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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倪匡-連鎖《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08:20     標題: 倪匡-連鎖《全文完》

《連鎖》簡介︰

  遠程來復槍上附設作為瞄準用的望遠鏡,通常的有效度是乘十,也就是說,可以將距離拉近十倍。望遠鏡的目鏡上,有很細的線,交叉成為一個“十”字,只要使射擊的目標固定在“十”字的中心部分,扳動槍機,子彈呼嘯而去,就可以射中目標。

  當然,並不是說上這種遠程來復槍在任何人的手中,都可以依據同樣的程序射中目標,還得看握槍的人,手是不是夠穩定,要是在扳動槍機的一剎那間,手稍為震動了一下,那麼即使是極為輕微的震動,也足以使子彈射不中目標。

  根據最簡單的數學計算,如果目標在三百公尺之外,槍口只要移動一公厘,子彈就會在距離目標三公尺處掠過。

  絕對穩定的雙手,是一個遠程射手所不可缺少的條件。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08:39

連鎖 第一部︰職業殺手、小商人和神秘謀殺
遠程來復槍上附設作為瞄準用的望遠鏡,通常的有效度是乘十,也就是說,可以將距離拉近十倍。望遠鏡的目鏡上,有很細的線,交叉成為一個「十」字,只要使射擊的目標固定在「十」字的中心部分,扳動槍機,子彈呼嘯而去,就可以射中目標。

當然,並不是說上這種遠程來復槍在任何人的手中,都可以依據同樣的程序射中目標,還得看握槍的人,手是不是夠穩定,要是在扳動槍機的一-那間,手稍為震動了一下,那麼即使是極為輕微的震動,也足以使子彈射不中目標。

根據最簡單的數學計算,如果目標在三百公尺之外,槍口只要移動一公厘,子彈就會在距離目標三公尺處掠過。

絕對穩定的雙手,是一個遠程射手所不可缺少的條件。

鐵輪就有這樣一雙絕對穩定的手。

鐵輪以一種十分舒服的姿勢坐在寬大柔軟的沙發上,面對著掛著厚厚的絲絨帷簾的大窗,房間里的燈光相當暗,在他身邊,是一杯散溢著芳香的陳年白蘭地,在酒杯旁邊,是一枝已經裝嵌好了的遠射程來復槍。

鐵輪將那枝可以拆成許多部分的,制作極其精美的來復槍,自盒子中取出,裝好之後,連鐵輪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經在沙發上坐了有多久。他一坐下來就是這個姿勢,而且一直保持著。

他坐著,將雙手的手指伸直,掌心向著自己,凝視著手掌和手指。雙手像是完全沒有生命的石刻,一動不動,甚至給人以這雙手的里面,沒有血液在流動的感覺。

鐵輪一直伸著雙手,直到他對自己穩定的手感到滿意,才慢慢屈起手指,將身邊的遠程來復槍抓在手里,槍口上早已套上了滅音器,使得子彈射出時所發出的聲音,不會超過拔開酒瓶上的軟木塞。

他用槍口輕輕挑開了帷簾,帷簾後的大玻璃窗子上,早已有一個可供槍口伸出去的圓孔,那是鐵輪一進入這間房間之後就弄成的。

這是一家大酒店中最豪華的房間之一,在十二樓。槍口伸出去,望遠鏡的鏡頭,貼在玻璃上,鐵輪略俯身向前,將眼楮湊在望遠鏡的目鏡上。

通過望遠鏡,他可以看到對面的那幢大廈,那是一幢十分新型的大廈,這種新型的大廈,即使在迅速發展中的日本東京最繁盛地區,也並不多見。大廈的外部結構,全是玻璃,連走廊的外牆,也是玻璃,可以由外面看到匆促來往的人。

鐵輪慢慢移動著槍枝,將目標固定在對面那幢大廈十一樓的走廊上,使望遠鏡中的「十」子,對準了一個穿著鮮紅上衣少女的飽滿胸脯,然後,跟著這個少女向前走,一直到這個少女在走廊的彎角處消失。

在這幾十秒中,鐵輪的手指,一直緊扣在槍機上,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手指向下一壓,那個穿紅衣服少女的生命,立刻就會消失。這種感覺,常常使鐵輪感到極度興奮,誰是生命的主宰?不是上帝,也不是閻王,是他!鐵輪,可以使任何人在一-那間死亡,是他!這個從不失手的職業殺手!

鐵輪並沒有再移動,他雙手把持得極穩,從望遠鏡中看出去,「十」字的交叉,停留在走廊的轉彎處,那地方的牆上留下了一個不為人注意的高度記號,離地一百六十四公分。他要射殺的目標,身高一米六十八公分,也就是說,當目標轉出走廊,鐵輪扳動槍機,子彈就會射進目標的眉心,一槍致命,絕不落空。

目標的行動,鐵輪也早已調查得很清楚,中午一時,目標會離開他的辦公室外出,一定會轉出走廊,進入他的射程範圍之內。

一時零七分,鐵輪看到了他的目標,轉過走廊的彎角,進入了望遠鏡中「十」字的中心,他扳下了槍機。

鐵輪的身子立時向後一仰,用極其迅速的手法,將來復槍拆成七個部分,放進了那只精致的箱子中,然後合上箱蓋,取起身邊的那杯酒來,一飲而盡,提著箱子,走出了房間。

他甚至不必花半秒鐘去看一看他射擊的目標是不是已經倒地,那不必要的,二加二一定等于四,鐵輪射出了一槍,目標一定倒地,事情就是那麼簡單。

從升降機出來,穿過酒店的大堂,和幾個向他行禮的酒店員工點了點頭,走出酒店的大門,置身于街上熙來攘往的人叢之中,他感到無比的輕松,那幢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奪目光彩的大廈十一樓走廊轉角處,有一個人死了,他和這個死人之間,不會發生任何的聯系,不會有任何人想到他和那個死人之間有關系,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是那顆射進了死人體內的子彈,但子彈不會說話。

板垣一郎在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心情並不愉快。

他是一家中等規模企業公司的董事長,完全獨資,每年的盈利,通常在兩百萬美金左右,所以他的生活享受一流。身上的西裝,是紫貂毛和羊毛混紡品,裁剪的是東京一流的裁縫,穿在他身上,更襯得他氣宇軒昂,是成功的中年人的典型。

他有一個美麗的情婦,情婦的名字是雲子。雲子是一個知名度不太高的歌星,年齡恰好是他的一半。

板垣的不愉快,來自雲子。他們有一個秘密的約會地點,那地方幽靜而舒適,板垣和雲子約會的方式是︰先取得電話的聯絡,然後在約定的時間中,先後到達。通常,板垣一定先到十分鐘或五分鐘。和所有成功人士一樣,板垣對于時間計算得極其精確,永不遲到。

板垣到了之後,雲子也來到,然後,那地方就是他們的小天地,大約在午夜左右,板垣和雲子就會一起離開。除非有因公出差的機會,板垣會帶雲子一起去,否則,板垣在午夜時分,一定會回家。

板垣的妻子貞弓,是關東一個有名望家族的女兒,板垣能夠在事業上有這樣的成就,依靠貞弓家族之處甚多,他和雲子之間的關系,絕對不能給妻子知道,這種隱秘的幽會方式,使板垣在繁忙的商業活動中摻進了一種異樣的刺激。

板垣和雲子的約會,一星期由一次到三次,當他們沒有約會的時候,那秘密地點空置著,只有他和雲子持有鑰匙。

昨天晚上,板垣恰好有事,在十一時左右,經過那個地點。他在車里,抬頭向上一望,卻看到窗簾之後,有燈光透出來。

那地方有人!這使板垣又驚又疑,那地方不應該有人,因為他並沒有約雲子,雲子一個人不會到那地方去!但如果雲子另外有情人呢?那地方確然是極其理想的幽會地點!

板垣當時妒火中燒,幾乎想立時下車去查問究竟。可是當時,他的妻子恰好坐在他身邊,他無法這樣做,只好將怒火抑制在心里,盡量不表露出來。

不過當時他的臉色也已經很難看了,難看到了貞弓這樣問︰「你是不是不舒服,臉色難看極了!」

板垣連忙掩飾︰「稍有一點頭痛,或許剛才酒喝多了。」

回到家之後,趁貞弓不覺察,他打了一個電話。那幽會地點,為了不受蚤擾,沒有電話,板垣打到雲子的住所去,如果雲子在家,那麼可能有小偷進了那幽會的地方。

可是雲子的住所電話響了又響,沒有人接听。

板垣的心中更驚疑憤怒,但他沒有借口可以外出,所以懷著一肚子悶氣睡了下來。那一晚,當然睡得一點也不好。

第二天一到了辦公室,他立即又撥雲子的電話,每隔半小時一次,一直到一時,還是沒有人接听。

板垣決定利用中午休息的時間,親自到那幽會地點去查看一下究竟,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因為心急要走,連公文包也不記得提,就匆匆離開了辦公室,在走廊上走著,走向走廊的轉角處。他的女秘書一發現他忘了帶公文包,立刻替他拿了追出來,一面追,一面叫道︰「板垣先生!板垣先生!」

板垣轉過彎角,女秘書也追了上來。就在那一-那間,女秘書看到了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眼楮的事。

「先是一下玻璃的破裂聲,」她事後在答復刑事偵探員健一的詢問時,這樣回答︰「接著,在向前走著的板垣先生忽然站定。我將公文包向他遞去,一面叫著他的名字,板垣先生轉過頭來,張開口,像是想對我說話,可是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在他的眉心,有一股血涌出來,極濃稠,我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那麼濃稠的血,接著,他就倒了下來……」

健一被派為板垣案件項目小組的組長,繁冗的調查工作進行了一個星期,在這一個星期之中,健一加起來的睡眠時間,不到三十小時。他雙手托著頰,手肘支在辦公桌上,望著桌上的日歷,不禁苦笑。

他有一個好朋友快到日本來,一天之前,板垣案子忙得不可開交的時侯,就和他通過電話。電話從印度孟買打來,時間是午夜,將他吵醒,健一自一醒過來,立時頭腦清醒。他拿起電話听筒︰「我是健一,請問是誰?什麼?印度孟買打來的國際線?好的,請快點接過來。」

打電話給健一的是什麼人呢?是我,衛斯理。

衛斯理是什麼樣的人,當然不必再詳細介紹了。但是,我為什麼會在孟買打電話給健一,卻必須好好說明一下。

首先,得介紹我和健一相識的經過,那是若干年前我在日本北海道旅行的事。

當時健一才從東京帝大畢業,還未曾開始工作,我們在滑雪時相識。後來,他參加了警察工作,我們一直維持通信,他來看過我兩次,我每次到日本,也都去拜訪他。

每次我和健一見面之際,我總是擇要地向他講述一些稀奇古怪的遭遇,他听得津津有味。而且,不論我的遭遇听來如何荒誕,如何不可信,他毫無保留地接受,這證明他是一個想象力極其豐富的人。

而我一開始和健一相識,幾乎不到兩天,便成為好友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健一有一項極其特殊的專長。他的這門專長是︰對野外生活的適應能力。

健一的家鄉是日本九州中部的山區,他出生在一個十分貧窮的農家,據他自己說,兩歲喪母,三歲喪父,自此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照顧他,他自小和山中的猴子、狼、獾、熊,甚至于蜜蜂、螞蟻一起長大。當他被他的養父發現時,他說,當時他熟睡在一頭母猴的懷中,那年他十一歲。這話,當然無法得到旁證,因為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養父已經死了。

不過,健一適應野外生活的能力超卓,我從來未曾見過第二人,有這樣的能力。

我曾經和他一起露宿在山野間,他幾乎可以分辨出每一種不同的昆蟲的鳴叫聲,也知道怎樣去吃它們才最可口。他隨便發出一點怪聲,就可以引得各種小動物,來到他的身邊,當他是自己的同類,他能學超過三十種以上的鳥鳴聲,每一種都維妙維肖,而且可以分別雌雄。當他學起一種鳥的雄鳥叫聲之際,他的頭發上可以站滿這種鳥的雌鳥。

他甚至宣稱自己精通猴類的語言,事實上他也表演過好幾次他和猴子通話的情形給我看過,使我深信不疑。

像健一這樣的人,最適宜的工作,應該是向動物方面去發展,但是他卻選擇了當警察這一行。後來我問過他為什麼作這樣的選擇,他的回答是︰「我對一切生物,都已經有了極深刻的了解。可是,我不了解人。我想,警察是接觸人的行業,所以我要當警察,試圖進一步去了解人。」健一可以說是唯一以這個理由參加警察行列的人了!

我打電話的原因,是因為在印度旅行……那次旅行另有目的,過程也十分有趣,但不屬于這個故事的範圍之內,所以不提……由于一個偶然的機會,接觸到了一個動物學家。這位動物學家正在為一件事發愁,使我想到了,唯一可以解決這個困難的人,只有遠在日本的健一。

動物學家遭遇到的難題是,有一頭極其珍罕的純白色的小眼鏡猴,在印度南部森林中捕獲,自從捕獲之後,一直不肯進食,已經奄奄一息。這種眼鏡猴本身,極其罕見,白色的變種,可以說舉世僅此一頭,要是「絕食」至死,自然可惜之極。所以我想到了健一,以他和猿猴之間的溝通程度,或許可以勸這頭白色眼鏡猴放棄「絕食」。

我和這位動物學家,先和「國際野生動物保護協會」聯絡,取得了日本方面的同意,準許我攜帶這頭白色眼鏡猴入境。然後,我就打電話給健一。

我在電話中只說找他有極其重要的事,並沒有說明要他干什麼。我當然不知道他正為板垣案子在大傷腦筋,甚至根本不知道有一個叫做板垣一郎的企業家被神秘射殺。

我之所以全然不提起,是想給他一個意外之喜。至于我要來見他,會給他帶來極大的困擾,這一點,是我所料不到的。

在打了電話之後,由于那頭白色小眼鏡猴的情況愈來愈壞,所以我立即啟程,飛往日本東京。

健一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雙手托著頰,坐著不動。在他面前,是一大疊報告,全是有關該項案件的。

一個星期的調查,似乎一點也未能撥開迷霧,板垣之死,肯定是第一流職業殺手的杰作,他找到了酒店的那間豪華套房,登記的名字是一個最普通的日本名字,據酒店職員、侍應生的回憶,住客身形相當高大,面色黝黑、英俊,講明只住一天,房租先付,晚上入住,第二天中午過後,正是板垣中槍之後兩分鐘,他離開酒店,手中提著一只極其精致名貴的鱷魚皮手提箱。

凶手當然就是這個住客,可是這樣外形的人,在東京有好幾十萬,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個人,當然沒有可能!

健一的決定是,從板垣的生活上去查究,看看什麼人要雇用第一流的職業殺手去取他的生命。雇用這種第一流殺手,代價極其驚人,通常超過十萬美金,如果沒有極其重大的理由,不會有人會這樣做。

循這條路去查,要查出真相來,應該不會太困難,可是一星期下來,板垣一郎生前的活動,已經盡一切可能搜集了來,還是沒有頭緒,所有的線索,只是板垣在每個星期之中,例有一晚到三晚的時間,在八時至十二時之間,行蹤不明。

這一點,是板垣的妻子貞弓提供的。

「我有記日記的習慣,」貞弓在回答健一的詢問時這樣說︰「當然,我的日記,只不過記一點流水賬,家庭中發生的瑣事。板垣每次有生意上的應酬約會,都會告訴我,我也就記下來。他的應酬十分繁忙,有時候甚至要一晚上趕幾個約會,有時,喝醉了由朋友送回家,在我的日記中,也全有記載。」

健一靜靜听著︰「那麼,夫人,是不是可以將你的日記,交給警方,作為查究板垣先生生前行動的資料呢?」

貞弓在听到了健一有這樣的提議之後,略為挪動了一下她以十分優雅的姿勢坐在沙發中的身子,但仍然維持著優雅。她出身關東一個望族,健一早已知道這一點,同時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心中就在想︰大家風範,究竟不同,她的神情,一切全是那樣恰當。適度的哀傷,適度的悲痛,丈夫的死,並不能打亂她久經訓練的大家生活,家中的陳設,仍然是那樣的高雅整潔。再且听起來,她的講話也那樣有條理。

那是健一,或者是任何外人對貞弓的印象。但是貞弓自己的心里,可不是那麼想。

一接到板垣的死訊,登上了穿制服司機駕駛的汽車,在赴醫院途中,貞弓心中只想著一件事︰他死了!

結婚十七年,他死了!

這十七年來,有許多瑣事,平時無論如何再也想不起來,可是這時,卻在一-那之間,一起涌上了心頭。

最奇怪的是,她在想到「他死了」之後,心境十分平靜,好象那是期待已久的事。

任何人,對于期待已久的事,忽然發生了,都不會驚訝,反倒會松一口氣,貞弓就有這種感覺。

可是,如果問貞弓,為什麼她會有這種感覺?是不是板垣活著的時候,給了她很大的壓力,她回答不出來。

一听到坐在對面,身材瘦削,但是卻全身彌漫著用不完的精力,一雙眼楮充滿神采的辦案人員,要借用她的日記,貞弓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

然而她心頭的震動,表現在外表,只不過是身子略為挪動一下。她甚至很自然地作出了一個抱歉的神情︰「健一先生,這……個問題……因為日記之中,畢竟還有一點,是我私人生活!」

建一忙道︰「是,這點我明白,那麼,能不能請夫人將日記中有關板垣先生的行-糠佷臉隼矗我會派人來記錄。了解板垣先生生前的活動,對于追尋凶手有很大的作用,想來夫人也一定希望早日緝凶歸案!」

貞弓現出了適度的悲哀︰「可以,這我可以答應。」

建一找來了一個很能干的探員,負責記錄,同時使用筆錄和錄音機。

在記錄完畢之後,建一派了七名能干的探員,逐一去拜訪日記中提及板垣曾與之約會的那些人,很快就發覺,其中十分之七是真有這樣的約會,但是十分之三左右,卻全然沒有這樣的約會。板垣之所以要向貞弓說有約會,目的只不過是要用這段時間去做旁的事。

每星期一次至三次,每次四小時到五小時,板垣要利用這段時間做什麼呢?

「當然是他有了一個情婦,他那些時間,用來和情婦幽會。」我說。

我對健一說這句話,是在日本東京,他的住所之中。我抱著那頭白色的小眼鏡猴,到了成田機場,一下機,就有兩個日本野生動物保護會的工作人員來迎接我,當他們看到了那頭眼鏡猴之際,一面發出贊嘆聲,但同時也看出它的情況極差,是以又不由自主發出嘆息聲。

我則東張西望,希望看到建一,因為早一刻看到他,那頭小眼鏡猴得救的希望,就增加一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08:52

連鎖 第二部︰純白色眼鏡猴和打不開的房門
健一匆匆趕來,我看到他直沖進大門,向前奔來,剛好有一個人推著行李車在他面前橫過,他將身一躍,趴過了那輛行李車,身手敏捷絕輪。一到我身前,就發出了一連串古怪的聲音。幾乎一直一動不動的眼鏡猴,忽然動了起來,而且,還睜開它的眼楮,建一才伸出手來,眼鏡猴就向他撲了過去。

健一的聲音極嚴厲,看他的神情,像是恨不得狠狠打我兩個耳光︰「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怎樣虐待它?」

我忙搖著雙手︰「沒有人虐待它,它不肯進食,自從捕捉到它之後,它就一直不肯進食。」

建一直沖向餐廳,一面口中喃喃地咒罵著︰「應該將世界上所有的獵人,全都用網、用陷阱、用獵槍抓起來,串成一串,罰他們步行穿過撒哈拉大沙漠!」

我們跟在他的後面,進了餐廳,健一幾乎是搶了一瓶牛女乃,打開了瓶蓋,將牛女乃湊向眼鏡猴的口中。

我真的無法不佩服他,他一面輕抓著柔軟雪白的眼鏡猴的細毛,一面喂著牛女乃。眼鏡猴的大眼楮中,露出一種極其感激的神采……我可以肯定這一點,很快,就喝完了一瓶牛女乃,而且,立刻就在健一的懷中睡著了。

建一趕走了那兩個野生動物保護會的人員,和我一起上了他的車,直驅家中。健一是單身漢,他的住所,在一幢大廈中,當然凌亂得可以,而且,幾乎所有的空間,都種滿了植物,令得整個居所,像是原始森林。

一進門,他先將自己床上的一張毯子拉過來,整理成一個相當舒適的窩,然後,才將那頭小眼鏡猴放在這個窩中,輕拍著它,喉間發出一些古怪的聲音。那頭小眼鏡猴,也用同樣的聲音回答他。

然後,他取出兩瓶酒,-了一瓶給我,留下一瓶給他自己,我們就著瓶口喝著酒,他一面將這幾天在忙些什麼,和忙了之後的進展告訴我,我就立即告訴了他我的看法。

「對,情婦!可是他的情婦是什麼人?他們在什麼地方幽會?」健一一面說,一面用手指叩著額角。

我笑了笑︰「我看不難查,瞞著妻子和情人幽會的男人,心理全一樣,第一,他不會使用自己的車子,第二,幽會的地點,一定是很靜僻的地區!」

建一不等我說完,就打斷了我的話頭︰「東京有太多靜僻的地區!」

我道︰「查一查板垣的司機,在那幾次板垣假稱有應酬的時候,他送板垣到什麼地方下車,可以有眉目!」

建一道︰「問過了,每次不同,都是一些著名的應酬地方,而且司機每次都看他走進去才離開的。」

我道︰「可以剔除使用地下車或其它公共交通工具的可能,這些地方,大都有出租車停著等生意……」

我才講到這里,健一就直跳了起來,用力拍了自己的頭一下,他這個動作,將躺在毯子上的小白色眼鏡猴嚇了一大跳,一下竄了起來,用縴柔靈活的雙臂,抱住了健一的頸。

千萬別以為這頭純白色罕有的小眼鏡猴,在這個故事中是無關重要的角色。事實上,它在整個事件中,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一頭在印度南部的叢林中,被當地土人捕捉到的眼鏡猴,怎麼會和一個匿身于東京的一流殺手有關呢?這實在不可思議。但是造物的安排,就是這樣的奧妙,可以在任何看來完全沒有關系的兩件事、物或人之間,用一連串看不見的鎖鏈將之串連起來。

所以,請大家不要忽視這頭罕見的、可愛的純白色小眼鏡猴。

我並沒有準備在東京停留多久,因為目的是將那頭眼鏡猴交到健一的手中,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

我和在印度的那位動物學家通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可以放心,那頭眼鏡猴不但肯喝牛女乃,而且可以一口氣吃一條香蕉,體力迅速恢復,第二天,就已經可以在健一的住所中,跳來跳去。

當晚我住在酒店中,我深信健一的能力,可以破案,板垣一案,也沒有引起我多大的興趣,因為看來無非是一宗買凶殺人案而已。由于健一很忙,我只在電話里通知他我回家了,可是他不在辦公室,也不在家中,所以我只好自己赴機場。在機場,辦好了手續,在候機樓中等著,不久,我乘搭的那一班航機,開始召集,我再給健一打電話,辦公室和住所都不在,只好放棄,進了閘口,等候上機。

就在我快登上載搭客上機的車子之際,一個機場職員氣急敗壞地奔了過來,叫道︰「衛斯理先生?哪一位是衛斯理先生?」

我忙道︰「我是!」

那機場職員喘著氣︰「衛斯理先生,有極重要的電話,是通過警局駐機場辦事處找你,請你立時去接听!」

我呆了一呆,那職員喘氣︰「是一位叫健一的警官打來的!」

哦,原來是健一這家伙,他有什麼事找得我那麼急?看來,我搭不上這一班飛機了!健一知道我要搭這一班機走,那是因為我打電話到他辦公室去,他不在,我請他的同僚轉告他的緣故。

我跟著那位機場職員走向機場的警方辦事處,取起了電話,就听到健一的聲音。他叫道︰「天啊,你上哪里去了?叫我等了那麼久,我快忍受不住了!」

我呆了一呆,「我快忍受不住了」,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好氣說道︰「如果你的電話遲來兩分鐘,我已經上飛機了!」

健一有點不講理︰「就算飛機已經升空,我也會引用權力,叫飛機再降落,不會讓你走!廢話少說,你快上車,用警方的車子,他們已經知道該將你帶到什麼地方來,我在這里等你!」

我是一個好奇心極其強烈的人,最忍不住的事,就是健一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講話,我忙道︰「發生了什麼事?」

健一道︰「我不知道,所以才要你來,希望你來了之後,會有合理的解釋。看老天爺的份上,快來!」

健一說到這里,就掛斷了電話。我也放下了電話︰「健一先生說有人送我到一個地方,請問是誰?」

一個看來很活潑的小伙子忙道︰「是我,請多指教。」

我沒有和他多客套,只是道︰「看來我們還是快點啟程的好,健一先生好象十分心急!」

那小伙子沒有說什麼,只是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跟著他。我們出了機場,上車,由他駕駛。

我對東京的道路不是十分純熟,但是這個小伙子卻極其熟悉,穿來插去,車行三十分鐘之後,駛進了一個十分幽靜的高尚住宅區,而在不久之後,就在一幢臨街的,十二層高的大廈前停了下來。

車一停下,我就看到健一自內直沖了出來,他顯得十分焦躁,一奔到近前,竟然用力一拳,打到車頂上︰「這車子是怎麼來的?人推來的?」

我伸手,將他攔在車門前的身體略推開一些︰「車子以最快速度來到這里,你不應該再抱怨什麼!」健一仍然狠狠瞪了駕車的小伙子一眼,然後,一伸手拉住我的手臂,走進了那大廈。那大廈顯然是十分高級的住宅單位,大廈的大堂,鋪著雲石,裝飾豪華。

這時,有幾個探員在,還有一個看來像是管理員一樣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的樣子很普通,神情古怪。

健一一直拉我進入電梯,按了「十一」字,電梯上升,等我再被他拉出電梯,我才發現健一的手,一直握著我的手臂,不但握著,而且握得極緊,這證明他的情緒相當激動。

這一點,其實不容懷疑,如果他不是需要我的支持,不會在機場上將我叫回來。但是至此為止,我還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需要我支持什麼。

出了電梯,是一個穿堂,燈光柔和,有一盆橡樹,作為裝飾。穿堂的壁間,用彩色的瓷磚,砌出海底生物的圖案,看來十分動人,穿堂的左首,是一扇住宅單位的雕花大門,門口,有兩個探員守著。

健一向他們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在大堂等我,叫繪圖員來了之後,自管理員口中的資料,繪出那個年輕的女人的圖形來!」

兩個探員答應著,從電梯下去,健一伸手握住了門柄,轉過頭來看我︰「這里,就是板垣和一個年輕美麗女人幽會的所在!」

我有點冒火,單是為了發現了板垣和女人幽會的所在,就值得將我從飛機場這樣十萬火急地叫到這里來?

我想責備健一幾句,但是我還沒有開口,健一又道︰「在問過了近二十位出租車司機之後,其中有四個記得曾經接載過一個像板垣這樣的人,到過這里下車,再經過向管理員查詢,肯定了是這個單位,我們用百合匙,將門打開,因為里面沒有人。」

我竭力忍耐著,才勉強將他講的話听完,我冷冷地道︰「就為了這樣一件平凡的案子,有了這樣一點進展,你就將我從飛機場叫回來?」

健一道︰「請你進去看一看再說!」

健一推開了門。

听得健一這樣說法,我心中也不禁相當緊張,以為這個住宅單位之中,一定有極其怪異的東西在。所以當他推開門之際,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可是門一推開,我向內一看,不禁月兌口而出,罵了一句相當難听的話。

門內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客廳,連著用餐間,全部是西式布置,優雅整潔,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正當我要大聲向健一責問之際,健一已向內走去,我只好跟在他的後面,他來到了一扇門前,推開︰「這是臥室!」

我向內看了一下,臥室的布置,極富浪漫色彩,連天花板上也瓖著巨大的鏡子,的確是和情婦幽會的好地方。板垣這家伙,為了營設這樣的一個地方,花費了不少心思。

可是我仍然看不出那有什麼特別,特別得足以使健一將我從飛機場叫回來。

健一在門口站著,我也沒有走進臥房去,健一轉過身來,指著一扇較小的門道︰「這扇門通向廚房和儲物室。」

接著,他又指向另一扇門︰「你想,這一扇門,應該通向何處?」

我對這個問題,實在極不耐煩,耐著性子道︰「當然是通向另一間房間。」

健一道︰「那應該是什麼用途的房間?」

我有點冒火,大聲道︰「一間書房,或是另一間臥房。如果一間臥房已足夠幽會之用,那麼,可能是一間空房間。」

健一攤了攤手︰「好,請你將這間房間打開來看看!」

要不是健一和我交情如此特殊,而且他的態度又這樣神秘的話,我真想掉頭不顧而去!我停了一停,望著他,走向那扇門,握住了門柄,想轉動門柄,推開門。可是卻未能轉動門柄,門鎖著。

東京警察廳的開鎖專家是看來行動相當遲緩的中年人,可是他十指修長靈活,有經驗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他是一個開鎖的老手。

開鎖專家的職責,就是專門打開普通人不能打開的各種各樣的堅固的鎖,包括許多構造極其復雜的密碼鎖。

既然稱為「開鎖專家」,當然對打開各種各樣的鎖,有超卓的技巧和豐富的經驗。

「當健一警官十萬火急,召我到現場的時候,」開鎖專家事後回憶,在說的時侯,神情仍然帶著相當程度的憤慨︰「我以為他一定遇到了什麼大難題,可是到了一看,他只不過要我打開一扇普通房門的門鎖,這對我的職業尊嚴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

「我之所以要召開鎖專家前來,是因為我們打不開這扇門。」健一的解釋十分簡單︰「我們用百合匙打開了這個居住單位的大門,也從管理員的口中,知道了大廈單位的格式一樣,每一單位有兩間房間。我們弄開了其中一間的門,那是臥房,可是無論如何打不開另一扇門,所以才請開鎖專家來幫忙。」

「我當時看到只不過要我打開一扇普通的房門,幾乎立即拒絕。」開鎖專家繼續敘述著︰「可是健一警官說他無法用百合匙打開這扇門,這實在不可能,這是最普通的門鎖,近年來極流行,鎖和門柄連在一起,要鎖門的話,只要將門柄內的一個掣鈕按下,拉上門,門就鎖上了,在外面打開,必須用鎖匙,在房內,只要轉動門柄,門就可以打開。要打開這樣的門鎖,甚至根本不必動用百合匙,一個發夾,甚至一根牙簽,都可以達到目的!」

「可是,結果……」我問。

開鎖專家的神情變得很難看,很尷尬,也很莫名其妙。這種神情,顯示出他內心正遭受著極度的困惑,他听得我這樣說,嘆了一口氣,伸手撫著臉︰「結果是,我足足花了半小時,從一根簡單的鐵絲起,一直到動用了最復雜的工具,都無法將這個普通的門鎖打開,我……不知道為了什麼讓這不可能!我可以打開任何鎖!」

健一道︰「所以,我想起了你,衛斯理,你有很多種驚人的本領,開鎖是你的專長之一,所以我立刻找你,酒店說你已經離開,所以我又作緊急召喚,將你從飛機場叫了回來。看看你是不是可以打開這扇門?」

這就是我來到這里的原因。

我推了一下門,沒推開,門柄也轉不動,鎖著,這是毫無疑問的事。

這樣一柄普通的鎖,實在沒有理由打不開。

我笑著︰「那位開鎖專家呢?因為打不開這樣普通的鎖,引咎辭職了?」

我拖著開玩笑的態度說這幾句話,可是健一的態度卻十分嚴肅︰「不,他回去取更復雜的工具,而且,如果他打不開這扇門,他不單引咎辭職,而且會引咎自殺!」

我把「切月復」兩字,在喉嚨里打了一個轉,又吞了下去,沒有說出口來。因為我很了解日本人的性格,這種玩笑,他們開不起。

我只是道︰「那麼,你叫我來,是要我打開這扇門……」

健一道︰「先再讓他試試,等他不行了,我再委婉地請你出手!」

我斜睨著那扇門,心中在想,這樣普通的鎖,讓我來的話,我看只要十秒鐘就夠了!我想不等開鎖專家來就出手,但正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一個半禿的中年人,提看一只皮袋,已經氣急敗壞地闖了進來,就是那位開鎖專家。

他一進來,連看也不向我和健一看一眼,就直趨那扇門前,放下了皮袋,將皮袋打開。皮袋可能使用有年,顯得相當殘舊,打開之後,里面有著超過一百種以上的各種各樣開鎖的工具。

那些開鎖的工具,全部十分整齊地排列著。我算得是開鎖的行家,可是這個皮袋中的工具,我粗粗看了一眼,至少也有二三十種,我叫不出名稱,不明白它們的用途。

在皮袋的內面一層,還有一行燙金的字,字跡已經剝落,但是還可以認得出來,那一行字是︰「天下沒有打不開的鎖」。

這是一句十分自負的話,但從皮袋中的工具來看,這句話倒也不像是空頭大話。

開鎖專家先從工具中揀了一枝細長的鐵簽,簽身柔軟有彈性,一端有一個小鉤子。照我看來,這樣的一件工具,足夠打開這具門鎖有余了。

這種普通的門鎖,使用的無非是普通的彈珠結構。也就是說,只要能夠將其中的一粒或數粒彈珠按動了的話,鎖就可以打開了。

開鎖專家將鐵簽伸進了鎖孔,小心轉動著,我听到了輕微的「格格」聲,這證明專家的手法熟練而快捷,專家的神情也充滿了自信,去轉動門柄,可是,門柄仍然不動,門還是鎖著。

專家的面肉跳動了一下,換了一支扁平形狀,兩邊都有很多長短不同的鋸齒形突起的小鐵枝,伸進鎖孔去,轉動著,鎖的內部,發出「格格」的聲響,他一手持小鐵枝轉動,一手試圖旋轉門柄,又不果。

他又取出一枝非常細,但是相當堅硬的鐵絲來,也插進了鎖孔之中,配合那小鐵枝,一起轉動著。

接下來,他又換了好幾種工具,他面肉的怞動,愈來愈甚,額上也開始滲出汗珠。

看著他動用了那麼多工具,還是未能將這個普通的門鎖弄開,我也不禁呆住了!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以他這種熟練的手法,一具再堅固的保險箱也可以打開來了!

