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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倪匡-盡頭《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0:32     標題: 倪匡-盡頭《全文完》

《盡頭》簡介︰
  “盡頭”是一個詭異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

  在敘述這個故事之前,先要說幾句題外話。不久之前,我接到一封自加拿大寄來的信,寫得很長,寄信來的,是我不相識的三個年輕人,他們都在大學就讀,他們和我討論了一些科學上的問題之後,用挪揄口氣問︰為什麼那麼多詭異古怪的事,全都給你遇上了,而不是給別人遇到呢?

  由于那幾位年輕朋友沒有回信地址,所以我只好在這里回答。

  我回答是︰我所遇到的事情,一開始就詭異古怪的,可以說少之又少,它們大多數是極其普遍的一件事,任何人都會忽略過去的,我只不過捕捉了其中極其細微的一個疑點,探索下去。
01
「盡頭」是一個詭異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

在敘述這個故事之前,先要說幾句題外話。不久之前,我接到一封自加拿大寄來的信,寫得很長,寄信來的,是我不相識的三個年輕人,他們都在大學就讀,他們和我討論了一些科學上的問題之後,用挪揄口氣問︰為什麼那麼多詭異古怪的事,全都給你遇上了,而不是給別人遇到呢?

由于那幾位年輕朋友沒有回信地址,所以我只好在這里回答。

我回答是︰我所遇到的事情,一開始就詭異古怪的,可以說少之又少,它們大多數是極其普遍的一件事,任何人都會忽略過去的,我只不過捕捉了其中極其細微的一個疑點,探索下去。

探索下去的結果,才會發現事情越來越是詭異古怪,發現很多事,根本遠在現在人類的知識範圍之……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0:47

盡頭 01
「盡頭」是一個詭異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

在敘述這個故事之前,先要說幾句題外話。不久之前,我接到一封自加拿大寄來的信,寫得很長,寄信來的,是我不相識的三個年輕人,他們都在大學就讀,他們和我討論了一些科學上的問題之後,用挪揄口氣問︰為什麼那麼多詭異古怪的事,全都給你遇上了,而不是給別人遇到呢?

由于那幾位年輕朋友沒有回信地址,所以我只好在這里回答。

我回答是︰我所遇到的事情,一開始就詭異古怪的,可以說少之又少,它們大多數是極其普遍的一件事,任何人都會忽略過去的,我只不過捕捉了其中極其細微的一個疑點,探索下去。

探索下去的結果,才會發現事情越來越是詭異古怪,發現很多事,根本遠在現在人類的知識範圍之外。而如果當時便忽略了那一些細微的可疑之點,那麼,自然也不會發現進一步的詭異的事實了。

所以,可以那樣說,那種稀奇古怪的事,並不是恰巧給我遇到,而是每一個人都可以遇到,但是大家都忽略了過去,而我鍥而不舍,要追尋它的原因而已。

譬如說,街頭有兩個少年在打架,那樣的事,居住在城市中的人,一生之中,一定都看到過的。那並不是什麼奇事,而且可以說極其普通。

看到兩個少年在打架,有的人會上去將他們拉開,有的人會遠遠躲開去,有的人會在一旁吶喊助威,看一場不要買票的戲,也有的人會去叫警察,那也全是很普通的行動,一句話,那是一件極普通的事。

可是,「盡頭」這個詭異莫名的故事,卻就是當兩個少年在街上打架開始的。

我不是第一個發現他們在打架的人,當我發現他們的時候,在惡斗的兩個少年之旁,至少已圍了十三四個人,他們都在大聲叫好。

那兩個少年,大約都只有十六七歲,衣服很破爛,一望便如是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那種問題少年,其中的一個,已經在流鼻血,另一個也已鼻青眼腫了。

可是他們卻還在打著,纏在一起,拚命想將對方摔倒在地上,時而騰出手來,揮擊著對方。

我看到這種情形,是感到十分之惡心。

使我惡心的,決不是那兩個在打架的少年人,而是圍在一旁看熱鬧的人。

我站定了身子,只看了幾秒鐘,便決定該如何做了。

我推開擋在我身前的兩個人,向前走去,來到了那兩個少年的身邊。

然後,我雙手齊出,抓住了他們兩人的肩頭,喝道︰「別打了!」

在接下來的幾秒鐘之內,我才知道那些人,只是圍著看,而沒有人上來勸阻,是有原因的了,因為我一面喝叫,一面將他們兩人,分了開來。

而就在我將他們分開來之際,他們突然各自掣出一柄小刀,向我的肚際插來!

這種攻擊是突如其來,幾乎毫無征兆的!

我趕緊一吸氣,身子一縮,「刷刷」兩聲,兩柄小刀,就在我的肚前,插了過去。我看到明幌幌,展有五寸長的刀鋒,也不禁心頭火起。

我雙腳飛起,踢向那兩個少年的胯下。

他們兩人,一被我踢中,就痛得彎下了身子,其中一個彎下了身子之後,立時跳了起來,另一個也想逃,卻被我抓住了他的衣領,直提了起來。

我抓住的那個,就是流鼻血的那個。他被我提起來之後,連掙扎的余地也沒有。

我本來是想,在提起他之後,再狠狠地摑他兩巴掌的,可是看到他那種血流滿面的樣子,我揚起的手,也放了下來,只是道︰「走,到警局去!」

那少年還在用力掙扎著,可是當他知道他是無法在我手中逃出去的時候,他停止了掙扎。

然而,他也不向我求饒,只是惡狠狠地望著我,道︰「你不放開我,那是你自討苦吃!「

我冷笑著,道︰「你想恐嚇我,那是你自討苦吃!」

我拖著他便走,只走出了幾碼,迎面就來了兩個警員,我將經過的情形,大略和那兩個警員說了說,就松開了抓住那少年的手。

那少年趁機,身子一轉,突然向外,奔了開去。

一個警員立時撲向前去,將他撲倒在地上,那少年和警員糾纏起來,另一名警員也沖了上去,很快就把那少年制服,我和他們一起到了警局中。

一直到我離開警局之前,那少年一直用一種十分惡毒的眼光望著我。

我自然可以在他的那種眼光中,看出他對我,是恨之入骨的。

但是我自問並沒有做錯什麼,這樣的少年人,因為種種原因,流落街頭,以犯罪為樂。形成這種少年的原因很多,許多專家,都喜歡稱之為「社會問題」,但是我一直以為那還是個人的問題。

在同一環境,終于成為滓渣,將之歸咎于社會,實在不公平,社會為什麼會害你而不害他呢?自然是你自己先不爭氣的緣故。

所以,我自己覺得自己做得十分對,那樣的少年人,只有當他還未變成大罪犯之前,便讓他知道不守法是會受到懲罰的,才能有使他改過的希望。

我可以說是心安理得。

但是,那少年人的那種目光,卻還是令得我十分之不舒服,一直當我回到了家中,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仍然存在著。

我感到那幾乎不是人的眼楮中應該有的目光!

人總是人,人是有文化的,文化的淵源、歷史,都已非常悠久。人和別的動物不同,人的感情,受文化的薰陶,在一個即使從來未受過任何教育的人,他日常接觸的一切,也全是人類文化的結晶,他也應該受到人類文化的一定影響。

可是那少年人,唉,他的那種目光,是一種充滿了原始獸性的仇恨,將他的臉部全都遮去,只剩下一對眼楮的話,那你將分不出他是人還是獸!

說我的心中「不舒服」,那還是很輕松的說法,應該說我的心頭很沉重。

但自然,過了幾天之後,我也將那件事,漸漸忘記了,直到第七天,我和我的妻子白素,從一個朋友家中出來。那晚月色很好,我們的車子停在相當遠的地方,是以我們慢慢走著。

那時已經是午夜了,街道上很冷清,情調很不錯,可是,突然之間,從橫街中,呼嘯著沖出了七八個人來,那七八個人的動作十分快,一下子就將我們圍住了!

而且,我立即就看出,那七八個人中,有一個面對著我的,正是那天打架,給我抓住的那少年!

現在,他和他的同伴,年紀都差不多,每一個人的手上,都握著一柄尖刀。

那少年人本來大約是想搶劫過路人的,他一見到了我,發出了一下吹嘯聲,他手中的刀尖,精光閃閃,擋住了我,獰笑著,道︰「兄弟,原來是你!」

那七八人中有幾個七嘴八舌地問︰「怎麼,你認識他?他是誰!」

他們之中,也有的用賊溜溜的眼楮打量著白素,道︰「嗨,跟我們去玩,怎麼樣?」

白素自然不會在那樣的場合下吃驚,她只是覺得事情太滑稽了,在她的眼中看來,那些小流氓和紙糊的實在沒有多大的差別。

我伸手向那少年一指,道︰「那天你在警局,一定未曾吃過苦頭?」

那少年一直哼笑著,突然大叫了一聲,道︰「弟兄,這人我要他的命!」

他那種凶狠的神情,令我呆了一呆,我想問他,為什麼他和我的仇恨如此之深,我也想問他,他是不是知道,如果殺了我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但是,我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隨著他的那一下淒厲的怪喝聲,至少有三個人,一起向我沖了過來。而在那一剎那間,我起了一陣惡心,我感到向我撲過來的,不是三個人,而是三條瘋狗!

在那樣的情形下,除了采取行動之外,我自然不能再做別的什麼了。

我身形一挺,突然飛起一腳,向沖在最前面的人,疾踢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一腳踢中了那人的什麼地方,但是我听到了一下干脆的骨裂之聲。

接著,我也向前直沖了過去,當一柄尖刀,突然剌到了我的面門之際,我倏地出手,抓住了那手腕,用力一抖,「咭」地一聲響,又听到了腕骨斷折聲。

我的左手肘也在同時撞出,因為另一個家伙,在那時自我的左面攻來。我的左臂上,被那家伙的小刀,劃出了一道口子。

但是當我的手肘,撞中了他的胸口之際,他至少給我撞斷了兩根肋骨!

在另一邊,另外兩個小流氓在白素的手下,也吃了苦頭,一個小流氓雙手掩住了臉,血自他的指縫之中流出來,也看不出他受了什麼傷。

另一個小流氓,彎著身子,汗自他的額上,大滴大滴淌下來。

還有幾個人看到這種情形,都呆住了,他們的手中還握著刀,但是他們的情形,就像是被拔光了毛的雞一樣。

我拍了拍雙手,向他們走了過去,冷冷地道︰「怎麼樣,還有人來動手麼?」

我一面說,一面直向那個少年走了過去,那少年轉身想逃,但是我一伸手,便已抓住了他的衣領,一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手中的刀,奪了下來。

那時,其余的幾個人,受傷的也好,未曾受傷的也好,都已急急逃走了。我將那少年的手扭了過來,冷冷地道︰「到警局去,我想這一次,你不會那麼快就出來的了,兄弟!」

那少年仍然用那種目光瞪著我,我也不去理會他,一直將他拉到了踫上警員,才將他交給警員。

自然,我們免不了要到警局去,等到從警局中出來之後,白素才嘆了一聲,道︰「你覺得麼,這些人,他們簡直不像是人!」

我也嘆了一聲,我早已有那樣的感覺了。

白素和我一起向前走著,她又道︰「你有沒有感到,人在漸漸地變了。」

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

白素道︰「我是說,人在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像人,越來越像野獸。人類的進化,在我們這一代,可能已到了盡頭,再向下去,不但沒有進步,反而只好走回頭路,終于又回到原始時代!」

我苦笑著,道︰「你這樣說法,倒很新鮮。」

白素挽住了我的手臂,道︰「我也是有感而發的,你還記得麼?明天,章先生要來,他是群眾心理專家,你不妨向他轉述一下我的意見。」

不是白素提起,我幾乎忘了這件事了。

在這里,我當然得介紹一下那位「章先生」。我未見章達,已經有好多年了,我和章達分手的時候,我們全是小孩子,我們都只有十一歲,章達的父親是外交官,他要離開家鄉,到外國去了。

在那樣的年紀,到外國去這件事,對兩個未曾見過世面的小孩子來說,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和他曾撐著船,在瘦西湖中蕩了整個下午,然後,還曾在一座廟中,當著神像,叩了三個頭,結義兄弟。當叩頭的時候,口中念念有詞,念的全是從舊小說看來的那一套,什麼「但願同年同月死」之類。

在章達走了之後,我幾乎立即就忘記了有那樣的一個結義兄弟,一直到了前三年,我才在一則新聞中,看到了章達的名字。

那則新聞,是和世界社會心理學大會有關的,章達是這個大會的執行主席,曾有一篇專文,專門介紹這位年輕的又有卓越成就的章達博士。

我在看到了那篇報導之後,才寫了一封長信到他就教的大學中,他在收到了信後,給了我一個長途電話,我們用家鄉話互相交談著。

以後,我們不斷通訊,保持著聯系,互相雖然未曾再見過面,但是彼此對對方的生活,卻知道得十分詳細,他因為要出席一個學術性的會議,是以要到遠東來,決定和我共處三天,明天他就要到了。

白素說得對,章達是如此著名的社會學專家,他對我心中的疑問,應該有所解答的。

我們回到了家中,這一晚上,我的心中仍然有說不出來的不舒服之感,當然,是因為那少年眼中的那種光芒,那種絕無人性,只有獸性的眼光。

第二天中午,在機場我接到了章達,章達在聯合國的一個機構中,也擔任著重要的職務,是以他一到,就有官方的記者招待會。

但是章達究竟是我的「結義兄弟」,多少年來,他的怪脾氣並沒有改愛,當記者招待會舉行之際,我在會場的外面等他。

然後,他運用了一點小小的欺騙,溜出了會場,和我一起奔出機場,上了由白素駕駛的車子,「逃」走了!

在車中,章達得意得「哈哈」大笑,看他的神情,十足是一個逃學成功的頑童。

然後,在最近的一個電話亭前停下,章達打了一個電話到機場,告訴接待他的官員,說他在這三天中,想自由活動,不勞費心。

二十分鐘後,章達已到了我的家中,他一到家中,便目不轉楮地打量了白素,足有兩分鐘之久,然後,他長嘆一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道︰「小黑炭,你真好,娶到了好妻子!」

「小黑炭」是我小學時的掉號,我握住了白素的手,道︰「你為什麼還不結婚?」

章建灘了搜手,道︰「結婚,我說不能和石頭結婚,和木頭結婚的,可是金發美人與石頭、木頭相比,卻是相差無幾!」

我笑了起來,章達自小眼界就高,所以他的綽號叫「癩帶姑子」。「癩帶姑子」是我們的家鄉土話,就是「癩蛤蟆」。蛤蟆的眼楮是朝天的。

我一面笑,一面道︰「癩帶姑子,你再雙眼朝天,只怕得打一輩子光棍!」

章達大聲叫了起來,道︰「胡說,我們不說這個!」

白素也笑著,我們果然不再談章達的婚事,因為在這方面,章達本就很敏感,我們詳細計劃著這三天的節目,一小時之後,我們已準備照計劃出門了。

可是就在那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白素去接听電話,我叫道︰「說我到歐洲去了!」

白素拿起電話來,听了兩句,皺著眉,向我道︰「我看你非听這電話不可,是警方打來的。」

我略呆了一呆,這大概是天下最煞風景的事情了,可是我卻又不得不去听那個電話!

我拿起了電話,對方倒十分客氣,道︰「是衛先生麼,我們有一個消息要通知你,昨天因為你出力而被拘捕的那小流氓,今天從拘留所逃走了。還刺傷了一個警員,搶走了一支槍。」

我呆了半晌,道︰「那和我有什麼關系?」

那警員道︰「衛先生,你曾經兩次協助警方拘捕他,警方認為那是一個失去了常性的危險人物,現在他的手中有槍──」

我吃驚道︰「你是說,他會來找我麻煩。」

「可能會,所以警方有責任通知你,請你小心一些,免得遭了暗算。」

我呆了幾秒鐘,才道︰「謝謝你,我會防範的。」

我放下了電話,章達立時問道︰「什麼事?你和警方有什麼糾紛!」

我苦笑了一下,道︰「那全是一件意外──」接著,我就將那件事,自頭至尾,向章達講了一遍。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0:59

盡頭 02
章達緊皺著眉,不出聲,我最後問道︰「章達,為什麼會那樣,是不是因為受的教育太少?使人變成了野獸一樣瘋狂?」

我的問題,可能太嚴肅了一些,是以引起了章達深深的思考,他來回踱著,然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雙手抱住了膝頭。直到此時,他才道︰「不是教育水準的問題,絕不是。」

我有點不明白,章達何以說得如此之肯定。

我還沒有再問他,章達也已經道︰「我會對這一問題,使了長時間的研究,我在研究二次世界大找之後成長的這一代的心理狀態上,化了很多功夫,我甚至曾經化裝成年輕人,參加過他們的暴亂行為!」

「你有了結論沒有?」我和白素一起問。

章達嘆了一聲,道︰「還沒有,但是我已很有成績,至少,我可以肯定,那和教育程度是無關的。在我的行李箱中,有很多段紀錄影片,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們不妨一起放來看看,研究一下。」

我忙道︰「那麼,你的游玩計剖──」

「不要緊,有人能和我一起研究我有興趣的事,那是我最大的樂趣了。」章達興致勃勃地說。

我也很想看看那些紀錄影片,是以我帶章達到我的書房中,準備好了放映機,章達將他拍攝到的影片,一卷一卷拿出來放映。

在接下來的四小時之中,我們簡直就像是親自在參加地球上每一個角落的暴亂一樣!

我立即接受了章達的論點,那種獸性的發泄,是和教育程度無關的。

因為在紀錄影片之中,我們不但看到成群的失學者在放火殺人,也看到成群的大學生在干著同樣的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和一點知識也沒有的人,都同樣的瘋狂。我幾乎在每一人的眼中,都看到了那種人不應有的眼光,他們也不知懷著什麼仇恨,從他們的行動來看,他們只有一個目的︰要破壞一切,包括他們自己在內,如果他們有力量的話,他們會毫不考慮地將地球砸成粉碎,而他們的年齡,全是那種年齡!

