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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倪匡-繼續探險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4:56     標題: 倪匡-繼續探險 《全文完》

《繼續探險》簡介︰
  我舉一個最常見的白素教紅綾寫字的場景,很有趣。白素教她寫的是漢字,十分令我吃驚的是,白素對紅綾的智力,估計得極高,在簡單的單字上,她同時教紅綾英文,希望“打好她的英文基礎”雲雲。

  我們之間曾有一段對話︰

  我說︰“她就算不是女野人,也是一個苗女,我不認為苗女有必要懂英文。”

  白素道︰“我不認為她是苗女——我的意思是,她不會在苗疆中過一生,以她的聰明才智,絕不會。”
自序
《探險》和《繼續探險》這兩個故事,全部采用各種各樣的倒敘,如文中一再提及的「拼圖」一樣,逐步逐步把故事拼湊起來。所以在許多情形下,這件事和那件事,看來全然無關,但等到湊在一起之後,才知道大有關系,非此不可,這種情形,十分有趣。基督教聖經,羅馬人書第八章第二十八節︰「我們曉得萬事都互相效力。」正說明了世事相互之間的微妙關系。

絕不能預知前路如何,正是人生的寫照,所以每一個人的一生,也就是一個探險的歷程,每人都是探險家,每天都會有新的遭遇,沒有人可以例外。

故事中提到衛斯理的女兒。那個故事中,科學家把猩猩的腦移植到人的頭部,最近報上看到的數據是,科學家把人的腦,移植到了猩猩的頭部,把剪報排在下面︰……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5:13

繼續探險 第一部︰前言戲言和遺言
《繼續探險》自然是《探險》的繼續。

像這種兩本書的故事互相間有聯系的情形,以前也曾出現過,在衛斯理故事中的《錯手》和《真相》、亞洲之鷹故事中的《死結》和《解開死結》、原振俠傳奇中的《愛神》和《尋找愛神》等等。

把一個故事分成兩部分來敘述,和把一個故事分為上下冊,略有分別。在衛斯理故事之中,硬分成了上下冊的有《藍血人》和《回歸悲劇》、《地底奇人》和《衛斯理與白素》等等,那是舊作寫的太長,重新制作出版時覺得太厚,所以才不得已一分為二的,那是「無心插柳」,和「有意栽花」不同。

《探險》和《繼續探險》采用的敘述手法,是采用了許多回憶,追索往事的片斷,再一點一點拼湊起來,弄明白一件巨大的隱秘。不但書中每一個段落可以自成一段,而且,各位可以發現,就算前後次序弄亂了,也不要緊,隱秘的真相是逐點逐點暴露出來的,先暴露了哪一點哪一面,並不重要。

整個故事的中心人物,自然是白老大和白素兄妹的母親,經過了許多日子的探索,各方面所得數據的匯集,似乎並不是將謎團一層一層剝了開來,而是一頭栽進了謎團之中,越來越深,再也走不出來了。

但是我、白素、白奇偉,卻還是不死心,一有機會,就聚在一起,討論種種疑點,而且,也變成了我們三人和白老大之間的暗中「斗法」,所有的秘密,對白老大來說,自是了然于胸,他一言不吐,我們就是要從另外的途徑,把謎團揭開。

好了,前言表過,繼續探險,還是先從紅綾說起。

紅綾這個在苗疆發現的女野人,我一再說了,她是故事中一個意想不到的重要關鍵人物,可是又一點口風也沒有透露過,是的,露了口風,故事看起來,就不是那麼有趣味了,而且,千真萬確,直到這個故事開始的時候,我也還根本沒有想到,紅綾這個女野人,會是這樣子的。

《繼續探險》開始的時候,和《探險》開始的時候,其實只相差十來天。

《探險》開始的時候,白素從苗疆回來,帶來了紀錄紅綾在苗疆藍家峒生活的錄像帶,我看到她一身長毛月兌盡之後,開始學言語,被打扮成了苗女之後,濃眉大眼,是一個英姿颯爽的漂亮姑娘,接著,就一件件,一樁樁,回憶起往事來了。

等到回憶往事告一段落,再繼續看錄像帶,由于越看越有興趣,終于廢寢忘食,甚至別的事也不作,花了十多天時間,把所有的錄像帶,一口氣看完了。

在這十來天之中,白素大多數時間,和我一起,但也有時不在,我由于看得出神,也沒有問她去干什麼,她也沒有向我提起。

溫寶裕他們,有時也來和我一起,看的嘖嘖稱奇之余,自然也有不少辯論。

等我終于看完了所有的錄像帶之後,螢光屏上,是雜亂無章的閃動的點和線,發出毫無意義的「沙沙沙」的噪音。可是我的腦中,卻比這種情形,還要凌亂,簡直無法集中精神去思索。我先勉力令自己鎮定下來——方法是一口喝下了一杯放在攝氏零下二十度的冰庫之中,冷凍成了糖漿狀的烈酒伏特加。待得一股冰涼的冷泉,直趨丹田,再化為一股暖意,流向四肢百骸之後,我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閉上眼楮。

雖然閉上了眼楮,但是眼前仍然有許多彩色絢爛的影子在跳動。出現的最多的,自然還是紅綾的圓臉,和她的濃眉大眼。

沒有必要敘述這一百五十多卷錄像帶的詳細內容,可是也必須約略提上一提。

紅綾在完全月兌離了「野人」的外形之後,她野人的本質,也在起迅速和劇烈的變化。首先,是她學習正常人生活的速度極快,尤其是在語言方面,吸收和學習的速度,更是驚人——只要听上一遍兩遍,馬上就記住了,而且就能正確的運用。

這證明她有過人的領悟力和記憶力,也就是說,她的智商極高。

白素不但近乎貪得無厭的教她講話——除了白素教她的話之外,她又很快地在苗人那里,學會了「布努」,那時,她已完全和苗女生活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她曾是一個女野人,苗人也對她完全沒有顧忌。

白素和十二天官還教她武功,這一點,更是完全符合紅綾的天分,紅凌力大無窮,縱躍如飛,在武學上的進境之快,更是令人難以相信——就像武俠電影中的情節一樣,在一連串的交替鏡頭之下,已經練成了絕世武功,可以下山行道了。

這一部分情形,特別令我感嘆。因為精嫻中國武術的人已然不多,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學中國武術,必須經過一個十分刻苦,而且十分漫長的訓練過程,還要習武者有好的天分和筋骨,才能達到「有所成」的階段。不然,就算十年八年勤練不輟,只怕到頭來,也至多落得一個可以在武術表演中得獎的結果。

這種情形,和現代社會早已月兌了節,所以,像良辰美景她們的出現,又發現了十二天官,雖然證明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甚麼樣藏龍臥虎的人物都有,但總已是奇跡了。

可是,如今卻又有了紅綾這樣奇跡中的奇跡。

看紅綾在練武,跳縱如飛,撲擊凌厲,再困難的動作,對她來說,比拿筷子夾食物還容易——確然,拿筷子,她反而學了相當久,焦躁起來,順手一捏,就捏斷了不知多少對粗大的竹筷子。

白素也灌輸她別的知識,向她講述外面的世界,弄了一套小學的教科書來,教她寫字。

紅綾認字的本領很快,可是學寫字,卻很笨拙,而且,對寫字十分抗拒。

白素很耐心的教她,哄她,勸她,有時也不免嚇她,可是收效甚微。

我舉一個最常見的白素教紅綾寫字的場景,很有趣。白素教她寫的是漢字,十分令我吃驚的是,白素對紅綾的智力,估計得極高,在簡單的單字上,她同時教紅綾英文,希望「打好她的英文基礎」雲雲。

我們之間曾有一段對話︰

我說︰「她就算不是女野人,也是一個苗女,我不認為苗女有必要懂英文。」

白素道︰「我不認為她是苗女——我的意思是,她不會在苗疆中過一生,以她的聰明才智,絕不會。」

我沒敢出聲,因為我早已隱隱感到,白素對紅綾的感情異樣,她要把紅綾帶出苗疆,引向世界的意圖,十分明顯,我也不會反對,但是也不鼓勵。

白素那天,教的是一個「貓」字。

攝影機可能是固定在架子上的,所以看到白素,也看到紅綾。紅綾正和一群猴子玩成一團。

我絕不懷疑紅綾懂得猴子的語言,她甚至可以和猴子心靈相通,看她和猴子一起玩的情形,她自己也根本是一只大猴子。

而且,還有一個十分異樣的情形,若是有研究靈長類動物的生物學家看到了這異樣的情形,必然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和紅綾在一起嬉戲的猴子,至少有三四種不同的種類,有一雙長臂猿,有一只是罕見的金絲狐猴,還有三只身型很大,頭上有一圈棕黑色的長毛,也叫不出是甚麼名稱來的猿猴。

猿猴具有「種族主義」,不同種的猿猴,不會走在一起,看到一大群猿猴在一起,必然是同種類,或是及其相近的種類。

這時,三四種種類絕不相同的猿猴,不但和紅綾玩,互相之間,也玩作一團。

紅綾是由一種被稱作「靈猴」養大的,據苗人說,靈猴是一切猿猴的王,是不是紅綾也有著可以號令天下猿猴的本領呢?

白素攤開了書,紅綾一下子躍向前來,十來只猴子也跟著躍向前。攤開了的書上,有幾只貓,也有老大的一個貓字。

紅綾看了一眼,就大聲念出來︰「貓」。

接著,她又用英語念了,再用「布努」念,還觸類旁通地向一邊指了一指,白素面有嘉許之色——多半紅綾所指之處,有貓只在。

然後,白素就取出了硬紙板和筆,紅綾一看到,就皺起了眉,抿起了嘴,一副不願意的樣子。

白素循循善誘︰「來,寫這個貓字,照著寫。我教過你了,你會寫的。」

紅綾不肯去接紙和筆︰「我不寫。」

白素搖頭︰「你要寫,人一定要會寫字,猴子才不用寫字,你是人,要寫字。」

紅綾搖頭,又向一旁一指——那邊一定有一些人在,所以她說的是︰「他們都不寫字,我也不要寫。」

這個問題就不容易解釋了,窮鄉僻壤中的苗人,當然不會寫字,可是白素再有辦法,也無法向紅綾說得明白這個問題。

白素十分有耐心︰「我昨天教過你寫這個貓字,你是忘記了?」

紅綾一揚眉︰「我記得,不必你教,我看到甚麼字,認得它,就會寫,可是我不願意寫,認識就行了,我為甚麼要會寫?」

紅綾這時,不但學會了說話,而且,伶牙俐齒得叫人吃驚。

白素笑了起來︰「你不會寫,人家怎麼知道你想表示甚麼?我已教過你,文字,是——」

紅綾不等白素說完,就道︰「我要人家知道我的心思,我會說。」

她用手指著自己的口,開合了很多次,表示會說話就可以了。

白素仍然笑︰「那人不再你身前呢?你說的話,他听不到,就得寫了送去他看。」

紅綾又大搖其頭,伸手直指白素︰「你不是告訴我,外面世界,隔著幾千……老遠,也可以講話。」

白素呆了片刻,說不出話來。

我看到這里,不禁「哈哈」大笑︰「看來,你找不出理由要她學寫字。」

白素正在我身邊,她苦笑︰「你能想出甚麼理由來,使她學寫字嗎?」

我道︰「以她此際的知識程度而言,確然很難,她認識字,可以看書,可以通過文字來接受知識,會不會寫字,確然沒有甚麼大不了。」

白素生氣︰「我一直想不出辦法來,你怎樣可以這樣說,文字的功用那麼大——」

我笑︰「細想起來,也不是那麼大,就算要著書立說,也不一定會寫字,可以口述,由他人筆錄。」

白素悶哼一聲︰「不象話。」

我心急想看下去,因為我知道白素要紅綾寫「貓」字,她一定非達到目的不可,看紅綾的情形,不會肯寫,且看白素有甚麼法子收服女野人。

白素又向紅綾灌輸了一些要學寫字的道理,紅綾一個勁兒的搖頭——在紅綾搖頭的時候,那十來只猴子,也就跟著一起搖頭,情景十分有趣。

白素最後大聲道︰「你根本不會寫。」

白素說著,用力合上了書本,現出一副生氣的神情來,紅綾大叫一聲︰「我會寫。」

她一伸手,抓起筆來——就是一把抓起來的,全然沒有執筆的正確方法,迅速的在紙上寫起來,看得我目瞪口呆,因為頃刻之間,紙上就出現了一個「貓」字,並不歪斜,十分過得去,的的確確,是一個「貓」字,可是竟不知她是從何處開始,又自何處結束的。