他既然打不開,就算由我來動手,也一樣打不開。這時候,自他開始工作,已經將近半小時了,我忍不住道︰「健一,鎖弄不開,將門硬撞開來算了!」

我這個提議,最實用,最直接,可是我話說到一半,健一就急急向我打手勢,不讓我說下去,我不知道原因,還是將話說了出來。我的話才一出口,開鎖專家本來蹲著,這時,霍然而起,以極其凶狠的目光凝視著我,好象我是他的殺父仇人。

接著,他就用嘶啞的聲音吼叫起來︰「誰敢這樣說?」

他一面說,一面揮著手,又叫道︰「我一定要將這鎖打開來,這是我的責任!」

當開鎖專家這樣叫嚷的時候,健一的神情也十分莊嚴,可是我卻只覺得滑稽,我聳了聳肩,轉向健一︰「好,請他繼續開鎖,開鎖的目的,不過是想進入這間房間,我從窗子爬進去!」

開鎖專家不斷眨著眼,我要破門而入,傷害了他的自尊,他想和我拚命,但是我破窗而入的話,就和他沒有關系,他無法反對!

健一也看出了這一點,他竭力忍著笑,拍著自己的頭︰「真是,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

開鎖專家憤然,不再理我們,繼續用他稀奇古怪的開鎖工具,努力開鎖。我和健一出了客廳的大玻璃門,來到露台上。向左看,就是我們想要進去的那間房間的窗子。

窗子緊閉著,在窗子後面,是厚厚的深紫色的絲絨帷簾,看不到窗內的任何東西,從露台要攀到那房間的窗子,距離不過兩公尺,極其容易,一個業余小偷也可以做得到。

這時,有一兩個探員也上了來,其中一個走出露台來,看到我們在商量著由窗子進房間去,自告奮勇︰「我來!」

這是一件任何動作矯捷的人都可以勝任的事,我和健一都沒有意見。而這位探員,對于破窗而入這種事,相當在行,他先用一塊布,浸了水,折好,咬在口中,然後攀出了露台,站在建築物外的突出部分,向窗子移動。雖然窗子在十一樓,離地很高,可是建築物的外牆上有很多突出點,不但可供踏足,也可以用手攀住它們,安全絕對不成問題。

大約三分鐘之後,那探員就來到了窗前,他一手抓住了一條水管,一手自口中取下折好的濕布來,將之貼在玻璃上,然後,用手向濕布拍下去。

這樣,不但可以輕而易舉地拍碎玻璃,而且也可以不使玻璃碎片四下飛濺,傷及途人。他拍碎了玻璃,將濕布折疊了一下,-回露台來,然後,手自玻璃的破洞中伸進去,去打開窗子。

我和健一,在和他相距不足兩公尺處的露台上看著他,對他的一切動作,都看得極其清楚。事後在回憶中,也可以毫無遺漏地回憶出每一個細節來。

那探員在第一次伸手進玻璃洞之際,不小心,手掌邊緣在碎玻璃上擦了一下,刮破了一點,傷口流了極少的血。他縮回手來,將傷口處放在口中吮吸,接著,他又伸進手去,這一次,他成功了,他打開了窗子,窗子向外打開。

那時,風不算大,但是在窗子一打開之後,也足以吹動窗後深紫色的窗簾。

那探員一手抓住了窗子中間的支柱,一腳踏上了窗台,向我們揮著手,作了一個十分瀟灑的姿勢,身子一轉,向窗子中躍進去。

探員在向前躍出之際,身子是撞向窗簾的,他這時有這樣的動作,或許是心中故意在仿效某些電影中的動作。那個探員還十分年輕,年輕人往往會在刻板的工作中玩些花巧的,以增加其趣味性。

但當時,這探員是不是真的這樣想,卻永遠也無法得到證實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09:04

連鎖 第三部︰窗後的一堵牆和看到了自己
在調查石野探員死因的法庭上,作供的共有七個人,這七個人如下︰

衛斯理、健一、途人A、B、C,大廈對面的住戶……一位正在天台曬衣服的主婦,以及那開鎖專家。

開鎖專家的證供最簡單,因為他當時正致力于開鎖。他的證供是︰「我突然听到外面傳來了一下慘叫聲,我不知發生什麼事,叫聲好象在露台上傳來,我在致力工作的時候,不很留意外界的情形,我連忙沖出去,看到健一警官和衛先生在露台上,他們兩人呆若木雞一樣地站著,張大著口,瞪著眼,望著一扇打開了的窗子。」

庭上問︰「這時,你有沒有看到石野探員?」

開鎖專家答︰「沒有,只看到健一警官和衛先生。要從窗子中爬進去,是衛先生的提議。」

而健一的證供,和我的證供,完全一樣,因為當時,我們同在一起,同樣看著石野探員,發生在石野探員身上的事,一起投入我們的視線,當然不會有什麼不同。

健一的證供是︰「石野探員以一個看來相當夸張的動作,一手抓住兩扇窗中間的鋁質支柱,身子旋轉著,向窗內轉去,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看來只是一種表示動作矯健的動作。我在那一-那間所想到的只是,他用這樣的動作進窗子去,他的身體,會將掛在窗後的窗簾,撞得跌下來。」

我當時也曾有過同樣的想法,但不認為那有什麼重要。

健一繼續道︰「可是,他的身子旋轉著,踫在窗簾上,窗簾的質地是深紫色的絲絨,他的身子照理應該跌進窗去,但是突然傳來了「砰」的一聲響,在窗簾的後面,好象是什麼硬物一樣,阻住了他跌進去,不但阻住了他的去勢,而且將他反彈了出來。在那一-那間,他握住窗子支柱的手松開,于是,石野探員整個人就……」

健一作供到這里,難過得說不下去。

在對面天台上曬衣物的那位主婦說得更具體,對面那幢大廈有十五層高,她看到的情形,居高臨下。

她這樣說︰「我听到一下慘叫聲,立即探頭向下望去,看到有一個人從對面大廈跌了下來,他迅速向下跌去,當他在向下跌去之際,雙手舞動著,像是想抓住什麼,可是根本沒有可以供他抓的東西,他就這樣一直向下跌著,直到跌在地上。」

路人A、B、C的供述相同,他們是在石野探員墜地之際,恰好經過那里的人,他們之中的一個,距離石野墜地之處,不過半公尺,險些沒有被石野探員壓個正著。

他們一致說並沒有注意到叫聲,但突然之際,看到有人自天而降,墜跌在他們的身前,一墜地上立時一動不動,其中,途人B是一個醫科大學的學生上立時俯身看視,發現跌下來的人,已經死亡!

庭上又轉問我和健一︰「當時你們采取了什麼行動?」

健一苦澀地道︰「我們無法采取任何行動。我和衛斯理先生,都不是反應遲鈍的人,可是發生的一切,實在太意外,當石野探員突然向下跌下去之際,我們什麼也無法做,只是眼睜睜地看他跌下去,一點也不能做什麼,一點也不能做什麼……」

健一講到這里,又有點哽咽,說不下去。

石野探員年紀還很輕,突然發生了這樣的意外,作為上司的健一,自然傷心不已。

我補充道︰「是的,由于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我們無法挽救石野探員的性命。這純粹是意外,健一警官不必因此內咎。」

主審法官的年紀很輕,他問整個事件中的關鍵︰「那麼,究竟是什麼導致石野探員非但不是躍進窗子,而被反彈出來的?」

健一答道︰「是一堵牆。」

當石野探員突然跌下去之際,我和健一兩人驚呆到了極點,實在不知做什麼才好,因為一切太突然了,所以我們只是呆若木雞地站著,甚至不及去看石野探員跌下去之後的情形,不必看,沒有人可以在十一樓跌下去而幸免。

我和健一只是目瞪口呆地望著打開了的窗子,窗子後面是窗簾,窗簾還在飄動著,窗簾的後面是什麼,還看不到。

我和健一由于驚呆太甚,所以並沒有發出呼叫聲來,直到開鎖專家奔了出來,我們兩人才一起叫了起來,我伸手指著窗子,喉嚨發出一連串古怪的聲音,健一大叫一聲,沖進了屋子之中,直沖出了那個住宅單位,我知道︰他一定是下去省視跌下去的石野。

我還是注視著那窗子,開鎖專家在我的身邊,不斷地道︰「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知道探員跌了下去。這時,街上已經傳來了嘈雜的人聲,我向下看去,看到有許多人奔過來,也看到石野躺在地上,有一個人(途人B)正蹲在石野探員的身邊。

有許多輛汽車,因為交通的阻塞而停了下來。停在後面的車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在使勁地按著喇叭。

我也看到健一直沖出去,推開了阻住他去路的人,來到了石野的身邊,蹲了下來。直到這時,我才想起了一件事,叫道︰「天!快去召救傷車!」

救傷車什麼時候來,我已經記不清了。事實上,早來或遲來,都沒有多大的關系。當時我叫了一下,開鎖專家奔回去,我則毫不考慮地跨出了露台的欄桿,向那扇打開了的窗子攀去。

在我攀向那窗子之際,我听到驚呼聲自四面八方傳來。

我不理會,很快地來到窗前,用手抓住了窗子中間的鋁質支柱,但我卻並沒有旋轉身子向內撞去,我只是伸手向窗簾抓去,抓住了窗簾,用力一扯,將一整幅窗簾扯了下來。

窗簾一扯下,我就看到了那堵牆。

那是一堵牆,毫無疑問是一堵牆,雖然它豎立在它絕不該豎立的地方,然而那毫無疑問是一堵牆。

牆就在窗子的後面,窗和牆之間,除了可以容納一幅窗簾之外,也無法容下別的東西,石野探員旋轉身子,一心以為可以連人帶窗簾,一起跌進房間之中去,可是結果,卻重重撞在牆上,所以發生了慘劇。

當我看到窗簾後面竟然是一幅牆,我的騖呆,絕不亞于剛才突然之間看到石野探員下墜。我轉頭,向街下大叫道︰「健一,你看看窗後是什麼!一堵牆!」

我不知道健一當時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叫聲,而我只是不斷地叫著︰「一堵牆!一堵牆!」

牆用磚砌成,所用的磚,是一種褐黃色的耐熱磚,砌得十分整齊。牆當然是在房間中砌的,因為在窗和牆之間,根本沒有空間可以容砌磚的人站立。

用磚砌牆,一定要用水泥將磚一塊一塊聯結起來,由于砌牆的人在牆的另一面,所以磚縫中的水泥,在我看到的這一邊,就呈現不規則,這是因為砌好牆之後,不能再修葺整齊之故。整堵牆給人的感覺,極其結實。

在扯下了所有窗簾之後,可以發現,整幅牆和房間的一邊,同樣大小也就是說,這幅牆,是依著房間一邊而砌起來的,作用是什麼?是遮住窗子?

一幅牆,用來遮住窗子,這好象是十分不合邏輯的事。

但是如今的情形,卻的確是這樣。

我的第一個沖動,是用力踢著這堵牆,想將牆踢出一個洞來,看看牆後面究竟有些什麼東西,想弄明白好好的一間房間,為什麼要勞師動眾,來砌上這樣的一堵牆。

但是牆砌得很結實,我踢了好多下,並沒有將之踢開。

我踢不開牆,並不表示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將牆弄開一個洞。事實上,那極其容易,在救傷車載走了石野探員,我和健一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之際,健一就弄來了一具風鎬。

通上電流,我腰際結上安全帶,扣在窗子中間的鋁質支柱上,舉起了沉重的風鎬,按下掣,風鎬開始震動,發出震耳欲聾的「達達」聲,鎬尖很快就刺進了磚牆之中。

這時,開鎖專家也停止了工作,露台上站了很多人。

天已經開始黑了下來,健一手提著強力的照明燈,照著我工作。

風鎬不停震動,很快,磚層下落,被風鎬鑽松了的磚頭,一塊一塊跌進房間,或落在窗、牆之間的狹小空間。

不到十分鐘,已經弄掉了很多磚,牆上出現了一個六十公分見方的空洞。我向健一作了一個手勢,健一立時將強力的照明燈對準了那個空洞,我將身子略側了一側,由那個破洞之中,向內看去。

在那一-那間,我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準備在那間房間中看到怪誕不可思議的事。因為打不開的門鎖,一堵不明用途的牆,都已經夠怪異的了,那麼,隱藏在門後、牆後的事物,豈不是應該更怪異才對?

強力的亮光自牆洞中射進去,我就在牆洞中,向內張望,房間並不是很大,我立時可以看清房間中的情形。

我已經說過,我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房間中有再怪異的東西,也嚇不倒我。

可是,就在我一看到房間中的情形之後,我還是呆住了。

我不知自己的驚呆到了何等程度,只覺得自己幾乎已喪失了一切知覺,血向頭上涌來,耳際發出「嗡嗡」聲,在那種血液澎湃奔騰「嗡嗡」聲中,我依稀听到了健一的呼叫聲,健一在叫著我的名字,可是他的叫聲,听來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我想,我對他的叫聲,也完全沒有反應。

「是的,衛君對我的叫聲,一點反應也沒有。當時在露台上的不只我一個人,人人都被衛君臉上那種驚駭絕輪的神情嚇呆了。」健一後來形容當時的情形︰「尤其是我,我深知衛若的為人和他的經歷,無論他看到了什麼,他都不應該這樣驚駭。」

強力的照明燈持在健一的手中,對準被風鎬弄開的牆洞,光從牆洞中射進去,我就在牆洞之旁,光源不可避免地也照到了我的臉上,使得人人都可以看清我的神情。

健一又道︰「我從來也未曾見到人的臉色會變得如此之煞白,而那時衛君的臉色,白得簡直像石灰,我大聲叫他,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有直勾勾地望著牆洞內部。而我們由于所站的位置,無法看到牆洞中的情形。當我看到衛君的身子開始發抖時,我感到必須采取行動了,我立刻熄了強力照明燈,好使衛君定過神來。」

在健一熄了強力照明燈之後,據健一說,我還是驚呆了有一分鐘之久,才緩緩轉過頭來。在露台上的幾個人中,有兩個發誓說他們听到我在轉動頭部之際,頸骨發出「格格」的聲響,足以證明我那時全身肌肉的僵硬程度如何之甚。

健一和幾個人一起叫了起來,他們都說,他們的叫聲,足以震破人的耳膜,可是他們那時的叫聲,在我听來,仍然像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他們還說,我回答他們的聲音極大,像是用盡了氣力在叫嚷。可是在當時,我听自己的聲音,也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過來。

健一和在陽台上的人在叫︰「老天,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我回答︰「我看到了我自己!」

一個人,要看到自己,通常,看到的不是自己,而只不過是自己的影子。可以通過攝影機或類似的裝備,將影子留下來,自己看自己。也可以在鏡子前,平靜的水面前,或者是任何可以反射光線的物體前,看到自己。

但是當時,當強光燈的光芒,自牆上的破洞射進去,我向內看去的時候,我看到了自己,卻不屬于上述的任何一種情形。

除了上述的情形之外,照說,不可能看到自己,但是我的確看到了自己,這才會使我震驚。老實說,這時看到的東西就算再怪誕,也不足以令我震驚,但是我卻偏偏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事物︰我自己。

當強光燈的光芒,自牆洞中射進去的時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應該說,我第一眼就看到了「我」。「我」站在房間中,孤伶伶地,也正向我望過來,帶著一種極度茫然而空虛的神情,強光正射在「我」的臉上,失神的雙眼,對強光似乎沒有什麼反應。

那是我自己!我看到了我自己!

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我有一個同卵子的孿生兄弟,但事實上我沒有這樣的一個兄弟。難道世上還有一個人,和我一模一樣?可是在那一-那間的感覺,我並不感到是見了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我的感覺是看到了我自己!

而且這種看到自己的感覺,和在鏡子中看到自己大不相同。在鏡子中看到自己,只不過是看到了自己的外貌。而在那一-那間,我感到直看到了自己的內心,我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孤寂、憂傷、軟弱、無依、空虛的那一面,和人家看到我的一面,完全不同!

我看到了自己!

健一和在陽台上的另外幾個人,顯然不知道我這樣回答,是什麼意思,他們可以肯定的是我的神情告訴他們,我的處境十分不妙,健一已從陽台的邊緣上攀過來,伸出手,叫道︰「拉住我的手!」

我也感到極需要掌握一些什麼,是以我也伸出手來。健一用力握住了我的手,用力將我拉了過去,直到我也落到了陽台之上。健一用十分低沉的聲音再問︰「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我不由自主喘著氣,在我看到了自己的那一-那間,因為極度的震動,使我產生了一種昏眩的感覺,這時,我多少已經略為定下神來。我吸了一口氣︰「我……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和我一模一樣……我在感覺上,這個人就是我自己!」

健一用一片茫然之極的神情望著我,顯然他全然不知道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並沒有再多問我什麼,已經迅速地向那個窗口,攀了過去。健一是過慣野外生活的人,他攀緣的動作比我靈活得多,幾乎是轉眼之間,他就來到了牆洞之前,他轉過頭來,叫道︰「強光燈!」

一個在陽台上的探員,著亮了強光燈,燈光自牆洞中射進去,健一向牆洞中望去,立時又轉回頭來。

我期待著他也現出極度驚訝的神色來,可是沒有,他只是現出不明所以的神情來。我想問他看到了什麼,他已再度向牆洞中看去,同時叫了起來︰「我知道為什麼房門打不開了!」

他一面說,一面已經由那個牆洞之中鑽了進去。

他那種行動,著實將我嚇了一大跳,因為這間房間,雖然是在一幢普通的大廈之中,但是卻有著說不出來的詭異。首先,它有一扇打不開的門,其次,它有一堵臨窗而建的牆,再其次,我又在這房間中看到了自己,這間房間中究竟有什麼,我全然說不上來,但是健一卻毫不猶豫進入了那房間。

我想大聲阻止他,但是他的動作極快,我想再向窗子攀去,已經听得健一的笑聲,在廳堂中傳了出來。和健一的笑聲同時傳入我耳中的,是開鎖專家的大聲咒罵。

我連忙從陽台回到廳中,看到那間房間的房門,已經打開,健一的神情很高興,開鎖專家就在他的身邊,臉脹得通紅,還在喃喃地咒罵著。

而我才向那扇門看了一眼,就知道開鎖專家為什麼咒罵!房門還是普通的房門,只不過安裝這扇門的人,弄了一點花巧。

通常來說,或者說,幾乎所有的門,全是在裝有門柄的這個方向推進去或拉開來的。可是這扇門卻恰好相反,門柄連鎖只是裝飾品,門從另一邊打開!

健一的觀察力十分強,他從牆洞中看進去,看到了房門鉸鏈的方向,就知道為什麼不能打開這道門的原因,他鑽進去之後,只是拉開了一個門栓,就輕而易舉,將門打開了。

在這里,請留意健一的動作,健一是進了房間之後,拉開了一道門栓,將門打開。

那也就是說,門在里面上拴。

房門從里面拴上,拴門的人一定在房間之內,這是最普通的常識。

這間房間,本來有窗子,可是臨窗的一邊,卻砌了一堵結實的磚牆,這是已知的事實。

那麼,拴住了房門的人,從什麼地方離開房間?

本來,這個問題不成問題,因為當我在牆上破了一個洞之後,望進去,就看到有一個人,站在房間中。這個人,在感覺上,我感到他就是我,但是理智地分析一下,可以分析為一個外貌和我十分相似的人。既然房間中有人,那麼,拴上門拴的當然就是這個人!

但是問題就在這里,健一自牆洞中鑽進去,打開了房門,我來到門口,健一出來,開鎖專家就在門口,屋中還有其它警方人員,整個住宅單位的唯一出入口,恰好有一個人走進來,那是警方的繪圖員,不可能有人從門口出去。也不會有人從牆洞中鑽出去,因為陽台上還有人在,任何人自牆洞中鑽出去,都不可避免地被人看到。

而房間中並沒有人。

房間是空的。

健一的說法是︰「房間根本是空的,我不知道衛君為什麼向房間中看去的時候,會如此之驚駭,聲稱他看到了他自己。房間中根本沒有人,甚至沒有鏡子,或其它任何可以造成反映的物體。我一眼就看到房間是空的,也看到了房門是反裝的。我自牆洞中鑽進去,打開房門,任何人都可以證明房間是空的。」

「房間是空的」,不單表示房間中沒有人,而且表示,房間中真是空的,什麼也沒有,沒有任何陳設,只是一間空房間,約三公尺見方,一間普通大小的房間,完全是空的。

當時,我站在房門口,竭力回想我在外面,從牆洞中向內望的情形,我可以肯定,我絕未眼花,我的確看到了我自己。

健一在接下來的幾分鐘之內,一直以一種十分同情、奇訝的眼光望著我,我沒有向他作任何解釋,只是攤著手,神情無可奈何,表示或許是我看錯了、眼花了。健一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因為要解答的問題實在太多。例如︰何以在一個普通的居住單位之中,會有這樣奇特的房間?這間房間是要來做什麼的?為什麼門要反裝?為什麼在靠窗的那一邊要砌上一堵牆?這堵牆又是什麼時候砌起來的?

這許多問題,都有點奇詭不可思議,至于我曾在這間房間中看到過自己,反倒是不足道的小事。

健一大聲道︰「請管理員上來!」

才進門口的繪圖員,將一張紙遞到了健一的面前︰「這是這里住客的繪像,我是根據管理員的形容而繪成的,請看看!」

健一接了過來,才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這是什麼意思?」

繪圖員的神情有點無可奈何︰「我已經盡了力,可是管理員說,他每次看到那位女士前來,都是這樣子,他既然這樣說,我自然只好照著畫出來。」

我走近去,看看健一手上的那張紙。

紙上畫著一個女子的頭部。當然那是一位女士,有著流行的、燙著大圈子的頭發。繪圖員的繪人像技巧也很高,但是卻無法認出這位女士的面貌來。

在紙上,那女子戴著一副極大的、幾乎將她上半邊臉全遮去的太陽鏡。而她的衣領又向上翻起,將她下半部的臉,又遮去了一小半,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尖削、小巧的下頦。幾乎任何有這一型下頦的女人,都可以是圖上的那位女士。

健一揚著圖,向我苦笑︰「如果這就是板垣的情婦……」

我糾正他的話︰「不是如果,這一定是板垣的情婦,多半是為了怕人認出來,所以每次露面時,都將她的真面目,盡量隱藏。」

健一苦笑道︰「世上再好的警察,也無法根據這樣的繪圖,將這個人找出來!」

我表示同意健一的話,調查板垣被神秘射殺一案,本來在找到了這個秘密幽會地點之後,可以說有了極大的發展。可是事實上,卻愈來愈陷進了撲朔迷離的境界。

管理員上來了,健一給他看那間房間,管理員的神情之驚訝,難以形容,不住道︰「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

他完全不知道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

要解決的問題很多,要理出一個次序來進行,也不是容易的事。

健一望了我半晌︰「希望你能留下來,以私人的身份幫幫我!」

不必健一邀請,我也要留下來,因為我曾在這間房間中看到過我自己,現在,我自己到哪里去了?

健一道︰「我們應該如何開始?」

我想了一想︰「如果這位女士,在人前露面之際,慣常這樣打扮,那麼還是可以憑繪圖找到她,第一步,當然是將這繪圖復印,分發出去。在這單位居住的人,男的是板垣,已經死了,女的就是主要的關鍵性人物,一定要找到她!」

健一同意,將繪圖交給了一個探員,吩咐他立即趕辦。

「第二步,」健一自己發表意見︰「這間怪房間,我想應該從大業主或是建築公司方面去了解,這工作,我想留給你!」

我也同意,因為這間房間,看來和板垣一案沒有什麼特別關系,而且也太怪誕,探索一切離奇怪誕事物的真相,這正是我的專長。

健一又道︰「現在,無法進行進一步的調查,你可以明天開始,你也可以住在我這里。」

我道︰「你準備收隊了?」

健一說道︰「我看不出在這里,我還能做什麼,當然要收隊了!」

我指著那間房間︰「我想留下來,在這間房間中,我要留下來,好好看一看。」

健一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望著我,顯然他不明白在一間空房間中,我能看到什麼,但是他卻也沒有反對,只是作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神情,接著,他下令警隊撤退,他最後走,臨走前問︰「是不是要我陪你?」

我搖頭,道︰「不必了!我一個留下來,會比較好。」

健一欲言又止,我笑道︰「有什麼話,你只管說。」

健一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他並不是有意要打擊我,然後,才以十分委婉的語氣道︰「看到了自己,真不可思議!」

我並不反駁,只是道︰「有這樣的一間房間存在,更不可思議!」

健一無法駁倒我這句話,他只是聳了聳肩,走了出去。在他離開之後,我將門關上。這里是十分幽靜的住宅區,當警車喧鬧了一陣駛走之後,我坐在廳堂的沙發上,只覺得靜到了極點。

我的視線一直向著那扇打開了的房門,房間是空的,什麼也沒有。整個單位,一共有兩間房間,一間是臥室,那是板垣和情婦使用的房間,另一間,何以這樣奇詭和無可解釋呢?

我再一次回想我在牆洞中,由外向內張望時的情形,我已經不只一次回想過,那不可能是幻覺,我的確看到了自己!

我看到的自己,孤伶伶地站在這間房間的中心,滿臉彷徨無依的神情。

我離開了坐著的沙發,又走進了那間房間之中,房間是空的,什麼也沒有,地上鋪著的是方格的柚木,我一步一步向前走著,每一步,踏在一格柚木之上,不消多久,已經踏遍了所有的柚木板,我沒有遇到什麼,房間中除了我和空氣之外,顯然沒有別的東西。

我抬頭看著天花板,發現天花板上甚至沒有燈。

這樣的一間房間,有什麼作用,不論我如何假設,都想不出來。而到了第二天上午,我來到這幢建築物的大業主,一個專以出租為業務的置業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略見肥胖,已有將近六十歲的總經理,他一听得我說起這間房間時,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有點惱怒︰「一點也不好笑,請問,有什麼好笑?」

總經理一听我這樣說,連連道歉︰「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笑,我們出租居住單位,劃一裝修,兩房,一廳,連家。你說的那個單位,承租者是井上先生,那可能是假名,但是他既然預付了一年房租,我們的立場,自然也不便追究?」

我悶哼了一聲︰「他親自來租的?」

總經理想了片刻,又翻了一下文件︰「接洽這單租務的是我們的一位營業員,我請她來和你解釋當時的情形。」

我揮著手︰「這可以慢一步,先要弄清楚何以這個居住單位中,會有這樣一間房間!你要知道,由于臨窗而建的那堵牆,令得一個探員無辜喪生,希望你能作一個合理的解釋!」

總經理搔著他稀疏的頭發,神情疑惑之極︰「真有那樣的一間怪房間?那不可想象,我不能相信。」

我本來想說「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看」。但是我卻沒有說出口來,因為看他的情形,像是真不知道,我嘆了一口氣,道︰「好,那麼,請當日辦理這件租務的營業員來,我要和她談一談。」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09:19

連鎖 第四部︰行為怪異的印度人和靈異象征
營業員約莫二十四五歲,典型的日本職業女性,講話的時候,不但神態謙恭有禮,而且一直使用最敬禮的日語和我交談。

「是的,我記得井上先生,」她說︰「先用電話和我們聯絡,他沒有上辦公室來,約了我到那大廈去相見。」

我把板垣的照片給她看,她立即道︰「是的,這就是井上先生。」

板垣在租屋子的時候用了假名,這也不足為奇,誰都會這樣做,因為他租房子,要來和情婦幽會的。

「當天下午,大約是五點,井上先生就來了,我們先在大堂客套了幾句,他要高一點的單位。整幢大廈,一共有十二層,我就帶他去看第十一層,也就是他後來租了下來的那個單位。」

我問︰「整幢大廈的單位,全是出租的?」

「是,全部出租,現在十分流行連家-出租的居住單位,雖然租金比一般為貴,可是比起酒店來,便宜得多了!」營業員恭恭敬敬地回答︰「他一看就表示喜歡,只提出了一點,要我將電話拆走,他說他不喜歡在這里的時候,受到任而打擾。」

我又問︰「那單位一共有兩間房間,一間是臥室,另一間是作什麼用的?」

「所有單位的裝飾全一樣,一間是臥室,另一間是書房。書房中的陳設,包括書桌、書架,和一張可以拉下來作為單人床用途的床,以及椅子等等。」營業員用訝異的眼光望向我,禮貌地說道︰「剛才,听你說什麼空房間,一堵牆,和什麼反裝的門,我實在一點也不明白,你是說……」

我道︰「現在,那間書房就是那樣子。」

營業員維持著禮貌,心中可能在罵我神經病,我沒有向她作進一步解釋的必要,因為事實擺在那里。

我再問︰「你帶板垣……井上去看的時候,是一間書房。」

「是的,」營業員回答得十分肯定︰「就在書房的桌上,他叫我拿出合同來,而且先付了一年房租。」

「那麼,他什麼時候搬進去的?」

「據管理員說,當天晚上,他就和一位女士,帶著簡單的行李搬進去了。這種情形也很普遍,我們也不會追問。」

我不禁苦笑,那間房間,什麼時候起,由一間普通的書房,變成了那樣怪異莫名?要反裝房門,還可以偷偷進行,要砌上一堵牆,可沒有那麼簡單,所使用的材料極多,而且還要好幾個人,開工好幾天,要進行這樣的工程,決無可能瞞過管理員。

一想到這一點,我立時又問︰「在井上先生租下了那個單位之後,那幢大廈的管理員,一直沒有換人?」

營業員「啊」地一聲,道︰「換過一次。他租了那居住單位,是八個月之前的事。原來的管理員叫武夫,武夫在三個月之前死了!」

總算有了收獲,我興奮得直跳了起來︰「那位叫武夫的管理員,怎麼死的?」

營業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回答的是總經理,他道︰「意外,武夫沒有親人,是警局通知公司,他因意外而死亡的!」

我追問︰「什麼意外?」

總經理道︰「好象是在狩獵區,被子彈誤中要害而喪生的,連子彈是什麼人射出來的都不知道!」

這是一項極其重要的發現!

