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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奴兒女皇(下)(金雀皇朝前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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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06:46
標題:
綠光 -【奴兒女皇(下)(金雀皇朝前傳)】《全文完》
綠光 -
奴兒女皇
(下)(金雀皇朝前傳)
「她必定是另一支李家後代,這胎記和鳳銜月環,
已足以證明她的身份,別人假造不了。」
因為從小的天賦──當左手碰到人時,能得知此人的過去,
所以,他常年戴著手套,始終冷淡的跟人保持距離,
唯獨碰上這個和親公主帶來的侍女時,天賦失效,
加上她總是多變的表情、大驚小怪的有趣性格,
讓他忍不住收她在身邊,當個隨時逗弄得到的小丫鬟,
甚至在她舊疾發作時,下咒替她承受……但怎麼會這樣?
伯父替她治療的時候,竟大膽肯定她是李氏皇族之後!
皇族?他左看右看都不敢相信這笨手笨腳的丫頭是皇族?
偏偏消息走漏,這邊要她命,那邊趁他傷重逼她登基……
不,如果讓她當萬人之上的女皇,他們得分離,
那他就顛覆皇朝,要她只能是他一人之下的奴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08:22
第十一章
「只要你願意救王爺,我什麼都答應你,如果你不肯,我就馬上死在你面前,讓李家血脈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就在李爾與李劭沿著血跡來到後宮東側時,就見舒雪尹一身血跡斑斑,腿上枕著面色發黑、狀似昏厥的李弼。
她凜目生威,手持長劍,架在頸項上頭,硬聲威脅著李爾。
李爾無奈,只能妥協。
於是他差來宮中太監,立刻將李弼搬到前廷御醫館,調派所有御醫會診,由舒雪尹坐鎮,幫忙處理傷口,瞧見那貫穿他胸口的傷時,她痛得渾身發抖。
那麼深的傷口,能活嗎?
他渾身發黑,看來毒已遍佈全身,能救嗎?
第一次嘗到近乎絕望的滋味,舒雪尹又苦又澀,吐不出嚥不下,心神恍惚,猶若置身虛幻夢境中。
她認識的鳳凌王,有點毒舌有點壞,但是很疼她很寵她,即使討厭上街,還是勉為其難地帶著她去;厭惡與人碰觸,卻喜歡抱著她不放;他時而淡漠時而擔憂,聽他說起上官家的孤老宿命,她才知道,他的善變是掙扎。
就連一份感情,他都要好猶豫好怯懦才敢定決心承諾,承諾了,就不惜愛到以己命守護她。
可是,這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兩個人一起活。
「一群飯桶,都已經過了三日,居然還一點進展都沒有!」
李劭震怒著,清俊臉龐抹上甚少出現的惱色。
「皇上息怒,實在是傷得太深,毒性又太強……」御醫館上下十數名御醫慌亂跪伏在地。
「住口!若鳳凌王明日之前無法清醒,你們就一個個給朕去陪葬!」
御醫館後方的憩房外長廊,一干御醫全數跪地請求開恩,被不曾見過的皇怒嚇得噤若寒蟬,而李劭仍怒著龍顏,狠厲魅眸眨也不眨。
李劭弱冠之年登基為帝,史官評其為仁德修身更勝前面數住帝君,是個不可多得的仁王,但今日的他沒了往常煦暖的笑意,冷酷得恍若惡鬼。
原因無他。
除了因為鳳凌王身受重傷,生死難測,更因慘死在後宮的殺手,沒有一個是正規軍,迄今還查不出誰是幕後主使。
「見過皇上。」遠遠的,黎少秦與公孫燕並肩走來。
「可有消息?」
「回皇上的話,據前國師的小廝說,他入山尋找草藥,沒費上幾日,不會回山中小屋。」黎少秦一臉凝重,愛笑的娃娃臉微布殺意。
三天前,鳳凌王在後宮被人暗殺,皇上立刻傳訊要他出城迎回上官振,得知王爺重傷未醒,他恨不得將那班賊人碎屍萬段,可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上官振,可惜他竟不在小屋裡。
「……是嗎?」李劭臉上頓時滿是失望。
「臣已經請小廝轉告,若上官振回小屋,必定請他立赴宮中,雖說他已退隱多年,不願入城,但今日狀況不同,相信他應該不會推辭才是。」公孫燕淡聲道,眉宇染上憂愁。
沉吟了下,李劭歎道﹕「你們進去陪陪舒姑娘吧,她已經連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照顧鳳凌王,朕怕她身子會受不住。」
「臣遵旨。」兩人拱禮正要走進御醫館的憩房,在門口便聽見一道幽幽女聲。
「王爺,你快一點醒來,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很害怕。」小手輕劃床上男子深遽而立體的五官,看著發黑的俊臉,舒雪尹忍著淚,輕聲說著。「你不是說要成親嗎?你可不能始亂終棄,要是你沒娶我,我可是要翻臉的,到時候,我跑得遠遠的讓你找不到,你就知道有多苦。」
她的埋怨很輕,抱怨很甜,柔軟得像是在撒嬌,半點殺傷力都沒有,恍若以為這樣哄著威脅著,心愛的人就會醒來,張開雙臂給她一個擁抱。
公孫燕和黎少秦緩步入內,看著她更加消瘦的背影,心皆揪痛著。
「王爺,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很愛你?現在我告訴你,你聽見了沒有?」她抓起他的手,輕吻著那泛著黑氣的大掌。「再告訴我一次,你愛我……好不好……」
那柔水似的低語聽在公孫燕耳裡,痛進了她的心,她鼻頭發酸的走到她身旁。「舒姑娘,吃點東西好不好?」
舒雪尹背對著他們的身子震了下,下一刻,迅速抓起擱在床榻邊的長劍。
「舒姑娘?」公孫燕愣了下,看見她雪白斗蓬上頭滿是血跡。
她緩緩回頭,失焦的眸頓了下,才揚起恍惚的笑。
「是公孫啊。」舒雪尹擱下長劍。
「你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說著,又望向床榻上的男人,眸底滿是疼惜。
「你多少吃一點,要不然王爺醒來看見你瘦這麼多……他會難過。」公孫燕不斷調勻呼息,才能把話說得完整。
「可是,他比我更消瘦,他都沒吃東西,身子怎麼撐得下去?」舒雪尹狀似喃喃自語,長睫勳也不動。「公孫,他是不是在氣我?」
她不解地皺起眉。「王爺怎麼可以會生你的氣?」
「他是不是氣我太晚告訴他,其實我很愛他?」突地抬眼,問得認真。
公孫燕一時之間說不出哪裡古怪,但就是覺得她的眼神不若以往鮮動,像是蒙上一層紗。
「你跟他說,我哪裡也不會去,他在哪我便在哪,我會乖乖待在他身邊,要他別再睡了好不好?」舒雪尹眸色逐漸清明,但神智反倒恍惚渙散了起來。
公孫燕心裡一震。
「舒姑娘,你清醒一點!」她抓著她,用力搖晃,看著笑容從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上逐漸褪去。
「……我不要清醒……清醒好痛苦……」舒雪尹嗚咽了聲,喉口擠出破碎的字句,神情煩亂。
「舒姑娘,他會沒事的,王爺是名悍將,幾次血戰沙場,儘管滿身傷痕,他一樣會凱旋歸朝,所以他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公孫燕定定地看著她。
聞言,她才幽幽揚笑,眼露異彩。「對,他一定會沒事的,他在天壇被豹子抓傷了肩,那麼深的傷口都可以好得那麼快,胸口被劍貫穿……也一定會好的,會的,一定會的……」
「對,所以你要吃點東西,不能在他醒來之前倒下。」
「對,不能倒下,我不能。」
「所以,我們先吃點東西,好不?」公孫燕難得暖聲哄著。
「……現在是什麼時分?」她突地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已是掌燈時分了。」
顫了下,舒雪尹抓起床上的長劍就往門外走。
「雪尹,你要去哪?」公孫燕一把將她拉住,這才看清她壓根沒有回神,恍若人在,魂魄卻已散。
「噓。」舉指立在唇上,舒雪尹拉開她的手,視一干御醫還跪在長廊上,她緩步走出門,就站在門外,神色戒備地看著長廊。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舒雪尹沒有回答,只是抓緊長劍,像是陷入某種緊繃的肅殺氛圍中。
公孫燕與黎少秦對看一眼,馬上就紅了眼眶。
「舒姑娘,咱們到裡頭好不好?」褪□滿臉狠戾,黎少秦抹上勉強笑意,柔聲說。
可舒雪尹還是搖頭。
「為什麼?」
她眸色緊張地看著外頭,用手指了下,示意他住口。
黎少秦一頭霧水地揚起眉。
另一頭的李劭見狀,隨即走來,緩聲保證,「舒姑娘,朕在這裡,沒有任何賊人可以闖進,你可以寬心。」
黎少秦聞言,桃花眼迸裂殺意,總算明白了。三天前這個時辰,是她與王爺遇刺的時刻,現在她在這時刻守門外,用意是在保護王爺……
眼一紅,他轉向公孫燕。「燕兒,你留下陪舒姑娘,我再跑一趟城外後山,就算是把整座山都翻過一遍,我也要把前國師帶來!」
擦去淚水,公孫燕輕點頭。
待黎少秦離去後,李劭也下令,「傳令下去,命國師再為鳳凌王祈福。」
這話,清清楚楚傳進舒雪尹渾沌的腦子裡,模糊的心思,慢慢地濃縮出一個影子。
是夜,趁著公孫燕入睡,舒雪尹帶著長劍離開御醫館,憑著記憶來到觀天樓。
觀天樓垂簷彎翹,遠看恍若欲上衝飛的鷹,透著一股令人不想接近的陰冷,但渾然不覺,踏進主廳紅毯,主位錦榻上正坐著獨自啜酒的男人。
「瞧瞧,今晚刮的是什麼風?竟把舒姑娘給刮進本國師的觀天樓了。」上官羿身穿玄色繡紅邊交領綾袍,慵懶斜倚著,微帶醉意的目光倨傲地看著她手持長劍走近,將酒杯隨手一拋,起身居高臨下瞅著她。
「國師……喝醉了?」她不懂祈福儀式該要怎麼做,但既無焚香亦無禱念,什麼都沒有,也不太尋常。
「可不是嗎?鳳凌王生死未卜,本國師心痛極了。」他面無表情的說,又問﹕「舒姑娘來,是為了鳳凌王?」
這女人令他恨極氣極,若非她的存在,朝堂怎會因她異變,李弼又怎會因她而昏迷不醒?!
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離死也不遠了,全都因為她!
迎向上官羿斂笑的冷銳眸色,舒雪尹點頭。「王爺跟我說過,國師的父親醫術咒術皆卓越,而襲住國師皆懂咒,不知道國師有沒有法子可以救他?」
管它是咒還是什麼,只要能讓王爺醒來,她什麼都可以做。
他微揚起眉,忽地陰冷笑開。
「你笑什麼?」她皺眉。「王爺是你的堂弟,難道你不想救他?」
上官羿突地斂笑。「救是能救,但缺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李家後代的血。」
「血?」
「對,李鳳雛一脈屬皇朝真龍,用你的血為引,我可以逆天行咒,讓鳳凌王還陽清醒。」
「真的?」她喜出望外。
「只是需要的血不少,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他笑瞇了俊眸,將嗜血光芒藏得極深。
舒雪尹讀不出他思緒底下的憎惡,逕自甜膩地道﹕「怎麼可能不願意,他都能拿命換我了,我為什麼不能拿命換他?」
李弼的愛意不用多說,在他皂眼底眉梢、舉手投足間,繾綣潛藏的都是他赧於說出口的情意,她一直都感受得到的。
被她臉上滿足的笑意震懾,上官羿下一刻便感覺血腥味撲鼻而來,他緩緩垂眼,瞧見──
同一時刻,御醫館的憩房內﹐李弼驀地張開眼,左腕上的刺痛教他低吟出口,「……雪尹?」
守在一旁錦榻打盹的公孫燕立即轉醒。
「王爺,你醒了!」她面露喜色地低喊,卻突地發現舒雪尹不在房內。
「雪尹呢?」他氣虛地問。
「王爺,稍等一下。」公孫燕隨即走出憩房,然而長廊上只見李劭及伺候的太監。「皇上,可有見到舒姑娘?」
「舒姑娘?」李劭自長廊上的錦榻起身。「朕方才回金雀宮了一會,沒瞧見舒姑娘,怎麼了?」
「王爺醒了,要找舒姑娘。」
「鳳凌王醒了?」李劭面露驚喜,快步進憩房,卻見好友掙扎著坐起身。「鳳凌王,你還不能起身!」他瞪著李弼被血染得鮮紅的紗布。
「我要去找雪尹……她一定出事了!」
「不可能的,她在宮裡,不可能出事。」他已經派遣皇城二十二衛加強巡邏,絕無可能再有賊人刺殺之事發生。
左腕上不尋常的痛,令李弼強撐口氣坐起。「皇上,我要去觀天樓。」
他的直覺告訴他,在雪尹無路可走時,一定會以為上官羿無害而去找他相助!
觀天樓裡,上官羿瞅著眼前人面無懼色,甚至是滿面欣喜的表情。
「國師,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舒雪尹笑得很開心,左手一道長長的劍傷快速汩出鮮血,刺眼的紅在她腳邊形成一小灘血窪。
「說。」
「我死後,請你幫我把手鐲取下,交還給太上皇吧。」她神色愉悅,不見半點怨懟。「告訴他,請他另尋他人。」
「取不下嗎?」上官羿專注地在鳳銜月環上頭,他記得手鐲的命定傳說,一旦戴上,確認是手鐲主人,手鐲是取不下的。
原來,就是鳳銜月環再現,才會引起太上皇的注意。
這手鐲,他只瞧過圖騰,想不到實品竟是如此璀璨生光,套在她的肘腕之間,映襯得她皮膚白更勝雪。
「取不下。」她閉上眼,長劍=自手中滑落,開始覺得一股噁心湧上心頭,頭也發暈了,但她的唇角還是勾彎著。
上官羿看著她迅速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怨懟,不禁掀唇冷笑。
如果她知道,他根本救不了李弼,不知道會有何反應?
到時候,她在黃泉底下,必定會恨著他吧。但又如何?若能延續皇朝命脈,他壓根不介意當個罪人。
可舒雪尹哪會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獨自浸淫在想像的快樂中。
只要他能夠醒來,她沒有什麼不能給的,她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下這一條命,只要他能安好,只要他能快樂,她就可以滿心喜悅地獻上生命。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回御醫館看他一眼,告訴他,她要回家了,要他不要再等她……
「舒雪尹……你在做什麼?」
身後傳來熟悉的粗啞聲響,她震了下,張開眼。
「舒雪尹……給本王過來……」沉嗓虛透無力,還不斷喘息。
她緩慢地回過頭,眼中不肯落下的淚,在看見李弼的瞬間,立即潰堤。
「王爺──」
上身還包著重重紗巾的李弼,在李劭和公孫燕的攙扶之下,來到觀天樓,目睹她手上淌著血,他一把心火燒得正盛,然而就在她回身撲進他懷裡時,便徹底地被安撫了。
離開李劭的攙扶,他將她抱進懷裡。
即使光是這麼一個動作就快要耗去他所有體力,幾乎教他再跌回黑暗中,但她就在他懷裡,他捨不得閉上眼,貪戀著她的擁抱。
就是這麼一個擁抱,勾動他以為不曾擁有過的情。
然而,這個擁抱卻溫熱得濕透他的胸膛,鹹澀地燙進他的心底。
「雪尹?」他啞喚,氣息紊亂。
「你總算醒了、總算醒了。」舒雪尹哭得幾乎說不出話,輕手輕腳地將他微微推開。「疼嗎?哪裡疼?我扶你回去歇著,好嗎?」
發現她涕泗縱橫卻又漾笑的慌亂神情,他又憐又不捨地摟近她,觸及她腕上的傷口,歎道﹕「傻丫頭。」
不管擋在她面前的苦難有多少,他都寧可落在他身上,一絲一毫都不願意讓她承受,儘管在昏迷的黑暗中仍不斷掙扎著要清醒,可直到一道錐心的痛楚傳來,才教他脫離黑暗。
舒雪尹淚眼矇矓地看著他,淚水模糊她的視線,她一抹再抹,依舊沒辦法把他看清楚,多怕眼前只是幻覺。
李弼連替她抹淚的氣力都沒有,只敢把些許重量壓在她輕薄的肩頭,抬眼狠瞪著幾步外面無表情的上官羿。
上官羿僅是輕哼一聲,未置一詞。
「雪尹,攙我回憩房,好嗎?」收回目光,李弼幾乎快失去意識地伏在她肩頭上。
「嗯嗯,我扶你、我扶你,你儘管把重量都壓到我身上。」舒雪尹胡亂抹著臉,漾開幸福的笑,完全忘了腕上的傷,將他的手臂橫掛過肩,用力將他撐起,纖臂滑過他的背,扶著他緩步走出觀天樓。
公孫燕看了眼國師,立即回身跟上。
李劭站在原地,黑眸看向落在紅毯上的長劍,負手走進主廳,拾起那把劍,驀地脫手而出,劍刃如虹翎自上官羿身旁滑過,深嵌在高位後頭的漆金匾額上,劍刃就斜插在「心如水鏡」上的心字,斜掛成「必」字。
上官羿頭也不回,直瞅著他,黑眸沉靜得透不出人味。
「國師,你的心,可真如水鏡?」李劭低問。
這匾額上的字,是上官羿接任國師時他親手提寫贈與的,他們一塊長大,他深知上官羿的性子淡如水,才特地提這四個字。
「皇上,臣的心,沒變過。」許久,他才喃道。
「是嗎?」李劭直瞅著他,表情失望。「那麼國師為何沒有阻止舒姑娘,甚至放任她的傷口淌血?」
他們趕到時,只見舒姑娘腕上淌著血,而令他難以置信的是,上官羿就站在一旁觀看,甚至還冷漠帶笑……這不是他記憶中的好友,他不該是如此冷血無情的人。
「舒姑娘心神潰散,自以為以己身之血讓臣施咒救鳳凌王,臣來不及阻止,也無法阻止,所以──」
「國師,朕可以信你嗎?」
上官羿淺淺笑開,心思卻已百轉。「皇上,臣的心日月可昭,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一心為皇朝、為皇上,未曾變過。」
皇上已經知道天女傳說一事,還如此護著舒雪尹,難不成皇上……已萌退意?
怎麼可以……他不允許!
「國師,朕要你的心靜如水,必如水鏡,望你……好自為之。」歎口氣,李劭隨即拂袖離去。
上官羿一震,望著深嵌在匾額上的劍,悵然地笑了。
這劍就插在心上,要他怎能不痛,要他怎能心靜如水?!
「你餓不餓?渴不渴?還是先喝藥?」
回到御醫館憩房,舒雪尹像陀螺般在李弼榻邊轉個不停,眼裡只有他,只看著他,把杵在一旁的幾個御醫和公孫燕當空氣。
她的忙勁,教李弼忘了痛楚和氣乏,只能笑睇著她。
這就是佔有吧,占仕她的視線,教她只能看著他一人。
這感覺竟是如此美好,若不是太無力,他真想緊緊將她摟進懷裡。
大手緊扣住她的,瞥見那片微干血跡,他濃眉攢起。
「替她上藥。」他啞道,以眼示意。
御醫見狀,連忙上前處理,一位則是走出門外。
「是。」御醫為舒雪尹倒上傷藥,然而血還在流。「這傷極深,所幸並沒有傷到筋脈,不過,若是可以使用舒姑娘縫傷口的法子,可能比較不會留下痕跡。」
「……不用了。」她乾笑,偷偷朝李弼貼近一點。「小傷、小傷。」
反正不會痛,放著總是會慢慢好的。
「可是,下官認為,若是能夠學得舒姑娘的技法,說不準往後可以幫上更多的人,就不知道舒姑娘願不願意傾囊相授?」御醫很不死心地再問。
春搜那日,他可是親眼見她拿針線在鳳凌王肩上縫合傷口的,先前為王爺換藥時,他發現傷口癒合得極快,且傷疤極小。雖說這技法有點像旁門左道,但總是一門醫法,若能學得,可造福更多人。
舒雪尹扁了扁嘴,很是猶豫,原因無他,她就是怕那種尖銳的東西啊!若是要她替人縫,那倒好一點,可要她自己當被實習的工具,那真是要她的命。
「雪尹,處理一下吧,這傷看起來挺深的,不處理,你要怎麼照顧我?」李弼說。
聞言,只見舒雪尹咬了咬牙,大有壯士斷腕的慷慨赴義之情,用力伸出左臂,把手鐲推得高高的。
「大人,你的針線活行不行?」瞧御醫二話不說拿出準備多時的針線,她還是倒抽了口氣。「你過火消毒了沒?這縫線韌不韌?」
「舒姑娘放心,下官把那日的情景記得一清二楚,每個步驟都使過一遍了。」
見御醫拿起縫針,舒雪尹又深吸口氣,右手直抓著李弼的手,然後用力瞇起水眸,眼看著針扎入她的傷口邊──
嗯,錯覺嗎?怎麼一點都不痛?她疑惑地攢起眉,看見御醫不斷縫著她的傷,她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體質改變了嗎?她好困惑,偏頭對上李弼微瞇的眼。「王爺,你很不舒服嗎?」
「……還好。」他勾起虛弱的笑,強忍著左手上針扎的痛楚。
一會,御醫滿頭大汗的完成縫傷初體驗,在舒雪尹腕扎上乾淨紗巾後,立刻又處理李弼的傷勢。
等一切大功告成,御醫隨即很識相地退出憩房之外,公孫燕見狀,也跟著退到門外守著。
見人都離開,舒雪尹才爬上榻,握著李弼的手,直衝著他笑。
「疼嗎?」
「不疼。」他也笑。
「你每次都說不疼。」剛才換藥時,他的傷口整個皮開肉綻,每看一次,她就痛到發抖。
「本來就不疼。」傷在他身上,總好過落在她身上,然而一想起她的傷──「你為什麼要劃下那口子?」
抿了抿唇,她趴近他一點。「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想□你說上官一脈都懂醫懂咒,所以我去找國師,看是否有救你的方法,然後國師說,拿我的血可以施咒換你清醒啊。」她眼睛已酸澀得快要張不開,卻還是不願閉上眼,寧願就這樣看著他一生一世。「只要你能醒,我沒什麼不能給的。」
「所以,你拿命……換?」他大手動了動,抹去她流水似的淚,卻抹不去自己的心痛。
那麼怕痛的人,就連針紮著都會哭的人,竟為他劃下那麼重的一刀,她被血包圍的一幕,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不敢想像自己要是遲一步,她會變成什麼模樣……幸好,他趕上了。
「你可以拿命保我,我為什麼不能拿命保你?」她笑落滿眼秋水。
李弼動容地瞅著她,輕拉過她冰涼的手在唇邊親吻著。「你這傻瓜,我為你落下鴛鴦咒,你要是死了,我怎麼活?」
她怔了下。「鴛鴦咒?那是什麼東西?」
「生死相隨的咒。」
她眨眨眼。「你怎麼沒跟我說過?」
「為何要說?」他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突覺有陰影逼近,張開眼,就看見她一臉無法掩飾的擔憂。「怎麼了?」
「沒。」她搖搖頭。
她怕眼前的他不過是迴光反照,很怕他雙眼一閉,就這樣走了,這一點,李弼也察覺到了。
「你有沒有發現,你受傷時一點都不覺得痛?」他打起精神,與她閒聊。
舒雪尹愣了下,瞪著自己已上藥的手腕。「對耶,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還在想是不是我體質改變了呢。」
他低啞喃著,「以血相扣,系魂結命,從此而後,汝傷、吾受,汝命、吾魂,汝死、吾亡……咒立。」
她驀地張大眼,隱約似乎有些印象,卻想不起是何時聽過,只當夢一場。
「所以,你要為我保重自己,知道嗎?」
舒雪尹愣了半晌恍然大悟。「所以,我不痛,是因為你幫我承擔了?」
「嗯。」
「包括被縫傷口……」傻瓜,為什麼要落下鴛鴦咒?甚至為她承擔……「王爺,難不成我的氣喘──」
她想起上官羿送她裘帔時,獸毛在她鼻間飛呀飛,她卻完全沒有發作。
李弼輕扯唇。「對,所以,你往後絕對不可以輕舉妄動,懂嗎?至少要為我保重。」
她用力地點點頭,又哭又笑地依偎在他身旁。
這人怎會愛人愛得這般低調,只求她好,傾注一切地給予……
「對了,太上皇怎麼會讓你照顧我?」他突問。
別說她能留下照顧他,光是自己還能在御醫館醒過來,便已教他震愕的。
舒雪尹怔了怔,乾笑。「因為我拿鳳銜月環逼他呀,就像你拿折扇逼他是同等道理嘛。」
「這麼簡單?」李弼壓根不信。
聽見有人開門而入,她趕緊望去,瞥見是御醫端藥來,立即轉移話題問﹕「王爺還要再喝藥嗎?」
「不,這是你的藥。」李弼回答,「我要御醫熬的。」
「我又沒怎樣,幹麼吃藥?」
「你的手傷著。」
「喔……」她扁起嘴,瞪著烏漆抹黑的藥汁。
她當護士,是因為有服務群眾的熱忱,但她很討厭中藥,因為味道很苦,小時候氣喘發作媽媽都逼她吃中藥,吃到她都怕了。
可瞥見李弼的等待,她只好勉為其難地接過藥碗,一鼓作氣的干了,隨即苦得吐舌頭。
「怎麼有咒在身,我還是覺得苦?」
「傻瓜,藥不是病也不是傷,豈能轉移?」待御醫收下藥碗離開後,他不捨地輕撫她消瘦的頰。「你都沒吃東西嗎?」
「有。」她撒謊。
「你……唉,去拿點東西,陪我一道吃。」
「好。」她輕緩下榻,走到桌前,挑了幾樣容易消化的菜餚,再坐回榻前,一口一口地餵他。
「……別哭了。」他探手輕撫她的頰。
她笑瞇水眸,抖落更多淚水。「我是喜極而泣,沒關係的。」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眼淚這麼多,但只要他能好,就算要她哭瞎只眼,她也沒意見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08:39
第十二章
「王爺,喝藥了。」
迷迷糊糊中被喚醒,李弼費力張眼,瞧見眼前人後,啞聲問﹕「雪尹呢?」
公孫燕愣了下,面有猶豫,支支吾吾﹕「她……」
他看了榻邊,再看向四周。「她是累了,在其他憩房休息嗎?」
「是、是啊。」她笑得很僵硬。
李弼不再多問,立即撐起身子。
「王爺,你還不能起來。」公孫燕微慌著手腳。
「雪尹跑去哪了?」他低問,烏瞳巾蘊藏不安。
公孫的眼神閃爍,他要是連這都看不出來,這些年他們就白相處了。
「她……」
「說!」
公孫燕看他一眼,抿了抿唇。「舒姑娘被太上皇帶走了。」
「太上皇?」
「王爺一醒,太上皇便馬上來了,說要舒姑娘答應承諾。」
李弼眸色驟沉,拳頭緊握,青筋激顫。「你可聽見什麼承諾?」
「舒姑娘說,只要太上皇願意救王爺,待王爺清醒,她便願意登基……聽說,她今天要登基為女皇。」
原來,這就是太上皇答應讓她照顧他,甚至救他的原因?!
她居然騙他,居然騙他!