等到章達終于放完了最後一卷電影,我們仍然好久未曾出聲。過了好一會,章達才道︰「我這些影片,只不過記錄了瘋狂行動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自己向自己提出來的問題是︰人為什麼會那樣瘋狂,生命不再是為生存而存在,而變得為瘋狂而存在,為破壞而存在,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和白素,自然都沒有法子回答這一問題,我們都望著章達,等待著他自己的解答。

章連長嘆了一聲,道︰「我找不到答案,我曾經和這樣行動的人做朋友,想了解他們,但是我失敗了,我覺得去了解一只猩猩,比了解他們更容易,你永遠沒有法子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連他們自己也不知他們在想些什麼,他們的思想,好像受一種神秘的、瘋狂的力量所躁縱,這……實在太難解釋了!」

我呆了一呆,道︰「你說他們好像受一種瘋狂的力量躁縱,那是什麼意思?」

章達來回踱著,道︰「那只不過是我的想像,因為他們的行動,太不可想像了!」

我沒有再說什麼,的確,那些人的行動,實在太不可想像了,他們的行動,根本是超乎人的生活範疇之外的。

在剛才的那些紀錄電影之中,所看到的那些人,可以說沒有一個不是瘋子。

他們拚命地參加著暴力行動,他們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破壞。

破壞決不是人的天性,人的天性是建設,但為什麼,他們會有那樣違反常性的行動?而且,這種違反常性的行動,又幾乎在世界每一個角落發生,在每一種人的身上發生,從小流氓到大學生!

在我們沉默了好幾分鐘之後,章達才道︰「這次世界性的社會學家大會,就是準備討論這件事的,我已準備將我的一個想像提出來。」

他在講完了那句話之後,忽然自嘲也似地笑了笑,道︰「我的那種想像是很滑稽的,我想,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可能──」

章達的話並沒有講完,因為就在這時,槍聲突然響了起來。

槍聲來得如此這突然,章達的身子,立時向下倒去,我和白素兩人,立即伏在地上。

當我伏向地上的那一剎間,我看到窗外有人影一閃,我連忙彎著身子,向門口沖去。

而在我向門口沖去的時候,白素在地上爬著,爬向章達,我只听得她發出了一下驚呼聲。

剛才,槍聲一響,章達倒地,毫無疑問,那是章達受了傷。但是,我卻不知道章達的傷勢怎麼樣。

這時,听到了白素的那一下驚呼聲,我立時覺得事情一定極其嚴重,我一面向門外沖去,一面叫道︰「快,快請醫生──」

我一到了門前,用力將門拉開,人已沖出了門外。

當我沖出門外之際,我又听到了一下槍響,那一下槍響,是在屋角處發出來的。

槍響之後,我看到屋角處又有人影閃動了一下,我用我所能發出的最大力道,向前撲了過去,當我撲到牆角的時候,我用力撲在那人的身上。

我和那人一起跌倒在地,我立時抓住了那人的脖子,將他的頭,向地上撞去。

我听到那人發出聲吟聲,這時,我也已看到了那柄槍,當我撞到那人時,槍便從那人的手中,跌了出來,我卡著那人的脖子,將他直提了起來。

直到此際,我才在那人因痛苦而扭曲了的臉上,認出了他就是那個少年,我拖著他來到了牆邊,我俯身抬起那柄手槍。

那少年被我制住,全然沒有反抗的余地,我拖著他到牆前,抬起右腿,用膝蓋頂住了他的肚子。那少年瞪著我,我想不出該用什麼話去責罵他才好,因為他根本不是人的那種感覺,在我的心中,越來越濃,對一個不認為他是同類的人的怪物,怎能用人類的語言去表達心中的憎恨?

就在這時,一輛救傷車已響著警號,疾駛而來,在我家的門口停下。

緊隨著那救傷車的,是一輛警車。警車還未停下,四五個警員,已跳了下來,直奔向我,我後退了一步,向那少年指了一指,兩個警員立時扭住了那少年的手臂。

我不再理會那少年,我連忙沖回我的屋子,我才一沖進屋子,便感到氣氛不對了!

屋子中可以說靜得出奇,白素雙手掩著臉,坐在椅上,一動也不動。兩個救護人員,抬著擔架,走近章達,章達仍然躺在地上,和他剛一中槍時,倒下去的時候一樣,沒有動過。

我心中第一個感到的念頭是︰章達在中槍之後,竟一動也沒有動過。

接著,我便想到︰章達死了!

當我想到章達死了之際,我像是在做夢一樣,我呆立著,剎那之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而在眼前發生的事,我也有幻夢之感,我看到救護人員將章達抬上擔架,他們的動作,似乎十分之慢。章達的一只手,從擔架上軟垂了下來,隨著擔架的抬出去,他的手在輕輕搖動。

那種搖動,似乎是他正在對我說著再見。生命就那樣完結了麼?五分鐘前還是生龍活虎的一個人,五分鐘之後就死了?

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十分滑稽的念頭,死人和活人,如果用最科學的方法來分析的話,應該是完全一樣的,人體內並不缺少了什麼,生命是看不見,模不著,虛無飄緲的東西。

當生命離開一個人的身體之際,這個人的身體,並沒有少了任何物質,但是他卻已是死人了!

我呆呆地站著,擔架在我面前抬過,我又感到有好幾個人走進屋子來。

接著,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對我講話,但是我卻听不明白他在講些什麼。

然後,有人搖著我的身子,我的耳際,突然可以听到聲音了,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警官,他臉上那種不耐煩的神色,已證明他問我話,不止問了一次了!

他在問︰「請你將經過的情形講一遍!」

我攤了攤手,苦笑著,過了好一會,我才能發出聲音來,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就是那樣,突然間,槍聲響了!」

我停了下來,忽然問道︰「他死了麼?」

白素的雙手,從臉上放了下來,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竟然沒有哭,那大概是由于事情來得實在太意外了,她只是失神地睜大著眼。

那警官道︰「照我看來,他已死了!」

我揮著手,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那警官又道︰「那少年是你捉住的?」

我的聲音突然尖銳了起來,道︰「是的,我已是第三次捉住他了,我第一次捉住他,你們輕而易舉將他放了出來,第二次捉住他,你們讓他逃走,現在,我要問,我的朋友究竟是死在誰的手中的?」

那警官的神色,十分凝重,他嘆了一聲,道︰「你別激動。」

我大聲道︰「你們做警員的,真不知是什麼鐵石心腸,我最好的朋友死了,你叫我不要激動?」

那警官道︰「我也死了一個最好的朋友,也是那少年殺死的,我的朋友是一個少年犯罪專家,他進拘留所去,想去了解那少年,結果死了,那少年卻逃了出來!」

我向窗外看去,那少年正被警員推上警車。

我苦笑著,問︰「就是他?」

那警官的聲音,可以听得出他是抑遏著極度的悲痛,他點頭道︰「就是他。」

我呆了半晌,才道︰「他叫什麼名字?」

那警官突然激動了起來,道︰「不管他叫什麼名字,他叫任何名字都可以,那是沒有意義的事,他叫阿狗也好,叫阿貓也好,像他那樣的,絕不止一個,他們有一個總的名字,不是人!」

那警官的神情,突然之間,變得那樣的沖動,令我也不禁為之大吃了一驚。

他在說完了那幾句話之後,喘了片刻,聲音才漸漸回復了平靜。

他道︰「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說那些話的,你可以將我的話,全都忘記。」

我苦笑著,搖著頭,道︰「我無法忘記,因為我的想法,和你一樣。」

那警官望了我半晌,沒有再說什麼,就走了。

當警方人員全都離去之後,屋中只有我和白素兩個人了,我們兩人,相對無言,剛才,這幢屋子,還充滿了何等的歡樂!

但是轉眼之間,一種難以形容的冷寞,包圍著一切,我將永遠不能忘記,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在我面前中了槍倒下去的!

那凶手本來是想殺我的,但是卻誤射中了章達。

我在想,如果我不認識章達,如果我和章達的感情不是那麼好,如果我不將他接到家中來,而由著他去參加他應該參加的酬酢……

那未,章達就不會死了!

可是,如今來說這一切,卻全都遲了,因為,章達已經死了!

我和白素,誰都不說話,我們的心頭,都感到難以形容的沉郁,我們一起向樓上走去。

當我們來到了本來是準備給章達的房間前,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然後,我推開了房門。

章達的皮箱放在地上,他甚至沒有打開皮箱,就和我們一起歡敘,如果他在樓上整理行李……

我嘆了一聲,章達的死,對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大得使我不斷地想如果怎樣就會怎樣。

我走進房間,提起他的皮箱,放在床上。

白素直到這時,才講了一句話,道︰「我們該怎麼辦?他還有什麼親人?」

「沒有,我是他唯一的親人。」我回答著,頹然坐了下來。

我根本不知道那一天是怎麼過去的,也不知道以後的那些日子,是怎麼過去的。

當我漸漸從哀痛的惡夢之中,蘇醒過來時,至少已是二十天以後的事情了。

在這二十天中,我做了許多事。

章達的死,相當轟動,因為他是一個國際知名的學者,但不論他是什麼人,死了之後,火化了之後,就是一撮一點用處也沒有的骨灰。

我將骨灰埋在山顛,因為章達生前,最喜歡站在高山的頂上,眺望遠方。

然後,在一個下午,我又來到了本來準備給章達居住的那個房間中,皮箱仍然放在床上。

我打開了那皮箱,我的初意,只不過是想整理一下章達的遺物,可是,在我取了一些衣物之後,我發現了一只文件夾。

那文件夾中,夾著厚厚的一疊文件,在文件夾上寫著一行字︰生理轉變因素對人性之影響。

在那行字之下,還有一行小字︰章達博士、李遜博士聯合研究。

我不禁嘆了一聲,章達生前所研究的課題,範圍竟然如此之廣,可是這個題目,看來總有使人莫名其妙的感覺,什麼叫「生理轉變因素」?這個因素又何以對人性有影響呢?

我呆了片刻,才打開了那文件夾,我看到了大疊文件,而且還附有很多圖片。

我約略翻了一下那些圖片,圖片所顯示的,全是一連串暴力行動,和章達曾放給我看的那些紀錄片,並沒有不同,那些文件,自然是兩位博士的專題報告。

一則,由于我在整理章達的遺物,心情十分悲痛,二則,由于專題報告用的名詞,非常專門,我也根本看不懂,所以我只是隨便翻了一翻,就合上了文件夾,然後,我將文件夾放進了皮箱。

我對那文件夾,也可以說,並沒有留下什麼印象,一直到又過了三天,我突然接到了一個長途電話,電話那邊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北歐口音。

我一去接听電話,對方就自我介紹道︰「我是李遜博士,是章的好朋友。」

我記起了李遜這個名字,我苦笑著,道︰「章死了,我想你一定知道。」

「是的,我知道,那是我一生之中,所受到的最大的打理!」

我沒有理由懷疑他這句話的真實性,因為他講得如此之沉痛,我嘆了一聲,道︰「我也是。」

李遜博士道︰「我想你的打擊,不如我之甚,我和他不但有感情上的聯系,而且還有事業上的合作,他死了,我們的合作,唉。」

在這時侯,我記起了那文件。

所以我道︰「是的,我知道,在他的遺物中,我看到你和他合作的專題報告,那是生理因素對人性影響的研究,對不對?」

李遜博士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嚴肅,他道︰「你看了這份報告?」

「沒有,我不是十分懂,我沒有看,只不過是略為翻了翻。」

李遜博士又呆了半晌,才道︰「我想問,竟達究竟是怎麼死的?」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1:14

盡頭 03
叫我再敘述一遍章達的死因,對我來說,那自然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我是十分不願意那樣做的,但是李遜博士既然是章達生前的好友,我似乎又非答應他的要求不可!

所以,我在呆了片刻之後,便將章達如何出事的經過,向他約略說了一遍。

我講完之後,李遜博士問我,「照你看來,這純粹是一件意外?」

我呆了一呆,不明折李遜博士這樣問,是什麼意思,因為任何人,在听了我的敘述之後,都應該明白,那是一件意外,他何必多此一問?

如果那不是一件意外,那又意味著什麼?是不是有什麼人,本來就想謀害章達呢?

我想了片刻,才道︰「自然是,這是一件意外,因為本來凶手要殺的是我!」

李遜博士也又呆了片刻,我們兩人在講話之際,都曾停下來片刻,當然是我們雙方都不熟,有一些話,要先想好了再說的緣故。

我在大約半分鐘之後,才听到了李遜博士的聲音,他道︰「章沒有和你說起過,他的生命,正在危險之中?」

我陡地呆了一呆,道︰「你那樣說,是什麼意思!他未曾和我談起過。」

我略頓了一頓,又道︰「看來他很愉快,他不像是一個生命受威脅的人。」

李遜博士嘆了一聲,道︰「那是因為他比我勇敢。」

我又是一呆,道︰「你是說,不但他的生命受威脅,連你也是?」

我听到李涵博士的苦笑聲,他一面苦笑,一面道︰「是的,我和他。」

「為了什麼?」我問。

「為了我們所研究的,我們發現了一種極其神秘的力量,這個力量,在二十到二十五年之前,降臨地球,世上根本沒有人知道它的降臨!」

李遜博士的語氣十分沉重,但是我听了,卻覺得他的話玄之又玄!

所以,我忙問道︰「我不懂你的話,你說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麼?」

李遜博士並沒有回答我,在他那邊,似乎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我听到他用一種急促的語調,在和另一個人說著話,可是我卻听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我提高聲音,「喂」了好幾下,但是我卻並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接著,「拍」地一聲,電話已掛上了。

一個長途電話,在那樣的情形之下,突然之中掛斷,那無論如何,是太不正常了!

我猜想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是以我連忙放下了電話,希望電話鈴會再響,那麼,我就可以知道李遜博士那邊,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但是,我等了是十分鐘之久,仍然沒有動靜。

我又撥電話到長途電話局去詢問,我得到答覆是,我剛才接到的那長途電話,是美國的加利福尼亞州打來的,突然中斷的原因不明。

我沒有法子再查下去了,現在我所能做的事,就到此為止了。

我的心中,被許多事困擾著。自然,這些困擾,是李遜博士的那電話帶給我的。

不是他那個電話,我不知道章達在到我家之前,他的生命,已然受著威脅。

照理,章達的生命受著威脅,他是應該向我提起這件事來的。但是他卻沒有對我說起。或者,他是根本連說的機會也沒有,或者,他認為這種威脅,十分無聊,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我也根本無法知道,章達生命的威脅,來自哪一方面,不過,從李遜博士的電話中听來,好像他自己也同樣受著威脅,而且,那威脅和他在電話中所稱的那「神秘力量」有關!

如果章達的死,是死得不明不白的話,那麼,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去查究那「神秘力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是,章達的死,前因後果,我都再清楚也沒有了,那純粹是一樁意外!

所以,我也沒有深究下去。

這件事,到這里,似乎應該告一段落了,我也準備將我的哀痛,深深地藏在心底了。可是,事情的演變,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我以為事情已告一段落了,但是事實上,那卻只不過是一個開端而已。

又過了四天,我一早便起身,照例做我自己定下的健身運動,我看到一輛警車,在我的屋子前停了下來。

自警車走下來的一位警官,就是章達出事的那晚和我交談過的那警官。

自從章達出了事之後,我對于警方人員,有了一種特殊的敏感。

那種敏感,使我一看到了警方人員,就會想起章達當晚慘死的情形來,所以我對警方人員的來到,實在是十分不歡迎的。

然則,不管你歡迎不歡迎,他們還是來了!

白素開門讓他們走進來,那警官並不坐下,只是有禮貌地道︰「衛先生,國際警方來了兩個高級官員,想和你談一談。」

我和國際警方,有著很深切的關系,我甚至擁有國際警方的一種特殊身份的證明,我搖著頭,道︰「如果是章達的事,我沒有什麼可能的了。」

「不,」警官回答著︰「是有關一位李遜博士,在他的住宅中失蹤的事。」

我整個人都震了一震!

李遜博士失蹤了!

他曾暗示過說他的生命受到威脅,現在,他果然遇到了意外!