「這是一項極其重要的發現!」我向健一強調。健一已經在吩咐找武夫「意外喪生」的檔案。

我說︰「原來的管理員死了,這可以解釋,那間房間的改裝,是板垣租下了那個單位之後五個月之間所進行的。他買通了武夫,在夜間運建築材料進來。如果在夜間進行,就只有武夫會知道。至于板垣為什麼要那樣做,現在還說不上來,可是武夫的死,只怕絕不是什麼意外!」

健一的神情也很凝重,他甚至有點不耐煩地將爬在他肩頭上,正伸出舌頭在恬他後頸的那頭小眼鏡猴推開了一些。

那頭白色的小眼鏡猴一直和健一在作伴,健一本來將它留在家里,但是有一次他回到家里,發現家中的陳設全被弄得亂七八糟之後,他寧願將這只小眼鏡猴帶在身邊。

健一在推開那頭小眼鏡猴之後,向我眨著眼︰「你昨晚整夜,在那房間中,沒有什麼新的發現?」

我搖頭道︰「沒有!」

健一的手下已經找出了武夫的檔案,拿了來,健一忙打開活頁夾,看著檔案。

檔案的內容很簡單,武夫的尸體被發現在一個狩獵區,那時正是狩獵季節,很多獵人在那一區活動,武夫的死因也很簡單,有一顆子彈,射中了他的心髒部位。根據判斷,可能是流彈誤中。

經過解剖,取出了子彈,是普通的雙筒獵槍的子彈,恰好陷進心髒,導致死亡,據法醫指出,子彈的力道不強,如果武夫的上衣口袋中,有一本日記什麼的東西,將子彈的來勢擋一擋的話,子彈接觸不到心髒,他就不至于死亡。也就是根據這一點,所以判定武夫死于誤中流彈的意外。

至于武夫到狩獵區去,是為了什麼呢?他受雇的那公司說,由于休假,他有一個星期的假期,到狩獵區去渡假。

從所有的記錄文件來看,似乎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我和健一看完了之後,健一問我︰「一個第一流的職業殺手,是不是可以先算準了距離,來配合獵槍的性能,使得子彈恰好在力道快要衰竭之際,恰到好處地射進人的心髒之內?」

我道︰「當然可以。」

健一皺起了眉,霍然站了起來。趴在他肩頭的小眼鏡猴發出了「吱」地一聲,自他的左肩,跳到了右肩。

健一一站了起來之後︰「武夫如果是被人謀殺的,他是第一個,板垣是第二個,你猜第三個會是誰?」

我立即道︰「板垣的情婦!還沒有找到她的下落?」

健一悶哼了一聲︰「憑一張那樣的繪圖,太難找了!」

我吸了一口氣︰「要快點找!我的假設要是不錯,調查所有的建築材料行,砌一堵牆要多少磚,多少沙漿,砌牆的人一定要向建築材料行購買,而且是在晚間送貨。要有熟練的工人,才能砌出這樣的一堵牆來,那也應該可以查得到!」

健一大聲道︰「對,我手下的探員,可以查到這些!」

他伸了一個懶腰︰「今天晚上,我們去喝點酒,怎麼樣?」

「好啊,去喝點酒!」我立時同意。

健一帶了我,進入他慣常去的那間酒吧之際,酒吧中的人並不多,幾個女招待正坐著在打呵欠,一副睡不醒的樣子。老板娘一看到有客人進門,一面用力推醒女招待,一面滿臉含笑地走過來。

老板娘和健一顯然相當稔熟,她大聲打著招呼︰「好久沒見你了!咦,這是什麼小動物,真可愛啊!」

老板娘所指的「小動物」,就是那頭小眼鏡猴。

在這里,不妨描述一下這種產自印度南部密林中的小眼鏡猴的外形。

那種眼鏡猴,其實看來,像猴子此像松鼠更少,它的體型大小,也和普通的松鼠相差無幾,尾相當長,頭部最突出的是一對骨碌碌的大眼楮,極其可愛。健一走進來時,小眼鏡猴正在他的肩上,雙手扯住了健一的耳朵,以致健一的樣子看來有點怪,可是小眼鏡猴的樣子看來更有趣。

健一沒有回答老板娘的話,只是約略向她替我作了一句介紹,吩咐道︰「另外拿一碟花生來,別加鹽!」

我們找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當我們兩人舉杯,酒杯中的冰塊相踫,發出聲音之際,小眼鏡猴已蹲在桌上的碟旁,享受那碟沒有加鹽的花生。

我和健一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不約而同,大家都不提起令人困擾的板垣案件,只是說了些不相干的話。

酒吧中的音樂很細柔,一個女招待要過來勸酒,給健一趕走。當我們喝到第三杯酒的時候,客人不見增多,但這時已到了酒吧應該最熱鬧的時候,所以燈光也調節得比較黑暗些,就在燈光才黑了不久,突然,有一個听來很嘶啞的聲音,在我們的座位旁邊響起來︰「啊!奇渥達卡!」

這句話,在我听來,「啊」是驚嘆聲,「奇渥達卡」是另一個名詞,但我相信在健一听來,「啊」字和「奇渥達卡」一定聯在一起,不能分開來,在他听來,那是一句莫名其妙,沒有意義的話。要不是我才從印度來,我也听不懂這句話。

我在印度,遇到那位對著絕食的小眼鏡猴一籌莫展的動物學家之際,那位動物學家就曾告訴過我,這種小眼鏡猴,極其稀少,已經瀕臨絕種,純白色的變種,更罕見,幾百年也見不到一只,而被當地的土人視為靈異的象征,這種白色的小眼鏡猴,當地的土語就叫「奇渥達卡」。由于絕少見到這種動物,所以「奇渥達卡」這個名稱,也不是每一個土人都知道的。

動物學家更向我解釋,知道白色小眼鏡猴的土名是「奇渥達卡」的,大抵是在當地土人部落中有地位的人、智者、長老等等,不會是普通人。

如今,在東京的一間酒吧之中,我居然听到了有人叫出了白色小眼鏡猴的正式當地名稱,這真令得我驚訝莫名!

我連忙抬頭,循聲看去,立即看到那個人就在我們的座位之旁,站著,可是一時之間,我卻看不清他的模樣。

那時,燈光才暗了下來,是適合于客人和女招待調情的那種光度,相當暗。而那個人,又穿著全身深棕色的衣服,再加上他的膚色十分黝黑,所以全然無法看清他的面目,一看之下,只能看到他相當高大粗壯。

健一由于不懂那人所說的那句話,而他又顯然不喜歡有人打擾,所以他已經揮著手︰「請走開點!」

我一听他這樣說,忙道︰「等一等,這位先生好象對這頭白色的眼鏡猴,相當熟悉!」

健一向我瞪過來,我忙又解釋道︰「他剛才叫出了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的當地原名!」

健一听了我的解釋,沒有再說什麼。我急于向健一解釋,並未曾注意到那人的行動,等到我和健一說完,抬起頭來時,看到那人已轉身向外走開去。

我連忙站了起來︰「先生,請停一停,我有話問你!」

那人停步,可是並沒有轉過身來的意思,我忙離座向前走去,那人像是知道我在向他走去一樣,也向前走去,他的步伐相當大,我雖然加快腳步,想追上他,可是卻始終和他保持了一步的距離。

這使我要想追上他。轉眼之間,他和我已相繼出了酒吧的門,他轉入一條極其陰暗的小巷子中,我追了上去。

才進小巷子,那人就站定,並不轉過身來,我到了他的背後,他的語音听來十分急促,日語也不是十分純正︰「先生,奇渥達卡是靈異的象征,你們不應該飼養,應該將它放回森林去!」

我道︰「先生,你是印度人?印度南部人?要不,你不會叫得出這個很少人知道的名字!」

我一面說,一面又踏前半步,想看清這個人的面目,但是那人卻半轉過身去,小巷中黑暗無比,那人就算面對我,我也不容易看清他,何況只是側對著我。

他的聲音听來仍然有點急促︰「要小心點,奇渥達卡通常不是帶來吉利的靈異,而是凶惡的靈異!」

我對這種警告,自然置之一笑,因為閉塞地區,有許多莫名其妙的禁忌,不足為奇。

我還想說什麼,那人的聲調更急促︰「它有靈異的感應力,一種超人的感應力……」

看來,那人還準備繼續說下去,但是健一的叫聲,已自巷口傳來︰「衛君!衛君!你在哪里?」

我回頭應道︰「在巷子里……」

我一回答,就听到了急驟的腳步聲,再回過頭來,那人已急急向前走出去,迅速地沒入了黑暗之中。我想追上去,健一已走了過來,拉住了我︰「什麼事?你要小心點,東京的晚上,什麼意料不到的事都可能發生!」

我還沒有回答,就接觸到了伏在健一肩頭的小眼鏡猴的那一雙大得異常的眼楮。

小眼鏡猴的眼楮在黑暗之中,發出一種黝綠色的光芒,看來充滿了神秘。

在那一-那間,我想起了那人的話,心頭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種震懾的感覺,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而健一已經拉著我,走出了那條小巷,回到了酒吧。

回到了酒吧之後,向老板娘問起那人,老板娘倒很有印象︰「這個人啊,第一次來,以前沒有見過。他一來,本來是獨自一個人喝酒的,後來忽然站起,向你們走了過來。他說了什麼?是不是得罪了你們?」

我笑道︰「沒有,他看來不像是本地人?」

老板娘莫名其妙地吃吃笑了起來︰「當然不是,是印度人!」

一個印度人,似乎不足為奇,或許他是海員,也或許是商人,總之是一個住在日本的印度人,湊巧知道白色眼鏡猴的珍罕、它的大名,也知道它在當地,被當作是靈異的象征,如此而已,不足為怪。

可是,第二天,當健一和我,又听到了「一個印度人」這句話的時候,互望著,怔呆了好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調查出售磚頭、灰漿的店鋪,進行順利。第二天,在健一的辦公室中,一對中年夫婦,走了進來,兩個探員陪著他們,探員道︰「這一對夫婦,好象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健一問道︰「請問你們是不是出售過一批磚頭,剛好夠砌一幅三公尺的牆?」

丈夫四十來歲,神情拘束︰「是,那是約莫半年前的事。」

妻子卻很大方︰「很怪,指定要夜間送貨,送到一個高尚住宅區去,那許多磚頭,也不知是用來作什麼的,又買了灰漿,看來是砌牆!」

健一取出板垣的照片來,問道︰「是這個人來買這一批材料的?」

妻子搶先道︰「不是,是一個印度人!」

我和健一兩人的反應強烈,健一自他的座位上陡地站了起來,忘了他面前的一只怞屜正打開著,以致他的身子,「砰」地一聲,撞了上去,令得怞屜掉到了地上,東西散落了一地。

而我則陡然之間一揮手,將桌上的一只杯子揮到了地上,不但杯子跌碎,茶也瀉了一地。

我們兩人的反應,使得那對夫婦驚訝之極,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

我先定過神來,疾聲道︰「你說什麼?」

那妻子有點駭然,聲音也不像剛才那樣響亮︰「一個印度人!」

她還是那樣說︰一個印度人!

在日本,印度人不多,而昨晚,我們才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印度人,說是巧合,未免太巧合了!

健一緊接著問︰「那印度人,什麼樣子,請你們盡量記憶一下!」

那兩夫婦互望了一眼,先由丈夫結結巴巴地形容那印度人的樣子,再由妻子作補充。綜合他們的描述,那只是一個普通的、身形高大的印度人,黝黑、深目,日語說得相當好。

那印度人的要求很怪,但是他願意付額外的運輸費,所以那對夫婦便答應了他的要求。

「當我們運送磚頭到達那幢大廈之際,大廈的管理員幫我們,將磚頭和灰漿搬進升降機去,那是一個很精壯的人。」丈夫回憶著說︰「當時他的神情相當緊張,午夜過後,根本一個人也沒有,但是他卻像是怕給人看到他的行動。」

那時的大廈管理員,就是後來在狩獵區「意外死亡」的武夫,果然事情有他一份。

「那個印度人沒有再出現?」健一問。

「有。」妻子回答︰「印度人在升降機中等,磚頭和材料搬進了升降機,印度人就不要我們再上去,由他自己按升降機的掣上去,我留意到,升降機在「十一字」上,停留了很久。」

「還有一件怪事,」丈夫又補充︰「那管理員催我們快走,而且,他逼不及待地用一大團濕布,抹去磚頭搬進來時在大堂中留下來的痕跡。」

「警官先生,」妻子又好奇地問︰「是不是有人在進行什麼違法的事情?和我們可是一點關系也沒有的呵,我們只不過小本經營!」

健一道︰「當然,沒有你們的事,不過還需要你們幫忙,再向警方繪圖員說一說那印度人的樣子,好讓繪圖員畫出他的樣子來,我們要找這個印度人!」

兩夫婦連聲答應,健一吩咐一個探員,將那兩夫婦帶出了辦公室。

兩夫婦離開之後,我和健一互望著。那頭白色的小眼鏡猴,自文件架上跳了下來,就伏在健一的頭頂,健一反手撫模著它柔順的細毛,就像在撫模自己的頭發。

我道︰「健一,那堵牆,是一個印度人砌起來的!」

健一翻著眼︰「奇怪,印度人砌這堵牆的時候,板垣和他的情婦,在什麼地方?就算印度人能在一夜之間,趁板垣不在的時候砌好這幅牆,及裝了房門,板垣和他的情婦,事後也沒有不發覺之理,何以他們一點也不說?這其中又有什麼秘密?」

我來回踱著步︰「秘密一定有,只不過如今我們一點頭緒也沒有。要找那個印度人,不應該是什麼難事,在東京的印度人不會太多吧?」

健一立即拿起了電話,打了電話到有關方面去查詢,不一會,他就有了答案︰「記錄上有三千四百多人。」

我道︰「那就簡單了,最多一個一個的去找,總可以找得到的!」

健一又反手撫模著伏在頭上的白色小眼鏡猴︰「可是我不明白,那房間,空無所有,似乎一點犯罪的意味也沒有!」

他講到這里,略停了一停,才又相當顧及我感情地道︰「雖然你曾在這間房間中看到過你自己,但!這有點不可理解。弄成這樣神秘,究竟有什麼作用?」

我對「看到了我自己」這件事,沒有作進一步的解釋。事實上,也不可能作進一步的解釋,我要說的,早已說得很清楚了,再說也不會令旁人明白。

我只是道︰「這個問題,我想只有那印度人才能給我們回答。至于你說事件沒有犯罪意味,我不同意。因為至少板垣死了,管理員武夫也死了。假定武夫參與其事,事後,被人滅口。而板垣可能也是因為發現了什麼特殊的秘密,所以才招來殺身之禍。」

健一「嗯嗯」連聲︰「板垣的情婦,如果也知道這個秘密的話,那麼她……」

我接下去︰「她的生命,一定也在極度的危險之中!」

健一又拿起了電話來。

要進行的事很多,得一件一件來敘述。

第一,向意外死亡科調查,是不是有一個二十余歲的女性意外死亡而尸體還未有人認領,因為板垣的情婦,可能已經遭了不幸。

調查的結果是︰沒有發現。

第二,印度人的繪圖,經那對夫婦過目,他們肯定就是這個人。于是,超過二十名以上干練的探員,取消了一切休息,去找尋這個印度人,但是經過十天之久,仍然沒有結果。不但找不到這個印度人,連認識這個印度人的人都沒有。

那天晚上在酒吧、在小巷子中,由于光線十分黑暗,我和健一都未曾看清這個印度人的樣子,但是酒吧老板娘的答案,卻十分肯定,她道︰「就是這個印度人。」

找尋工作仍在繼續。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09:32

連鎖 第五部︰我並湊的故事和“猴子爪”的傳說
第三,向板垣的妻子貞弓,又作了一次訪問。

我們先確定了建築材料行售出磚頭的日期,再假定板垣在事前完全不知道有這件事,估計他事後發現。任何人在發現自己與情婦的幽會之所,發生了這樣怪異的變化之後,一定會感到極度的震驚,作為妻子,應該可以感到丈夫的這種震驚。所以我們要去拜訪板垣夫人貞弓。

正如健一所說,板垣夫人確然有大家風範,一絲淡淡的哀愁、一點也不夸張,她招呼我們坐了下來之後,反而先向我們道歉︰「為了我丈夫的事,一再麻煩你們,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健一和她客氣了幾句,問道︰「大約在半年之前,板垣先生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表現,例如很吃驚,神情不安等等?」

貞弓側著頭,想了片刻,才道︰「沒有,我記不起有這樣的情形。」

她在回答了健一的問題之後,過了一會,才以一種看來好象是不經意的態度反問道︰「是不是在調查的過程中,有了什麼別的發現?」

健一向我望了一眼,正準備開口,就在這時,躲在健一上衣懷中的那頭白色小眼鏡猴,忽然探出了頭來,坐在健一對面的貞弓,陡然嚇了一跳,但隨即鎮定了下來︰「多麼可愛的小動物!」

健一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一個嚴肅的警方辦案人員的上衣之中,忽然鑽出了一個小動物來,總不是太有身份的事,他用力想將小眼鏡猴的頭按回去,可是不成功,小眼鏡猴反倒爬了出來。健一的神態更尷尬,看他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的樣子,我也覺得很有趣,我解釋道︰「這是產自南印度的一種十分珍罕的猴子,尤其是白色的變種,更少見!」

我本來是隨口說說,希望替健一掩飾窘態,可是當我說了之後,貞弓忽然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

在一個注重儀態的人而言,這一下低呼,可以算是失禮。但貞弓在低呼了一下之後,全然未曾發現自己的失態,立即陷入了一種沉思之中。

我和健一都看出了這一點,互望著,貞弓這樣的神態,分明在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麼。她究竟想起了什麼呢?是什麼啟發她想起了一些事?如果說是這頭白色小眼鏡猴,這未免不可思議,因為在白色小眼鏡猴和板垣之間,不應該有任何聯系。

我們並不去打擾她,貞弓也沒有想了多久,便現出了一個充滿歉意的笑容︰「對不起,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我和健一「嗯」地一聲,並沒有催她。貞弓停了片刻,又道︰「大約在半年前,有一晚,板垣回來,將近午夜了。一回家,就進入書房,我披著衣服,去看他,看到他正在書架前,一本一本書在翻看,他看到了我,就說︰‘明天,替我去買幾本有關猴類動物的書來,要有彩色圖片的那種!’」

我和健一互望了一眼。板垣的要求,的確相當古怪。一個事業相當成功的企業家,怎麼會對猴類動物,忽然產生興趣來的呢?

貞弓繼續道︰「我答應著,他又說道︰‘盡量揀印度出版的猴類書籍,專門性的也不要緊。還有,專講一種喉,叫眼鏡猴的,也要,明天就去買!’」

貞弓講到這里,要不是主人的神態如此優雅,我和健一一定會跳起來。

板垣不但對猴類有興趣,而且指定是印度的猴類,指定是小眼鏡猴!

健一忙問道︰「後來,可買了?」

貞弓道︰「買了,一共買了七本。」

我問︰「板垣先生沒有說要來有什麼用處?他想研究什麼?」

貞弓道︰「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健一道︰「那些書呢?」

貞弓道︰「還在他的書房,他……過世之後,我還未曾整理他的書房,兩位請原諒,每當我在書房門口經過,我就不想推門進去!」

她說到這里,眼圈有點變紅。我和健一忙安慰了她幾句,健一提出了要求︰「夫人是不是能帶我們到板垣先生的書房去看一看?」

貞弓遲疑了一下︰「有必要嗎?」

我和健一堅持︰「無論如何,要請你給予方便!」

貞弓輕嘆了一聲,站了起來︰「兩位請跟我來!」

我和健一忙站了起來,書房在離客廳不遠處,經過一條短短的走廊,是一個穿堂,穿堂的一邊,是一扇通向花園的門,另一邊,是一扇桃木雕花門,那當然是書房的門了。

貞弓來到書房的門前,先取出了鑰匙來,再去開門,當她開門的時候,我和健一兩個人都呆住了。在那一-那間,我們兩人的心中實在有說不出來的奇訝!

書房的門很精致,雕著古雅的圖案。和所有的門一樣,一邊(右邊),有著門柄,門柄上有鎖。可是貞弓在取了鑰匙在手之後,她卻不伸向右邊的門柄,反倒伸向左邊,移開了一片凸出的浮雕,露出了一個隱蔽的鎖孔來。

貞弓將鑰匙插進了那個鎖孔之中,轉動,門打開了,門以相反的方向打開,裝有門柄的右邊,反倒裝著鉸煉。那情形,和板垣秘密處所的那間怪異的房間一模一樣!

或許由于健一和我的神情太怪異了,當貞弓打開門,請我們進去的時候,注意到了這一點,她解釋道︰「這扇門是反裝的,這是一種防盜措施。如果有小偷,他想不到門是反裝的,一定會在門柄的那一邊,想將門弄開,就無法達到目的!」

我和健一「哦哦」地應著,我問道︰「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人家不容易想得到,請問,這是誰的主意?」

貞弓道︰「是我的主意,倒叫兩位見笑了。事實上,板垣生前,不很喜歡這樣,他經常用力撼著有門柄的一邊,抱怨太費事!」

健一道︰「是啊,習慣上,總是握著門柄打開門的……請問,這種裝置,有多久了?」

貞弓道︰「自從我們搬進來時,已經是這樣了,大概有……對,有足足六年了!」

我和健一互望了一眼。

這種反裝的門,利用一個門柄來作掩飾,使不明究竟的人打不開,畢竟很少見,可是板垣的書房,卻是這樣。那奇怪的房間,也是這樣!

我一想到這里,心中又不禁陡地一動︰板垣的書房!這里,是板垣的書房,在那幽會地點的那間怪房間,又何嘗不是板垣的書房?

如果板垣習慣于書房的門反裝,那麼,怪房間有反裝的門,是不是板垣的主意呢?如果是的話,那麼,砌那堵怪牆,也應該是板垣的主意了?

而我的假設,是板垣不知道有這件事發生的,看來假設不能成立了!

那麼,板垣和那個印度人之間,又有什麼聯系呢?

我心頭一下子涌上了許多間題,那使我的行動慢了一步,直到貞弓和健一進了書房,健一叫了我一聲,我才如夢初醒,跟了進去。

板垣的書房相當寬敞,很整齊。如果貞弓在出事之後未曾整理過的話,那證明板垣並不是經常使用書房的人。經常使用的書房,不可能維持得這樣整齊。

果然,貞弓的話,證明了我的推測,她道︰「我丈夫不常進書房,他在家的時間本就不多,他對讀書也沒有特別的興趣,書房只不過是聊備一格,所以,也不會有什麼重要的文件留在書房中。」

健一道︰「我們只想看看那幾本關于猴類的書籍。」

貞弓在書架前找了一會,又轉過身來,才指著一張安樂椅旁的一個小書架︰「看,全在這里。」

這種小書架,有著輪子,可以隨意推動,專為方便看書的人放置隨時要翻閱的書本,小書架上有七八本書,我先走過去,看那些書。

果然,全是些有關猴類的書,大都有著十分精美的圖片,書還十分新,看來只是約略地翻過一下。

不過,其中有一本,專講印度南部所產的珍罕猴類,卻顯然看過了許多遍,其中有幾頁,還被撕走了。從目錄上來看,撕去了的幾頁,專講眼鏡猴。

健一立時記下了書名,我再巡視了一下板垣的書房,書架上的書,大都很新,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注意之處。

我們離開了書房,向板垣夫人貞弓告辭。

在回到警局的途中,我和健一的心中,全都充滿了疑惑。在車子經過書局的時候,就停了車,一起進入了書局。

「真是怪不可言!」健一發表他的意見。

我也覺得怪不可言,那是我們知道被撕下來的幾頁中講的內容之後的感想。

那幾頁,是相當專門性的記述,記述著眼鏡猴這種小動物的生活情形,也有不少圖片。其中有一節,是說及這種小眼鏡猴,有白色的變種。白色的小眼鏡猴,當地土人稱之為「奇渥達卡」,意思是靈異的象征。傳說中有使人可以達到三個願望的猴子爪,就是這種「奇渥達卡」的右前爪,也只有「奇渥達卡」的右前爪,才有這種神奇的力量。

記述中還說,這種白色的小眼鏡猴,極其罕有,記載中有因可循的,只有在三百余年前,曾有一頭被發現,立即被送到當時統治印度南部大片土地的一個土王手中,這位土王就依照了傳統的方法,將白色眼鏡猴的右前爪砍了下來,制成了可以表現靈異的「猴子爪」。

這位土王,後來是不是藉此獲得了神奇的靈異力量,並無記錄︰所謂「傳統的方法」,究竟是什麼方法,也沒有記述。倒是有一頁插圖,是這位印度土王的宮殿。照片自然是近期攝制的,原來巍峨而金碧輝煌的宮殿,已經極其破敗。

「哈哈!」健一一面笑著,一面伸手握住了那白色眼鏡猴的右前爪︰「我倒不知道這種猴子的爪,可以有這種神奇的力量!」

他說了之後,又一本正經地道︰「求你施給我第一個願望實現,讓我解開板垣一案中所有的謎!」

我笑道︰「別傻氣了,你沒看到記載?要照傳統的方法來制造過,並不是活的猴爪,就能給你實現願望!」

健一也笑了起來︰「如果真有可以實現三個願望的靈異力量,你的第一個願望是什麼?」

我笑道︰「我才不會像你那麼傻,我的第一個願望是我要有無數的願望!」

我和健一都大笑了起來,我道︰「這本書的作者是!」

我一面說,一面看著書的扉頁,一看之下,我「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就是他!」

健一瞪著眼︰「他?他是誰?」

我指著小眼鏡猴︰「這頭小猴子,就是他交給我的,是我在印度遇到的那位動物學家,書是他寫的!」

健一忽然沉思了片刻︰「由此可知,這位動物學家對自己所寫的東西,也完全不信。要是‘奇渥達卡’的右前爪,真能叫人達成三個願望的話,他如何肯交給你?」

我道︰「當然,那只不過是傳說而已,誰會真信有這樣的事!」

健一皺起眉︰「可是,板垣將這些記載撕了下來,是為了什麼?」

我來回走了幾步,突然之間,我有豁然開朗的感覺,我站定身子,揮著手︰「你听著,我已經有了點眉目,我可以將一些零星的事拼湊起一個故事來!」

健一將身子全靠在椅子上,又將椅子向後翹了起來︰「好,听听推理大師如何編造合理的故事。」

我講出了我「拼湊」起來的故事。

有一個不務正業的印度人,熟知有關「奇渥達卡」的傳說。這個印度人遇上了一個日本企業家板垣,向板垣說起了這個傳說。

「可以達成三個願望」,這是極度誘惑人的一件事,古今中外不知道有多少傳說環繞著這種靈異力量而來。

于是,這個日本企業家相信了印度人的游說,認為印度人可以給他這種力量。印度人當然提出了種種條件,例如,要一個幽靜的地方,日本企業家就利用了他和情婦幽會的場所中的一間房間。

印度人又可能提出,要制造有靈異力量的猴爪,一定要進行某種形式的秘密宗教儀式,或是某種巫術的過程,不能被任何人看到。所以板垣就在那房間之中,砌了一道牆,又將門反裝,來使儀式運行的過程,保持高度的秘密,不為人所知。

板垣一直在期待「猴子爪」的成功,他當然失望了,因為根本不會有這種事出現,于是,印度人的真面目暴露了,事情就不歡而散……

我推測而成的故事相當簡單,也最好地解釋了那間怪房間的由來。可是健一卻一面听,一面搖頭,道︰「太失望了,這算是什麼推理?」

我有點氣惱︰「這解釋了那怪房間的由來!」

健一嘆了一聲︰「板垣死在職業槍手之手,你不會以為印度人在面目暴露之後,花那麼高的代價來雇請一個職業槍手殺死他要欺騙的對象吧?」

我瞪著眼,為之語塞。印度人當然不可能花大錢去雇職業槍手,因為假設他行騙,所得也不會太多,沒有一個騙子肯作蝕本生意的。

健一又毫不留情地攻擊我︰「其次,管理員武夫的死呢?為了什麼?」

我又答不上來。

健一再道︰「還有,那房間是由里面拴上的,什麼人可以在拴上了門之後再離開房間?而且,你曾看到過極奇異的現象,為什麼在你的故事之中,全被忽略了?」

我無可奈何,只好揮著手︰「好,算了,算我沒有講過這故事。但是有一點必須肯定,板垣一定對‘猴子爪’的傳說,發生過興趣!」

健一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就在這時候,一個年輕探員,探進頭來,報告道︰「失蹤科的人說……」

他才說了半句,健一已經陡地吼叫起來︰「我已經夠煩了,別再拿失蹤科的事情來煩我,走!」

年輕探員給健一大聲一呼喝,顯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我看他的情形,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健一報告,就向他招了手︰「進來再說!」

健一狠狠瞪了我一眼,年輕探員走了進來,向我行了一禮︰「失蹤科的資料,有一個叫雲子的歌星失蹤十多天,從照片上看來,倒很像是板垣一郎的情婦!」

健一听到這里,直嚷了起來︰「為什麼早不說?」

年輕探員也沒有分辯,只是連聲道︰「是!是!」

健一又呼喝道︰「那個失蹤的雲子的照片呢?在哪里?」

年輕探員忙送上一個大信封,健一逼不及待地自信封內取出照片來。照片上的女子相當美麗,有著尖削的下顎,靈活的眼楮,健一將照片放在板垣情婦的繪圖旁邊,取起一支沾水筆來,在照片上涂著,畫上一副很大的黑眼鏡,然後,向我望來。

我立時點頭道︰「不錯,是同一個人!」

健一的神情顯得極其興奮︰「正確的失蹤日期!」

年輕探員立刻說出了一個日子,那正是板垣橫死的那一天。

健一更加有興趣,大聲叫道︰「把有關雲子的所有資料,全部拿來!快!」

那年輕探員也大聲答應著,轉身奔了開去。健一不住搓著手,我忍不住道︰「不必太興奮,你應該知道,她失蹤了很久!」

健一充滿了自信,說道︰「只要知道了她是誰,就能把她找出來!」

我本來還想說︰「要是這個叫雲子的女子,已經死了呢?」可是我沒有說出口來,怕掃了健一的興致。

雲子的一切資料,由失蹤調查科轉到了我和健一的手中,但是健一的行動十分快,資料到手之際,我們早已經在雲子的住所中了。

雲子的住所,在東京一個普通的住宅區,面積很小,只有十五平方公尺左右,也無所謂廳或房的分野,用幾度屏風巧妙地分隔開坐的地方和睡的地方,有一個小的廚房,和一個小小的浴室。

住所中相當凌亂,衣櫥打開著,有很多衣物,不合季節的,全散落在地上,有幾只怞屜也打開著。這種情形,任何略有經驗的偵探人員,一看就可以知道,屋主人在整理行裝離開的時侯,極其匆忙。

失蹤調查科的一個探員和我們一起來的,他一推開門,就道︰「這里的情形,自從我們第一次進來之後,就維持原狀。」

健一「嗯」地一聲,四面看著,隨便翻著一些什麼︰「她走得匆忙,是誰發現她失蹤來報案的?」

調查科的探員道︰「是她的經理人,一個叫奈可的家伙。」

探員對于雲子的經理人的口氣似乎不是很尊敬,只稱之為「那家伙」,可以想象,那家伙不是什麼值得尊敬的人。

正當那探員說出「奈可的家伙」之際,外面走廊中傳來了一陣叫嚷聲,有人在叫道︰「干什麼?又不是我生出來的事?你們警察的態度能不能好一點!我是納稅人,好市民!」

那探員皺了皺眉︰「奈可這家伙來了!」

門推開,一個穿著花花綠綠的上衣,長發披肩,褲子窄得像是裹住了太多肉的香腸,口中嚼著香口膠,年紀已在三十以上的家伙,一面聳著肩,一面搖擺著身子,走了進來。一進來,就抬起一只腳,擱在一張圓凳上,眼珠轉動著,打量著屋中的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

看到了這樣的一個人,我自然明白了那探員為什麼用「那家伙」三個字去形容他,這種人的確相當令人討厭,大都有一個什麼夜總會,或是什麼酒吧的「經理」的餃頭,究竟他們靠什麼過活,似乎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我只是冷冷地觀察他,並沒有出聲。可是健一顯然沒有我那麼好耐性。

他向奈可走去,來到了他的身邊,在奈可還來不及有任何準備之前,一抬腳,踢開了奈可踏著的那張圓凳。

這個動作,令得奈可的身子在驟然之間失去了平衡,幾乎一交跌了下來。但健一立時抓住了他的衣服,將他拉了回來,狠狠地盯著他︰「听著,我現在要問你的事,關系三個人的死亡,其中還有一個是警探。如果你不想自己有麻煩,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奈可嚇得臉色發白,看他的樣子,還想抗辯幾句,力充自己是有辦法,不會被人輕易嚇倒的人。他一面轉動眼珠,一面還在大力嚼著香口膠。

可是健一話一說完,立時伸手,在他喉嚨上捏了一下,又在他的頰上,重重一拍,那一下動作,令得奈可的喉間,發出了「咯」地一聲響,將他正在嚼著的香口膠,一下子吞了下去。我再也想不到日本的警探這樣粗暴,而健一的手法是如此之純熟,他顯然不是第一次干同樣的事了!