「王爺,我試著要攔,可是攔不住。」她試過了,可是她人微勢薄,根本沒有用,況且,她也不懂為什麼一個平凡的舒姑娘,怎會突地變成要登基的女皇?「王爺,舒姑娘她到底是──」
「本王的衣袍在哪?」抽開被子起身,李弼緊縳在胸口的紗巾立即滲出血。
「王爺,你身上還有傷……」
「快!」
永雀殿上,百官兩列,但今天卻是異樣得連點聲響都沒有。
主因就是站在金鑾椅旁的女子。
她一身皇室標準衣衫,大黃色翻領直裰不算稀奇,可問題是上頭是天子御用的金絲精繡九龍九鳳,甚至頭戴翼善冠,兩頰垂瓔,如此大逆不道的女子,非但沒有被拖出午門,甚至還讓太上皇與皇上帶至殿上,可見事有蹊蹺。
「眾卿。」李爾走到鋪上紅氈的丹墀前低喊,面有難抑的喜色。
「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文武百官隨即跪拜高呼。
「眾卿平身,今日皇室有喜。」李爾笑容滿面地道。
百官起身後,面面相覷。
「眾卿可知三代前的攝政王李鳳雛?」
提起史冊裡記載的前人,百官不禁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不知太上皇為何突地提起那殺人如麻的攝政王。
「平德皇暗詔中提及,感謝當年李鳳雛讓位,他才得以登基,故要歷代皇帝代為尋找攝政王后代血脈,找著後,不管何人在位,都必須禪位,讓之登基。」他刻意不說出平德皇后的三代帝王皆是上官姓。
話一落下,百官一個個傻眼。不是吧,這麼說的話,那女人──
「這位就是李鳳雛的後代子孫,舒雪尹姑娘,從今天開始,李劭退位,她將登基為女皇。」李爾將僵硬的舒雪尹拉到身旁,讓百官得以清楚看見她的臉。「傳令下去,今夜開始,皇朝恭賀女皇回朝,全城解禁,徹夜狂歡。」
改日,他再用計完成女皇與劭兒的婚事,那樣便可以與最景仰的平德皇多了層姻親關係,這真是他在外遊走多年最好的報償了!
百官錯愕難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太上皇帶著那女子坐上金鑾椅,而她面有難色,像是被人脅迫,最終還是被太上皇按坐在金鑾椅上。
突地──
「雪尹,你在做什麼?」幽冷男音驟響,沉嗓如珠玉墜地。
舒雪尹立即抬眼,喜出望外的當下,又強迫自己冷靜。
只見李弼一身精繡白袍,帶著春日的清朗氣息,徐步踏進永雀殿上,若不是臉色依舊有些青黑,光看他的身影,任誰也看不出他身受重傷,幾日前還昏迷不醒。
李爾急步下丹墀,擋在他面前。「不要逼我在皇朝大喜日子上見血,我已經放過你一次,不會再放過第二次。」
輕掀唇,他笑得戲謔。「敢問太上皇,到底是用哪條祖宗規矩,要皇上退位,而要個身世不明姑娘登基為女皇?」他問的是李爾,看的卻是滿朝文武。
「不需要祖宗規矩,她身上有皇族胎記,也有鳳銜月環,便證明她是銜命而歸的女皇!」李爾洪聲道,試圖以氣勢壓過他。
他竟知道雪尹身上的胎記!
「不需要祖宗規矩?」壓抑怒焰,他撇嘴哂笑,看向文官首列的上官羿。「禮部尚書,三代之前,平德皇曾下旨要歷任君王不得蔑視祖宗規矩,請問,太上皇這番話,是不是違逆了平德皇旨意?」
「確實是。」身兼國師與禮部尚書兩職的上官羿沉聲道。
「論罪?」輕滑的沉音猶若詭魅低笑。
「若是三品以上之官員,撤官,逐於皇城外,若是皇室成員,不論身份……斬立決!」上官羿眸色銳狠,沉聲怒道,滿堂文武莫不倒抽口氣。
「所以?」李弼笑著,烏瞳卻很冷,平淡的視線像在看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等上官羿開口,李爾便正色接話,「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依照平德皇遺詔,三代以來的君王皆知此事,唯有此事毋需經過祖宗規矩,一旦確認李氏後代回朝,必定登基,我何錯之有?」
李弼撇了撇唇。「太上皇所言有理,但,這位姑娘可是心甘情願歸朝?」
「你可以問她。」李爾信心滿滿地讓開身。
「雪尹?」他□眼睇向舒雪尹。
她一身華貴,透過垂瓔直睇著他,嫩唇抿了抿,才小聲說﹕「朕為……回朝女皇,銜命而歸,鳳銜月環帶領朕……朕……」為了他好,她應該要更冷靜一點,再淡漠一點,讓他知道她是為登基而歸,從此以後兩人再無關係。
唯有如此,他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回歸原本的生活。帶著她,對他而言,只是永無止境的惡夢,他好不容易才清醒,她不要再見鈥負傷昏迷,所以她必須殘忍,必須無情。
深吸口氣,她強迫自己面無表情。「朕是李鳳雛的後代,是正統皇族,當然要回朝登基,鳳凌王還不退下?」快走,趕快走,她不要再見他被逼到無路可退了。
那種痛,一次就夠害怕了,千萬別再有第二次。
「雪尹。」李弼緩緩地伸出左手。「本王的手腕還痛著呢。」
她為救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劃下口子,她的心思,他還會不懂嗎?蓄意無情,是為了顧全他吧。
「……朕聽不懂。」她眸色鎮定,眼中卻緩緩飄上霧氣。
「雪尹,本王不是攝政王,你也不是冉太后,不需要在本王面前玩些迂迴的把戲,本王只問你一句,」他直勾勾的看著她。「你愛不愛我?」
她無法言語,粉嫩菱唇扁了又扁。可惡的男人,幹麼這樣問她?明明知道半句傷他的話語她是死都說不出口的,偏還要這麼問,根本是故意害她開不了口……
「你不回答,本王當你默認。」李弼淡笑。「有本王在此,文武百官為證,皇上作主,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左右你真正的想法。」
舒雪尹怔怔地看著他,細想他話中的意思。難道他是說,趁皇上和文武百官在此,她可以選擇不登基?
真的可以嗎?
似是看出她的遲疑,他緩勾笑意。「雪尹,告訴本王,你要的到底是什麼?」
舒雪尹十指絞動著,突地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想當女皇。」她緩緩站起身,扁嘴,水眸噙滿薄霧。「王爺,我想和王爺在一起……」
她是來找真命天子的,幹麼硬要把她扯進宮廷鬥爭裡頭?
李弼動容地看著她,笑得柔若秋水。
「你答應我的!你想反悔?!」李爾回身瞪向雪尹。
「我……」陣前倒戈是有點卑鄙,可是太上皇的手段也很卑鄙,她一報還一報,算是剛剛好而已。
反正她又不是自願登基,如果有機會,當然想逃啊。
她偷覷那個來救她的男人,瞧他緩步走到一名官員面前,語氣悠閒得像是要與人話家常一般。
「戶部尚書,那日你在本王爺府裡得罪了女皇,你想,她會放過你嗎?」
輕滑嗓音滑過,戶部尚書當場面色慘白,想起那日他對女皇咆哮之事。可他怎會知道她有皇族血統?況且,他也不是故意要罵她,而是被王爺逼的啊……
他到底欠了王爺什麼,王爺非要這樣整他?
不少官員一致看向抖若秋葉的戶部尚書,推想近日他只去過一次王爺府,而那一回他是……
「你在王爺府裡說了那麼多百官秘辛,若女皇真要清算,恐怕六部得要去掉三部。」李弼淡笑,百官立即倒抽口氣。
他們莫不瞪著不夠義氣的同袍,使頓成箭靶的戶部尚書壓根百口莫辯。
「女皇身為李鳳雛後代,若有心降罪──」李弼冷冷看向百官,戲謔勾笑道﹕「恐怕這百官會少掉大半吧。」
百官二話不說,立即如浪般跪下。「啟稟皇上,太上皇此舉不符合祖宗規矩,請皇上聖裁。」
「皇上,太上皇已是退位皇帝,早已卸權,國家大事必須以皇上心念為定。」
「皇上,萬萬不可退位,李鳳雛的後代又如何?黎民百姓要的是一個仁政愛民的皇上啊。」
一票臣子群起陳情,就怕承襲李鳳雛之血的女人,骨子裡帶著一樣殺人不眨眼的血統,好怕李劭一走,大伙都不用活了。
舒雪尹瞠目結舌,第一次見識到自家男人深沉的心機,竟然煽動人心,利用他人的力量徹底將太上皇扳倒。
「放肆!就算──」李爾話未完,手腕便被李弼扣住,可他迅速掃開。「鳳凌王,你信不信我能撤你官職,罷你爵銜?」
李弼無所謂地揚笑。「死都無懼了,還怕什麼?倒是太上皇該擔心,一旦皇室秘辛流入市井,市井間可以把這則秘辛說得多撼動整個皇朝根基?」
李爾怒斥,「身為皇朝重臣,你竟然只為一己之私要撼動皇朝百姓!」
「皇朝如何,與我何干?」他撇唇冷哼,音量故意再放大一些,就是要讓滿朝文武皆靜下來,聽見他說的每一句。「在朝為官,臣敢說問心無愧,如今雪尹已是臣的妻子,誰也別想要從臣身邊將她帶走,若是太上皇無所謂秘辛流於市井,臣也無話可說。」
瞇眼瞪著,拳頭緊握,李爾感覺文武百官皆投來疑問的目光。
「秘密、傳說、流言,這些東西可以變得多傷人,百姓會如何看待太上皇,如何看待皇上?」李弼斂笑,目露狠光。「太上皇若是能賭上這一切,臣自然無怨無尤。」
李爾怒不可遏,偏又拿他沒轍,就怕他一個衝動,將平德皇至今的三代皇帝皆是上官氏這個秘密公諸於世,那麼從此以後,說不準他們再也壓制不了這群大臣,反倒把皇朝搞得烏煙瘴氣……不成!秘辛只能永遠是秘辛!他心裡暗定殺機。
「皇上,國無災、民無怨,為何要換皇?太上皇又憑什麼主控這個大局?」李弼再抬眼,眉目挾霜帶雪,厲聲道﹕「皇上,舒雪尹是臣的妻子,已是臣的人,她無德無能為女皇,懇請陛下將雪尹還給臣。」
一旁的上官羿見機不可失,也上前一步跪下。「皇上,退位皇帝有名無權,有貴無勢,豈能放任太上皇顛倒朝綱,動亂國基?如此兒戲換帝,不是要惹得皇族顏面盡失,讓皇城百姓笑話嗎?陛下,臣願以頂上官冠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一個動作,文武百官亦皆一致取下官冠。
「陛下,三思!」
李劭見狀,無視李爾怒髮衝冠,快刀斬亂麻地下令,「來人,將太上皇帶回雀上宮,沒有朕的允許,不得讓太上皇踏出半步!」他不能再沉默,優柔寡斷,只會讓他身邊的人更兩難。
「皇兒,你──」
「帶下!」李劭低喝,殿前侍衛隨即入殿將李爾拖出殿。
「你們好大的膽子!」
怒咆聲漸遠,李劭清俊的眸環視底下百雙眼,朗聲道﹕「朕當日在天壇上,已將皇后的貼身丫環舒雪尹賜給鳳凌王,朕無虛言,初衷不變,但今日,舒雪尹證實為皇族一脈,朕即刻封其為攝皇女,賜予鳳凌王,鳳凌王還不上前迎接?」
「臣謝萬歲。」李弼單膝跪謝,隨即緩步走上丹墀,看見情人眼中滑落一滴清澄剔透的淚,他佯怒道﹕「還不過來?」
「王爺~」她立即像個小女孩般撲向他,半點皇族威儀皆無。
緊摟著她,李弼不敢呼出半口氣,就怕氣一散,自己就再也撐不住高大的身形。天曉得光是要神色自若地站在殿上,就已經費盡他所有氣力,更遑論還要撥出心神注意她的安危。
「回去有你受的了。」他附在她耳邊低啞警告。
「對不起……」她他懷裡磨呀蹭的,完全忘了底下有百雙眼正在注意著他倆的一舉一動。
「來人,備御輦,送鳳凌王與攝皇女回府。」看著兩人終成眷屬,李劭的心總算微微安定了些。「今日朝堂換帝,乃太上皇失常之舉,誰都不准說出,要是讓朕聽見皇城有人私語,查出者,斬立決!」
「臣等遵旨。」
王爺府偏東的主院落,牡丹臥拱門內外皆種植著各色牡丹,隨著三月底的料峭春風搖曳生姿,濃艷香氣四溢。
一早,舒雪尹便將主房的十二扇錦門全都打開,讓香氣飄人,伴著外頭粉紅駭綠鮮艷色澤,光是呼吸都覺得舒暢。
「王爺,你今天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她回頭朝他展笑。
坐躺在床柱邊的李弼,青灰的臉色和之前相比,的確是好上許多。「不過是一點傷罷了。」
「什麼一點傷?」她咕噥著走到床榻邊坐下。「是很大的傷。」
「再大的傷,只要本王神智清楚,便要不了本王的命。」他微掀唇,神情霸氣不可一世。「就怕有個傻子,甘願被脅迫。」
她扁扁嘴,瞅著長髮未束的他半晌,緩緩勾笑。
好,儘管霸道,儘管囂張吧,只要他可以完全康復,愛怎麼說就讓他怎麼說。
「雪尹。」
「嗯?」
李弼探手輕扯著她。「過來。」
挪動了下身子,她輕輕把臉貼在他的肩頭上。「王爺,方才為你拆線時,疼不疼?」
「不疼。」
「那表示我技術還不錯嘍?」她嘿嘿笑。
「也許。」
「厚,你就不能誇我兩句嗎?」拆線也是要技巧的好不好,尤其她拆的是縫線耶!真是的!
瞧她嗔怒的模樣,他心情極好的笑開,正欲吻上她時,卻硬是教一道喳呼聲打斷。
「王爺醒了?真的醒了!太好了、太好了!」眨眼間,黎少秦便盡乎瘋狂的鬼叫著,衝進房,緊抓著他的手,激動的喊,「王爺……王爺,你總算醒了~」
李弼嫌惡地想要抽開沒戴手套的手,卻被抓得死緊。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黎少秦毫不吝於表現真性情,淚水甚至在他的眸內打轉。
只見李弼臉色鐵青,神態眸色卻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舒雪尹見狀,不禁掩嘴低笑。
「公孫!」他費勁地低吼。
守在門外想哭吊想笑的公孫燕好不容易抿緊嘴角,才快步走到榻前。
「把他拖出去,本王要在晚上瞧見所有御鳳衙司的彙集情報,他要是敢漏掉一件,本王一掌劈死他!」李弼罵人罵得很虛,俊臉微微泛紅。
「是!屬下立刻去辦。」黎少秦瞬間恢復正常,對著公孫燕傻笑了下,隨即飛步而去,整個人精神奕奕,誰也看不出他已多日未眠,唯有李弼在碰觸他的瞬間看見了。
「看來鳳凌王頗得人心嘛。」上官振迅速閃身,免得被莽撞的黎少秦撞個正著。
「伯父。」
舒雪尹一見是他,快步迎上前去。「舒雪尹見過伯父,那日多謝伯父的救命之恩,今天還望伯父可以讓王爺的身子趕緊恢復。」
玩味地看了她一會,上官振才走到榻前,觀察李弼的面色,並探手把脈。
「王爺的底子果真強過尋常人。」未了,他得出這個結論。「我會寫下藥方,趕緊差人去取藥,依王爺體質,靜養月餘應該會完全恢復。
「多謝伯父。」李弼淡淡笑著。
身為上官一族,體能和恢復力都比常人好得太多,他官拜驅虜大將軍,征戰沙場數回,並不是每回都能無傷而歸,所以他極清楚自己的體質,只要讓他清醒,他一定能活下去。
「不用多謝,謝謝那位御鳳郎吧,他跑遍了幾個山頭才找著我的,硬把我帶回來,還要挾我呢。」來到右手邊的案桌,上官振在紙上寫下藥方。
「少秦不懂事,還請伯父別介懷。」
「我的心胸有那般狹隘嗎?」他將藥方遞給守在一旁的舒雪尹。
「不,別讓她──」
「放心,只是要她把藥方交給府上總管罷了。」待舒雪尹離開後,上官振看了眼桌上的藥碗,才沉聲問﹕「這誰的藥?」
「雪尹的。」看著他,李弼戒備地瞇起眼。
「東窗事發了?」他帶笑轉移話題。
「……嗯。」
「你的傷是誰造成的?」
垂下眼,李弼只說﹕「我手上沒有證據,無法確定是誰。」
「你身上有毒,那是西苑皇宮慣用的毒,而你身上的傷。看起來並不像是出自宮中禁衛的技法。」他瞭然地看著侄子。「太上皇要人,不會在李氏後代面前耍險招,所以……是羿兒?」
李弼沒有搭腔,算是默認。在他親手殺了最後一個殺手時,那人的意識流向他的腦袋,讓他清楚地看見主謀者是誰。
上官振歎了聲,「這孩子已經沒救了。」他相當後悔當年讓兒子看見了皇室秘辛,讓他錯把李家後代視為回朝奪權的敵人。
「我在想,待我傷好一點,便帶著雪尹離開金雀。」
「太上皇會讓你走嗎?」他是服待李爾的國師,比誰都清楚李爾對李家後代的執著。
「殺出一條血路也要走。」他也知道永雀殿上的幾句恐嚇不過是權宜之計,並非長久之道。
「你撐得住,可舒姑娘撐不撐得住?」上官振淡淡地看他一眼。「她雖有鴛鴦咒相助,但她的氣息極差,看得出來已多日未眠,你要她在這種情況下,再陪著你亡命天涯?」
「但我承受著她的傷,她不會有事。」
「痛是你承的,傷口依舊在她身上,對身體一樣是負擔,你真以為鴛鴦咒是萬能的?」他沒好氣的一瞪。
李弼攢緊濃眉,氣惱自己的無能為力。「否則我還能如何呢?」
「給她個孩子吧。」
他怔住。「孩子?」
「依太上皇對皇族血統的執著,她的孩子當然也是李家後代,具備繼位資格,若是生男,成為正統天子,他應該會比誰都歡喜,並傾盡一切地照顧她。」頓了頓,他又道﹕「別不相信我的話,我可是跟在太上皇身邊長達四十年的前朝國師。」
「是嗎……可若是孩子生下來──」
「在她懷孕期間,你就可以趕緊帶著她離開了,是不?況且,依羿兒的性子,也許他不會再趕盡殺絕,畢竟她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與他亦有血緣。」上官振瞧他聽得一愣一愣,不禁揚笑。「不過,那也得要你再靜養一段時日。」
「可是──」他猶豫了。「生下子嗣,我怕她……」
歷屆嫁入上官家的女子,總是在生下子嗣後去世,沒有例外。
「怕什麼?你身上已有靈驗的鴛鴦咒,還不滿意嗎?」身為施咒者,他可是瞧見了舒雪尹眉間因咒而成立的血點。「就算她真的有事,你和她也是生死同穴,還有什麼好遺憾的?」至少不再是孤老的命運。
「若我和她都走了,那孩子呢?」
「你就這點不好,孩子都還沒個影,你已經想太遠了。」上官振看向門外,瞥見舒雪尹小步跑來,把握時間說﹕「御醫送上的任何藥汁都別喝,尤其是舒姑娘的那一份,裡頭有微量的毒,你沒發現她的氣息糟透了嗎?」
聞言,李弼面色遽變,瞠目驟怒。
看著舒雪尹踏簷廊,上官振笑淡然。「王爺,誰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就算是命定,就算是注定,難道真打不破這成規嗎?」
舒雪尹像只活蹦亂跳的小麻雀,急匆匆地跑進屋裡。
「伯父,我把藥方交給福寧了,福寧已經派人去取藥,那接下來是要天天都喝嗎?一天三回還是四回?」她面色有些蒼白,但笑意卻是無限,誰都看得出來她疲憊又歡喜。
「每天喝四回。」上官振笑答後,又看向李弼。「我還有事,就不在這裡久留了,也別讓人知道我來過這裡,若有什麼事,你再請人通報一聲吧。」
「謝伯父。」李弼目送他離去,逕自垂眼沉思。
「王爺,你在想什麼?」她好奇的探手輕觸他攢緊的眉。
「沒。」他抓下她微涼的手。
快四月了,她在外頭跑來跑去,為何手還是如此涼?他原以為她臉色蒼白是因為沒日沒夜的照顧他,結果卻是因為她身上也中了毒?
李弼沉厲著雙眼,唇抿得死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08:56
第十三章
近掌燈時分,黎少秦面色有異地踅回王爺府。
李弼濃眉微揚,淡道﹕「雪尹,你不是想沐浴嗎?趁著少秦陪我,你去吧。」
寢房旁有間小僕房,以往是她就寢之房,這會李弼已差人在裡頭備上熱水,命公孫燕守在房門外,讓她可以安心沐浴。
「好。」舒雪尹乖乖地離去。
瞥了眼與小僕房相隔的那扇紗門,確認她入浴的身影,李弼才沉聲問﹕「少秦,宮中可有什麼動靜?」
黎少秦就坐在床榻,面色沉重,「王爺,近來朝中百官暗地裡並無太多動作,只是皇上要我傳口訊給王爺,說貴妃之死與王爺無關,他已葬下貴妃屍首,去信告知西苑國,貴妃命絕於急病。」
他神色不動。「本王知道了,然後?」
黎少秦張口欲言,可好多疑問在腦袋轉著,教他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問。
「國師可有動作?」
「赦魂日將近,這幾日聽聞國師察覺夜星有異,所以守在天壇,已有多日未回宮了。」
李弼微揚起濃眉,隨即又攢眉細忖。
「而且,王爺府外有國師的探子,屬下懷疑可能有探子冒充下人潛入府中。」
「為何這樣認為?」
「這陣子為了照顧王爺和舒姑娘,府中多了些新進的奴婢……」桃花眼飄啊飄的,最後黎少秦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氣沖沖地低咆,「王爺,我就直說了,那日追殺王爺和舒姑娘的幕後主使者就是國師!而且屬下還查知,他私下調派西苑停留在皇朝的兵馬,要他們以報復貴妃被殺由,加害王爺!」
「小聲一點,敢驚動雪尹,本王就要你的命。」李弼聞言,只是小聲警告,一點也不訝異。
黎少秦只能無奈地又坐下,眸色哀怨地看他一眼,迅速垂下。「王爺,想保護舒姑娘﹐就不能再念手足之情了,更可惡的是,國師明知道舒姑娘已被為攝皇女,竟然還要對她不測!王爺,你不能把事都悶在心裡,要說出來屬下才知道要怎麼幫嘛。」
衙司裡消息一大堆,有的他早已知情,有的卻初得知,嚇得他頭皮發麻。沒想到舒姑娘居然有皇族血統,還差點為女皇,他真忌要抱頭尖叫了!
李弼深深地看著他,唇角微勾。「你已經幫了本王很大的忙了。」
他一呆。「有嗎?」
「你為本王找扣前國師,已是幫了大忙。」
「可,王爺已經醒了。」人是找到了,但沒能及時趕到,還累及舒姑娘受傷,他心裡就是難受,尤其當初是他傳皇帝口諭,王爺才進宮的,好好的人進去,竟昏迷多日,要他怎麼不內疚?
「你不希望本王醒?」
「不是的,屬下怎麼可能這麼想?」一張娃娃臉皺成一團。「王爺醒來才好呀……王爺沒見到舒姑娘那時……唉~」
想到舒雪尹失魂落魄的模樣,他鼻頭就發酸。
「她怎麼了?」
「她──」
「啊──」
小僕房突地傳來舒雪尹的尖叫聲,李弼下意識地飛奔到門邊。
「雪尹!」
「我沒事、我沒事,我只是起來,腳卻滑了下。」喘著氣,舒雪尹趴在浴桶旁,不斷朝已一臉冷凜衝進門內的公孫燕道歉。
呵呵,八成是太累了,差一點點就在浴裡溺水,這事要是傳出去,真是太丟臉了。
李弼暗吁口氣,突地發現身旁有陰影,橫眼瞪去,瞥見黎少秦就在身旁。
「你跑來這裡做什麼?」他瞪。
他很無辜的說﹕「屬下要扶著王爺啊。」可是王爺跑太快,他沒機會扶。
「出去!」
「可是──」
李弼冷郁烏瞳接瞪到他離去,還不忘帶上門。
「誰要你都不睡的?」他這才推開通向小僕房的門,瞧見公孫燕方巧關門出去。他大步走到她身邊,看著努力想要爬出浴桶,又快速縮進水桶的女人。「你在做什麼,不是要起來了?」
她一頭長髮被熱水浸濕透亮,蒼白小臉粉中帶紅,尤其現在一片通紅,猶若外頭含苞待放的嬌艷花兒。
「你怎麼跑下床了?」她皺起秀眉,瞪他瞪得很害羞,一點霸氣都沒有。
「因為你尖叫嚇到我。」他雙手就抵在桶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縮再縮,企圖把自己縮到消失不見,不禁勾笑。
「對不起嘛……」她可憐兮兮地往下沉,笑得很討好。「好啦,你趕緊回去躺著,我馬上就起來了。」
「我走不動。」
騙人!一眨眼就從床上跑到門邊,拜託,他房間很大,跑到這裡也要十公尺的好不好……不過,也有可能瞬間爆發之後,突然就沒力氣了。
「你先轉過去。」她只好折衷妥協。
「你身上有哪裡是我沒見過的?」
「……我是怕太刺激你好不好。」她小小衝動了下,跟他抬槓。
微揚起眉,他壞壞地俯身湊近她。「我倒想看看你怎麼刺激我。」他萬分期待,黑眸眨輝不眨。
舒雪尹當場氣勢盡退,直接求饒,「王爺,開玩笑的啦,你別再靠過來了,傷口不能碰水的。」
「起來。」他回身為她取來一條乾淨柔軟的布巾。
拿他沒辦法,心一橫舒雪尹豁出去的站起身,快速搶過他手中的布巾,把春風包圍得滴水不漏,粉顏儘是羞膩春意,裸露在外的柔晢肌膚透著淡淡的玫瑰色。
李弼俯近她,雙手扣在她腰後,輕輕將她提抱到地上。
「哎呀,你怎麼可以抱我,要是傷口又裂了怎麼辦?」
「你真把我當成病貓了?」他哼著,又取來一條布巾輕拭她的長髮。「我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再不讓我走動,渾身都快僵了。」
「可是傷口很嚴重──」
「還沒嚴重到讓我抱不起你。」
「你呀……」是啊,每日換藥時,她都親自盯著,確實見到他傷勢收得相當快速,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了,可是恐懼還在心裡,她很怕他有個萬一,她就找不到留下來的理由了。
李弼不語,笑意淺噙,輕柔地為她拭發。
她笑嘻嘻地看向一扇微敞的窗,像是瞧見什麼,不斷傾向前要看個仔細。
「今天天氣不好,沒有星星。」拉著她往後坐在床榻上,他抬眼,就見窗縫外向來放銀輝弦月竟暗藏隱晦紅光,在濃黑雲層裡乍隱乍現。
天象異狀嗎?他不由得瞇起眼。
從未見過這樣的月,可他隱約記得似乎有史冊記載,赤月引禍星……禍星?是指人還是事?
「是啊,滿天烏雲,就像我的心情。」她看向天際,紅月被滿天烏雲覆蓋,唉,心裡很陰霾。
「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動你。」他俯身,親吻她的唇。
她看著他,偷笑得很苦澀。她就是怕他這樣說呀……他才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她不要他為了她,隨時深陷在危險之中,她很不安,但又不敢說。
「你不相信我?」他瞇眼。
「不是,而是……」她頓了頓,歎口氣。「我想不通太上皇到底在執著什麼,根本就沒事,為什麼一定要搞到大家都出事?」
只要她不當女皇,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她可以繼續在王爺府過她想要的生活,一切都很和平很快樂呀,為何偏要惹事,搞得她這麼難過?
「那是自然,他大概想要一個血統純正的繼承人吧。」
「嗄?」李劭還不夠純正嗎?