我忙道︰「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在哪里?」

那警官道︰「在警局,如果衛先生不願意到警局去,那麼,我們可以安排在任何的地方見面。」

我的確不怎麼願意到警局去,是以那警員的話,正合我的心意,我忙道︰「如果方便的話,最好就在我家中,我和國際警方間的關系,那兩位先生,不應該不知道,他們能接受麼?」

「我想沒有問題的,我去和他們聯絡。」那警官說著,轉身向外,走了出去,我等了十分鐘,那警官回來,道︰「他們立時就到。」

我請那警官坐,我們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等著。

十三分鐘之後,國際警方的兩個要員到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們看來,都很年輕,大約絕不會超過三十歲,他們中一個金發的,一進來就自我介紹道︰「我叫比利,金發比利。」

另一個好像是希臘人,十分英俊漂亮,但好像很害羞,比利指著他,道︰「他是米軒士,我的同伴。」

我請他們坐下,比利說了一番仰慕我在替國際警方工作時,立過不少功勞的恭維話之後,語鋒一轉,就轉到了正題。

他道︰「我們在調查李遜博士的神秘失蹤案,我們查到,他在失蹤之前的最後活動,就是打了一個長途電話,而那電話是打給你的。」

「我曾接到李遜博士的長途電話,」我小心地回答︰「那電話,我只和他講到了一半,他便突然掛斷了,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意外。」

「你怎知他發生了意外?」比利掠著他的金發︰「我的意思是,請你將這個長途電話的一切經過情形,都向我說一遍。」

「可以的。」我回答。

然後,我靜了一兩分鐘,細想當日的情形,再將長途電話的一切經過,講給比利和米軒士听,他們兩人,都听得十分之用心。

等到我講完,米軒士才問了一句,道︰「衛先生,你听不清楚他在和你講話間,又突然和別的什麼人在說話,即便是一個單字也好。」

我搖著頭,道︰「我很願意盡我所能向你們提供消息,但是我只听到,他在電話中,好像和人起了爭執,但是我一個字也听不清。」

比利和米軒士都不再出聲,他們伸直了身子,面上神情嚴肅。

我問道︰「李遜教授的失蹤情形怎樣?」

比利道︰「那天,李遜教授有八個學生,在他的住宅之中,討論一個問題,當問題討論到一半時,李遜博士提起了他的同事章達博士,他十分傷感,表示要到書房去休息一會兒。「

比利揮著手,續道︰「書房是和起居室相連的,他的八個學生都看到他走進書房去。細心的學生還听得起居室的電話分機,響過‘叮’地一聲,像是博士正在他的書房中打電話。「

我忙問道︰「他就在這時打電話給我?」

「照時間來說,那個電話正是打給你的。」

「接著又發生了一些什麼呢?」

「接著,幾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學生們好像听到博士在書房內講電話,但是根本听不清講什麼,他們則在起居室中等著,等到有人感到李遜博士休息得太久了,去敲書房的門,已沒有人答應了。」

在那突然之間,我有一種遍體生寒,異樣的恐怖之感,我道︰「李遜博士,就那樣失蹤了?」

「是的,書房的門是被那幾個學生合力撞開來的,撞開了門之後,書房中一個人也沒有,一切好像都沒有異狀,只是少了一個人!」

我忙道︰「不對,我想你們弄錯了,那個長途電話,不會是他在書房的時候打給我的。「

「為什麼?」米軒士問。

找道︰「那很簡單,你想,書房中開始至終,只有李遜博士一個人,但是,我在長途電話中,卻听到他和別人講話!」

比利和光軒士兩人,都不出聲。

我再次強調,道︰「我听到另外一些人的聲音,雖然我听不清他們在講些什麼,但是我的的確確听到他們的聲音,如果書房中只有李涵博士一個人──」

比利嘆了一聲,道︰「衛先生,你的話,很有參考價值。」

比利嘆了一聲,道︰「但是我們調查得非常清楚,根據電話局的紀錄,那長途電話,是在他進入書房之後,大約十分鐘左右打給你的,他在書房中。」

「那麼一定是有人預先藏在他的書房中。」我固執地回答著。

「有這個可能。」比利回答︰「書房的一扇窗打開了,可能是有人要脅著李遜博士從窗口離開的,但是書房中卻一點也不亂。」

「那可能是脅持者手中有武器。」我說。

「我們也那樣想。」比利想了片刻,才道︰「衛先生,你認為博士在電話中和你說了一種神秘的力量,那是什麼意思?」

「我不明白。」

米軒士問道︰「你看他所說的那種力量,有沒有可能是指一種特殊的,外來的力量而言的?」

我皺著眉,道︰「我甚至不明白你那樣問,是什麼意思,先生。」

米軒士呆了片刻,像是在想著如何才能使我明白他的想法。然後,他才道︰「我的意思是,那種力量,是來自地球之外的。」

我呆了一呆,我在听到這句話之前,從來也未曾想到他這一點。

在地球之外,存在著力量,那是我一直深信不疑的一件事。在人類已知的宇宙中,地球只不過是一粒微塵,而宇宙整個為人所知的部份,可能只是整個宇宙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億分之一!

在宇宙中,地球真是微不足道到了極點。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物,如果認定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的高級生物,那是可笑到了極點的一件事!

但盡管我的信念如此,我也未曾在這件事情上,聯想到別的星球上去,因為李遜博士和章達博士,他們都是研究社會心理學的。

研究社會心理學的人,如何會和地球之外的星球,扯上什麼關系,我呆了好一會,才用十分猶豫的口吻道︰「這……好像不怎麼可能吧!」

我是望定了米軒士來那樣說的,我自然希望米軒士能給我一個較為明朗的答覆。

可是米軒士卻只是道︰「那是我自己的想法,可能很不切合實際,但是,為什麼沒有人知道李遜博士和章達的研究課題和他們的研究結果?」

在那一剎間,我想到了那文件夾!

我忙跳了起來,道︰「等一等,我知道有一份報告,是他們兩人合擬的,我去拿來。」

不等他們答應,我就沖上樓。我找到了那文件夾,又沖了下來,將文件夾交在米軒士的手上,道︰「你看看這個,或者會有答案了。」

由于我講得十分鄭重其事,所以米軒士也顯得十分興奮,立時打開了文件來。

可是,當他急速地翻了幾頁之後,他抬起頭來,用一種十分奇異的眼光望著我。

我忙道︰「怎麼樣?」

米軒士的神色更古怪了,他道︰「衛先生,你,你給我看的,是一疊白紙?」

我呆了一呆,老實說,在那片刻之間,我是將米軒士當作神經多少有點不很正常的人。

但是,米軒上接著,將那文件夾翻開,向我遞了過來,我定楮一看,也呆住了。的確,在那文件夾之中,是一厚疊白紙!

我迅速地將那疊白紙翻了一翻,本來,那疊紙上,密密麻麻,全是字,還有著各種各樣的表格,那些文字一開始是許多社會和心理學方面的專門名詞,所以我當時也沒有心思看下去。

但是,現在,卻只是一疊白紙。

我呆住了,在剎那之間,我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比利忙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苦笑著︰「這夾子之中,本來是一份報告,一份十分詳細的報告,但是現在……卻成了白紙。」

我高聲叫著,叫出了白素,叫出了僕人,指著文件夾問他們,是不是踫過這文件夾中的紙張,但是他們的回答全是「沒有」!

我也知道他們沒有,問是白問的,因為上次我將那文伴夾放在箱子的最底層,這時,我拿出它的時候,它仍然是在箱子的底層,根本沒有人動過!

但是,既然沒有人動過,為什麼文件夾中的紙張,會變成白紙了呢?

這不是太不可思議了麼,要解釋這樣的事,似乎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份報告,原來是用一種隱形墨水寫成的,所以在過了一定的時間之後,顏色就會褪去。

但是那實在太滑稽了,那樣嚴肅的一份報告,會用那種魔術墨水來寫?那幾乎也是不可能的!

我的心中十分亂,一時間我根本出不了聲。

比利和米軒士兩人都望著我,我們足足呆了三四分鐘,比利才問︰「你有什麼意見?」

我揮著手,像是要揮去一個夢魘一樣,我道︰「好像那份報告,原來是用一種魔術墨水寫的!」

比利和米軒士兩人,自然明白我那樣說是什麼意思,是以他們都苦笑了起來。

但是他們的笑容,都立即收斂了起來,而代之以十分嚴肅的神情,米軒士用一種十分低沉的聲音道︰「衛先生,你不感到那種神秘力量的壓力麼?」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1:29

盡頭 04
比利睜大了眼楮,我的心頭,怦怦跳了起來。

又呆了片刻,我才道︰「你的意思,這……全是那種神秘力量──就是李遜博士所說的那種神秘力量造成的事?」

米軒士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十分正經地道︰「是的,而且,章達博士的死──」

我忙道︰「那完全是意外,殺他的凶手,目的是殺我,只不過誤中了他!」

米軒士搖著頭,道︰「我有懷疑,李遜博士也懷疑那是不是誤殺!」

我攤著雙手(這是我的一個習慣動作),道︰「那實在是一點也不必懷疑的,我在好幾天之前,就抓到了那小流氓,第二次我又遇到了那小流氓,那小流氓這才懷恨在心,要來殺我的。」

米軒士的聲調,十分緩慢,他道︰「衛先生,如果那個神秘力量,可以令得文件夾中的文字消失,它為什麼不能早安排了一個那樣的凶手,令得章達博士的死,看來絕對像是一次意外呢?」

我又呆住了。

那是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的事!

我答應不上來,的確,為什麼不能呢?為什麼事情不能如米桿士所說的那樣?

雖然那樣的可能性極微,但是極微不等于沒有。

我跳了起來,大聲道︰「那容易,我們到拘留所去找那小流氓去──」

米軒士搖著頭,道︰「已經遲了!」

我本來是一面跳了起來,一面待向外直沖了出去的,但是一听得米軒士那樣說,我卻僵住了!

我呆了好一會,而且還用了相當大的氣力,才能轉回頭來,問︰「什麼意思?」

「那小流氓,」米軒士說著︰「警方還未曾發布消息,他已在拘留所中自殺了,事情就發生在我們到你這里來之前。」

我仍然呆立著。

米軒士也站了起來,他道︰「現在,你明白了麼?衛先生,那神秘力量將一切安排得極其妥善,妥善到了根本不容人懷疑的程度,就算有了懷疑,也根本無從查起,因為一切全不存在了!」

我的腦中十分亂,米軒士那樣相信「神秘力量」,看來好像十分滑稽。

但是,從那種情形來看,那種出自李遜博士口中的「神秘力量」,又的確存在著。

然而我並不同意米軒士的話,他說那神秘力量將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善,至少有一點,並不妥善,那就是李遜博士的失蹤,令人起疑。

我將這一點提了出來,比利立即道︰「關于這一點,我和米軒士研究過了,我們認為那是一個意外,對那種神秘力量而言,是因為意外,而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什麼意外?」我說。

「就是李遜博士和你通的那個長途電話,李遜博士在電話中,向你提及了那神秘力量,如果他繼續講下去的話,可能將那神秘力量的存在,以及他的全部發現都告訴你,所以,神秘力量就非早下手不可了!」

听了比利的話,我不禁一連打了好幾個寒顫,就像是我置身在一個零下好多度的凍房中一樣!

我道︰「照你們的說法,那……豈不是……這種神秘力量,隨時隨地,都在李遜博士的周圍?」

米軒士抬起了頭,他的話,更令我駭然,他道︰「也有可能,隨時隨地,都在我們的周圍!」

我不由自主,要提高聲音來講話,以消除我心中的那種恐怖感。我大聲說著,近乎叫嚷,道︰「那種神秘力量,究竟是什麼?」

米軒士搖著頭,道︰「我不知道,除了李遜博士和章達博士之外,只怕再也沒有人知道,要不然,也不成其為神秘力量了。」

我揮著手,道︰「不對,我不相信查不出線索來,那個小流氓自殺了,但是他有他的同伴,我來找他的同伙,去問那小流氓的一切。」

米軒士和比利兩人,一起站了起來,他們也一起長聲嘆著氣。

比利道︰「根據種種跡象來看,我們不認為李遜博士還會有再出現的可能,我們也無法查究出那神秘力量究竟是什麼,在警方的立場而言,那只是懸案了。」

「懸案?」我大聲反問。

比利又道︰「衛先生,對于你探究事實真相的決心,我們素有所聞,我們自然也歡迎你繼續調查下去,如果你能證明,章達博士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早經安排的,那至少可以肯定那神秘力量的存在了!」

我點了點頭,比利的話十分有道理,章達的死,看來是百分之一百的意外,但如果竟然能夠證明那不是意外的話,自然就大有文章了!

那麼,至少可以證明一點︰證明章達的死,是由于某一種力量的安排。而這種力量是十分神秘的。

至少要證明了那種神秘力量的存在,然後方可以去探索,那究竟是什麼力量!

我道︰「可以的,這件事可以交給我來辦,但是我一定要取得警方的充份合作。」

米軒士道︰「那不成問題,請問,你準備如何著手去調查?」

我想了片刻,才道︰「我想先去看一看那個自殺死亡的小流氓!」

米軒士和比利兩人,沒有再說什麼,他們是和我一起離開的。

當我們出門口的時使,米軒士才揚了揚文件夾,道︰「這一疊紙,我要拿回去研究一下。」

我當然立即答應,我們一起到了警局,我就和他們分了手。

所以,當半小時之後,我來到殮房時,只是我一個人。管理殮房的人,拉開了一只鋼櫃,我掀起白布,看到了那小流氓。

那小流氓已經死了。他躺在零下十度的鋼櫃中,但是他看來仍然不像一個人,而像是一只瘋狗!他咧著牙,瞪著眼,那種神情,像是想將他自己的身子,撕成四分五裂,才有甘心一樣。

我正在看著,另外兩個人,也走了進來,他們一個是檔案室的工作人員,另一個是法警。

檔案室的警官,將一個文件夾交到我的手中,道︰「這是那小流氓的全部資料。」

我接過了文件夾,暫時並不打開,我轉問法警,道︰「他的死因是什麼。」

法警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他伸手將白布掀得更開些,我看到那小流氓的心口部份,有一個很深的傷口,那傷口看來,不像是什麼利器所造成的。

法官搖著頭,道︰「很少看到那樣自殺的人,他用一根鐵枝,插進自己的心口,如果他不是瘋子,就是一個能忍受極大痛苦的勇士!」

我皺著雙眉,但醫生的話是對的,用一根鐵枝,插在自己的心口,弄成了那麼大的一個傷口而死,這種事,除了瘋子之外,真是沒有什麼人做得出來的了。

我慢慢地蓋上了白布,殮房管理員又將鋼櫃推進去,我走到了殮房的辦公室中,道︰「借一張桌子給我,我想看著有關死者的資料。」

我來的時候,是持有警方的特別介紹函件的,所以管理員和我極合作,他立即點著頭道︰「可以,自然可以!」

我在一張桌子後坐下,將文件夾放在我的面前,過了好一會,我才將之打了開來。

在打開文件夾之前,我心中在想,那小流氓為什麼要自殺呢?現在的法律,彷佛全是為了保護犯罪者而設的,那小流氓肯定不會被判死刑,就算他被判死刑,也會有一群人去同情他,叫嚷著要免除他的死刑的,雖然他是千該死萬該死的禽獸!

我慢慢地打開了文件夾,首先看到了那小流氓正面和側面的照片,然後看到了他的名字︰丁阿毛。

丁阿毛第一次被拘捕是十二歲,罪名是在樓梯中非禮一個十歲大的小女孩。第二次被拘捕是十二歲半,罪名是搶劫。接下來,這位丁阿毛先生,幾乎每隔半年到三個月,便犯罪一次,而犯罪相隔時間的長短,要視乎他在管教所逗留時間的長短而定。其中,也有兩次意外,因為他從管教所逃了出來。

算起來,丁阿毛今年還只有十六歲半。

我實在替已死的章達,感到不值,一個如此有學識,如此對人類有巨大貢獻的科學家,竟死在像丁阿毛那樣的一個小流氓手中!

最後,我看到了一份調查報告,是有關丁阿毛的家庭狀況的。丁阿毛的父親和母親,都是「散工」。而這一雙散工夫婦,一共有八個兒女,丁阿毛居長。

我在記住了他們的地址之後,才合上文件夾。

我閉上了眼楮一會,八個兒女!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八個兒女,他們有什麼機會接受教育,有多少機會在他們的成長中,會有人告訴他們,人是人,而不是野獸,八個兒女!

我離開了殮房,準備去看一下丁阿毛的家庭。半小時之後,我走進了一條窄巷子。

在那條窄巷子的兩邊,已經發了黑的木樓,像是隨時可以傾塌下來一樣。其中有一幢,甚至用繩子綁住了窗框,以防止它跌下來。

我剛走進巷子,「嘩」地一聲,一盤水便從上面傾下來,幾乎淋了我一身。我連忙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衣衫不整的胖婦人,連看也不向下看一眼,就轉過了身去。

我為了怕再有那樣的事發生,是以盡量貼著牆,向前走著。許許多多兒童,在巷子中奔來奔去,有幾個張大口在號哭著,還有幾個大概是哭厭了,這時正津津有味地在吃著鼻涕。

有幾個小女孩,背上背著比她們矮不了多少的弟妹,有幾個男孩正在起勁地扭打著。

我不想看那種情形,只好盡量抬頭向上,匆匆地向前走著,但是這條巷子中的屋子,根本沒有門牌。我也找不到我要找的號數。

我只好向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招了招手。那小女孩看了我一會,向我走過來。

我問道︰「你知道這巷子里,有一家姓丁的,丁阿毛的家在哪里?」

那小女孩點頭道︰「我知道。」

我道︰「請你告訴我。」

小女孩道︰「你得給我……兩毛錢,我就告訴你,丁阿毛住在那里。」我呆了半晌,自然我不是不舍得那兩毛錢。而且,我也想到那小女孩應該獲得那兩毛錢,因為我有求于她,她也為我做事,自然應該取得報酬。

令得我呆了半晌的原因,是因為那小女孩臉上的那種神情,她看來好像是十分重視那兩毛錢,以致她的神色,有一種犯罪性的緊張。

我終于取出了兩毛錢,道︰「好的,我給你,丁阿毛住在哪里?」

那小女孩一伸手,就將那兩毛錢抓了過去,向前一指,道︰「看到那銅器鋪沒有,丁阿毛住在樓上,天台!」

她跳著走了開去,在大聲叫著︰「丁阿毛出事了,丁阿毛出事了!」

我嘆了一聲,這才注意到,在那條窄窄的小巷兩旁,那些隱暗的,隨時可以倒塌的木樓之下,居然還開設著不少店鋪。

我也看到了那家銅器鋪,有兩個小學徒,正將一件件簡單的銅制品,放在一種發出難聞的氣味的化學藥水中浸著,那兩個小學徒的臉色,比那種發綠的化學藥水,看來並不好得了多少。

我走到銅器鋪旁,發現有一條很窄的樓梯,我剛待向上走去時,樓梯一陣響,有一個人沖了下來,我連忙向旁讓了一讓,沖下來的是一個少女,帶來了一陣濃厚的廉價香水的刺鼻氣味。

可是,從那樣陰暗角落中走出來的那少女,打扮之入時,卻是令人吃驚的,她那條裙子之短,幾乎連她的褻褲都包不住。她的臉上,涂抹著各種顏色,以致無法看出她原來是美麗的還是丑陋的。

她瞪視著我,將手中的皮包,往肩頭一摔,忽然間罵了一句粗俗不堪的罵人話,揚長而去。

我呆立在梯口好久,那樣粗俗不堪的話,出自那樣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之口,而且,還是絕對無緣無故的,這實在令人詫異。

我直看那少女的背影在巷口消失,才繼續向樓梯上走去。

在如此繁華的大城市之中,一進那條巷子,便有走進另一個世界的感覺,如今,一進那樓梯,這種感覺,也更加強烈。

眼前,幾乎是一片漆黑的,而鼻端所聞到的氣味,也是難以形容的,那是各種各樣的氣味混合,而也許由于梯間的空氣,從來也未曾流通過的緣故,是以那些氣味,也就停留不去。

木樓梯在每一腳踏上去的時候,就發出吱吱的怪聲來,像是踏中了一個躺在地上的,將死的人的肋骨一樣。

我一直來到了三樓,才踫到了一個人。

由于眼前是如此之黑,我真是幾乎踫上去的。若不是那人大喝一聲,我和他一定踫上了。

那人一聲大喝,道︰「喂!有人!」

我連忙站定,那人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伙子,他本來是蹲在梯間的,一面向我呼喝著,一面站了起來,抬起一只腳,踏在搖搖幌幌的樓梯欄桿上,不懷好意地對我笑著,道︰「想找什麼?」

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心平氣和,道︰「想找丁阿毛的家人,他的父母。」

那年輕人用十分不屑的眼光,上下打量著我,然後才冷笑了一聲,道︰「他們不在!」

我不禁怒火上沖,這人肯定不是丁阿毛的家中人,因為丁阿毛是長子,而那人的年紀比丁阿毛大,可是卻又未大到能做了阿毛的父親。我立時冷冷地道︰「他們在不在都好,我要上去,你讓開!」

我只不過叫他讓開,可是那年輕人卻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侮辱話一樣,他的臉上,立時呈現一種可怕的扭曲,道︰「叫我讓開,你叫我讓開?」

我呆了一呆,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要那樣嚎叫。

就在我還未曾弄明白間,他一揚手,已然拔了一柄明幌幌的小刀在手,叫道︰「你替我讓開,讓一條路來給我走,滾!」

我一生之中,遭逢過不少意外,但是在所有的意外之中,只怕沒有一次比現在更意外的了!