紅綾寫完了字,把筆一-,望向白素,白素多半是看慣了這種情形,竟十分高興︰「來,再多寫幾個。」

紅綾搖頭︰「不寫了,書上的字我全會寫,學打拳吧,我學會了教它們,它們也會打。」

紅綾說著,就身手異常矯健,生龍活虎地打起拳來,那些大小猿猴,果然也跟著她一樣動作,看得白素也不禁好笑,再也難以堅持。

我在看到這里的時候,把紅綾寫字的經過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才看清她從「田」字的右下角開始畫,一下子就把那個「貓」字畫了出來。

我不禁感嘆︰「素,這女孩子有過人的記憶力,她必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靈猴能撫育出她強健的體魄,可是決不能給她知識,這是遺傳的。」

白素默不作聲,可是她點頭,同意我的話,又補充︰「許多字,只要是她認識的,她都可以隨心所欲,用她自己的方法寫出來,可是她最不願意寫字。」

我嘆了一聲︰「別勉強她,她又不是不識字,也不是不會寫,只是不願寫,不算甚麼。」

白素瞪了我一眼,說︰「你真會縱容孩子。」

我笑︰「別忘記,半年之前她是甚麼樣子,半年之中有這樣的進步,已經是奇跡,若是讓我來教她,成績必然大大不如。」

白素道︰「要不要把她帶到城市來?見識一多,進步自然神速。」

我大吃一驚,用上了一句京劇的道白︰「娘子何以竟有這般戲言?」

白素並不回答,只是望著我。我和白素之間,在相當多的情形之下,根本不必通過語言,也可以了解相互之間的心意。所以我知道,白素這時這樣望著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不是戲言呢?

我嘆了一聲,我相信白素也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同意,而且是相當強烈的不同意。

白素仍然望著我,看來,她在表示,她要堅持她的主意,我則再以眼神,勸她再思,三思。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將近一分鐘之久。白素這時現出了語言又止的神情,可是她卻沒有說甚麼,偏過頭去,不再望著我。

我看到了這種情形,不僅大是訝異。因為白素分明是心中有話要和我說,可是又感到難以啟齒。

這種情形,可以在任何兩個人之間出現,但是絕不應該在我和白素之間出現,我和白素之間,還有甚麼話是不能說的?

而情形也正糟糕在這里︰我和白素之間,應該是無話不說的,竟然出現了她欲語又止的情形,可知她心中一定及其為難,這就使得我連問也不能問了,一問,只有更增加她心中的為難程度。

白素竟然不能坦率告訴我的,究竟是甚麼事呢?這時我實在無法想象。我只是在白素的神態上,聯想到了白老大的難言之隱。

白老大和白奇偉、白素父子父女之間,本來也應該甚麼話都可以說的,而白老大居然對子女保留了那麼重要的秘密,這「難言之隱」,實在是重要之極矣。

有一次,我在白老大的臉上,也見過白素剛才現出的那種欲言又止的神情——那並不是故意做給人看,反倒是想竭力掩飾而不成功,所以才被有敏銳觀察力的熟人所覺察到的。

那一次,我十分清楚白老大欲言又止的原因,但現在,我不知道白素欲言又止的原因。

我反對白素把紅綾弄到文明社會來,雖然在錄像帶上看來,白素這五個來月對紅綾的訓練,使紅綾已然有了徹頭徹尾的改變。

來到了文明社會之後,她會有更多更快的改變,但是她畢竟是女野人,從她堅決不肯寫字,而且認為寫字沒有用處這一點上,可以看出,她自有她的一套想法——要使她改變習慣,認識文明,這比較容易,但是要改變她的觀念,卻比較困難。

譬如說,來到城市,可以很容易教會她交通燈的訊號和作用,可是,她是不是願意遵守,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會認為別人要遵守交通燈的訊號,她可以不必,因為她有縱躍如飛的本領,可以在車水馬龍之中,行動自如,那麼,她一出馬,就天下大亂了。

這,只不過是例子之一而已。我認為,把紅綾交托給十二天官,是最好的辦法,而白素對紅綾的照顧,也已經仁至義盡了。

約有一分鐘,我和白素都沒有出聲,白素首先打破沉寂,她道︰「我還要到苗疆去。」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現出了十分堅決、絕不可動搖的神情。我嘆了一聲︰「你和令尊,真的十分相像。」

我這樣說,當然有感而發,白老大要任意而為時,也會有這種天塌下來都不改變的神情,而且,我也想借旁敲側擊的辦法,弄明白為甚麼白素居然會有話不能痛快地對我說。

果然,白素立時向我望來,我道︰「我記得,有一次,在病房中,看到令尊望著我們,有欲言又止的神情,你記得嗎?」

白素低下頭去,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是明知故問,她自然不會忘記。

幾年之前,白老大由于被查出腦部有一個十分細小的瘤,需要接受當時十分先進的激光手術治療,治療的過程,有程度相當高的危險性,幾個專家會診的結果是︰手術成功的機會只有一半。

白老大雖然出色之至,但是在那種情形下,他也有一般老人的固執——他不肯動手術。

我和白素,自然勸他一定要進行手術治療。我們專程到法國之時,還發現了一樁奇事︰從一座小山中開采出來的石塊,上面都有花紋,這些石上的花紋,竟然和世上發生的事有關,這花紋所顯示的竟就是全然不可思議的「預言」,其中有一組花紋,竟然是蘇軍在阿富汗的飛彈布置圖——這把整個東西方陣營的間諜網,鬧的天翻地覆。

又有一塊石頭上的紋路,竟赫然是白老大腦部X光照片的放大圖。(這些怪事,都記述在題為《命運》的這個故事之中。)

白老大的態度開始十分堅決,他聲稱︰「夠老了,最多死。」

他在醫院的病房之中,責斥醫生,呼喝護士,任意喝酒,吵鬧的像一個頑劣無比的兒童,令我和白素,十分頭痛。

有一次早上,我們去看他,推開門,看到他半躺在床上,手中拿著一只小型錄音機,看來正在說甚麼,神情十分嚴肅,而且有一種深沉的痛苦。

他一定是全神貫注在做他要做的事,所以,竟然沒有覺察到我們推開了門。看來,他是下定決心要說甚麼了,可是卻又現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是一種為難至極的、欲言又止的神情,這種神情,一落在我們的眼中,我們立時明白他想干甚麼了。

白素首先叫了起來︰「爹,你想干甚麼?」

白老大震動了一下,抬起頭來,神情苦澀,聲音也是干枯的︰「我……想留下些遺言,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才好。」

白素又大叫了一聲︰「爹!」

別看她平時文靜,這時,像是一頭獵豹一樣,撲向前去,一伸手就把那小型錄音機搶了過來,用力摔在地上,又道︰「好好的留甚麼遺言?」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5:28

繼續探險 第二部︰美麗不羈的女中英雄
白老大望著白素,白素來到床邊,抱住了她的父親,聲音有著嗚咽︰「爹,你只要肯听醫生的話,就一定會好起來,健康如昔,啥事也沒有,照樣去研究你的速成陳酒之法。」

白老大也十分感動,所以促使了他有了決定︰「好,請醫生定動手術的日子吧。」

白老大這才肯接受手術,手術也成功,白老大身體壯健,當然再也不會提起「遺言」兩字了。

而當時,我和白素,一听到白老大提到遺言,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因為白老大曾對白素兄妹說過,他臨死之前,會把一個大秘密告訴他們,使他們知道生身之母是甚麼樣人。

白老大腦部生瘤,面對生死關頭,他準備留遺言,自然是想說這段隱秘了,而他也知道白素十分想知道這個秘密,可是白素還是把錄音機奪了下來,可知白素對父親的關懷,這才令白老大感動,肯動手術的。

事後,我略有埋怨︰「讓他把話說出來,有多好。」

白素大嗔︰「你怎麼說這種話?」

我不覺得自己有甚麼不對。可是,白素和白老大,畢竟父女情切,她說出一番話來,令我嘆服不已。

她道︰「爹年紀大了,一直身體很好,忽然有了病,求生的意志,就十分重要。若是他真的寫下了甚麼遺言,他自忖死亡會來臨,求生意志就會崩潰,那對他的健康,極其不利。」

我高舉雙手,表示自己失言,心中卻有幾句話,在心中打了一個轉,不敢再說出來了。

我想說的是︰如果不早留遺言,老人家很可能在毫無病痛的情形下,安然逝世,加果有這種情形發生,那麼秘密就永遠成為秘密了。

雖然我沒有說出來,但是白素顯然明白了我的心意,她沉默了半晌,才嘆了一聲︰「只要他老人家好,秘密……就讓它——」

我不等她講完,就打斷了她的話︰「秘密,憑我們的努力,一定可以找得出來的。」

我在作這樣豪語的時候,確然十分有信心。可是在事實上,若是想探索一個昔日的秘密,每過-天,困難就增加一分。

因為隨著對光的流逝,知道當年事實真相的人,就越來越少,等到所有曾經參與或是知道當年事實真相的人全都不在人世了,那這事情也就永遠沒有人知道了。

所以,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基于這個原因,我們都相當積極地在進行這件事,然而所得的數據之少,真足以令得人萬念俱灰。

我和白素把已得的數據整理了一下,發現一個極為奇怪的現象。

那怪現象是,不論白素兄妹的母親是誰,一直到白素出生的那年正月,也就是白老大救了那個團長的時候,白老大的愛情生活,或夫妻生活,還是十分快樂和融洽的,因為在團長的轉述中,曾有白老大和兩歲不到的白奇偉的對話,說「媽媽會惦記我們」,證明那是一個幸福快樂的家庭。

可是何以到了白素出世,白老大離開苗疆,遇上了鴉片販子殷大德的時候,就彷佛全世界的愁苦,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了呢?

可知一切變故,全是在那半年之中發生的。

在那半年之中,又有甚麼特別的事發生呢?

最特別的,自然是那「摔下來的飛機」,和有可能被白老大救起來的兩個人。

可是無論怎麼查,也查不出那是甚麼飛機,獲救的是甚麼人。

單是這個現象,已經十分難解,因為幾乎是有準確的日子的。年份、月份都可以肯定。團長離開成都,帶著那箱金洋,進入苗疆,大約是十五到二十天,還在正月份。有那麼可靠的日子,應該可以查到飛行記錄的。

為甚麼竟然一點數據都沒有呢?