「只要你跟我生個孩子,有了我的子嗣,他就不會再要你回朝登基。」他想起伯父的話,他突道。
天像有異,他不甚理解,但他要牢牢地守著她,無所不用其極。
「為什麼說太上皇要個血統純正的繼承人?」換好衣服後,兩人回到他的寢房,她立刻問。
李弼拉著她上床,暖著她有些發涼的身子。
「因為你是李鳳皺的子孫。」
舒雪尹著實愣住,用地回想一番才問﹕「我有告訴過你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的?」難道是她睡覺時說夢話?「永雀殿上,太上皇說這件事時,你並不在場啊。」
「因為鳳銜月環。」
「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第一次相遇時,我會進入迎賓館嗎?」
她茫然地搖頭。
「因為每個晚上,我都聽見一個丫頭在樹上喃喃自語,還有光線不斷地從圍牆樹上透出。」
「喔~」她揚起皓腕上的鳳銜月環。
「你第一次讓我嘗到苦頭,是因為我瞧見你的手鐲,想要再看個分明,誰知道你竟將我視為登徒子。」話到最後,他有些怨懟了。
「我才不是把你當作登徒子,而是故意要摔你的。」
他愣了下。「為什麼?」
「因為我從樹上掉下來時,你非但不幫我,甚至還推開我,真的很過份耶!」不得不承認,她是有那麼一點點小心眼。
沒料到她是記仇那件事,他不禁失笑。「原來如此,放心吧,再有下次,我會緊緊抱住你。」
「才不要有下次呢。」她趴在他身邊,玩著他的發。「還有呢,憑著手鐲你就知道我是誰了?」
「記得鳳凰樓,說書人說著攝政王的故事?」
她用力點點頭。
「我試探你,你的表情讓我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他摟著她纖細的背。「平德皇的暗詔裡有提到,李家後代必回朝,只是沒點明在何時,所以太上皇當年即位得知此事後,尋回李家後代便幾乎成了他的終身矢志。」
「可是,已經有皇帝在了啊。」她就是想不通這一點。
「平德皇沒有子嗣。」他突道。
舒雪尹愣了下,吶吶開口,「平德皇李雋沒有子嗣?那他有沒有娶男妃?」故事中的李雋呀,外公的侄子,聽說他……呵呵,真想知道,到最後他有沒有有情人終成眷屬。
李弼勾笑。「史冊上沒有記載,不過可以確定他沒有子嗣,於是他向國師上官一派旁支借了個孩子撫養﹐成了第一代非李姓皇帝。」
上官羿的執著,也有一部分來自於此。
他不甘心上官家世代為皇朝賣力,卻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於是盡力服侍的心慢慢變質,被另一種情愫吞噬,而他早在多年前便已發現,只是事不關己,他不會多說。
她眨了眨眼。「所以說……現在的皇帝是上官氏?」
他點頭。「李鳳雛帶著冉太后離開,而李雋沒有子嗣,李氏皇族徹底殞滅,可李雋也留下暗詔,告知後代皇帝等待李鳳雛的子孫還朝。」
舒雪尹心頭震了下。「可是我母親說,我到金雀只是為了尋找命定之人,沒跟我說皇朝有什麼事啊。」真是的,要是母親真的懂很多的話,怎麼不把話說清楚些,好讓她有點防備呀。
「你可有手足?」
「沒有,怎麼這麼問?」
「若你有手足,就可以找其他手足來繼承皇位了。」這也是一個方法,只可惜似乎行不通了。
「就算我有手足也沒用。」
「為何?」
「因為……」水眸轉了一圈,她想了下,決定坦白。「王爺,我來自未來。」
他蹙眉。「未來?」
「就是千年之後吧,你知道那裡多關於歷代朝中之事,不知道攝政王最後帶著冉太后進入一座宮殿,走過一扇門嗎?」
「我只知道冉太后染急病,於攝政王帶著她離開金雀……」毫無理由的,李弼心裡竟生出不安。
「不是急病,她是因為空間問題才造成急速老化,畢竟她不屬於金雀,她和我一樣都是來自未來。」瞧他表情僵硬,她隨即又呵呵笑了。「我不會跟她一樣,因為我是領命而歸,來找命定之人的。」
「是這樣子嗎……」他抱緊她,用溫熱暖膩的身子安撫急遽的心跳。
「你知道我為什麼老是爬樹嗎?」
「看星星?」他閉上眼,不安仍舊在心底發芽。
「對,我在找彗星。」她在他頸間磨蹭。「因為我是坐著彗星來的,所以要是彗星來了,大概就可以帶我回家。」
她猜想,鳳銜月環和彗星都是她穿越時空的關鍵,缺一不可。
李弼感覺心跳陡止,好半晌才吐出低啞的聲音。「……你想回家?」
「那時候啦,現在不想了,因為現在有你呀!」她愛嬌地啄著他依舊偏紫的唇。「如果我們真的生個孩子,太上皇就真的不會再逼我登基?」
「嗯。」他緊繃的心緩緩恢復跳動。
「那等你好了,我們再來生個孩子。」她嘿嘿笑著,粉顏羞紅。
「何不現在?」他反身將她壓下,黑潤的長髮如夜幕般將她罩住。
她心跳加快,羞怯無措。「不行啦~你傷口還沒好,不可以。」
驀地,一隻大手強硬地挑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眼,舒雪尹看見一雙在夜色裡飛濺著怒焰火花的魅眸。
「我還沒有那麼不濟。」他微惱。
「我不是說你不濟,是怕你的傷口又裂開──」還沒說完,嬌軟娃娃音立即慘遭「滅口」。
李弼吻得輕柔,汲取她唇腔內的甜美,半點調情之意皆無,反像是粉落細雨,軟柔地灑滿在她的眉間唇瓣。
這個吻舒服得教她閉上眼,早已累癱的她因為他的親吻而一路朝夢裡跌去。
好半晌,李弼才結束了吻,看著她勾彎的唇角和緊閉的眼,不捨地又吻了吻她的頰。
這丫頭,只知道怎麼照顧別人,卻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不押著你睡,你還真以為自己成了鐵人了?」他暗罵,滿是心憐,又親了親她的唇。
「王爺,晚膳準備好了!」黎少秦無預警的推門衝入房內。
說時遲那時快,李弼翻身扯被,瞬間將懷中人護得妥當,再起身將他一腳踹出。
「啊~」黎少秦被踹得朝明外疾飛,跟在後頭的公孫燕閃避不及,也只能使力擋下他,卻擋不住他被踹飛的力量,狼狽地與他一併跌落地,同時,他的唇吻上她的。
時間突地靜止,只見一雙桃花眼興奮激動,清麗水眸則暗掩殺氣。
「去死!」公孫燕轉眼化身母夜叉,先給他一拳,再給他一腳踹開。
寢房的門早已掩上,李弼反身回床榻,確定舒雪尹睡得極為安穩,才緩步走出房。
「少秦呢?」
「在那頭。」公孫燕粉頰羞紅,指著還趴在地上的人。
李弼不以為意地掃了眼,便說﹕「本王今天要在這亭子裡用膳。」
公孫燕雖不解,但還是應聲而去。
他走進寢房外的一座架空亭子,兩方有未綻的牡丹叢,而左手邊則銜接曲楀,可欣賞湖泊上的荷葉。
一會,下人進涼亭布菜,就連黎少秦也抱著肚子踏進亭內,面有痛苦,偏又咧嘴笑得很開心。
「你笑得挺樂的?」李弼上下打量他。「下次要進門,先敲過。」
「屬下遵命。」偷了一次香,夠他回味很久了。
黎少秦笑嘻嘻地走到他身後,眼見心上人走來,不斷朝她擠眉弄眼,卻換得她一記殺氣騰騰的瞪視,讓他又哀怨地扁起嘴。
待亭內石桌已佈滿菜,暫住在王爺府的御醫也跟著踏進亭內。
「王爺,用膳之前請先喝藥。」
李弼垂眼看了下,勾起邪魅的笑。「御醫如何稱呼?」
「下官歐致生。」
「歐御醫,本王近來老覺得身乏無力,你道,這是怎麼了?」他聲輕如魅,懶倚在石柱上睇著他。
歐致生想也不想地道﹕「王爺受了重傷,雖未傷及心脈,但毒性攻心,可能是餘毒未清所致。」
「喔?歐御醫連把脈都不用,就能猜得如此準確?」他的笑聲邪氣,尤其當他在試探人時。
黎少秦和公孫燕都曉得,於是在瞬間戒備起來。
歐致生頓時冷汗直流。「王爺昏迷時,下官已經探過王爺脈象,猜想應該是如此。」
「那何不再為本王把一次脈,看本王的身子恢復得如何?」李弼笑得懶洋洋,鳥瞳卻冷若寒月。
猶豫了下,歐致生走向前,探手為他把脈。
自傷重以來,李弼不曾再戴上手套,這時他反手扣上歐致生的手,屬於他的過去瞬間如流水般滑進腦海。
「王爺?」歐致生驚惶失措地看著他,想抽手卻又不敢。
「歐致生,你好大膽子,竟敢與後宮盧昭允有染,難道你不知道這是殺頭大罪嗎?」李弼語輕字重,凜目生威,扣上的指幾乎要掐入他的骨肉裡。
黎少秦錯愕地看著主子。衙司並未接獲此事密報,王爺靜養多日,到底是從誰口中得知?他疑惑地看向公孫燕。
公孫燕比他更錯愕,不解為何李弼竟會在黎少秦之前刻意顯露天賦。
歐致生震愕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跪下。「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你得罪的不是本王,本王豈會要你的命?」緩緩鬆開手,他佯歎,「唉,你怎會一時走錯了路?若是你循規蹈矩,他日必定是御醫館受重用的御醫,怎會為了後宮女子而落得滿門抄斬的命運?」
聽到滿門抄斬,歐致生立刻撲向前,李弼未等他接近,便一腳踹開他,嫌惡地抹去指尖殘存的觸感。
「不過,本王也不是救不了你。」
聞言,歐致生趕緊又爬跪到他面前。「王爺救命!」
「本王只要你回報,鳳凌王每日皆喝下藥汁即可。」
此話一出,歐致生渾身無力得幾乎跪伏在地,驚顫得說不出話。
「怎麼,你不肯?」烏履鞋就踩在他的手上,緩緩使勁。
「王爺恕罪,下官是情非得已,下官是被逼的!」他涕泗縱橫地哭嚷,「是國師逼下官下手的,若是下官不從,他便要毀我全家,下官沒有辦法,只好答允,若非如此,下官豈有膽敢在王爺的藥裡下毒?!」
聽到最後,黎少秦怒氣橫生,正要一腳踹過,卻被李弼擋下。
「別,留著他還有用。」李弼再問:「你只在本王的藥裡下毒嗎?」
他身上已中毒,再飲毒也不太有感覺,只是覺得依他的體質和以往的經驗,這一次算是好得太慢。
「下官、下官也在攝皇女藥中下毒,但藥量極少,因為攝皇女待下官極好,下官不忍。」再加上她貴為皇族,他怕對她不測會遭天□。
緩緩抽開腳,李弼略俯下身子,瞪著他。「聽著。」
「下官在。」
「照本王的說法同樣回報給國師攝皇女服藥一事,本王便可以保你一家大小安全無虞,更不會在皇上面前參你,你意下如何?」
「叩謝王爺不殺之恩。」
「下去吧。」
「謝王爺。」歐致生拖著佝僂的身影回暫住的客房。
垂眼尋思片刻,李弼忽然說:「少秦,你再看著本王,本王就要以為你轉性了。」
被點到名,黎少秦馬上如連珠炮似地問了一串,「王爺,你怎會知道這位御醫在藥裡下毒?又怎會知道他和盧昭允私通?這是何等的大事啊!」
「怎麼,你嚇到了?」
「嚇到?」
「這些事不需要有人告訴本王,本王自會讀取碰觸之人的過去。」他神色自若,第一次毫不介懷地說出自己的天賦。
黎少秦先是呆了下,很認真地攢起眉,就在李弼不想等回答,起身欲離去的當頭,他沒頭沒腦地問:「王爺,不知道這技藝能不能學?」
他回頭,詑異地看著下屬。「……你想要這種能力?」
少秦在他麾下已多年,出生入死皆有他相伴,因為他忠肝義膽的性子,他不怕他背叛,但也從沒想過,他對天賦這說法竟可以如此不以為忤。
「對呀,這樣我才能知道燕兒到底喜不喜歡我。」桃花眼笑得發亮,一臉期待。
公孫燕無言以對,半響忍俊不住地笑出聲,最後就連李弼也忍不住放聲笑開。
「你們在笑什麼?」幾尺外的寢房大門突開,舒雪尹揉著眼,一臉睡意惺忪。
李弼快步走向她,不著痕跡地幫她把衣襟拉整,腰帶繫上。「既然把妳吵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吧,吃完本王再陪妳睡。」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她還記得睡著前發生的事,要不是她挑釁,他也不會中途小整她一下。
天大的事都有他撐著,只要她恢復以往的朝氣,像只小麻雀在他耳邊喳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09:11
第十四章
「王爺、王爺,開花了!」
舒雪尹眉稍眸底皆是春意,幾抹醉人紅暈還撒在她柔嫩的頸間。她秀妍如畫,像個清秀佳人,身穿湖水綠交頸襦衫,外搭了件黃杏色繡帔,在亭後的牡丹花叢裡不斷來回穿梭。
「你看,紫白雙色耶!」她驚喜的回頭看向坐在亭內的男人。「好漂亮喔~」
「那是宮內的品種,是我爹特地求來的。」李弼笑道。
「還有這麼一大朵耶。」她又捧起了一朵紫紅色多重瓣牡丹。「比我的臉還大。」
李弼被她生動鮮明的表情逗笑。「若妳愛牡丹的話,四月牡丹花季,妳會看得目不暇給。」
「是嗎?」她看向更裡頭,確實尚有數十株含苞未放。
「這牡丹園裡有上百種品種,數十色牡丹皆有其特色,輪花序開放,可以延到五月,到了五月底,蓮花初綻,池裡的蓮花品種也不少。」
「真的真的?」她水眸發亮。
原來古時候的千金能夠足不出戶,是因為府裡就有這麼漂亮的景致,只是看久了,應該也會膩就是。
「只是,為什麼現在整理牡丹園的,只剩下福寧總管?」先前想過要幫忙,可惜她只會玩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整理和照顧,最後被福寧很客氣地請出去……「之前你派了個小婢在我身邊,怎麼才三天就不見了?」
李弼面不改色地道:「小丫鬟年紀小,待不住就走了。」
「可是不都有打約的嗎?」她好像有瞧見福寧在主廳裡與人簽契約。
「若真要走,又何必留?」他垂眼把玩著折扇。
府中只要讓他感覺有異的下人,不分男女,私下處決,但這事他是不會告訴她的。為了保護她,他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
「可是這樣流動率不會太高嗎?」她在花叢間裡尋找著,就盼再多找出幾朵初開的花。「我覺得府裡的奴婢變少了。」
「夠用就好。」他抬眼,看她正嗅聞著花香,不由得淺勾笑意。「香嗎?」
「嗯,很香呢,我以前從沒見過這麼多牡丹,一直以為牡丹很膚淺,但是我現在發現牡丹真的很漂亮,好華麗唷~」瞧,這多重瓣,多色漸層的暈染,美呆了,她可以坐在這裡發呆一個下午。
「若是愈往南,奇花異草會更多。」他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真的?」對嘛,還是得要往外走,眼界才會開呀。「可是再往南的話,不都是縱谷嗎?要不要往東走,去洛陽長安看看?」
「洛陽?長安?」他頓住。
「欸,你沒聽過嗎?」她又蹦又跳地坐到他身旁。「唐朝洛陽和長安啊,再不然往江南走也不錯啊,至少不會這麼冷。」
李弼看了她半響。「妳從哪知道這些東西的?」
「當然是書上,我說了,我來自未來,上學時總是會學到些東西的。」她學得不多,歷史向來不是她的強項,看到地理更只會讓她想睡覺,所以只能概略地說出方位而已。
「……我沒聽過。」李弼不形於色地垂眼,極力壓抑不安。
每當她說到未來時,他便沒來由地覺得惶恐,茫然感總教他喘不過氣。
「咦?怎麼可能?這裡不是祁連山嗎?」她的外公可是發表了數篇關於金雀皇朝的學術報告呢。「我外公發表的報告中提到,金雀開朝皇帝是唐朝的分支,退隱在祁連山上的,你不知道嗎?」
李弼看著她半響。「宮中史冊我全都讀盡了,從沒聽過這樣說法,況且,這裡也不是祁連山,這裡是中域。」
「欸?」她眨眨眼。「沒有唐朝?」
「沒有。」
「你不是騙我的吧?」奇怪,本來她還想去長安看看古城風貌的說。「可是我外公明明這麼說——」
「我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麼說,他身為兩代攝政王,不可能不知道開朝歷史。」李弼頓了下,摸摸她的頰。「也許他那麼說,是有他的用意吧。」
她直瞅著他,慢半拍的想到莫非外公的學術報告是胡謅的?她垂眼回想,外公只發表過幾篇報告,用意很可能就是不想讓人發掘真正的金雀歷史。
嗯,外公是個心機藏得很深的人,要不然怎會送她派上用場的扇子,還叮囑她必須不離身?只是他和媽媽到底是怎麼篤定她一定會來到金雀的?若真是那般篤定,為何又從不跟她說關於金雀的一切?
如果金雀和唐朝無關,那麼她現在到底是踩在哪塊土地上?異世界嗎?
只是想了一會,她就放棄了。
算了,不重要,管它是怎樣,反正活在當下最重要。
「金雀霸住中域豐碩之地,雖是終年偏冷,但礦產豐富,除了自給尚能與外族通商,在幾位先皇開疆闢地之下,金雀版圖是鄰近數國無法相比擬的,從未聽過唐朝,甚至是江南等地名,不過金雀版圖最南的銜月城倒是四季如春,通商熱絡。」
她猛地抬眼。「欸,銜月?是不是那天你要我去的地方?」
「嗯,銜月城是自治區,雖是皇朝一部份,但開朝以來,一直是個獨立區域,遇歲不上貢,所以妳要是待在銜月城,就算太上皇要找妳,也沒有權利。」他說著,語氣始終輕淡,像在極力壓抑什麼。
她水眸轉了一圈,嘿嘿笑著說:「我們乾脆搬去銜月城算了。」如此一來,不就真正太平?
「妳想去?」他胸口悶氣微散。
「對呀,可是這樣子會不會害你一無所有?」
「我在遇見妳之前,本來就是一無所有。」直到擁有她,握在手上的才算擁有,但是他可以擁有多久?
為什麼他會如此不安?不管他如何強力自恃,心還是發悶著。
舒雪尹甜蜜地嗔他一眼。「好吧,如果你一點都不在乎你的地位權勢和財富,我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他輕勾笑。「好,找一天,我們起程向南。」
「不急不急,等你的身子再好些。」休養了個把月,確實氣色是好多了,但是病和傷就是要一次醫到好,免得留下病根。
「你覺得我還不夠好?」他曖昧地輕觸她的唇,笑得烏瞳如暖月。「喝點茶,瞧妳冒汗了。」
「還不是你要我穿這麼多件。」她扁嘴瞇眼。還真敢說呢,最近他簡直像是需求無度的暴君,夜夜尋歡,不到三更不會放過她,也不想想她受不受得住。
想要個孩子,也要評估一下雙方體能狀況吧,真是的!
「天候變化大,還是保暖些較妥。」他笑掐她鼓起的腮幫子。「就算不為自己保重,好歹也要為我保重,對不?」
又扁扁嘴,舒雪尹認命地點頭,一屁股坐到他腿上,拿起一杯涼茶餵他。「王爺請喝茶。」看他一日比一日氣色好,太上皇也沒再上門,一切似乎又回復正常,她真的很開心。
李弼由著她喂茶,同時聽見細微的咳聲。
「誰?誰受寒了?」她回頭探去,瞥見黎少秦桃花眼低垂,不住掩嘴咳著。「少秦大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不不不,請舒姑娘別加大哥兩個字,我沒有生病,我只是——」非禮勿視。
看不出來舒姑娘竟如此豪放、坐在王爺大腿上,又喂王爺喝茶,動作大膽卻自然,好像早已習慣這樣的舉措,不知道要到哪一天,他的燕兒也願意這樣對他?
「你在想什麼?」公孫燕冷冷走過他身旁,涼涼丟下話,走進亭內。
「妳也可以讀出我的想法?那妳有沒有讀出我很愛——」
公孫燕回頭,冷冷瞪上。
他無辜地閉上嘴,走進涼亭內,自動自發地倒上一杯茶。「我很愛喝茶。」這樣可以了吧?
「王爺,近來御鳳衙司還是沒任何變動,所有事務依舊進行。」公孫燕輕聲報告著公事。
李弼微揚起眉。近日他足不出戶,一來是繼續扮重傷,二來是寸步不離地守著雪尹,關於外頭的動靜,他只能倚重他最信任的兩人。
「不過,今日早朝,國師稟報說赦魂日將近,今年宜大肆慶祝以盼國運昌隆,可又適逢有赤詭星劃天而去,到時候得要宵禁,皇城百姓皆不得入夜外出,所有喧鬧之所,都得暫歇。」
「赤詭星?」李弼明顯怔住。
「是,國師向皇上進言,要皇上待在金雀宮,在赤詭星劃過天際之前,都別踏離。」喝完涼茶後,黎少秦接手報告。「所以這幾夜,二十二衛都會在夜裡輪調值守,直到赤詭星完全離開。」
沉吟了半響,李弼才問:「可有說何時會通過天際?」
關於赤詭星的記載太多,他寧可信其有,所以南下之行,必定要先緩下了。
只是這樣一樣的日子,正是殺人嫁禍的好日子,相信上官羿和太上皇絕對不會錯過這個好時機。
「國師說了,赤詭星行徑詭異難測,他估算在二十日內會經過,三夜之內離開,但若超過二十日,今年的赦魂日就勢必要延後了。」黎少秦說得愁眉苦臉。「這對皇朝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為什麼?」舒雪尹一臉不解。
「你不知道?」黎少秦鬼叫起來。「這可是顆禍星,聽說百年總是要遇上一次的,我是沒見過,但聽老一代的人說,赤詭星降臨,代表江山易主,也聽說過赤詭星之夜,曾經發生皇城一次大火,甚至有大臣無故暴斃,太多太多可怕的事。」
正因為可怕﹐才要皇城二十二衛夜巡,且入夜後即關城門,除巡城兵外,任何人都不得在街上走動。
「這麼厲害?」舒雪尹眼睛轉啊轉,認定這肯定是古時候科學不發達時的某種傳言,感覺就好像是──「彗星?」
李弼驚愕地瞪著她,又聽她急問﹕「是不是一顆星星紅紅的很明顯,很慢很慢地飛過天空?」
話落,他的心為之一顫,大手不自覺地緊成拳。
「……舒姑娘,屬下可以請教你今年貴庚嗎?」黎少秦吶吶地問。
「年紀是女人的秘密。」她迅速板起臉。
「這是什麼秘密啊?」黎少秦不禁發噱。「我只是在想,你怎麼說得好像你親眼見過?」
「我是見過啊。」面對兩雙難以置信的眼,她又說﹕「在我家那裡,幾年總是會──」
話未,她的嘴巴已經被一隻大手摀住,她疑惑地看向大手的主人,發現他目色冷厲,不像在生氣﹐反倒像是被嚇到卻又強裝冷靜。
舒雪尹先是不解地看著他李弼半晌,不懂他神色為何遽變,也不懂他為何不讓她說。不就是彗星,哪會出什麼大事?這些古早人就是喜歡把特別的星星視作──她突地頓住。
彗星?她不就是被彗星帶來女雀的嗎?
李弼在石亭中蹙眉沉思。
他原打算近幾日便要帶那小女人南下銜月城,如今偏遇上赤詭星,這算是天意嗎?
多待在皇城就多一天風險,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立刻帶她遠走天涯,逃出王爺府被時刻緊盯的生活,反正他的身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要帶她走,輕而易舉,就怕有變數。
皇朝記載中,每逢赤詭星經過,傷的總是皇族,甚至是高官大臣,而雪尹是皇族中血統最純正的皇族人,如果硬要帶她走,卻碰巧遇上赤詭星,又若赤詭星正是她說的彗星,那結果豈不是更可怕?她豈不是要永遠離開他?!
只要有萬分之一的變數,佝就不賭,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不會輕舉妄動。
「王爺,舒姑娘今天也不出來吃嗎?」黎少秦問。
石桌上佈滿菜餚,公孫燕和黎少秦早已入座,但府中唯一的女主人卻不見縱影。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而是接連數次了。
李弼對面幾十尺外是寢房大門,十二扇錦門全開,外頭燈火通明,直探進屋內,卻依舊不見舒雪尹的身影,依這方位看去,他猜測,她肯定是躲到床上去了。
一開始他由著她,但接連數日皆如此,他已覺古怪,她恍若害怕黑夜的來臨。
這和赤詭星有關嗎?一切真如他想像的那般嗎?
「我去瞧瞧。」
走向房內,他拉長的影子迭在她蒙頭的被子上。
「你在做什麼?」大步走近,他先摸摸她的手,確定她沒有發冷亦沒發熱,再看她氣色,紅潤透嫩,手腕上的傷也已癒合,更是疑惑了。
「……呃,我覺得有點累,想要睡了。」扯下蒙在頭上的被子,舒雪尹笑得很無力。
他定定地看著她半晌。「雪尹,你瞧見了嗎?我差人在牡丹叢裡擱了幾個琉璃風燈,光從底竄出,顏色多重很漂亮,這是你提議的,你瞧好看嗎?」
「有有,我看見了,很漂亮。」她指著外頭。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她確實看見了燈火閃耀。
「那些風燈是赦魂日專用的,以八面七色琉璃所製成,上面有鳳紋團雕,很精緻。」他試圖把她誘下床。
「是喔。」可惜,這麼遠,她只看得見光,不可能看到燈。
床邊故事造成她對金雀相當大的憧憬,對於文化和背景,甚至每個慶典裡代表的小東西,她都很喜歡,可是可是……她怕呀。
要是彗星咻的一下子飛來,又咻的一下子把她帶走,那怎麼辦?光是想像就覺得頭皮發麻呀~
「那風燈裡頭是用宮中的冷凝石所點,有七彩色澤,光是獨燒一塊也是璀璨奪目,你想點嗎?」
聽見這麼稀奇的玩意兒,舒雪尹雙眼隨即發亮,笑很甜軟,但隨即又斂笑。
「可以在裡頭點嗎?」
「如果你不怕把這裡給燒了,就可以。」瞧她一臉不解,他難得有耐心地解釋。「冷凝石是煙花的原料,被燒時火會四濺,若在房子點的話,容易著火,你要在屋裡點嗎?」
「我明白天再點。」既然如此,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白天是看不見光芒的。」
「……那我就不玩了。」她執拗道,堅持待在床上不下去。
「你不餓嗎?」
「我……」感覺肚子有騷動,她偷偷地按壓住。「不餓。」
如果他今天不打算拿食物進來給她吃,也只好裝不餓啊。
李弼微揚起眉,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你去吃飯吧。」
「你不吃,我還吃什麼?」
「可是你的傷還沒好得十足……」
「你也知道我的傷沒妳足嗎?」他戲謔冷哼。
瞪著他,她不知道已經多久沒瞧見他這麼淡然的表情,不禁撇撇嘴。「好啦,我陪你吃,但我只吃一點點就要睡了喔。」
「走。」他朝她伸出手。
乖乖地任他牽著走到屋外,途中她還不住朝天空探去。
「今天沒有星星。」他頭也不回地告知。
這樣也猜得到她在做什麼?舒雪尹在心裡咕噥著,走起路來像個小老頭,把自己縮縮縮,縮到極限,就盼望彗星不要看到她。
一到涼亭,她動作飛快地夾菜喝湯,半點欣賞身後美景的心思都沒有。
「好﹐我吃飽了。」把碗擱下,她有點緊張,感覺好像後頭有什麼在追逐,逼得她得快快回房。
冷覷她一眼,李弼拿起桌上的酒壺,替她斟上一杯。「今夜良晨美景,花好月圓,陪我喝一杯吧。」
她緊張的看向天空,只想趕快回房。「沒有月亮啊!」
黎少秦猛地噴了口飯,隨即轉過身捶胸,免得自己失控笑出聲。
「喝吧。」李弼冷著臉把酒遞給她。
看見他的臉色,舒雪尹很識時務的乖乖喝了口酒,見他不甚滿意,她只好很瀟灑地乾杯。
「這樣可以嗎?」她像只可憐的小狗狗,很努力地娛樂他,還不忘安撫自己緊張的情緒。
李弼冷冷地看著她。
身後燈火閃爍,映得他烏瞳彩綻勾魂光痕,但眸色冷冷的,看得她背脊發涼,於是她二話不說,喝了一杯又一杯,來個無三不成禮。
然後,腦袋開始發暈,眼前出現兩個面色冷淡的李弼。
不要吧,一個就夠她受的,還一次出現兩個?舒雪尹喃喃自語著,纖瘦身子在兩度搖擺之後,朝後躺下,李弼一把將她撈進懷裡。
「用完了,便教人撤下吧。」抱起她,李弼交代屬下後就朝房間走去。
回到房裡,他將她擱置在床上,點上火盆,拉過被子,把她緊緊摟進懷中,和衣與她同睡。
不一會,便傳來細微的聲音,懷裡的人兒開始有了動靜。
「好熱……」舒雪尹滿頭大汗。
他卻充耳不聞,將她摟得更緊,存心教她不得動彈。
「嗚嗚,欺負我……」她掙扎不順轉變成了斷續的囈語,「說好不欺負我的,你還欺負我……」
他垂眼,不記得近日曾欺負過她。
「你都不知道我好怕……」她嘴一扁,淚水跟著滑落。
他皺起濃眉,輕拭她的淚。「怕什麼?」
「彗星來了……」
「彗星?」
「赤詭星一定是彗星啦!彗星要是來了,我一定會被帶回家……」不勝酒力的舒雪尹喝了酒,三秒就入睡,可想睡又不能睡,因為很熱,氣得她當場發起酒瘋,從他懷裡掙扎坐起,水眸狠瞪著他。「人家不要出去,你一直要人家出去,我要是不見了,看你哭不哭!」
李弼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她同樣在擔心這件事。
「我不要離開乞,知不知道?」她耍狠地趴在他身上,朝他肩頭頸項咬著。「你討厭!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都不知道我有多不想離開你……」
「是嗎?」他收斂心神,將她摟得更緊,雖然擔心仍在心頭,卻又多了一點暖意。
舒雪尹啃得不過癮,開始啃上他的唇,他半瞇眼,微啟唇,由著她主動。
她生澀而笨拙,卻貪戀著他的氣息,感覺他的身體開始緊繃,更學他使壞,扯掉繩結,拉開他衣襟,瞬間化身為大野狼,把他當成上好肉骨,不放過每個角落,啃食得徹底,卻憐惜地輕吻他胸口上仍有痂的傷口。
李弼緩閉上眼,熱流往下腹竄動,然而趴在身上的女人卻在下一秒突地沒了動作。他疑惑地張開眼,就見她趴睡在他胸膛上,睡得粉懶小嘴微啟。
他懊惱的擰起眉,更加發狠將她摟進懷裡,不管她再喊熱或掙扎,都不讓她離開了。
從此後,李弼不再強逼著舒雪尹到外用晚膳,而是差人將吃食端進房。
雖說舒雪尹不太清楚他為何變得如此貼心,但還是很感動,只是對於他胸口上的咬痕,很是過意不去。
「那是我咬的?」一夜,她如此問著。
其實她已經故意忽視了好幾夜了,但那咬痕死都不好,他也狠心故意不上藥,在她面前更衣,就是要讓她看她的傑作。
「不然呢?」他冷哼,端了杯酒過來。「喝。」
這位大爺這幾天心情不大好,每夜入睡前總逼她喝酒,而她喝了酒半點記憶都沒有,不禁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酒後亂性,對他做了什麼,才讓他每晚都餵她喝酒。
「喝。」他盯著她命令。
唉,酒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是他端來的,就算是毒她也喝啊。
只是──「今天的酒好難喝啊!」她覺得喉頭快要著火了,眼淚都快要噴出來了!