現在所發生的事,並不是十分奇特,只不過是有人用一柄小刀,向我刺過來而已。

可是,小刀刺人,那是可以傷害到一個人的生命的,這樣的事,總該有一些前因後果才是,而如今,那家伙猛地向我刺一刀,只不過是為了我叫他讓開!

在那麼窄的樓梯上,我要閃避他那一刀,並不是容易的事,我的身子突然一側,背緊貼在牆上,那柄小刀鋒利的刀鋒,就在我的月復前刺了過去。

而就在那一剎間,我一伸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猛地一抖。

「拍」地一聲響,小刀自他的手中,落了下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1:42

盡頭 05
我拉著他的手腕,猛地向下一拉,然後突然松手,那人的身子向下沖跌了下去,他一直滾下了十幾級木梯,才能再翻起身來。

我望著他,他也在樓梯間望著我,樓梯間很陰暗,那人的眼楮中,則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芒,使我感到他依是一頭極大的老鼠,或者貓!

總之那是動物!

因為人的眼楮,實在是不可能在黑暗之中,發出那樣的光芒來的。

我們對峙了大約有半分鐘,他轉過身,立時又向樓梯之下沖去,我一路听到樓梯發出吱吱聲,然後,樓梯靜了下來,他猛地已沖出屋子去了。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又呆了片刻,才又向上走去。

當我推開了一扇木門之際,我已來到天台上,天台上的污穢出于我的意料之外,但總有一個好處,它並不昏暗。

所以,我一上了天台,就看到兩個男孩子扭成一團,在地上打滾。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坐在一大堆塑膠拖鞋之間,正用一柄鋒利的刀,在批刮拖鞋邊緣不整齊的地方。

那一大堆五顏五色的塑膠拖桂,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埋葬了,而且,她工作得十分專心,一直到我來到她的身前,她才抬起頭,向我看來。

我向她笑了笑,道︰「小姑娘,你姓丁?你是丁阿毛的妹妹?」

那小姑娘好像不怎麼喜歡講話,她只是點了點頭。

我又道︰「你的父母呢?他們──」

我那一句話還沒有問完,忽然听得那扇木門「砰」地一聲響,被推了開來,我連忙轉過身去,只見一個女郎手叉著腰,站在門口。

那女郎就是我在上來時,在樓梯口遇到的那個,化裝得濃得可怕的少女。

同時,我也听得我身後那小姑娘低聲道︰「我姐姐回來了,她是大人,她常常說,她已經是大人了!」

我望著那少女,那少女也望著我。

她向前走來,捧著她手中的手提包,她的年紀大約不會超過十六歲,但是她卻發育得非常好,身形很豐滿,但不論怎樣,當她學著那種扭扭捏捏的身法,向我走來時,我都有一種滑稽之感。

她來到了我面前,輕佻地甩過了她的手提包,在我身上踫了一下,道︰「喂,你來作什麼,是來找我的麼?我見過你?」

我忙搖頭道︰「沒有。」

她仍然不信,側著頭打量著我,忽然道︰「你別抵賴了,我記得,我是在香香做的時候,見過你的,怎麼?追上門來了?」

我不禁啼笑皆非,我根本不知道她口中說的「香香」是什麼地方,但是,我也可想而知那是什麼所在。我知道我絕不能和她多夾纏下去的。

所以,我以十分嚴肅的神情道︰「丁小姐,我是警方人員,來調查一些事的!」

那少女的臉色變了一變,變得十分難看。

雖然她的身材很美麗,但這時,她的那種神情,再加上她臉上濃得五色紛呈的化裝,卻使我想起一具京戲中的怪異面譜來。

她掀著嘴,冷笑了一下,道︰「你是警員!」

然後,她又作出了一個更輕蔑的神情來,一面轉身走了開去,一面問道︰「做警員,有多少錢一個月賺?」

我想告訴她,有很多人做警員,不單是為了掙那份和很多職業比較起來,少得十分可憐的薪水。但是我考慮她絕不是我講這種話的對象,所以我並沒有將我要說的話說出口來。

我只是道︰「丁小姐,你父母呢?」

「誰知道?」她搖擺著身子,向屋中走去。

當她一腳踢開了那鐵皮門的時候,她突然大聲叫了起來,道︰「有人找你!」

她那一下突如其來的叫聲,將我嚇了一跳,我再定楮看一看就可以知道,他是一個毒癮十分深的吸毒者。他翻著死魚珠子一樣的眼,望著我。

我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想嘆這口氣很久了,但是我一直忍著,直到我見到了那男人,我才忍不住了。

丁阿毛的家庭情形,我雖然還未曾細問過他家庭中的任何一員,但是就我現在所見的一些,已經可以有一個梗概了。

丁阿毛,有一個吸毒的父親,有一個至多不過十六歲,但已在過著娼妓生活的妹妹,還有五六個弟弟,他自然不可能有一個好的母親。

這樣的一個少年人,生活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我突然感到,我不應該那樣苛責丁阿毛不像人,像是禽獸的,因為他甚至沒有機會來學如何做人之前,他便已長大到他必需是一個人了!

那男人看到了我,伸出發抖的手指來指著我,道︰「你……你是……」

我沉聲道︰「你是丁阿毛的父親?」

那男人皺著眉,道,「丁阿毛,是的,是的,他又闖了禍,他在外面闖禍,不關我的事,先生,抓他去坐牢好了,不關我的事!」

我又嘆了一聲。道︰「你放心,他不會再闖禍了,他已死在拘留所之中了。」

我本來是不想那度快就將丁阿毛的死訊講出來的,但是,我看到那男子實在是太麻木了,只怕不用那壞消息去刺他一下,他什麼也不會講!

然而,當我說出了丁阿毛的死訊之後,那男子看來,更像是泥塑木雕一樣!

他站著不動,眼珠中一點光采也沒有,像是兩粒黑色的、腐爛了的木頭,他的唇發著抖,但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我看到這種情形,已經不準備再逗留下去了,可是,剛才沖進屋去的那少女,發出了一陣轟笑聲,又從屋中走了出來。

她一面笑著,一面道︰「什麼?阿毛死了?哈哈,他也會死?他真死在我前面?哈哈!」

由于我對了阿毛的厭惡性已經稍減,而且,對于丁阿毛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我也已對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絲同情心,是以對那少女的這種態度,我十分不值,忍不住道︰「他是你的哥哥,他死了,你那麼高興作什麼?」

那少女一听,突然沖到了我的前面來,咧著嘴,現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尖聲道︰「我自然高興,我恨不是我弄死他,不是我!」

我冷冷地道︰「一個小姑娘,不應該有那樣狠毒的心腸的,小姐!」那少女怪聲笑了起來,她一面笑著,一面淚水從她的眼中,流了出來,她的眼淚下得如此之急,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她急速地喘著氣,嘶叫著︰「我不是小姑娘。我早已不是小姑娘了,我十四歲那年,已不是小姑娘了,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是小姑娘?」

她的淚水,將她臉上的化妝品全都弄模糊了,令得她看來很可怖。

可是,她繼續講出來的話,卻更令得我的身上,起了一股極度的寒意。

她一面笑著,一面流著淚。道︰「那一天,阿毛說請我看戲,可是卻將我帶到一間空屋中,那里,有五六個人等著,他們全是阿毛的朋友,阿毛用力逼著我,先是他們的大哥,然後是別人,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越來越尖利,隨著她的笑聲,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在發抖!

她自己的身子也在發抖,只有那男子,還是像僵尸也似,站立不動。

我苦笑著,開始感到隨便給人家同情,實在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倩,因為你永遠無法明白人家會做出什麼樣可怕的事情來!

那少女一直笑著,拍著手,跳著,道︰「他死了,我自然高興,他是怎樣死的,我總希望著他被許多螞蟻,慢慢一口口咬死,你知道了麼?」

她突然向我伸過頭來,我忙不迭後退,她一個打身,便向屋中竄了進去。

我呆了半晌,向那男子望去,只見那男子用衣袖抹著鼻孔,向我發出一種十分呆滯的笑容來,道︰「先生,你可以給我……三五元錢!」

我有一種強烈的要嘔吐之感,我陡地揚起手來,若不是在剎那間,我看到那男子的模樣,實在經不起我的一掌,我早已重重摑了上去!

我的手僵在半空,而我對那男子的怒意,一定全在我的眼中,露了出來。是以那男子嚇得向後退了一步。

我狠狠地道︰「你是畜牲!」

他真是畜牲,只有畜牲,才對下一代只養而不教,也只有畜牲,才盲目的只為生命的延續而繁殖,在那樣的目的下,下一代才越多越好。

但我們是人,人和畜牲是不同的,我們的下一代,能像畜牲一樣,只有生命就可以了結了?像那男子那樣的,而有八個孩子,他有什麼方法給這八個孩子以最起碼程度的教育。

我罵了一聲之後,又罵了一聲。

那少女又從屋子走了出來,我愣了一愣,我幾乎認不出是她來了。

她已將她臉上的化妝都洗去了,她的面色,蒼白得十分可怕,但是在洗去了所有的化妝之後,她顯得很清秀,也帶著相當程度的稚氣。

她的聲音很平靜,她道︰「別罵我爸爸!」

我呆呆地望著她,如果她仍然像剛才那樣,畫著大黑眼圈,一副令人作哂的樣子,說不定連她我都會罵進去,但是現在。我卻罵不下去了。

她仍然在流著淚,但是她的神態卻很平靜。她來到了她父親的身邊,道︰「你真是不中用了,你進了兩次戒毒所出來,還是一樣不斷癮!」

那男人的手在發抖,他道︰「阿玲,你知道……那東西上了癮,是戒不掉的!」

我直到這時,才知道了阿毛的妹妹叫「阿玲」。

我忍不住回了一句,道︰「你既然知道戒不掉,為什麼要染上毒癮?」

那中年男子翻了我一眼,沒有回答我,阿玲推著他走進了屋中,轉身出來,道︰「別逼他,他為了養我們,天天開夜工,不夠精神,才吸上毒的,你知道麼,他要養八個孩子!」

阿玲顯然認為她講出了她父親不得已的苦衷,我就會同情他了,但事實上,我卻感到了一陣反胃,我冷冷地道︰「他為什麼要生八個孩子?我不相信他的知識不如你,你也懂得用避孕藥,對不,他為什麼不用?」

我的話自然是極其殘酷的,是以也使得阿玲的臉色更蒼白。

她望了我片刻,才叫道︰「走!你走!」

我冷笑著,道︰「我還不想走,我要知道,丁阿毛平時和一些什麼人來往!」

阿玲的面色受得更難看,簡直是青的,她道︰「我不願提起那些人。」

我將語氣放溫和了些,我道︰「阿玲,我知道那些人欺負過你,你不願提起他們,但是,我要找他們,你受過他們的欺負,更應該幫助我去找他們?」

阿玲的呼吸變得很急促,她胸脯急促地起伏著,然後,她點了點頭,道︰「好,他們常聚會的地方,你是找不到的,我可以叫阿中帶你去。」

她揚聲叫了起來︰「阿中,阿中!」

在通到天台來的那扇門前,立即出現了一個年輕人,我一看到他,便不禁呆了一呆。

那年輕人,就是我叫他讓開。他忽然凶性大發,向我一刀刺來,被我踢下樓梯去的,他就是阿中,阿玲叫他替我帶路?

阿玲實在是一個十分聰明的女孩子,她已在我疑惑的神色中,看到了我心中所想的事,所以,當阿中遲疑著,還未曾向前走來時,她便道︰「阿中很歡喜我,他會听我的話。」

我攤了攤手,道︰「我們剛打過架。」

阿玲勉強笑了一笑,道︰「那不要緊,打架,在我們這里,太平常了。」

阿中慢慢向前是來,他的眼光之中,仍然充滿了敵意。阿玲叫道︰「走快些,阿中,替我做一件事!」

阿中一跳便跳了過來,阿玲道︰「阿毛平時和那些人在什麼地方,你知道的?」

阿中連連點著頭。

阿玲向我一指,道︰「帶這位先生去,听這位先生的話,別再和他打架了。」

一听到「打架」,阿中不禁摔了摔手腕,那是他剛才被我一腳踢中的地方。我先向他伸出手來,道︰「已經打過架,那就算了。」

我這時候,伸出手來和阿中相握,心中實在是十分勉強的,因為將我和阿中剛才相遇的情形,形容為「打架」,那實在是太輕描淡寫了,剛才,當阿中用小刀向我插來之際,那是不折不扣的凶殺!

我和阿中握了手,阿中很不習慣和人家握手,這從他的面部肌肉也幾乎僵硬了這一點可以看出來。

然後他道︰「跟我來。」

他向我講了一句,又望向阿玲,當他望向阿玲的時候,他的眼光之中,充滿了企求的神色。

然後,他嚅嚅地道︰「阿玲,你……你今天不用上班了麼?」

阿玲轉過身去,並沒有回答他,只是向前走出了一步,然後才道︰「等你回來了再說。記得,你將他送到就回來,別讓他們看到你。」

阿中連忙答應著,在他的臉上,又閃過了一絲快樂的神采。我可以說還是第一次在阿中那樣類型的年輕人臉上,看到過那樣的神采。

阿中向我點了點頭,道︰「跟我來。」

我們一起走出了那屋子,走出了那條小弄,一直向前走著,我道︰「可要坐車子?」

阿中搖頭道︰「不用,走去就行了。」

我離得阿中很遠,在考慮了一下之後,我道︰「阿中,我問你一個問題。」

阿中望著我,點了點頭,我道︰「阿中,剛才,你為什麼一听得我叫你讓開,你就用刀刺我?你知道,我若不是閃得快,已可能給你刺死了!」

阿中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他的嘴唇掀動了幾下,過了好半晌,他才道︰「我,我不知道。」

「你一定有原因的,你只管將原因講出來,我一定不會怪你!」

阿中不但是嘴唇在抖著,連他的臉上肌肉,也在不斷地怞搐著。他的聲音,變得極其難听,道︰「我……鐘意阿玲,我……很喜歡她。」

「那,又怎樣?」

「我很喜亂她,」阿中重復著︰「我要娶她做老婆,可是……可是我卻和她講話的機會也沒有,她不是睡覺,就是去上班,有一次,我到她上班的地方去看她,我看到一個胖子掀起她的衣服,用手指用力在捏她的女乃,她一定很痛,她忍著不說痛……」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阿中的眼中,已有淚水迸了出來,他繼續道︰「我剛想拉開那胖子的手,那胖子卻大聲喝我,叫我走開,我……當時就……」

「打了那胖子?」

「是的。」阿中點點頭。

我沒有再出聲,阿中在停了片刻之後,又向前走去,他道︰「後來,我坐了三個月牢,但是我一樣歡喜阿玲,雖然她每天都被不同的男人模女乃和與他們……」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1:54

盡頭 06
阿中用力捏著手,他的手指骨發出一陣「格格」的聲響來。

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不必再問下去,我也知道阿中為什麼會那樣對付我了。他,不但是他,連阿玲不是也以為我是去找阿玲的嫖客麼?