有一次,和幾個退休了的空軍將官談話,我和白素,提出了這個疑問,那幾位空軍將官,都是駕駛員出身,身經百戰,其中還有一位,是抗日戰爭時,陳納德將軍飛虎隊中著名的戰斗英雄。

他們在听了我的敘述之後,也覺得奇怪,議論紛紛。可是他們的意見,十分可取,他們的意見是︰「那極可能是一次小型機的軍事任務飛行。」

我道︰「即使是極秘密的軍事飛行,也有飛行記錄,我曾有機會翻閱當時軍中的機密檔案,可是卻一點線索也找不到。」

一位將官咬著煙斗,說出了極其重要的一句話︰「當時兩軍對壘,已到了一決生死的時候,你所能翻查的檔案,只是一方面的,有沒有接觸過對方軍隊的紀錄?」

一听到這句話,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發出「啊」的一聲,-那之間,想到了許多問題。

確然,那時,正是兩軍對壘,進行你死我活的決戰的時刻,情況錯綜復雜之至,簡單地來說,分成甲軍和乙軍兩部分。多少日子來,我們接觸的,全是和甲軍有關聯的人物。

像陳督軍,就屬于甲軍的陣營,打陳督軍翻天印的那兩個師的師長以下的高級軍官,受了乙軍的收買,才有叛變的行動,我們連他們也未曾見過,更不必說正規的乙軍人物了。

兩軍對壘的結果如何,大家都知道,我們自然沒有機會接觸得勝的一方。

所以,當年那架失事摔在苗疆的飛機,如果就是軍機,而且又屬于乙軍的話,那確然無法找到數據的了。

當天晚上,白素有一個提議︰「听說古怪的原振俠醫生有一個親密女友,隸屬于最高情報組的,是不是可以托她去查一查?」

我遲疑了一下︰「好多年之前的事了,只怕不容易查得出來。」

白素揚-揚眉︰「查不出,也沒有損失。」

白案提到的原振俠醫生的密友,名字是海棠,身分奇特之至,白素後來,在一個怪異的化妝舞會中和她相見——在那個化妝舞會之中,海棠竟化妝成為白素。

海棠確然盡了力,可是她得到的數據是︰「當時,軍事上的勝利,來得實在太快,一切混亂之極,根本沒有任何制度,也沒有甚麼紀錄,只知道爭取勝利,只知道戰斗,所以查不出甚麼來了。」

我們本來就沒有多大的希望,所以也就沒有甚麼失望,因為那是意料中的事。

海棠帶來的數據,有一點也相當有用︰「當時,乙軍根本沒有空軍,沒有飛機,就算偶然捕獲了一些小型飛機,也不會有人懂得駕駛的。」

海棠的意思是︰飛機不會屬于乙軍。

于是,本來就虛無飄渺的一條線索,又徹底地消失了。

舉出這一件事來,只是想說明想要獲得一點數據之難。而且,有些時候,見到了當年的人物,講述了一些事,當時以為和整件事無關,日後數據多了,才知道原來大有關聯。

這許多點滴的數據,幸而我們在得到的時候,都十分重視,所以後來才能串連起來,至于獲得數據的時間次序如何,反倒不重要了。

所以,我在敘述的時候,以「有一天」、「有一次」作開始——這是這個故事的特色。

有一天,我才準備出門,門打開,就看到有兩個人站在我的門口,看來正在躊躇著,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應該叩門。正好門打開來,他們都一愣,我也一愣。

我首先看到的一個人,又高又瘦,奇怪之極。這個人,瘦得十分可怕,他的骨骼十分大,一只手正半揚著,我估計自中指尖到手腕,至少有三十公分,正如一些通俗小說中所形容的那樣,是「薄扇也似的大手」。這樣的大手,若是捏成了拳頭,自然也是「醋缽也似的拳頭」了。

身形魁偉的大漢,我也見過一些,卻未曾見過瘦成這樣子的,而且他的那種瘦,顯然是由于營養不良,而形成的,所以看來更是怪異。

我抬頭再打量這個大漢,只見他滿面風霜,頭頂中禿,只余了一圈白發,顯然年事已老,但是難得的是他的身板筆挺,這就更顯得他高大,可是,他分明已踏入了生命的暮年,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株仍然挺立的枯樹一樣。

我不知道他是甚麼人,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的一個人,必然會有十分多姿多采的過去。我剛想開口問他有甚麼事,自他的身後,就閃出了另一個人來。

那個人,我倒是認識的,他就是我不久之前見過的那個出售金幣給收藏家的團長。

團長見了我,十分熟絡地向我打了招呼,大聲道︰「衛哥兒,介紹一個人給你,他有陳督軍的事要告訴你。」我愣了一愣,登時省悟到,這大漢的身子這樣挺,自然是軍人出身的緣故了。這時,我已知道陳大小姐至少曾和白老大共入苗疆,所以,有關陳督軍的事,我也很有興趣知道。

我就向那大漢伸出手去︰「歡迎歡迎,閣下是——」

那大漢一開口,聲音倒並不特別宏亮︰「我也姓陳,是和督軍一條村的人,叫陳水。」

他自我介紹的方式十分特別,可想而知,他必然和督軍有相當親密的關系,而且,他對督軍有很深的印象,督軍成了他記憶中十分重要的部分,所以才會有這種古怪的現象出現。

我一面讓他們進屋子,一面問︰「陳先生在督軍麾下,擔任的職務,一定十分重要了?」

這時候,已經進了客廳,陳水听得我這樣說,神情變得十分苦澀,雙手互握著,手指節骨發出「格格」的聲響,長嘆了一聲,並不出聲。

那團長則道︰「陳水是大帥的警衛隊長,也是大帥的貼身侍衛,你別看他現在瘦,當年,他身形如鐵塔,力大無窮,-法如神,能把兩只相斗的大牯牛硬拉開來,也曾一拳打死三個土匪……」

看來,團長還準備說下去,但是陳水一揚手,止住了團長,聲音嘶啞︰「好漢不提當年勇,說這些干甚麼。」

團長道︰「那你就說說那一年正月初一的事,衛哥兒有興趣听。」

「那一年正月初一」,自然就是陳督軍在部下的叛變行為中喪生的那天,我確然對那天發生的事,十分有興趣,因為其中還關系著一個人︰陳督軍的二女兒,也就是後來的韓夫人。

算起來,韓夫人那年只有七歲,她是如何在那麼險惡的環境之中月兌身的呢?

所以我忙道︰「是啊,請說。兩位要喝甚麼?」

那團長作了一個喝酒的手勢,我道︰「我有幾瓶極好的老窖瀘州大曲,我去拿來。」

酒還沒有拿出來,單是听了我這句話,陳水不但雙眼放光,連全身都像是多了一股生氣,他搓著手,咽著口水,聲音竟然有點哽咽︰「多久沒嘗到真正的老窖了。」

我把他們讓到了桌前,又請老蔡弄了些適合下酒的菜,一打開酒壇,酒香撲鼻,陳水和那團長,已自然而然,歡呼起來。

本來,那團長形容猥瑣,看來不是很順眼,可是忽然之間,他竟也變得豪意甚高,月兌胎換骨一樣,那自然是酒精在他體內,發生了作用之故。

陳水這大個子,更臉發紅光,像是回復了當年征戰沙場,在-林彈雨之中沖鋒陷陣的氣概。

陳水先不對我說甚麼,卻盡對那團長說些當年的軍旅往事,看來他們也有很久沒有相聚了。雖然他們的言談,也很有趣,尤其若是研究那一段時期的軍隊野史者,更加會加獲至寶,但是我卻不是很有興趣,正當我想打斷他們的話頭之際,陳水忽然道︰「團長,你還記得我那副隊長?」

團長陡然吸了一口氣,舉到一半的酒杯,居然停在口邊——本來他是杯到酒干,已經一下子就喝了七八杯了,由此可知,陳水提到的那個副隊長,一定是一個非同小可的人物,隔了多少年,提起來,還能令他發怔。

所以,我也暫且不再催他們快些轉入正題。

團長當然還是一口喝了杯中的酒,然後,自他的口中,發出了「滋」地一聲響︰「怎麼不記得,這邊花兒,真是個怪人。」

他在說到「邊花兒」的時候,向我望了一眼,我知道他是在看我是不是懂得甚麼是「邊花兒」,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邊花兒是土話,是指瞎了一目的人,一般稱之為「獨眼龍」。

若不是陳水接下來的一句話,我也不會對一個獨眼的副保衛隊長有興趣,可是陳水接著道︰「憑他那副長相,听說他竟然對大小姐有意思,用摩登的話來說,就叫作暗戀,哈哈。」

陳水像是想起了最好笑的事一樣,陡然轟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他這時雖然瘦,可是他個子實在太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所以不但笑聲震耳,而且,搖得他坐的那張椅子,格格直響。

團長也笑,一面笑一面道︰「也難怪他,大小姐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誰見了能不動心?不過得看身分,誰敢出聲?只有那邊花兒,想得太入神了,才會每次酒後,都叫大小姐的名字,听說,有一次大小姐把他叫了來,當面問他來著。」

團長的這一句話才出口,陳水笑聲陡止,人也不再搖動,連喝了三杯悶酒,可知這段往事,十分重要。

而我听到了這里,也大是感到興趣。陳大小姐的身分如謎,有可能是白老大的救命恩人,也有可能是白老大的紅顏知已,更有可能,曾和白老大到苗疆雙宿雙棲,生兒育女,就是白素兄妹的母親,也正是我們所要探索的隱秘的核心人物。

所以,我先急急如問︰「大小姐的閨名是甚麼?」

團長和陳水連想也不想,齊聲月兌口就道︰「月蘭,陳月蘭。」

月蘭是一個根普通的中國女性的名字,我听了之後,略有失望之感。可是在團長和陳水的神態上,卻看得出他們對大小姐的印象之深,只怕當年把大小姐的倩影長存心底的,不止那個邊花兒一人。

團長和陳水,在叫出了大小姐的閨名之後,看到我盯著他們看,有點不好意思,團長道︰「大小姐不但人長得美,而且念的是洋書,進的是洋學堂,人一點架子也沒有,很喜歡和我們談天說地,是女中豪杰,而且衣著……也和別人不同,夏天是光著膀子,看得人……會天旋地轉,又不舍得不看。」

團長的這一番形容,雖然粗俗了些,可是卻也是一幅十分傳神的素描,把陳大小姐形容得十分生動。四川民風保守,姑娘家即使到了夏天,也不會露出手臂來,陳大小姐進的是洋學堂,自然不當露手臂是一回事,而美女的玉臂,粉光細致,自然十分動人,所以才使當年的兵哥兒,至今留下深刻的印象。

團長又不好意思地笑︰「大帥也不說說她。」

陳水道︰「怎麼不說,可是說得听才行,有一次大帥說她,我正好在一邊,大小姐怎麼說他爹?她說︰「你沒見過,不知道,露膀子算甚麼,洋女人正式的禮服,講究把女乃子露出一半來,女乃子越高越大,越神氣。」大帥一听,不怒反笑,罵了一句︰「胡說八道。」當時我也以為大小姐胡說八道,後來見了世面,才知道竟是真的,當真是天下之大,無所不有。」

我雖然听得有趣,但仍是提醒他們︰「別太多感嘆,且揀重要的說。」

他們兩人靜了一會,像是不知怎麼說才好。我趁機想了一想,感到真是人的性格,決定人的命運。大小姐若不是天生性格如此不羈,就算進了洋學堂,也會嚇個半死逃出來,自然也不會違抗父命,逃婚出走,那當然也不會在苗疆遇見白老大了。

才听得他們提起大小姐的一點點事,這個美麗、豪爽、任性、不羈的女中英杰,已經很令人神往了。

陳水咽下了一口酒︰「奇怪,大小姐並沒有罵邊花兒,只是對他十分恭敬,低聲說了幾句,邊花兒就紅著臉走開了。邊花兒跟大帥很久了,照說是看著大小姐長大的,就像我看著二小姐長大一樣,不應該會那樣,再說,憑他那長相,怎麼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這時,我有許多問題,最主要的,自然是想問他們,二小姐是怎麼月兌險的,可是想一想,這兩個人敘事已經不是很有條理了,還是不要再去打擾他們的好。

果然,他們照他們自己敘事的方式,十分鄭重其事的討論起那個暗戀大小姐的邊花兒來——各位自然早已知道,我在這里一再提及那個獨眼龍,是由于這個人,跟整個故事,有很大的關系之故。