「睡吧。」他和衣摟著她躺下。
酒氣上衝,她又開始暈了。喝酒確實是幫助入眠,可這樣的她,還有辦法酒後亂性嗎?
「王爺。」
「嗯?」
「我喝了酒,是不是、是不是……」頭好暈,害她想說話也說得不清不楚。
「嗯?」
「是不是會變得很凶暴?」
李弼不解地看著她。
「其實,你喜歡主動一點的,對不對……」她在迷濛中咕噥著,眼神已經渙散。
李弼唇角微掀,揉了揉她的頭。「睡吧。」
逼她飲酒,是為了讓她睡沉,就算外面殺聲正隆,她也不會醒來。
宵禁多日,殺手層出不窮,只是她沒發現罷了,而他也努力不讓她發現,不讓她害怕。
感覺她的呼息漸勻,恍若已入睡,他吻了吻她的唇,直到外頭響起異樣的聲響﹐才起身,卻見她緊抓著他腰間的折扇。
他抽開折扇,取下床頭的佩劍,吹熄燭火,走到外頭。
刀劍聲殺破寧靜的夜,夜戰已起。
屋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徹底黑暗,唯有天上的月在雲層間偶現亮光。
他先上了簷廊觀看,才落至院中﹐站在石板上,雙手持劍,看著遠處的牡丹花叢,緩緩閉上眼,任由夜風吹動他的袍角。
每每入夜,他便遣動兩支守城衛兵駐紮在王爺府,守在牡丹臥外頭一圈又一圈,若是敵手弱,守城衛兵便全數將人拿下,若是敵手強──
週身氣流微妙波動起來,他驀地張開噬血的烏瞳,反手挑劍,凌厲青光如電橫劈來者,一個反身挑刺,逼近的殺手一個個倒下,無聲無息。
他氣息不亂,眸色狠戾,俊魅玉面在月色若隱若現下,勾勒出妖冶殺氣。
月隱,風勁再現,他側身閃過,劍身如虹,破空砍去,回身振袖,氣勁逼退四面八方湧至的煩人螻蟻。
今晚是宵禁的最後一日,不管赤詭星是否劃過天際,待宵禁解除,他決定都要立刻帶雪尹離開這裡。
他劍凝驚雷,逐火追焰,血水濺上玉面,他烏瞳不眨,殺得快意而忘我。
「王爺,小心!」從外頭趕來的黎少秦一喝。
李弼頭也不回地挑劍反刺,在銀輝底下,舞出一支驚心動魄的血染劍舞,劍招行雲流水,氣勢攝人,以一敵百,他輕而易舉。
「外頭在吵什麼?」
就在此時,幾步外的寢房錦門忽地被拉開,露出一張惺忪小臉。
李弼震了下,閃了神,刀刃落下,他勉強躲開,只劃開衣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09:30
第十五章
「少秦,帶她進去!」他低喚。
他不要她看見如此醜陋的殺戮戰場。
黎少秦打退敵手,幾個躍步奔向簷廊,殺手隨即轉而圍剿李弼。
「王爺!」舒雪尹整個人猛地清醒,手握折扇,不斷發抖。
不會吧,又來了、又來了……別鬧了,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打殺殺了!
「舒姑娘,請進房吧。」將她推進房內,黎少秦回頭觀看情勢,就見主子氣勁釋盡,劍影如圓陣齊發,團圍殺手皆應聲而倒。
天上的雲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月盈綻輝,教舒雪尹清楚看見李弼一身白袍被徹底染紅。
李弼看向她,沒有動作,反倒是她一見危機解除,壓根不管地上滿是血腥殘肢便直朝他奔去。
他見狀,趕緊迎上前,不料一道身影尾隨在後,長劍在月光下迸現冰冷殺意,眼看著就要在他背上落下。
「不要!」舒雪尹大吼,用力丟出折扇,折扇在半空中彈跳開,嵌在扇面的烏鋼薄片彈跳飛出,正中殺手心窩。
她傻愣愣地瞪著掉落在地的折扇,看著已急步來到面前的李弼。
「……原來外公給我扇子,是要我自保的。」她從不知道折扇裡頭還有這個機關。「王爺,那把扇子可以逼退太上皇,又可以當武器,真是太好用了。」
「……你不怕我嗎?」他聲音緊繃地問,怕自己殘佞的模樣讓她懼怕。
舒雪尹不解地看著他。「我為什麼要怕?」看見黎少秦把扇子撿來,她接過手,把扇子交給他。「公孫說,給扇子是定情,你已經收下了喔。」
她俏皮笑著,李弼神色壓抑,想要摟緊她,又怕她受不住他一身血腥。
「你不抱我嗎?」像是知曉他的不安,她展開雙臂。
雖然他身上的血味很濃,但急診室訓練出來的小護士是不怕血的。
李弼動容地瞅著她,正要環抱她時,卻聽她喊了聲,倏地縮回手。
「怎麼了?」他拉過她的手腕,突見鳳銜月環竟發出紅光,整個環身發燙。
「好燙!」舒雪尹痛得甩手,然而鳳銜月環也卻怎麼也甩不掉。
想起當初穿越時空時,鳳銜月環也是這樣發燙,她心一沉,下一秒,就聽見有人喊著──
「王爺!赤詭星!」黎少秦指著天空一抹赭紅,紅光逐現。如火焰般從天而降。
舒雪尹心頭發緊,渾身發顫,感覺天際那抹火光正隱隱顫跳,不斷地放大再放大,她終於尖叫起來。「王爺!我不要走、我不要走!」顧不了燙,她緊揪住他不放,使盡全力抓著。
她確實想過要回家,可是現在不想、不想了!
李弼想也不想地將她緊摟在懷。「不准走!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你走!」他舉步要走,卻突地發覺移動不了懷裡的人!
「……王爺?」她瞠圓水眸,無法言語。
怎麼會這樣?她好像被定住了!
李弼烏瞳瞇起,硬是扯著她,她卻哀叫起來,「不要、不要,好痛!」
痛?他不由得愣住。
怎麼會痛?為何鴛鴦咒沒將她的痛轉承給他?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雪尹,你忍忍,我動作快一點!」他打橫想將她抱起,卻發覺她像是扎根的樹,任憑他使盡全力地移動不了半分,倒是她痛得臉色發白,冷汗直流。
「王爺……」
他心神俱痛,然而赤詭星在天際愈逼愈近,好像是要將她帶走,驚得他大吼。
「舒雪尹是本王的王妃,是皇朝之人,誰都不能將她自本王身邊帶走!」
他以腳踢起長劍,刺入她腳邊的黃土,朝她周圍劃開一個深刻的圓,運勁拍打圓外的黃土,地面頓時四分五裂,他趁機一把擄起她,衝入房內。
用身體將她環抱,他緊緊地扣住她,不知道過了多久,房內竟是一片漆黑。
他回神一看,是公孫燕和黎少秦已進了房﹐把所有門窗掩上,並拉上布幕,不讓他倆暴露在赤詭星的紅光之下。
「王爺,舒姑娘快被你勒死了。」黎少秦好心提醒。
李弼聞言才如大夢初醒般放鬆力道,黑暗中,發現她臉色轉白,他又是錯愕了半晌。
舒雪尹緩緩漾起笑。「王爺,你真的好厲害耶,居然可以把我留下來。」她抱著他,笑嘻嘻的,雙手卻顫得厲害。
李弼摟著她,同樣驚魂未定。「是嗎?是嗎……」赤詭星可不只存在一夜,就算天亮時,它依舊存在,只是煦陽的光芒會蓋過它。
至少還有兩夜……思及此,他的心還是緊繃得難受。
赤詭星的威力,比他想像的還要可怕。
這夜,王府內忙碌不堪,牡丹臥寢房外忙著處置屍首,李弼洗去一身血腥後,一夜無眠地摟著她到天明。
天亮之後。
「王爺,這麼做有效嗎?」舒雪尹看著他從公孫燕手中拿過一大塊黑布,從她的腳底往上纏。
「總得試試。」
舒雪尹垂眼看著他,昨晚的赤詭星嚇得她一夜睡不安穩,很怕一睡醒,她又回到現代,所以總是半夢半醒著。
「王爺。」黎少秦一進房,隨即關上門,整個房內暗若夜臨。「屬下已經和幾個士兵把通往地窖的小徑都罩上了黑布。」
舒雪尹看向黎少秦,黑暗中只看得見那雙疲憊但依舊炯亮的眼。
「本王知道了。」將黑布纏上她的頸項,李弼輕撫著她的頰。「你別怕,待會我將布蓋上你的臉,就用全力奔入地窖,很快的,不會讓你覺得難受……怎麼哭了?」他啞聲問,撫去她頰上的淚。
「我覺得好像麻煩大家很多,真的很對不起。」他為了讓她不知道宵禁刺殺的事,要她喝酒入睡,少秦為了她,一夜未眠收拾殘局,又還要幫她處理瑣碎事物,就連公孫燕也不得眠,守在房外一整夜。
「傻瓜,說什麼對不起?大伙都是心甘情願的。」他低啞笑著。
「是啊,舒姑娘,你貴為皇族,赤詭星最愛找皇族人麻煩了,但不要怕,有屬下們在,就算是赤詭星也要閃邊去。」黎少秦拍拍胸脯,笑得雙眼發亮。
才不是因為她是皇族人……舒雪尹扁起嘴,想解釋,但現在沒有機會。
黑布蓋上了她的臉,就連發也被收妥,下一刻她被抱在溫熱的懷裡,然後感覺風聲自耳邊狂嘯而過。
待風靜止,她臉上的黑布立即被取下,黑暗中,她只看得見李弼溫柔的眸子,接著便是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這裡怎麼這麼冷?」
「這裡是儲冰制酒的地窖,是冷了些,但不打緊,我拿了些皮草,不會讓你凍著。」
身上的黑布未卸下,隨即又被層層皮裘圍起,她確實覺得暖了許多,但──
「可是王爺,這樣的話,你──」氣喘發作的人會變成他耶!
「沒關係。」李弼勾笑,壓根不以為意。「對你而言可能是致命的病,但對我不過是眨眼即過的痛苦罷了。」
如果能用這方法換得她一世陪伴,怎麼都劃算。
「……王爺,我很麻煩對不對?」
「對。」他笑。「但值得。」
她扁嘴,淚水又悄悄滑落。
「別哭了,把這藥丸吃下,睡個兩天,待你醒來,赤詭星已經離開了。」他自懷裡取出一顆藥丸,含進嘴裡餵她。
唇舌糾纏間,藥丸早已被嚥下,舒雪尹的睡意也漸濃,意識逐漸渙散。
「雪尹,什麼都別想,只想著留下來陪我就好。」他貼著她的唇低喃。
這藥是以往上戰場,殺得忘我而夜裡不成眠時他習慣服用的,他吃的話,通常只能睡一夜,但依她的底子,該會睡個兩天。
「好。」她閉上眼,意識被拉進渾沌中。「王爺……不准放開我,別讓我一覺醒來,已經回到現代了喔……時間一到,要叫醒我……」
「我不放開你的。」將她緊緊摟住,怕她在地窖裡失溫,他不斷地渡著熱氣,將她烘暖。「雪尹……留下來陪我一世,好不好?」
地窖位於地面底下,無論晝夜都不會有光線射入,在這裡,赤詭星總該找不到她吧,除此之外,他真的想不出還能有什麼辦法留住她。
昨晚扯不動她,他才真正明白活著卻無法相見有多令人恐懼。
可若愛上她注定不安,他仍寧可不安一世,只要她留下。
意識朦朧中,舒雪尹看見了母親的臉。
「媽……」她伸出手想抓住母親,但母親卻含著淚,輕輕開口。
「別忘記……」
忘記誰?她昏昏沉沉,只想回到母親懷裡安睡。
「雪尹!回來!你答應我要留下來的!」
熟悉的沉嗓像負傷野獸般嘶吼,闖進耳中。
「王爺!」
她霍張開眼,母親不見了,眼前是李弼怒紅的眼瞳,是公孫燕焦急的神情,還有黎少秦鬆口氣的笑。
她緩緩扯唇。「我醒了。」
「你把我急死嗎?!」李弼暴咆。
一顆藥丸竟讓她昏睡快三天,怎麼叫也叫不醒,方纔她週身還泛起淺淺紅光,他怕得緊貼住她不放,只盼自己的皇朝之氣多少掩去一些她不屬於此地的氣息。
幸好,她沒有離開……她沒走……
「你又凶我~」她扁嘴。
「你就別做讓我會凶你的事。」他抵著她的頭,聲音破碎。
「我又做了什麼?是你叫人家吃藥的耶……」
李弼不語,將她抱得發痛,她才發現原來她已經回到主屋寢房,公孫燕和黎少秦都離去了,外頭被夜色籠罩。
「赤詭星走了?」她問。
「嗯。」
「王爺,我剛才作了場夢,夢到我娘呢。」
李弼高大的身形明顯一震,她隨即用雙臂將他抱緊。
「唉,要不是有個人吼得那麼凶,我應該可以好好跟她道別的。」
「……你在怨我?」
「不,我在謝謝你把我叫醒。」差一點,她就忘記了,幸好媽媽有提醒她,幸好他吼了她,幸好……幸好……
李弼沒說話,細密的吻如溫柔雪絲輕點落下。許久,他才粗嗄道﹕「起來吃點東西,你已經三天沒吃了。」
「我沒有力氣,你要餵我。」她撒嬌喃著,親熱地貼著他的頰。
他瞪著她,唇角卻是勾彎著。
在他服侍她用膳之後,接下來,就該換他吃了。
他吻遍她柔膩身子每寸肌膚,教她羞赧地發出嬌吟,他的唇舌像是裹雷帶電,燙得她混身酥麻,就連潤白腳趾都緊縮得不知所措,然而,他似乎還沒打算放過她,就這麼細火慢熱地再三流連,教她不由得輕扭身子。
他用擁抱她穩固心緒,確定她就在身邊。
舒雪尹被撩撥得渾身虛軟,想罵人,卻一點力氣也沒有。
火源酥麻地燙著她,像電流般一波波地襲擊著,然而,他卻蟄伏不動。
她難遏地拱起身,兩人不約而同地輕吟一聲。
接著,不給她喘息的機會,他強而有力地直抵最深處,凶悍地律動,緊密的嵌合,兩人之間再不給半絲縫隙。
她半掩星眸地瞅著他沉淪在她體內時所展放的妖野和性感,若她說,她愛死了他當頭的神態,不知道他會不會罵她恬不知恥?
嗯,她想,他不會的。
打從他們在一起後,他給的就只有包容,即使是現在,他還是選擇用他的方式保護著她,儘管他早已暗知許多事,卻依舊能守口不說破。
他昂藏威猛,心思卻又縝密如絲,恍若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
「……你心不在焉。」他惱道。
她軟嫩雙臂環過他的頸項,愛嬌地勾起笑,「王爺,我有沒有跟你說,我好愛你?」
李弼震了下,律動得更野。
「我哪兒也不想去,只想待在你身邊,就待在這兒……」她閉上眼輕吟。
「允你。」他醇厚的氣息在她身上遊走,充滿力量的灼熱藏在她濕潤的體內,深鑿到底。
床榻上翻雲覆雨卷綃帳,不到日明不消散。
舒雪尹沉睡著,深深地睡著,偎在溫暖的夢中不願醒,直到身旁人不斷呼渙,才輕眨睫翼,睡眼惺忪地半張眼。
「你可醒了。」
映入她眼簾的是李弼有些擔憂的俊臉,她笑臉盈人地探出雙臂,想抱他,卻聽他悄聲說﹕「先穿衣裳,公孫和少秦在外頭。」
她呆了一下,隨即意會,趕緊抓著被子往身上裹,有些慌亂地從他身邊探出頭,果然瞥見門外兩尊門神的背影。
她看了眼外頭的天色,極為昏沉,有些陰霾,看不出是何時。
「什麼時候了?」任李弼像拎小雞般地將她拎進懷裡,她抬眼問。
「早過晌午了。」他拿著肚兜滑進被子裡替她穿上。
「過晌午了?」她微愕。「我睡了這麼久?」
「嗯,瞧你累的,本想讓你多歇著,沒想到你睡這麼久。」取過絲緞的褻褲替她穿上,他完全像是在服侍主子一般。
她瞪了他一眼。「……是誰害我的?」
「你以往也沒睡這麼久。」他抓起中衣替她穿上,每個繩結都綁得細密,襟口絕對開不了縫。
「那是因為你以往也沒這麼過份!」真敢說咧~
李弼噙笑轉開話題,「餓了嗎?我要廚房弄了些糕餅,嘗點,好嗎?」
「好。」她慵懶地伸展四肢,覺得渾身軟綿綿,不禁惱他實在不懂分寸,然而當她準備要穿衣裳,才發現他動作飛快地替她穿好了,一眨眼,他已經又捧著糕餅到床榻邊。
「想吃哪一種?」李弼整盤端來,由她挑選。
呵呵,她備受恩寵呢。舒雪尹看著數種糕餅,色澤繽紛,每一種都教她好心動。
「舒姑娘,杏花糕最好吃。」黎少秦在門外推薦。
「真的?」她立刻挑了杏花糕。
「叫夫人。」
她吃著糕餅,聽見李弼糾正黎少秦的喚法,心裡明明很甜,卻突地感到一股噁心衝上喉頭,忙不迭的掩嘴。
「怎麼了?」注意到她的異狀,李弼輕問。
皺擰眉頭,她硬是將那股沒由來的噁心感嚥下,搖了搖頭。「沒,大概是空腹太久,覺得有些不舒服吧。」
說到不舒服,怎麼覺得下腹有些發疼悶痛?
難道說,房事過急?
要是為了這種原因找大夫,她就真的不要做人了。反正只要有所節制,應該就會慢慢好轉吧。
只是當疲累感愈來愈嚴重,甚至一連幾天累得讓她完全不想下床時,她開始感到不太對勁了。
她自行撫額,沒有發燒,只是想睡,覺得很累,身體異常沉重,常常眼冒金星,食慾差到不行。
可李弼替她落下鴛鴦咒,若是有異,他應該會比她先察覺,因為病也會轉移到他身上呀。
可是,若不是感冒,會是什麼?
她想了下,決定硬著頭皮去找還留在王爺府客房的御醫歐致生。
診斷完畢之後,她難以置信地離開客房,有點失魂落魄,又有些氣惱,而這一幕,完全落在李弼眼裡。
隔天天亮,當舒雪尹張開眼時,他就坐在床榻邊。
「還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差歐御醫來?」
「不用了,歇一會就好。」她掩嘴打了個吹欠。
他垂眼看著她憔悴的面容,唇色蒼白無血色。若是病,他豈會無感覺?若不是病,又會是什麼?
一抹銀白光痕在她未束的發裡隱現,沒由來的,他心頭悶刺了下。
適巧公孫燕差人端著膳食入內,他抿緊了唇不發一語,直到房內下人全良下,他才啞聲道﹕「今兒個我差府裡大廚弄了些特別的菜﹐吃點吧。」
「好啊。」她掀被起身,由他牽著下榻。
在他的注視之一,舒雪尹努力表現出身強體健的模樣,然而瞧見滿桌的大魚大肉,她還是皺了眉。
「怎麼了?」
「沒。」她勉強揚笑,莫名發著冷汗,身子直打顫。
「吃點。」拉著她在桌旁坐下,李弼替她夾了菜,鮮嫩多汁的香蒸白魚,外酥內軟的蔥煎羊蹄,滷汁提味的燒膀肉……
舒雪尹無奈地拿起玉筷,再沒食慾,她還是強迫自己進食,然而大魚大肉她都沒吃幾口,最後還是吃了些清淡素菜才舒服一些。
「好,我吃飽了。」喝完最後一口魚湯,她碗筷一擱,就怕他又幫她夾菜舀湯。
李弼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小雞啄米般的食量,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下午想到哪走走嗎?明天就是赦魂日,外頭御道已經封道搭好景了,想去瞧瞧嗎?」
「可是,現在外出不會有麻煩嗎?」
「不會,赦魂日不得見血,不管是國師還是太上皇,都不可能挑在這段時日內動手。」
她愣了下。「……國師想殺我?」可是他不是還幫她嗎?難道說……要她的血王是幫她,而是害她?
「他對皇朝過份執著,會對你下手我並不意外,但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他沉吟著,挑明了說﹕「待赦魂日後,我們就出城南下,好不?」
她收斂心神,緩展笑意。
「好啊。」想了下,她笑意突頓,眉眼微沉,又乾笑起來。「呃,我看,再緩緩吧。」
「你不想去?」
「想,可是我這幾日身子不舒服,倒不如調養得好些再說。」
看著她,李弼的心直往下沉。
「雪尹。」他突道。
「嗯?」
「記得鳳凰樓上,攝政王和冉太后的故事嗎?」
「記得,你怎麼會突然提起?」她偏頭看他,總覺得他這幾天好陰鬱。
「你說,冉太后非皇朝人,所以身體產生變化,使計騙攝政王,對不?」他輕攏她微亂的發,將那一抹刺眼的白藏入發裡。
「嗯。」她聽得一頭霧水,卻還是努力想把他的陰沉和這個故事做個連結。
「記得我的回答嗎?」他怔了會,終究扯下那抹刺眼的白。
「啊!」她頭皮痛了下。「王爺,你幹麼扯我頭髮?」
「記住我的回答,不准忘記。」
赦魂日。
適逢赤詭星劃天而過,皇朝無災無難,於是皇朝一年一度的赦魂日比往年更加隆重舉行。
皇城內正歡天喜地地慶祝著,從永雀殿到出宮門的永雀門這條宮內御道燈光燦如晝,殿前廣場扎上三層綵樓,搭上兩層戲班,宮門大開,得以讓外頭百姓瞧見裡頭宮女正舞著歌頌皇朝的九功舞。
宮女身穿金鑲紅馬甲,襯得波濤洶湧,腰纖如柳,下頭搭著及膝的束口錦褲,肩披繡帔,手持羽毛團扇,伴著宮廷四十八音,笙歌震天,絲竹不墜,舞得如絮滿天翻飛,如花般嬌盛。
這般熱鬧奇景一路蔓延出宮城,直通最南外城的南雀門南北走向御道,兩道夾彩,南來北往的雜耍班沿道表演,絃樂四起,歡聲雷動。
「這就是赦魂日的祭典?」
初到掌燈時分,舒雪尹被李弼帶往皇宮永雀門外的望街樓台上,七層樓高的鑿石鏤空建築,僅有石柱撐梁,四面無牆,以雕欄紗幔相隔。
兩人坐在五樓處,迎風打轉的金紅紗縵被繫起,四方視野空曠,可以眺望整座皇城。
「皇朝祭典皆以熱鬧繽紛為主,就算遇國喪,也必須開宴大鬧數日,以示皇朝豐饒盛世。」坐在她身旁的李弼拿起桌上的溫茶遞給她。「這兒是最好的視野,不管是皇宮或是外城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坐在雕欄邊,舒雪尹被底下點點星火和黃浪般的絲帶給吸引著,但仍是不解。
「但赦魂日到底是什麼意思?」原本她以為就字面上的意思,應該是有點類似農曆的七月半,百鬼夜行的日子,應該要萬人迴避才是,怎麼……熱鬧得像在過年?
「其實今天是皇朝開朝日,但平德皇感念母妃仙逝,於是將兩日合併,設為赦魂日。」李弼知無不言,盼望多告訴她一些關於皇朝的點滴,好讓守護皇朝的眾神可以將她留下。
「感念母恩,卻定為赦魂日?」嗯,好特別的作法,實在是教人有些難以理解。
「先皇開朝必定殺伐無數,初定朝時,選定一皇一後,皇掌玉璽,後掌金鐲,兩人攜手共辟盛世,然而幾代過後,後宮人數遽增,引來後宮爭權奪利,皇嗣隕落,冤魂四起,於是平德皇決意定下赦魂日,在這一夜,奉上珍饈喂冤魂,以笙歌愉悅他們,盼保皇朝興盛,一方面更是希冀離去的家人能夠入夢一晚,以慰相思。」
她點點頭,恍然大悟。「所以,王爺昨晚要福寧差樂師入府,在聽前擺素果香案,還摘了好幾朵牡丹擺上,就是要讓母親開心的,對不?」
「你可真聰明。」
他掐了掐她的秀鼻,聽見後頭有聲響──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09:44
第十六章
「啟稟王爺,皇上召見。」梯口處,兩個殿前侍衛拱禮。
李弼橫掃一眼,應了聲,隨即吻了吻舒雪尹發涼的額。「你在這兒等著,別四處走動。」
「王爺,皇上找你做什麼?」
「大抵是說些你的事吧。」他笑笑地輕挲她盤起的發。「放心吧,我和皇上向來親如兄弟,皇上不會為難我。」
「可問題是太上皇會呀……」
「放心,我手上多得是太上皇不敢輕舉妄動的籌碼。」宵禁過後,他特地差少秦送了本冊子給太上皇,裡頭圖文並茂,是出自公孫的手,說的是後宮荒唐,和太上皇深藏在心,無人能夠窺探的秘密。
「什麼東西?」她真好奇,到底有什麼東西鎮壓得住那個執著的老人。
「回去再告訴你。」他勾笑,輕扯了下她的頰。「在這裡等我回來。」
「好。」
他披著著鳳繡披風起身,儘管瘦了些,卻無損他偉岸瀟灑的豐采。他回頭笑睇一眼,只是唇角微勾,就已教她心神跳顫。
她的眼她的心,被他勾得遠遠的,直到早已不見他的背影,還收不回視線,直到聽到天空發出巨響。
舒雪尹連忙站起身,看見墨夜上頭像被點上一盞盞的光,而後連成一片,隨風飄揚拉開下墜,裹著亮光的線條在空中七彩變化,繪成了展翅的鳳,夜色中不斷閃爍。
「哇!好厲害、好厲害呀!」她忘我地鼓掌。
煙火像場幻境秀,不斷地在夜幕上抹出不同的色彩,不同的線條,如萬盞天燈,從天而降……
「啊啊──」
突地,底下一片騷動,好像是煙火燃燒不完全,火焰下墜擊中了人。
「糟,好像有人受傷了,我下去看看。」
「夫人,王爺要你待在這兒別動的。」公孫燕迅速擋住她的去路。
「反就在下頭,王爺回來時也看得見我。」舒雪尹扣住她的手。「公孫你幫我,要是燙傷了不趕緊處理,一個不小心會要人命的。」
「可是──」
舒雪尹急步在前,抓著公孫燕就往下衝,眨眼擠入混亂的人潮裡。
但似乎還有火焰墜落,前頭的人群推擠著往後,舒雪尹根本還沒擠到前面,就被流水似的人潮給衝倒,人還沒救到,她屁股先扎扎實實地吻上青石板,痛得她哀哀叫,眼看著前頭還有人要踩過她,她忙用手保護著肚子。
「全都給本王滾開!」下一刻,一道沉厚嗓音竟能壓過吵雜人聲。
舒雪尹抬眼,一隻臂膀橫在她眼前。
眾人見來者一身團鳳繡袍,朱紅披風,頭戴玉冠,面白如玉,可惜面目有些冷戾,莫不退避三舍,閃出一條走道。
「你在幹什麼?」那聲音好像是從牙縫擠出的。
「王爺~」她刻意笑勾的唇角在觸及他冷厲目光的瞬間,隨即下彎。「我不是故意要跑到這裡的,可是有人受傷了……」
「你就這麼想要逃離本王身邊嗎?」
「嗄?」
「本王不是要你記得嗎?」他怒氣,眼中寫著憤怒與驚慌。
記得什麼啊?舒雪尹一頭霧水,不知所措地東瞟西看,可惜公孫燕和黎少秦都不在,沒有救兵,她孤軍難奮戰。
「本王不是李鳳雛,就算你想逃,也要你逃得出才成!」
逃去哪?她想解釋,腹部卻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痛。
「痛……」抱著肚子,她的小臉皺成一團。
李弼垂眼一看,臉色立即大變,因她嫩黃裙擺底下竟是一片鮮紅!