我們之間誰都不再出聲,阿中一直低頭走著。

我們走了足有二十分鐘,才來到了另一條小巷門口。那小巷更窄得可憐,是兩堵高牆之間,大約只有七八尺寬的一道隙縫。

而事實上,那隙縫中蓋著不少鉛皮屋,可以供人是來走去的,只有一兩尺左右而已。

阿中壓低了聲音,道︰「第三間屋子是他們的,阿玲就是在那屋子中──」

阿中講到這里,他顯然難以再忍受下去了。他立時轉過身,迅速地奔過馬路,消失在人叢之中了。

我只站在巷子口,已經可以听到從第三間鐵皮屋中傳出來的喧鬧聲了,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喧鬧聲,這些聲音自然全是人作出來的,可是卻毫無意義,如果原始人就是那樣無意義地叫嚷的話,那麼一定不能在日積月累之下,形成語言。

也就是說,那些人那時的叫嚷聲,比原始人還不如,就像是一群瘋狗!

我慢慢向前走去,第一間鐵皮屋,是一家「理發鋪」,一張看來難以承受一百磅的木椅,一塊已黃得根本照不到什麼人影的鏡子。

在一只銅盤架子之旁,一個老頭子木然坐著,看到了我,只是略略抬了抬眼,一點聲也不出,就仍然那樣地坐著。

我急忙走過去,不忍心向那老人多看一眼,因為我實在分不出那老人坐在那里,和他躺在棺材中,有什麼分別。生命的意義在哪里?

第二間鐵皮屋的門鎖著,主人大概出去了。

我來到了第三間鐵皮屋的門前,那扇鐵皮門一定被人在里面不斷地搖著,是以發出「咯咯」的聲響來,我在門口站了片刻,猛地拉開了門。

一個人隨著那扇門被拉開,幾乎跌了出來,我連忙伸手一推,將他推了進去。

剎那間,聲音靜了下來。

我看到屋中有六個人,五男一女。兩個男的和一個女的,擠在一張鐵床上,那女的年紀很輕,她沒有二十歲,她身上的衣服,皺成了一團,她擠在兩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之間,她的手不知羞恥地放在一個男孩子的褲間。

另外三個人,有一個蹲著,一個站著(被我推進去的那個),另一個坐在一張凳子上。

整間鐵皮屋的面積,不會超過八十平方尺,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我在門口站著,在鐵皮屋外的一個(我發現他的年紀最大,身體也最壯碩)霍地站了起來,一揚手,道︰「喂,你干什麼?」

我冷冷地望著他,道︰「找你。」

那家伙手叉在腰上,一抖一抖向前走了過來,他來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便抓住了我的衣領,我暫時並不還手,我想看看他對我怎樣。

他在抓住了我的衣領之後,咧嘴笑了一笑,道︰「找我作什麼?」

我沉聲道︰「放開你的手!」

他伸手在他抓住我衣領的手臂上,「拍」地打了一下,道︰「放開!」

接著,他便笑了起來,道︰「我已經叫他放開了,可是他不肯放。」

我冷笑一聲,道︰「那只好我來叫了!」

我「呼」地一掌,向他的手腕上切了下去,他的手突然離開了我的衣領,而我根本不讓他有出聲叫痛的機會,就抬起膝蓋,頂了上去。

那一頂,正頂在他的月復部,他立時發出了一下悶哼,彎去。

我伸出手指,抓住了他的頭,用力一轉。他的頸骨,發出了「咭」地一下響,我用力一推,將他推了出去,他跌出了一步,轉過身來。

可是,當他們在向我撲來之前,先向那家伙看了一眼之際,他們卻都呆住了。

那家伙站著,他的頭,卻歪向一邊,他的口幾乎對準了他的肩頭,他額上的青筋綻得老高,他的口角有涎沫流出來,他眼睜得老大,口唇在抖著,但是除了「哦哦」的聲音之外,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我在他們發呆之際,伸手向那家伙指了一指,道︰「你們想不想和他一樣?」

我一面說,一面走了進去。

那幾個人一起後退,縮到了房子的一角。我順手將門關上,道︰「我們來談談,如果我要誰回答我的話,而誰不出聲,那麼,我的手就會發癢,這便是榜樣!」

我又向那家伙指了一指,他的頸骨被我用重手法弄錯了臼,他這時那種痛苦的樣子,足以令得別人寒心!

我在講完之後,又特意向那女的瞪了一眼,補充道︰「包括你在內!」

屋子中沒有人出聲,我問︰「你們誰對丁阿毛最熟,你說!」

我伸手指向一人,那人陡地震動了一下,道︰「我……們都對他……很熟。」

「很好,」我點著頭︰「你們都對他很熟,那麼,最近可曾發現他有什麼異樣?」

屋中沒有人出聲,我伸手向那女的一指,道︰「你說!」

那女孩子忙道︰「他……他好像時時對人說,他快有錢了,他會變得很有錢!」

另一個小流氓道︰「他說,他要做一件事,有人出很多錢,要他做一件事。」

我的心中陡地一動,道︰「什麼事?」

那女的道︰「他沒有說,他很興奮,但有時又很害怕,後來他被拉進去了兩次,他只說有了錢之後,買東西送給我,帶我去玩。」

我呆了片刻,才又道︰「叫他做事的是些什麼人,你們誰知道?」

沒有人回答。那歪了頭的家伙,卻忽然拍起胸口來。

我向他望去,道︰「你知道?」

那家伙不能點頭,仍然維續拍著胸口,我走過去,用力一拳,擊在他的頸際,又是「卡」地一聲,他的頭部回復了正常。

他發出了一下大叫聲,喘著氣,我等了他半分鐘,道︰「叫丁阿毛做事的是什麼人?」

那人道︰「那些人,一定很有錢,丁阿毛有點害怕,叫我陪他去,我遠遠看著,那兩個人,坐一輛很大的汽車來,穿西裝,在和丁阿毛講話。」

「他們和丁阿毛講些什麼?」我忙問。

「丁阿毛說,他們要他先去恨一個人,然後,在那人的家中,去殺另一個人,裝著是失手的模樣……」

我听到這里,全身都不禁感到了一陣涼意!

米博士的預言被證實了,章達的死,是預謀,而不是意外,即使從任何角度來看,都屬于意外的事,事實上,卻完全是預謀的,從頭到尾,都是預謀!

預謀者先使我和丁阿毛之間有仇恨,然後再要丁阿毛來殺我,從表面上看來,丁阿毛有一千個理由要殺我,但決沒有一條理由要殺章達。

這一切,全是預謀者安排成的!

我實在沒有法子說那不是巧妙之極的預謀,所以我心頭的駭然,也是難以形容的。

因為這種巧妙的預謀,可以說,絕不是普通人所能夠做得到的!

要安排那樣的預謀,必需先知道章達會到我的家中來,必需先注意我的生活,必需知道章達和我之間的交情,而這一切,都是很不容易偵查的。

但是,預謀的一方,卻全知道了,終于利用了了阿毛這樣的一個小流氓。

我的耳際,彷佛又響起了米博士的話,米博士曾問我︰「你不感到那神秘力量的壓力麼?」

當米博士那樣問我之際,我的確感不到什麼壓力,但是現在,我感到了。

我不但感到,而且,還可以體會到,正自四方八面,向我包圍,我越是弄清楚了一件事實,就越感到那股壓力的存在!

我的臉色,當時一定變得很難看,而且,我一定在發呆,因為屋中的那幾個流氓,互相使著眼色,看來想扭轉劣勢。

當然,我不會讓他們有那種機會的,我立即冷笑一聲,道︰「你們別急,我還有疑問。丁阿毛死了,你們知道他怎麼死的?」

那幾個小流氓面面相覷,答不上來。

我續道︰「他是用一根鐵枝,插進自己的胸口致死的,他是自殺的!」

「自殺?」一個流氓叫了起來︰「嘿,這倒是大新聞,丁阿毛最怕死了,我們只不過說了一聲要殺他,他就把他的親妹子拉來──」

那流氓講到這里,沒有再講下去。

他不必講下去,我也已知道那件事了,那件極之丑惡的事,我也根本不想多了解它,我又問道︰「丁阿毛後來,有沒有和那兩個人會面?」

「我不知道,他只叫我去一次。」

「對那兩個人,你還能提供什麼線索?」我盯著那流氓︰「我可以給你錢!」

我模出了一查鈔票來,在手心上「拍拍」地拍打著,那流氓突然「啊」地一聲,道︰「對,你看看這個,這和那兩個人有關!」

他轉過身,在一個角落中翻抄起來。

那角落中堆著許多雜物,他找了一會,拿起了一件東西來,道︰「你看,這個!」

拿在他手中的,是一塊三角形的金屬牌。

我接了過來一看,那金屬牌是等邊三角形,每一邊大約有四寸,金屬牌上,鑄著「時間會所」的英文字,我抬頭道︰「什麼意思?」

「當丁阿毛和那兩人會面的時候,我看到那兩人的車中沒有人,我便在他們車子的車頭,偷下了這塊牌子,我以為它可以值一些錢的,誰知一錢不值!」

我望著那流氓,道︰「你的意思是,這牌子,是從和丁阿毛接頭的人車上偷下來的。」

那流氓道︰「是,事後,我還看到他們走進那車子駛走的,喂,你看這值多少!」

「值一毛錢!」我冷冷地回答著,一面順手將那塊金屬牌,放進了我的衣袋之中。

我那時的神態,十足像是一個大流氓,所以才能夠將眼前那幾個男女小流氓震得住,因為小流氓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流氓唯有一怕,就是怕大流氓。我放好了那金屬牌,踢開了門,搖搖擺擺,向外走去,我听得那女流氓在我的身後,發出了一下尖叫聲,我也不回過頭去看她。

我走出了那巷子,急急向前走著,十分鐘後,我走進了一家相當清靜的餐室,我要了一杯酒,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才能定下神來。

在路上走的時候,除了本能地閃避行人和車子之外,我幾乎什麼也不能做,因為我的心中實在太亂了,那時我雖然勉力定下了神,但是我一樣心中紊亂之極。

章達竟不是死于意外的,這種事,誰能相信,但是事實上卻又的確如此!

是誰謀殺章達的,是不是就是使李遜博上神秘失蹤的那些人?那些人又究竟是什麼人?他們究竟掌握了一些什麼神秘力量?

我直到將一支煙狠狠地吸完,仍然想不出一點頭緒來。餐室中的燈光很暗淡,但我還是模出了那塊金屬牌來,反覆地察看著。

「時間會所」,好像是一個俱樂部的名稱,很多人喜歡將自己所屬的俱樂部的名稱,制成牌子,瓖在車身上,作為裝飾物。

那麼,那兩個人一定是「時間會所」的會員了,要查一查「時間會所」,應該不是難事!

我決定立即去進行調查,我付了賬,逕自來到了警局,我並沒有將我的調查所得告訴任何人,因為米博士他們,已替我安排好了單獨工作,只不過警方要給我一切方便而已。

我到資料室中,要找「時間會所」的資料。

但是,七八個資料員,足足忙了半小時之久,找出了好些我從來也未曾听到過名字的會所和俱樂部,但就是沒有時間會所。

最後,資料室主任道︰「我著這間會所,不是本埠的,或者他的成員是幾個人,根本不在警方的紀錄之中!」

我走出了資料室,來到了警方為我準備的臨時辦公室之中。我或者是將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我以為只要一找,就可以找到那個「時間會所」。卻未曾料到那個會所,根本不在警方的紀錄之中。

但是我也一點不沮喪,因為既然有了名稱,要找這個會所,總不應該是太難的了!

在那三天中,我通過了報界以及各種公共關系的機構,查詢著有關「時間會所」的事,但是所有的答覆,全是一樣的三個字,不知道!

資料室主任或許講得對,這間會所,根本不是在本埠,說不定是屬于一個很偏僻的地方,是由幾個人組成的,我就根本無從查起了!

但是,為什麼外地的一個會所的銅牌,會在本埠出現,而且,與之有關的人,那麼神秘?

所以,我還是不肯放棄,還是向各方面查問著,又過了十天。我盡了那麼大的努力,又過了那麼多天,而仍然查不到「時間會所」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那實在使我灰心了,我開始懷疑這個線索,是不是有用來。

那個銅牌,是我從流氓處得來的,會不會那也根本是掌握了神秘力量的人的一種安排,好令我在虛無的假線索中浪費時光,得不到任何結果?

我想到了這一點,再回想當時在鐵皮屋中的情形,總覺得這可能性不大。

當天晚上,我是悶悶不樂回到家中的,事實上,這幾天來,我一直在悶悶不樂之中。

當我才踏進家門的時候,我听到一陣震耳欲理的喧鬧聲,但我一走進去,聲音立時靜了下來。

我看到有十幾個少年人在客廳中,他們自然是白素的客人,其中有的是她的親戚,有的是她親戚的同學,或者親戚的同學的朋友。

我如果心情好,自然也會和他們談談,一起玩玩,但現在,卻只是略向他們打了一個招呼。

他們倒很有禮,一一稱呼著我,那時,白素也走了出來,她笑著,道︰「我一听得靜下來,就知道一定是你回來了!」

我揮了揮手,道︰「你們只管玩,別理會我!」

白素關切地望著我,嘆了一聲,道︰「怎麼,還沒有找到時間會所?」

我點點頭,轉身待上樓去。

在那十幾個少年之中,有兩三個人叫了起來,道︰「時間會所,想不到衛叔叔也喜歡他們。」

我呆了一呆,立時問道︰「什麼意思?」

「時間會所啊!」一個少年人道。

「你說的時間會所,是什麼意思?」我連忙問,心中著實緊張。

那少年人用奇怪的眼光望著我,道︰「時間會所,是一個樂隊啊,他們專奏最瘋狂的音樂,雖然現在還不很出名,然而會成名的。」

一個樂隊,時間會所,是一個樂隊的名稱!

我的確從來也未曾想到這一點!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2:08

盡頭 07
我一直以為它是一個俱樂部,一個組織,所以從來也沒有想一想,本埠的樂隊之中,可能有一個叫「時間會所」的。

我迅速地轉著念,這種專演奏瘋狂流行曲的樂隊,大多數是由年輕人組成的,而那流氓卻告訴過我,和丁阿毛接頭的是兩個中年人。

我想到那可能是名字上的巧合,但無論如何,這是我半個月來,第一次有了收獲。

我問道︰「什麼地方可以找到這個樂隊?」

我的話才一出口,便有好幾個人叫了起來,他們叫道︰「好啊,衛叔叔帶我們到金鼓夜總會去!」

我雖然不常去夜總會,但是對于夜總會的名字,我也不致于陌生。但是我卻未曾听到過這個夜總會的名稱。是以我反問道︰「金鼓夜總會?」

「是的,」一個女孩子回答︰「那是一個地下夜總會,有著一切年輕人喜歡,老年人討厭的玩意,我們的家長都不準我們去的,時間會所就在那里演唱。」

我立時沉下了臉,我一沉下臉,那些少年人便沒有剛才那樣高興了。

我神情古板地道︰「如果你們的家長都不準許你們去,那我也不會帶你們去!」

我听到了好幾下嘆息聲,是以我又補充了一句,道︰「你們自己也不準去!」

有好幾個人道︰「我們不會去的,衛叔叔。因為我們全是受過教育,有教養的好孩子!」

在那幾個人講完之後,我又听得有人低聲道︰「現在我知道了,天下最倒楣的事情,就是做一個有教養的好孩子!」

我了解少年人的情形,但是我也無可奈何,一代教一代。全是那樣傳下來的!

我又問了那金鼓夜總會的地址,知道那是二十四小時不斷開放的,是以我立時出門,駕車前往。

要找到那地址並不難,但是要相信那是一間夜總會,那卻相當困難。它在一座大廈的地窖中,門是最簡陋的木門,但是有好幾重之多。

一直到推開了最後兩重門時,才听到喧鬧之極,震耳欲聾的聲音。我只說那是「聲音」,而不說那是「音樂」,雖然,它是被當作音樂的。

我無法看清那究竟是多麼大的一個空間,因為那里面幾乎是漆黑的。而事實上,就算是光亮的話,我也一樣著不清楚。

因為那里面,煙霧騰騰,我一進去,就忍不住嗆咳了起來。我得小心呼吸著,使我不再嗆咳,我真不明白,在那種污濁的空氣之中,這麼多人,怎可能感到舒服,空氣是人生存的第一要素啊!

里面也不是全沒有燈光,只不過燈光集中在一個小小圍台上,燈光自上面射向那圍台,就像是陽光透過濃霧一樣,已大大地打了一個折扣。

在台上,有五個人正在起勁地奏樂,一個女人,我猜她是全果的,正在跳舞,我只能猜她是全果的,而不能肯定她是全果,那是因為她身上涂滿了油彩,以致她看來根本不像一個人!

我向前擠著,在我的周圍,踫來踫去全是人,那些人也不像是在跳舞,他們只是緊靠在一起,在抖動著身子,我推開了一些人,四面看著,想尋找侍者。

可是我失望了,因為看來,這里根本就沒有侍者。

不過總算還好,我找到了一扇門,那扇門上,亮著一盞紅燈,紅燈下面是「止步」兩字。

我並不止步,而是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我首先必需找到這間夜總會的管理人,不然我是無法和「時間會所」樂隊談話的。門內,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在走廊的兩旁,還有幾房門,我才走進去,便看到一個人,那人看到了我,呆了一呆。

我已逕自向那人走去,從那人的神情上,我已可以看出,他對我飽含敵意!

我來到了他的身前,他才道︰「什麼事,你是什麼人,沒有看到門外的字麼?」

「對不起,」我笑了笑︰「我不識字。」

那人充滿了怒意,道︰「你想干什麼?」

我又走前了一步,幾乎直來到那人的身前了,我道︰「我想見一見這里的經理。」

那人直了直身子,道︰「我就是這里的經理。」

我冷笑了一聲,道︰「很好,我們來談談!」

我不等他對我的話有任何反應,便突然伸手,在他的胸前,用力一推,將他推得向後,跌出了一步,我也逼前一步,一腳踢開了他剛才走出來的那房門,那是一個辦公室。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當我一腳踢房門的時候,在沙發上,躺著一個幾乎是全果的女郎。她還招了招手,向我打了一個招呼,那令得我呆了一呆。

而就在我一呆之際,被我推開的那人,已向我的胸口一拳,打了過來。

我被他一拳擊中,但是他也沒有佔到便宜,因為我還可以推起他的一拳,我立時雙手齊出,將他的衣服抓住,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然後,我用力一摔,將那人摔進了辦公室,然後我向那半果女郎大喝一聲,道︰「出去!」

那女郎仍然懶洋洋地躺著,道︰「你也可以將我摔出去啊。」

我冷笑著,道︰「別以為我不會!」

我陡地來到了那長沙發的一端,將那張長沙發直推到了門口,然後,我抬起長沙發來,在沙發底上,用力踢了一腳!