先是團長說︰「這邊花兒究竟是甚麼來歷?人長得像猴子一樣,又少了一只眼楮,走夜路要是見到了他,怕不把他當成了野鬼,偏偏大帥那麼相信他,要他寸步不離地保護,他有甚麼能耐?」

陳水沉吟了一會︰「我也不知道他有甚麼本事——當年,我有甚麼本領,你是知道的了?」

團長的話,雖然有點恭維,但是很可能是實情︰「當然知道,全軍上下,誰不知道?要不然,也當不了大帥的保衛隊長。」

陳水吸了一口氣︰「我和大帥同村,算起輩分來,大帥長我三輩,大帥對我,恩重如山,可是直到現在,我還因他曾說過的一句話,心中有疙瘩。」

團長像是吃了一驚︰「甚麼話?」

陳水喝了一口酒︰「有一次,大帥興致很高,我記得,二小姐那時只有三、四歲,扎著●●,和幾個小丫頭逮貓兒,大帥正和幾個大帽子在說閑話,二小姐奔了進來,模樣可愛,所有人輪流揪她的瓢瓢兒,我和邊花兒都侍之在側,大帥就是那時說的這句話。」(二小姐頭發扎了短小的「馬尾」,在捉迷藏,大帥和幾個大官、大人物在閑談,所以大人都爭著去捏二小姐的小臉,表示親熱。)

陳水又喝了一口酒,神情仍然有點憤憤不平,可知大帥的那句話,給他的刺激,非同小可。

我和團長都沒有催他,他清了清喉嚨,才道︰「大帥把二小姐高舉起來,對客人道︰「我兩個女兒,還是小的可親可愛,就像我兩個保衛隊長,小的比大的有能耐一樣。」我一听這話,當時就忍不住叫了一聲︰「大帥,小人不服。」大帥瞟了我一眼,直指著我道︰「別看上秤,你一個頂他七八個,真要是動起手來,你一定不是他的對手。」我自然不能和大帥辯,只是漲紅了臉,那年我多少歲?還是血氣方剛,怎忍得下這口氣?」

陳水當時,不但臉漲得通紅,而且雙手緊握著拳盯著邊花兒看——邊花兒好象沒有名字,雖然他官拜少校副隊長,可是自上至下,都就他生理上的特征,叫他邊花兒。而且,他的編制,雖然是在保衛隊,事實上,他從來不歸隊,只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大帥,是大帥名副其實「貼身侍衛」。

對這種情形,陳水早就心存妒忌了,他和大帥是同村人,又有親戚關系,他又這樣神威凜凜,是人見了他,都不免楞上一楞,理應大帥更應該相信他才是,可是大帥更相信邊花兒。

陳水到這時,才算詳細形容了邊花兒的外型。

原來邊花兒身高不滿五尺,又黑又干,像猴子比像人還多,秤起來,只怕還不滿六十斤,又瞎了一只眼楮,沒瞎的那只,也是白多黑少,怪異莫名。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5:41

繼續探險 第三部︰深藏不露的高人
那時,大帥這樣說了,陳水雙手攥緊了拳頭,拳頭就比邊花兒的頭還大,這樣的拳頭,一下子敲到了邊花兒的頭上,只怕就把他的頭打得陷進脖子去。

大帥看了陳水的神情,呵呵笑道︰「不服?」

陳水大著膽子︰「不服。」

幾個大人物都道︰「那就讓他們比一比。」

看大帥的情形,也有意要陳水和邊花兒動手比試一下,陳水在那時,更是磨拳擦掌。大帥向邊花兒望去,像是在征求邊花兒的同意——這更令陳水氣惱,因為大帥只要下一個命令就行,何必那樣禮遇。

邊花兒一直垂著雙手站著,一動不動,像是發生的事和他完全無關一樣,直到大帥向他望來,他才轉到大帥身前,屈一腿跪下,說了一句只有大帥一個人才听得懂的話。

大帥一听,竟然立時一擺手道︰「你不願動手就算了,當我沒說過。」

邊花兒答應了,又站回大帥的身後。

這一來,不禁令得所有人,都訝異莫名,一個大人物說了一句︰「副隊長是果果人。」

邊花兒居然沒有直接回答,還是大帥代答的︰「誰知道他是甚麼人,倒有點像果果。」

陳大帥的話,令得幾個客人面面相覷,驚訝不已,覺得全然不可思議,因為貼身侍衛的地位何等重要,若是來歷不明之人,怎能信任,像陳水那樣,是同村人,又是晚輩,自然會忠心耿耿;連侍衛是甚麼人都不知道,怎麼可以付以重任?

可是看大帥的情形,卻又不像是在開玩笑,所以一時之間,靜了下來,只有陳水雙手握拳,指節骨發出「格格」聲,他沉不住氣,道︰「請大帥下令,我非得和副隊長比一比!」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鼓著怒意,看來神威凜凜,像是怒目金剛一樣,而邊花兒身型又干又瘦,看起來,陳水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他像小雞一樣提起來。

陳大帥听得陳水那麼說,眉頭一皺,有點惱怒︰「你怎麼沒完沒了,說不比,就不比了。」

一看到大帥動了怒,陳水自然不敢再說甚麼,可是仍不免對邊花兒怒目而視,大帥像是知道陳水的心意,又喝道︰「你不準找邊花兒的麻煩,不然,我趕你出部隊,回鄉下耕田去。」

一听得陳大帥這樣說,陳水更是覺得委曲無比,當時不出聲,後來,自然不肯遵守大帥的命令,拼著受罰,也要找邊花兒比試一下。

這一段往事,看來連團長也不知道,所以他一面喝酒,一面听得津津有味,不斷追問︰「後來較量了沒有?」

陳水直到這時,神情仍不免憤然︰「沒有。這邊花兒和大帥寸步不離,別說大帥獨睡,就算大帥有女人侍寢,他也照樣不離大帥五尺,我幾次在他面前做鬼臉,做手勢撩撥他,他單著一只怪眼,只裝看不見,恨得我牙癢癢,也咬這龜兒子不得。」

我在听到他形容了邊花兒的體型之際,就聯想到了殷大德這個銀行家,也有一個類似的貼身侍衛,是果果人,身手極好,連白奇偉這樣的身手,都一照面就敗下陣來,不知兩者之間是不是有關聯?

當時,我只是想了一想,並沒有十分在意,因為果果人很多,就算兩者都是果果人,也不一定是有關的。

這時,令我心動的是,邊花兒是一個武功絕頂的高手,他長年在大帥府中,自然有機會接觸到大小姐——根據陳水的敘述,他和大小姐的關系,十分密切,甚至曾單戀大小姐,那麼,我的設想就可以成立︰大小姐在帥府時,已學會了一身本領,那自然有可能解救了受重傷的白老大,發展我們曾推測過的那種事情了。

所以,陳水的敘述,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我問︰「難道就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

陳水道︰「我多方面打听,才知道他跟了大帥很久了,曾立過三樁大功。第一件,大帥還是師長的時候,有一次帶了一個連去打獵,被一個團圍住了要繳械,眼看大帥就要成俘虜,邊花兒突然冒了出來——他只是一個大頭兵,說是別看他個子小,背起了大帥硬奪圍,跳躍如飛,說是身影比-子兒還快,硬是叫他背著大帥月兌了險。」

團長伸了舌頭︰「這功勞可就大得緊了。」

陳水的神情有點沮喪︰「第二件,是他奉大帥之命,行刺當時的督軍,听說,倏去倏回,還提著大帥要除去的那督軍的人頭來見的。」

團長默然不語,我則不由自主,現出了厭惡的神情。

軍閥割據一方,全靠手中的武力,是典型的-桿子政權,相互之間的並吞,不絕如縷,下級反上司,友軍變敵軍,這種事,司空見慣,大打翻天印,如何能一下子竄上高位去?

陳大帥自然也不能例外。

陳水停了一停,忽然有疑惑的神色,這才道︰「第三樁大功,是在狼口中救了大小姐。」

我吃了-驚︰「這……只怕是夸大了,大小姐在帥府養尊處優,如何會叫狼叼了去?」

陳水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他的手大得驚人,又因為瘦,指節骨突得甚出,看來相當駭人。他道︰「大小姐自小好動,那年,我還沒有進城,是听人家說的,大小姐八歲,常只帶幾個人入山游玩,有一次,就叫狼叼了去,急得大帥跳雙腳,邊花兒一聲不出,就進了深山,不但把大小姐安然帶了回來,還帶回了小駒也似的七條死狼——全是叫他打死的。」

我一面搖頭,一面笑︰「這就更不對了,大小姐叫狼叼走,到邊花兒出馬去救,其間隔了多久?有十個大小姐,也會叫狼群吃得連骨都不剩了。」

陳水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瞧啊。我這時也這樣問說這件事的人,那人說事情就是這樣。後來我趁一次機會問大帥,大帥說︰「是啊,邊花兒救過我,也救過月蘭,那一遭,月蘭滿山亂走,叫狼叼了去。」我就拿你剛才說的話問大帥,同時斜眼看著邊花兒。」

我催道︰「究竟是甚麼原因?請快說。」

陳水嘆了-聲︰「大帥說︰「邊花兒知道月蘭野得很,從她小時候,就教了她不少防身的法門。陳水,你別不服氣,邊花兒法門多得很,熊羆虎豹,他都有本事把它們當小貓兒耍,他可是個能人。」大帥不會亂說,我也只好相信了。」

我听了這話,更是興奮,因為證實了我的猜想︰大小姐在帥府之中,自小就得過異人傳授的。

至于那個備受大帥贊賞的邊花兒,自然是毫無疑問的能人,深藏不露,單看他堅決不和陳水比試這一點,已可以證明他非等閑之輩,至少比起陳水,高明了不知多少。

那時白素不在,所以只是我一個人高興。

陳水又說一些閑話,才又道︰「不過,大帥真是相信他,在最危急的關頭,把二小相交給了他,要他保二小姐安全月兌險。」

我一听這話,就立時道︰「這是那年正月初一的事,團長也有份——」

我話沒有說完,就住了口,因為我看到團長有坐立不安的神情。事情雖然過去了許多年,但當年的叛變行為,畢竟不是很光采。我停了一停,改口道︰「照說,陳兄你和邊花兒,都是能人,應該可以保得大帥平安月兌險的。」

陳水听了,長嘆了一聲,那一下長嘆聲,蒼涼之至,可知他直到這時,回想起往事來,心中還是無限淒酸。他張大了口,半晌說不出話來。

團長在這時,接上了口︰「人人都知道帥府保衛隊長陳水,雙-齊發,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威勢如同天神,所以在行動之前,布置了二十個敢死隊,專對付老哥你,可是怎麼一回事,我們一干上,你老哥人在哪里,怎麼遲遲不出現?」

陳水听了團長的話,更是難過激動之極,老大的骨架子,竟然劇烈地發起抖來,手中端著的一杯酒,也灑出不少來。

我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托了一托,幫助他喝了這杯酒,心中大是奇怪,因為听來,像是陳水在這次事變之中的失了職。

陳水喝了酒,又長嘆一聲,才道︰「真是時也命也,當時,如果我和大帥在一起,憑我這大個子,擋也替大帥擋了那三。」

團長補充︰「三個神槍手打沖鋒,一沖進去,見了大帥就開槍,邊花兒行動極快,擋在大帥身前,居然接了兩-,可是他身形太矮小,三-之中,有一-還是打中了大帥的胸口,那時,二小姐正拉著大帥,要去看放炮仗——就是用炮仗聲作掩護沖殺進來的。那三個神-手只有機會每人射了一。」

我听得驚心動魄︰「何以不繼續?」

陳水吞了一口口水,接了上去︰「三個人的額上,都被一柄小飛刀釘了進去,直沒至柄,立時氣絕,哪里還能再放第二-?邊花兒明明中了兩-,但不知中在何處,他仍然抱著二小姐,扶著大帥,進了內書房,這時我也……趕到了。」

我和團長一起向他望去,他作為保衛隊長,在大帥中了-之後才趕到,自然是失職了,變故驟生之際,他在甚麼地方?