看到奈可吞下了香口膠之後那種無可奈何的神情,我忍住了笑。

健一又伸手在奈可的肩頭上拍了一下︰「你是怎麼發現雲子失蹤的?」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09:44

連鎖 第六部︰失意歌星、她的經理人和可怕的叫聲
在奈可說到他如何發現雲子失蹤的情形之前,有必要先將已知的雲子的資料,介紹一下。雲子在整件撲朔迷離、結局又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件中,所佔的地位十分重要,所以請留意。

這里先介紹的是文字上有關雲子的資料,刻板,簡單,也不夠生動。後來,在不少人的口中又了解到的資料,比較詳盡,可以作為補充,也請留意。

大良雲子,女,二十四歲,靜岡縣人。父母早已離異,自小由母親撫養長大,十五歲,參加一項歌唱比賽得冠軍,由此以唱歌為業,十八歲來東京。

來東京後,一直浮沉歌壇,成為第三流的職業歌星,到二十三歲,突然輟唱。到東京後的第三年,由一間夜總會的經理奈可作經理人,曾在電視台演唱一次,未受注意。

在東京,像雲子這樣的「女歌星」,數以千計。其中,能冒出頭來,成為紅歌星的,萬中無一。

大良雲子的資料就是那麼簡單,公文上硬梆梆的記載,可以說是千篇一律。但即使是在這樣的記載之中,也可以看出一個少女,從小地方來到東京這樣的大都市,掙扎浮沉的辛酸遭遇。

雲子演唱的地方,全是些格調不高的娛樂場所,在這樣的場所過夜生活,一個少女所受到的欺凌和侮辱,可想而知。

當我和健一看到這份簡單的資料之後,互望了一眼,口中都沒有說什麼。

我們心中所想的卻全一樣︰這是一個大都市中的悲劇。雖然這種悲劇,在大都市每天都有幾千宗,但心中總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當健一用他的熟練動作,令得奈可這家伙乘乘地坐下來,瞪大著眼,甚至變成了一副乞憐的神情之際,健一開始發問了。

健一問︰「你是怎麼發覺雲子失蹤的?」

奈可吞了一口口水,發出「咯」的一下奇異的聲音︰「雲子!每隔幾天,一定要和我聯絡一下……」

健一打斷了他的話頭︰「你是她的所謂經理人?她根本已經不唱歌了,你還和她聯絡干什麼?」

奈可現出一臉受到極度委屈的神情來︰「我們是好朋友,雲子在東京,一個親人也沒有,我們是好朋友。而且我一直認為她的歌唱得極好,雖然比不上山口百惠,我的意思,她專唱日本的古典歌曲,可以比得上……比得上……」

他在竭力思索一個名歌手的名字,健一已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題︰「揀重要的說!」

奈可大聲答應了一下︰「是!我一直在替她找地方演唱,她有唱歌的天份!她不應該不唱下去!她也將我當朋友!」

健一一點也不客氣地道︰「朋友?你的意思是,她時時肯借錢給你?」

奈可陡地站了起來,脹紅了臉,看他的樣子,像是想辯白什麼,可是終于沒說什麼,就坐了下來。

他坐下來之後,垂著頭︰「是的,她經常借錢給我,我也從沒有還過,可是,我們真是朋友。」

這家伙坦然承認了這一點,倒令得我和健一都對他有另眼相看之感。健一對他的態度,也溫和了許多,拍著他的肩,問道︰「說下去,你怎麼發現她失蹤的?」

奈可道︰「我和雲子的關系,就像是兄妹,她有什麼不高興的地方,心情悶郁的時候,一定向我傾訴,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大半個月之前,那天晚上,她忽然闖進了酒吧來,叫了一大杯烈酒,在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喝完了這杯烈酒!」

奈可講到這里,抬起頭,向我和健一兩人望來。奈何的臉上,有著一種極度的迷惘。這種人,給人的第一個印象,一定不佳。但是這種混跡江湖的小人物,為了生活,固然必須使用許多卑劣的手段,也往往有他們良善的,好的一面。

奈可這家伙,就是這樣的一個江湖小人物。

他停了片刻,講述那次在酒吧中和雲子見面的經過。

酒吧是低下級的酒吧,酒吧中女侍應的服裝,暴露而性感。當女侍應走來走去之際,顧客肆無忌憚地模她們的和捏她們的大腿,女侍應也像是口中裝上了固定的錄音帶一樣,每遇到這種情形,就會吐出幾句打情罵俏的話,令得動作粗鹵、都已半醉的酒客,轟然大笑。

這樣的一間酒吧,本來是決不會有單身女客來光顧的,就算有,在門口也一定被守門人擋駕了。可是雲子卻可以進來,因為守門人認識她是奈可的朋友。

雲子從出租車一下來,就「掩著臉,直沖進了酒吧」……這是守門人當時對雲子的印象。

而酒保則說︰「雲子小姐一進來,仍然用雙手掩著臉,用相當嘶啞的聲音道︰‘給我一杯烈酒,雙份,不,三份的!’」

酒保感到有點訝異。雲子平時很少喝烈酒,但酒保還是照雲子的吩咐,給了她一杯三份的美國威士忌。

「雲子小姐幾乎是一口就將酒吞下去的,」酒保說︰「這種酒的酒質不很好,一個大男人也難以一口吞下這麼多,可是雲子卻一口吞了下去,她立時嗆咳了起來,淚水直流……不過……不過我感到她在進來時,雙手掩著臉,就是因為她早已在流淚的緣故。我剛想去扶她,奈可先生就來了。」

奈可在這間酒吧工作,名義是「經理」。奈可來到的時候,雲子滿面淚痕,身子搖晃不定,可是她還能認出奈可來,一看到奈可,就撲了上去,摟住了奈可。

奈可忙道︰「雲子,什麼事?什麼事?」

雲子沒說話,只是發出一連串如同怞搐的聲音來。奈可忙扶著她,來到一個角落的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

酒吧中十分混亂,到處都是半醉或大醉的人,音樂又嘈雜,誰也不會注意一個喝了酒的女人被人扶著走。

在這里,必須說明的是︰奈可告訴我們的話,事後都曾經尋訪所有有關的人來求證,所以敘述是綜合性的,都得到了證實。

奈可扶著雲子坐下來之後,雲子的雙臂,仍然不有離開奈可的頸。奈可這家伙,對雲子倒真有一份兄妹的感情,他拍著雲子的背︰「別哭,有什麼事,只管向我說,只管說!」

雲子抬起頭來,她的眼部,本來有著十分濃的化妝,這時因為淚水模糊,令得藍色的,金色的化妝品,全都順著淚水淌了下來。她抬起頭來之後,嘴唇顫動著,半晌出不了聲,才陡地尖叫了起來︰「太可怕了!」

健一、我和幾個探員,事後盡一切可能,探訪了那晚在酒吧中的人,包括顧客、職員在內,甚至包括了一個當時已經推門而出的客人。從這個客人的敘述中,可以知道雲子當時的這一下叫聲,如何尖厲和驚動了全場。

「我推門出去,門已在我的身後關上。酒吧中本來極其熱鬧,」那個客人說,他是一間公司的高級職員,好喝酒,酒量極宏,當時並沒有喝醉︰「在門關上之後,酒吧中的喧鬧聲已經不怎麼听得到了,可是我還未曾跨出一步,就突然間听到有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在叫道︰‘太可怕了!’」

那客人講到這里時,略停了一停,才又道︰「我一听到這樣的叫聲,立時一個轉身,又推開了酒吧的門。我來過這家酒吧超過一百次,從來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奇景!酒吧中滿是人,可是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完全像是無聲電影!」

「所有人的頭,都轉向一邊,望著酒吧的一個角落,酒吧中煙霧迷漫,燈光又黑,我在門口向那個角落看過去,什麼也看不到,不過我也可以知道,那一下尖叫聲,是從那個角落,由一個女人所發出來的。」

「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麼會發出‘太可怕了’的叫聲,可是在她那下叫聲的感染之下,我真的感到可怕,甚至不由自主發著抖。我相信全酒吧的人,都像我一樣,所以才會突然之間,變得鴉雀無聲,那樣寂靜!」

以上,是那個客人的敘述。

奈可的敘述,大致相同。在雲子發出那一下叫聲之際,整個酒吧中,離雲子最遠的,是那個已走出了門的客人,而離雲子最近的,則是奈可。

「我真的給她的叫聲嚇壞了!」奈可說起來時,猶有余悸。接著,又裝成很膽大的樣子,挺起了胸︰「你知道,我絕不是一個膽子小的人!」

健一叱道︰「少廢話,說下去!」

奈可接連說了幾聲「是」,又道︰「她那一下叫聲是這樣尖厲,我從來也不知道雲子能發出這樣高而尖的叫聲,雖然她在演唱的時候,以能唱出極高的音階而著名,但是這一下尖叫聲實在太驚人了,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發抖,一-那間,像是耳膜已被震破,什麼也听不見了。後來我才知道我的耳膜沒有破,听不到聲音,是因為整個酒吧間,忽然之間,全都靜了下來。」

健一又叱道︰「這些我們全知道了,雲子為什麼要這樣叫,她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快說下去!」

奈可現出極憤怒,但又不敢發作的神情來,望著健一,額上的筋也現了出來。我忙道︰「你讓奈可先生慢慢說!」

奈可一听得我幫助他,連連向我鞠躬︰「多謝,太多謝了!先生,你才是君子!」

他公然罵健一,幸而健一急于想知道雲子為什麼要這樣叫,沒有和他計較,只是悶哼了一聲,不然,只怕奈可又要吃不少苦頭。

奈可繼續道︰「我看到這樣情形,更加吃驚,忙道︰‘看,看你做了些什麼?’」

奈可當時的語氣,略帶責備,因為雲子在突然之間發出了這樣驚怖的叫聲,在公眾場合十分失禮。

雲子的身子劇烈地發著抖,像是在篩糠,以致奈可要用力抓住她的雙臂。在整個酒吧中的人,還未曾因為剛才一下驚叫而恢復常態之際,雲子反倒已迅速鎮定了下來,擺月兌了奈可抓住她手臂的手,用正常得近乎出奇的聲音和神態,向各人行著禮︰「對不起,驚動各位了,真對不起,我一時失態,驚動各位,真對不起!」

她一面說,一面已向外走出去,等到酒吧中充滿了竊竊私議之聲,奈可定過神來,要去追雲子時,雲子已經快到門口了。奈可忙追上去,叫她,雲子轉過頭來,向他看了一眼,並沒有停止,繼續向前走,奈可感到雲子的情形有點反常,推開了幾個人,追了出去。可是雲子已經走了出去,等到奈可推門出去時,雲子已經不見了,雲子可能是一出門,就上了出租車,走了。

「自從這次看到她之後,一直到現在,我沒有再見過她。」奈可說。

健一滿面怒容,拍著桌子︰「混帳東西!你明知道她這樣不正常,竟然追不到她就算了?你又不是沒上過她的住所,為什麼不追到她家去?」

奈可受了這樣嚴厲的責罵,這次,並沒有反抗,反倒現出十分懊喪的神情來︰「是的,是我不好。不過事後,在過了大約半小時,我估計她已經回家,曾撥電話到她家去,電話一直不通,這證明她已經安然到家了。」

奈可報案之後,破門而入的失蹤調查科探員宣稱,他進入雲子的住所之際,電話的听筒,是放在電話座上的,並沒有離開電話座。

「我想她可能是最近有不如意的事情,所以情緒才會如此激動,所以也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奈可解釋著︰「此後,每天我都打電話去,電話都不通,到了第三天,我覺得情形不對,就上門去找,拍門沒有人應,我才著急起來,連忙報警,當時,我只以為……以為……」

奈可遲疑著沒有講下去,健一道︰「你以為什麼?以為她自殺了?」

奈可點頭道︰「是,我以為她自殺了,心中很害怕。」

三天電話打不通,如果當晚雲子在酒吧發出驚呼之後,回家,打電話,然後匆忙離家,那麼這個電話就十分重要。

這樣的匆忙,是不是和她在酒吧高叫「太可怕了」有關系呢?

健一冷笑一聲,問道︰「你為什麼以為她會自殺?是不是和你說過,她情緒最近很不穩定有關?雲子的情緒,為什麼會不穩定?」

健一的問題十分尖銳,但奈可也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我想是男女之間的事。她已經有將近半年沒有演唱,可是生活得還是很好,最近,甚至更換了一架較大的紅外線遙控的彩色電視機。」

我皺著眉︰「你沒有問雲子她的經濟來源?」

健一向我冷冷地道︰「他這種人,怎會問?他明知雲子的經濟來源。像雲子這樣的女子,不工作而能維持生活,除了當情婦之外,難道是賭博贏了彩金?他這種人不會問,最好雲子有人供養,那麼他就可以不斷向雲子借錢!」

健一的話中,對奈可的那種鄙夷之極的語氣,令得奈可的臉,變得血紅,而且緊緊地捏住了拳頭。

可是健一還是不肯放過奈可,他斜著眼,向奈可望去︰「我說得對不對,奈可先生!」

他拖長了聲音叫出「奈可先生」,語氣之中,沒有絲毫敬意在內。

奈可顯然已經到了可以忍受的極限,他大吼一聲,一躍向前,一拳向健一打去。我立時伸手,抓住了奈可打出的那一拳︰「奈可先生,毆打警方人員,罪名不輕!」

奈可氣得不住喘著氣,我轉向健一道︰「你這樣有什麼好處?奈可先生正在幫助我們,提供雲子的資料!」

健一呆了半晌,才道︰「對不起!」

他在說「對不起」的時候,既不是望著我,又不是望著奈可,也不知道他是在向什麼人道歉。

奈可的神態平靜了下來,我道︰「雲子被人收養了當情婦,這件事,你一點也不知道?」

奈可苦笑了一下︰「怎麼會一點不知道?猜也猜到了!正如他……健一先生說,像雲子這樣的少女,不工作而可維持舒適的生活,除了受有錢人的供養之外,還有什麼路可走?我過了多年夜生活,這種情形,實在看得太多了!」

我也感到了奈可話中苦澀的意味,不由自主嘆了一聲,大都市中,這種情形,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寫不完。

奈可又道︰「我曾經問過雲子,她支吾其詞,一點也不肯說,我也曾調查過,可是卻查不出什麼來。」

奈可講到這里,忽然反問了一句︰「請問,供養雲子的是誰?」

健一道︰「是一個叫板垣一郎的企業家。」

奈可陡地伸手,在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道︰「這就簡單了,一定是板垣這個家伙,秘密帶著雲子去旅行了!」

健一瞪了奈可一眼︰「板垣一郎已經被人槍殺了!」

奈可震動了一下,張大了口,半晌出不了聲,才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健一道︰「算起來,是雲子在酒吧中高叫的第二天!」

奈可的口張得更大︰「那……那麼,是不是雲子……」

健一揮著手︰「當然雲子不是凶手,殺板垣的,是一個第一流的職業殺手,雲子也請不起這樣的殺手!」

奈可這家伙,居然不是全無腦筋的人,他立時道︰「不論怎樣,板垣的死,和雲子一定有關系。雲子那晚在酒吧中,發出如此可怕的叫聲,只怕也和板垣的死有關!」

健一和我互望了一眼,奈可的話,正是我們心中所想的話。

可是,雲子究竟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才會發出這樣可怕的叫聲?這個問題,只有雲子一個人可以回答,而雲子卻失蹤了!

我提醒健一︰「那一天晚上,雲子和板垣兩人,是不是有幽會?」

健一取出一本小本子來,翻著︰「沒有,這一天晚上,板垣和他的妻子一起去參加一個宴會,宴會的地點是……等一等,等一等……」

健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但隨即又揮了揮手︰「我想這是無關重要的,那天晚上的宴會地點,和板垣的家隔得相當遠,要經過他們幽會的那個地方!」

我攤手道︰「板垣的膽子再大,也不敢有妻子在旁,停車到幽會地方去的!」

健一笑了起來︰「那當然不敢,不過在車子經過的時候,抬頭向幽會的場所看上一眼,只怕免不了!」

我不經意地道︰「看上一眼又怎麼樣?那和以後發生的事,一點關系也沒有!」

健一點頭,同意我的說法。

板垣一郎在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心情不愉快。

板垣的不愉快,來自雲子,他們有一個秘密的約會地點,昨天晚上,板垣在十一時左右,經過那地點,看到窗簾之後,有燈光透出來。

那地方不應該有人!因為他和雲子今晚並沒有約會!

板垣當時,在經過幽會地點之際,偷偷望上一眼,這是我和健一兩人的推測,而且我們相信,這個推測是事實。

每一個男人,都會這樣做。但是我和健一兩人,卻也一致認為,板垣的這一個動作,和以後發生的事,不會有什麼關系,我們幾乎立即就忘記了這件事。

當然,在相當時日之後,當謎底一層一層被揭開的時候,我們都明白了板垣當時,懷著秘密心情的那一望,實在關系是相當重大!

健一道︰「雲子那晚,單獨在家,她進酒吧的時間,是十一時三十分左右?」

奈可道︰「是的。」

健一又道︰「好,那可以假定,雲子一個人在家里,遇到了一件相當可怕的事情,所以離開了家,到酒吧去,」

健一講到這里,奈可就道︰「不對!」

健一怒道︰「什麼不對?」

奈可道︰「雲子的住所,離酒吧相當遠,她要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應該在離家之後,到那個警崗去求助,你們看,就在街角,有一個警崗!」

奈可指向窗子。我向外望去,果然看到街角就有一個警崗。奈可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雲子是在這里遇到了可怕的事情,那麼,她應該立即到警崗去求助,而不會老遠跑到酒吧去高叫的。

健一雖然有點不願意的神情,但是看來,他也接受了奈可的解釋。

健一問道︰「你那家酒吧,在什麼地方?」

奈可說出了一個地名,即使是對東京不很熟悉的我,也不禁「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那酒吧,就在雲子和板垣幽會場所的附近!

健一顯然也立時想到了這一點,因為他一听之下,也怔了一怔,立時向我望了過來,我們兩人一起伸出手來,指向對方︰「雲子是在……」

健一揮著手︰「不對,那天板垣不在,雲子一個人去干什麼?」

我道︰「雲子可能一個人在家,覺得苦悶,所以到那地方去,可是卻在那地方遇到了可怕的事!」

健一仍搖著頭︰「也不對,那地方是她幽會的地點,她去了不知多少次了,有什麼可怕的事會發生?」

我道︰「別忘了那地方有一間怪房間!」

我和健一這幾句對白,奈可當然不會明白,所以他只是充滿了疑惑,望著我們。

健一喃喃地道︰「嗯,那怪房間。」

我道︰「盡一切力量去找雲子,我們無法猜測雲子究竟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除非找到了她,由她自己說!」

健一忽然向我望來,目光古怪,欲言又止,終于道︰「雲子……雲子她是不是也在那間怪房間中,看到了她自己?」

我震動了一下。我一直不願意再提起我在那怪房間中看到了「我自己」這件事。因為這件事,根本無法解釋。而每次我提起時,健一也總是抱著懷疑和不信任的態度。有幾次,甚至明顯地有著嘲弄的意味。所以,在可以有合理的解釋之前,我不願再提起。

可是這時,健一卻提了出來!

健一不但提了出來,而且他的態度十分認真,一點也不像是在調侃我!

我呆了片刻,才道︰「誰知道,或許是!」

健一伸手撫著臉,聲音很疲倦︰「可是,離開酒吧後,她上了哪里去了呢?」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09:56

連鎖 第七部︰書房中的哭聲和陌生人的電話
雲子在離開了酒吧之後,立即登上了一輛出租車,向司機說出了她住所的地址,車子迅速向前駛著。

雲子在車子疾駛期間,心一直在劇烈地跳動著。當晚所發生的事,對她來說,簡直就如同是一個可怕之極的噩夢。

事情開始沒有什麼特別。當天下午三時,她如常在家,電視節目很沉悶,她關掉了電視,放了一張唱片,听到一半,又將唱機關掉。

唱片中一個女人在唱歌,雲子愈听愈難過,她本來也可以唱得那樣好,但是現在可不能了。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突然不再演唱的原因,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失聲了!

聲帶的輕微破裂,使她完全唱不出高音來,她的歌唱生涯完了!恰好在這時候,她認識了板垣。板垣是一個成功的商人,風度好,手段豪闊,一直在追求她。可是雲子從來也沒有半分愛意在板垣的身上。不過,不能再唱歌了,在這個大城市中,她能做什麼?她為了生活,只好做板垣的情婦,沒有第二個選擇。

當板垣以為自己成功地將雲子帶上床之際,是雲子最傷心的一刻,板垣得意的笑聲,在她听來,像是魔鬼的呼叫,但是她還是要不斷地和著板垣的笑聲,使板垣覺得他的錢花得並不冤枉,使板垣可以長期供養她。

每次和板垣幽會回來,雲子都要花一小時以上來洗澡,想洗去板垣留下來的羞辱。她是在出賣自己的身體,雲子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然而,她卻也沒有什麼可以怨恨的,為了生活,她必須如此。

關掉了唱機之後,板垣的電話來了。板垣的電話一直很簡單,不是「今晚七時在那里等我」,就是「今天我沒空,明天再通電話」。

雲子的生活,也就決定于板垣的電話。板垣約她,她就要開始裝扮,準時赴約,板垣不約她,她就可以有別的活動。

那天下午三時過後,板垣的電話是︰「今晚我沒有空,明天再打電話給你。」

雲子放下了電話,怔呆了半晌,懶洋洋地站起身,倒了半杯酒,一口喝干。自從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唱歌以來,她開始喝酒。灼熱的酒在血液中奔流,可以使她有一種膨脹的、塞滿四周圍空間的安全感。

她旋轉著酒杯,還想倒第二杯,可是結果卻放下了酒杯,她該做什麼呢?至少,可以為自己弄一些可口的食物,雖然實際上她什麼也不想吃。

那一天下午,接下來的時間是怎麼過去的,雲子也想不起來了。太平凡刻板的生活,會使人的記憶力衰退,雲子做了些什麼?無非是整理房間,抹著早已干淨之極的家。在廚房里,小心而又緩慢地將蔬菜切成細小的一塊一塊。就在天色將黑下來時,電話突然又響了起來。

雲子從廚房中出來,在圍裙上抹干手,拿起了電話。

當時她在想︰或許是板垣忽然改變了主意,這種情形以前也發生過,那樣的話,她就該快點妝扮自己。所以,她一面拿起電話來,一面側著頭,向鏡子中望了一下。

就在這時,她听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自電話中傳出來,聲音很低沉,听來充滿了磁性,很動人,容易令女人想入非非。可是那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那聲音道︰「請大良雲子小姐。」

雲子略怔了一怔︰「我就是。」

那陌生的聲音道︰「明天是不是一切仍照計劃進行?通常,我會給一個最後考慮的機會,如果改變,請現在就告訴我。」

陌生聲音的語氣很有力,充滿著自信。話講得很快,但是吐字清晰,雲子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雲子卻听得莫名其妙,她呆了一呆︰「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陌生聲音笑了幾下,說道︰「我明白了,一切照原定計劃進行。」

雲子忙道︰「什麼……」

她本來是想說︰「什麼原定計劃」的,可是才說了「什麼」,那陌生人的聲音就打斷了她的話頭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失手,明天中午就有結果,如果你不離家,可以留意電視或收音機上的新聞報告!」

雲子仍然是莫名其妙,她說道︰「對不起,先生,你打錯電話了?」

那陌生聲音有點嘲弄似地笑起來︰「好,我明白,我不再說下去,對不起,打擾你了!」

雲子還想說什麼,可是對方已經掛上了電話。電話里變得一點聲音也沒有。雲子並沒有立時放下電話。她的反應正常,通常,在接到了一個如此突兀的電話之後,總會發上一陣子呆。

雲子握著電話听筒,發了一陣呆。她在那短暫的幾分鐘之內,將那陌生聲音在電話中所講的話,從頭至尾,想了一遍,可是全然想不起對方所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她假設對方是打錯了電話,但對方又清清楚楚地叫出了「大良雲子」的名字。

雲子終于放下了電話,又回到了廚房,她被那個電話弄得有點心神不屬,在切菜的時候,甚至切破了手指。

雲子將手指放在口中吮吸著,心中發著驚,忽然她想見一見板垣。

她和板垣之間雖然沒有感情,盡管板垣說過好多次愛她,雲子在當時也裝出柔情萬種的樣子,但是在內心深處,她始終感到她和板垣之間的關系,是買賣關系。板垣花了錢,在她青春美麗的上,得到性的滿足,得到一種虛幻的、重新戀愛的感覺。而她,在獻出自己身體之後,得到了板垣的金錢。

這種關系能夠維持多久,雲子自己也不知道。但是經過長時間的來往之後,板垣成了雲子的一種依靠,如果不是有這種關系存在的話,雲子也可能愛上板垣。

雲子突然想見板垣,告訴他,有一個怪電話令得她困擾,是不是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被人知道了?

雲子心不在焉地吞下晚飯,好幾次拿起電話來,又放下。

板垣為了要維持關系的秘密,絕對禁止雲子打電話到他家里或是辦公室去。所以雲子遵守著板垣的吩咐。

到了將近十時,雲子實在耐不住寂寞,她離開了家。

雲子離家之初,沒有一定的目的地,只是想在街上逛逛,排遣一下寂寞和心中的困擾,她漫無目的地走著,搭著車,可是在四十分鐘之後,她發現自己已經自然而然的來到幽會的地點附近。

「既然來到了,就上去坐坐吧,或許板垣會在,當然,那要有奇跡才行。」雲子心中想︰「反正鑰匙一直在身邊。」

所以,雲子就徑自走向那幢大廈,在快要到大廈的時候,她用手撥著頭發,改變了一下發型,又戴上太陽眼鏡,豎起了衣領。每次她總是這樣子,好不被人認出來。

走進大堂,管理員照例向她打一個招呼,雲子也照例只是生硬地點一下頭,像是逃走一樣地進了升降機,直到升降機開始向上升,她才松了一口氣,感到自己安全了。

升降機停下,她走出來,取了鑰匙,打開了那居住單位的門,著亮了燈。

沒有人,那是意料中的事,雲子在一張沙發上坐下來,手撐著頭,心中很亂。她打量著四周圍,這里的一切比她的住所華麗舒服得多,可是在雲子看來,卻有一種不真實的、虛幻的感覺。華麗的陳設,只不過是板垣享樂時的陪襯。

雲子一想到這一點,就站了起來,想離開這地方。也就在她一站起來之際,她忽然听到,在書房的門後,傳來一種十分奇異的聲音。那種聲音,接近一個人的哭泣聲。可是雲子從來也未曾听到過如此哀傷、悲切的哭泣聲,那種哭泣聲,听來令人心向下沉,沉向無底深淵,遍體生寒!才一傳入雲子耳中之際,听來還十分模糊,但是卻漸漸清晰起來。雲子可以肯定,在書房之中,有一個人在哭,好象是女人,正在傷心欲絕地哭著。

一則是那種哭聲听來如此悲切,二來,這地方應該沒有人,忽然有哭聲傳來,令雲子感到害怕,所以雲子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書房中怎麼會有人呢?雲子的思緒十分混亂。

她一面吞咽著口水,一面想起這間書房,板垣對她似乎隱瞞著什麼,自始至終,都給她一種神秘之感。

「太華麗了!」雲子在板垣第一次帶她到這里來的時候,贊嘆地說。

從鄉下地方來,在東京這個大都市中,又一直未曾真正得意過的雲子,真心真意這樣贊嘆。

板垣用十分滿足的神情望著雲子︰「喜歡?這里,以後就屬于我們,是我們兩個人的天地!」

雲子在板垣的臉上輕吻了一下,又道︰「有兩間房間呢。」

板垣一伸手,將雲子拉了過來,摟在懷中,在一個長吻之後,板垣將雲子抱了起來,走向一扇門,打開門,那是一間極其舒服的臥室,板垣一直將雲子抱到床前,放下來。

雲子知道板垣需要什麼,她也完全順從板垣的意思。

在他們快要離開之際,雲子指著另一扇門道︰「那一間房間是!」

「是書房。」板垣一面整理著領帶,一面走過去,將另一扇門打開來,雲子跟過去看了一下,是一間陳設比較簡單的書房,有書桌、有書架,和一張長沙發。

在雲子走近板垣的時候,板垣又趁機摟住了她,在她的耳際低聲道︰「下次,我們或者可以試試在沙發上……」

雲子不等板垣講完,就嬌笑著推開了他,後退著。她看到板垣關上了書房的門。

這是雲子第一次看到這間書房,也是雲子唯一看到這間書房的一次。

和板垣幽會,板垣由于時間的倉促,每次一到,總是立刻和雲子進臥房,然後又叫雲子先走,他才離去。

雲子根本沒有機會打開書房的門看看。事實上,也沒有這個需要。板垣所要的,其實只不過是一張床。

只有在記不清哪一次,是離第一次到這里來之後多久的事,雲子偶然問起︰「書房,也應該整理一下吧!」

雲子記得,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人在客廳,板垣還在臥室中,雲子一面說著,一面已走向書房的門,握住了門柄,要去開門。那時,板垣突然從臥室沖了出來。

板垣真是「沖」出來的,雲子從來也未曾看到過板垣的動作急成這樣子,他當時的神情,甚至驚恐慌張,以致令得雲子轉過頭來,呆望著他。

板垣沖得太急,幾乎跌了一交,但是他不等站穩身子,就叫道︰「別理它!」

雲子忙縮回手,她已經習慣了听從板垣的一切吩咐,板垣喘了一口氣,站定了身子︰「書房一直空著,讓它空著好了,不必理會它!」

雲子連聲答應著。

板垣的神情,像是想解釋什麼,但是他卻終于沒有說什麼。

這一次,接下來的事,和經常並沒有什麼分別。

又是記不清在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他們幽會,板垣總先到,在等雲子,雲子來得很準時。那一次,雲子開門進來,板垣還沒有到。

板垣在那一次,遲了三分鐘。

在板垣還沒有來到之前,雲子也沒有做什麼事,她在廳中坐了一會,忽然好奇心起,想進書房去看看,因為板垣上次那種情急敗壞的情形給她的印象很深刻。

她來到書房的門前,握住了門柄,可是轉不動,門鎖著。她後退了一步,打量著書房的門,還未有進一步的行動之際,板垣已經開門進來了!