心頭一窒,他火速抱起她,足不點的朝皇宮方向奔去。
將舒雪尹送入御醫館內,十位御醫隨即會診切脈,李劭也遣進不少宮女進房伺候著。
李弼心急如焚,臉色鐵青地佇立在憩房之外,負立在後的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跳,濃睫垂斂,直睇著地面,狀似恍惚,卻萬分注意著裡頭的動靜。
李劭看他一眼,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只能站在他身邊,給予無聲的支持。
「女皇發生何事?」突地,太上皇李爾的聲音由遠而近,一聲聲的「太上皇萬安」猶若唱詩般響起。
李弼驀地抬眼,連問安都省了,直接問﹕「宮中可有獸圈?」
李爾頓了下。「你問這做什麼?我現在要知道的是女皇的狀況究竟如何。」他好不容易才出了雀上宮參加赦魂日,在永雀殿一聽見消息,便一刻也不停留地趕來了。
「太上皇可讀過平德皇的回憶錄?」他冷問。
李爾深吸口氣。「放肆,那是鎖在藏寶閣機關室的皇室秘辛,你非皇族,豈能讀?!」
「除了雪尹以外,有誰是真正的皇族?」他戲謔冷哼。
「等等,鳳凌王,你問及獸圈做什麼?」李劭緩聲道。「這幾日,你一直要朕去查這件事,可朕不懂,獸圈與舒姑娘生病有何關聯?」
「獸圈後方有座宮殿,宮殿裡有扇奇異的門,可以讓雪尹回到她的世界。」李弼看似冷靜,然而他說這話時,指尖幾乎掐入肉中。
當年攝政王就是帶著冉太后從那裡離開的,他也從雪尹口中證實過,冉太后確實穿越時空,造成身體異狀,而雪尹她……那徵兆不是近乎相同?
他能等,雪尹不能等,他不知道狀況如何,可……雪尹的血燙在他的掌心,他怕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李劭見狀,雖一時摸不著頭緒,但無論如何,人命可貴,搶救的時間更可貴。
「父皇,天女命在旦夕,你若是有法子可幫,怎能不說?」
「太上皇,快告訴我!」李弼不由分說地朝他頸間掐住,冷絕無溫的魅眸閃動著毫不掩飾的殺氣。
「鳳凌王!」李劭急忙架入兩人之間。
「你想殺我?!」李爾目眥欲裂地瞪著他。
「……太上皇該知道,我沒什麼不敢。」他並不愛殺人,但殺人是最快最簡單最有效果的作法。
他的性子本就淡泊,任何人事物在他心裡皆有如沙塵,未曾有人能夠讓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唯有雪尹,在他心上鑿下了無可抹滅的痕跡。
他如此渴求一個人,如此奢望一世,誰都不能毀了他夢!
「不是我不說,而是就連我也不知道獸圈在哪!」李爾最後無奈的一歎。
「怎麼可能?!」
最後一條生路,唯一的生路,若連這條路都沒了……雪尹,雪尹該如何是好?!
「平德皇封了宮殿,更毀了外頭的獸圈,全無史料留存,歷經三代,誰知道獸圈到底在哪?」李爾反抓住他的手,模樣也很激動。「你以為我不想救她嗎?從我登基為帝至讓位,無時無刻不盼望著李家子孫歸朝,我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
「可既然有路,就一定找得到地方,就算把整個皇宮掀開找過,也一定找得到蛛絲馬跡!」封殿又如何?既能封殿,那就代表著那座宮殿是曾經存在過的,他就不信找不到!
「眼前有時間可以找嗎?」李爾冷靜的回視他。
聞言,李弼頹喪地鬆開手,踉蹌了一下。
時間……沒有時間了……
狂狷的眸迷亂著,他的心痛得像是被人片片削下。他無能為力,居然無能為力……
「我以為她既有李家血統,應該可以通過考驗留下,要不她為何歸朝?」李爾困惑地捧額,喃喃自語著。
李弼怔忡了下。「是啊,既是鳳銜月環帶她歸朝,豈有皇朝不留她的道理?」她的根本源頭就在皇朝,身上留著最純正的皇族血統,怎可能會因時空異變而產生變化?
他的思緒混亂,尋找不到出口,瞬間所有人都靜默了,就連上官羿也不發一語地來到李劭身旁,似是防備憩房內一旦傳出惡耗,就要隨時保護李劭免於李弼可能喪失理智的瘋狂攻擊。
時間靜靜消逝,直到憩房的門突地打開,外頭的人們立刻抬起眼,精準地鎖住御醫的臉。
一時接受宮內四大巨頭的關愛視線,御醫不由自主地抖了兩下,才期期艾艾地開口,「啟稟皇上、太上皇、鳳凌王……」
「夠了!她的狀況如何?!」李弼狂躁地吼。
「啟稟鳳凌王,舒姑娘有小產現象,眼前已穩下,但她身子虛弱又加上……」
李爾倒抽口氣。「小產?!」
李弼頓了下,黑眸複雜地看著御醫。
御醫趕緊再面向太上皇。「啟稟太上皇,舒姑娘已有孕在身,依下官和多位同儕共診之兀,判定她約有孕一個月餘。」
話一落,兩雙眼便不約而同地看向李弼。
「她有孕?」沉默半晌,他沉嗓輕軟似風。
「是。」御醫必恭必敬地回答,接著又說﹕「但舒姑娘的脈息極弱,依共診推定,該是前陣子照料鳳凌王導致身體疲弱,又加上沒有好好調養,而且……」
「而且如何?」他急問。
「似乎房事急躁,導致舒姑娘險些小產,看狀況已有多日,若早點就醫,就不會有今日的險境發生。」
「只是如此?」李弼毫無赧意,繼續追問著,「可她近日來虛乏無力,食慾極差,整天都懶倚在床榻上,且有時乾嘔,冷汗不止。」
御醫聽著他說她的病狀,不禁勾笑。「啟稟鳳凌王,那不過是姑娘家有孕時尋常的害喜症狀,但若是害喜的狀況較嚴重,可開方子改善,幾帖之內便可緩和,然而現在最主要的是要讓舒姑娘吃點滋補的東西,佐以下官開出的藥方,再過九個月後,鳳凌王就可當爹了。」
「爹?」他還陷在自不安轉為狂喜的情緒中,一時之間還無法會意過來。
「恭喜鳳凌王。」
確定舒雪尹無恙,一干人也總算鬆了口氣。
李弼鐵青的臉色直至此時才轉潤,緊抿的唇角微勾,有些不知所措卻又開心不已地笑了。「我要當爹了?」
李爾黑眸直瞪著他,緩緩勾出笑。「這也無所謂,可不管她產下的是男是女,都要過繼給皇上,屆時依舊是李姓血統在皇朝延續下去。」
不睬他巡自幻想的嘴臉,李弼問著御醫。「本王可以進去了嗎?」
「可以,下官已先讓舒姑娘服下雪蓮丸,可抑製出血,也已經派人去為舒姑娘煎藥,一會服下,她就會覺得舒服許多。」
李弼輕輕點頭,快步走進房,憩房裡頭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御醫和宮女逐漸退下,在門外留待。
他掀開床幔,瞅著面無血色的小女人,不捨地以手背輕挲她的頰。
「雪尹?」他粗啞低喊。
舒雪尹蝶翼般的濃纖長睫顫了幾下,徐緩張開,那雙裹著琉璃的水眸懶懶盯著他,像是惱著,偏又帶著笑。「王爺。」
「還疼嗎?」他俯近她,不捨地吻著她的頰。
「還好。」說到這,她不禁偷咬他一口。「原來王爺這幾日面有陰鬱,全都是因為你誤會我。」
他在外面吼得那麼大聲,想不聽見都很難。
真是夠了,這是創傷症候群嗎?被彗星嚇到以為她會隨時離開?
「我……」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是領命而歸,命定回朝,哪可能跟外……冉太后一樣無故衰老?」她沒好氣地輕斥,「你怎會這樣以為?」
「那日我瞧你到客房找歐御醫,出來時失魂落魄,又惱又乏,所以……」正因為她那神情,教他自然地串起一切。她也非這時空的人,他以為她和冉太后會是一樣的命運。
她翻了個白眼,兩頰浮上暗紅。「我當然失魂落魄,當然又惱又乏啊!御醫說我懷孕,可是因為房事急躁傷到胎兒,你說我丟不丟臉?然後他又說,好生調養便可穩住胎兒,所以我必須喝很多很多的中藥 ,你說我惱不惱?有孩子卻又不能跟你說,怕你內疚,我得忍著不把喜悅跟你分享,我還能不失魂落魄嗎?」
她連珠炮似地罵著,一點顏面也不給他,根本不管外頭的御醫有沒有聽見,反正她就是快氣爆又丟臉丟到家了。
「你想罵就罵,但罵小聲點,別動到胎氣。」李弼壓根不惱,輕撫著她依舊平坦的小腹,柔聲說。
「說好不凶我,結果今天還不是凶我了。」她扁嘴,一臉哀怨。
他一臉歉疚。「對不起,我真是想多了。」
「我懷孕了怎麼跑?人家很努力在調養身子耶,就希望能夠舒服一點,陪你參加赦魂日,結果你還凶人家!」
「……對不起,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
舒雪尹原本就沒生氣,只是在撒嬌,瞧他柔著臉哄她,和方才一臉肅殺大相逕庭,不由得笑出聲,「以後不可以再這樣,我真的會生氣喔。」
「嗯。」他又吻了吻她有些蒼白的頰。
「真是的~」她小聲咕噥,貼在他的胸口,聽見他仍有些紊亂的心跳,不由得微抬眼。「你很開心又很擔心?」
「嗯。」他輕啄她慘白的唇,吻到轉潤才停住。「御醫說,你近日來的不適純粹只是害喜,但前陣子畢竟真的是疲累未善加調養,我擔心這孩子會變成你的負擔。」
她有孕,不屬病亦不屬傷,他完全無法承受轉接,難怪完全沒發覺,也莫怪他會朝壞的念頭想,而如今她底子還沒調養好就有孕,更是讓他喜憂參半。
「胡說,只要我好好調養,就會沒事的。」
李弼直瞅著她,瞧她唇角笑開柔媚花妍,不禁也微笑。
是啊,說不定,所有一切將從此刻開始好轉。
御醫館的憩房最近幾乎成了鳳凌王夫婦的寢房,雖說舒雪尹貴為攝皇女,但大伙還是依她要求稱呼為舒姑娘,但放眼皇宮,所有人都知道他倆早已是夫妻,只是少了一個正式的婚禮罷了。
先前,在床上躺沒幾天,舒雪尹便忍不住開始在王爺府裡頭趴趴走。
李弼前腳離開片刻,她後腳立刻溜走,卻總被公孫燕木寸步不離地跟著,所以當李弼這會踅回房內,發現裡頭空無一人時,並未驚慌,只是邁閉步子往外走。
從東側的牡丹臥通過曲橋,直抵西側的竹樓,未及竹樓前的圓月拱門前,一棵松樹樹幹上,晃著一雙腳。
他濃眉微擰,大步無聲走近,雙臂揚開,托住她的背。
舒雪尹頭也不回,抿了抿唇,無限欷吁。
她的自由呀,長翅膀飛了。
「誰允你到外頭的?」
「……鳳凌王大老爺,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在床上躺了幾天?」她可憐兮兮地回頭裝可憐。
「就算要到外頭走走,也該告知我一聲。」他皺眉。
「那你會讓我到外頭走走嗎?」她嘟起嘴撒嬌。
「不會。」
「……」所以她才會先斬後奏嘛!
「你的身子還未恢復,沒在房裡歇著,竟然還跑到外頭爬樹。」他歎,目光掃向守在幾步外的公孫燕。
「天地良心哪!」舒雪尹瞇眼瞪他,指著離她腳不到二十公分的黃土地面。「我不用跳就可以直接踩到地面耶。」
這樣叫爬樹?簡直就是污辱了爬樹兩個字。
「我抱你下來。」他用最輕柔的力道將她打橫抱下,就這樣一路抱回牡丹臥。
回房後,舒雪尹才發現原來御醫又來了。先前的歐御醫已被遣退,但宮裡的御醫總是會定期到來。
她乖乖躺在床榻上,任由御醫把脈。
御醫雙鬢如雪,慈眉善目,邊把脈邊笑著,回頭對李弼說﹕「啟稟鳳凌王,舒姑娘的脈象已經穩定,下官今日帶來皇上御賜的各式藥材,肯定可以趕在一個月內將舒姑娘調養到最好。」
「她已是鳳凌王妃。」李弼淡道。
御醫愕了下。「不是說一個月後才要成親?」
「她肚子裡都已有本王的子嗣了,不是王妃是什麼?」他咂嘴道。
「是是是,是下官糊塗了。」瞧李弼臉色微變,御醫很明理的快快起身,想要趕緊閃人。
「御醫,請留步。」舒雪尹連忙喚道。
「不知道王妃還有何吩咐?」
「請問御醫,我能下床走動嗎?」
他輕鬆揚笑。「自然是──」話正要出口,餘光瞥見有人冷揚著眉,很愛惜生命的他自然地轉了話,「自然是不妥。」
「咦?」
舒雪尹哇哇叫,瞥見李弼威脅的目光,氣得超想咬他兩口。
待御醫走後,她還是瞇眼瞪著他洩憤,不管他走到哪,她始於緊迫盯人地瞪,瞪到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怎麼了?」他口吻徐緩,坐在床榻。
「卑鄙小人!」
他濃眉微眉,低低笑開。
她反身躺在他腿上,仰睇著他。「我剛才聽到御醫漏了口風,他說﹕「不是說一個月後才成親?」這事,你要怎麼跟我解釋?「
「你肚子裡有我的子嗣,不嫁給我,像話嗎?」
舒雪尹又把杏眼瞇成一直線。「你難道不用跟我表示一下什麼嗎?」談情說愛不是他在行的,但他的行動已經教她夠感動,可是求婚呢,好歹說個什麼感動她一下吧?
「表示什麼?」
她頓時無言以對。也許她應該麻煩李劭擬召,下令往後皇朝裡男婚女嫁之前,男方必得示愛求婚,否則女方可以不嫁……欸,等等,她好像想到什麼了!「王爺,皇朝裡不是有求愛舞嗎?」
李弼臉上立刻閃過一絲不自在。「我不會。」
「那可以學啊。」她裝可愛地噘起嫩唇。「你知道我最喜歡看八德舞了,這麼一點小事,你應該可以做到吧?」
「……我從不習舞,因為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可以找到一位願意與我共度一生的姑娘。」
她的心頓時抽了下,很是心疼。
皇朝男女為覓另一半,皆會習求愛舞,而他從未設想過自己會有那麼一天,於是早早便打消了這念頭。
想到自己若沒出現,他便會一人孤單到老,她的心就像是被什麼掐住,痛得無法言語。
「在想什麼?」李弼俯下身,額貼著她的。
打起精神,她勾起一朵嬌艷笑花。「想你。」
「想我什麼?」他滿足的啄她的唇。
「想你英俊瀟灑、威武昂藏。」她耍起嘴皮子,輕撫他俊白玉面,環著他頸項,愛上如此親密的擁抱。
「你喜歡嗎?」
「喜歡啊。」
「會讓你如我貪戀你般貪戀我嗎?」他又笑,半點忸怩都沒有。
貪戀?他現在是拐彎告白嗎?她嫩頰羞紅,很受用地揚笑。「鳳凌王,你在打什麼主意?」灌迷湯啊?
「我要你貪戀我,貪戀到捨不得離開,留下來陪我一生一世。」他定定的看著她,話中的認真顯而易見。
舒雪尹一愣,恍然大悟他是打算用「美色」誘得她意志堅定,不管未來發生任何難題,都要她留在他身邊不走。
「如何?你可憐惜我?」他的沉嗓低啞,眸潤似流光。
他竟然在跟她要一個承諾,他竟然仍是如長不安……真是傻子。
眨了眨眼,她主動親吻他,甜甜的笑說﹕「鳳凌王,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憐惜你。」
「記住你說的話。」得到保證,他難得笑得像孩子。
她皺了皺鼻,由著他吻。「婚禮什麼時候舉行?」
「你還有一個月時間慢慢調養身子。」
「那麼……別再吻我了。」她可不希望一個月後,她是躺在床榻上舉行婚禮。「鳳凌王,你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習舞喔。」見他面色微愕,她笑得更賦。「我要你在婚禮上拿我送你的折扇對我跳八德舞,我準備接扇子喔。」
這個要求,一點都不過份,對不對?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10:00
第十七章
五月的皇城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略帶幾許冷風掠過,掃得西側竹林嘎嘎作響,卻影響不了正簪心學舞的男人。
「不是不是,我說不是這樣!」
林內,不時傳出黎少秦隱怒卻又不敢發伯的聲音,但是隨著時間慢慢流逝,赤陽由東轉向西時,他的口氣愈來愈不客氣了。
「給點感情可不可以?王爺,你現在是要向心愛的娘子獻扇,不是要你上沙場砍人,扇子不是這樣拿的!」
李弼持扇,烏瞳薄噙殺意驀地瞪他。
見狀,黎少秦隨即扯出笑臉。「王爺,是這樣子的,這裡呢,是一個重點,是一個愛意的傳達,就像這樣──」
他手持扇踢袍,回身微蹲,如行雲流水,笑容滿面,桃花眼在餘暉中閃閃發亮。
「用眼睛說話,用男色勾她,愛我、愛我……啊!王爺,你為什麼踢我?!」突然被一腳踹開,黎少秦轉圈落地,勉強穩住身形,抱著肚子,滿腹怨言,卻只能用力陪笑。
「你都是用這種眼神看公孫?」李弼沉聲道。
「是啊。」他抱著肚子慢吞吞地走來。
「下流!」
啪的一聲,又是一記橫踢,黎少秦再次被踢飛,落地爬起,娃娃俊臉滿是塵土,這次,他抓狂了。
「不要以為你是王爺,我就不敢翻臉喔!」
「你想怎樣?」李弼冷睇著他。
嘴一撇,氣勢馬上消失,黎少秦哀怨的問﹕「王爺,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是你要我教你的,我也自認為教得非常用心,還陪你練上好幾天,把我的畢生絕學全都教給你了,可是你卻──」
「……你的表情太猥褻。」沉默半晌,李弼說出他的看法。
「我猥褻?!我哪裡猥褻了?那是愛、是愛啊!」
「本王可以理解為何公孫不願意接下你的扇子。」若他用相同表情對雪尹,只怕雪尹也會在接過扇子的瞬間,直接把扇丟回他臉上。
黎少秦一臉震驚,受創地捧心後退。「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遠處拱門外,有道輕軟女聲問得很小聲。
公孫燕面無表情地看向遠方。「舒姑娘,王爺應該餓了。」說著大步走上前。
啐,小氣。舒雪尹嘟起嘴。
「誰?」李弼回頭看向拱門。
「我來看看進度呀。」她抽出袖帕替他擦拭著額上的汗。「學得怎麼樣?」
她剛才躲得太遠,眼力又沒他好,根本看不出他學得如何。
「……尚可。」
「明天就要成親了,才尚可啊?」她瞇起眼耍狠。「要是跳得太差,別怪我不收扇子哪。
李弼聞言,被她逗笑。
「好啦,先跟我到大廳,好多大臣都送禮來,就連宮中也是呢。」她牽起他的手往王爺府走。「有好多好漂亮的首飾呢。」
此言不假,除了官員送來各式各樣的禮品,就連皇上也送來宮內金匠打造的鳳冠。鳳冠是團金掐絲抓出鳳形,鳳眼以翡翠鑲嵌,鳳身以各色寶石點鑲,純金打造的曳頸鳳尾羽片薄若蟬翼,末端還串匕如流蘇般的菱玉穗,其雕工出神入化,讓舒雪尹整個傻住。
呆了好半晌,她才又望向擺在身旁的男冠,那是以鷹為雛形的同式金冠,卻顯得威猛悍勇。
「這根本是現代工藝品嘛!」她總算見識到金雀皇朝的金雕功夫了。
「若不是時間太趕,弄出來的樣式會更細緻。」李弼望著她一日比一日還要紅潤的臉色,冷瞳漾著如月柔光。
「這樣還不夠細緻?」
「鳳銜月環才算細緻。」他拉起她纖白藕臂,鳳銜月環就在她皓腕間閃爍。「仔細瞧,上頭每道鳳紋,都是一個字連著一個字的。」
「咦?有嗎?」這個手鐲她帶了快二十個年頭,怎麼不知道有這一回事?
抬起手,她很努力地看著鳳紋,看到雙眼都快鬥雞眼了,還是看不見半個字,只覺得鳳紋非常精細。
「聽說上頭鐫鑲著開朝皇帝對皇后的心意,共有一百零八個字。」
「不會吧,一百零八個字?」拜託,這手鐲也沒有很寬很大好不好,哪來的空間雕一百零八個字?
「所以非常的精細。」
「到底寫什麼?」
「你自己找吧。」
「啐~」吊她囡口很好玩嗎?
李弼沉笑,抱著她快步往主廳走,準備帶她進宮謝皇恩。
永雀殿前。
「鳳凌王,王妃。」李劭一見兩人上殿,隨即笑著走來。
「見過皇上。」李弼頷首問禮,隨即先將懷中佳人擱到一旁錦榻上。
「喂──」
「無妨,王妃有孕在身,前些日子還差點小產,自然得多加留意。」李劭看向她,清俊臉上有抹不去的感動與欣喜。「其實,皇后也有孕了。」
「真的?!」舒雪尹喜笑顏開。「皇上,我能去看看皇后嗎?」
「不急,朕已經遣人傳皇后入殿。」
她開心地看向殿外,卻見到一抹教她打自內心發寒的玄色身影,同時刻,李弼也察覺到了,一個箭步護在她面前。
「怎麼了?」李劭瞧見來人,再看了眼身旁兩人的表情,急忙道﹕「鳳凌王別多心,是朕要國師到永雀殿的。」
李弼聞言,惱意明顯擺在臉上,大有隨時拂袖而去的打算。
皇上贈禮,官員必定入宮答謝,而這麼湊巧的上官羿就出現在此,令他感覺非常不痛快。
「鳳凌王,朕知道你心裡肯定還對國師心有不快,但國師也同朕說了,劍是王妃自個兒帶去,傷是她自己劃下的,國師若有錯,也只是錯在沒有阻止,但他也不是故意不阻止,只是事情太突然,他有點嚇住了。」
此話一出,李弼勾唇笑得更冷,他身後的舒雪尹則是選擇閉嘴不說話。
觀天樓的事,只有她最清楚,但現在再說什麼又有什麼用?皇上對國師有手足情誼,自然多少較護他一點,又或者出於私心,希望他們兄弟可以和睦如初,只是她明白,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國師來,是來為皇后和王妃祈福的,看在他有這份心思的份上,鳳凌王就別再跟國師計較了。」李劭充當和事佬,笑容滿面地走到兩人之間。
李弼不見底的烏瞳如春寒料峭,定定地看向緩步走到他面前的上官羿。
「鳳凌王,王妃既已有了身孕,從此以後確定是王爺的人,也算是我的家人,若她有難,我定不會再冷眼旁觀。」
李弼的視線落到殿外,就是不看他。「本王只希望從此以後,你別出現在雪尹面前,這樣就已是幫了本王大忙。」
「若我這麼做可以換得鳳凌王寬心,那又有何不可呢?」上官羿不以為意地笑著。「今天就讓我誠心地為皇后與王妃祈福,願太平盛世在賢達皇帝與威猛王爺之下,可以永世長存。」
「別耍把戲。」他依舊戒備。
上官羿懂咒術,天曉得他是否會在祈福儀式裡偷偷做什麼?
「鳳凌王該知道,皇上的子嗣對我而言有多重要,我豈會在當頭胡來?」上官羿搖頭輕笑。
一會,皇后布蕾駕到,在上官羿的指引之下,與舒雪尹朝著南方雙雙跪在永雀殿口,由上官羿吟誦祈福詞,大手輕擱在皇后布蕾的頭頂上,一會,眼看大手要移到舒雪尹的頭頂──
李弼向前一步戒備,卻見上官羿只是輕輕放下,嘴中唸唸有詞,比劃的動作與方才一模樣,這才稍微放心。
待祈福儀式結束,兩人隨即被扶起。
上官羿笑了笑,由衷道﹕「臣是真心真意期盼皇上能夠開枝散葉,隆德流傳。」
李劭拍了拍他的肩,再看向李弼。「國師,鳳凌王,你們已經許久沒有陪朕喝兩杯了,今晚誰都不許先走。」
「皇上,臣──」
李弼才一開口,舒雪尹立即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袍,示意他別壞了皇上的興致。
「那麼臣妾也要和皇后邊吃邊聊嘍!」
在後山行宮裡,她看得出皇上對兩人依賴甚多,除去身份不說,三人根本親如兄弟,若是連吃一頓飯這樣小小的願望也不給的話,就太沒人性了。
「放心,鳳凌王,朕不會拖延你太多時間,不過待會你得要先跳八德舞給朕瞧瞧,讓朕幫你鑒定跳得好不好。」
李弼無奈的閉了閉眼,然而瞧見身邊的小女人笑得水眸瑩亮,一臉詭計得逞的逗趣模樣,他不禁也跟著笑了。
算了,就依她吧。
成親當日,舒雪尹三更就被人從床上抓下,開始一整天忙碌的流程。從一開始的沐浴淨身、熏香、打扮,她感覺自己像是個娃娃,由人掐圓揉扁,但她好心情一直保持微笑。
因為她今天精神特別好,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神清氣爽了,看來上官羿下的咒是真的。
她咧嘴笑開,銅鏡裡的自己杏眼潤亮有神,菱唇蘸艷含潤,金色的眼彩更彰顯出她立體的五官,配上澄金馬甲,月牙白精繡祥獸的千鳥裙,再罩了件朱紅袒胸襦衫,外搭金紗罩袍,罩袍上頭還繡了大紅曳尾鳳凰,腰間繫上純金捻絲打造的金環,襯出她蝕骨鎖魂的曼妙身段。
她一頭檀發被梳成高髻,戴上皇上御賜的鳳冠時,她卻突地震了一下。
「王妃娘娘,這鳳冠太重了嗎?」伺候的奴婢急忙穩住她。
「不……」不佑怎地,頭突然很暈,大概真的是鳳冠太重了吧。「不打緊,繼續吧。」
今日是她成親大喜之日,再繁瑣的手續,她也會撐著完成。
只是,從早忙到快中午,規矩實在是有夠多,她到現在都還沒見到李弼呢,不知道他是不是像她一樣苦命?