然後,我放下沙發,那女郎已被彈出了門,我立時放下沙發將門關上,那經理才來得及爬起來。

他喘著氣,道︰「你還是快走吧,我要報警了!」

我向他笑了笑,道︰「我就是從警局來的。」

他呆了一某,然後嚷叫了起來,道︰「好,你搜吧,我們這里,沒有大麻,沒有迷幻藥,你搜好了!」

我冷冷地道︰「大麻和迷幻藥,全在你們這種人的身體之內,你們這里的樂隊,叫時間會所?」

「是的,觸犯條例麼?」

「兄弟?」我狠狠地叫著他︰「別嘴強,那只是使你自己吃苦頭,我可以隨時調兩百警員,在這里作日夜監視,那時你只好改行開殯儀館了!」

經理呆望了我半晌,不再出聲。

我又道︰「將他們叫來,全叫來!」

「那怎麼行?」他抗議著︰「音樂要停了!」

「用唱片代替,索性將所有的燈光全熄去!」

他望了我片刻,走了出去,當他開門的時候,我看到那半果女郎,竟還維持著我拋出去的姿勢,滾跌在牆腳下,看來,她好像很欣賞那種享受!

我不禁嘆了一聲,我想起丁阿毛,丁阿毛那樣的少年,是不會到這種地方來的,到這種地方來,要錢,而丁阿毛他們,沒有錢。

但是我分不出丁阿毛他們那一批流氓,和沉醉在這里的年輕人有什麼不同。

也許,他們之間的唯一分別,是在于丁阿毛一伙,他們傷害人,他們偷、搶,甚至殺人,而在這里的一伙,卻只戕害他們自己。

但是他們自己也是人,所以實際上並沒有不同,他們都在傷害人!

我又想到了在我家中的那一群少年,奇怪的是,我想到的,並不是他們的生活如何正常,學業如何出色,我只是想到了那一下低低的嘆息︰「天下最倒楣的事情,就是做一個有教養的好孩子!」

那是真正心靈深處的嘆息,有教畫的好孩子,有父母兄長老師以及像我那樣的叔叔伯伯,甚至還有阿婆阿公阿姨嬸母舅父舅母姑姑姑父,等等等等的人管著,不許這個,不許那個,天下還有比這更倒楣的事情麼?

我實在感到迷惑,因為我實在難以分辨出這三類年輕人究竟哪一方面更幸福,哪一種更不幸!

我大約只等了十分鐘,夜總會經理。便走了回來,在他身後,跟著五個穿花衣的年輕人。

我本來就料定,這種樂隊的組成者,年紀一定不會大,所以我看到進來的是五個年輕人,我也並不感到多大的意外。

而且,我也根本不想真在這里獲得什麼線索,我認為這個樂隊叫著「時間會所」,和我要尋找的「時間會所」,只不過是一種名稱上的巧合而已。

我瞪視著那五個年輕人,他們進來之後,懶懶散散地,或坐或立。那經理道︰「就是他們了,先生!」

他在「先生」兩字上,特別加重語氣,那自然是表示對我的不滿。我也知道,在那樣的情形下,如果我好聲好氣,我什麼也問不出來的。

所以我一開口,就立即沉聲喝道︰「站起來。」

有兩個人本來就站著,我的呼喝對他們不起作用,而原來三個坐著的,只是用眼楮向我翻了翻。我再度喝道︰「站起來!」

一個坐著的發出一下長長的怪聲,道︰「嗨,你以為你是什麼,是大人物?」

我一下子就沖到了他的身前,厲聲道︰「我或者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是我叫你站起來,你就必需站起來!」

我陡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花禮服,將他提了起來,同時,用力一掌,摑了下去。

那一掌的力道著實不輕,那家伙的臉腫了起來,口角有血流了出來,他的雙腿也听話了,他站得筆直!

而且,那一掌,對于其他的兩個人,也起著連鎖作用,他們兩人像是上裝著彈簧一樣,刷地站起,我冷笑了一聲,道︰「你們的樂隊叫時間會所,這個名稱,是誰取的?」

一個年紀較大的道︰「是我。」

我盯住了他一會,自袋中取出一塊銅牌來,道︰「這塊銅牌,是你車上的標志?」

「是我的,」另一個人回答︰「這本來是瓖在我車上的,但已被人偷去很久了。」

「你們每一個人的車上,都有那樣的牌子?」

「是!」他們都點著頭。

「被偷去的只是一塊?是你的?」我直指著那個年輕人的鼻子。

「是啊,這種東西,人家要來一點用也沒有──」

我不等他再講下去,便道︰「你叫什麼名字。」

「法蘭基。」他回答。

我厲聲道︰「我是問你父母給你取的名字,除非你根本沒有父母!」

那年輕人呆了一呆,才道︰「我叫方根發。」

我又道︰「方根發,你和丁阿毛之間,有什麼交易?」

方根發的臉上,現出驚訝之極的神色來,道︰「丁阿毛?那是誰,我從來也未曾听過這個名字!」

「你別裝模作樣了,你的車子,是一輛黑色的大房車,對不對?」

「對!」方根發回答。突然之間,他現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神情來,手一揮,手指相扣,發出「得」地一聲,道︰「我明白了!」

我忙道︰「你明白了什麼?」

「有人不斷偷用我的車子,我的車子常常加了油,駛不到一兩天就沒有了,而且,哩數表也會無緣無故地增加,那一定是有人偷用我的車子!」

我望了方根發半晌,方根發的話,倒是可以相信的。

因為他們全是年輕人,而和丁阿毛接頭的,則是中年人。可是我如果相信了方根發的話,那麼,我追尋的線索又斷了。

我來回踱著,突然間,我心中一亮,忙道︰「你車子的這種情形,發現了多久?」

「足有半年了!」

我忙道︰「听著,這件事十分重要,你告訴我,通常你最長時間不用車子的時候,將車子放在什麼地方,你當作完全不知道有那件事一樣,如果他再來用你車子的話,我會捉住他!」

方根發搖頭道︰「我想你這個辦法行不通了,我的車子好幾天來都很正常!」

我瞪大了眼,我以為我如果隱伏在方根發的車子四周,就可以有機會捉住那些人,但是我顯然想錯了,因為他們一定不會再繼續使用方根發的車子了。

我攤開了雙手,揮了一揮,這是一種較無可奈何的表示,因為我的一切追尋的線索,全部斷了,什麼也沒有剩下,我不知道該如何進行才好!

我將那塊銅牌留在辦公桌上,向外走去。在門口,我略停了一停,道︰「對不起!」

然後,我向前直走了出去,我推開了門,煙霧又向我襲來,外面仍然一樣混亂,而且,幾乎是一點燈光也沒有了,音樂仍在繼續著,我好幾次,腳踏下去,不是踏在地上,而是踏在地上打滾的人身上。

我終于走出了那家夜總會,我走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深深地吸一口氣。

然後,我走過對街,呆立著不動。

我該怎麼辦呢?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雖然我不是一個肯隨便表示沒有辦法的人,但到了真正沒有辦法的時候,卻也非如此不可了。

我根本無從進行起,雖然我明知章達的死,是一個極其巧妙的安排,是一項真正的謀殺。但是和這件事唯一有關的人丁阿毛,卻已死了!

我發現了那種神秘力量,也感到了那股力量的威脅。但是我卻根本捉模不到那種神秘力量的一絲一毫,這真是令人痛苦莫名的事!

我來到了車子旁邊,我的動作,都好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因為我實在一點精神也打不起來,我打開車門,坐在駕駛位上。

過了好久,我才發動了車子。

而當我在發動了車子之後,我心中陡地一動,我想到章達和李遜兩人,都先後遭到了不幸(李遜只是失蹤,但是我假定他也遭了不幸。)

他們兩人遭了不幸,自然是因為他們發現了那種「神秘力量」,而且在他們的學術研究報告之中,確切地提出了這種力量存在的證據!

現在,我也知道有這種力量的存在,我是不是也會遭到危險呢?

我絕不是怕遭到危險,而是急切地希望危險降臨到我的頭上來!

因為,我現在沒有絲毫線索去找「他們」,那我就只有希望「他們」來找我!

而我要達到這一目的,我必需到處去宣揚,去告訴別人,有那種「神秘力量」的存在。最後,自然是能夠說服警方,使他們來展開調查。

我一想到這一點,精神為之一振。

可是,那卻只是幾秒鐘之內的事,接著,我便又嘆了一口氣,警方怎麼可能相信我的話?在警方的一切紀錄之中,丁阿毛只和我發生關系,是我兩次將丁阿毛送警察局,丁阿毛奪槍而逃,要找的是我,我的朋友章達,只不過是死于意外。

雖然連日來我調查所得,已可以確切證明,丁阿毛是蓄意謀殺章達博士的,但是我卻沒有具體的證明。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2:19

盡頭 08
我又嘆了幾聲,突然踏下油門,車子以相當高的速度,向前沖了出去,我的駕駛術,一向是十分高超的,我甚至可以作危險駕駛的表演。

但是,這時,當我的車子才一駛向前時,一輛十噸的大卡車,卻突然轉出來,向我撞來!

當那輛大卡車突然之間,向我撞來之際,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楮,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將一輛大卡車駕駛得如此之靈活的,向我撞來的,不像是一輛大卡車,而像是一輛谷巴型汽車!

大卡車來得如此之快,我根本一點閃避的機會都沒有!

我在突然之間。將車子勉力向右扭去,但也就在那一剎間,我已感到那輛大卡車像是一大團烏雲一樣,向我壓了下來。

那只不過是十分之一秒的事,在那麼短時間內。我只來得及將身子縮了起來,那樣至少我可以避免被我的駕駛盤,撞穿我的胸部。

然後,便是一下震耳欲聾的巨響。

在那一下巨響之後,我根本無法形容出又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我只覺得我的耳際,像是有無數的針在刺進來,面那些針在刺進了我的雙耳之後,又開始膨脹,于是,我的腦袋爆裂了。

我真有腦袋爆裂了的感覺,要不然,我絕不會什麼也不知道的。

我唯一可以感到的是,我的身子好像在翻滾。那種翻滾,並不單是我的身子的翻滾,而是我身內的一切,每一部份,每一個細胞,每一組內髒,每一根骨頭,都在流動,都在離開它們原來的位置。

然後,又是一聲巨響,一切都靜止了。

當一切都靜止之後,我體內的那種翻滾,仍然沒有停止,奇怪的是,我的听覺變得十分敏銳,我听得大卡車引擎的「胡胡」聲,也听得有人在道︰「他完了麼?」

另外有一個人應道︰「當然完了!」

接著,又是大卡車的「胡胡」聲,我勉力想睜開眼來。想看看那兩個在發出如此毫無血性的對話的是什麼人,但是我的眼前,只是一片雜亂的紅色和綠色,只是紅色和綠色的交替,沒有別的。

接著,一切都靜止了,沒有顏色,沒有聲音,只有我的心中還在想︰我完了。

我也只不過想了一次,就喪失了知覺。

我不知道等我的全身又有了極度的刺痛之感時,距離那樁謀殺已有多久。

我感到了刺痛,同時也听得一個人在道︰「衛夫人,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來挽救你的丈夫,你應該堅強些,我們必需告訴你,他傷得極重,但好在主要的骨骼沒有折斷,我們希望他會復原。」

雖然我的身子一動也不能動,但是我的神智倒十分清醒,我知道那一番話,一定是醫生對白素說的,我再期待著白素的哭聲。

但是我並沒有听到白素的哭聲,我只听得白素用一種十分沉緩的聲音道︰「我知道,醫生。」

我想大聲告訴白素,我已經醒來了,我已經可以听到她的聲音,但是我用盡氣力,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來,我甚至除听覺之外,只有痛的感覺,我一點氣力也沒有,只好在心中嘆著氣。

我在醒了之後不多久,又昏過去,接下來,我又不知過了多久,只是清醒了又昏迷,昏迷了又醒。當我最清醒的時候。我也無法表示,我的身子,根本一動都不能動。

我只感到,我似乎一直在被人推來推去,我的心中起了一個十分怪異的念頭,為什麼不能讓我靜一靜呢?我需要靜靜地躺著,不要老是被推來推去,我討厭老是被人家推來推去!

但是,我無法表達我的意見。

終于,在一次,我又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之際,我感到了略有不同,那便是,當我能夠听到周圍的聲音之後,我的眼皮上,有了刺痛的感覺。

我感到了那陣刺痛,我也可以感到,那陣刺痛,是由于光線的剌激,而那種刺激,似乎使我的眼皮,回復了活動能力。

我用盡了氣力,想抬起眼皮來,我開始並不成功,我只不過可以感到我的眼皮,正在發出一陣跳動而已,但是突然之間,我成功了!

我睜開了雙眼!

當我睜開了雙眼的一剎間,我什麼也看不到,只感到了一股強光,那股強光,實在逼得我非閉上眼楮不可,但是我卻不肯閉上眼楮,我剛才為了使雙眼睜開,所出的力道,不會比攀登一座高山更小,我怕我閉上眼之後,會沒有力量再睜開眼來。

所以,我忍著強光的刺激,我依然睜大著眼!

漸漸地,我可以看到東西了,我的眼楮已可以適應光線了,我看到在我的面前,有著很多人。

那是一個十分奇特的角度,在我的眼中看來,那些人全像是想向我撲上來一樣。

但是我立即明白了,我是仰躺著,而那些人,則全站著,俯視著我。

我不但看清了我身前的人,而且,我還開始眨著眼楮,我在眨動眼楮之後,看得更清楚,我看到一個十分美麗的少婦,正在淚流滿頰。

當我才一看到那美麗的少婦之際,我的確有一種陌生之感。

但是,我立即認出來了,那是白素,我的妻子──

但那真是白素麼?我的心中,不免有多少懷疑,因為她太瘦了,她雙眼竟深陷著,我從來也未曾看到她那樣消瘦過!

我和她分別不應該太久,就算我曾昏迷,我曾昏迷過兩天、三天?她也不應該瘦成那樣!

但是她又的的確確是我的妻子白素,除了白素之外,沒有第二個女人,會有那種的神韻。

我突然起了一陣要講話的沖動,我要叫喚她,我用力掙扎著,終于,我的口張了開來,而自我的口中,也發出了聲音來。

我恨我自己的聲音,何以如此微弱,但是我總算听到了自己的聲音,而且,我想她也听到了,我叫了她一聲,她立即向前沖來。

兩個護士將她扶住。

她仍然在流著淚,但是她在叫著︰「他出聲了,你們听到了沒有?他出聲了!」

她一面叫,一面四圍看著,我看到四周圍所有的人都點著頭,有很多人應著她,道︰「是的,他出聲了,他開始恢復了,你該高興才是!」

那兩個護士終于扶不住她,她來到了病床前,伏了下來,我為了要低下眼來看她,才看到了自己。

我看到了自己之後,又大吃了一驚,這是我麼?這是我,還是一具木乃伊?

為什麼我的身上,要綁那麼多的繃帶,為什麼我的雙腿上全是石膏?我不是已醒過來,已經沒有事了麼?

我的身子還是一動也不能動,可是我的神智卻已十分清醒,我看到白素伏在床沿,她在不斷地流著淚,但是看她的神情,她卻又像是想笑。

我掙扎著,又發出了一句話來,道︰「我……一定昏迷了很久?」

白素只是點著頭,在床邊的一個醫生卻接口道︰「是的,你昏迷了八十六天,我們以為你不會醒過來了,但你終于醒過來了!」

八十六天,我一定是听錯了!

但是,我剛才又的的確確听到,是八十六天,我以為我至多不過昏迷了三五天,可是,我卻足足昏迷了三個月之久,難怪白素消瘦得如此之甚了!

我閉上了眼楮,當我閉上了眼楮之後,我昏過去之前的事,就像是才發生在幾分鐘之前一樣,那輛靈活得令人難以相信的大卡車,向我直撞了過來。

那是謀殺,是和對付章達一樣的謀殺!

但我卻沒有死,我又醒轉來了,我對自己的身體有堅強的信心,我知道我的傷一定會漸漸好起來,一定會完全復原!

但這時,我卻疲乏得可怕,我似乎是一個疲倦透頂的人一樣,我渴望睡覺。

我听得一個醫生道︰「讓他好好地休息,他很快就會復原的。」

我又听到白素道︰「不,我要陪著他。」

然後,我不知我自己是昏了過去,還是又睡著了。

等到我再醒過來時,已經是晚上了,病房中的燈光很柔和,我的精神也不知好了多少。

我不但可以連續講上幾分鐘話,而且還可以听白素講述我動了十二次大手術的情形。

在那三個月中,我動了十二次大手術。

我之能夠不死,而且還有復原的可能,全是因為我當時躲避得好,是以我雖然折斷了很多骨頭,然而脊椎骨卻送未曾受損傷。

所以我才能活下去,而在我的體內,已多了十八片不銹鋼,這些不銹鋼是用來接駁我折斷的骨頭的,醫生斷定我可以復原,白素一面講,一面流著淚,她又笑著,因為我終于沒有死!