「交通太擠,遲到了,真對不起!」板垣一面徑自向她走來,一面說。

雲子也記起她自己的身份,和這時應該扮演什麼角色,念什麼台詞,她幽幽地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再也看不到你了!」

板垣抱住了雲子,連聲道︰「怎麼會?怎麼會?」

只有三次,雲子和書房有過聯系。對她來說,在這個居住單位之中,書房是一個很陌生的地方。可是就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卻傳出了女人的哭泣聲!

雲子不住地吞咽著口水,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板垣另外有一個情婦在這里!板垣利用了一個地方和兩個情婦幽會。

雲子立時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板垣不像是有這麼多空閑時間的人。

那麼,在書房中哭泣的女人是什麼人呢?

在驚呆了足有十余分鐘之後,雲子鼓起了勇氣,大聲道︰「請問,是誰在這里面?」

她連問了兩聲,沒有回答,哭泣聲也仍然在繼續著。雲子的膽子大了一些。一個哭泣中的女人,不會傷害別人,她想。所以她有了足夠的勇氣,走近書房門,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又道︰「請問,誰在里面?」

書房中的哭泣聲停止了,變成了一個哭泣之後的啜泣聲,雲子再敲門,又問了一遍,听得門內有了一個怞搐的、回答的聲音︰「是我!」

雲子的好奇,到達了極點,她問道︰「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里?為什麼要哭?」

她問了一連串的問題之後,並得不到回答,她道︰「請你打開門。」

當雲子在這樣說的時候,她已試過握著門柄,想推門進去,可是門柄卻轉不動。而當她要房中的女人打開門之後,過了沒多久,門就打了開來。

雲子十分驚訝,因為門在她意料之外的那個方向打開來。門一打開,她就看到了門後的那個女人,也就是打開門來的那個女人,當然也就是躲在書房中哭泣的那個女人!

雲子才向那女人看了一眼,就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女人就算生得再難看,再恐怖,雲子的驚駭也不會如此之甚!事實上,那女人一點也不難看,十分美麗,有著大而靈活的眼楮,尖尖的下顎。雖然淚流滿面,神情極其哀痛無依,但一樣十分動人。這個女人,雲子再熟悉也沒有,那就是她自己!

任何人,當看到了自己之際,都不會吃驚,但是也決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看到了自己,任何人都會吃驚!

「看到自己」,會吃驚,連我,衛斯理都不能例外。當我自牆洞中望進去,看到了自己之際,連頸骨都為之僵硬。

雲子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逃走的了,當她和她四目交投,她看到了自己的雙眼之中,有深切無比的悲哀,她就轉過身,沖向門口。

她在門口撞了一下,然後才打開門奔出去。她甚至來不及等升降機,從樓梯上一直奔下去,所以她由另一個信道離開了那幢大廈,沒有經過大堂,也沒有遇到管理員。她直奔到酒吧,要了一大杯酒,由奈可扶著她到了一個角落。直到這時,她才定下神來,發出一下驚呼聲。

雲子自己也料不到自己的這一下驚呼聲是這樣尖厲,事實上,她這樣叫,是因為她的心中感到真正可怕。

一個照面,只不過幾秒鐘,然而她自己的那種哀切,那種悲痛,那種無依,那種絕望的眼神,都深印進了她的腦子,她可以毫無疑問地肯定,那是她自己,這種眼神,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許多事交織而成。她平時不敢想,做了商人的情婦,一個三流失聲歌星將來會怎樣,可是「她自己」卻分明一直在想,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神情。

她平時將這些事埋在心底,不去踫它們,所以在鏡子中看來,她青春、美麗、動人,在男人的懷中,會令任何男人怦然心動,但實際上,她應該悲哀,應該絕望。她終于看到了這一面,在她自己的眼神中看到,在她自己的哭聲中听到。

雲子之所以發出尖叫聲,是因為她覺得實在非叫不可!她叫了一聲之後,反倒鎮定了下來,看看四周圍驚愕無比的各色人等,她匆匆地道了歉,奔出酒吧去。她上了出租車,向回家的途中駛去。

她到了家,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電話來,她一定要告訴板垣,在他們的幽會場所,她遇到了這樣的一件怪事。

電話通了之後,她故意將自己的聲音變得很低沉︰「請板垣先生。」

對方的回答是︰「對不起,板垣先生和夫人去參加宴會,還沒有回來。」

這時候,板垣經過幽會場所,看到有燈光透出來。

這時候,奈可算定了雲子應該回家,打電話給她,但由于雲子正在使用電話,所以電話沒有打通。

雲子一听說板垣還沒有回家,立刻放下了電話。才一放下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雲子嚇了一跳,忙又拿起電話。

電話中傳來的,又是那個陌生的聲音︰「怎麼一回事?是不是有了什麼意外,要不要改變你的計劃?」

雲子的手在不住發抖,又是那個陌生的聲音!要不是因為這個陌生的聲音令得她心煩意亂,她不會到那幽會的場所去,不去,也就不會看到她自己。

雲子一聲都沒出,重重放下了電話,不由自主喘著氣,轉過臉來,身後就是鏡子。雲子連忙偏過頭去,她沒有勇氣向鏡子望,生怕鏡子中的她自己,又是這樣絕望無依。

她不知道該怎樣才好,她只想到要離開,離開這里,離開東京,她拉出了一只皮箱,匆匆收拾著衣服,合上箱蓋,就離開了住所。

這時候,板垣已經回到了家里,趁他妻子不注意時,打電話給雲子,但雲子已經離開了她的住所。

雲子搭上了一班夜車,她使自己的身子盡量蜷縮,戴著黑眼鏡,沒有勇氣看同車的任何搭客,唯恐又看到她自己。

列車到了靜岡,她沒有離開車站,又買了車票,毫無目的地向前去。到了第二天晚上,她住進了一家小旅店,這家小旅店,在她從來也沒有到過的一個小地方。

在這家小旅店的房間中,雲子才松了一口氣。過去的十多小時,她簡直就是在逃亡,究竟在逃避什麼,雲子自己也說不上來,她是在逃避自己?自從看到了她自己之後,她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恐懼,不進行這樣的逃避,她的精神非崩潰不可。

她靜了下來,喝了一杯熱茶之後,順手打開了房間中的電視機。在打開電視機半小時之後,她在新聞報告中,听到了「東京一個成功商人板垣被神秘槍殺」的新聞。

雲子呆在電視機之前,身子不住發抖。板垣死了!被人槍殺,中午發生的事,這是怎麼一回事?是板垣的妻子發現了板垣有外遇,所以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板垣死了,自己以後應該怎麼辦?

雲子沒有法子想下去,她只是呆呆地站著,直到電視機的畫面變成了一片空白。雲子慢慢轉過身來。

「我應該回東京去!」雲子想,「板垣死了,警方一定會展開調查,一定在找我?我和板垣的事,是不是另外有人知道?」

雲子想了很久,仍然未作出決定,而天已經亮了。雲子又匆匆離開了這個小地方,繼續她的「逃亡」。她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一直到警方將她的第一次繪圖,在所有電視上播出來。她立刻換了打扮,但是她的身份終于被揭露,當她的真實照片在電視上播出來之後,她下了決心,回東京去。

雲子提著衣箱,神情疲憊不堪地在東京車站下車,準備走出車站之際,忽然感到有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來到了她的身邊。

雲子本能地站定身子,向來到了她身邊的男人看去。那是一個高大、英俊、黝黑的年輕男人,大約三十出頭,衣著得體、高貴,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男性魅力。

而這個陌生男人,正在凝視著她。

雲子心想,這是警方人員?倒比電視片集中的「神探」還要好看,她苦笑了一下︰「我回來了,我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

那男人揚了揚眉︰「雲子小姐,我本來不應該再多事!」

那男人才講了一半話,雲子陡地一震,手一松,手中的衣箱,落到了地上。她心中真的吃驚。那聲音,就是兩次電話中的那個陌生人的聲音!

雲子張大了口,那男人已經有禮貌地彎身,提起了衣箱︰「我想我們應該談一談,全東京的警員都在找你!」

雲子問道︰「你不是警員?」

那男人笑了起來︰「真想不到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為了你,為了我,我們都應該好好談一談!」

雲子心中疑惑之極,有點不知所措︰「你……先生,你和我之間,有什麼聯系?」

那男人皺了皺眉,像是听到了一個他絕不欣賞的笑話。接著便一伸手,不由分說,抓住了雲子的手臂,帶著雲子向前走去,出了車站,上了出租車,在車中,雲子幾次想說話,但都被那男人示意制止。

由于那男人的外型討人喜歡,雖然他的行動不合情理,雲子心中倒也沒有什麼害怕,她只是極度的疑惑。

出租車停下,那男人又拉著雲子進入了一條小巷,在那條小巷中,那男人將雲子的衣箱,用力-了開去。

雲子吃驚道︰「我的衣服!」

那男人不理會,拉著雲子,穿過小巷,又上了另一輛出租車,同樣不讓雲子有講話的機會。

雲子只好暗自思量︰他是什麼人?他要將我帶到什麼地方去?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10:09

連鎖 第八部︰來自印度的古老故事
雲子的衣箱在小巷中被發現之後,沒有多久,就送到了健一的辦公室,奈可立即被召來,只向打開了的衣箱望了一眼,就肯定地道︰「是雲子的,箱子、衣服,全是雲子的!」

我和健一互望一眼,奈可的話極肯定,不應對他的話有懷疑。

奈可又說道︰「原來雲子一直在東京!」

健一悶哼了一聲︰「別自作聰明,雲子一定是在全國各地逃避,最近才回東京!」

奈可眨著眼,對于健一的判斷十分不服氣,我同意健一的判斷︰「是的,她最近才回東京來,你看衣箱中的衣服,有幾件較厚的反而在上面,顯然是她最近穿過,而且她曾到過北方!」

在我說話的時候,健一已將每一件衣服取起來,模著袋子,取出了一點看來無關緊要的東西,如一些收據、一些票根之類,從這些對象的日期上,可以看出雲子這些日子來,到處在流浪。

但是,她終于又回到東京來了!她早已知道板垣的死,也應該早已知道警方正傾全力在找她,如果她回東京來,應該直接和警方聯絡,為什麼她的衣箱會被-棄在一條小巷子之中?

我一想到這一點,立時道︰「雲子可能有了意外!」

健一皺著眉,就在這時候,伏在他肩上的那只白色小眼鏡猴,忽然聳身一跳,跳進了衣箱之中,拉過了幾件衣服,堆在衣箱的一角,身子縮在這幾件衣服之中,眼珠轉動,看來像是對這個新窩,十分滿意。

健一叱道︰「快出來!」

他一面叱著,一面做著手勢。由于這幾天來,我一直和健一在一起,而健一又一直和這頭小眼鏡猴在一起,所以我可以知道,那眼鏡猴完全可以听懂健一的話。在我的經驗之中,健一要它做什麼,它不會反抗。

但這次,眼鏡猴卻仍然伏著不動,健一有點惱怒,再大聲叱喝,眼鏡猴一面「吱吱」叫著,一面還露出了牙齒來,像是想反嚙健一。

這頭可愛的白色小眼鏡猴,忽然露出了這樣的凶相,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健一對它的態度,本來一直相當溫柔,但這時或許是由于心情煩躁,所以態度也變得粗暴了起來,兩次叱喝它離開不果,陡地伸手去抓那小眼鏡猴,想把它抓起來。

健一的手才伸出去,我已經看到那小眼鏡猴的凶態不尋常!雖然健一和它之間,堪稱毫無隔閡,但即使是人與人之間,有時再親熱的關系,也難免會發生沖突,何況是人與猴!

所以,我立時叫道︰「健一,小心!」

可是我的警告,已經遲了一步,健一的手才伸出去,小眼鏡猴白牙森森,陡地張大口,向健一的手掌咬來。健一連忙縮手,在掌緣上,已被咬了一下,健一十分惱怒,順手一揮,一掌向它打去,小眼鏡猴的身手極其敏捷,立時一躍而起,自衣箱之中,跳到了桌上,從桌上再一躍,已向著窗外,直跳了出去。

健一一看到這等情形,也顧不得手掌的邊緣幾個深深的牙印正在冒血,立時也向窗子奔過去,一面口中發出一連串怪叫的聲音來。

我自然听不懂健一所發出的那一連串古怪聲音是什麼意思,或許是叫眼鏡猴回來,也或許是在道歉。反正這種聲音,只有猴子才听得懂。這時,小眼鏡猴已跳上了窗子,听到了健一發出的聲音,轉過頭來,神情有點猶豫。看來像是決不定應該跳出去,還是跳回來。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了一下尖銳的、十分怪異難以形容的聲音。像是哨子聲,又不像哨子聲。

那下聲音才一傳來,小眼鏡猴便下定了決心,聳身向窗外跳了出去。

健一辦公室的窗子,下臨著一條小巷,這時,我也已經開始向窗子移動身子。一看到小眼鏡猴跳向外,我手在一張桌上一按,越過了那張桌子,已經來到了窗前。

其時,恰好是小眼鏡猴向外跳去之際,所以我可以看到,在那巷子中,站著一個人,一個身形高大、面目黝黑的印度人,正仰著頭向上望來,手中拿著一件奇形怪狀的東西,看樣子正待向口中湊去,而小眼鏡猴已直跳了下去,那印度人口中發出了一下低沉的歡呼聲,雙手向上,去迎接小眼鏡猴。

健一的辦公室在三樓,那印度人可能由于心情緊張,也可能由于怕小眼鏡猴跌傷,所以雙手向上迎去之際,他手中的那件奇形怪狀的東西,便落到了地上。

一切事情,全在同一時間發生。印度人跌落了手中奇形怪狀的東西,小眼鏡猴躍下,也被他雙手接住。

印度人一接住了眼鏡猴,立時轉身,向巷子的一端奔出去,我大叫道︰「攔住他!攔住這印度人!」

在巷口,有幾個途人經過,也一定听到了我的叫聲,其中一個身形相當健碩的青年,也試圖照我的話去做。可是他才一攔在那印度人的身前,就被印度人向前奔馳的勢子,一下子撞了開去。

健一這時,也已來到了窗前,他看到的情形可能沒有我多,但至少也看到那印度人抱著小眼鏡猴,直奔出巷子去。

健一大叫一聲,轉身向外便奔,我跟在他的後面,沖出了辦公室,奔下樓梯,繞過了建築物,來到了那條巷子之中。

雖然我和健一都以極高的速度移動著自己的身體,但是等我們來到那巷子中時,至少已是兩分鐘之後的事。兩分鐘,足可以使那個印度人消失無蹤了!

來到了巷子之中,健一繼續向前奔,奔向巷子的出口……那印度人奔出的方向,我則停了下來,在地上,拾起那印度人跌在地上的那件東西。

當我在三樓的窗口,向下看去,看到那印度人拿著這件東西之際,我實在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所以只好稱之為「奇形怪狀的東西」。這時,我將這件東西拾了起來,仍然不知道它是什麼東西,仍然只好稱之為「奇形怪狀的東西」。

那奇形怪狀的東西,顯然由樹葉組成,約二十公分長,七公分寬,形狀像新月,大小如同一柄梳子,編成了口琴的形狀,編織的功夫相當粗,但很緊密,有幾個突起部分,是樹葉的葉柄部分,看不出有什麼作用。

整件東西是作什麼用的,相信不會有人一眼之下就回答得出來。不過我曾看到過印度人準備將之湊近口去,那東西無論如何不會是可口的食物,印度人不見得會想去吞食它。

我又想起曾听到一下奇異的聲音自外面傳來,就是那一下聲音,導致小眼鏡猴下定決心,不听健一口中所發出的古怪聲音的召喚,向外跳出去。用樹葉和草編成的東西,有時是可以吹出聲音來的。

我將那東西湊向口間,試著吹了一下,但是,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還想再用力去吹時,健一已經又憤怒又懊惱地走了回來︰「你在搗什麼鬼?」

我將手中那東西向他遞過去︰「這是那印度人留下來的,這東西發出的聲音,使那頭小眼鏡猴不听你的話,躍進了印度人的懷中!」

健一立時大怒,看他的神情,我講到的像是並非是一頭猴子,而是說及他的情人或妻子離開了他而投入了印度人的懷抱。他甚至脹紅了臉,額上的筋也現了出來,用極其憤怒的聲音說道︰「我不懂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聳著肩︰「正視事實吧,健一君,那印度人顯然比你更懂得如何逗引猴子!」

我實在不應該這樣說的,雖然我說的完全是事實。

健一不等我說完,就大叫了一聲(聲音完全和猴子叫一樣),一拳向我揮了過來。我完全未曾料到健一會出手打人,「砰」地一聲,一拳正中左頰。

任何人,突然之間中了一拳,最自然的反應就是還手,我也不例外,立時一拳還擊,打中了健一的左胸,我的一拳,力道比他那拳重,健一又大叫了一聲(這次叫聲像人,不像是猴子),向下倒去。

巷子兩頭,都有人奔了過來,來看熱鬧。

我捂著左頰,健一撫著左胸,當我們兩人互望之際,相視苦笑。健一道︰「萬分對不起,我太沖動了!」

我苦笑了一下,日本人就是這樣子,健一和那開鎖專家並無不同,他們都致力于維持自己專長的尊嚴,為了這種勞什子的尊嚴,他們寧願散出許多愚蠢的行為。

我放下了手︰「算了吧,快設法去找那印度人,他是整件怪異的事情中,最關鍵性的人物!」

健一對我的話,像是無動于衷︰「雲子才重要!」

我道︰「雲子也重要,可是你必須分一半人力出來,去找那印度人!」

健一勉強同意,點了點頭,我看出他不是很熱心︰「這樣好不好?找印度人的責任交給我!」

健一立時欣然同意︰「我們還是可以每天見面,一有了雲子的消息,你也立刻可以知道的!」

我沒有再說什麼,健一向我伸出手來,我和他握了一下手,表示剛才的行動,純屬誤會,然後,我就開始行動。第一步,是先要弄清楚那奇形怪狀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那東西用樹葉編成,數了數葉柄,一共有七張葉子,在編織過程中,曾將葉子切割,我沒有將它拆開,估計每一張葉子,約有十五公分長,十公分寬,呈橢圓形,葉邊有細密的鋸齒,葉身上,有著相當細密的白色茸毛。葉的正面是深綠色,看來像是有一層蠟質,背面的顏色較淺,在葉脈的生長處,呈現一種灰白色。

我形容得已經夠詳細了。我對于植物的認識,不算深刻,也不淺陋,但是我卻不知道這是什麼樹的樹葉。

我先去找參考書籍,沒有結果。于是,我去請教專家。

專家是一所大學的植物系主任。

專家畢竟是專家,有整櫥的參考書,還有整櫥許多標本,有五六個年輕學生做他的助手,也有專家的派頭,當他初听到我的來意,只不過是要他辨認樹葉是屬于什麼樹,專家的派頭就來了,頭半仰著,向上看,視線只有一小半落在我的臉上,以至我向他看去,只可以見到他一小半眼珠子。

一小半眼珠子,充滿了不屑的神色︰「樹葉?是屬于什麼樹的?拿來!」

我雙手恭恭敬敬地將那不知名物體奉上,專家以手指將之拈在手中,眼珠子還是一大半向上,將之湊到臉前,看了一看,「哼」地一聲︰「這是奎寧樹的樹葉!」

他已經準備將那不知名的東西還給我了,我誠惶誠恐地道︰「請你再鑒定一下,奎寧樹的葉,不會那麼大,也不應該有濃密的白毛!」

專家怔了一怔,高揚的眼珠子落下了少許︰「嗯,那麼是……」

他又說出了一種樹名,我再指出他的不對之處,他的眼珠又下落一分,一直到他連說了五種樹名,我將這五個說法全否定之後,專家總算平視著我了。

這時候,我的眼珠開始向上升︰「我想還是查參考書的好!」

專家和他的助手開始忙碌,我也沒有閑著,一厚冊一厚冊的書被翻閱,一夾又一夾的標本,被取出來對照。

三小時之後,專家嘆了一口氣,眼珠子向下,不敢平視我︰「對不起,世界上植物實在太多了,幾乎每天都有新的品種被發現,這種樹葉……」

他沒有講下去,因為花了那麼多時間,他無法說出這是什麼樹葉。

我告辭,專家送我到門口,倒真的講了幾句專家才能講出來的話。他道︰「這種樹葉,我雖然不能肯定它屬于什麼樹,但可以肯定,一定是生長在原始密林的一種樹,這個密林,一定是熱帶,而且雨量極多,這是從樹葉上的特征判斷的結論!」

我听得他如此說,心中一動︰「譬如說,印度南部的叢林?」

專家想了一想︰「有可能。」

我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將那不知名的東西小心放好,離開。

我想到了印度南部的叢林,是由于一連串的聯想而得到的結果。首先,這不知名的東西,從一個印度人的手中跌下來。其次,這印度人用這東西,吹出一種怪異的聲音。這種怪異的聲音在我們听來,只覺其怪異,並不覺得有什麼別的特殊的意義。

但是這種怪異的聲音,對來自印度南部叢林的眼鏡猴而言,卻一定有特殊的意義。因為眼鏡猴在和健一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之後,竟也禁不起這種聲音的引誘,而躍向印度人。

而健一又是天生具有與猴子作朋友的本領的人。

小眼鏡猴來自印度南部叢林。

那麼,這種樹葉,也有可能產自印度南部叢林。眼鏡猴听到了發自來自家鄉的樹葉的聲音,就毅然舍健一而去了!

這樣的聯想,看起來很合邏輯。

根據我的聯想,那印度人既然有這樣的樹葉,他應該來自印度南部,至少應該到過印度南部。他弄了這樣一個樹葉編成的東西,目的如果是要誘捕白色小眼鏡猴的話,他要那小猴子,又有什麼用呢?不見得他是動物的愛好者。

白色小眼鏡猴是罕有動物,當然很值錢,任何有規模的動物園,至少都會以超過一萬美元的價格收買它,但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這件事中有金錢的成分。我只覺得神秘的成份籠罩了一切。

我的首要任務,是找到這個印度人。

要找這個印度人,健一和他的同僚,已經盡過很大的努力,沒有結果。但如今的情形,多少有點不同。要找一個印度人難,要找一個有一頭白色小眼鏡猴在一起的印度人,應該容易得多。

那個印度人既然曾在酒吧出現過,我就從酒吧開始。

當晚,我一家一家酒吧找過去,東京的大小各式酒吧之多,如果不是我想在酒吧中找人,只怕一輩子也想象不到。當時間已接近午夜,我至少已進出一百五十家以上的酒吧,向酒保和吧女打听一個印度人,一點沒有結果。在到了第一百五十一家酒吧時,那老板娘很善良,她告訴我︰「印度人?印度人很少到普通的酒吧來,他們自己有一個小酒吧,在一個相當冷僻的地方,你不妨到那里去找找看。」

老板娘也不知道確切的地址,只告訴了我一個大概。我循址前往,到了附近,在一個喝醉了的印度人口中知道,那不算是酒吧,只不過是一個在日本的印度人經常聚會的地方,性質和私人俱樂部比較接近。當我推門而入之際,我發現自己置身一個相當大的客廳之中,不少印度人在地上盤腿而坐,一個須發皆白的印度人坐在中央,在彈著印度的多弦琴。

多弦琴的琴聲極動人,圍听的人一點聲音也沒有,我進去,雖然令得每一個人都以極訝異的目光望著我,但是也沒有人出聲。而且,當我以標準的印度人姿態坐下來之後,訝異的目光也漸漸消失。

有一個印度婦人,給了我一杯味道十分古怪的飲料,我叫不出這種飲-的名堂,看看其它的人全在喝這種飲料,想來不會是毒藥,也就放心飲用。

多弦琴的琴音在繼續著,有四個印度婦女,搬出許多支蠟燭來,點燃,燈光全熄,燭火在黑暗中閃著光,氣氛在-那間,變得十分神秘,甚至有一點妖異。

然後,琴音突然停止,白發白須的印度老人輕輕放下抱著的多弦琴︰「古老的國度,有各種古老的故事……」

他的聲音很低沉、蒼老,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吸引力,似乎他的聲音比多弦琴更吸引人,四周也更靜。

我不知道這位印度老人想講什麼,但是他的聲音是這麼迷人,而且開場白又是這樣地令人心醉,所以我也自然而然的保持著沉默,不想去打擾他。

印度老人講了兩句之後,突然向我望過來。在燭光的閃映下,他的眼珠看來呈現一種深灰色,極其深邃。當他向我望來之際,我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

印度老人望著我︰「有陌生朋友在。我不知道陌生朋友為什麼而來,在這里,陌生朋友除了故事之外,不能得到別的什麼。陌生朋友想听什麼故事?」

我在事先一秒鐘,根本未曾想到要听故事,自然更想不到要听什麼故事。可是這時,我一听得印度老人這樣問我,我立時沖口而出︰「我想听听有關白色小眼鏡猴的故事!」

我的話一出口,其余的印度人都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印度老人也呆了半晌,在片刻之間,只有他無目的地撥動多弦琴琴弦的「錚錚」聲。

靜默維持了好一會,印度老人才嘆了一口氣︰「想不到陌生朋友要听這樣的故事!」

他一面望著我,目光更深邃,又道︰「這個故事,其實最令人失望!」

我道︰「不要緊,請說。」

老人又嘆了一聲,聲音陡然之間,變得很平淡,純粹是一個置身事外的講故事者。他道︰「白色的眼鏡猴,是最罕見的一種靈異之猴,是靈異猴神派到世間來的代表,古老的傳說,傳了好幾千年,誰能得到白色的眼鏡猴,這種靈異之猴,就會給他帶來三個願望。」

我听得心頭怦怦亂跳,「三個願望」,這和我所知道的一樣。但是看在座印度人的神情,他們看來全像是第一次听到這樣的說法,現出十分驚訝、十分有興趣的神情。由此可知,這古老的傳說,也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的。

我吸了一口氣,使自己略為鎮定一點,老人繼續道︰「所以,自古以來,不知多少人,想捉到、見到白色小眼鏡猴,可以給他帶來三個願望,可是到現在為止,只有一個人成功過,那個人,是一位王子,他可以實現三個願望,可是靈異猴神,在他說出三個願望之前,要他先看看自己……」

我听到這里,心跳陡地加劇,再也忍不住︰「看看自己,那是什麼意思?」

我打斷了老人的敘述,不少人都向我望來,目光大都很惱怒,但是老人卻看來並不怪我,只是道︰「是,問得很好,我只知道講故事,也不知道靈異猴神說的「先看看自己」是什麼意思,只知道故事後來的發展!」

老人向我望了一眼,像是在征詢我對他的答復是不是滿意。我苦笑了一下,攤了攤手,示意他說下去。

老人這才道︰「王子答應了,看到了自己。」

老人先說靈異猴神,要故事中的王子「看看自己」,接著又說王子「看到了自己」,他的這種說法,在我的心中,造成了極大的震動,以至我要集中精神,才能繼續听下去。

在我提出要知道白色眼鏡猴故事之際,我只不過想知道一下古老的傳說而已。

我再也想不到,出自印度老人口中的古老傳說,內容竟如此豐富,而且有「看到了自己」這樣的句子。

「看到了自己」,這樣的一句話,對別人來說,或許是听過就算︰就算要深究,也無法弄得懂真正的涵義。

但是,我卻是知道的!

因為,我曾看到過我自己!

老人繼續道︰「王子看到了自己之後,靈異猴神問他︰‘現在你的三個願望是什麼?’」

王子毫不考慮地答道︰‘第一個願望,我要快樂;第二個願望,我要快樂;第三個願望,我還是要快樂!’

我吞了一口口水,沒有說什麼,老人繼續說道︰「本來,靈異猴神既然答應了給人三個願望,就一定會實現,可是,靈異猴神听了王子的這三個願望之後,卻嘆了一聲︰‘很抱歉,你的這三個願望,我一個也無法實現!’王子哀求道︰‘為什麼!偉大的神,我的三個願望極簡單,只不過要快樂!’靈異猴神回答道︰‘簡單?這是最難達到的願望!不信,你從今日起,開始去環游天下,只要你能夠遇見一個快樂的人,我就可以使你實現這三個願望!’」

老人講到這里,停了一下,又伸手撥了幾下琴弦。

四周圍靜到了極點。

老人的聲音更平靜︰「于是王子就開始旅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的足跡遍天下,等到幾十年之後,年輕的王子,已經變成了一個老人,他才又回到了靈異猴神的面前,靈異猴神問道︰‘你有沒有遇見過一個快樂的人?’王子道︰‘沒有。’靈異之神嘆了一聲︰‘世上根本沒有快樂的人,所以我也無法實現你的願望。現在,我準你再重提三個願望,請說。’王子仍然毫不考慮地道︰‘我只要一個願望就夠了!’」

老人說到這里,停了下來,緩緩地轉動著頭,視線自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

有幾個人口唇掀動著,顯然是想說話,但看來他們對這個老人十分尊重,所以並沒有出聲。老人的目光,最後停在我的臉上︰「陌生朋友,故事完了!」

我呆了一呆︰「完了?沒有啊!王子重提願望,他的願望是什麼?」

老人嘆了一聲︰「陌生朋友,故事到這里就完了,王子的最後願望是什麼,講故事的人照例不講,如果一定要追問,講故事的人會反問你︰‘如果你是王子,在經歷了數十年,在旅行了萬千里而未曾遇到一個快樂的人之後,你的願望是什麼呢?’」

我呆住了,出不得聲。

照故事所說的情形看來,王子,或是任何人,只有一個選擇,不會有其它的願望了。

這唯一的願望是什麼?