「雪尹?」
說人人到,聽見低醇的沉嗓,她開心的朝後頭探去,頭上鳳冠羽片輕敲搖擺,發出悅耳聲響。
她看見他穿著與她相似的大紅喜服,金冠上的鷹喙咬著一串玉穗,在他眉心之間發出清脆敲擊聲。
「王爺,拜堂時辰未到,王爺不可見到夫人。」
然而李弼人都還沒踏進屋內,便教公孫燕擋住,硬是將他推到外頭。
「可是再半個時辰,我們就要拜堂了。」李弼無奈地節節敗退。
「這是祖宗禮法,是討個吉祥,王爺不可不信。」把主子推到門外,公孫燕當著他的面把門關上。
被拒於門外的新郎倌,最後也只能無奈離去。
房內,舒雪尹掩嘴笑著。「公孫,你今天膽子很大呢。」呵呵,能瞧見那男人這麼沒轍的模樣,她就覺得很痛快。
「夫人可別這麼說,我沒那膽子,只是祖宗規矩不可不守,待拜堂新中再碰頭,才能會成圓,遇上這麼多事,大伙總想討點吉祥吧。」公孫燕走到她身旁端詳,吩咐其他奴婢動作再加快些。
舒雪尹對於祖宗規矩一點概念都沒有,只能乖乖由人打點,等到所有動作準備就緒,也把她搞得有點累了。
「夫人,距拜堂的時間約莫還有兩刻鐘,你先到榻邊歇會吧。」細心的公孫燕攙起她,走向臨窗的錦榻。
「謝謝。」她真覺得有點睏了。
斜倚在床榻邊,她被鳳冠壓得快要抬不起頭,只能把頭靠在扶手上,看著手中要給他的東西,閉起眼,唇角忍不住噙著幸福的笑。
觀天樓
三樓觀天台,香案上獸爐嘴吐煙霧,燭火排成星斗狀,驅走滿室詭魅氛圍,帷幔繫在出口兩旁,前方尚有一方石台,可走到外頭遠眺整個皇城風光。
站在石台上的上官羿壓根沒有賞景的心思,看了眼燦亮天色,他踅回亭台內香案前。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選擇她。」
語畢,他以香案上的短刃劃破指頭,任由血水汩汨滑落,掐指點在香案四周,嘴裡念著系瑣的咒語。
日正當中,五月的赤陽曬得習慣皇城冷意的百姓紛紛躲進茶樓避暑,有的則是在王爺府外,只為了一睹皇上的龍顏。
被趕出喜房的李弼正要走往主廳,就聽福寧高聲喊,「王爺,皇上駕到。」
他加快腳步走向廳內。
「臣,見過皇上。」主廳裡喜氣洋洋,紅燭紅簾,喜字貼得滿窗滿門,而李劭已經著金色大袍坐在高位上。
「鳳凌王毋需多禮。」李劭笑呵呵地瞅著他。
鳳凌王大婚,筵席設在腹地廣大的牡丹臥和竹樓之間的川堂,朝內文武百官已先入席,而這個大廳就是待會拜堂之地,由皇上主婚。
「鳳凌王,八德舞學得如何了?」
他有侷促。「……差不多吧。」他摸了摸插在腰間的折扇。
「別緊張,朕那日瞧你跳得還不差,你就當是在跳劍舞不就得了?」李劭安撫著好友。
武將年少時皆習過劍舞,那是出征之舞,將長劍耍得虎虎生風,象徵著旗開得勝之兆。
「劍舞嗎?」李弼險些失笑。「皇上,臣是要大婚,並非要上陣殺敵。」
況且,他也已經多年未曾跳過劍舞了。
「說的也是,朕真是糊塗。」李劭自覺失言,拍額一笑。
說笑間,外頭響起鑼鼓聲,李劭隨即起身走到廳口,瞧見伴嫁隊伍來到大廳外的廊上。公孫燕走在前頭,牽著已蒙上紅蓋頭的新嫁娘,他看不見她的臉,但瞥見了她彎彎上揚的唇角,不禁也勾彎了唇。
「鳳凌王,讓開些,否則王妃要如何入廳?」李劭的聲音在他背後涼涼響起。
「是、是。」李弼有些赧然地退後,讓公孫燕領著新嫁娘踏進大廳。
「王爺,可還記得咱們的約定?」擦身而過時,舒雪尹笑問。
「……當然。」他使了個眼色,讓公孫燕先領著她在臨窗的錦榻坐下,等候多時的樂倌也同時在廳門大開的迴廊底下就定位,連一些等著喝喜酒的官員都在外頭觀禮,一雙雙眼直盯著裡頭的動靜。
緊張的深吸口氣,李弼握緊折扇的手背青筋暴露,感覺跳支舞比要他上陣殺敵還要為難,但既是她開口要求,他就沒有做不到的。
舒雪尹支手乇腮,偷掀開紅蓋頭一角偷看他的身影。
曲音就在他刷開烏柄扇的瞬間落下,銅鼓沉響劃開寧靜,罄、缶清脆揚開吉祥,琴瑟築簫秀潤展延喜慶。他揚扇輕移,動作看似僵硬,但深情細鏤,他輕閉黑眸,隨樂揚舞,身形如絮,唇角微勾,扇掩半面,眸帶挑誘,眉目如畫,其色風流。
廳外響起陣陣抽氣聲,眾人從不知向來戲謔的鳳凌王一旦勾笑,竟是個如此瀟灑倜儻的美男子。
舒雪尹掩嘴輕笑,不放過他每個動作,眼□捨不得移開半分,儘管倦極累極,還是不想閉上眼。
「吾在她眉間落下血痕,要散她的魂破她的魄!」上官羿的聲音在遠處觀天台上遠揚到大氣之中,無人發覺。
舒雪尹不自不覺地閉上了眼,外頭鳥雲漸漸遮日,整個天色黑沉如夜。
李弼舞姿漸狂,凌空回舞,攢袍在手,身移步留,一個旋身,單膝跪在她面前,遞出折扇。
聲音乍止,數一雙眼都盯著新嫁娘的反應。
「以吾之血、氣、神、天賦,換汝三魂七魄,速速領令而去!」
單膝跪下的李弼突地暈了下,他驀地抬眼,心頭恍若遭到什麼重壓。
心莫名騷動著,失速跳顫得他幾乎無法控制,渾身暴起麻栗,像是一種弔詭的毒,沿著血液燒燙。
他晃了下,大手按在胸口上,一口氣呼吸不上來。
而眼前已將紅帕半掀的女人還笑著,卻沒有接過他的折扇。
不安如雷,在他血液裡沉發出轟嗚。
「夫人?」公孫燕在旁低喚,舒雪尹卻依舊沒有回應。
廳外開始響起低問聲,不斷猜想新嫁娘為何不願接扇,更有人議論紛紛,明明方纔還日正當中,熱到冒汗,現在天色卻有若入夜,氣溫驟降。
李弼充耳不聞,直瞅著眼前人,等她接過他手中的扇子。
忽地,有人驚喊,「雪……下雪了!」
「怎會下起五月雪?!」
外頭立時騷動起來,眾人皆抬眼看著古怪的天象,那斑駁的雪像是被風割碎的雲,綿密淒離地從天而降。
李劭驀地站起身看向窗外,再看恍若未聞的李弼。
他握著折扇的手,青筋綻露。
春霧、夏雪、秋霾、冬霆……歷代皇帝駕崩之兆……
不可能的,不可能,一切都如此美好,老天不會待他如此刻薄,不會給他好夢一場,再狠狠殺個粉碎……
黑暗鋪天蓋地而來,李弼渾身發冷,努力自持卻依舊打顫,一股深沉的寒意從他體內沿著血脈冰凍著他。
不可能、不可能……
深吸口氣,他點地起身,回舞後再次掀起袍單膝跪到她面前,單手遞出扇。
他說過,他會等的。
等她愛他,結果她愛了,所以這回等她收扇,她會收的,她不收,他就不起,就等到她收為止!
「夫人?」公孫燕抖著手輕推了舒雪尹一把。
半蓋在粉顏上的紅蓋頭,流蘇顫動了下,扯動整個精繡紅綢往下滑落,露出那張看似沉寐,卻早無生息的嬌美小臉。
公孫燕嚇得瞪大眼,黎少秦也震愣得說不出話,半晌才期期艾艾的抖聲開口。
「王爺、王爺,夫人她──」
「住口!」李弼低喝,遞出的扇依舊未收回。
雪花堆棧聲沙沙似雨,屯在他的心頭,冷進他的魂裡,他身形未動,好半晌才啞聲問﹕「我說……如果,你不怕我的天賦,不怕與我走向孤老的命運,可以完全接納這樣子的我……我就會用生命守護你一輩子……雪尹,你……後悔了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10:15
第十八章
「……你後悔了?後悔愛上這樣的我?」
愛上她,他的心被不安縛緊,他時時戒備,刻刻守護,全神貫注,不敢輕忽一絲一毫,但終究……還是敵不過無形的詛咒?
「鳳凌王。」主位上的李劭沉痛地走到他身旁。
「出去。」
「鳳凌王,是朕──」
「出去︰全給本王出去!誰敢踏進廳內,本王就殺了誰!」他猛地咆哮,猩紅的眸透著冷絕的殺意。
李劭見狀,立即要廳內所有人都離開。
舒雪尹就偎在臨窗錦榻的扶手上,支手托著額,鳳冠上的琉璃玉定在她眉間不動,她的神色祥和,菱角分明的嫩唇還微微上揚。
然而,儘管粉雕玉琢,依舊掩飾不了她臉上沉濃的死氣,誰都看得出她沒有呼息了。
上官一族,注定一生孤老。
癱跪在榻前,李弼雙眼刺熱,拿著折扇的手有如千斤重,再也舉不起來,心臟像是像人掐著,卻再也感覺不到疼痛。
他近乎貪婪地注視穿著喜服微笑的舒雪尹好半晌,才用力地閉上眼。
再睜眼,他眼中已無焦距,臉上卻帶著飄忽的笑容。「雪尹,若你不喜歡八德舞,那我舞一段劍舞給你瞧瞧,好不?」他問得溫柔,笑得低啞,把折扇一丟,走到廳堂,取下掛在牆上的長劍。「劍舞是出征的戰舞,你肯定沒聽過也沒見過,就讓我為你舞上一曲吧。」
他隨手舞弄,順劈挑勾,甩著劍柄流蘇圈成一個圓,旋身如虹,劍影在窗門,頂板破飛,射穿一個個小孔,銀雪挾輝紛落。
「奏樂。」他喃著,在雪中飛舞,劍勢凌厲,像要上陣殺敵,半點情意皆無。「奏征伐之樂!」
李劭聞言,大感不安,可也只能示意樂倌趕緊奏樂,黎少秦和公孫燕則站在窗外偷覷著廳內動靜。
劍舞之樂自然比不上八德舞文雅,出征前的舞凌厲且具濃重殺氣,李弼眸沉抿笑,神色寒鷙得有若要征戰殺敵,廳內燭火皆被其劍氣掃滅,只剩窗外射進的微弱雪光映得他金冠熠亮,朱紅綾袍閃爍……似血。
上官一族,注定無法與所愛之人齊白頭。
他笑得俊色如春,無視銀雪堆棧,掃腿劃過一圈,長劍轉身。
所以他為她跳劍舞,舞完後,要殺的人只有一個──只有他自己!
他還能動,表示她還活著,雪尹還有一口氣,只要他破除自身孤老的命運,她便不會再受牽連,肯定就會死而復生。
「王爺,你在做什麼?!」黎少秦在窗外目睹這一幕,驚得破窗而入,大手擒住李弼執劍的手,尚未抓緊,便教他一把掃開。
「滾開!」李弼手中的劍毫不猶豫地朝自己頸間落下。
「王爺,人死不能復生,你別跟著走上絕路!」抹去唇角的血,黎少秦紅了眼,再次撲回他身旁,硬是抓下他的手,可劍卻依舊砍入李弼頸項半寸深,只見鮮似泉湧出。
可他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再度舉劍朝自己揮下,力氣大得讓黎少秦無法阻止,眼看劍就要抹上他喉間,一隻手突地橫入劍與頸項之間,利刃斜入那隻手,而另一隻手則快速地搶下長劍。
「燕兒!」黎少秦趕緊握住心上人血流如注的手。
公孫燕一臉蒼白地看著李弼,將長劍丟到廳外。「王爺,你這樣自殘,夫人會開心嗎?」
「本王要她回來。」李弼恍惚的視線對上她的眸,平靜的說道,可下一刻卻又狂暴的大吼起來,「都是這該死的血!就因為我是上官家的子孫,就要我終老一生,我到底犯了什麼罪?雪尹又做錯了什麼,竟要這該死的血如此左右我和她的一生?!」
是他!都是他的錯,上官家人本就不該動情,動了情注定要傷心的,現在他懂了,所以什麼都不要了,不要上官家的血,不要這條命,只要他不要,她就會還是那個好好的舒雪尹。
是啊,他明明就曾想過的,只要她好,他就好的!
「王爺這麼做,夫人也不會回來!」公孫燕聲淚俱下地吼,「這是夫人的命,跟上官家的詛咒沒有關係!」
「命?」他突地停住腳步,笑得低低切切,令聞者鼻酸。「命?這是她的命?那麼本王想怎麼做,也是本王的命,全都給本王出去!否則,別怪本王殺無赦!」
對上他已然發狂瘋癲的眼,黎少秦趕忙護在公孫燕面前,扯著她退出廳外,不敢再多作停留。
「雪尹,你走慢一點,等等我。」李弼緩緩坐到錦榻旁,附在舒雪尹耳邊悄聲說﹕「等我的自流盡,你就會沒事的,別怕,一切有我。」
孤老的血,注定了隕落的會是另一半,那麼他先走,她應該就可以回來了。
「雪尹……」抬起雙臂,他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裡,輕撫她秀雅的臉龐,吻上她漸漸泛涼的唇,不斷地渡氣,不斷地傳著熱。
他的血還在流,意識逐漸恍惚,但眸子卻犀利地直盯著這張沒有反應的秀顏。
「怎麼不說話?」他粗啞問著,眉頭蹙起。「我摟得這麼緊,你不是老愛喊熱嗎?怎麼不說話了?」
她總是話多得教他心煩,但她不說話……
「說話!給我說話!」他神色驟變,激昂的沉嗓倏地轉啞,「說……說點話給我聽,別悶聲不響……告訴我,你疼不疼?告訴我……為何我還在這裡……為何我還在這裡?!」
李弼激動喊著,震動了胸前的人兒,纖白皓腕上的鳳銜月環應聲落地,落下鏗鏘聲。
他猛地一動,駭懼地瞪著那隻金鐲。
傳說裡的鳳銜月環,會挑選自己的主人,直至主人離世,才會脫落,所以,所以……
「不,不……不──」
廳外眾人聽見李弼痛不可抑的悲嚎,莫不動容地別開眼。
「別走……」他痛得無以復加,執起她冰涼的手,卻發覺她粉拳緊握,他輕輕扳動,滑出了一張字條。
王爺,從今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
我說,才沒有孤老這回事,我認定自己是為了與你相遇才出生的,為了與你相戀而來,所以我們沒有道理不在一起,對不?我有一輩子的時間憐惜你,我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說好了,一起到老,我們會兒女成群,到了那個時候,不准嫌我吵,我話多,是因為我天天都想跟你說,我愛你。
李弼怔怔地看著字條,眼前一片濕潤模糊。
昨晚,她一個人偷偷摸摸地窩在書房,原來就是在寫這個……他可以想像,當她寫著字條時,臉上的笑有多甜。
他可以想像,當她說這些話時,鮮動的表情有多俏皮。
他扯唇。「好……說好了,執子之手直到老,你別忘,千萬別忘,我還在這裡等你……」他緩緩閉上眼,輕拍她的背,一如往常數個夜裡做的那種。「等你睡醒,我們一起去銜月城,那裡四季如春,你就不會冷了……在那裡,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我會保護你,用我的生命保謢你……從今以後,也要請你多多指教,你收下我的扇子,已是我的──」他的喃喃自語突地頓住,錯亂的思緒連接上。
不對,她根本沒有接過他的扇!李弼張眼一看,就看見掉落在地的折扇和鳳銜月環。
「為了與我相遇而出生,與我相戀而來……與我成親而死?」他笑得淒愴空洞。「雪尹,如果早知道喜悅這麼短暫,我寧可這一世不曾愛過你……我寧可不愛你……」
他如困獸悲泣,痛在心間無限爆裂,無法言喻的痛排山倒海而來,痛得他俊顏猙獰扭曲。
他是如此甘願被她束縛,如此甘願地獻上一切為換取得到她的代價,為何卻還是守護不了?
兩人身上的朱紅喜服上各束著一條金環,那是代表著同心的環,都還未繫上……都還沒繫上,她怎能走?
「你不是說你有一輩子的時間憐惜我?」他的頰貼在她的頸項,輕軟如絮的嗓音像是風中飄轉的葉,孤憐而失了依靠。「雪尹……你答應我的是一輩子,怎能不守信用?本王要罰你,就罰你醒來,只要你醒來,本王就不惱你,這樣可好……」
淚水沿著他的鼻樑滑落在她冰涼的頸間,消失在她的衣襟。
「鳳凌王呢?」屋外,上官振急步而來。
「前國師?」李劭微愕地看著他。「你怎會來?」
「見過皇上,王爺托人告知大婚,草民特地前來祝賀,路上卻發現天象出現異況。」上官振一臉憂心忡忡,心裡已猜到七八分。
「……舒姑娘走了。」
他面色凝重地看向闔上門的主廳。「王爺在裡頭?」
「別進去,他……有些失控。」
忖了下,上官振看著外頭一張張莫名茫然的臉,突地發現怪異之處。「國師沒來嗎?」
「國師在宮中。」
「這麼大的喜事,他在宮中?」他益發覺得事情有異,緩緩推開主廳的門。
一進門,李弼背對著他,舒雪尹在他懷裡看似沉睡,然而仔細一瞧,她的面色恍若罩著青黑色的細網,他心裡一突,正要走近,豈料李弼立時回掌劈來,他急忙大喊一聲。
「王爺,她還有救!」
李弼驀地住手,赤紅的眸中燃起微弱生機。
李弼將舒雪尹抱回寢房,解下她頭上沉重的鳳冠,上官振和李劭則站在床緣打量著她。
「伯父,你真的有辦法?」李弼頸間的傷儘管已治療,面容卻依舊憔悴。
知曉他被鴛鴦咒牽連,同樣氣若游絲,上官振不禁輕歎,「法子是有的。」
「真的?」李弼不敢張放情感,就怕期望過高,落空更痛。
上官振定定地瞅著他。「上官一族,向來是單脈只傳一個天賦者,但這一代竟出了兩個,也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吧。」
「這與雪尹有何關聯?」
「正因為你有天賦,所以你才會有機會救她。」頓了頓,瞧侄子努力掩藏喜色,像是怕落空,他不禁失笑道﹕「你怕的對,確實是有機會,但不代表絕對。」
「請伯父明說。」
「羿兒這混賬竟敢以天賦逆天行使血咒傷害舒姑娘,所幸你的鴛鴦咒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賴住了她的七魄。」上官振垂眼注視著依舊帶笑的舒雪尹。「但她的三魂已經散離了。」
「……是上官羿所為?」他聲輕字沉,黑不見底的烏瞳瞬間燃起狠厲殺氣。
「先別管那些,眼前重要的是怎麼救回舒妓娘。」
李弼垂眼低問﹕「我該怎麼用我的天賦救她?」大手輕撫她冰涼的小臉。
「羿兒的天賦是預知未來,而你的則是探尋過去,天女的三魂已散,但人死落黃泉前,魂魄必定會留戀來時路,所以你可以用你的天賦展開五感,追回過去,找出她的三魂。」
「我該怎麼做?」
「我可以幫你展開時空結界。」上官振啞聲道﹕「但是,你將會受到破魂碎骨之痛,而且我必須警告你,你只有三個時辰的時間走回過去,若是沒來得及收回她的完整三魂,結局你比誰都清楚。」
三個時辰怎麼來得及?要是漏失了某個環節,一切豈不是都完了?李弼攢眉不語。
似是看穿他的想法,上官振解了他的疑惑。「當然一步步找,自然是走不完,所以你必須展開五感,用感覺追尋。」
李弼頓了下,不假思索地點頭。「我記住了。」至少,他還有機會救她。
「但必須要等到入夜才能施咒,用天賦逆天行咒,你會變得衰老,且失去天賦,就跟我一樣。」
「無所謂。」只要她能活,他什麼都能交換。
「愈接近舒姑娘的死期,鴛鴦咒在你身上也愈會發揮功效,也許你會喪失神智甚至是體力,屆時你可能會被困在逆轉時空而永世徘徊。」
「我明白了。」
這是最後一條路,他為何不拼?
拼過了是他的,拼不過……黃泉底下,他們一家三口團聚,不也是另一種滿足?
一旁的李劭聽到最後已是愁眉深鎖。
「……真是國師所為?」他還是難以置信。「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要守護皇上的皇位。」李弼淡道。
「你放心,對於國師,朕自有論斷。」李劭年輕俊朗的臉寒凜著。
「不,皇上,我的仇,我要自己報,誰都不准插手。」緊握著情人依舊冰冷的小手,李弼已經冷靜下來。「但,皇上,我需要你幫我。」
「怎麼幫?」
他將心中方作的計謀簡略說出,壓根不怕伯父聽見,只因他清楚知道伯父是個剛正不阿的人,就算是親子犯罪,他也會大義滅親。
將計謀說清之後,想不到就連上官振也完全認同,甚至獻上妙計,讓整個反治上官羿的法子更加圓滿。
「很好,那麼接下來,請皇上吃下這顆藥。」李弼從床榻架上取出一隻藥瓶,倒出一顆純黑的藥丸。
李劭掐在指間瞧著。「這藥吃了之後會如何?」
「會讓皇上沒了。」
微揚起眉,李劭笑問﹕「然後呢?」
「一兩日之後便會轉醒。」
「那麼,等晚些朕回宮,先告知布蕾再吃吧,免得把她給嚇壞了。」等到他一兩日後再跟布蕾解釋,說不準她會氣得立刻回初旭呢。
注視著他毫不在意的笑臉,李弼問﹕「皇上不怕這藥丸一吃,會永遠不醒?」
緩緩抬眼,那雙清俊又極具威嚴的沉眸噙著笑。「朕信你。」
「……為何信臣?」
「你這清冷性子,若不惹毛你,你是不會心生殺意的,朕認為自己可不曾做出任何對不起或傷害你的事,你又有何理由傷害朕?」把玩著小小藥丸,李劭有感而發地道﹕「鳳凌王,你和國師是陪著朕長大的,在朕的眼裡,你和國師就像是我的兩位兄長,曾幾何時,一切都變了?」
「……皇上,也許打一開始就未曾變過,只是皇上沒發現罷了。」半晌,李弼才輕歎口氣。
掌燈時分,王爺府燦若不夜城。
稍早,宮內傳出太上皇因李氏後代滅絕而陷入瘋癲,宮中亂成一團,可王爺府中依舊沉靜。
上官振正在床榻前為舒雪尹凝氣,看準時辰準備替李弼逆天行咒,豈料福寧突然前來通報,「王爺,國師駕臨。」
「……他在哪?」李弼氣息紊亂,但黑眸沉亮有神。
「已經在主廳了。」
「趕緊將他打發走,時辰已到。」上官振淡道,壓根沒打算去見兒子。
李弼想了下,才剛踏出寢房,就見上官羿一身玄黑,立在紛亂的雪海之中。
「你──」上官羿看著他,窒著呼吸,好半晌才吐出話,「你居然逆天行咒?」
同為上官一族,他太清楚逆天行咒的下場,李弼的模樣比他還要駭人。他知道他有天賦,但……他不可能知道如何逆天行咒才是!
李弼勾唇冷笑。「你以為只有你有能力?」他不點明自己的變化是來自鴛鴦咒的轉移,將計就計地讓他以為真是如此。他這麼快就來,肯定是皇上服了藥,再次驚動宮內了。
後頭的黎少秦和公孫燕在方才李弼的解釋下已知曉所有事情,皆義憤填膺地想動手報仇,卻被李弼揚手制止。
上官羿回神,悲憤地狂奔至他面前。「你為何要這麼做?!皇上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取皇上的命?!」他滿眼血絲,恨意毫不掩飾。
「你還敢說?」李弼低切笑開,隨即凜目痛斥,「雪尹視你為浮木時,你又是怎麼待她的?」
「那是她該死!她是不該出現的女皇,但皇上不同,我觀過水鏡,知道他是金雀最強盛的皇帝,他與皇朝同息共氣,興盛的皇朝之氣會讓他年歲綿延,他會和我一起到老!」
「你在作夢!」李弼倚在門邊低笑,「他死了,你看不出來嗎?他死了!」
目睹上官羿面無血色地踉蹌數步,他只覺快活!
殺了這個人太便直他了,他要他痛,要他痛徹心扉,要他跟他嘗到一樣的煉獄滋味!
「你胡說!他還有救!」上官羿怒吼,面露驚惶,從前的斯文冷靜全不復見。
「喔,你說,該怎麼救?」他笑得譏誚。「教你鴛鴦咒,好讓你與他同生共死?要不要我教你如何下鴛鴦咒?」話落,他隨即低低笑開,殘冷地以事實在上官羿心上狠狠劃下深痛的一刀。「可惜呀可惜,若非兩情相悅,咒就不成立,教你也沒用吧。」
上官羿一把撲向前,揪住他的衣襟,既難堪又怨怒,「你該死!皇上是承襲皇朝之氣的龍子,你竟敢為了報復而傷他!我要殺了你!」
李弼悶哼了聲,一腳將他踹開。「李弼是龍子,雪尹是什麼?她是回朝女皇,是不?她本該回朝掌權,可她心甘情願放棄,若不是仔企圖逆天而行,逼她至死,今天皇上又怎會落到這個下場?說到底,這罪是你自個兒造的,你還想怪誰?」
「你我皆是皇朝之臣,你怎能因為兒女情長而殺了皇上?」上官羿退後幾步,血色的眸悲慟欲絕,大悲狂噬著他的心神。
「又是誰為了一己之私咒殺女皇?你明知道她已懷有我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回朝,卻還是痛下毒手。」他冷眼看著堂兄悲絕。「我警告過你了,是你逼我的。」
「她肚子裡的孩子延續的是李家血脈,我怎可能放過她?!」
上官羿一吼出口,李弼便怒不可遏地一拳擊向他的胸口,教他連退數步,嘔出數口血。
「你要慶幸我現在正體弱,要不……這一拳絕對要你的命!」他握著的拳因為憤怒而不住抖顫。
「你怎能如此?」上官羿摀著胸口,血水在雪白地上綻放驚心動魄的紅花。
「有何不能?」李弼勾唇,笑得妖狂。「我曾告訴你,我們是同一種人,上官家人的愛恨濃烈你也早就明白,所以更該知曉,殺了我最在乎的人之後,我會如何回報你。」
「他可是皇上──」
「而她是我的妻子。」半靠在門上,李弼定定的看著他。「殺了一個未曾允諾你一生的皇上都能讓你變成這樣,你應該懂看著一個與我約好白頭的女子穿著喜服,含笑死去的模樣,會有多讓我瘋狂。」
望著他的眼,久久,上官羿才頹喪的垮下肩。「……你……殺了我吧。」
狂笑出聲,李弼粗魯的揪住他衣襟,猛地斂笑的憔悴俊顏沒有半絲同情憐憫。
「別天真了,我會讓你活得很好,讓你日復一日在失去摯愛的惡夢裡掙扎,讓你夜夜因所愛死於自己手中而輾轉難眠,因為我也同樣嘗著這種錐心蝕骨之痛,這是你欠我的,明白嗎?你欠的,就要讓你痛一生來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10:30
第十九章
見過上官羿後,李弼在黎少秦的攙扶下坐上床榻,上官振取來擱在桌邊的鳳銜月環,解下上頭的小月環。
「戴上。」
「這是戒指?」李弼微愕地連著金鐲一併接過手,驚見月環兩端雕繪的鳥喙處,原來是可以拉開的,月環套在指間竟是萬分密合,恍若是為他量身而做。
金色的月環在他指間閃爍著光痕,微微發熱。
「可不是?替她戴上金鐲吧。」
李弼小心翼翼地將鳳銜月環套入舒雪尹冰冷的小手,大手牢牢包覆著,儘管氣虛神敗,仍不斷渡著熱氣給她。
「準備好了?」上官振面色嚴肅地道。
李弼淺勾笑意點頭。
「先開啟你的天賦。」
李弼只覺得伯父的指指在他的額上,指力強勁得像是要鑽進他的額,但他眸色不亂,直睇著伯父,感覺好像有某種東西從他體內被硬生抽出,不痛,卻幾乎令他昏厥。
「閉!」上官振在抽指的瞬間,以指擊向他的面,口中唸唸有詞,以指沾血起咒,封鎖床榻,將李弼和舒雪尹鎖進同一個空間裡。
李弼的耳邊嗡嗡作響,張不開眼,但上官振的聲音卻異常清晰。
「記得,當你走進她的過去,也許會出現魔障,你要避開,趕緊去找路。」
「我知道。」他沒有辦法開口,卻可以意念相通。
「當我拉回你時,你必須馬上回來,否則一旦過了寅時,你就會被困在她的過去裡,變成無法轉世的孤魂野鬼。」
「我知道。」他答著,壓根不覺得胸口發痛,笑睇著身旁的愛人,戴戒的大手緊緊扣著她冰冷小手。
他會將她帶回,一定會!