我並沒有將那是一件設計完善的謀殺一事講出來,因為在這三個月中,白素已經擔心夠了,沒有理由再去增加她的負擔。

雖然,她的心中,也不免有著疑惑,因為我的駕駛術是極其超卓的,她不會不知道。所以我還著實費了一些心思,將當時不可避免,非撞車不可的情形,編了一個謊。

我在醫院中又足足住了半年,才能走動,我回到了家中療養,醫生勸我忘記我曾斷過許多骨頭一事,如果時時記得,那麼人的活力就會消失,他給我的忠告是︰一切像以前一樣。

是以,當我開始可以動的時候,我就適量地運動,月子好像過得很平靜。

然而,在我的心中,卻有著一個陰影。我明白,他們的第一次謀殺失敗了,我沒有死,那麼,他們一定還會有第二次謀殺。

他們第二次的謀殺什麼時候來呢,我是不是能躲過他們第二次的謀殺呢?

這是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念著的事。

但我卻只是一個人想著,因為再多人知道,也是沒有用的,對方是如此神出鬼沒,我幾乎死在他們的手中,但是我根本連他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

而我擔心的那一刻,終于來了。

那是一個黃昏,我坐在陽台上,在享受著一杯美味的飲料。白素不在家,她已不必再那樣仔細地看護我了,我听到門鈴響。老僕人老蔡在樓下扯直了喉嚨叫道︰「有人來找你,衛先生!」

我站起身,走下樓梯。我看到在客廳中,已坐著兩個陌生人。

我很難說出當晚時究竟是什麼感覺,但我一看到那兩個人,我就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那兩個陌生人,給我以極不舒服之感。

我也難以形容得出我的感覺究竟如何,但是我想,當一頭貓兒,看到了一只不懷好意的大狼狗,貓的感覺就一定和我的感覺一樣,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

我走下了樓梯,那兩個人向我望了一眼。

我呆了一呆,才道︰「兩位是──」

兩個人中的一個笑了一下,道︰「衛先生,你不認識我們麼?」

我未曾見過這兩個人,但是他們卻那樣問我,這令得我的心中,陡地一動,我立即裝出行動十分遲鈍的樣子,拍著額角,道︰「對不起,我撞車受了傷,對受傷以前的事,記不得了,我甚至記不起我是怎麼受傷的,兩位請稍等一等!」

那人道︰「做什麼?」

我道︰「為了幫助我的記憶,內人將我以前熟悉的朋友的照片,全都貼在一本簿子上,我想,我去翻一翻那本簿子,就可以知道兩位是什麼人了。」

那兩人互望了一眼,接著,一起站起身來,一個道︰「不必了,衛先生,我們以前只不過見你一兩次,你不會有我們的照片的。」

我道︰「那麼兩位來,是為了──」

那兩人道︰「是為了一件過去的事,衛先生,你可還記得章達博士?」

我的心中陡地一動,章達時時刻刻,都在我的記憶之中,但是我卻皺起了眉,道︰「不,我記不起這個名字來,章達?他和我有什麼關系?」

那兩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又問道︰「那麼,丁阿毛呢?」

我仍然搖著頭,道︰「也不記得了,丁阿毛,這個名字我很陌生,請你們等一等,我將那本照片簿取下來,或者我可以找到他的照片。」

我一再表示我有那樣的一本「照片簿」,其實,我根本沒有,只不過我那樣強調,就可以使對方真的認為我的記憶力已消失了!

那時,我臉上的神情,是一片茫然,十足是一個智力衰退的人,但是我的心中,卻著實緊張得很。

這兩個人,先問起了章達,後又問起了丁阿毛,而我又從來也未曾見過他們,是以我可以肯定,他們是和那個我一直在追尋,但是又毫無頭緒的神秘力量有關系的人!這兩個人說不定就是當日曾和丁阿毛接頭過的,也說不定就是駕車將我撞至重傷的人!

我的心中除了緊張之外,同時也在欣慶我的急智。

那兩個人來到我這里,看他們的情形,像是來進行第二次的謀殺的。

然而,我現在的情形,可能使他們改變主意了。

因為我看到他們兩人,互望了一眼,站了起來,道︰「衛先生,你很幸運,再見了。」

我裝出愕然的神情來,道︰「你們為什麼不再坐一會?兩位究竟是為什麼事而來的,噢,我想起來了,請等一等,我想起來了!」

那兩人已在向門外走去,可是一听得我那樣說,又一起站定,轉過身來。

他們一齊問我,道︰「你想到了什麼?」

「我想起了章達這個名字,他好像有點東西留在我這里,你們是他的朋友,可是來取回他的東西?」

那兩個又互望了一眼,像是對于這突如其來的事,不知該如何決定才好。但是他們並沒有猶豫了多久,終于有了決定。

他們道︰「好,請你取來。」

我連忙轉身,走上樓梯,我一到了樓上,動作立時變得靈活起來,我先到了書房,拉開怞屜,取出了一個超小型的無線電波示蹤儀來。

那示蹤儀只有一枚黃豆大小,附著在任何的衣服之上,而它里面的小型水銀電池,可以使這個示蹤儀發出無線電披,我可以在一個接收儀的螢光屏上,找出那個示蹤儀的所在地點。

我然後才提出了章達留下的那口箱子,又裝出遲遲緩緩的樣子,走了下來。

當我將箱子交給其中一個人的時候,我伸手輕輕一彈,那示蹤儀已附著在那人的衣領之後了。

那人提著箱子,向我揮著手,我看到他們登上了一輛女乃白色的汽車,一直等他們的車子駛遠了,我才又奔上了書房。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2:32

盡頭 09
我幾乎是沖進書房的,我立時自怞屜中取出了接收儀,按下了掣,在對角線四寸半的螢光屏上,我立即看到了一個亮綠點。

追蹤的距離只有四百五十碼,是以我的行動必需快,等到那亮綠點離開了螢光屏之後,我便再也難以找到他們了!

我提著接收儀,沖了下去,我只覺得我的行動,遠不如撞車之前敏捷了!

在平時,或者還不怎麼覺得,但是想要爭取每一秒鐘時,我體內的不銹鋼,其合作程度,和我原來的骨頭,相去實在太遠了。

我沖出了大門,老蔡在門口叫道︰「你到哪里去?」

我也來不及回答他,便打開車門,還未曾坐穩,就發動了車子。那時,接收儀的螢光屏顯示,那亮綠點在東南角,已快逸出跟蹤的範圍了。

我連忙轉動車舵,闖過了一個紅燈,總算,那亮綠點還在,我比較從容了些,我將距離控制在二百碼左右,一直跟隨著。

半小時後,亮綠點不再移動,而我在漸漸接近對方,當距離縮短到一百碼之後,我也停下了車子。

我大約等了五分鐘,亮綠點又移動起來,我也繼續開始跟蹤,很快,我就看到了那輛侞白色的房車,正如他們偷「時間會所」樂隊的車子,去約晤丁阿毛一樣。

我駛過了那輛車,繼續跟蹤,因為我知道,他們一定是換了車子,在繼續前進。

當螢光屏上的示蹤點又靜止之後,那又是二十分鐘之後的事了,我的車子漸漸接近,距離縮短,最後,接收儀上,發出了「的的」聲來。

那表示,我和追蹤的目標,相距只有五十碼了。

我停下車,向五十碼距離範圍打量著。那應該是一個高尚住宅區,有很多幢獨立的花園小洋房,我看不到那兩個人,而每一幢小洋房的外表,看來也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我的注意力,立時集中在其中一幢洋房上,因為自那幢洋房的頂上,豎著一根形狀十分怪異,高約八九尺的天線。

那天線,好像是一根電視天線,然而我卻看出了它和普通的電視天線不同。

在那根天線上,有著許多金屬絲扭成的小圈,和許多金屬的圓珠。

這時,正是下午時分,陽光照映在那根天線上,發出一種異樣的光芒來。

我下了車,提著接收儀,試著走近那屋子,每當我走近,我就听到「的的」聲更響,我已可以肯定,那屋子是我要跟蹤的目標了。

我回到自己的車子中,駛回家去。

我已經發現了我要追蹤的目標,我大可不必心急,我想晚上才來,而且不是我一個人,我要和白素一起來,因為我明白自己的身手,已大不如前了。

當我回到家中的時候,白素正在急得團團亂轉,在埋怨老蔡,不將我拉住。她看到了我,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道︰「好了,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我和她一起上樓,將剛才發生的事,和她詳細地講了一遍。

白素听了之後,道︰「很好,就讓他們當你根本記不得過去的事好了,別再理會這件事了!」

我听了白素的話之後,並不和她爭論,只是微笑著問道︰「如果我當時,是那樣的人,你會嫁給我麼?」

我認為那樣一問,白素一定會給我難倒了,她不但不會再阻止我去冒險,而且還會幫助我,和我一起到那地方去的。

但是,我卻完全料錯了!

白素根本連想也不想,便立即回答我,道︰「當時,我或者不會嫁給你,但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你已幾乎死過一次了!」

白素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才又道︰「你不會再有那樣運氣,而我,也難以再忍受一次失去你的打擊,听我的話,什麼也別理了!」

我呆了半晌,道︰「可是,我已偵查得很有成績了,可以說,我已發現了他們巢袕!」

「他們是些什麼人?」

「我不知道,但是他們掌握一些很神秘的力量,他們似乎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的事,這件事,我一定要徹底弄清楚。」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她只是睜大了眼楮,望著我,漸漸地,自她的眼中,現出了一種令人心軟的悲哀的神色來,我被她那種悲哀的神色,弄得心向下沉,我道︰「我知道我的行動,已不如以前那樣靈活,所以我才沒有一個人行動,而回來和你商量!」

白素仍然不說什麼,只是低嘆著。

我又道︰「我們兩個人一起去,我們不和對方正面接觸,只是去察看一下,在有了一定的證據之後,立即知會國際警方!」

白素哭了起來,她道︰「不要逼我,我會答應你的,但是我知道,我一定會後悔答應你!」

我笑了起來,道︰「別傻了,看,我去沒有事,雖然我受了傷,但是我的生命,並沒有走到盡頭,只是轉了一個彎,又回來了。」

白素抹了抹眼淚,道︰「好,我沒有辦法,我知道你是勸不听的。」

我拍著她的手背,道︰「我們今晚就開始行動,還有好些時間可以準備,檢查一下我們自制的麻醉針槍,以及其它的工具。」

白素又望了我半晌,才點了點頭,道︰「好。」

她向樓上走去,我跟在她的後面,我們各自忙各人的,在草草吃了晚餐之後,我駕著車,和她一起離開了家,向我日間到過的地方駛去。

我將車子停在離那幢洋房只有三十碼處的一株大樹下,那時,天色早就黑了,那房子的二樓,有著燈火,下面是漆黑的。

但是在二樓的燈火,也一看就可以看出,是在經過了小心掩飾之後才露出來的。

我先取出附有紅外線鏡頭的照相機,對著那房子,拍了幾張照,我低聲道︰「你看到過這種的天線沒有?那是作什麼用的?」

白素搖著頭,道︰「沒有,我未曾在任何地方,看到過那樣的天線。」

白素講那樣的話,意義遠在其他人之上,因為她是那方面的專家,有關無線電的知識,遠勝我十倍。

如果白素也說她未曾見過那樣的天線的話,那麼,那樣的天線,一定有其十分獨特的作用了。

所以我又對準了那天線,拍了幾張照。

然後,我們等到天色更黑些,才離開了汽車,裝成是一雙情侶,走近那屋子。

那屋子的花園中又黑又靜,若不是二樓分別有燈光透出來,那麼一定會認為它是沒有人住的了,我們繞到了後牆,迅速地爬上了圍牆,翻進了院中。

我們一進了圍牆,立時奔向屋子,在牆腳下背靠著牆而立,我們的心中都很緊張,屏住了氣息,過了好半晌,不見什麼動靜,我才低聲道︰「你在牆腳下把守,我爬上去看著。」

白素皺著眉,但她沒有表示異議,只是點了點頭,我抬起頭來,打量了一下,要爬上二樓窗口去並不難,我先跳上了樓下的窗台,然後,扳住了窗檐,撐上身子去,我拉住了一根水管,身子上升著,不到一分鐘,我就在一個二樓的窗口之外了。

那窗口是有燈光透出來的,但只是一道縫,因為窗簾遮得十分嚴密,我小心拉了拉窗子,窗子在里面拴著,那應該是最危險的一刻了,因為我如果要看清窗內的情形,就必須先弄開窗子來。

我取出了一柄鑽石刀,用一個橡皮塞按在刀口上,使刀口緊貼玻璃,慢慢轉動著,那樣,鑽石劃破玻璃的聲音,便被減至最低。

當我再提起橡皮塞的時候,橡皮塞已吸下了徑約四寸的一塊玻璃來,我已成功地在玻璃窗上,開了一個洞,而這時,我也立即听到了自屋中傳出了一陣十分異樣的聲響來。

那是一連串不斷的「得得」聲,和另一些像是用低級收音機收听短波時發出來的嘈聲,有的聲音,還極其尖銳刺耳,我略呆了一呆,輕輕地將窗簾向外頂開了一些,向內望去。

當我听到那種奇異的聲音之際,我已經知道我一定可以看到一些十分怪異的事情了。但即使我有了心理準備,當我著到了室內的情形之後,我仍然驚訝得幾乎怪叫了起來。

那實在太奇特了,這是一所普通的住宅房子,但是我所看到的東西,卻絕不是一所普通的住宅中所應有的,那應該屬于一座現代化的工廠所有。

我看到那房子,是一具巨大的電腦(我猜想那是電腦,或者是類似的裝置),在控制台前,坐著兩個人,那兩個人,正是到我家中來的那兩個人。

他們正在控制台前,忙碌地工作著,不斷地在按鈕,和調節著一個可以旋轉的掣鈕。在他們的面前,是一幅螢光屏(那也是我的猜想,它是類似螢光屏一樣的東西,作銀灰色),在螢光屏上,正不斷地在閃耀著各種各樣的光點和線,交錯復雜,完全看不出名堂來。

看那兩人的情形,那兩個人忙碌工作的目的,是想能在螢光屏上現出可看到的物事來。

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氣息,他們是在干什麼?是想要接收一些什麼?這兩個人是什麼人?他們這個機構,又是什麼機構?

這一連串的疑問,充塞在我的心中,我轉頭向下看了一下,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一切都正常,我又轉頭向窗內看去。

那時,那兩個人已停止了動作,抬起頭來,一起望定了那幅螢光屏,我也和他們一起,注意著。那螢光屏這時是一片漆黑的。

也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聲音,那是一陣「吱吱」聲,尖銳得使人難以忍受。

突然之間,「吱吱」聲停止了,螢光屏上,突然閃起了一片奪目的光芒,接著,又黑了下來。但是在由光亮到黑暗的那兩三秒鐘之間,我看到螢光屏上,出現了一個十分怪異的物體。

這一次,我甚至難以舉出那物體相似的東西的名稱來稱呼它!

那像是一個圓球,但是形狀略扁,它像是在旋轉,好像有一定的閃光,它是漆黑的。

由于它出現在螢光屏上的時間很短,是以我在眨了眨眼,想著清那究竟是什麼時,它已消失了,我的第一個念頭是︰那一定是螢光屏上的故障,或者是接收不良,是以才會有那樣情形出現的。

但是,我立即知道,我料錯了。

因為那兩個人,直了直身子,像是他們完成了什麼重要東西的工作一樣。

其中一個道︰「今天的情形不怎麼,怕是最近一連串太陽黑子爆炸的影響。」

另一個道︰「不會吧,它的距離,是太陽的一百三十倍。太陽黑子的煤炸,不可能影響到它的。」

那一個道︰「自然有影響,當無線電波進入太陽的影響範圍之際,就受干擾了!」

如果說,我才一看到室內的情形時,便呆了一呆的話,那麼,當我在听完了那樣的對話之際,我是整個人都呆住了,我甚至感到了一種麻痹,像是我的所有肌肉,都在那剎間僵硬了。

從那兩人的對話中听來,剛才在螢光幕中出現的那東西,它的距離,是地球對太陽的一百三十倍,那究竟是什麼?地球上的人,從來也未曾記想那樣的一個距離,那是不可想像的。地球距離太陽是九千二百八十九萬哩,一百三十倍,那就是一百二十萬萬O七千五百七十萬哩!太陽的光來到地球,要經過八分鐘,假定無線電波前進的速度,和光的速度一樣,那麼,從這樣的距離之外,發射的無線電波,要在地球上接收到,也要經過十七小時O二十分鐘之久。

在那樣的距離之外,有一個球狀物體,而那物體,在地球的某一處的螢光屏上,可以出現,有那樣的可能麼?會有那樣的事麼?

我因為屏住氣息實在太久了,是以我的胸口有點隱隱作痛,我緩緩地吸著氣,只听得那種吱吱的叫聲,又傳了出來。

我連忙向螢光屏注視去,只見螢光屏上,出現了許多亮點,那些亮點,在固定了幾秒鐘之後,便開始變換它們的排列,它不斷變換著,足足變換了五分鐘之久,突然,螢光屏又黑了下來。

那兩個人中的一個,掀起了一個金屬蓋,從里面拉出了一長條紙條來。

一看到那樣的情形,我又大吃了一驚。

因為照那樣的情形看來,那兩個人,像是正在接受著什麼通訊,難道他們是在接收著距太陽一百三十倍的遠距離來的通訊嗎?

當我在那樣思疑之際,那兩個人一起全神貫注地望著那字條,其中一人突然失聲道︰「不會吧!」

另一人道︰「自然是的,他們從來也不會弄錯的,你別忘了,他們能夠探索人的思想,截獲人腦所發出的微弱的電波!」

我听到這里,已經傻了,因為能夠探知人的思想,能夠裁獲人腦所發出的微弱電波,那決計不是地球人所能做得到的事。

那麼,這兩個人口中的「他們」,一定不是地球人,而是另一種人!