講故事的印度老人不說出來。

我也不必說出來。

稍為想一想,誰都可以想得到的。

不但我沒出聲,別人也沒有出聲。

印度老人又拿起多弦琴來,撥弄著弦琴,琴音很平淡,並不淒愴,但是這種平淡,卻比任何的淒愴更令人不舒服。

我不等老人將曲奏完,就有點粗魯地打斷了演奏,大聲道︰「如今,又有一頭白色眼鏡猴出現了!」

周圍的人,本來對我極其憤怒,可是我說的話,分明引起了他們的興趣,所以他們的憤怒變成了訝異。

印度老人卻一點也不現出任何訝異的神情來,只是淡然道︰「是麼?誰得到它,誰就可以有三個願望。」

我不肯放松︰「對著它來許願?」

老人搖著頭︰「故事中沒提到這一點,只是說,王子得了白色眼鏡猴之後,先去見靈異猴神。」

我道︰「你的意思是,白色眼鏡猴會帶人去見靈異猴神?」

老人道︰「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來,因為老人始終是一個故事的傳述者,並不是故事的創造者,他已經傳述得很不錯了!

我吸了一口氣︰「各位,有一頭這樣的白色眼鏡猴,由我帶到東京來,交給一個對猴類有特別心得的朋友,可是卻被一個印度人,用一種奇特的聲音引走了。」

我說到這里,自口袋中取出了那不知名的東西來。

印度老人一看到我手中的那東西,忙道︰「給我!」

我將那東西遞了過去,印度老人接在手中,將那東西湊向口中,像是吹口琴一樣,立時吹出了一首短曲來。那東西發出的聲音,十分奇特,說剌耳又不刺耳;說悅耳,也絕不悅耳。老人吹奏完畢,將東西還了給我︰「這是用樹葉編成的葉笛,印度南部的人,都會編這種簡單的葉笛。」

我問道︰「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老人道︰「這種樹葉,我以前從來也未曾見到過,除此以外,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我又道︰「我想找一位印度先生,他的樣子是……」

我講到這里,陡地講不下去,因為我發現如今在我身邊的印度男人,幾乎全和我要找的印度人外形相仿。我要找的那個印度人,至今為止,還未曾看清楚他的臉容,也說不出他有什麼特征來,要找他,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在停了一停之後,只好道︰「那位印度先生,有一頭白色的眼鏡猴,各位之中有誰如果發現他,是不是可以通知我一下?」

一個看來很有地位的男人走過來︰「如果白色眼鏡猴真有這種靈異力量,我想,誰得了那頭白色眼鏡猴,一定以最快捷的方法,去見靈異猴神了!」我怔了一怔,這人說得極其有理,我忙道︰「靈異猴神在哪里?」那位先生笑了起來︰「當然在印度!」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笑聲,但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反倒重重打自己一下頭!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那印度人用這種不知名的樹葉所編成的「笛」,發出奇異的聲音,引走了白色眼鏡猴,他當然是回印度去了!而我卻還在東京的酒吧中找他,這多麼愚蠢!

雖然,我的時間不算是白浪費,在那印度老人的口中,我知道了更多有關白色眼鏡猴……「奇渥達卡」的故事。到如今為止,書上的記載和老人所講的故事結合起來看,很混亂、很不統一。老人說,白色眼鏡猴會帶人去見靈異猴神,書上記載的傳說是要用白色眼鏡猴的前爪來制成「猴子爪」。

有一點是相同的,白色眼鏡猴可以導致人類達成三個願望……傳說是如此。

我向印度老人行了一禮,感謝他講了那麼動人的一個故事給我听,然後,我離開了那地方,和健一通了一個電話,要他給我若干方便,再然後,直赴機場。

在機場的出入境辦事處,我抱著一線希望,因為我要找的印度人,如果他離開日本,回印度去,和一只白色的眼鏡猴一起。

這是很重要的線索,我想就憑這一點線索,找到這個印度人的行蹤。

我要求負責登記出入境的官員,將自眼鏡猴被哨聲引走之後起,出境的印度人的名單先找出來。很意外,並不多,一共只有九個印度人離境。

負責官員又找來了檢查行李的關員、警衛,以及有關的工作人員等等,來供我詢問。當我大致形容了那印度人的樣子,和指出這個印度人可能攜帶了一頭小猴子出境之際,一個中年關員,發出了「啊」的一聲低呼。

「是的,有這樣一個印度人,我記得他,他是搭夜班飛機離開的。」那中年關員敘述說︰「當時,搭客並不多,那印度人也沒有什麼行李,只提著一只手提袋!」

我忙道︰「那只小猴子,就藏在手提袋之中?」

中年關員的神情有點忸怩︰「這……這我們著重于金屬品的檢查。而且,毒品、大麻等等,在日本最貴,不會有人帶出境,所以……所以……並沒有注意到……」

我苦笑了一下︰「你沒見到那只白色的小猴子,那你怎麼知道這個印度人,就是我要找的那一個?」

中年關員的神情變得很肯定︰「我曾經伸手進那手提袋去,踫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我望向他,還沒有發問,他已經說道︰‘是一件玩具,帶回去給孩子的,日本的玩具,做得真可愛!’」

負責官員帶著責備的神情︰「你就連看都不看一下?」

中年關員抹了抹汗︰「我看了一下,看到有一團白色的毛,像是一件玩具,所以沒有在意。」

我心中迅速地轉著念,那印度人可能是替白色眼鏡猴注射了麻藥,才將它當作玩具,就這樣放在手提袋中帶出去。

不知這個印度人的名字,但這也無關重要了,因為所有的離境印度人,目的全是印度的新德里。我不禁苦笑起來。在日本要找一個印度人還比較容易,但是當一個印度人到達了新德里,滲進了六億印度人之中,再要找他,那簡直沒有可能!

不過我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我已經知道上這個印度人,已經帶著白色眼鏡猴,回到印度去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10:22

連鎖 第九部︰雲子尋找職業殺手的經過
這個印度人,在整件事中,佔有極重要的地位。

第一,他「拐走」了白色小眼鏡猴。

第二,那怪房間,和他有關,是他去購買建築材料的。

第三,推論下來,板垣的死、管理員武夫的死,也可能和他有關。所以,非找到這個印度人不可!

我的聲音很誠懇,因為我真心誠意想照我講的話去做。

「健一,」我叫著他的名字︰「我要到印度去,找那個印度人!」

健一的眼瞪得老大,看起來有點像那眼鏡猴,他像是听到了最怪誕的事一樣,望著我,一聲不出。

我所要做的事,听起來的確是夠古怪的︰到印度去找一個印度人!所持的唯一線索,是這個印度人是男人……那樣,可以將六億人口減去一半,在三億人中間找他!

過了好一會兒,健一才吞了一口口水︰「你有什麼法子可以在印度找到這個印度人?這里的事,你不幫助我了?」

我苦笑︰「我認為一切怪事的根源,全在于那印度人。我也不是全然無法,至少,我知道他一定先要去見所謂靈異猴神。傳說中的靈異猴神在什麼地方,一定有人知道,這樣,範圍就狹了許多!」

健一也苦笑︰「我倒認為,在這里找到雲子,可以解決問題。」

我實在連苦笑也發不出來︰「看來我們兩人是難兄難弟,同病相憐。你要在日本找一個日本女人,我要到印度去找一個印度男人,希望同樣渺茫!」

健一大聲道︰「不,至少我知道自己要找的人的樣子、姓名和資料!」

我攤了攤手︰「好,你有資料,還是一樣找不到!」

健一被我的話氣得瞪著眼,吞著口水,答不上腔。找不到雲子,對健一來說,的確是一個相當大的打擊。

有了雲子的全部資料已經很久了,可以動用的人力,全都動用,雲子還是蹤影全無,到如今為止,只不過找到雲子的衣箱。

健一伸手,握著拳,先是在空中揮動著,然後,重重一拳打在桌上,震得桌上的一些東西全部彈了起來。

他以一種類似猩猩咆哮所發出的聲音吼叫道︰「這女人究竟到哪里去了?」

雲子到了東京,這一點,我和健一可以從有人在小巷中找到了雲子的衣箱推測出來。但是雲子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我和健一當然無法知道。

甚至是雲子自己,當那高大、英俊的男人,-掉了她的衣箱,拉著她,穿出了那條巷子,又登上了一輛出租車之際,也不知道自己會到什麼地方去。

通常女人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定會嚷叫,至少也要掙扎,以圖抗拒的。因為一個弱質女子,如果被一個高大的男人硬帶著走,不知那個男人的意圖究竟如何,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

雲子卻只在開始,略有一下反抗的意思,以後一直只是抿著嘴,咬著下唇,並沒有出聲,也沒有掙扎。

雲子有著尖削的下顎,所以當她抿著嘴,咬著下唇的時候,使她看來更有一種十分嬌俏的感覺。那高大、英俊的男子,神情看來很嚴肅,也像是有什麼急事,但也忍不住在上了車之後,看了她幾眼。

雲子的心中,本來還有點擔心,她甚至也驚訝于自己的不反抗、不嚷叫。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何以如此鎮定,只是在心中,感到和這樣的一個男人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像雲子這樣,年紀輕輕就過著並不如意的夜生活,後來又不得不作人秘密情婦的女子,安全感是極需要的。

雲子也不知道何以會對這個行為如此奇異的陌生男人產生安全感,或許是因為他的高大?或許是因為他臉上那種堅決的自信神情?或許是由于握住她手臂的手,是如此堅定有力?等到雲子看到那男人向她連望了幾眼之後,她心中更是了無恐懼之感,她甚至現出了一絲佻皮的神情來︰「你準備將我帶到哪里去?」

那陌生男子被雲子一問,神情反倒顯得有點狼狽,想了一想,才道︰「一個適宜談話的地方。」

他說著,皺著眉,像是一面在想著,什麼地方才是「適宜談話的地方」。雲子輕輕吸了一口氣,她倒知道一個很適宜談話的地方,但是她卻沒有出聲。

因為,「一個適宜談話的地方」,可以作很多解釋,並不能單純作為到這個地方,就是去談話那麼簡單。

雲子保持著沉默,大約過了半分鐘,她才听得那陌生男子對出租車司機說出了一個地址,雲子對這個地址所在的區域,相當陌生,但是也可以知道,從他們如今的地方去,路程還很遠。

接下來,車廂中一直沉默著,陌生男子居然松開了抓住雲子手臂的手。雲子其實反倒願意他緊緊抓著,被那樣一個男人緊抓著,心中會充實。

車子繼續向前駛,經過的地方似乎越來越冷僻。

雲子望著車外黑沉沉的街道,望著一直坐著不動的陌生男人,心中在想︰這個陌生男人究竟是什麼人呢?他分明就是曾打電話來問自己︰「計劃有沒有改變」的那個人,那是什麼計劃?

雲子不由自主用力搖了搖頭,自從板垣忽然死了之後,她腦中一片混亂,只是在各地逃避,根本不知應該如何才好,而如今,又出現了這樣的一個陌生男人!這陌生男人不是警探,是不是認為板垣的死和自己有關?自己應不應該對警方講出和板垣的關系?

還有,那間書房,在那間書房里,怎麼會有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這個女人分明就是自己,這個女人的神情,是如此悲苦無依,那種深刻的痛苦,自己想也不敢想,卻如此明顯地在那女人的臉上表露了出來。

雲子又開始陷進了混亂的思緒之中,以至車子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也不知道。只是手臂上又感到了疼痛,那陌生男人再度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下了車。

雲子看到自己又是在一條巷子口,那巷子的兩旁,全是相當古老的平房。這種平房在高速發展的都市已不多見。

那男人拉著雲子,向巷子中走去,停在一家這樣的平房之前。平房既然是傳統的形式,門口的情形也是傳統式的,在門旁,掛著住這屋子主人的姓氏。

雲子向那塊木牌看去,看到上面寫著「鐵輪」兩個字。

那陌生男人取出了鑰匙,插入匙孔。木門的形式雖然古老,可是上面的鎖,卻是新型的鎖。

門打開,陌生男子作了一個手勢,請雲子進去。雲子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雖然到目前為止,那陌生男子沒有什麼粗暴的表示,但這里是這樣靜僻,以後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能預料!

雲子猶豫了一下︰「這是你的屋子?」

那陌生男子皺著眉,點了點頭。

雲子再向門旁的木牌看了一眼︰「鐵輪先生?你將我帶到這里來,究竟想干什麼?」

那男子被雲子稱為「鐵輪先生」,並沒有反對的表示,反倒是對雲子接下來的那句話,表示了憤怒,他有點凶狠地蹬著雲子,用一種極度不滿的聲音道︰「算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到這里來,進去再說!」

雲子陡地一怔,全然不明白對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她想反駁,可是對方的神情更加嚴厲,帶著一種極度的威勢,有一種叫人不能不服從的氣概。雲子沒有說什麼,順從地走了進去。鐵輪跟在她的後面,將門關上。

門內是一個傳統式的花園,有一條碎石鋪出的小徑,經過一道魚池上的木橋,通向建築物。

這是傳統的日本庭院,這樣的園子,當然以前曾經到過,自己如果曾到過這里,那麼一定應該早已見過這位鐵輪先生。可是確確實實在車站中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真的是在車站中第一次見到他?雲子又不禁有點疑惑起來,第一次見到的陌生人,行動又如此之怪異,為什麼自己一直跟著他來到這里,心中並沒有什麼恐懼感?

雲子不能肯定,真的不能肯定。

來到了建築物前,鐵輪加快了腳步,走在雲子前面。傳統式的建築看來並沒有特別,但是在關著的拉門上,卻有著一只小小的鐵盒。雲子看到鐵輪用鑰匙打開了這只鐵盒,盒中是許多按鈕,有的有數字在按鈕上,有的只是用顏色來區別。

雲子看得莫名奇妙,不知道這許多按鈕有什麼用處,她只是看著鐵輪用手指在那些按鈕上熟練地按著。

鐵輪大約按了十來下,合上了鐵盒,過了很短的時間,拉門自動向一旁移開,鐵輪先走進去,雲子心中充滿了好奇,也跟了進去。鐵輪著亮了燈,里面的陳設很舒服,令得雲子有一點局促不安的是兩個人才一進來,拉門又自動關上。

鐵輪的樣子,看來是竭力在維持著一個君子的風度,擺了擺手︰「請坐!」

雲子答應了一聲,用標準的日本婦女坐的姿勢,坐在一張矮幾之前,鐵輪仍然站著,以致雲子要仰起頭來看他。

鐵輪盯著雲子︰「好了!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和上次一樣,什麼話都可以說了!」

雲子怔了怔,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什麼叫做「和上次一樣」?難道自己曾經和這個叫鐵輪的男人在這里見過?

不可能的!雲子一面急速地想著,一面四面打量著。在記憶之中,真的未曾到過這里!

雲子又轉過頭去,當她的目光接觸到鐵輪嚴厲的眼光之際,她心中有一股怯意,問道︰「我……我以前和鐵輪先生見過面?就是在這里?」

雲子的聲音充滿了疑惑,鐵輪的神情卻有著不可抑制的憤怒。他重重坐了下來,伸出手來,直指著雲子,但是又覺得這樣做十分不禮貌,所以猶豫了一下,又縮回了手。可是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你準備怎麼樣?出賣我?向警方告密?」

雲子的心中,本來充滿了疑惑,可是在她一听得鐵輪這樣講之後,她反倒立即笑了起來。因為在那一-那間,她對于一切不可解釋的事,有了一個最簡單的解釋︰這位鐵輪先生,認錯人了!

雲子欠了欠身子︰「鐵輪先生,你一定認錯人了!」

鐵輪略震動了一下,可是他的目光,卻變得更銳利,冷冷地道︰「大良雲子小姐!」

雲子本能地應道︰「是!」

鐵輪的身子向前略俯︰「一個唱來唱去唱不紅的歌星,板垣一郎的秘密情婦?」

雲子口唇掀動著,沒有出聲。鐵輪繼續說著,說出了雲子的住址、雲子的電話。雲子驚訝得張大了口。

鐵輪的神情冷峻︰「我認錯了人?」

雲子無法回答,只是道︰「我……我的確是……大良雲子,不過可能……可能有人和我……和我……」

雲子本來想說「可能有人和我完全一樣」,但是這句話她卻說不出來,因為常識上,這是不可能的事!

鐵輪又冷笑了一聲︰「我是什麼人,可能你也不記得了?」

鐵輪的話中,帶著明顯的諷刺意義,可是雲子卻像是得到了救星一樣,連聲道︰「是!是!我實在未曾見過你!」

這一句話,令得一直遏制著憤怒的鐵輪,陡地發作了起來,「砰」地一聲,重重一拳,打在面前的矮幾上,嚇得雲子忙不迭向後,閃了閃身子。

鐵輪接著道︰「那麼,要不要我向你介紹一下自己?」

雲子吞著口水,道︰「好!好!」

鐵輪將聲音壓得十分低沉︰「我是一個第一流的職業殺手!」

雲子嚇得心抨抨亂跳。可是鐵輪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嚇得雲子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一個月之前,一個夜晚,」鐵輪的聲音仍然極低沉︰「是你找到了我,要我去殺死一個叫板垣一郎的人!」

雲子足足呆了一分鐘之久,才能夠有所反應,她先是站了起來,胡亂地揮著手,口中不住地道︰「先生,請不要胡說,請不要胡說,沒有這樣的事!」

雲子不斷否認著,鐵輪只是冷冷地望著她,過了好一會,等雲子揮手的動作已漸漸慢了下來,才道︰「其實也不要緊,我做得極干淨,沒有人知道是我做的事。不過,和過往不同的是,以前,我接受委托,委托人從來不和我見面,更不知道我住在什麼地方,但你卻有點特別,我們不但見過,而且你知道得太多,在我的職業而言,我不能不堤防一下!」

雲子愈听愈急,幾乎哭了出來,語言之中已經帶著明顯的哭音︰「先生,你說些什麼,我完全不明白!」

鐵輪吸了一口氣︰「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要請你解釋,例如,你怎麼知道我那麼多?」

雲子真正地哭了起來︰「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你根本是一個陌生人,我對你什麼也不知道!」

鐵輪的神情在惱怒之中,夾著揶揄︰「當年你離開靜岡到東京來,如果不是唱歌,而是做演員的話,你已經是國際大明星了!」

雲子淚流滿面,她真感到害怕,像是自己在黑暗之中,墮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之中。她一面怞泣著,一面只是翻來覆去地講著同一句話︰「我真不知你在說什麼!」

鐵輪陡地大喝了一聲,止住了雲子的哭聲。同時,他粗暴地抓住了雲子的手臂,將坐著的雲子硬提了起來︰「你或許未曾想到,上一次,由于你來得這樣突然,我必須保護自己,將你的一切行動,全都記錄下來了!」

雲子仍不知道鐵輪在講些什麼,在充滿淚花的眼中看來,只覺得鐵輪的樣子,真是凶惡得可以。

雲子很快就明白了「全部記錄下來了」是什麼意思。「全部記錄下來」,就是將事情發生的經過,全部通過電視攝像管,用錄像帶記錄了下來。

雲子被鐵輪拉進了一間地下室,看到了記錄下來的一切。

而當雲子看完了「記錄下來的一切」之後,她癱坐在一張椅子上,可是在感覺上,卻像是飄浮在雲端,她的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可是神情還像是怕從雲端掉下來。

鐵輪銳利的眼光一直注視著她,在等著她的答復。

雲子在過了好久之後,才不斷地重復著同一句話︰「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見過她,她一個人,關在一間空房間里哭泣!」

雲子看到的是什麼呢?

以下,就是雲子看到的,「記錄」下來的一切。

電視錄像帶的帶盤在轉動著,連接著的電視放映機在螢光屏上,先是出現了一連串雜亂的線條,接著,便有了畫面,畫面是鐵輪住所的門,雲子剛才在這個門口,看到了門旁的木牌,才知道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姓「鐵輪」。可是這時,她卻看到,就在這個門口,她站著,在不斷按著門鈴。

(剛才明明沒有按門鈴,是鐵輪先生來到門前,打開了一個鐵盒子開門的!雲子想著,心中極度駭異。)

螢光屏上看來,在按門鈴的雲子,神情極焦切,而且有一種深切的悲哀,不過這種悲哀,正被一種極度的仇恨所掩遮。

門打開,雲子急急向內走進來。(雲子駭異更甚,真是來過這里的,一走進門,可不是那條碎石鋪成的小徑?)

碎石鋪成的小徑並沒有出現在螢光屏上,又是一連串不規則的線條之後,看到的是廳堂,雲子坐著,坐在她對面的是鐵輪。

鐵輪的神情,看來是驚惶之中帶著疑懼,雲子則反而直盯著他。鐵輪先開口︰「請問小姐是……」

雲子道︰「我叫大良雲子!」(雲子又嚇了一大跳。一般來說,自己听自己發出的聲音的錄音,會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因為人在听自己說話的時候,不是通過耳膜的震蕩而得到聲音,但是听一切外來的聲音,卻全是從耳膜的震蕩,得到聲音。所以,一個人初次听到自己聲音的錄音時,會有「那不是我的聲音」的感覺。)

(但是雲子卻不一樣,因為她是一個職業歌星,平時在練習的時候,已經習慣將自己的聲音用錄音機錄下來,再播放出來听。所以她對于記錄下來的自己的聲音,極其熟悉。)

(那的確是自己的聲音!雲子可以肯定。她的身子在發著抖,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記錄下來的一切,還在螢光屏上進行著。鐵輪略揚眉︰「請問有什麼指教?我好象不認識你……」

雲子打斷了鐵輪的話頭︰「我認識你,你有好幾十個不同的化名,現在,在東京,你用的名字是鐵輪!」

鐵輪的神色變得極度難看,面肉怞擋著。雲子卻接著又道︰「你的收入很好,而且完全不用納稅,你是一個第一流的職業殺手!」

鐵輪的面色更難看到了極點,兩個人對坐著,鐵輪看來高大而強有力,雲子看來嬌小縴弱,但是高大的鐵輪,分明完全處于劣勢。

鐵輪正竭力想扭轉這種劣勢,他現出十分勉強的笑容︰「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雲子忽然笑了起來,伸出手來,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鐵輪接近她一點。鐵輪神情勉強地向前俯了俯身子。雲子也伸過頭去,在他的耳際,低聲說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令得鐵輪大是震動,伸手抓住了矮幾的一角,整個人都坐不穩!

(雲子看到這里,禁不住苦笑。她想︰我說了什麼,令他那麼吃驚?這幾句附耳而說的話,聲音極低,所以並沒有錄下來,可是,真的,自己絕未曾對他說過什麼,那個來看鐵輪的女人不是自己!)

(那女人不是自己,是她!雲子突然想起了那個躲在空房間里的女人,是她,一定是她!雲子心中不斷叫著︰是她!)

螢光屏上的事情在繼續發展,看到鐵輪陡然站了起來,面肉抖動,急速踱著步,雲子則以一種憐憫的神情望著他。鐵輪在踱了一會之後︰「請問,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雲子道︰「有人告訴我的!」

鐵輪像是被灼紅的鐵塊烙了一下,陡地叫了起來︰「誰?誰告訴你的?」

雲子道︰「當然有人!」

鐵輪的神情驚異莫測,指著雲子︰「你……你究竟想……怎樣?」

雲子咬牙切齒,現出了一個極度憎恨的神情來,道︰「對你來說,其實很容易,我要你殺一個人!」

鐵輪盯著雲子。

雲子繼續道︰「這個該死的人叫板垣一郎!」

鐵輪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吞一口口水,可以清楚听到他吞口水的聲音。

雲子的神情愈來愈充滿著恨意︰「這個板垣一郎,我是他的情婦,他不住說愛我,可是每次只見我幾小時,回去就摟著他的妻子睡覺,我要他死,他用他的錢在玩弄我,我要他死!」

鐵輪已鎮定了下來,冷冷地望著雲子!

(雲子更吃驚。)

(真是那樣恨他!雲子在想︰我不敢那樣恨他,一點不敢,因為他供給我的生活費用,養著我,我就算那樣恨板垣,也一定將恨意埋藏在心底,不會對任何人講出來!可是,為什麼竟然講出來了?那要殺板垣的不是我,是她,是那個在空房間中哭泣的女人!)

鐵輪道︰「要是我殺了這個叫板垣的人……」

雲子道︰「那麼,你的秘密,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鐵輪冷冷地道︰「其實,我不必去殺什麼人,只要……」

鐵輪講到這里,伸出手來,向雲子作了一個「射擊」的手勢。

鐵輪的意思再明白也沒有,要他的秘密不泄露,只要殺了雲子就行。

(雲子看到這里,心中很吃驚,那怎麼辦?他說得對,去威脅一個職業殺手,那是最愚蠢的事,會招致殺身之禍!)

可是,在螢光屏上的雲子,卻十分鎮定,發出了兩下冷笑聲︰「你一定知道,我既然敢來找你,自然已經將我知道的一切,交托了一個可靠的人,只要一死,這些秘密,就會公布出來!」

鐵輪拉長了臉,神情變得十分難看,雲子又道︰「怎麼樣?這是很公平的交易!」

鐵輪伸手在臉上撫模了一下︰「我想,你可能只是一時沖動,你要殺的人,是你的情夫,雖然他用他的金錢,佔用了你的。但是這種賣買,在大都市中,十分普遍,也沒有什麼人強逼你,你何至于要殺他?」

(我是不要殺他……雲子心中叫著︰誰要殺板垣?要殺他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個女人,那個躲在書房中哭泣的女人!)

不過,螢光屏上出現的情形,卻和看著電視的雲子所想的,大不相同。

螢光屏上的雲子,現出一種相當狠毒的神色來︰「當然,我另外有要殺他的原因!」

鐵輪搓著手,道︰「好,講給我听。我在下手殺人之前,總喜歡知道會死在我手下的人,有他致死的原因!」

雲子盯著鐵輪半晌,打開手袋,取出了一柄手槍來,放在她和鐵輪之間的矮幾上,道︰「請你看看這柄槍。」

(雲子看到這里,更是吃驚!一柄手槍!我根本沒有手槍,而且,一輩子也沒有踫過這樣可怕的東西。那當然不是我,是那個女人!)

錄像帶的轉盤在繼續轉動,螢光屏上也繼續在播映著當日記錄下來的實際情形。

鐵輪猶豫了一下,自幾上拿起了那柄手槍,槍到了鐵輪的手中,就像是面粉團到了面包師傅的手中一樣。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10:34

連鎖 第十部︰特制手槍殺人又自殺
鐵輪一下子就卸出了子彈夾,子彈夾中,有兩顆子彈。鐵輪再將槍移近些,審視了一下,突然現出極度吃驚的神色來,一下子,又將槍打了開來,拆成三個部分,然後,用一種極度疑惑的神情望著雲子︰「這柄槍……這一柄槍,你是哪里弄來的?」

雲子並沒有回答鐵輪這個問題,反問道︰「你是職業殺手,對各種殺人利器,一定有深刻的研究,照你看來,這是一柄什麼性質的手槍,有什麼特殊性能?」

鐵輪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樣的槍,我以前,只看到過一次,這是第二次……」

他講到這里,抬頭向雲子望來︰「你不可能有這樣的手槍!」

雲子盯著鐵輪,說道︰「你先別管我是怎麼得到這柄槍的,請告訴我,這柄槍特別在什麼地方?」

鐵輪又吸了一口氣,拿起子彈夾來︰「好,我可以告訴你,你看,子彈夾中,一共有兩顆子彈,這種槍,也只能發射兩枚子彈。看來,它和一般手槍沒有分別,事實上,如果不是專家,也根本察看不出。可是這是一柄經過極其復雜的技術制造出來的槍,當你扳動槍機時,兩顆子彈同時發射,一顆子彈射向前,另外一顆,自槍柄部分射出來,射向後面!」

雲子的神情很鎮定,她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鐵輪將拔開來的槍再裝好,鐵輪只花了三秒鐘就做到了這一點。雲子將槍接了過來,握著,將槍放近自己的額角,作出射擊的姿勢︰「鐵輪先生,如果我用這樣的姿勢,扳動槍機,而我的目的是殺一個人,想將子彈射進對方的頭部,結果會怎樣?」

鐵輪干笑了幾聲,道︰「我剛才已經解釋過了,兩顆子彈同時由相反的方向一起射出來,你射殺了你要殺的人,同時也有一顆子彈,射進你自己的頭部!」

雲子低下頭,將手槍放在矮幾上。

鐵輪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問?實際上不會有人這樣做,那一定會殺死自己!」

雲子低著頭,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因為眼楮的急速開合而在顫動,她的聲音听來倒很平靜,說道︰「有人給了我這柄槍,叫我去殺一個人,而且強調,我一定要用剛才的那種姿勢握槍,才能一下子射中對方的腦部,令得對方幾乎毫無痛楚地立時死亡!」

鐵輪發出了「哦」地一聲,神情更是疑惑︰「這個人!」

鐵輪的話還沒有說完,雲子己接下去道︰「這個人告訴我,只要我殺了那個人,他就可以自由,他可以和我結婚,我們可以在一起過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我們之間的一切,都可以公開!」

鐵輪極吃驚,說道︰「這個人……」

雲子道︰「這個人就是板垣一郎,他叫我殺的人,是他的妻子貞弓!」

鐵輪吞下了一口口水,顯然這樣的事,即使在一個職業殺手听來,也足夠震驚。他道︰「那麼,板垣的目的,不單要殺死他的妻子,而且,連你也一起殺死!」

雲子抬了一下頭,臉上有一種木然的悲哀的神情︰「我想是的,他將槍給我,教我怎樣開槍,又告訴我,他的妻子貞弓,在兩天後,有一個婦女界的集會,到時會有很多人,在一家禮堂外面,只要我向她走過去,開上一槍,立即逃走,不會有人捉得住我。而且,我和貞弓之間一點關系也沒有,絕不會有人懷疑我是凶手!」

鐵輪悶哼了一聲︰「他也答應了你,貞弓死了之後,就由你代替貞弓的位置?」

雲子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鐵輪又問道︰「那是任何情婦都想得到的地位,你為什麼不做?」

(雲子一直看著,沒有出聲。這時,她反倒不覺得驚奇,只是被螢光屏中那種奇異的故事情節所吸引,像是在觀看一出引人入勝的電視劇,彷佛事情與她全然無關!)

(事實上,她也不認為事情和她有關,她一直肯定,螢光屏上的那個不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板垣或者曾叫過那女人干這樣古怪的事,誰知道那女人和板垣是什麼關系!)

(雲子想到這里,心中突然又起了一種極其奇異的感覺,這個女人,如果不是自己,那麼,她是什麼人?何以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有強烈的、幾乎立刻肯定「看到了自己」的那種感覺?)

螢光屏上的雲子,口角略為牽動了一下︰「我當時很震驚,連接過手槍來的勇氣都沒有。可是板垣不斷告訴我,貞弓一死,我就可以得到一切。我可以晉身上流社會,從一個來自貧窮小地方的八流歌星,可以變成一個成功商人的妻子。他又一再說他是如何愛我,這樣的秘密來往,使他覺得痛苦,也使我覺得痛苦,除了這個辦法之外,不會有第二個解決方法,因為他不可能和貞弓離婚,他也一再向我保證,只要我照他的方法去做,貞弓會在毫無痛苦的情形下死亡!」

鐵輪喃喃地道︰「你也一樣,我相信,不會有什麼痛苦。」

雲子現出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我被他說動了心,也感到只要除去了貞弓,我幾乎可以得到一切,所以我接過了手槍,答應他到時照他安排而行事。板垣又說,事情發生之後,警方一定以為那是一個女瘋子無目的殺人,只要我當時稍為改變一下外型,永遠不會有人找到我!」

鐵輪「唔」地一聲,不置可否。雲子繼續道︰「從我接過手槍起,我就決心開始行動……」

鐵輪道︰「可是,你沒有做,貞弓還活著,你也活著。」

雲子道︰「是的,那是因為在行事前的一個小時,有一個印度人來見我,對我說了一番話的緣故。」

(雲子看到這里,忍不住罵了一聲︰「見鬼!」)

(印度人!)