「放鬆,集中心念,展開五感,你要踏入她的過了。」
耳邊聽著上官振念著咒語,李弼感覺身體不斷往下墜,魂魄卻像是破體而出般不斷往上飛騰。
直到雙腳有立足感時,他才徐緩張開,眼前的景象扭曲跳動著,一股噁心湧上他心頭,四邊的景致彷彿牆身,持續壓縮著他,好似要將他毀滅。
「鳳凌王,意念往前推。」
闇暗的天空傳來上官振的聲音,李弼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凝聚氣力,推開了壓縮的無形之牆。
黑暗頓時褪盡,他發現自己在王爺府內,府中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他想起來了,拜堂前半個時辰,他去過待嫁房,卻被公孫給趕了出來。
他心念轉動,隔著窗,貪婪地看著待嫁房內那抹倩影。
她眉梢眸底皆是春暉,顧盼流轉間,秀韻藏嬌,教他捨不得轉開眼。
「鳳凌王,往前!」
伯父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卻無法移動腳步子,因為她就在這裡,所以他不想走了,想停留在有她的地方。
「鳳凌王,你寧可沉溺魔障裡的假象,也不願救你的愛妻了?!」上官振撂下重話。「機會只有一次,展開五感,否則我就撤開結界!」
愛妻一詞讓李弼迅速回神,戀戀不捨地再看了眼那抹朱紅嬌影,他才閉上眼,展開五感,讓所有記憶如洪流般劃過他的週身。
逆轉時光疾速轉動,藏著磨魂蝕骨的痛楚,自皮膚侵入血液,咬囓著骨髓,痛得他幾乎發狂,然而就在前方,他感覺到雪尹的魂!
張眼的瞬間,他來到御醫館。
走過整列跪伏在地的御醫,在憩房門口,他看見躺在床上的自己,和恍惚走來的女子。
「雪尹!」他激動地喊。
長劍突地揚至他面前,他下意識地略退一步,定眼看著她冷漠而決絕的面容。
「雪尹?」這也是魔障嗎?
他認識的雪尹,從未在他眼前露出這般神態,她是愛鬧愛笑,表情鮮動的,怎麼會如眼前死氣沉沉?
她冷聲道﹕「你是誰?」
「雪尹,是我,我是李弼。」
「胡說,王爺明明在裡頭。」她面色清冷,持劍的動作極為笨拙,甚至有點抖顫,卻是毫不猶豫地揮向他。
長劍劃過他的衣袍,瞬地袍綻血流。
李弼震住。「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不准任何人傷害王爺,給我走開,否則休怪我、我……」她持劍的手抖得厲害,口吻卻非常堅決。「我會殺你!」
……原來她在保護他?
他鼻頭發酸。「雪尹,我沒事了,你可以把劍放下。」他柔聲哄,試著想要取下她手中的劍,豈料她又將劍架在自己的頸項上。
「走開!我說了,在王爺清醒之前,誰都不能打擾我。」
「雪尹……」看著她空洞虛無的眼神,痛在他胸口爆開。
「再打擾我,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就讓李家血脈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她凜目生威,持劍的手卻不斷顫慄。
李弼喉頭抽動,總算明白當時為何她能夠在他身邊照顧他,原來她是拿命要挾太上皇……
「只要我死了,王爺就再也不會因為我而受傷……」她面無表情低喃著,眼見長劍就要自頸間滑落,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反箝她的手,扯開劍,將她一把摟進懷裡。
「雪尹、雪尹,是我、是我,你看清楚,你認出我了沒有?!」他在她耳邊低吼,語氣萬般柔情似水。「我在這裡,我已經好了,沒事了﹐你不要擔心,不要害怕,我就在這裡。」
他是多麼愛她,多麼地愛她……若她為他連命都可以換,那麼,哪怕永世禁錮他的魂魄,哪怕受盡永世的剉骨揚灰之痛,他也願意拿這些折磨換回她唇角嬌艷的笑花。
被摟住的舒雪尹從僵硬到放鬆,最後緩緩伸手輕撫他的背。「王爺……王爺,你真的醒來了嗎?」
「是。」他輕捧起她的小臉,那愛笑又噙淚的俏模樣,是他最熟悉的表情,「雪尹,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她粲笑,身影倏地化為一抹虛影消失在他的戒上。
李弼垂眼看著戒指,咧嘴笑了,眼眶裡的淚水閃動。
下一刻,啪的一聲,是齊扇劃開的聲響,繽紛煙花在天際綻放七彩。
他知道自己已過了一關,現在是第二個挑戰。
熟悉的茶肆內,臨窗的位子有個纖細的身影趴在窗邊,小小身子像是快要鑽出窗外,他想也不想的一把拉住。
她回頭。「你是誰?」嗓音細軟嬌嫩,笑得有點傻氣,天真爛漫。
李弼衝動得想將她擁入懷中,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抑下渴望。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軟聲問著,其聲竟像是夜裡滴落的清泉那般好聽。
「看八德舞啊。」她嬌笑,指著外頭。「你看──」
她看向窗外,他的視線則貪戀地留在她身上。
「你怎麼一直看著我?」察覺他的目光,她勉強拉回視線看他。
「你很喜歡八德舞呢。」他笑,胸口抽得好痛。
「是啊。」她笑意展露如溫潤月光。
「我跳給你看,好不好?」
那身子頓了下,不解地偏著螓首。「為什麼?你知道跳給我看,是什麼意思嗎?」
「我在跟你求愛啊。」他沉潤的嗓音有點顫抖。「讓我愛你好不好?」
她震了下,有些困惑的盯著他看。「……你有點眼熟。」
她定定地看著他,突道﹕「你沒有扇子,和我認識的人一樣。」
「……你那兒有一把,借我好不好?」
她看著手腕上的折扇,面色有點迷惑,吶聲道﹕「我要把我的扇子送人,可是他不想收,後來收下了,卻很卑鄙地不跟我一扇泯恩仇。」話到最後,竟帶著甜甜的埋怨,暖進李弼心坎裡。
「那是因為他心裡早不記仇。」
「是嗎?」她儼然不信,撇了撇嘴。「他呀,看起來好像很厲害很無敵,可是其實內心很宿命,有點膽怯有點悲觀,想愛又不敢愛,就怕什麼孤老的詛咒會牽連上我,你說,他傻不傻?」
李弼紅著眼眶,好半晌才啞聲吐出一句話。「傻。」
原來他的掙扎,她早就看穿了嗎?
她笑笑的說﹕「不過有我在,他不會孤老的,我會為他破除宿命,可惜他不信。」
「……他現在孤孤單單,沒有承諾,當然不信。」他喉頭抽得很緊,壓縮得沉嗓極啞。
「有啊,我說了呢,就一定會做到。」她噘起嘴。
「你做到了嗎?」
她不由得一愣。「沒有嗎?我有啊,我一直在他身邊守著他,不敢閉上眼,好怕他不見……」她垂眼,喃喃自語起來。
「他也很怕你不見。」
她變得落寞,斂笑不語的臉龐很蒼白。「可是,他趕我走,他不要見到我,說光是看見我就心煩,不要我的是他……」她緩緩抬眼,淚水順頰滑落。
「他要你的,他心煩是因為他愛你,就像你說的,想愛不敢愛,你懂的,對不?」他探手,卻觸碰不到她的淚,不管他怎麼伸長手,兩人之間就是有段怎麼也跨越不了的距離。
他從不知道她竟是如此在意他說過的氣話,因為她總是微笑。
「嗯,對呀~」她傻氣而羞澀地笑著,然後瞇起眼,心情又好了。「而且,我告訴你喔,他還很卑鄙,他都不跟我打勾勾,還跟我搶扇子。」她皺皺鼻子,一臉此風不可長的俏模樣。
他忍俊不住地逸出笑聲。「你把扇子借給我,我可以跟你打勾勾。」
「真的嗎?」她掃盡陰霾,勾出笑花。「好吧,扇子借給你,跳完之後要還給我,因為我還想要送給那個人呢。」她伸出小手,做出勾小指的動作。
看著她嬌俏模樣,一股熱意燒痛著李弼的眼,他的大手勾上她的。
「一言為定。」拇指蓋章。
「你說的喔~」她鬆開手,揚開爽朗的笑,食指朝他點了點。
他笑了,落下一滴淚,刷開折扇,在昏暗的茶肆裡,他的身影與御道上的八德舞同影。
折扇在他指尖輕點,他回舞凌空,像是夜裡撒落的雪,堆積飛揚,旋轉,紛飛,最後,他回身單膝跪下,遞出扇,她接過扇子的同時,像是突然認出他似的睜大眼,笑出一串淚花,身影也在下一瞬間化為一縷塵煙,進入他的戒。
李弼沒有動作,或者該說無法移動。
尋找她的路上,他雖是滿心喜侻,卻也已是萬分疲憊,儘管他強撐著不倒下,舞畢一曲,卻已幾近極限。
使用天賦逆天行咒,本就毀去他大半精神,加上兩人的命運被鴛鴦咒牽動,現在他愈是衰微,便代表舒雪尹的生命快要走到終點。
他知道時間急迫,可是卻動不了、動不了……
守在床榻邊閉眼監控的上官振,都能感覺到他近乎停止的氣息,即使不忍催促,但是時間──
「王爺……」
「我知道。」李弼粗啞喃著。
他緩緩抬眼,潤白玉面不再,現在他眼窩深陷,兩頰瘦削,身形瞬間枯稿得有如殘柳,快要無法動彈。
「快天亮了。」
「……我知道。」他在逆轉時空飛速走過了兩個月,憑意念控制五感,而意念卻需要堅定的意志相輔。
他的意志力堅定,他的決定不會更改,但是肉體卻像是散落的沙塵,氣力四散,任他如何費心也抓不住一絲力量。
給他力量,再給他強撐半刻鐘的力量!
他已感覺到她,只要半刻鐘,就足夠讓他找到她!
誰願意幫他?誰幫他。
突地,他感到身體微震?!
「王爺,我把力量都給你!你儘管拿去、儘管拿去!?
「你胡鬧,要是亂了陣法怎麼辦?!」公孫燕趕緊伸手將搭在主子肩上的黎少秦一把拉開。「你想要害死王爺嗎?」
「我……」黎少秦氣急敗壞,抱頭低咆,「我怎麼那麼沒用?為什麼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李弼低低笑開,沒有氣力,只有淡淡的氣音逸口,勉強看了他一眼,驀地深吸口氣,用力閉上眼,用意念將五感如傘狀拋開,在層層迭迭的闇暗時光中,尋找著最後一魂。
「王爺,時間快到了!」上官振聽到第一聲雞鳴。
他正著急,他沒瞧見嗎?!
他心急如焚,又有誰知道他心裡的苦?
找不到……難道真的找不到了?
那麼,他是要當個永遠存在於幻境裡的孤魂,還是回到現實與她黃昏相聚?
相聚只有短暫,但在這裡,他可以到達永恆,在不盡的時空徘徊於她身邊,困在這裡,又有何不可?
「鳳凌王,你忘了你答應皇上之事?你忘了王爺府上下都還等著你?王妃娘娘還在等你!」上頭傳來上官振的殷盼。
「我沒有忘!」李弼猛驚醒,惱咆著,突地感覺到魂魄愈靠愈近,他雙手擊地,大喊,「雪尹!」
接著他身若吹影,被扯進黑暗的另一頭。
待雙眼張開時,他站在迎賓館內。
「唉~哈雷彗星到底在哪裡?討厭啦~滿天都是星星,亮成這樣,我哪知道哪顆星星是彗星?」
聽見那嬌軟的埋怨,他欣喜若狂的走到她面前。
「媽,你跟我說我會找到命定之處,怎麼沒告訴我怎麼回家?」她沒發現他,還在喃喃自語著。
他抬頭。「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樹上的舒雪尹先是一怔,然後才垂眼看他。「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跟你回家?」
他啞聲笑著,氣若游絲。「是我呀,你不記得我了嗎?」
她皺起秀眉。「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喔。」
他面容抽了下,勉強揚笑。「你待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找回家的星星。」
「可是,你不是已經答應一個人說,願意留下了嗎?」
她滿臉困惑,用力地想了下。「可是那個人好壞,一副好像要接住我的樣子,結果卻把我推開。」
要不是太虛弱,李弼真的會笑出聲。
「這一次,不會了。」他微笑,眼泛霧光。
「真的?」她很質疑。
「相信我。」他在樹下展開雙臂,光是要站直身子,便已經費盡他最後氣力。
「你那麼弱,接得住我嗎?」
「我說了,我會保護你一輩子。」他直勾勺的望著她,「雪尹,我們回家好不好?」
她看著他,沒有動靜,眉頭微皺。
他靜心等待,又聽見伯父急吼的聲音。
「王爺,第二聲雞啼了!」
那又如何呢?總得要雪尹心甘情願,是不?
若是她不願下來,就是老天罰他,誰要他當初將她推開,就此錯手推開手中的姻緣線?
正當他這麼想時,突地發生劇烈震動,幾乎教他站不住腳,錯愕之時,已經回轉的氣流像刮入了強大氣流,他瞥見她再次從樹上落下,他立即向前一步,只見半空中的她揚開甜美笑意,嬌喊著,「王爺,我們回家。」
他無法忍遏地抽顫,熱淚奪眶而出之前,他更加伸長手,「雪尹──」
「速回!」
上官振的聲音傳來,李弼一陣暈眩,再張眼時,已在房內,就見上官振臉色蒼白地瞪著他。
他身上的沉重和錐楚瞬間消失,換來的是甩不開的疲憊和滿身冷汗。
「……雪尹呢?」他的喉頭乾涸得快要裂開。
上官振眉眼不動。
李弼起身查看,卻是半點力氣皆無,用盡全力翻過身,粗喘著氣息,他探手輕撫身邊人的頰。
是冰冷的。
「伯父……怎會這樣?我已經收回了三魂……她怎麼還不醒?」他的大手止不住地顫著。
上官振面色凝重,不發一語。
守在床榻邊的黎少秦和公孫燕無言地睇著他,知道他不願讓人看見他的軟弱,於是無聲退出房外。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抱住她了……我已經抱住她了!」他難掩絕望地低吼,吼聲已帶哭腔,「雪尹!醒醒,醒醒……」
遲了嗎?終究還是來不及嗎?就算逆天行咒,逆轉時光……一樣救不了嗎?
他連搖動她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勉強用肘撐住身體,微覆在她身上,把臉埋在她的頸間。
一股寒意從她體內不斷透出,冷進他的骨子裡,冷到他不斷打顫,淚水卻燒燙在眼。
算了……無所謂了,救不回她,就讓他跟著一道走吧,他們一家三口,在黃泉底下團圓,又有何不可?
他勾唇,笑得自嘲,淚水因唇角扯動而滑落在她發上,寸寸濕透,直到──
「好熱……」嬌柔的埋怨聲軟軟逸口。
李弼像被閃電劈中,氣力迅速回凝,不再氣虛無力,而後,他再度聽見那嬌嫩嗓音小聲嘟嚷。
「我睡了那麼久嗎?王爺……我怎會睡在床上啊?」
他慢慢以肘撐起身,垂眼對上那氣色漸紅,眸色清醒的小臉,只見她滿臉錯愕,一把捧住他的臉驚呼。
「你怎麼啦?怎麼變成這樣?!」
她的指尖暖透,掌心微熱,眉眼間滿是擔憂,在在告訴他,她是活著的!
他喉頭劇烈抽動,再也忍不住的用力將她摟進懷裡,寬大的肩頭顫得厲害。
「王爺?」舒雪尹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腦袋還有些渾沌,正想問他怎麼一回事,卻察覺肩上一陣濕意,更是錯愕。
莫非她睡過頭,睡過了拜堂的時間,氣得他哭了?可是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前方有影子晃動,她抬眼,瞧見上官振慈祥的笑臉,正想開口,便見他緩步退出房門外,只能不解的把臉枕在身前男人的肩上,雙手環抱,輕拍著他的背。
「王爺,你怎麼啦?不是要拜堂了嗎?說到拜堂,該哭的應該是我,怎麼會是你咧?」
不過若是這裡的習俗,她也只能認了。
可是──「王爺,我好餓喔,能不能先讓我吃點東西,你再繼續哭?」她覺得她餓到可以吞下一頭牛了,她到底睡了多久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10:48
第二十章
屋外如瀑潺潺的紛雪乍止,自濃厚雲層探出頭煦陽,映出滿地銀輝柔光。
舒雪尹斜倚在床榻上,看著李弼刮去滿下巴的鬍髭,削廋的頰不再深陷,黑眸沉澈炯亮,整個人神清氣爽,但不管再怎麼看,都不再像是個二十幾歲的俊美少年郎了。
他五官更加深刻,雋眸深邃,俊顏帶著幾分歷經滄桑後的瀟灑落拓,像是硬被帶走了十年的歲月,不見老態,反而沉隱。
「怎麼這樣瞧我?」束起發,瞧她視線落在他微泛白的發上,李弼不以為地輕勾笑。
她目不轉睛地看他走到床邊,對他招招手,他隨即意會地展開雙臂,將她摟進懷裡。
「你這傻瓜。」粉顏枕在他肩上,她不由得歎。
她醒來後,從上官振口中得知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他又為她承受了多少苦難,不禁心疼。
他總是絕口不提自己的付出,把他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的給予,恍若她的摃任就是笑笑承受他給予的一切,真是夠傻了。
「我哪兒傻了?」
打她清醒之後,笑意始終在李弼的唇角眸底。
「這樣還不傻嗎?如果我是你,一定會覺得愛上這麼麻煩的人真是虧大了。」她歎氣道連連。
「不,如果你是我,會比我更堅韌地迎接挑戰。」
她三個散落的魂,全是對他的思念和憐惜,從最初到最後,鏤印在她魂魄裡的,全都是他,毋需再多說,他也知道這一生,唯一能教她連死都還掛念著的,只有他了。
如此,夠了。
舒雪尹頓了下,往他露在交領外頭的頸項咬了口。「所以,你要給我乖一點,別讓我費神。」
「我待會要出門,想咬,等我回來吧。」他笑著由她啃,那密密細細的咬痕是她撒嬌的管道,但有時咬過頭,總教他情難自持。
「王爺要去哪?」她是白問的。瞧他頭戴玉冠,身穿朱紅王爺袍,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要進宮。
「要進宮發佈國喪。」李劭昨晚已呈假死狀態,但宮中始終沒有傳出任何消息,所以他決定親自入宮,進行他的計劃。
「你確定皇上只是暫時假死而已?」她可不要一醒來就面對布蕾的眼淚。
「當然,那是你上回吃過的藥。」
「伯父對於你對國師做的事,沒有阻止的意思嗎?」
「伯父要我給他當頭棒喝。」
……真是個大義滅親的人哪,有誰能做到這一步?「可是,我還是不懂,為什麼這麼做,上官羿會生不如死?」
昨晚他已告訴她,他所做的決定和報復上官羿的計劃,她無條件贊成,只是任她想破頭,還是搞不懂為什麼這麼做上官羿會很難過。
「往後,你就會知道的。」吻上她作怪的唇,由輕輕含吮到情不自禁地深嘗,若不是有要事在身,若不是她有孕在身……「在家等我,別胡亂走動。」李弼強力克制,粗啞交代。
舒雪尹被吻得七葷八素,抿起了有些慾求不滿的唇,湊過去又是一頓蠻咬,力勁不大,倒是咬得教人骨酥心麻。
「咳……」
咳聲一起,她立刻倒在李弼懷裡,假裝她剛才瘋狂咬人的行徑全都是門外的的錯覺。
「王爺,前國師想要替夫人探診。」黎少秦悶笑著。
李弼倒落落大方,笑開一口白牙,俯身將妻子放在床上躺好。「伯父,她睡得很熟,替她診治請小心些,別將她擾醒。」
聞言,舒雪尹麗眸瞇出一個小縫瞪他。就連少秦都很不給面子地直接走到屋外大笑了,每個人都知道她明明醒著,他還故意這麼說,不是給她難堪嗎?
上官振很配合的收起笑,三指掐放在舒雪尹的手腕上,不一會微展笑,放開皓腕,站起身拱禮。「恭喜王爺,王妃一切安康,就連肚子裡的孩子都身強體健得很。」
「是嗎?」李弼大喜,笑睇著他。「那麼接下來,就讓本王將皇宮鬧得天翻地覆吧。」
為了她,為了確保無後顧之憂,他絕對不會心軟!
金雀宮神龍殿
「奴才見過鳳凌王。」
守殿太監一見到李弼,立即跪伏在地。
「為何尚未發佈國喪?」他冷眼掃過一干太監。
「啟稟鳳凌王,國師不允。」守殿太監顫巍巍地道。
「難道國師一直待在神龍殿裡?」
「回稟鳳凌王,國師兩日前離宮回殿至今,未曾踏出殿外一步,更不允奴才們發佈國喪,就連御醫和文武百官全都被斥退在外,無人能夠踏進殿內一步。」
聞言,李弼濃眉微揚,唇角勾得冷邪。「不過是要他暫代職權,怎麼他以為他真成了皇上,就連文武百官都能擋在其外?」
太監們噤若寒蟬,無人敢搭腔。
「本王已讓宰相領著文武百官守在議事廳外,傳本王旨意,敲喪鐘,發佈國喪。」
「領旨。」全數太監即刻領命而去。
原本朝中皇上病重,太上皇癲狂似瘋,無法掌理朝政,遂由國師暫時掌權,但目前皇上駕崩後,國師行為也錯亂了,六部無人敢上奏,就連宰相也無可奈何,只好等待能夠鎮壓群臣,與國師、宰相齊位的鳳凌王能夠暫掌國令,因此太監這會才毫無猶豫地速速離去。
李弼輕推開門,迎面便飛來銳物,他眼也不眨地單手拂開,刷的一聲,插在牆門上的赫然是把匕首。
「出去,是誰允你踏進此殿?!」深殿床榻上,便傳來上官羿如獸吼的咆哮。
李弼冷瞳睇去,驀地一震,只見他一頭蒼發,神態疲憊,然而那雙與他相似的眸卻如刃而來。
他迅恢復冷靜,勾唇冷笑,大步朝深殿而去。「國師,你以為還有什麼法子可以救皇上?」
「我會找到法子的!」
「那可真是遺憾了,時辰已到。」大步流星來到床前,李弼居高臨下地笑睇著他,冷笑如刀。
「你想做什麼?!」上官羿以身護著李劭,動也不動。
「本王已傳少府監運棺,禮部開啟玉陵,明日吉時一到就將皇上下葬。」
「你胡扯!皇上明明就還活著!」上官羿神色惶亂,黑眸鮮紅,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給我滾開!滾!」
李弼文風不動,狠銳深眸直瞅著他,邪冷的扯開笑意。「我說過,這是你必須受的痛。」
上官羿的心狠狠一抽,「我跟你道歉,我跟你認錯,求你解開皇上的咒……」他萬念俱灰之際,只能低頭。
「若你能解開雪尹的咒,我就能解開皇上的咒。」
「……供上天賦,逆天行咒只有一次機會,我已失了天賦,你要我如何解?」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本王天賦也已失,你要本王如何解?」李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本王步步退讓,是你不知悔改,是你……殺了皇上。」
他任由上官羿誤解他神色變衰是因為逆天施咒,咒殺了李劭,不讓上官羿細想他為何沒有因為鴛鴦咒而隨著雪尹死去。
而一切也如他所料,至此上官羿神色已狂,根本沒有辦法分出心神細思。
「不……不是我、不是我!」
「皇上駕崩了,國師不趕緊去找下一位繼位者嗎?要不這錦繡江山該如何是好?」
「……皇上已死,金雀江山又與我何關?」他低切笑著,悲惻揪心。
他曾說過他是一個忠臣,而今那個人已不在,他也不再需要憂心國事了……
「皇上最看重的就是金雀江山,要不你又怎會為他求盛世而對雪尹痛下毒手?你若撤下皇朝不管,只怕皇上在九泉底下都不會原諒你。」冷嗓不帶溫度,沒有半絲情感,李弼口吻清冷得像是在敘說一個故事。
上官羿頓時震住,想起李劭的盼望,想起了金雀江山。
「太上皇半狂,無法再回任,倒不如去找太上皇之弟,若本王沒記錯,寧王有兩個兒子,一封為頊王,一封為顓王,你隨意挑一個吧。」他有如兒戲般隨緣點將,接著將上官羿推到一旁,把李劭打橫抱起。
「你做什麼?!」上官羿回神,火速想搶回心上人。
「皇上已駕崩,自然要入棺。」
「不!」
「退開!國師。」
李弼輕鬆閃過上官羿,直往殿門口,方到殿門,便聽見喪鐘響起。
「皇上駕崩──皇上歸天──」
太監報喪的聲響聲聲迭起,纏著哭音,繫在喪鐘上頭,在整座皇宮不斷來回飄送,陰霾的天,籠罩著碧麗輝煌的皇城,如絲雪雨落在蕭瑟無人踏足的後宮,教上宮羿崩潰地跪坐在地。
李弼抱著李劭踏出神龍殿,直朝議事廳的方向走,議事廳外的石板廣場上,早已聚集了宰相帶來的文武百官,一見兩人,一致跪地齊聲哭喊。
十二喪鐘淒涼敲撞著,整座皇城陷入無以言狀的悲傷,城裡城外哭成一片。
就算明知是假戲一場,但這滿城的哭嚎和痛人心肺的喪鐘,也王爺府裡的舒雪尹落下淚來。
金雀皇城遇喪不若尋常國家懸白幡,而是繫上黃絲帶,黃澄澄一片,掩過了初融的銀雪。
「布蕾呢?」
近掌燈時分,李弼回府,舒雪尹便抓著他急問。
「一後四妃在禮部的安排之下,在宗祠圍棺守靈。」走進房裡,李弼褪下朱紅外袍,換上一套先前預備穿起的素白綾袍,內心五味雜陳。沒想到他有一天真穿得上這件喪服。「府裡可已準備就緒?」
「嗯,已然都準備好了。」她輕點著頭,心思仍懸在好友身上,怕布蕾哭泣的時候,連個給她安慰的人都沒有。
「好,要他們先行出城,你先隨我入宮。」所有的計劃就定在這一晚,他要在今晚遠離金雀皇城。
她順從的點頭,穿著一襲素白衣裳,一頭長髮簡單束起,不著半點簪釵。
兩人目送黎少秦和公孫燕帶領大批奴僕先出府,隨即坐上巨型馬車,車廂裡還裝載著一副雙連棺。
這時分,所有守牆太監皆已被李弼遣調到皇城西側宗祠,好讓他可以帶著舒雪尹直入後宮。
沿著垂花拱門,他們直往北走。
「王爺,你要帶我去哪?不是要去宗祠嗎?」
「去宗祠之前,我先帶你去個地方。」
穿過曲橋,李弼帶著她踏進一座深殿,殿門深掩緊鎖,殿上龍飛舞的字體跳躍著「良鳩殿」二個字,他一把抱著她躍過高聳的圍牆,落在繁花盛開的庭院裡。
「這是哪?」
牽著她的手踏進深殿,他們走過十字橋,裡頭雖有蒙壟,但依稀可見其莊嚴之相。「這是被封鎖的良鳩殿,據說平德皇之母因被捲入後宮鬥爭導致被下毒而亡,就連良鳩殿亦被燒燬,於是平德皇重新搭建良鳩殿,卻封鎖此殿,只在其母生辰忌日時敞開殿門,但平德皇仙逝之後,就再沒打開過了。」他解釋。
「那你帶我來這做什麼?」她現在只想去探探布蕾。
「小時候,我和李劭常跑到這躲上官羿,偷一個下午的閒,而後,我們發現這裡有個秘道。」穿越整座殿,良鳩殿的殿後有座紅磚圍牆,李弼就停在圍牆之前。
「秘道?」牆?不會是要她去撞牆吧?