那個人又道︰「這家伙太可惡了,他竟敢假裝失憶來欺騙我們,我們快去解決他!」

另一個放下手中的紙條,道︰「對,不去解決他,只怕後患無窮!」

他們兩人,一起站了起來。

而在那剎間,我也知道他們在說的是什麼人了,他們是在說我!

我裝成了失去記憶,已經將這兩個人瞞過去的了,可是他們現在,卻又突然知道了我並不是真的失去記憶。那自然不是他們兩人突然想出來,而是有什麼人,告訴了他們的。

而且,我還可以知道,他們是從那紙條上得到的消息,看來,好像是什麼人,用無線電通訊的方式,通知了他們,我並不是真的失憶!

雖然,我對我自己的推斷,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了,但是在我的心中,卻仍然起了一種極其奇異的感覺,因為那實在是不可能的。除了這兩個人之外,我未曾接觸過任何別的人!

那麼,什麼人能將我假裝失憶一事,通知他們?

我盡力使我自己鎮定下來,我又注意到了他們的對話,那告訴他們的人,一定就是能截獲人類微弱的腦電波放射的那些人了。

那麼,那些人是不是會告訴這兩個人,我已經在他們的窗外了呢?

一定會的!

而如今,那兩個人之所以未曾獲得通知,是因為他們和發出的消息的「人」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遠了。那距離是地球到太陽間的一百三十倍,就算以無線電波的速度來通知這兩個人,也要很長的一段時間,這就是這兩個人,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知道我的失憶是假裝的原因!

在那剎間,我看到那兩個人站了起來之後,自一張桌子的怞屜中,取出了一柄裝有減聲器的手槍來。

我自然知道他們的手槍的用處是什麼,他們是要去殺我,我心中迅速地轉著念,我是立即現身呢?還是等他們去撲一個空?

我也立即有了決定,我決定讓他們去撲一個空。那麼,我可以仔細搜索這間屋子,和在這里,以逸待勞,等他們回來!

所以,我立時轉過頭來,向在牆腳下的白素,作了一個手勢,令她隱藏起來。

那時,這兩個人已走出了那房間,我看不到他們下樓,但是不多久,我就听到了一陣汽車引擎聲,和看到一輛汽車,駛了開去。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2:43

盡頭 10
我忙又向白素裝著手勢,白素也迅速地攀了上來,我等她來到了我身邊之後,將我所見到的情形,對白素說了一遍。

白素的面色,有點發青,她道︰「你的意思是,這兩個現在到我們家,要去殺你的人,不是地球人?」

我搖著頭,說道︰「我沒有懷疑到這一點,但是我可以肯定,他們正接受著不是屬于地球的另一種人的指揮,在進行工作!」

我一面說著,一面已弄開了窗子,和白素兩人,一起跳進了那房間中。

我指著那螢光屏,「剛才,我曾在這螢光屏上,看到過一個奇異的球狀體。你可會使用那些按鈕麼?這究竟是一副什麼儀器?」

白素抿著嘴,她並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來到了控制台前,仔細地打量著每一個按鈕。

她打量了足有十幾分鐘,才道︰「我從來也未曾見到過一副那樣的機器,但是我可以試試。」

她說著,已連續地按下了好幾個按鈕,又旋轉著一個有金屬柄的東西。自儀器中,立時出了一陣十分嘈雜的聲音來。

接著,螢光屏也閃亮了起來。

白素一面注意著螢光屏上的變化,一面仍然不斷調整著各種按鈕,又過了幾分鐘,突然,螢光屏上又出現了那個球體!

這一次,那個球體,看來異常清晰,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發光部份,是六角形的!

球體的出現,為時卻十分短暫,白素後退了一步道︰「那是什麼?」

我搖著頭,道︰「不知道,那好像是一艘太空船。」

白素吸了一口氣,道︰「那自然是一艘太空船,毫無疑問它是,它停在太空,卻對地球上的某些人,發出指令,叫他們做這個,做那個!」

我呆呆地站著,白素的猜測是中肯的,那就是「神秘力量」的來源了!

看來,受這艘太空船指揮的人,不止眼前這兩個,可能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有,所以,才會有李遜博士的神秘失蹤事件!

白素又去調弄那些掣鈕,但是那球形體,卻始終未曾再出現,顯然她對那副接受儀,還有不明白之處,剛才可以看到那球形體,只不過是湊巧而已。

又過了將近半小時,我看到一輛車子駛近來,我忙道︰「小心,他們回來了!」

白素立時關閉了所有掣鈕,房間中立時靜了下來。

我和白素,一起到了門口,背靠牆而立。不一會,就听得有腳步聲接近,似乎還有人在講話,接著,房門便被打了開來,兩個人走進來。

我和白素是同時出手的,當他們走進房門來之際,我們踏前了一步,一起出手,箍住了他們的頭,我立時伸手在被我箍住的那人的額上,重重擊了一拳,那人立時昏了過去,我在那人的上衣中,搜出了手槍,任由那人倒在地上,然後,用槍指住了另一個人。

白素也在那人的身上找出槍來。

她手臂一松,那人狼狽地跌出了一步,白素的槍,也對準了他。

我向那人冷笑著,道︰「令得你撲了一次空,那真不好意思。」

那人的面色,難看之極,他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殺你,你是不可能知道的。」

我冷笑著,道︰「有人通知你,我的失憶是偽裝的,難道就沒有人通知我,說你們要對我采取行動麼?」

那人面上的肌肉,登時怞搐了起來,他發出了難看之極的笑容,道︰「他們……他們……」

我道︰「他們嫌你們兩人太笨,都將你們兩人取消了,你明白取消是什麼意思?」

我那時講的話,全是信口胡謅的,但我確知他們兩人,是受人指使的,一切受人指使的人,最怕指使他們的人忽然不要他們了,那卻是不易至理。

那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發起抖來,但是在突然之間,他停止了發抖,搖頭道︰「不會的,整個亞洲地區,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在說謊!」

我笑了起來,道︰「是的,我是在說謊,但是我總算套出你一句真話來了,亞洲地區只有你們兩個人,你們兩個人,是受什麼人的指使?」

那人的態度變得強硬起來,他道︰「我看,你還是別多打听什麼的好,你已經知得太多了!」

我將手中的槍,拋了一個十分美妙的花式,然後,將槍直送到他的面前,道︰「正因為我已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你該知道,你們再能活下去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的了,明白麼?「

那人的身子突然向後退去,但是他只能退出半步,因為白素在他的身後,立時也用槍抵住了他的後腦。那人的頸部變得僵硬了,他只有眼珠在轉動著。

我又道︰「我不能放你,因為我放了你。你們也會再來殺我,而且,你們對謀殺的安排,是如此奇妙,我能不防你們麼?」

那人的聲音發著抖,道︰「你……你剛才說我活下去的希望,微乎其微,並不是說我不能活了!」

我道︰「對,那要看你怎麼做了,除非你使我知道得更多,多得跟你一樣!」

那人尖聲叫了出來,道︰「不能,我不能那樣,他們一樣會毀了我的!」

我冷笑著,道;「你或者還可以逃避?」

那人的聲音之中,帶著哭音,道︰「我無法逃避,他們可以控制我的思想,他們會趨使我去自殺,他們會使我做出任何事情來。」

我略呆了一呆。才道︰「那麼,他們為什麼不趨使章達去自殺?而要指使人去謀殺他?「

「章達不同,你也不同,」那人喘著氣︰「地球上的人分成兩種,一種,他們只能探測到腦電波,還未曾找到控制的辦法,但另一種,他們卻可以控制,可以令之做出任何事來。「

我的心頭在怦怦跳著,從白素面上的神色看來,她顯然也有同樣的感覺。

我忙又問道︰「他們是誰?」

那人又尖叫了起來,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別逼問我。」

我又將搶向前伸了伸,道︰「我一定要逼問你,一定要,你不說,我立即就打死你!」

那人哭了起來,他想以雙手掩住臉,但是他根本無法那樣做,因為我的槍離他的面部太近了,其間根本容不下他的手!

他神經質地尖叫著,我則冷酷地道︰「我從一數到五,朋友,別以為我不會開槍,你不但殺了我的好友,而且,也令我幾乎死去!」

那人怞泣著,道︰「章達的死,不關我們的事,只因為他發現了現在許多人的行動,已不受自己的控制,他發現了他們的力量!」

我要竭力鎮定心神,才能使自己繼續站著。在那一剎間,我是多麼想坐下來,好好地想上一想!許多人的行動,不受自己的控制,而受著另一種神秘力量的控制,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一種可怕!

但是,我立即想起了章達和他的學生們在各地拍攝來的那些紀錄片,那些紀錄片中,除了狂暴、混亂、殘酷之外,什麼也沒有,紀錄片中那些狂亂的人,難道他們是依照他們的本性在行事,難道人的本性是那樣的,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在兩個不可能之間,我真不知該選擇哪一個不可能才算好。

我又將槍送前了半寸,槍口一定很冷,因為當槍口踫到那人的額頭時,那人的身子,又顫抖了起來。

我道︰「那很好,我也發現了他們的力量,我也難免一死的,我更不必顧忌什麼了!」

我的手指,已慢慢在扣緊槍機,那人可以看到這一情形的,他突然怪叫了起來,道︰「好了,我說,我說,我說了,至少可以多活十幾小時!」

我的手指又慢慢松了開來。

我的氣息也十分急促,是以我要特地調勻氣息,然後才能說話,我道︰「好,是怎麼開始的?」

「我也說不上來,我們喜歡研究無線電,自己裝置了一個很完善的接收台,和世界各地的業余無線電愛好者,都有聯絡……」

我催道︰「說下去。」

那人又道︰「忽然之間,我們對于改進我們的裝置,有了許多新的想法,這些想法,即使最新的無線電技術書籍,也還未曾提到過,我們不斷改良著我們的裝置,有一些零件,根本買不到,我們就自已動手來制造,我們忽然又知道了用一個特殊的方法,來提煉一種新的半導體,使我們的設備更完善!」

他在講的時候,眼珠一直望在槍管上。

我將手槍向後縮了一縮,那人又道︰「經過了一年的時間,我們完成了裝位,他們的通訊,就直接開始了,我們這才知道,原來一切我們根本未曾學過的知識,全是他們給我們的,是他們用微電波的方式,注入我們的腦中的,他們具有那種力量!」

我沒有再說什麼,他也停了很久。

是白素先打破沉寂,她問道︰「那個球形體,就是他們的星球?」

「不是,那是他們的一個太空站。」

「這個太空站的距離是地球和太陽間的一百三十倍,對不對?」我問︰「那麼他們的星呢?」

「我不知道,」那人低著頭︰「我曾問過他們,但他們說,那實在太遠了,遠得不是我們地球人所能夠想像得到的,他們來到了可以控制地球人腦電波之處,就停了下來,開始他們的工作。」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他們的工作,那是什麼?是──」

我陡地打了一個冷顫,沒有再說下去。

白素反倒比我鎮定得多,她接了下去,道︰「是毀滅地球!」

那人搖著頭,道︰「不是毀滅地球上的人類。他們控制了許多可以受他們控制的人──」

他講到這里,我又打了一個寒顫。

我的聲音,甚至有些發抖,我道︰「他們……驅使那些人去暴亂,去盡量破壞,去毀滅人類的文化,讓人回到原始時代?」

那人抬起頭來,道︰「或者說,讓人類的發展,走到了盡頭。」

我像是在自言自語,道︰「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

「地球人的科學發展,對任何星球上的人,總是有威脅的。」白素冷靜得使我驚訝︰「他們的思想概念,倒和我們差不多,他們也知道防患未然的道理!」

我和那人都不出聲,房間中又靜了下來。過了好久,我才問道︰「你……見過他們?」

「沒有,我只見過那球形體,他們住在那球形體之中,我們听從命令,代他們做許多事,他們供給我們最毫華的享受,有一些受驅使的人,會自動送錢來給我們,但是現在……完了。」

「你是說,我們這里發生的事,他們知道?」

「是的,他們可以知道每個人的思想!」

我並不懷疑那人的話,因為,他們至少知道我是假裝失憶的。

我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槍,過了很久,才又問道︰「章達的研究報告中,詳細地提到了那種力量?那筆記本是你換走的。」

「不是,是你們的僕人老蔡,他的腦電波,也是屬于可以控制的那一種,但是不十分穩定,使他們不能隨心所欲地命令他。」

我幾乎感到眼前一陣發黑。白素也吃驚地睜大了雙眼!老蔡,還有許多人,我們根本無法知道他們的腦電波是不是可以受控制?是以,他們也可以隨時做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和人性毫無相合之處的事情來!

我不禁苦笑著,任何人只要仔細想一想,這種事,實際存在的例子,實在太多了,人會突然失去常性,好好地在工作崗位上的人,會離開工作,成群結隊地到街道上去呼囂擾亂,有希望的年輕人,會拿著鋒銳的小刀,在街頭上殺人放火。

甚至受了十多年教育的大學生,也會拿著木棒,敲打校舍的玻璃窗,盤據著校舍,而不肯繼續接受教育。

而現在全世界的科學,已經如此昌明,卻還有的地方,拚命在宣偉神跡,在宣傳巫跡而又將一個活著的糟老頭子,當著神,當著巫。

這一切,全是為了什麼?難道那是人的本性麼?如果那一切全是人的本性,那麼,人又是為什麼活著?因為這些人的所作所為,根本不是為了使人好好地活下去,而是要使人在極大的痛苦中死亡!

但如果承認了那一切瘋狂,全都不是人類的本性,而這位瘋狂,卻又是實際的存在,發生在我們的周圍,那又是什麼所造成的呢?

在那麼遠的距離之外,有一艘太空船,主宰那太空船的人,已有方法控制一部份地球人的腦電波,驅使他們去做違反人類本性的事,听起來實在有點匪夷所思,又如何解釋呢?

我和白素兩人,好一會沒有出聲,我們只是不時對望一下,我們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我們兩人的心情,卻全是一樣的。

那就是,我們明白,地球人的發展,已經到了盡頭,在暴力、動亂、瘋狂、神巫橫行愚昧和殘殺之下,地球人還能有什麼進步?

雖然,地球人還不是全部那樣,但是有什麼用,一個像丁阿毛那樣,從來也未曾受過教育的小流氓,就可以槍殺像章達那樣,對人類可以有巨大貢獻的學者!

而如果像丁阿毛那樣的人,手中不幸有著權力的話,那麼,更可以輕而易舉地使成千成萬對人類可以有重大貢獻的人死去!

我和白素,都看到了人類前途的黯淡,是以我們的心頭,都象是壓著一塊大石一樣。

過了好久,我才問道︰「他們那樣做,目的是為了什麼,你知道麼?」

那人一直低著頭,直到我這時問他,他才又抬起了頭來,道︰「我曾經問過。他們說,地球人的科學如果再發展下去,總有一天,會發現他們的存在,他們的目的,就是不要地球人發現他們。」

我苦笑了一下,因為如果這是他們的目的,那麼他們將會輕而易舉,達到這個目的。

而我的心中,一點也沒有慶幸的感覺,因為我絕不以為那比他們毀滅所有地球人好多少,因為照現在的那種情形發展下去,整個地球上,根本沒有一塊安樂的土地,可以供給人們居住!

到處全是戰爭,到處全是暴力,那會令得地球人在極度的痛苦之中,苟延殘喘下去。

在那一剎間,我倒希望我自己是屬于腦電波能受他們控制的那一類,那麼,在渾噩之中,或者我還不會覺得有什麼痛苦。

但是現在,顯然我不是屬于那一類的。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站了起來。

我一站起,白素也站了起來,我們不再理會那人,我們將手中的槍遠遠拋了開去,然後,我們手拉著手,離開了那房間。

我們在黑暗中走著,一直向前走著,我們根本不知道該到何處去,我們也不想到何處去,只是不斷地走著,直到我們突然之間,發現無法再前進了,我們才一起站定。

在我們的面前,是一幅高大的牆,那幅高大的牆,在一個死巷的末端,我們站著,呆呆地望著那堵牆,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在那些時間中,我和白素兩個人,像是在生存在另一個世界中一樣,在我們的心中,有一種十分迷幻的感覺,彷佛一切全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一條又黑又窄的巷子,巷子的一端,就是盡頭。

一直到有兩個警員走近我們,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們時,我們才回到了現實世界來,我們轉過身,走出了那巷子,在天色將明時,我們回到了家中。

我們沒有再見到兩個人,我想,我們再也見不到他們兩個人了。

因為在第三天,我們在晚報上看到了「豪華住宅神秘爆炸」的新聞,發生爆炸的,正是前三天晚上下我們曾到過的地方。

那兩個人,自然因泄露秘密,而受到了懲罰。

而我們,怎麼辦呢?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31 11:22:51

盡頭 尾聲
在那以後的日子中,我們總以為一定會懷著一種十分恐懼的心理生活下去,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了一個那麼可怕的秘密,我們已知道人類是在漸漸趨向末日,有越來越多人,不受自已的控制。

可是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竟並沒有那樣的心倩,而只不過感到了一片茫然,而且,那種茫然之感,不必多久,也就消失了。

我想,那是因為人的觀念,不但受囿于空間,很難超出地球的範圍,總是以地球上的情形,去推論其它星球,無法想像別的星球之上的生命,是什麼樣的形態,和有著什麼的能力。同時,人的觀念,也受囿于時間,雖然明白了人類不是在向前發展,而是一步一步在走向死胡同,但因為那種「前進」,是十分緩慢,不是一下子到來的,當結果出現之際,已遠在我們的生命年齡之外了,所以,也就不那麼關切了。那是我找出來的原因,但是我卻未曾提出來跟任何人討論過,甚至白素。

因為我再也不想提起這件事來,這樣的事,甚至連想也不必去想它,那才能使人在渾渾噩噩之中,渡完自己的生命。因為那絕不是想上一想,就可以有法子挽救的事,那是無法挽救的。

我們還是別想應該怎麼辦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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