(雲子在記憶之中,見過印度人的次數不會超過三次,每次都只不過以好奇的眼光打量他們一下,從來也未曾和印度人有過任何的交往!印度人!)

螢光屏上,鐵輪的神情也很驚訝︰「印度人?事情和印度人又有什麼關系?」

雲子道︰「我也不明由,那天,我記住了貞弓參加集會的時間,一小時之前就開始準備。我戴了一個假發,又改變了化妝,配上太陽眼鏡,還穿了一件可以翻起衣領來的衣服,將手槍放在手袋里,才一出門,就看到那個印度人,站在我的門口,看樣子正準備敲門。」

鐵輪問道︰「你以前見過他?」

雲子道︰「沒有!那印度人一見我,就道︰‘大良雲子小姐?’我感到十分驚訝,點了點頭,印度人又道︰‘將你手袋中的手槍取出來,我告訴你這柄手槍特別的地方!’當時我一听,整個人都軟了下來,根本連站穩身子的氣力都沒有,向一旁倒了下去,印度人扶住了我。我只覺得全身都在冒汗,恐懼到了極點,所以任由印度人扶著我坐下來,他又去將門關上,我除了睜大了眼望著他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鐵輪「哼」地一聲︰「當然,任何犯罪者被人識破之後,總是這樣子的!」

雲子像是根本沒听得鐵輪在說什麼,只是自顧自說下去。

她繼續道︰「印度人將門關上之後,伸手向著我,我沒有力量可以抗拒他,自然而然,打開手袋來,將包在手帕中的槍,交給了他。他接過了手槍,和你一樣!」

雲子講到這里,伸手向鐵輪指了一指,才道︰「他一下子就將槍拆了開來,向我解釋這柄槍的特殊地方,並且對我說道︰‘只要你一扳槍機,死的不單是貞弓,也包括了你!’我當時吃驚得難以形容,只是不住地道︰‘板垣為什麼要殺我?板垣為什麼要殺我!’」

鐵輪揚了揚眉︰「這位板垣先生,除了你之外,一定另外有比你條件更好的情婦!所以他要利用你殺他的妻子,好將你們兩人一起除去!」

雲子尖聲叫了起來︰「不可能!不是這樣!板垣只有我一個情婦,他年紀不輕,雖然身體很好,可是有時和我一起,也有點力不從心,不會有第二個情婦。他只不過是想除去貞弓,又怕沒有貞弓之後,我會纏住他,妨礙他去找更好的女人,所以連帶也要將我除去!」

鐵輪搖著頭,道︰「那看來和我的推測,沒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雲子的聲音仍然尖厲︰「至少,他有我,不再會有第二個女人!」

鐵輪的聲音很低,但還可以听得清楚,他在道︰「這算什麼?這也算是自尊心?」

(雲子看到這里,睜大了眼,簡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實。一切全都太荒誕了,自己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怎麼會講這樣的話?那個女人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呢?)

螢光屏上的雲子,現出一種哀傷的神色來,對于鐵輪的那句話,她居然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喃喃地道︰「或許是,自尊心,雖然像我這樣,被人玩弄,但是我一定也有自尊心,是不是?」

鐵輪嘆了一聲,望著雲子,神情顯得很同情︰「那印度人!」

雲子吸了一口氣︰「那印度人看來像是很同情我的處境,他對我說︰‘雲子小姐,板垣要殺你,你準備怎麼樣?’我心中氣甚,連想也不想,就道︰‘我要先殺了他!’……」

雲子續道︰「印度人聳了聳肩︰‘你自己沒有本事去殺人,我倒知道有一個職業殺手,東京是他的活動重點,這個職業殺手在東京所用的名字是鐵輪!’」

雲子講到這里,向鐵輪望了一眼。

鐵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發出了一下悶哼聲。雲子繼續道︰「我問那印度人︰‘怎樣才可以找到這個殺手?’印度人告訴了我你的地址,又告訴了我你的一些秘密……就是我剛才低聲告訴你的那些,看來那真是你的秘密,是不是?」

鐵輪的臉色更難看,雲子道︰「印度人講完之後,就自己開門出去了!我就照他說的地址來找你!」

雲子講到這里,停止了不再說,望著鐵輪,兩人都好一會不講話,鐵輪才道︰「好的,我替你去殺板垣一郎!」

鐵輪在說及答應去殺一個人之際,他的語氣如此之平淡,就像是去做一件最普通的事情一樣。而雲子听了之後,居然站了起來,向鐵輪鞠躬行禮︰「謝謝你!你幫了我一個忙,謝謝你了!」

鐵輪現出一種苦澀的神情來,想說什麼,但是並未發出聲來,雲子已道︰「鐵輪先生既然已經答應,我該告辭了!」

她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鐵輪並沒有送她出去,只是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

錄像帶到這里,也已播放完畢,鐵輪走過去,按下了停止掣,然後轉過身來,盯著雲子。雲子立時叫了起來︰「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見過她,她一個人,關在一間空房間里哭泣!」

鐵輪的目光愈來愈凌厲,大踏步走過去,抓住了雲子的手臂,他的手指是那麼強而有力,令得雲子手臂生痛。鐵輪振動手臂,將雲子提了起來,厲聲道︰「你再說一遍!」

雲子說的還是那句話︰「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見過她的,她一個人關在一間空房間哭泣!」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內,鐵輪軟硬兼施,威逼利誘,要雲子說出真相來,雲子也說出了她見到「那女人」時的實際情形,可是仍然堅持「那不是我」。

到後來,鐵輪無法可施,打開了一瓶酒,大口喝著,酒自他的口角流下來,他也不去抹干。他來到坐在沙發上的雲子面前,雙手撐在沙發的扶手上,俯視著雲子。他是身形高大強壯的一個男人,嬌小的雲子,在他這樣的俯視下,除了怯生生地回望著他之外,無法有別的反應。

鐵輪苦笑了一下︰「雲子小姐,我是一個職業殺手,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吊膽,我不想被人知道我的任何秘密!」

雲子無助地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任何秘密,那女人不是我,是她!」

鐵輪已經听雲子講過她看到「那女人」的經過,他只好苦笑︰「希望你對任何人都這麼說,但是,那個印度人,他竟然知道我的秘密,我一定要將他找出來,我不但不能容忍人家知道我的秘密,也想知道,那個印度人是憑什麼知道我的秘密的!」

雲子幾乎要哭了出來︰「我根本沒見過什麼印度人!」

鐵輪的濃眉打著結,雲子嘆了一聲︰「你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

鐵輪悶哼了一聲,挺直了身子︰「好,你堅持說見過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女人,她在哪里,你帶我去見她!」

雲子吞下了一口口水︰「全東京的警察都在找我,那地方……是我和板垣幽會的場所,如果你去了──」

鐵輪道︰「多謝你關心我,我為了找你,也花了不少心血,警員就算看到了我,也認不出我是什麼人來,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要見一見你說的那個女人!」

雲子有點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好,我帶你去!當晚我一看到她,驚駭莫名,奪門奔逃,我不敢肯定她是不是還在那里!」

鐵輪來回踱著步,沒有開口。

雲子又道︰「那個地方,警方早就知道了,可能,可能……」

鐵輪的聲音突然變得極嚴厲︰「除非你一直全在說謊,不然,立刻帶我去!」

鐵輪幾乎已在大聲吼叫了,雲子順從地站了起來。鐵輪又抓了她的手臂,回到了廳堂。雲子拿起了手袋,和鐵輪一起離開,登上了鐵輪停在門口的車子,向雲子曾見過那女人的地方,也就是她和板垣幽會的地方駛去。

在我對健一表示我要到印度去找那個印度人之後,健一一直不贊成我做這種沒有結果的事。

但是我卻覺得,關鍵在那個印度人身上,若不找到那個印度人,一切怪異的問題全得不到解決。

所以,我和健一之間,發生了一點爭執,我在當日下午七時左右,登上了一架印度航空公司的飛機,直飛印度。

我再也未曾想到,在登上了航機之後的兩小時,當我處身于接近一萬公尺高空之際,我會又听到了健一的聲音。

當時,我正舒服地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一位額心點著朱紅印記的空中小姐,來到了我的身邊,用柔軟的聲音道︰「對不起,打擾你了!」

我睜開眼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空中小姐的身邊,還站著一個穿制服的機上人員,看來相當高級。

空中小姐問道︰「衛斯理先生?」

我點了點頭。那穿制服的男人就向空中小姐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離開,我已經意識到有什麼事發生了,所以站了起來,那男人先示意我跟他一起走,走向駕駛艙,一面自我介紹道︰「我是副機長!」

我「哦」地一聲︰「有什麼意外?」

副機長道︰「不算是什麼意外,東京警方,有一位警官,健一先生,要求和你作緊急通話。我們有義務讓你和他通話,但希望將通話的時間,盡量縮短!」

我吃了一驚,心中也有點惱怒,健一這家伙,上次將我從飛機場叫了回去,發生了那麼多事,這次,又緊急到要利用航機上的無線電系統和我說話,不知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連聲答應著,和副機長一起走進了駕駛艙,一位通訊員將一副通話的耳機遞了給我,我立時道︰「健一,什麼事?」

健一的聲音也立時傳了過來,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興奮︰「謀殺板垣一郎的凶手找到了!」

我陡地震了一震︰「是麼?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殺板垣?」

健一的聲音又顯得很懊喪︰「可惜,死了!你能不能盡快回來?有些事情很怪,我一點也沒有頭緒!」

我被他說得心癢難熬︰「我怎麼回來?航機已飛出了日本領空,你也無法令航機折回來,要是我手上有一枚手榴彈,或者可以令飛機回來!」

我和健一講的是日語,沒想到無線電通訊員听得懂,他立時現出極緊張的神色,我忙向他作了一個鬼臉,才使得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下來。

健一道︰「飛機會在香港停留一下,你在香港下機,立時轉機回東京!」

我苦笑了一下,這樣子趕來趕去,簡直是充軍了!

我道︰「值得麼?」

健一道︰「一定值得,要不然,你可以再也別理我,還有一點,雲子也找到了!」

我吞下一口口水︰「也……也死了?」

健一道︰「沒有,不過她說了一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相信的故事,現在,在警方扣押中,正在接受精神病專家的檢查!」

我道︰「或許她受到了過度的刺激!」

健一道︰「或許是,不過在她說及的怪誕故事之中,有兩點,你一定會感到興趣,第一點,她提及了一個印度人。第二點,她提及在那間怪房間中,曾看到過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正在傷心欲絕地哭泣!」

我「嗖」地吸了一口氣︰「她……她看到了她自己!」

健一道︰「可以這樣說,你是不是立刻就轉機來?」

我罵了他一句︰「你是個流氓,你明知我一定會來!」

健一哈哈大笑了起來,在他的大笑聲中,我將听筒還給了通訊員,並且拍了拍他的肩,表示感謝。通訊員猶有余悸地望著我,我本來還想開點玩笑,但繼而一想上這種玩笑還是別開的好,所以沒有出聲,就走出了駕駛艙。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之中,落機,等在機場,再登機,再落機,我又回到東京的時候,天還沒有亮。

健一在機場等我,登上了他的車,車子直駛到目的地,我下車一看,做夢也想不到健一一下子就會帶我到這樣的地方來。

健一自機場一接了我,就直將我帶到了殮房來。

殮房存放死人,和死人有關的地方,總有一種陰森寒冷的感覺,或許這是由于人類到如今還未能勘破生、死之謎的緣故。

健一顯然是殮房的常客,他和職員一聯絡,就到了冷藏房,拉開了一個長形的鐵櫃,掀開了白布。

我在健一掀開了白布之後,看到了一張生得相當英俊、很有性格、約莫三十五六歲的男子的臉。

那男子的雙眼仍睜得極大,膚色相當黑,已經結了一層冰花在他的臉上。健一伸手,抹去了他臉上的冰花︰「酒店的職員已來看過,認出他就是板垣死的那天,租用了那間房間的男子。」

我皺了皺眉,道︰「職業凶手?」

健一道︰「一定是,而且掩飾得極好、極成功的第一流職業殺手,我們已有了尸首,可是卻一點也查不出他的來龍去脈,只知道他叫鐵輪。」

我將白布拉開了些,看到死者結實的胸膛上,有著好幾個槍彈射穿的孔洞,看來黑黝黝的,極其恐怖。

我忙又蓋上白布︰「這個……鐵輪,是怎麼死的?好象有不少人曾向他開槍!」

健一道︰「是的,有四位警員,曾向他射擊,他一共中了八槍!」

我道︰「槍戰?在哪里發生的?」

健一道︰「就在板垣和雲子幽會的那地方。」

健一將三個地方列為這件案子的主要需要注意的地點。一個是雲子的住所,一個是板垣的住所,而他認為最重要的,則是那個幽會場所。

健一在三個地方,都派了干練的人員駐守,他派的是便衣人員,在幽會場所的八個探員,每四人一組,分成日夜斑,二十四小時監視。在當班的時侯,一個穿著管理員的制服,守在大堂。另外兩個,扮成清潔工人,在樓梯口,還有一個,則扮成電梯修理工人,不斷在電梯中上上落落,監視著每一個人。

健一當時也對我解釋過這樣布置的目的,說是那印度人既然布置了這樣一間怪房間,他可能舍不得放棄,會回來。

他也對我說過,在這里等那印度人出現,可能比到印度去找那印度人更有用。當時,我講了一個中國的成語故事「守株待兔」給他听,氣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時,他可能存心報復,當我再問到進一步的情形之際,他不立刻回答我,只是道︰「讓你听四個探員的直接剖觶比較好得多,別心急,他們全在我的辦公室中。」

我拿他沒有法子,只好跟他再上車,到了他的辦公室。

四個探員已在他的辦公室中,那四個探員的樣子,我也不想多描述了,四個人,我簡單地稱之為甲、乙、丙、丁。

這甲、乙、丙、丁四個干練的探員,向我敘述事情發生的經過。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10:47

連鎖 第十一部︰第一流職業殺手之死和秘密
「我被派駐在大廈的大堂,」甲說︰「穿著大廈管理員的制服,每天十二小時,從晚上七時到早上七時,坐在大堂的櫃台後面,有夜班的管理員陪我,可是那管理員卻是一個言語十分乏味的老人!」

健一悶哼道︰「你想栗原小卷來陪你?」

探員甲听到了他的上司這樣諷刺他,現出了一種十分尷尬的神色來,幾乎囁嚅著難以再講下去。

我笑道︰「的確,那是很悶的事,但長時期的等待,究竟有了代價,是不是?」

探員甲一听得我這樣講,立時興奮了起來,連聲道︰「是的,是的,有價值,那天晚上……」

探員甲吸了一口氣,帶點怯意地向健一望了一眼︰「那天晚上,我正昏昏欲睡,大廈的玻璃門推開,一男一女,走了進來,我一眼就看出,那女的,雖然戴著黑眼鏡,也豎高了衣領,但絕對可以肯定,她就是我們千方百計要找的大良雲子!」

探員甲又道︰「當時我的心情緊張極了,幾乎雙手一按櫃台,就要翻跳出去,但是立即想到,可能打草驚蛇,所以偏過頭去,假裝沒看到,一等到他們兩個人進了電梯,我立時通知守在上面的同事!」

探員甲講到這里,補充了一句︰「我們配備有無線電對講機。在上面守著的,是他們兩位……」

探員甲向探員乙、丙指了一指。

探員乙、丙一起站了起來,向我行了一個禮,探員乙道︰「我們一接到了通知,簡直不敢相信,還以為夜班工作無聊,和我們開玩笑。可是看著電梯,電梯又的確是在向上升來,所以我們兩人,立時采取行動,先佔據了有利的地位,躲在樓梯角上,可以看到從電梯中走出來的人。不久,電梯門打開,那一男一女走了出來,我們也立時可以肯定,那女的真是大良雲子!」

探員丙接下去道︰「當時我們真是緊張極了!我們並沒有立時采取行動,因為這時,如果現身,那一男一女可以有幾條路逃走。所以我們等著。雲子在出了電梯之後,取出鑰匙來開門,那男的神情十分機警,跟在雲子的後面,四面看著,我們連氣都不敢透,唯恐被他發現……」

健一听到這里,揮手叱道︰「少廢話,不必加什麼形容詞,不是叫你寫小說,是叫你講事情的經過!」

探員丙作了一個鬼臉,繼續道︰「是。等到大良雲子開了門,走進去,那男人也跟了進去,我立時和同僚聯絡,在大堂的,和在樓梯角處守候著的兩人,在他們剛一進屋子時,也就趕了上來。」

探員丁繼續說下去︰「我是在接到了無線電對講機的通知之後趕到的,我到的時候,那一雙男女已經進了屋子,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撞門而入。我先去按門鈴上立時傳來一個緊張的男人聲音︰‘什麼人?’」

為了使事情的經過,容易明白起見,不再用四個探員敘述的方式,而將他們敘述出來的經過,作一番整理之後,再加以記述。

探員丁按門鈴,在里面的一男一女,女的是雲子,男的自然是鐵輪,探員丁听到的那個緊張的男人聲音,在問「什麼人」,那自然是鐵輪發出來的。

探員丁立時回答︰「是大廈管理員,才看到你們上來,你們很久沒有來了,有一點事情,需要通知你們!」

鐵輪的聲音,自內傳來,喝道︰「現在沒有空,明天再來!」

在門外的四個探員互望了一眼,作了一個「撞門」的手勢。

他們等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等到了雲子,當然不肯「明天再來」,而且,雲子就在那個居住單位之內,沒有別的出路,他們守住了門口,撞門而入,當然是最恰當的拘捕雲子的方法!

就在四人交換了一下手勢之後,探員甲、乙向後略退,探員丙、丁已向前沖去,準備用自己的肩頭去撞門,將門撞開來,可以沖進去。然而,也就在這一-那間,只听得門內,傳來了一下極其尖銳的女子尖叫聲。

發出這下尖叫聲來的,當然是雲子。

四個探員在門外,那時的心情,雖然十分緊張,但是還是可以清楚的听到那女子(雲子,)在叫的是什麼,她叫道︰「看,是她,不是我!」

緊接著,探員丙、丁的肩頭,已經撞上了門。

只不過一下子,並沒有將門撞開,他們撞上去的力道雖然大,但是第一下撞擊,只不過令得那扇門劇烈地震蕩了一下。

就在他們撞上門,發出隆然巨響之際,又听得門內,那男子(鐵輪)的聲音,高吭而充滿了恐懼,在嚷叫︰「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探員丙和丁的動作十分敏捷,一下子撞不開門,立時後退,又去撞第二下,他們听到鐵輪的叫聲,是他們的身子後退,再撞向前的那一-那的事。

第二下撞門,十分成功,門被撞開。由于兩人撞擊的力量大,門一被撞開之後,探員丙、丁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內跌了進去。

探員丙、丁一跌進去,探員甲、乙立時也準備沖進屋子。

就在這時,槍聲響起。

槍聲一連兩響,探員甲、乙立時伏向地上。

他們一伏向地上,就看到那男子(鐵輪)的手中,握著一柄威力強大的軍用手槍,神情像是瘋了一樣,手指緊扣在槍機上。任何有經驗的警務人員一看,就可以知道這個握槍的人決計沒有停手的意思!

所以,探員甲和乙,在那樣緊張的情形之下,也根本不及去察看剛才那兩下槍響所造成的後果,一面在地上打著滾,一面也已拔出了槍來,而且,一拔槍在手,幾乎毫不猶豫就向對方射擊。

探員甲、乙手中的槍響了起來,鐵輪手中的槍,也同時響起,同時,在房子的一角,也有槍聲響起。

探員甲只覺得自己的肩頭,先是一陣發涼,接著是一陣灼熱,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只覺得自己右手臂上的力量,在迅速地消失。但是在力量消失之前,他還來得及連扳了四下槍機,將手槍中所剩下的四顆子彈,一起發射出去。

探員乙的情形比較好,他滾到了一張沙發之後。在沙發之後,向著鐵輪發射。

至于探員丙和丁,他們一撞門進來,槍聲就響起,他們全是久經訓練的警務人員,在槍聲未響之前,他們已看到了有人握槍在手。

所以他們在槍聲響起之前就伏向地上。

鐵輪首先的兩槍,沒有射中探員丙、丁,探員丙、丁由于機警的緣故,避開了鐵輪射過來的兩槍。他們在事後回憶中,一講起當時那一-那的情形來,就臉色發白。因為鐵輪是真正的神槍手,兩人的生命在那一-那,簡直是一只腳已進了鬼門關,子彈在他們的額旁擦過,甚至灼傷了皮膚!

他們一面避開了射來的子彈,一面也已拔槍在手,所以,當鐵輪第二次又扳動槍機之際,他只來得及射出了兩枚子彈!一枚射中了探員甲的肩頭,一枚射進了沙發。

而四個探員發射的子彈,一共是二十一顆,其中,大多射進了鐵輪的身子。

接下來發生的情形,四個探員的敘述眾口一詞,可知那一定是事實。

鐵輪在身中多槍之後,身子轉了一轉,可能是他主動轉動身子的,也有可能是子彈的射擊力量,使他不得不轉過身去。

但不論怎樣,鐵輪在轉過身子之後,面對著那扇打開了的書房的門。

那時,大良雲子正站在書房的門旁。

半分鐘之前,在這間小小的客廳之中,一共超過二十顆子彈,呼嘯橫飛,雲子居然沒有中流彈,那可以說是一個奇跡。不過,那時四個探員都沒有注意雲子,只是留意中了彈之後的鐵輪。

據四人的敘述,鐵輪在轉過身去之後,血自他中彈處涌出來上滴在地上,在槍聲靜寂了之後,連血滴在地上的聲音,都一下一下可以听得清楚。

鐵輪居然沒有立即死去,他轉過身之後,還向前跨出了一步……這一點,有兩個探員說,他事實上只是提了一下腳,想跨出一步而已,這其實無關緊要!身子向著書房的門,僕跌在地,手發著抖,揚起來,指著書房,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鐵輪在問出了那一聲之後,頭低下來,手也一下子落到了地上,死了!

以上,是鐵輪臨死之前的詳細情形。

我听四個探員講述鐵輪死前的情形,情形大致上可以了解。

鐵輪是職業殺手,當然有槍在身。

兩個探員突然沖進去,鐵輪的第一個反應,自然是想擊傷闖進來的人,從而逃月兌。可是他所遇到的卻是四個久經訓練的探員,而任何受過訓練的警務人員,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定會還擊,四個探員一起還擊的結果,就是鐵輪的死亡。

令我所不能理解的是,根據四個探員的敘述,他們第一下撞門之後,鐵輪已經在里面,高叫過一聲︰「你是誰?」

而在他臨死之前,他還轉向書房的門,盡了他最後的一分力量,又問了一句︰「你是誰?」

「你是誰」,是鐵輪一生之中最後的一句話!

這很難令人明白,除非,在那間書房中,有著一個鐵輪所不認識的人在!

所以,當四個探員一說完,健一轉頭向我望來之際,我立時問道︰「在書房中的是什麼人?」

四個探員各自吞了一口口水,神情變得極其詭異,探員甲道︰「沒有人,書房中根本沒有人!屋子中,除了我們四個人之外,只有死者和雲子兩個人!」

我「嘿」地一聲,攤開手︰「那麼,死者是在向誰問‘你是誰?’」

探員乙道︰「不知道,根本沒有人!」

我再一次強調︰「根據你們的敘述,在沒有撞門而入之際,已經听到過鐵輪問過一次‘你是誰?’」

四個探員齊聲道︰「是的!」

我轉向健一︰「健一君,這好象極不合邏輯,如果鐵輪不是見到了一個陌生人,他決計不會問出這樣一旬話來!」

健一苦笑了一下︰「是的,邏輯上是這樣,但是整件事情,這扇反制的門、遮住窗的牆、板垣的死,根本沒有一件事是合邏輯的!」

我揮了揮手,沒有再就這件事問下去,因為我覺得問下去沒有意思,鐵輪死了,還有一個主要的關鍵人物還在,就是雲子。

有許多疑問,可以從雲子口中問出究竟來。

我問道︰「雲子小姐呢?她應該可以解釋許多疑問,她在哪里?」

健一苦笑了一下︰「她很好,沒有受槍傷,我可以帶你去見她!」健一說了之後,向四個探員揮了揮手︰「你們可以走了!」

我忙道︰「等一等!」

四個已向外走去的探員,又停了下來。

我問道︰「在鐵輪死了之後,你們對雲子采取了什麼樣的行動?」

探員甲道︰「我先來到雲子小姐的面前︰‘雲子小姐,你被捕了!’然後,我又指著死者問︰‘這是什麼人?你們到這里來干什麼?’」

我問道︰「雲子怎麼回答?」

探員甲聳了聳肩,道︰「她的回答,怪到了極點。」

我有點不耐煩,追問道︰「怪到了什麼程度?」

「雲子說︰‘不是我,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

探員甲轉述了雲子的話,他說得很慢。其實他不必說得這樣慢,他就算說得快一點,我也一樣可以听得清楚,因為那並不是什麼艱深晦澀的話。

可是這時,我雖然听清楚了每一個字,以我的理解能力而言,我卻實實在在不知道這樣的一句話是什麼意思,表示了什麼!

我向健一望去,健一仍然是那樣無可奈何、苦澀,看來他也不明由雲子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我道︰「讓我去見雲子!」

健一點了點頭。

一條長而窄的白色走廊,走廊的兩旁,全是一扇扇的門。門、牆、天花板、地板,一切全是白色,加上並不明亮的燈光,這樣一條白色的走廊,真令人感到極度不舒服。

當我和健一,還有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跟在後面,走進這條走廊之際上這種不舒服,像是身上有無數的蟻在喘咬著。

加深了這種不舒服感覺的因素是,在長走廊兩旁的房間中,每一間都有一些極其古怪的聲音傳出來,有的是雜亂無章的「拍拍」聲,有的是固定的「砰砰」聲,像是有人不斷地在重復著同一個動作所發出來的聲音。這種聲音听來還只不過是沉悶而已,最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的是,有幾間房間中,不斷地傳來一種十分可怕的呼叫聲、喃喃聲、笑聲和號哭聲。

這是一家精神病院的病房。

當健一說帶我去見雲子,而結果車子駛進了一家精神病院的大門之際,我已經知道不妙了!

而如今,走在這樣的一條走廊上,我好幾次問︰「雲子究竟怎麼了?」健一都不回答。一直等我和健一,以及那個穿白袍的精神病醫生,來到了走廊的盡頭處,那醫生打開了門上的一個小窗,窗上也有鐵枝圍著。他打開窗子之後,側了側身子,健一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我踏前一步,湊到小窗口,向內看去,我看到了雲子。

在我參與整件事情之後,我早已知道了有大良雲子其人,但直到這時,我才第一次看到她。

雲子很美麗,雖然她的臉色極度蒼白,但仍然相當美麗。房間中的陳設極簡單,她坐在床沿,神情木然,口中喃喃地在說著什麼。她尖削的下頦看來相當稚氣。

雲子發出的聲音很低,我要集中精神才能听得出她是不斷地在說︰「那不是我,是另外一個女人!」

我呆了一呆,回頭向健一望了一眼,健一苦笑道︰「一直是這一句話。」

我再轉過頭去看雲子,雲子忽然現出一種極驚怖的神情來,她也看到了自門上的小窗子向內張望我,驚怖的神情,自然是因為發現了我而來的。

我被她那種神情嚇了一跳,她忽然又笑了起來。

她一面笑,一面伸手向我指來,她笑得十分輕松,像小孩子看到了可口的糖果。

我被她的樣子弄得莫名其妙,健一在我身後道︰「她快要說另一句話了!」

健一的話才一出口,雲子已一面笑著,一面道︰「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她一連說了三遍,高興地笑了起來,然後,神情又變得緊張,四面看看,像是在堤防什麼,然後,不再向我看來,低下頭︰「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我後退了一步,向醫生望去,醫生搖了搖頭,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健一道︰「我接到報告趕到現場,她就是這個樣子,醫生說她的腦部因為刺激過度,根本已不能思想了!」

我問道︰「你沒有問過她什麼?」

健一有點光火︰「我想問她一百萬條問題,可是她不肯回答,老是說‘那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我有什麼辦法!」

我再轉問醫生︰「這樣情形的病人,有沒有痊愈的希望?」

醫生道︰「理論上來說,任何受突然刺激而成的精神病,都會痊愈,但是需要時間!」

我來回踱了幾步︰「請將門打開,我進去和她談談!」

健一作了一個嘲弄的神情,顯然,他已經作過這樣的努力而沒有結果。醫生倒沒有表示什麼,取出鑰匙來,打開了門,我示意健一別進來,我為了避免雲子受驚,所以慢慢推開門。在我還沒有完全推開門之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來,轉頭,低聲對健一道︰「奈可呢?」

健一悶哼一聲︰「那家伙!」

我對健一的這種態度很不以為然,事實上,雲子受了過度的刺激,召奈可來,比叫我來更有用!我道︰「去叫奈可來,他是雲子唯一的親人,雲子見了他,或者會想起有什麼要說的話!」

健一點了點頭︰「好,我要繼續去查死者的身份,我會叫奈可到這里來的!」

我吸了一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雲子看到了我,倒並沒有什麼特別駭異的情形,只是自然而然地站了起來,望著我,直到我向她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她才又坐了下來。

這是一般日本女性常有的禮貌。由此可知,她雖然神智不清,可是素常所受的訓練,卻也不是全忘記了,這使我充滿了信心。由于房間中除了床之外,並沒有其它可供坐的東西,所以我也在床沿坐了下來,坐在她的身邊。

雲子側著頭,用一種十分好奇的眼光望著我,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听來柔和︰「雲子小姐,我已經知道了你很多事!」

雲子居然立時開口說話了,可是,她說的還是那一句話︰「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我笑道︰「當然不是你!」

雲子怔了一怔,陡然之間,大是高興,叫了一聲日本女性常用的表示高興的「好呀」,道︰「不是我!」

我心中大是興奮,使得自己的聲音再誠懇些︰「不是你,可是,那另一個女人是誰呢?」

我根本不明白雲子口中「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意思是什麼,只是感到她不斷這樣說,目的像是想否定什麼而沒有人肯相信她,所以我才「投其所好」這樣子問她的,也沒有想得到什麼滿意的回答。

可是雲子一听我這樣問,卻有異常的反應。

她先是陡地一怔,像是正在想什麼,接著,她現出極其茫然的神情來,聲音苦澀,倒是回答了我的問題,可是只有一個瘋子,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說道︰「另一個女人?是我!」

要不是我明知雲子已經神經失常,我一听得她這樣講,早起身就走,不會再和她談下去了!

听她說的話,簡直不是人話!

雲子先說︰「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雲子又說︰「另一個女人,是我!」

天下再沒有比這兩句話更矛盾荒誕的了,我只好苦笑,望了她片刻︰「你還記得板垣一郎?」

雲子側著頭,一副茫然的神情。

我又問道︰「你記得你自己是什麼人?你是一個歌星,是一個很美麗動人的女孩子,你來自靜崗,你獨自在東京生活……」

我就我所知,盡可能提示著她,希望她至少能記起自己是什麼人。可是雲子對我的話,只是搖頭,一點反應都沒有!