「在這裡。」他躍起朝牆頭拍打了下,磚牆隨即翻開一扇門。
「哇!」舒雪尹大開眼界,可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這巧機關,就被拉進秘道裡。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我要把你的鳳銜月環藏起來。」他抱起她,快步跑著。
伯父告訴他,雪尹是受鳳銜月環牽引而來的李氏後代,可現在既然鳳銜月環已經自動脫開,那就將之埋在無人碰觸之處,免得鳳銜月環再次尋找李姓後代子女。
「為什麼?」
「我可不要咱們的女兒也教這隻手觸控制。」
李家的血,除了雪尹,當然還有她肚子裡未出世,還有未來可能會出世孩子,他要斷絕任何可能,不再攪入皇城禍端裡頭。
一次就夠他膽寒了,他不想再一次。
她抿嘴揚笑。「你又知道我肚子裡的是女孩子?」
「你只想為我生一個孩子嗎?」
「嗯,如果可以的話,當然是多生幾個。」
她暗笑著,卻見他停在一堵黑牆之前,單手微使力,隨即推開暗門,外頭竟又連結著一座宮殿,金中帶綠的琉璃瓦,朱紅雕柱上頭是龍飛鳳舞的漆金之字,綴以花草,描以喜獸,上頭還鏤了個徽印,像是鳥狀……
怪,她沒來過這裡,為什麼會覺得有些熟悉?
李弼拉著她在殿後找了一處軟土,動手開挖。
「就埋這兒吧,這座殿沒人踏過,只有我笸李劭知道,這裡是──」李弼突地愣住,抬眼看向上頭的殿徽,心頭緊抽。
同一刻,舒雪尹也感覺異狀,與他一併抬眼,看著她看不懂的草字,發現他面色緊張地看著她,不禁瞪他一眼。
「先幫我找塊石頭,讓我刻點字。」
「石頭?」李弼不解,卻還是幫她找來一塊方正的殿石,隨手挑了塊磚,劈開後交給她。
舒雪尹動作飛快地在上頭刻字。
這座宮殿,必定是外公位於祈連山上那座宮殿,雖說她不知道李弼為何說這裡不是祈連山,但外公總是從祈連山上那座宮殿後頭取回不少古董,裡頭還有不少平德皇留下以金打造的親筆信。
所以她想,要是她留下點東西,母親一定也會看到,這一刻,她總算明白,為什麼母親和外公如此篤定她一定會來到金雀了。
她笑呵呵地快手刻著,準備要李弼幫她把石頭一起丟進去,卻見他目帶壓抑地看著她。
「發什麼呆?趕快挖,挖完了我要去找布蕾。」她往他的手輕拍了下。
李弼猛地回神,對上她調皮的笑臉,徐緩地揚開笑。「好,我挖。」她是沒發覺,還是心意已定?
她不說,他就不問。
兩人挖呀挖的,卻突地挖到金版,還有不少裝著金飾的金盒,數量多到舒雪尹完全傻眼。
「哇,如果是在現代,我一定會很開心。」這堆黃金有幾公斤啊?不知道外公挖這些寶藏時,是不是跟她現在的心情一樣?
「若你想要,王府裡多得是。」
「欸,你以為我喜歡金子?我是喜歡那種乍現的驚喜。」沒情趣的男人,但看在他這麼愛她的份上,她就拿一輩子押給他了。「悚點把鳳銜月環丟下去吧。」
瞧她一點留戀都沒有,李弼迅速將手鐲和石頭一埋,再趕緊抱著她遠離這座藏著她回家之路的宮殿。
巨型馬車在宵禁的夜如入無人之城,快馬駛向外城城門。
「停車!皇城有令,適逢國喪,入夜不得出城。」守城士兵手持火把,在城門前將馬車攔下。
火把在眼前晃動著,駕車的李弼微挑眉。「放肆,不知本王是誰?」
士兵一見是他,隨即單膝跪下。「小的見過鳳凌王。」
「本王要出城,讓開。」他冷銳低斥。
「可適逢國喪,王爺不是該守在宮中──」
「本王喪妻,不得與先皇共處一城,你會不明白皇朝城律令?」李弼面無表情地瞪著士兵。
皇城何時有這道律令?士兵遲疑了下,見守城將領下城門,一見到李弼,先行拱禮,問過之後,瞥見他身後車廂並無其他人,只有副雙連棺,又見他神色枯瘦,想起鳳王愛妃心切的傳言,這會又已備上雙連棺,想必是打算要同死共柩,於是立刻放行。
巨型馬車自城門揚長而去,直到上朋後山山道,馬車才停下。李弼翻身進車廂,立即掀開雙連棺其中一個棺蓋。
「天啊,差點悶死我了!」舒雪尹哇哇叫著,趕緊爬起身,順手拉起躺在她身側的布蕾。「布蕾,你還好嗎?」
「還好。」布蕾喘口氣,先爬到棺外。
李弼探出手,將妻子抱出棺外,再順手掀開另一座棺的棺蓋,裡頭的是持續沉睡的李劭。
他帶著妻子離開塵封的良鳩殿後,又帶她到宗祠,等到夜色更深沉,守靈太監換班時,才要妻子假扮成布蕾的貼身宮女,佯裝帶她先行朱雀宮,實則是將布蕾帶到馬車上,而後他再趁隙將李劭自棺中抱出,在馬車上與她倆會合。
「王爺,把一切都拋下,這樣好嗎?」雖說她也很想遠離這座皇城,但是居然連皇上皇后都順便綁走,這樣會不會很扯?
「那是李劭的心願。」答話的人是布蕾,她坐在棺邊,表情溫柔的直睇著熟睡的丈夫。「他不想當皇帝,卻因為天命而不得不違,不得已才接下帝位,現在能離開,他一定很開心。」
「是嗎?」
「是啊,他喜歡作畫,幾年前我和他在金雀皇城相遇時,他一身儒士書生打扮,在市集借人筆墨,隨手揮毫,點出的畫像栩栩如生,博得滿堂采,那時的他笑得很開懷,相信能夠遠離皇城,是他心之所望。」
布蕾揚笑,而後吐了吐舌頭。「其實,我也很受不了皇宮那種生活,規矩一大堆,好多事要忙,總是要幾天才能見到他一面,然而出了宮後,我就天天都可以見到他了。」
「嗯,說的也是。」舒雪尹非常認同地點頭,偎在李弼身旁。
「你和皇后待在馬車裡,我要趕路了。」
我才不當電燈泡咧!「不讓他將自己拉開,她快手快腳的跟著他爬到前座,硬是賴在他身旁。
「電燈泡?」
「唉,意思就是說,人家在那裡卿卿我我,中間夾了一個我,多殺風景啊?」她才不壞人家好事咧。
李弼揚笑,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在她身上。「走了。」
馬車由緩逐快地向闃暗的山道而去,隨風揚送他帶著笑意的沉嗓。
「你可知道金雀皇城建都時,定為北方鳳都,南方銜月城,兩城遙遙相望,這之間是有典故的?」
「是喔,快點告訴我~」
夜色裡,他策馬飛馳,說著一件又一件關於皇朝的典故,要她心繫這個年代,永遠不離。
近天亮時分,上官羿步履蹣跚地走進宗祠,瞪著刺眼的白,和擺在宗祠正中間的棺,一頭未束蒼發在疾勁風中飛揚。
再兩個時辰,就準備要移靈了,所以,他只剩現在能再多看心愛的人一眼。
「全都退下。」他低啞地斥退一干太監。
「遵旨。」
踩著虛乏的腳步來到棺前,他極度留戀地撫過金雀雕玉飾的棺身,輕輕推開棺蓋,豈料裡頭卻空無一物。
他怔了下,呆滯半晌,突地大怒質問﹕「皇上的屍體呢?!」
垂立在外等著傳喚的太監趕忙衝進裡頭。「皇上的屍體?」驚見國師將棺蓋推開,太監連忙跪下。「奴才不知……」
上官羿火大的上前一腳踹開他。「你們這群奴才是怎麼守靈的,守到皇上的屍體不見了也不知道?昨晚至今有誰來過?!」
「回稟國師,昨晚三省六部及九寺的大人全都到齊,鳳凌王回府換過白綾袍,也到宗祠前守了一會才走。」
李弼?瞇起妖詭黑眸,上官羿垂眼尋思,沒多久,一個可怕的念頭倏地竄進他的腦海中。
難道說……皇上根本沒死?!
皇上沒死,而被李弼給帶走了?!
「備轎!」他喊道。
不到半刻鐘,他上了轎,直入鳳凌王爺府,發現王爺府內空無一人,旋即想起一旦發國喪,入夜便不得出城,立即又轉往城門。
「真是你親眼所見?」城門前,他臉色鐵青地問。
「回稟國師,末將親眼見鳳凌王駕了馬車,馬車後廂擱了一副雙連棺,鳳王告訴守城士兵他喪妻,妻身不得與剛駕崩的皇上同處一城,末將心想鳳凌王憐妃滿城皆知,再加上一副雙連棺,肯定代表鳳凌王必定是不願獨活,其性情狂亂,末將怕王爺會發狂殺人,所以便開城讓王爺通行。」
聞言,上官羿無力地放下車簾,癱軟在馬車裡。
不對!若舒雪尹已死,身中鴛鴦咒的李弼不可還活著,他怎麼會忘記這件事?那副雙連棺是皇朝裡夫死婦殉葬,專為恩愛夫妻所備的棺,棺身極大,想要併合兩三個人也不難……
「回宮。」他渾冰冷,只盼自己所想不會成真。
可一踏進皇后所住的朱雀宮,看見宮內同樣空無一人時,他再也無法要自己保有一線希望。
「難道說……我真錯了?」望著滿室空寂,他恍惚自問。
他預見天命,得知女皇欲登基,所以他要搶先一步殺了女皇,不讓女皇強奪李劭的皇朝,然而……他愈是要殺她,愈是惹惱向來不管事的李弼,所以李弼帶走了李劭,確切地讓李劭卸下皇朝天子之命……
這一連串的變化,竟全是出自於他的手?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掌心,只覺得胸口氣悶不已,如鯁在喉。
他逼走了李弼,嚇走了李氏後代,最後卻連他唯一想守護的人也趕走了。
「……就算我為他盤算未來,為他實現一統天下的願望,他還是離開了金雀,還要我繼續為他鎮守江山?!」喃喃自語到最後,化為心碎的泣訴。
李劭沒死,他再確定不過。
布蕾深愛著李劭,若李劭不在,她定會殉葬,然而她只是離開了朱雀宮,李劭的屍體也不翼而飛,在在證明,李弼成功地報復了他!
他明知道他不會棄李劭留下的金雀江山不顧,仍要他痛苦活也得繼續打理皇朝國事,培訓下一個天子……
「李弼,算你狠!」
他努力到頭,只有一場空,李劭狠狠的遠離他,甚至不知道他愛他,永遠不會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身若遊魂地朝外走去,初陽東昇,他卻寒冽徹骨。
他一生追尋的赤陽,已經消失不見了。
兩刻鐘後,他下令殺了所有守靈太監,一樣將皇柩移靈,對外放出皇后布蕾癡情殉葬的消息,一併入葬天壇邊的玉陵。
三天後,百官一致推舉頊王登基為帝。
三年後,上官羿輔佐新帝進入軌道,創立金雀另一個太平盛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5-2-2 00:11:44
銜月城之外一篇
銜月城,位於皇城版圖最南,臨縱谷而立,隱身在迭翠之中,雖比不上皇城豐庶,但也算是皇朝第二大城,南來北往的貿易必經之都,是少數城都裡頭,擁有自治權的一座大城。
「上官弼,我好醜,我快要變成豬了!」
銜月城比照皇城而建,采棋盤式建築,最繁華的一帶,是在城東的秀水胡同,茶樓酒肆林立,馬市亦集中在此。
繁華的街巷裡,有幢高聳環抱的鑿石架空式樓閣,近來總傳來軟軟的私語。
「怎麼會?你太瘦了。」帶著妻子來到銜月城後,李弼便回復原姓。
「你瞎了眼了你,我明明就腫得像隻豬!不准再餵我了,再餵我吃東西,我就翻臉!」
舒雪尹已經無法再忍受自己踏上神豬之路,決定減肥。
然而她身旁的男人趁她不備時,又餵她一口餡餅,趁她嘴饞,再獻上軟糕一塊,氣得她邊吃邊哇哇叫。
「乖,早點睡。」上官弼摟著她躺上床。「別忘了,我明天還有事要忙。」
他們一行南遷銜月城,在城東寧靜的巷弄裡找了一幢大院,一同住下。上官振在兩條巷子外弄了家藥鋪,李劭和布蕾則是如願地在隔壁弄了間畫鋪,而上官弼則是帶著盤纏先在城裡買了幾匹馬,在城郊弄了座馬場。
聽說他和銜月城主交情甚好,所以城主挺罩他的,馬市的生意也因此相當熱絡,近來還開始發展貿易。
舉凡吃的、穿的、用的,上官弼全都沾,翻手便能賺上一倍不只,黎少秦和公孫燕全都成了他鋪子裡的掌櫃,替他打理外,他只負責東指指西點點,就有白花花的銀子滾進來。
舒雪尹微揚起眉。「弼爺,我覺得你愈來愈像個奸商了。」早知道就不跟他說從前從週刊上學來的商業經了。
「是嗎?」他輕笑,大手輕撫上她七個月大的肚子。
「別碰,我現在好醜……」她扁嘴,慶幸古代銅鏡不是很清晰,否則她一定會把所有銅鏡都砸爛再大哭一場。
才七個月,她的肚子卻已經大到行動超不便,躺在床上就像待宰的神豬。
「誰說你醜了?」他俯身隔著衣料,輕吻她圓圓的肚子。
「我覺得自己很醜!我不管,最近我很不舒服,你要早點回家陪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在家啦~」每個人都在忙,只有她最閒,可他又不准她出門,很無聊耶。
本來她也想要開個柔道場的﹐可是她有孕在身,大家都不准她亂來。
「好,我一定早點回來。」吻了吻她鼓得漲漲的頰,他愛憐地將她摟進懷裡。
「你自己說的。」她勉為其難地接受他的敷衍。
但是幾日下來﹐她發現,他還真的很敷衍!他根本就沒有很早回家,每每回家,她都已經睡死了,而睡醒時總會聞到房裡有股甜膩的味道,問過布蕾之後,她才知道那個花娘身上的脂粉味!
太過份了,也不想想她是為了誰大了肚子的,居然趁她懷孕就上花樓,該死了他!
這夜,舒雪尹在房內桌面擺出數件法寶,昏黃燭火把她的粉顏照得很陰深。
上官弼與商賈在花樓裡作買賣,正提及如何拆帳,指尖突地痛了下,像是被針扎。
他錯愕地看著手指。
「爺兒,怎麼了?」身旁的花娘挪近他。
他嫌惡地斥開她,正要再開口,膝頭又像是被重物擊中,不禁擰起眉,可還來不及細究,胸口又悶得幾乎無法呼吸。
這下他不再猶豫身如迅雷,飛快離開花樓,留下一臉茫然的商賈和花娘。
飛奔回家的路上,他處處發痛,但最嚴重的莫過於心痛。
因為鴛鴦咒,他身上的痛楚定是雪尹受的,難道有人闖進家中?!
他不敢細想,足不點地地飛奔而去,進家門時,遠遠便聽見寢房似乎有爭吵,他冷瞳遽怒,破門而入,想也不想地將擋在妻子面前的男人踹開,反身護在她面前,瞪著動手的賊人,卻發現──
「爺,你打仇人嗎?」黎少秦趴在地上,痛到沒力氣起身。
上官弼微愕,再回頭看向妻好,瞧她額頭腫了一塊,立即瞪向黎少秦。「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雪尹動粗?」
「不是我!」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黎少秦大聲喊冤,「我一回來,便看見雪尹像發瘋般拿棍子打自己,我是在阻止她!你不要再打我了,再打我就翻臉──」
上官弼錯愕的回頭看向妻子,果真在她手上看見棍子,桌上還有一件狐裘。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一把搶過木棍。
舒雪尹扁起嘴。「反正,你有花娘就開心了,何必管我怎樣?」
「你在胡扯什麼?」他摟過她,想查看她的傷勢。
她卻將他推開。「你身上好臭,走開。」
上官弼疑惑的聞著袍子,濃膩的胭脂味一入鼻,他便淺淺笑開。
「你還笑?」她扁嘴,一臉泫然欲泣。「人家懷孕你就偷腥,你有沒有天良?說什麼很愛我,結果咧結果咧?」
上官弼有些無奈。打從她懷孕以來,就變得萬分多疑,喜怒無常,一天之內可以瞬間變幻好幾種心情,但他一點都不介意,因為那全是她表現感情的彆扭手段。
「雪尹,我是上門作生意,你也知道我對那些花娘怎麼可能起心動念?」他軟聲哄著,「我已經有你,只要你就夠了。」
「哼,灌迷湯。」
「不然這樣好了,到你臨盆之前,我都不外出,這樣好不?」
她水眸驟然發亮。「你說的!」
「當然。」他輕輕將她拉上床。
「可是,生意怎麼辦?」
「交給少秦就好。」
黎少秦被點到名,驀地從地上爬起來,激動的大叫﹕「爺兒,你把我一個人當幾個人操,天曉得我根本就不是從商的料,這樣不是在整我嗎?」
「我說得公孫說過,她喜歡商人。」上官弼面不改色地丟出一句。
「謝謝爺。」黎少秦迅速變臉,笑嘻嘻地拱禮離去,還不忘貼心關上門。
「……上官弼,我覺得你真的是奸商耶。」連自己的義妹也能拿來當誘餌。
「想不想我陪你?」
……嗯,只好請少秦多擔待了。
臨盆夜──
「該死,為什麼這麼痛?!」
房內傳來舒雪尹高分貝的嘶吼,叫聲讓在外頭等候的人耳朵很痛。
「上官弼,你不是對我下了鴛鴦咒嗎?!」她痛到快要崩潰。
因為布蕾也逢臨盆,所以李劭在另一頭等待,而亭內,黎少秦、公孫燕和上官振及一干下人則一致看向正在品茗的上官弼。
上官弼看似悠閒,但握杯的手卻微顫著。「生孫子不是傷也不是病,我無能為力。」就如同她懷孕害喜一般,他無法承接。
「你給我記住~我不要生了──」她哭得抽抽噎噎。
他聽得濃眉狠蹙,卻無計可施,直到深夜,哀嚎聲才總算打住。
「雪尹。」上官弼進房,輕撫她汗濕而蒼白的臉,滿是心疼。
「我不要生了,再也不要生了……」在沒有醫生的助產之下生小孩,真的非常可怕,嚇死她了!
她不知多怕自己眼一閉,就再也醒不過來,於是只好拚命喊,拚命罵……很好,這是生孩子時保持清醒的好法子,只是喊到最後真的是氣虛,痛到沒力氣罵。
還好,她還記得拉梅茲呼吸法,不然就真的死定了。
對了!說不定她可以轉行當助產士耶!至少,她的技術一定比一般的產婆還要好……
「好,別生了。」他吻著她的頰。「你己生下一對龍鳳胎,夠了。」
「可愛嗎?」
「很可愛,待會就抱過來給你瞧瞧。」
她微漾著笑。「可是只生兩個,好像太寂寞了。」
「別生了。」他捨不得再看她受一次折磨。
「不然再問問伯父,看看有沒有什麼咒語,可以把生孩子的痛轉嫁給你?」她水眸潤亮生光。
「……」
現代外一章
月皎銀輝,透過庭院林樹篩落在二樓的書房。
書房裡,男子慵懶坐在沙發上,獨自品著紅酒,透過水晶高腳杯看著擺在茶幾上約莫一尺寬的石版。
石版上刻著潦草文字,看得出來,只是拿著磚石在上頭隨意寫下字罷了,看在這位古董品鑒家眼裡,半點藝術、甚至古董價值都沒有,但卻足以撼動他一向自持冷靜的心。
書房的門悄悄被打開,他注意到了,卻懶得抬頭。
「……欸,鳳雛,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進門的年輕男子開了燈後,明顯一愕,只因書房內並沒有亮燈,他以為裡頭無人。
鳳雛涼涼抬眼。「礙著你了?」房內通亮,映照出他俊魅出色的五官。
「不……」年輕男子面對他,總有說不出的拘謹和恭敬,打算趕緊離開。
「李峻,你過來。」擱下酒杯,鳳雛坐在椅上,抬眼輕睞的舉措是渾然天成的霸氣。
「是。」
「你瞧,這是怎麼回事。」他動也不動,以眼示意他看向石版。
「這石版不是從宮殿後頭挖出的嗎?」李峻不敢坐下,只是站在茶幾旁看著,知道這塊石版是一個月前從祈連山上帶下來的,原本是塊大石頭,但鳳雛嫌麻煩,當場將它劈成薄版狀。
可看完上頭的文字後,李峻不禁輕呀了聲。
不等他開口,鳳雛已經涼聲說﹕「把鳳銜月環拿去丟了。」他指向擱在石版旁,正在閃耀著光痕的鳳銜月環。
「可是──」
「是誰把鳳銜月環一併埋下的?」涼聲帶點戲謔譏誚。
「……」
「誰搞的鬼,誰就給我負責善後。」
李峻只得無奈地拿起鳳銜月環,又看了鳳皺一眼,才無聲地離開書房。
鳳皺垂睫看著石版,上頭寫著的文字,莫名的讓他心生不安。
媽,我是雪尹,我過得很好,不要為我擔心,鳳銜月環帶著我在金雀找到命定之人,現在我要跟著他一道去銜月城。
媽,我很愛他,他也很愛我,我會很幸福的。
在金雀皇朝的傳說中,鳳銜月環為開朝皇帝送給皇后的定情物,以情餵養,具有靈性,會尋找主人,且一定是李家後代的子女,一旦戴上月環,在主人辭世之前絕不脫落,而這期間,它也會帶領主人尋找她的真命天子。
鳳銜月環是鳳皺在宮殿後頭挖出的,因為有個自作主張的混蛋,硬是把這東西埋下,以為終有一天,他的後代可以代替他回到金雀。
他向來不以為意,但一塊無意間挖出的石版,令他內心警鈴大作,為杜絕任何可能,他更要那混蛋處理掉那東西。
一個月後,凰此產下一女,他立即為女兒取名為落塵。
他這一生就這麼一個女兒,他小心守護著她長大、出嫁、產女……
「……已經取名了?」剛從國外趕回,一路衝進醫院的鳳皺,精爍俊眸眨也不眨地瞪著向來很不對他味的女婿。如果不是他搞大落塵的肚子,落塵也不會大學一畢業就嫁給他!
「嗯,爸,照廷幫她取名為雪尹。」鳳落塵唇角勾動著幸福的光痕。
聞言,鳳雛心裡涼了大半,馬上大吼,「改名!」早說了名字由他取,誰知道女兒預產期提早,他人又在國外趕不回來……這是命中注定嗎?
「爸,你怎麼了,不喜歡這個名字嗎?」舒照廷趕忙起身。
鳳雛烏不見底的瞳眸瞪得他渾身發毛,連退數步。
「兩條路,去改名,不然就會失去她,你要挑哪一條?」他冷聲問。
「爸?」鳳落塵一頭霧水。
可他不再開口,直到女兒坐完月子,回到家中,他才將石版交給她,告訴她所有原由。
聽完父親的話,鳳落塵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沒去改雪尹這個名字,只因鳳銜月環早已交給峻叔叔處理掉了。
生性樂觀的她,以樂觀積極的方式教養女兒長大,因此才六歲大的舒雪尹已經很懂得關愛每個人,於是乎,她現在正賣力地拖著被子,一路從房間拖到書房,打算蓋在睡在沙發上的昭穎舅公身上。
昭穎舅公昨晚到外公家作客,卻在書房裡不小心睡著了。
小身子輕手輕腳地移動,將被子蓋妥之後,揮揮汗,她滿意地笑開。
正準備功成身退去睡覺覺,卻瞥見沙發旁的茶幾上有個很漂亮的手鐲。
應該是昭穎舅公的吧?她拿起手鐲看了好幾眼,想了下,愛漂亮的她,偷偷把手鐲往自己手腕一套,手鐲立即閃耀出光輝。
「真的好漂釀!」小嘴微張,水眸笑瞇,餘光卻不意瞥見門口一臉錯愕的峻叔公。「對不起,雪尹馬上還給昭穎舅公。」
小雪尹被抓包,急得馬上哭喪了臉,可是……
「拔不下來──」
李峻聞言,更加震驚,然後極其緩慢的看向旁邊的鳳雛,臉色異常蒼白。
「皇叔……」
「誰是你皇叔!」鳳雛鐵青著臉怒斥,一把撈過小孫女,狠狠地瞪著他。「不是要你丟了?」小孫女在場,他再惱也發不得脾氣。
「那裡貴重的東西,我哪可能丟?只好送給昭穎,以為這樣、這樣……」李峻支吾的看了眼睡得八風不動的冉昭穎。
「外公外公,是雪尹不對,你不要罵峻叔公~」小雪尹大大的眼裡已經盈滿了淚水。
鳳雛欲言又止,最後只能憐惜地將她摟進懷裡。
想起這身子不好的女孩終有一天要離開他,他就不捨,他就擔心,可這鳳銜月環已跟著命運之輪轉動,還由得他阻止嗎?
若真阻止不了,也只剩下一個法子了。
「皇叔……你看這樣好嗎?」
「誰是你皇叔!」不知幾年了,鳳雛不承認就是不承認,尤其在他發火時。
「……你看,這樣寫,好嗎?」李峻硬著頭皮將宣紙遞到他面前。
掃過一眼,鳳雛冷哼了聲,收起宣紙就要走人。
「皇……鳳雛,你拿這個做什麼?」
「我要做的事,由得你問?」他哼了聲,頭也不回。
李峻無奈地垂下頭。「我知道你氣我,但我當初會這麼做也是因為希望──」
「你的希望真令人憎惡!」鳳雛回頭,冷眼透著銳光,隨即收斂。「這字,是我要拿來當扇面的字,拿來恫嚇用的,幸好你雕得出傳國玉璽的字樣,否則我絕饒不了你!」
「可是雪尹還小,這麼早就開始準備……」
「我寧可先把準備做足,也不要她毫無準備地到陌生之地。」將她身子養好,教她足以自保的武功,給她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器,是他這個外公唯一能幫上忙的事了,就算心疼不捨,他也必須懂得放手,因為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
「你可以跟她說一些關係皇朝的事,讓她有點心理準備。」
「那些令心憎惡的記憶,我早忘了。」他冷聲低斥,儘管已過半百,卻俊魅依舊。「皇朝斷嗣就斷嗣,與我何干?你有本事,就生個女孩代替我的雪刁回到朝啊!」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李峻歎氣。
「辦不到就給我閉嘴!」鳳雛轉頭就走。「我待會還趕著到道場去接雪尹回家。」
「與其把雪尹送去道場,你為何不親自教她?」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以為我沒試過?可看她不舒服成這樣,我怎麼教得下去?!」鳳雛緩緩地回頭,入鬢濃眉微揚,烏瞳沉不見底,有股無形的壓力逼向李峻。
李峻這一回不敢再搭任何話,只能目送他遠離。
唉,雖說始作俑者是他,但他不知道雪尹一旦回朝,會面臨什麼樣狀況,可石版上既然寫了她過得很幸福,那……應該一切都好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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