我們的眼光之中,都有詢問的神色,陳水又長嘆一聲︰「真是造化弄人,大年三十晚上,我一個人吃了一副冰糖肘子,吃得拉了肚子,正蹲在茅房,听到聲響,只道是放炮仗,直到辨出了有子彈的呼嘯聲,趕將出來,大帥已經中-了。」

我听了之後,想笑,可是又笑不出來。陳水一再說「時也命也」,又感嘆「造化弄人」,真有道理。

他吃壞了,月復瀉,在廁所中,不能在叛兵攻進來的時候,盡他保衛隊長的責任。

這真是典型的造化弄人。

三個人之間,一時誰也不想說話,只听得「——」的喝酒聲。

過了好一會,陳水才道︰「那時,敵人如潮水一樣涌進來,見人就殺,我手下十來個人,死命頂著,我來到大帥身邊,大帥胸口那一-,正中要害,他已奄奄一息,我見他緊握著邊花兒的手,顫聲道︰「你保月梅……逃生,去找她姐姐……月蘭幸虧不在……快走。」邊花兒還想帶著大帥一起走,大帥一聲長笑︰「我怎麼對人,人就怎麼對我,不冤——」他下面一個「枉」字還沒說出口,就咽了氣。」

陳水說到這里,又停了下來,默默喝酒。團長道︰「後來你領著部下,凶神惡煞一樣沖殺了出來,听說死在你槍下的不下百人。」

陳水聲音嘶啞︰「大帥一死,我紅了眼,只想找人拼命,誰還去數射中了多少人,不過,等到沖出來,也只剩下我一個人了,身上還掛了六處彩,能留著這條命到現在,算是異數了。」

團長道︰「大帥托邊花兒保二小姐逃生,倒沒有托錯人,二小姐畢竟逃了出去。」

陳水點頭︰「是,可是不知道她們姐妹是否曾相會?」

我這時,已知道大小姐叫陳月蘭,二小姐叫陳月梅——她也就是韓夫人。

看來陳水十分關心二小姐月兌險後的情形,所以我道︰「據我所知,二小姐後來嫁了一個姓韓的袍哥大爺,是甚麼三堂主,情形很不錯,不過,那位堂主也死得早,我曾見過她一次,她帶了一個姓何的助手,來請我到苗疆去找她姐姐。」

我對二小姐的所知,也到此為止,連那個「姓韓的三堂主」究竟是甚麼角色,也查不出來。

陳水听了我的話之後,悵然半晌——在那段時間之中,自然又報銷了不少老窖瀘州大曲,這才感嘆道︰「她們姐妹,到底沒見到面。」

這時,我心中略為一動,眼前像看到了當年發生在大帥府中動亂時的血腥畫面一樣。那時,二小姐還小,只不過七、八歲,而就在她的身邊,發生了這樣驚人的變故。她的父親,平日是充滿了權威的象征,可是在中了-之後,也一樣會流血喪生。這對于她幼小的心靈,是極其可怕的刺激,必然終生難忘。

月梅父親在臨死之際,把她交給了邊花兒,要邊花兒帶著她,去找她的姐姐,父親的臨終遺言,她必然每一個字,都牢記于心,所以,她要去找姐姐的願望,一半是為了她幼兒時姐姐對她好,另一半也必然是一種心願——在她的潛意識之中,認定了姐妹相會,是完成了慘死的父親的一個遺願。

真可惜當時完全不知道其中有那麼多曲折,不然,根本不必和白素到書房去商議,立時就可以答應她的要求,一起到苗疆去。

雖然,到了苗疆,未必找得到大小姐,未必姐妹重逢,但至少也可以知道邊花兒帶著二小姐逃離大帥府之後的情形,尤其可以更多了解那個神秘的異人邊花兒的一切。

這個單眼異人,在整件事情中,應該佔有相當重要的位置——他極有可能,是大小姐的師父,在大帥府中,傳授了大小姐一身武藝,就像是一些小說中的情節一樣。

如果說,發掘出整個故事來的過程,像是要完成一幅幾千塊碎片組成的拼圖,那麼,這位邊花兒先生就是主要的一塊碎片,有了它,就可以在它的周圍,湊上許多其它的碎片,形成一小幅,對完成一整幅的拼圖,有巨大的幫助。

可是,等我在陳水的口中,得知這一切時,韓夫人已不告而別,再也找不到她了。

韓夫人在我這里得不到幫助,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在何先達的陪伴之下,到苗疆去找她姐姐去了,想到她有蠱苗的那只寶蟲防身,也不會有甚麼意外,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找到了姐姐而已。

事情發生到這里,出現了相當奇妙的局面︰不但是韓夫人想找她姐姐,連我們,也十分需要見一見大小姐,因為大小姐是一個更重要、也可以說是最重要的關鍵人物——如果她還在世上的話,一見到了她,有可能所有謎團,都迎刃而解。

當下,陳水和團長又說了不少話,當年發生在邊遠地區的許多事,听來頗有些匪夷所思的,但是和故事無關,所以不必記述了,有一些,當時听了,認為無關緊要,後來才知道大有關系的,在以後故事的發展之中,自然會「到時再說」。

一直等他們告辭之後,我仍然獨自一人,緩緩喝著酒,白素這才回來,我一把攔住了白素,就把陳水所說的一切,轉述給她听。

白素听得十分用心,因為如果我的假設成立,發生在大帥府的事,等于是她外公家的事。雖然她對我的假設,還抱著懷疑的態度,但多少也有些認同,自然比常人格外關心。

等我說到大小姐肯定曾在那邊花兒處學藝之際,白素的神情更是緊張。等我講完了之後,她第一句話就道︰「那異人一定是果果人。」

我揚了揚眉,她繼續道︰「假定大小姐和爹,住進了果果人烈火女所住的山洞,那就有得解釋了——她師父是果果人,自然她對果果人有好感,更有可能,她在師傅處,學了流利的果果語。」

白素的這個分析,十分有理,所以听得我不住點頭,白素的情緒,顯得十分亢奮——她是一個典型的處變不驚的人,可是這時,事情可能關系到她生身之母的秘密,她也不禁有點沉不住氣,不但來回走動,坐立不安,無意識地揮著手,而且,自我的手中,接過杯子去,一下子就把那麼烈的烈酒,喝了一大口。

她在把烈酒吞了下去之後,才吁了一口氣︰「我要立刻把這一切告訴哥哥——他一直對自己小時候頭發被剃成「三撮毛」,有點耿耿于懷,如果他知道有這樣一個異人,就不會見怪了。」

白素要立刻和白奇偉聯絡的理由,自然是不成立的,其實也根本不成理由,她只是急于想把這些數據告訴白奇偉而已。

和白奇偉聯絡,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也花了將近三天的時間,才在電話中聯絡上,他人在印尼,參加一項大型的水利工程。

當時,長途電話的通訊,哪有現在這樣方便,而且,效果也不是很好(人類的科學,還是進步得相當快的),所以把一切情形,告訴了白奇偉,花了兩小時多的時間。

白奇偉听了之後的第一個反應是︰「果果人!殷大德的那個貼身侍衛,就是果果人,身手之高,難以形容。」

我和白素還未曾想到這有甚麼聯系,白奇偉又道︰「我去見一見殷大德,見一見那果果人,或許他能知道那邊花兒的來龍去脈。」

白奇偉在印尼,離殷大德的大本營所在國不遠,他說要去見殷大德——目的是見那個果果人,自然十分方便,所以我和白素,都沒有異議。

當時,我囑咐白奇偉,如果沒有結果,就不必再聯絡了,如果有結果,請盡快告訴我們。

結果,白奇偉用了又快又直接的方法,兩天之後,他出現在我們的客廳里。

他一進門,從他興奮的神情上,已然可以知道,他必然大有所獲,可是他卻先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喝酒,我好幾次要催他開口,都被白素阻止了。

一直等他喝了大半瓶酒,他才用手背一抹口︰「要簡單說,還是詳細說。」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先說結果,再詳細說。」

這是很正常的要求︰我們心急想知道結果,但是又想知道詳細的情形。

白奇偉听了之後,皺著眉,看得出他絕不是在賣關子,只是在想該如何說才好。過了好一會,他才嘆了一聲︰「沒有結果。」

我和白素,都大失所望,竟至于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是直視著他。

白奇偉吸了一口氣︰「得了不少數據,可是如何得出結論,還要大家商量。」

他既然這樣說,我們也無法可施,只好做了一個「請說」的手勢。

白奇偉道︰「我一和殷大德聯絡,他就表示無限歡迎,他對當年陽光土司的救命之恩,真是可以說是沒齒不忘,也真不容易了。」

白素點了點頭,她也曾見過這個如今宣赫一時的銀行家,可以肯定這一點。

和殷大德聯絡了之後,白奇偉就動程去見他,殷大德親自來機場迎接,白奇偉這才知道殷大德在這個國之中的地位之高——殷大德的車子,竟有足足一個摩托車警隊開路,根本不理會紅燈綠燈。

令得白奇偉意外的是,那個不離殷大德左右的果果人,竟然沒有和他在一起,白奇偉此來目的,就是見這個果果人,自然著急,所以他-上了車就問︰「你那位果果人保鏢呢?怎麼不見?」

殷大德笑著道︰「怕你不願意見到他,所以就沒有叫他跟著。」

白奇偉吁了一口氣︰「怎麼會不願意見他?我就是為了找他才來的。」

他這樣說了之後,看到殷大德呆了一呆,他又道︰「我不是來見你,特地是來見他的。」

他一強調,殷大德的神情,更是躊躇,白奇偉發急︰「怎麼,有甚麼難處?」

殷大德勉強笑了一下︰「白先生,上次這果果人得罪了你,你……大人大量,不必計較了,如何?」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5:57

繼續探險 第四部︰獨目天王的再傳弟子
白奇偉一听得殷大德這樣說,就知道他誤會了自已的來意,他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忙道︰「我當然不是來找他晦氣的,真的有事情要向他請教。」

白奇偉說得雖然十分誠懇,可是殷大德還是不很相信。白奇偉是公子哥兒,怎會有事情向一個果果人請教?