大約四十分鐘後,奈可來了!

這時候,我早已在十分鐘前,放棄了和雲子的對話,只是我望著她,她望著我,一起坐在床沿上。奈可推門進來,一看到了雲子,便發出了一下低呼聲,急步來到了雲子的身前。

雲子看到了奈可,也陡地震動一下,突然站起,向奈可撲了過去,抱住了奈可,叫了起來︰「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奈可一手撫著她的頭,一手拍著她的背︰「什麼另一個女人?板垣這家伙,又有了另一個女人?」

雲子卻不理會奈可在說什麼︰「那另一個女人,就是我!」

奈可怔了一怔,向我望了過來︰「雲子她怎麼了?這是什麼話?」

我苦笑了一下︰「她神經失常了!」接著,我將警方發現雲子的經過,約略地講了一遍。

雲子一直把著奈可,奈可听完之後,輕輕推開了她,扶著她坐下來,托起了雲子的下頦,在這樣的一個江湖小混屁的臉上,居然充滿了極其真摯的關切︰「雲子,別急,慢慢來,事情不會一直壞下去,一定會變好的!」

奈可的這兩句話,真是出自肺腑,看來他對雲子的感情,絕不是偽裝的,真和兄妹一樣,這使我對奈可尊重了許多。

雲子听了奈可的話,像是她早已听熟了這句話,呆了一呆之後,緩緩地嘆了一口氣。奈可向我望來︰「和雲子在一起,被警察謀殺了的是什麼人?」

奈可這樣身份的人,必然對任何警務人員都沒有好感,所以他才會自然而然用了「謀殺」這樣的字眼,我道︰「不明身份,健一君在查,死者先開槍!」

奈可「哼」地一聲︰「警察殺了人,一定說是人家先向他攻擊!有什麼法子,誰叫警察有合法殺人的權力,哼!」

我沒有理會奈可的不滿,正想要奈可向雲子發一些問題,看看雲子是不是會有反應之際,一個探員陡然推開門,氣咻咻地道︰「衛先生,查明死者的身份了,請你立即跟我來,健一君在等你!」

雲子已經瘋了,不能回答什麼問題,雖然死人更不能回答什麼問題,但查明了那個神秘死者的身份,這畢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所以我向奈可道︰「你在這里陪雲子,我會和你聯絡!」

我說完了這句話,就匆匆跟著那探員離去。

探員將車子駕得極快,而且響起了警號,所以接連闖過了幾個紅燈,直駛向一個幽靜的高級住宅區。

一路上,探員還解釋如何查明死者身份的經過。他說︰「我們將死者的相片,廣泛印發,又在電視上播出來,有人看到了打電話來,說死者名字叫鐵輪,住在一個高尚住宅區中的一幢獨立的、日本式的房子中,打電話來的人是死者的鄰居,我們立即派人到那屋子中去,健一君也去,一到,就找到了一些東西,而且發現了這個鐵輪的一些重大的秘密!」

我忙問道︰「什麼重大的秘密?」

探員道︰「這個鐵輪,是一個職業殺手!」

我沒好氣道︰「這一點,早已知道了,何必還要找到了他的住所才發現?」

探員忙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是一個職業殺手,世界上,有好幾件重大的謀殺案,一直懸而未決,全是他干的!好家伙,這樣的一個殺手,居然匿居在東京!」

我笑道︰「那有什麼稀奇,東京,比職業殺手更驚人的罪犯,多的是!」

探員連連點頭,表示同意,車子這時已駛進了一條相當寬的巷子。平時,這種高尚住宅區的巷子,十分幽靜,但這時,卻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車子。其中,大部分是警車,也有幾輛房車,我一眼就看出來,至少有三輛房車上,是有著國際警方高級人員所用的車子的特殊秘密徽號。

這種秘密征號,只有極高級的國際警方人員,才有資格使用,由此可知,這個職業殺人犯,真曾干過許多駭人的謀殺案。

車子無法駛過去,我只好下車,側著身子,在車子中走過去,一到門口,已看到花園中已張起了探射燈。

整幢屋子,燈人通明,人影幢幢,熱鬧非凡。

我還沒有走進屋子,就听到了健一的聲音,他的聲音听來極激動,正在叫道︰「我不同意,絕不同意!」

我走進去,看到在一個傳統的日本式廳堂之中,有著不少人,但是所有的人,都絲毫沒有傳統的日本尊重禮貌的作風。我才一進去,就看到健一脹紅著臉,向著一個人在揮動著拳頭。那人年紀相當大,大聲斥道︰「健一君,你失態了!」

健一喘著氣,縮回了拳頭來︰「對不起,可是我還是絕不同意!」

他說到這里,看到了我上立時又叫了起來︰「衛斯理君一定支持我!」

我不知道他們在爭執什麼,因為每一個人看來全很激動,剛才險些被健一擊中的那個神情莊嚴的老人,我認得出他是東京警察廳的高級負責人。另外有六七個西方人,我全認識,是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其中,還有兩個穿著軍服,看來是將軍一級的軍人。整個廳堂中,像是在舉行軍、警高級人員聯席會議,但是氣氛卻十分差,人人都臉紅耳赤,各人在爭著講話。

我走到眾人之中,高舉雙手,大喝了一聲︰「各位都請靜一靜!」

在我大喝一聲之後,廳堂陡地靜了下來。

可是同時,也有好幾個人,向我怒目而視,當然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我是何方神聖之故,向我怒目而視的全是日本軍方、警方的高級人員。幸而,國際警方的幾個高級人員,本來並沒有注意我,在我大叫一聲之後,就紛紛向我打招呼,使那幾個對我怒目而視的人,知道我一定有來頭,不是泛泛之輩。

健一轉過頭來,看到了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即叫出了一大串話來,從他叫出來的話中,我也明白了這里為什麼聚集了那麼多軍警要人,和他們在爭執些什麼。

健一大聲叫道︰「衛君,你來得正好,你來評評這個道理。板垣一案,一直是由我在負責處理的,現在找到了射殺板垣的凶手,由于這個凶手的身份特殊,曾做過不少的大案子,軍方和國際警方,竟然都要來插手,我們還怎麼辦案?」

健一的話才出口,一個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便道︰「這個凶手,是國際警方十余件懸案的關鍵人物!」

另一個穿著軍服的將官也嚷著道︰「不行,軍方要追究這個人!」

健一用力揮著手︰「不行!不行!」

我吸了一口氣︰「各位,我知道各位在爭執什麼了,我想,這個凶手的身份雖然特殊,但是他是由于板垣一案才被揭發出來的,應該由健一君繼續調查下去!」

我才講到這里,一片反對聲已經傳了過來,我作了一個「請稍安毋躁」的手勢,大聲向幾個國際警方高級人員道︰「我保證健一君將他的調查所得的所有資料,毫無保留地移送給國際警方!」

那幾個首腦互望著,低聲商量了一下,一起點頭,表示同意我這個辦法。我再向日本軍方的一個高級人員道︰「軍方也可以得到同樣的資料,這樣,只有使調查工作更容易進行!」

軍方的幾個高級人員商量了一下,似乎也沒有別的意見,我看問題已差不多解決了,就道︰「那麼,請大家離去,以免阻礙調查工作的進行!」

一個日本警方的人員,年紀不大,看來職位相當高,多半是健一的上司,瞪著我,一副不服氣的樣子︰「請問,你以什麼身份說話?」

我笑了笑︰「以我個人的身份!我個人的身份,能使國際警方完全听我的話,也能使日本警方如果少了我,就什麼也查不出來!」

那警官還待說什麼,健一已道︰「是的,少了衛君,我們將一無所得!」他講了這一句之後,頓了一頓,叉加強語氣地道︰「而且,我也立即辭職!」

健一的口氣如此堅決,令得那警官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來。我和健一開始堅決而有禮貌地請眾人離去,這項工作頗不易為,至少花了半小時之久,然後,屋子中只剩下我、健一和受健一指揮的若干探員。

我們開始搜索鐵輪的屋子。

在發現了鐵輪的住址之後,所以會引起這樣的轟動,是因為健一找到了一本記事簿之故。在那本記事簿中,簡單而扼要地記錄了鐵輪在他從事職業殺手的六年之中所干的案件。

由于所記錄的案件實在太驚人,健一沉不住氣,立時報告了他的上司。消息就是從他上司那里傳出去的。

在屋子里靜下來之後,健一先給我看那本記事簿。

記事簿中記載著的案件,的確駭人听聞,包括收了多少錢,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殺了什麼人。可是鐵輪的「職業道德」好象很好,最重要的一點,是誰要托他去殺人的,卻一個字也沒有留下來。

健一問我︰「你看怎麼樣?」

我道︰「板垣一事沒有記著,不過你看,雇他去殺人,至少也要二十萬美金,誰會花那麼高的代價去請他殺板垣?從簿中記載著的被害人名單看來,板垣一郎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健一道︰「是的,這一點很奇怪,不過我們已經找到了他的巢袕,一定可以在這里搜尋到答案的!」他揮著手,向他的手下道︰「展開搜查!」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9 01:11:02

連鎖 第十二部︰分裂的兩個人和猴神傳說
參加搜查工作的全是久經訓練的專家,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我和健一。

鐵輪的住所,簡直令我們所有的人目為之眩。單是他的臥室,就有三重門,每個窗子上,都裝有微波防盜系統,看來,伊朗國王的住所,保安程度都不會有這樣嚴密。

而且,在許多意想不到的地方,全有暗格、暗櫃,例如廚房的一只大冰箱的後面,發熱裝置處,就有一個小暗格,放了大量現金。

搜查工作進行了足足一日一夜,由于不斷有新的發現,所以參加搜查的人,幾乎都忘記了疲倦。

搜查出來的資料極多,尤其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殺人武器,數量和種類之多,足以使任何國家的特務機構目瞪口呆,自嘆不如。

但是,和板垣案有關的,卻只是兩卷錄像帶。

其余搜出來的東西,只說明鐵輪這個人,是一個犯案累累的職業殺手。這一點,我和健一都不感興趣,國際警方和日本軍方反倒更有興趣。

我和健一有興趣的只是︰鐵輪是受了誰的雇用去殺板垣。而那個人,為什麼要殺板垣?

所以,在鐵輪住所中找到的東西,對我和健一有用的,就是那兩卷錄像帶。

當我們才一找到那兩卷錄像帶的時侯,當然不知道它的內容,但一定要看一看,恰好鐵輪住所的地下室中有著放映設備,所以健一就順手拿了其中的一卷,放進錄像機中,按下了掣鈕。

健一順手取起的那一卷,就是鐵輪曾放給雲子看的「紀錄」。

當我和健一兩人,在電視的螢光屏上,看到雲子來找鐵輪,用言語威脅鐵輪,要鐵輪去殺板垣的時候,我們兩人真正呆住了!

這絕對難以想象!

雲子如果沒有板垣,生活立時會成問題!她不能唱歌!當然,憑她的年輕貌美,她可以活下去,但是在這樣繁華的大都市之中,她除了出賣自己之外,可以說決無第二條路可走!

一樣是出賣自己,她為什麼不出賣給板垣?如果說因為板垣用金錢收買了她的身子,她就這樣恨板垣,那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在開始看那卷錄像帶的時候,我和健一兩人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不知道有多少問題。

等到我們看到雲子提及了一個「印度人」之際,健一苦笑著,我則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聲吟聲來!

印度人!我可以肯定,就是我要到印度去找的那個印度人!

心中的疑問更多,這個印度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何以他無處不在,又什麼都知道?

這個神秘的印度人,一定是整件神秘事件中的核心關鍵人物!

看完了第一卷錄像帶之後,我心中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樣。而健一的結論,和我略有不同,他嘆了一聲,說道︰「原來是雲子!」

我道︰「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健一道︰「雲子買凶殺人,再明白也沒有了!」

我狠狠瞪著健一,或許是我的目光太凌厲了,令得健一有點坐立不安,我道︰「你將問題看得太簡單了,你忽略了那個印度人!」

健一叫了起來︰「又是那個印度人!」

我也大聲道︰「是的,那個印度人!他告訴雲子可以來找鐵輪,而且,那印度人也告訴了雲子如何要脅鐵輪的法子!」

健一用力揮著手︰「那印度人和整件案子沒有關系!板垣想一舉而除去他的妻子和情婦,雲子知道了他的毒辣計劃,轉而請職業凶手殺死板垣,事情就是這樣!」

我冷笑著︰「這樣,倒很有好處!」

健一有點惱怒︰「什麼意思?」

我道︰「可不是麼?凶手死了,板垣死了,主謀人又成了瘋子,整件案子,真相大白,可以圓滿歸入檔案了!」

我特地在「真相大白」四個字上,加重語氣,使健一听得出我是在諷刺他。健一當然听得出,他冷笑道︰「那應該怎麼樣?」

我道︰「我不知道,我要去找那印度人!」

健一不置可否︰「我沒有意見,還有一卷錄像帶,看不看?」

我也不知道第二卷錄像帶的內容,也不想和健一再爭下去,因為再爭下去,我也沒有什麼意見可以發表。整件事情,怪不可言,我全然抓不到任何中心,只覺得那印度人,是問題的關鍵而已。

健一又放入了第二卷錄像帶,我和他一起看著。

第二卷錄像帶記錄的,是雲子一回到東京之後,被鐵輪帶到這里來之後的全部過程。

我和健一兩人看完了這些記錄之後,面面相覷,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相互望著對方,眨著眼,心中亂成了一片,疑問增加了三倍。

過了好一會,健一才道︰「什麼意思?雲子否認她曾見過鐵輪?」

我點頭道︰「是的,雲子說,第一次去見鐵輪的不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

我這句話才一出口,我和健一兩人,陡然之間,如遭受雷擊殛一樣,兩人都一起站了起來。

健一叫道︰「你剛才的話!」

我立時道︰「那正是雲子翻來覆去,不斷在說的那句話,就是那一句!」

雲子不斷地翻來覆去說著的那一句話是︰「不是我,那是另一個女人!」

健一吸了一口氣︰「另外還有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和雲子長得一模一樣,她買凶殺人!」

我斜睨著他︰「連名字也一樣?」

健一吞下了一口口水,這點很難解擇,但是健一還是立即想出了解釋來︰「正因為這個女人和雲子長得一模一樣,所以她才盜用了雲子的名字!」

我毫不留情地對健一的「解釋」反擊︰「也盜用了雲子的情夫?雲子的幽會地點?」

健一對我的問題,答不上來,他有點老羞成怒︰「那麼照你說,情形怎麼樣?」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只能說,我不知道。不過我感到,根本沒有所謂‘兩個女人’,兩個人,我們在錄像帶上見到的兩個女人,根本全是雲子!沒有另一個人!」

健一略為冷靜了一下,有點明白了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雲子患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癥?在精神上,她分裂為A、B兩個人,A部分不知道B部分在干什麼?」

我用力撫著臉,其實,我不是這樣的意思,不過健一總算捉模到了我想表達的觀點。事實上,我模糊地想到的一些概念,根本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人類的語言,用來表達人類生活中出現過的、人類可以理解的一切事物。如果有一些事,在人類活動之中根本未曾出現過,那麼,人類的語言如何表達?

健一使用了「嚴重的精神分裂」這樣的詞匯,已經說明他的理解能力很高。

精神分裂,如果到了嚴重的程度,的確可以使一個人成為雙重性格的人,像兩卷錄像帶中的雲子,可以全然不知道自己曾委托過鐵輪去殺板垣。

這樣的病例,在精神病專家的檔案中,多的是。

但是我所模糊想到的,卻比精神分裂更進一步!

我心中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我想到的是,一個人精神分裂,可以使一個人在思想上成為兩個不同的人。

但如果一個人不單是精神分裂,連他的身體都分裂了呢?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情形?那一定是一個人,化為兩個人,兩個看來一模一樣的人,但是想法卻完全不同,或者,其中的一個所不敢想、不敢做的事,另一個卻敢想,敢做。

本來,任何人,都有他的另一面,只不過另一面往往被極其巧妙地隱藏著,絕不在任何人面前顯露。但如果忽然發生了某種變化,使人的另一面變成了真實,那麼情形會如何?

一個人的兩面,如果從精神到,完全獨立了,那麼,當這獨立的兩面互相看到的時侯,他們會有什麼感覺?他們互相之間的感覺一定是看到了自己。

我曾見過我自己!

在那間怪房間中,我曾清清楚楚地看到過自己!

我有這古怪的想法,因為我有過「看到過自己」這樣怪異的經歷。

我的古怪想法,用人類的文字或語言來闡釋,只能到此為止,沒有法子再進一步,因為這是人類生活中從來也未曾發生過的事!

或者,勉強還可以進一步的解釋。

健一的解釋是嚴重的精神分裂,可以出現如雲子這樣的情形︰她曾去找過鐵輪,但事後全然不復記憶。

而我的想法則是,一個雲子在找鐵輪之際,另一個雲子根本在另一處!一共有兩個雲子,而兩個雲子,根本是一個雲子分裂開來的兩面!

我不知道這算是進一步的闡釋,還是愈說愈胡涂了!

我當時並沒有向健一多作解釋,因為健一未曾有過「看到自己」的經歷。一個人在未曾有過「看到自己」的經歷之前,對他說這樣的假設,他無論如何不會接受。我只是道︰「有可能是嚴重的精神分裂,但是我們也不能忽略‘另一個人’的存在!」

健一瞪著我,我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要記得,鐵輪在進入那幽會地點之後,曾兩次大聲喝問︰‘你是誰!’」

健一道︰「可是,那里根本沒有另外任何人!」

我嘆了一聲︰「這就是最難使人明白的一點,作為腳踏實地的辦案人員,板垣案子可以算是結束了,但是我的立場和你不同!」

健一悶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我道︰「我要解決一切疑難未決的問題,直到有了確實的答案,整件事才算是完結,所以,我……」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健一已接上了口,和我一起道︰「要去找那個印度人!」

健一沒有再說什麼,我和他一起站了起來,我道︰「那兩卷錄像帶,可以不必給任何人看,或者,只將第一卷公開,作為雲子雇用凶手的證據!」

健一同意我的說法,我又道︰「要設法使雲子多見奈可,或者,雲子會對奈可說出實情來。」

健一皺了皺眉,顯然他並不喜歡奈可,但是他還是再次同意了我的話。

我又道︰「雲子如果恢復正常了,請和我聯絡,我給你一個通訊聯絡的地點!」

健一立時取出了口袋中的小記事簿來,記下了我給他的聯絡地址。我給健一的那個地址當然是在印度,就是那位將小白色眼鏡猴托給我帶來日本的那位動物學家,也就是一本猴類專書的作者,在他的作品中,曾提及「奇渥達卡」的神奇傳說。

我不到印度則已,一到印度,一定首先和他聯絡,所以我將他的地址,留給了健一。

這位印度杰出的動物學家,尤其對熱帶森林的靈長類生物,有著極其深刻研究的學者的名字是那蒂星。

和健一分開之後,這一次,總算順利成行,沒有在機場被健一叫回去,也沒有在飛機上接到緊急通話,飛機在印度降落之後的兩小時,我已經坐在那蒂星的客廳的藤椅上。

那蒂星看到了我,極其高興。他的客廳,陳設並不豪奢,可是卻極舒服,所有的家-,幾乎全是熱帶森林中的老藤所制,有一種柔和的光澤,看來古拙而有奇趣。他滿面笑容︰「好了,你將它藏在哪里?」

我呆了一呆︰「什麼藏在哪里?」

那蒂星叫了起來︰「那頭白色的眼鏡猴啊!我曾接到日本方面的報告,說它在你的朋友的照料下,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一定已叫你帶回來了,你藏在衣服里面?小心將它悶死了!」

我不禁苦笑,掙月兌了他熱情的雙手︰「事情有一點意料不到的變化。」

那蒂星大吃一驚,連聲音都有點發顫︰「那……小眼鏡猴……」

我明白一位動物學家對稀有動物的關心,是以忙道︰「放心,我相信那眼鏡猴的健康良好!」

那蒂星瞪大了眼︰「你相信?什麼意思?」

我道︰「眼鏡猴叫一個印度人拐走了!」我將那印度人用一種奇怪的「笛子」,發出一種古怪的聲音,眼鏡猴一听到了那種聲音之後,就跳進了那印度人懷中的情形,向那蒂星講了一遍。

在我講述這件事發生的經過之際,那蒂星的臉上,現出極其奇怪的神情來,來回踱著步。我講完之後,他仍然只是怔怔地望著我。

我道︰「怎麼,你不相信?」

那蒂星道︰「不是不相信,但是這種捕捉眼鏡猴的方法,只有生活在那一帶森林中的土人才知道!」

我取出了那只用樹葉編成的笛子來︰「那印度人走得匆忙,留下了這笛子。日本的一個植物學家,不知道這是什麼樹葉編成的!」

那蒂星接過了笛子︰「是的,這種樹,只有在印度的南部才有。它是眼鏡猴的天然療病劑!」

我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他進一步解釋道︰「眼鏡猴的毛很長,它又喜歡用爪抓自己的毛,再放在口中恬著爪,久而久之,會有不少毛積聚在胃中,要吃這種樹葉才能將積年累月進入口中的毛排泄出來。所以,這種樹,也是眼鏡猴最喜棲身的樹!」

我道︰「那和這種樹葉編成的笛子……」

那蒂星不等我說完,就知道我要問什麼,他道︰「這種樹的樹葉十分濃密,風吹過的時候,鋸齒狀的樹葉邊緣,會因為震動而發出一種相當古怪的聲音。」

那蒂星又道︰「由于眼鏡猴習慣于棲身在這種樹上,所以也特別喜歡這種聲音,當地土人就利用這一點來捕捉它們!」

我「哦」地一聲︰「看來,那印度人對眼鏡猴的知識,極其豐富,他也知道白色的變種眼鏡猴,土名叫作‘奇渥達卡’。」

那蒂星皺起了眉︰「這個人,他拐走了那頭眼鏡猴,有什麼作用?他又不能拿去出售給動物園?一出售,就知道是他偷來的!」

我攤了攤手︰「或許,他拐走了那頭白色小眼鏡猴,是要砍下它的右前爪來,制成‘猴子爪’,可以使他達到三個願望!」

那蒂星現出極滑稽的神情,直勾勾望著我。

我又道︰「或許,他想白色小眼鏡猴,帶著他去見靈異猴神,那也可以使他有三個願望!」

那蒂星揮著手,看來像是想阻止我說下去︰「你,你是從哪里听來這麼多怪異傳說的?」

我笑道︰「一部分是在你的大作之中,還有一些,從一個印度老人口中听來。兩種說法雖然有所不同,但那可能是由于年代久遠的傳說發生了變異,被傳說者加油添醋改變了的結果。但有一點,似乎可以肯定,白色變種的眼鏡猴,幾百年出現一次,和三個願望有關!」

我雖然是笑著說出那一番話的,但是,我並沒有開玩笑的神情,任何人均可以看出這一點來。相反地,那蒂星卻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一面笑,一面道︰「我真不敢相信,你會對這種傳說這樣認真!」

我正色道︰「別笑,我和你,同樣來自一個古老的民族。古老民族的古老傳說,雖然充滿了神話的色彩,但也未必全然無稽!」

那蒂星對我的態度有點吃驚,望了我半晌︰「那你想怎麼樣?」

我直接道︰「我要你的幫助!」

那蒂星攤開了雙手︰「只要我能做得到。但是,我不是靈異猴神,我無法助你完成三個願望!」

我揮了一下手︰「少說俏皮話,我想盡量知道有關靈異猴神的傳說!」

那蒂星現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來︰「我研究的目標是猴子,不是猴神,不過,有一個朋友,他是印度古代神話研究的權威,他或者可以幫助你!」

我忙道︰「介紹我認識他!」

那蒂星又望了我一會,像是想肯定我是不是在開玩笑,等到他肯定了我不是在開玩笑,他才拿起了電話來,撥了號碼,大聲和對方交談起來。

他在電話中講了大約五分鐘之久,才放下電話︰「你現在就可以去見他!」

我忙道︰「我還有事要你幫忙,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那蒂星高舉雙手︰「只關于猴類,我對于一切神只的傳說,沒有興趣!」

我拍了他的肩頭一下︰「一言為定!」

那蒂星將他的車子和司機讓給我用,我一點也不耽擱,去見那位研究印度古代神話的專家。

神話專家搓著手,在散亂堆在地上的各種各樣舊書中,來回踱著步,雙眼並不看著地上的書,居然不會踏在書上。

那些書,大多用梵文寫成,而且十分古舊,看來每一本書,都有它本身的古董價值。他踱了好一會,來到書櫥前,取出一本看來像是手抄本一樣的書來,打開,示意我過去,指著其中的一幅插畫︰「請看,這就是傳說中,可以給人三個願望的靈異猴神!」

我先問道︰「有許多靈異猴神?」

專家道︰「是的,有很多,但只有這一個,可以給人三個願望。」

我想自他手中接過書來看,但是他卻縮了縮手,不肯將書給我,只讓我就著他的手看。那本書是羊皮的,已經成了赭黃色,看來十分脆弱,那一定是一本極珍貴的書,他怕我會不小心將之弄壞。

我低下頭,看到了畫著的「靈異猴神」。

畫的手法,相當拙劣,像是孩童的作品。

畫上所見,最明顯的是一只猴子頭。

猴神,當然樣子像猴子,可是從畫上的看來,十足是一只有猴子頭的人。而且,在猴頭之上,還有一個相當高的「冠」,像是帽子又不像。身體是人,好象還穿著一種式樣相當怪異的衣服,和一般所見的神像,大不相同。

我看了一會,望向神話專家︰「這位猴神……」

專家道︰「這是一個畫家,根據曾見過這位猴神的人的敘述而畫出來的。」

我有點疑惑︰「這個人的敘述能力一定很差,怎麼有那麼多模糊不清的地方?」

專家的神情有點忸怩︰「敘述給畫家听的人,本身沒見過猴神,見過猴神的是他的祖先,那是他們家庭的傳說,一代一代傳下來的。」

我如果不是為了禮貌,一定要大聲笑起來了。

所謂「家庭的傳說」,可能已傳了幾百年,畫家根據這樣傅說畫出來的形象,和真正的「靈異猴神」的樣子,究竟還有幾分相似,那真是天曉得!

我忍住了笑的神情,一定相當明顯,所以專家在向我望了一眼之後,很不以為然︰「這幅圖片,是唯一可以看到的靈異猴神像!」

我忙使自己的神情變得認真︰「看起來,所謂猴神,就是一個有猴頭的人!」

專家道︰「就是這樣,你們中國的傳說中也有一個這樣的猴神?」

我知道專家是指孫悟空而言,不少研究神話的人,都喜歡將中國的孫悟空和印度神話中的各種猴神作比較。其實兩者大不相同,孫悟空與其說是神,還不如說是文學創作上一個特出的人物更恰當。當然,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沒有必要向專家詳細解釋這一點,我只是含糊其詞地道︰「可以這樣說,這個猴神,他能給人三個願望的情形怎麼樣?」

專家來回踱了幾步,來到一張書桌前,將那本殘舊的書,小心地攤在桌上,一頁一頁地翻著看,然後,看一會,又抬起頭來,望我一眼︰「照這里記載的說法是,靈異猴神每隔若干時日,會派出他的使者,名字叫‘奇渥達卡’,那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小眼鏡猴,純白色。這種使者,會帶人去見靈異猴神!」

我听過這樣的說法,但是專家的話,听來有一股特別的力量。

那不單因為他是專家,而是由于他講的,根據一本如此古舊的書本而來!

我想了一想︰「另一種說法是,將猴子的右前爪砍下來,經過一番手續……」

我還沒有講完,專家已經揮著手,打斷了我的話頭︰「那是訛傳,猴子爪的傳說,源自西方,因為和猴子有關,所以便摻雜在一起,民間傳說,在很多情形下相當混亂!」

專家的這番分析,相當有理,我表示同意,我又道︰「關于‘奇渥達卡’,我曾听一位老人講過它的傳說,其中我有點不明白的地方……」

我將在東京听那彈多弦琴的老人所講的故事,復述了一遍,然後問道︰「故事中所說︰‘靈異猴神使他看到了自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專家瞪了我半晌,又去翻那本古舊的書,但是在二十分鐘之後,他皺著眉︰「不知道,對這句沒有意義的話,書上沒有記載!」

我倒並不責怪專家的武斷,因為「看到了自己」這樣的話,幾乎對所有的人來說,全是沒有意義的,我又道︰「我還想知道一點進一步的情形,例如,白色小眼鏡猴,通過什麼辦法,可以帶著人去見靈異猴神,它知道猴神在什麼地方?」

專家呵呵大笑︰「你太心急了!」

我有點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專家道︰「等你找到了白色小眼鏡猴,你自然會知道,何必心急?」

我悶哼了一聲,並沒有向專家說起我曾將一頭白色小眼鏡猴從印度帶到日本去!那時,我不知道這頭白色小眼鏡猴可以有這樣的靈異,如果知道的話……

我想到這里,連自己也不禁覺得好笑起來,如果我早知道,我會怎樣?難道我真相信一頭小眼鏡猴,會引我去見一位靈異猴神?

我當然不會相信!

我沒有作用地揮著手,專家望了我一會,我也提不出什麼別的問題來,專家作了一個手勢,看來準備送客,我也準備告辭了。就在這時,一個身形高大的僕人走了進來,向專家行了一個禮︰「教授,耶里王子在客廳等你。」

我不知道那「耶里王子」是何等樣人,但是看專家的反應,我立時可以想得到,那一定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因為專家立時身子彈了一彈,連聲道︰「來了多久了?我馬上就去!」

專家一面說,一面望著我。

我立時識趣地道︰「打擾你了,我告辭了!」

專家已逼不及待地向外走去,我要離開專家的屋子,也得經過客廳才行,所以我跟在他的後面。印度國境之內,早已沒有了王朝,但是那僕人稱「耶里王子」,這樣稱呼我也不奇怪,因為印度境內,有不少土王,這些土王,本來一直統治著印度境內的許多小邦,不但有勢力,而且十分富有。

自從土王制度也被明令取消之後,土王的潛勢力,還是相當大,尤其是他們擁有極多的財富,所以仍然是極受人崇敬的人物,專家的態度如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跟著專家,進了客廳,我看到有一個穿得極其華美,身形相當高大,頭上扎著白布,布的邊緣,瓖織著金絲,穿的一身白衣上,也瓖著金邊的人,正背對著我,在看壁上的一幅畫。

專家一見到那人,立時趨前,一面向我揮手,示意我出去。

我在想,這個男人,大約就是耶里王子了,我也不想結識什麼權貴,而且,我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已跨出門去,但我突然停了下來。

在我向前走去之際,專家已在向來客招呼。

專家在說︰「王子,累你久等了!」

那來客道︰「不算什麼,不必介意。」

令我突然停步的,就是來客的那兩句話。那是兩句十分普通的話,可是-那之間,帶給我的震動上真是難以言喻︰我認得那聲音!

這個聲音給我的印象極深刻,我第一次听到那聲音,是在東京的一間酒吧中,那時,我和健一在一起,突然有人在我們的身邊講話。

當時,他的第一句話是︰「哦,奇渥達卡!」

那種低沉而帶著相當濃厚的陰森氣氛的聲音,我絕對不會認錯的!

發出那種聲音的人,就是那個用樹葉編成的笛子,將白色小眼鏡猴拐走了的那個印度人!

那個印度人,就是我到印度來,要在七億印度人中將他找出來的那個印度人!

請看《願望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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