白奇偉看出他的疑惑,就又道︰「我和果果人的關系雖然深切,可是並不會說果果話——」

殷大德自然知道白奇偉和果果人有糾葛,因為他在被陽光土司(白老大)救出來的時候,曾見過小時候的白奇偉,留著果果人的特有發式「三撮毛」,所以他忙道︰「行。我替你傳譯,果果話我是精通的。」

兩個人說著,車子已直駛進殷大德的巨宅,殷大德在當地有財有勢,巨宅也大得驚人,單是花園,就一眼望不到圍牆的邊兒。

花園中有帶著狼狗的保衛人員,數量極多,幾乎像是小型的軍隊了。

在大洋房的門口一停車,就看到人影一閃,那果果人也來到了車前,殷大德十分自豪︰「對我真是忠心耿耿,如果有人向我開槍,他一定會擋在我身前。」

白奇偉十分自然地點著頭,因為他想到了陳大帥身邊的那個果果人,確然是替大帥擋了兩-的,看來果果人有對主人忠心的特性,也或許是果果人對漢人一直十分敬仰,可是又一直受無良漢人的欺負,所以遇上有平等待他們的漢人時,他們就會感恩圖報。

白奇偉當時一見了那果果人,不等車子停定,就打開車門下了車,向那果果人一揚手,大聲道︰「你好。」

白奇偉十分好意的打招呼,可是對方顯然不習慣這種方式,白奇偉手才揚了起來,那個子小得像猴子一樣的果果人,一下子後退,行動如飛。殷大德忙下了車,大聲叫了幾句,那果果人仍然神情猶豫,慢慢向前走來。白奇偉這才覺察到自已的方法不對,他想了一想,雙手抱拳,向對方拱了拱手——這拱手為禮的古法,果果人倒是懂得的,想來是他從來也未曾受過這樣的禮遇,所以一時之間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才好。

殷大德走了過來,說了幾句話,果果人回答了,又向白奇偉不住點頭,殷大德和白奇偉一起進了屋子,果果人緊跟著,等到在華麗的大堂之中,分賓主坐下,白奇偉就急不及待地提出了他的問題。

他一面問,一面還做手勢,指著眼楮,又站起來,掄拳撩腳。殷大德就替他傳譯。

白奇偉才說了一半,那果果人就大叫了起來,叫的話白奇偉自然听不懂,只見殷大德現出十分訝異的神情,望向白奇偉︰「你問的那人,十分有名,是他們果果人,有很威武的名字,叫「獨目天王」。」

白奇偉一下子就有了收獲,自然高興之至,忙道︰「要他把這獨目天王的-切數據,都告訴我。」

白奇偉敘述他見那果果人的經過,說到這里時,我和白素互望一眼。

獨目天王,這名字確然十分威武,也大有氣派,和他在大帥府之中,被人叫作邊花兒,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白奇偉的要求,由殷大德譯了之後,那果果人卻十分躊躇,說了一番令白奇偉十分失望的話,殷大德也十分失望︰「據他說,這獨目天王是他們果果人中的異人,自小不和人生活,是和野獸一起生活的,行蹤不定,出沒無常,遇上族人有甚麼不幸,需要幫助時,他就會出現來幫助人。」

那果果人神情肅穆,又說了一番話,殷大德的轉述是︰「可是听說獨目天王,早就離開了苗疆,說是到漢人那里當兵去了,走的時候,還曾有過盛大的跳月會,一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在苗疆出現過。」

白奇偉皺著眉,指著那果果人,問︰「你這一身武功,不是獨目天王教的嗎?你是從哪里學來的?」

殷大德把白奇偉的問題翻譯了,那果果人黝黑的臉上,現出了為難之極的神情來,雙手抱住了頭,不斷地搖動著身子,姿態怪異莫名。

股大德在連連追問,那果果人忽然極急地爆出了-連串的話來,白奇偉雖然听不懂,也可以知道他是不肯說自己的武功自何而來的。

白奇偉不等殷大德翻譯,就道︰「不行,非說不可,這事情重要之極。」

他在這樣的時候,看到殷大德的神情,十分猶豫,他就又問︰「怎麼啦?有甚麼難處?」

殷大德苦笑︰「他說,他曾在烈火前罰過誓,絕不能告訴任何人他一身本領是怎麼來的,不然,身子會被烈火燒成飛灰——這是他們果果人的信仰,他們心中的神,就叫烈火女。」

白奇偉道︰「給他好處,求他都不行?」

殷大德嘆了一聲︰「他剛才說了,要是再在這個問題上逼他,他立刻就離開。」

殷大德頓了一頓,又道︰「他行動如飛,只要是他想走,只怕很難留得住他。」

白奇偉心想,他要是出手,或許可以留得下這果果人,可是留下了又有甚麼用?總不成嚴刑拷打,逼他說出一身武功的來歷?

白奇偉敘述到這里,望向我和白素,問︰「你們可知道我為甚麼想弄明白這果果人的武功來歷?」我和白素都沒有出聲,只是作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說下去。

白奇偉道︰「一開始,看見這果果人有那麼高的身手,我料想他可能是獨自天王的弟子,可是後來知道獨目天王離開了苗疆之後,沒有再回去過,他也不知道獨目天王進了大帥府,那麼,這果果人的武功來歷,就只有一個可能,所以我非知道不可。」

他說到這里,我和白素一起叫了起來︰「這果果人,是獨目天王的再傳弟子。」

白奇偉一听,現出十分激動的神情,握著拳,用力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叫道︰「正是,他應該是獨目天王的再傳弟子。」

在他叫了這句話之後,我們都一起靜了下來,因為事情有了驚人的發展。

我們都不約而同,選用了「獨目天王再傳弟子」這樣的句子,自然是因為在下意識中,不想提到一個極關鍵性的人物的反應。

而等到我們定下神來時,這種反應自然也不會再持續,所以我先道︰「獨目天王授藝給陳大小姐,這果果人的一身武功,是從陳大小姐那里來的。」

白素兄妹,在-那之間,臉都漲得通紅,也不知是為了興奮還是緊張。

這自然關系重大之至。

因為我們的假設之一是︰陳大小姐,可能是白素兄妹的母親,由于不明的原因,沒有和白老大-起離開苗疆。

白素曾感到十分害怕︰「陳大小姐不離開苗疆的唯一原因,看來是她已經死亡,確然,除了這個原因之外,也想不出別的原因來。

而如果這個果果人的武功,是從陳大小姐那里來的,那絕不可能是陳大小姐和白老大在苗疆的那一段日子中發生的事,必然是在白老大帶了白素兄妹離開之後才發生的。那也就證明,至少在白老大離開之後的若干年,陳大小姐仍然生活在苗疆,並沒有死。

對有可能是自己生身之母的人,忽然有了這樣重大的發現,自然是興奮緊張,兼而有之的了。

而且,照規矩算起來,那果果人如果是陳大小姐的徒弟,白素和白奇偉,都要叫他一聲「師兄」的。

白素緊張得有點失常︰「大哥,你當時想到了有這個可能,用了甚麼方法?」

白素的話,乍一听來,有點無頭無尾,但是我也知道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白奇偉想到了這一點,他必然會設法讓那果果人把真相說出來的。

白奇偉又揮拳在桌上敲了一下︰「我用的辦法,十分簡單,我叫殷大德對那果果人說——」

白奇偉用的辦法十分直接,他叫殷大德傳譯了一句話︰「你的武功,來自一個女人,所以你不好意思說。」

白奇偉在那樣說的時候,本來也沒有甚麼把握,可是等到殷大德-把話傳過去,他不禁心頭狂跳,一下子就知道自己料對了。

那果果人一听到了這句話,整個人直跳了起來,他是彎著身子蹦起來的,跳得極高,身子竟然-到了吊在大廳上的一盞巨型水晶燈,-得燈上的那些瓔珞,發出了一串叮叮咚咚的聲響。

等到他的身子又落了下來,他盯著白奇偉,神情如見鬼怪,口中喃喃自語。殷大德翻譯他的苗語︰「他在求烈火神的寬恕,因為他甚麼話都沒有說過,全是你說的。」

白奇偉勉力定神︰「告訴他,他甚麼也不必說,只要我問了,他點頭搖頭就行,烈火神不會怪他。」

殷大德說了,果果人連連點頭,白奇偉就問︰「那女人傳你武藝,是陽光土司離開苗疆之後的事?」

白奇偉估計,陽光土司是一個人人敬仰的人物,他離開苗疆,是一件大事,應該會記得。

果然,那果果人點頭,又想了一會,伸出四只手指來。殷大德忙道︰「是陽光土司離開之後四年的事。」

白奇偉心頭亂跳︰「那時你幾歲,住甚麼地方?我問的是你自己的事,你可以回答。」

那果果人說了︰「那年我十歲,住在——」

他說了一個地名,殷大德也翻譯了,可是一點意義也沒有,苗疆千洞萬砦。單憑一個名字,自然沒有用。白奇偉記住了這個名字,又追問了一句︰「你離開家鄉很久了,要回去的話,是不是認得路?」

那果果人想了一想才點頭。

白奇偉又問︰「那女人很美麗?是漢人?」

那果果人連點了兩次頭,白奇偉不禁閉上了眼楮一會,力圖鎮定心神,這才再問︰「你師父的名字,叫陳月蘭。」

他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甚至有點發顫。殷大德把話傳了過去,那果果人現出了一副惘然的神情,顯然「陳月蘭」三字,他聞所未聞。由于白奇偉知道他父親和陳大小姐在苗疆的時候,居住的地點,可能就是烈火女所居住的山洞,所以他又問︰「你拜師習武的所在,離烈火女的山洞很近?」

那果果人大搖其頭,說了幾句話,而且現出不明白何以會有此一問的神情,殷大德也跟著搖頭︰「他說很遠,離烈火女住的山洞,要翻過好幾座山。」

白奇偉心中十分疑惑,他自然也想到,在白老大帶了子女離去之後,陳大小姐可能在整個苗疆之中,逍遙自在,並沒有固定的居所,他望向殷大德︰「他剛才所說的那個地名,你知道是甚麼所在?」

殷大德道︰「約略知道一點.是一個苗寨,眾多苗寨中的一個,離國境很近。五年之前,我就是听從那里來的人說起,苗寨之中有一個會武功的能人,這才千方百計,派人去把他找來,倒是和他一見就投緣,他也很喜歡跟著我,別看他身形其小如猴,本領可夠大的。」

白奇偉當時也想到過,陳大小姐在眾多的果果人之中,單找了他來授藝,多半就是因為這果果人身形瘦小如猴之故,因為授她武藝的獨目天王,身形和這個果果人十分相似。

白奇偉又問︰「你來跟殷先生的時候,你的師父在甚麼地方?」

那果果人跟了殷大德,是五年之前的事,如果可以問出陳大小姐五年前的行蹤,自然是一大收獲。

那果果人對這問題的反應,卻只是一味搖頭,白奇偉追問︰「你搖頭的意思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可是果果人除了搖頭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動作了,可謂不得要領之至。

白奇偉急得搓手︰「你師父就住在你出生的苗寨附近嗎?你知道她確實的住址嗎?」

對這個問題,果果人神情十分堅決,緊抿著嘴,一個字也不肯說。

被白奇偉問得急了,他才又說了-番話,先听得殷大德大有訝異之色,等他轉述出來,白奇偉也十分奇怪。

那果果人說的是︰「我師父是天上的仙人,不是凡人,她每次出現,都有大群猿猴替她抬兜子,多陡的峭壁,也能翻上去,她住的地方,一定從來沒有人到過,我怎麼能知道?」

他在說完了之後,神情頗自傲,想來他以自己能被仙女選中,傳授武藝,感到十分光榮,他又補充︰「那種猿猴,我們當地的果果人和苗人,都叫它們為靈猴,力大無窮,跳躍如飛,向來在深山野嶺,人跡不到處居住,尋常人想見一眼都難,見了也當作是神明一樣,她竟然能令靈猴听話,不是天上的神仙是甚麼人?苗人也把靈猴叫做仙猴,說它們是替仙人看守洞府的。」

白奇偉听了,有點啼笑皆非,他再問了許多問題,轉彎抹角,旁敲側擊,心想果果人頭腦簡單,或許可以再套出一些數據來。可是那果果人卻死心眼,問題一提到他師父,他除了搖頭之外,別無其它的動作,更別指望在他口中听到些甚麼。

白奇偉急于想把他所得的數據告訴我們,反正那果果人在殷大德的身邊,跑不掉的,隨時可以去找他,所以就趕來見我們了。

白奇偉的敘述告一段落,當時白素就道︰「你忘了問他十分重要的一點︰這果果人現在多少歲了?」

白奇偉道︰「我問了,他也答得很爽快,他比我大四歲,所以那位身懷絕技的大小姐……開始對他授藝,是爹帶著我們離開苗疆之後四年的事。」

白素長嘆一聲︰「照說……爹和陳大小姐,應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神仙眷屬,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呢?」

白奇偉的神情,十分怪異,他想了一想,才這︰「也不能肯定陳大小姐就是我們的母親。」

在那時候,確然還不能肯定這一點,一切都還只是我們的假設,但是我知道,白奇偉口中雖然那麼說,心中也一定知道,這個假設,極接近事實。

我不理會白奇偉怎麼說,提出了我的一個想法。我曾提出過大小姐在帥府中有高人授藝的小說式的設想,已經被證實了,所以這一個想法,也是小說式的。我道︰「他們兩人,都是身負絕頂武功,會不會在談武論藝之際,一言不合,絆起嘴來,事情就此演變得不可收拾呢?」

白奇偉悶哼一聲︰「先是口角,繼而動武,誰也不肯讓誰,越打越是激烈,終于反目成仇?」

我用力點頭,因為這正是我的設想。

白奇偉用力一揮手,冷笑了一聲︰「這算是甚麼。武俠小說之中用濫了的情節。」

我抗聲爭辯︰「帥府之中,有能人授藝,也和小說的情節相吻合。」

白奇偉自然大搖其頭︰「你們兩人還不是各懷絕技,你們也會因為各自炫耀自己的武功而打起來嗎?」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同時嘆了一聲——看來我的這個假設,不是很容易成立。

白奇偉道︰「我走的時候,吩咐殷大德盡量替我準備那果果人的出生地方的數據,不管怎樣,我要去走一遭。」

我和白素都同意︰「如果陳大小姐五年之前,曾在那一帶出沒,那是最有希望找到她的所在了。」

我這樣說,當然是鼓勵作用,多于一切。果然,後來白奇偉有了苗疆之行,為時三個月之久,到達了那果果人的家鄉,听那里的果果人,講這個特別的果果人的故事。沒有人知道陳大小姐的授藝的事,自然也更沒有人過陳大小姐。

白奇偉對那里的果果人和苗人,提及了靈猴或仙猴這種猴子,當地土人都知道,白奇偉表示想看一看,見識一下,帶他去的向導一傳譯,所有听到的人,都「哈哈」大笑,他們把白奇偉帶到了一座壁立千仞的峭壁之前,指著峭壁,告訴白奇偉︰「像這樣的懸崖峭壁,有好幾十座,要能翻得過去,才是靈猴聚居的所在,沒有人可以接近他們,要不是這樣,靈猴和普通的猴子,有甚麼分別?」

白奇偉當時就想到過,可以利用直升機,來達到翻山越嶺的目的。可是他並沒有付諸實行。一則是由于當時的直升機,性能不是很好,只怕難以應付山峰之間變化無端的氣流。二則,是不是真有靈猴存在,白奇偉也不能肯定,自然不必勞師動眾了。

白奇偉苗疆之行,無功而還,又和我們見了一次面,這次,我們討論了另一些問題,我先提出來︰「陳督軍臨終托孤,叫獨目天王帶著二小姐去找她姐姐,何以她們姐妹始終未曾見面?而且,當時,是知道大小姐在苗疆的。」

白奇偉和白素都不出聲,好一會,白奇偉才道︰「只好說苗疆實在太大了,要找一個人,不容易。」

白素道︰「爹那時已是鼎鼎大名的陽光土司,難道和他在一起的……陳大小姐從不在人前露面?不然,以獨目天王之能,不應該找不到的。」

白奇偉捧了攤手︰「後來二小姐嫁了姓韓的三堂主,獨目天王又到哪里去了——唉,事情越來越復雜,又不是幾千年之前的事,怎麼就沒有人可以知道真相呢?」

我苦笑了一下,抬高了頭,我的這種神態,他們兄妹兩人自然一看就可以知道我心中在想些甚麼,白奇偉立時咕噥了一句︰「都是老頭子不好。」

白素的態度和他哥哥不同︰「爹一定有極度的苦衷,我們自己探索不出秘密來,是我們自己沒有用。」

白奇偉哼一聲︰「我很少在中國人的社會中生活,你們兩個,要多留意一點。」我和白素自然答應了下來,我們也確然一直在留意。

在這里,我要把時間飛快的揭過去,敘述一件最近才發生的事——我和白素到苗疆去,是應朋友杜令之請,幫他和唐朝美女金月亮-起回他的星球去——這是《毒誓》和《拚命》兩個故事中記述的事。

當我們決定去苗疆之前,曾有過如下的對話。我十分感慨地道︰「一直說要到苗疆去,說了那麼久,才算是真的去了,可是又不是為了我們自己的事。」

白素蹙著眉,好一會,才道︰「我們這次要去的藍家峒,和大哥當年去過的地方,相隔並不是太遠。」

我明白她的意思,笑了一下︰「大哥當年去,到現在,又隔了許多年,當年大哥去,甚麼也找不到,現在自然更難找了。」

白素听了,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她才道︰「時間過去了許多年,也有好處,至少我們現在有十分先進的交通工具,不必再靠騎驢子進苗疆了。」我笑了笑︰「如果有發現,倒可以進一步的探索。」

結果,我們這次的苗疆之行,有了一個極度的意外,就是發現了女野人紅綾。

而且,在當地的傳說之中,女野人紅綾,是自小由靈猴養大的。這是我們在白奇偉的轉述之中听到了「靈猴」這個名詞之後,第一次又听到了這種猴子的名稱,可見這種猴子稀有之極。不是當地人,根本不知道,即使是當地人,也無緣一見。

當我們知道了這一點之後,我和白素都在藍家峒,在送走了杜令和金月亮之後,我順口提起︰「把女野人養大的靈猴,不知和當年抬著陳大小姐滿山亂走的靈猴,有甚麼聯系,是不是同類?」

白素沒有回答,只是望著火堆上竄動的火苗——她那時有點神思恍惚,我早已注意到了,所以我又說了幾句話,逗她開心。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6:12

繼續探險 第五部︰—個大麻子
我說的全是打趣話︰「陳大小姐帶著靈猴,在苗疆神出鬼沒,看來比女野人更野,可以推測到這位大小姐的性格,野至于極點,如果她竟然是你母親,你們母女兩人,可沒有半分相似。」

白素過了一會,才有反應︰「不好笑。」

我伸了伸舌頭,也沒有再說下去。

這些,都是不久之前發生的事,可以說是幾千塊碎片之中的一小塊——要拼成一幅完整的圖畫,是一小片也不能少的,所以也有必要記述出來。

在發現了女野人紅綾之後,我就發現白素對她有異樣的關心,可是找不出原因來。直到後來,我才發現自己是多麼麻木不靈。當然,這種麻木,後來由一位醫生朋友,原振俠醫生向我分析過︰「你是一個感覺極靈敏的人,自然不應該出現這種麻木不靈的情形,而竟然出現了,那是由于你的腦部活動,長期以來,都不斷要把一件事忘掉——這本來是做不到的事,但是你有過人的腦活動能量,再加上你驚人的意志力,你竟然做到了,把那件事忘記了,把那件事從你的記憶之中剔除了,所以才會有這種情形出現……」

在一旁听原振俠分析的白素不服氣︰「這樣說來,他不是麻木,反倒是他有本事了。」

原振俠笑︰「我只是從醫學的觀點來分析,絕不涉及私人感情。」

白素淡然一笑,並沒有再說甚麼。

這些,自然又是以後的事了。

知道了陳大小姐在白老大離開苗疆之後,仍然留在苗疆,而且十分活躍,在果果人和苗人的心目之中,成了天上的仙女,我們都十分興奮,盡一切能力去追尋陳大小姐的數據——自然,和當年事情有關的各色人等。我們都十分留意,這才有了和那位大麻子見面的一段經歷。

這個大麻子的出現,是一大突破,使我們知道了許多許多白老大的川西活動的事實,也知道了陳二小姐、三堂主的一些事,更重要的是,連獨目天王的下落,也有了可供追查的線索。

我們初見這個大麻子的時候,確然吃了一驚,因為他那一臉的麻子,密密麻麻,一個坑套一個坑,使他整張臉,看來像是經過特技化妝師的精心處理,用來拍恐怖片一樣。

自從公元一七九三年,英國的醫學家琴納發明了牛痘疫苗之後,經歷了兩百年的斗爭,人類基本上已經戰勝了天花病,使得「天花」這種疾病,幾乎已經絕跡。所以,現在,絕少看到麻臉的人了。

但是在天花病毒肆虐時,麻臉的人很多,隨時可見——他們都是天花病的幸存者,有更多的人,死于天花這種惡疾。

天花甚至影響了人類的歷史,像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清朝康熙皇帝,之所以能登上皇位,很重要的一個因素,是他曾出過天花,有了免疫力,不會當不了幾天皇帝就出天花死去——那時候,死一個皇帝,勞民傷財,十分麻煩。結果,康熙所創造的政績,十分輝煌。

那大麻子的臉容,十分可怖,禮貌上我們又不能盯著他看,所以我和白素的神情,都有點古怪。

大麻子顯然習慣了他人的這種神情,所以他並不在乎,一面笑,一面把頭上戴著的一頂軟帽,掀了下來。他一月兌帽子,我們更是嚇了一大跳,原來他整個頭頂,一根頭發也無,而且和他的臉一樣,全是一個疊一個的麻坑。

大麻子自我介紹︰「出痘子那年,我五歲,已經當是死的了,我被扔在山坑里,一場大雨,把我沖進了一道山溪,竟不知是怎麼活下來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別看我這一臉一頭一身的大麻子,倒著實過了許多年快活過神仙的日子。」

這大麻子所言非虛,他大難不死之後,給他遇上了異人,學會了一身武功,他是從小就死過來的人,自然再不在乎死亡,勇武絕輪,參加了哥老會之後,遇事肯拚,從不落後,很快就攀升上去,成了哥老會中的重要人物。

袍哥大爺的生活,自然遠在一般普通人之上了。

在哥老會之中,他雖然不是「新爺」,是經過辛苦的,但在不到十年之間,能夠在「工口」當上了「理堂東閣大爺」,也著實不簡單了。

(「新爺」——一步登天的會員,入會就是龍頭老大,是百年難逢的異數。當年白老大入川,獨闖哥老會的總壇,就是要求自己作「新爺」,但結果沒有成功。近代袍哥史之中,只有抗戰期間,上海大亨杜月笙入川,被奉為「一步登天大龍頭」,是新爺的典型。)

(「工口」是雲,貴、川三省的哥老會的秘密稱謂。)

(「理堂東閣大爺」是哥老會總壇內八堂中排位第四位置的堂主。內八堂的排名,在以後有需要時,才逐一介紹,沒有需要,就不贅了。)

也就是說,大麻子「歸標」(加入哥老會)不到十年,就坐上了雲貴川三省哥老會總壇內八堂之中的第四把交椅,這份奮斗史,如果詳細寫出來,自然十分驚天動地——每一個江湖人物,都有他們驚心動魄的故事的。

我們是怎麼能有緣見到這個大麻子的呢?

(一直只稱他為「大麻子」,並無不敬之意,只是由于他自己也這樣叫自己,原來的名字是甚麼,早已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在《探險》中,有一段情節,是陳大帥把一個金販子叫到了偏廳,問金販子在金沙江遇見到大小姐的經過,那金販子是個多口之人,曾幾次說白老大和大小姐,真是好一對伴侶。

當時,和大帥一起在偏廳中,有五個哥老會的大爺。

後來,我們有幸見到其中之一,這才知道了有關金販子的那一段經歷。

那位哥老會大爺,當時在內八堂之中,排名第七,稱為「執掌尚書大爺」。

在談話之後,我們曾請他去和白老大敘舊,他卻大驚失色,想起當年白老大獨闖總壇,連場血戰的情形,居然猶有余悸,自認見了白老大害怕,不敢去見他,由此可知當年白老大的神威,何等之甚。

我曾想把這一番話告訴白老大,因為那是對白老大最高的贊譽,可是白素卻反對,怕會觸及那三年苗疆的隱秘,弄巧成拙。

就是這位袍哥大爺,忽然派人送了一封信來,提及當年內八堂之中,居然還有一位,健在人間,問我們可有興趣見見他。

這對我們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連忙回信,極想見那位袍哥大爺的熱忱。當時,我們也不知自己可以見到甚麼人,更想不到竟然可得到那麼多的數據。

回了信不幾天,大麻子就不請自來,他也不必介紹自己,單是那一口川音,我們已知道他是甚麼人了。而且,在看了他的尊容之後,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立時知道他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

因為我們都記得,白老大有一次,在酒後說往事,說到他在哥老會總壇受了重傷,是由于他兵行險著,硬擋了一個大麻子的三掌,那大麻子講義氣,見白老大硬接了他三掌,就保著他離開的。

那個大麻子,自然就是這個大麻子了。

大麻子的個子並不高,可是十分結實,由于他的臉容嚴重畸型,所以也無法看出他的真正年齡,但是想來,至少也在八十左右了。

然而,他的健康狀況一定十分好,那天是大陰天,我們開門的時候,眼看就要下大雨了,有許多蜻蜓,在飛來飛去,他見了我們之後,說了-句︰「好多巴螂子。」

一面說,他順手一抓,攤開手來,就有一只蜻蜓,被他抓在手中。

而一聲「巴螂子」,也說明了他是川西人,那里的土語,管蜻蜓叫「巴螂子」。

我們寒暄了幾句,他指著白素,笑得極歡,大聲問︰「老爺子好嗎?在不在家里?」

白素苦笑︰「家父身體倒還好,只是不知道他在世界哪一個角落。」

白素所說的是實情,白老大在那一段時間中,行蹤飄忽之極,只有他找我們,我們再也找不到他。大麻子一听,面有失望之色,但隨即又上下打量白素,看他的樣子,像是根本沒有將我放在眼里。

他看了半晌,一面大口喝酒,一面咂著舌︰「白老大真了不起,當年接了我三掌,居然能夠生下那麼標致的女娃兒,真行……」

他這種話,不知是甚麼邏輯,叫人不知如何搭腔才好。

白素趁機道︰「當年你老的三掌,也下得太重了些,把家父打成了重傷。」

大麻子又喝了一口酒,接著,長嘆一聲︰「現在,回頭來看,一切爭斗,都兒戲之至,想來白老大若在,也必有同感。」

大麻子頓了一頓,才又十分感慨地道︰「當時,好幾十只眼楮望著我,我下手能輕嗎?他一個人連下了六場,把我們的六大高手,打得潰不成軍,出言又高傲之極,當時人人眼中都會噴出火來,看得出他要闖出總壇,比登天更難,他是伶俐人,用言語逼住了各人,要硬接我三掌,人人都盼他就死在這三掌之下,我少用半分全力,就會開刑堂審我。」

白素低嘆了一聲,表示明白了當時的情形。

大麻子放下酒杯,伸出雙手,先是掌心向下,然後,倏然翻過掌來,伸向我們的面前。

他自己盯著自己的手掌,問︰「看出甚麼名堂沒有?」

在他一攤開手掌之後,我和白素就吃了一驚,他的手掌又平又扁,看起來,就像是一塊牛扒一樣,絕不像是人的手掌。

更令人吃驚的是他的掌心,紅色和青藍色混雜著,看來怪異之極。

我和白素,都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自然一看就都知道原因。我首先失聲道︰「這……你竟然紅沙掌、黑沙掌雙練,這……不是近百年來罕見的事?」

大麻子一听,居然不亢不卑,回答了一句︰「你倒真識貨。」

可是他一臉的麻子,卻顯示了他心中極度的高興和自豪,那一臉重重疊疊的麻坑,簡直粒粒生輝。

接著,他道︰「我這種掌法,陰陽互淆,陽中有陰,陰中有陽,在此之前,沒有人接得我三掌還可以生還的。當時,令尊若不是出言太狂,我敬惜他是一位人物,也不會答應他的所請。」

我和白素都大感興趣,齊聲道︰「當時白老大說了些甚麼來?」

大麻子並沒有立即回答,我和白素互望著,心中作了種種的猜測。已知數據是,白老大在哥老會的總壇之上,已經作了六場苦戰,顯然他連勝了六場,而且,哥老會方面,一定敗得相當慘,和白老大動手的六個高手,可能都受了重創。

白老大既然有心要以一人之力,克服群雄,要當哥老會的一步登天大龍頭,自然不能太手下留情。可是,白老大卻犯了一個錯——把袍哥大爺估計錯了。哥老會是個歷史悠久、勢力龐大、根深蒂固的幫會組織,有它自成一套的傳統,和江湖上的小幫小會,大不相同。

在其它的小幫會,白老大若是大展神威,又運用口才,說服幫眾,歸他領導之後會有新的發展,自然可以一舉而成功。但同樣的方法,放在哥老會,卻行不通了。

白老大雖然連傷六位高手,可是哥老會中,人才濟濟,再上來二三十個高手,和白老大車輪戰,就算個個打不過白老大,到頭來,累也把白老大累死。

白老大自然是在連創六人之後,知道自己犯了錯誤——絕無可能達到目的,只要能全身而退,已是上上大吉了。照他自己的說法是︰兵行險著。

處在那麼凶險的情形下,還要口出狂言,單是這份氣概,也令人悠然神往了。

大麻子好一會沒說話,只是不住緩緩地搖著頭,沉醉在對昔日腥風血雨的回憶之中。

過了好一會,他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又長嘆一聲︰「他走了之後,我們內八堂,外八堂,所有的兄弟,都一致公認,他不是人,不是天神,就是惡魔。」

白素緩緩地道︰「他當然是人,智勇雙全——雖然,他闖哥老會總壇,這件事並不算得聰明。」

大麻子忽然笑了一下︰「不過他命大福大,我看著他因禍得福。」

他說到這里,瞅著白素,神情有點古里古怪——他的臉容本就異于常人,忽然有這種神情,看了令人不舒服之極,我和白素,不約而同,變換了一下坐姿。

我一時之間,猜不透他何以忽然有了這樣的神情,只是心急想知道白老大在總壇的情形,就催他說下去。

大麻子又伸手在大腿上拍了一下——我最初以為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後來才知道這是他練腿功的方式,他有極強的掌力,當他拍打大腿的時候,就運用自己的掌力,去刺激鍛煉大腿上的肌肉,使大腿肌肉變得堅強,用現代運動學的術語來說,就是促使肌肉產生或增強在-那間的爆發力。

這種爆發力,乃運動員進行快速動作所必需,所以,大麻子不但掌法了得,腿法也上乘,堪稱是武術界中難得的一流高手。

大麻子道︰「白老大連傷了六人之後,由于他下手重,以武會友的氣氛已蕩然無存,大伙都紅了限,家伙全躁了出來,鐵頭娘子一雙柳葉刀,舞起兩團銀光,奔向白老大,口中發出怪叫聲——」

大麻子講到這里,停了一停,忽然問︰「知道鐵頭娘子叫的是甚麼?」

這一問,真把我問倒了,我連「鐵頭娘子」這個名字,也聞所未聞一-「鐵頭」和「娘子」兩個詞並在一起,是多麼怪異的組合。我只能猜出她是女性,多半是內八堂外八堂的人物,誰能知道她舞動雙刀殺向白老大時,叫嚷的是甚麼?

我正想說這算是甚麼問題時,白素已笑道︰「她叫的是︰「要是能讓你直著出去,我們就別打滾龍了。」是不是?」(「打滾龍」——混日子。)

大麻子瞪大了眼楮,望著白素,單看他的神情,也可以知道白素說對了。

大麻子驚訝的神情,一下子就消退,他笑了起來︰「自然,令尊把他當年的威風,全向你說了。」

白素苦笑了一下︰「大叔錯了,他沒有說過,他只是告訴我江湖上厲害人物的名字、武功、行事作風,像麻大叔你,他一再告誡,見了你,絕不能隨便動手,而鐵頭娘子舞刀向前時,叫的必然是這兩句話。」

白素的這一番話,大麻子听了,自然相當受用,他呵呵笑了起來︰「鐵頭娘子的那一雙柳葉刀,出了名的一出鞘,不見血不收,狠辣無比,她一出手,所有人就知道,今天的事,決不能善了,可是接下來的變化,卻是人人都意料不到。」

他說到這里,斜眼看著白素︰「你說令尊沒有對你說過,我不相信。」

白素十分誠懇︰「真是沒說過,請告訴我們當時發生的事。」

大麻子又停了一會,才道︰「令尊的身手,真是出神入化,當時只見他非但不避,反倒向兩團耀目的刀花,直欺了過去——」

白老大直欺向鐵頭娘子舞起的兩團刀花,總壇中各人反應不同,有的驚惶到屏住了氣息,有的大聲酣呼,氣氛已到了狂熱,似乎每個人都已全副心神投人了一場又-場的劇斗之中,再沒有人是旁觀者了-

那之間,刀光消失,在場的人,佔了十之八九,一時之間,難以相信自己的眼楮,只有三五下嘆息聲,自不同的方位發出來——那是武術高手,在電光石火之間,看出了發生變化的經過,絕大多數人,當然只看到了變化之後的結果。

眾人看到的是,白老大只用了一只手,就抓住了鐵頭娘子的一雙手腕。手腕被白老大鐵鉗也似的手指抓住了,自然也舞不出刀花來了。

鐵頭娘子年紀不大,約莫三十歲上下,膚色黝黑,可是絕不粗糙,眉目姣好,身形嬌小,是一個標準的黑里俏。她的手腕也細細巧巧,要不然,白老大也不能憑一只手,就抓住了她的雙腕。

白老大其時正當盛年,雖然經過了這場劇斗,但仍然神采飛揚,而且一出手就制住了鐵頭娘子,更是顧盼生豪。

鐵頭娘子在用力掙扎,一張俏臉,黑里透紅,狼狽之至。

白老大一聲長笑︰「瓜女,听說你這一雙刀,出鞘必然見血,這次怕要破例了。」

白老大稱鐵頭娘子為「瓜女」,其實並無惡意,那是四川西部,對姑娘家親昵的稱呼,和北方話的「丫頭」相近。他比鐵頭娘子年長,自然可以這樣叫,可是在這樣的刀光劍影之中,忽然冒出了這樣的稱呼來,听來自然十分刺耳。

鐵頭娘子的性子極烈,白老大話才住口,她就「呸」地一聲,叫︰「鏟鏟。」

在土話之中,那表示強烈的否定。

白老大顯然已料到鐵頭娘子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他答得更快︰「那就只好對不起了。」

他一面說,一面倏然松手,鐵頭娘子覺得腕上一輕,正待發招,可是白老大在抓住她的手腕時,緊扣著她的脈門,令她血液運轉不暢順,所以一時之間,發不出力來。

而白老大已利用了這一-那,雙手齊出,在刀背上輕輕一撥,鐵頭娘子手中的雙刀,交叉劃向她自己的手臂,在她的手臂之上,劃出了兩道口子,鮮血立時涔涔而下。白老大後退一步,笑道︰「已經見血,可以還刀入鞘了。」

鐵頭娘子呆立在當地,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及至她定過神來,大喝一聲,再想沖向白老大時,大麻子已大踏步走向白老大,雙掌互擊,發出鏗然之聲,鐵頭娘子自然不能去夾攻白老大,臉漲得通紅,像是炭火一樣。

這時,已沒有人再去注意鐵頭娘子,人人的注意力,都轉到了大麻子和白老大的身上。

白老大的視線,停在大麻子的雙掌之上,大麻子自己連擊三掌,一翻手,掌心向上,讓白老大看到他的掌心。

白老大喝采︰「好,先讓人看清了這雙掌的掌力,光明磊落,好漢子。」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大麻子受到了白老大的喝采,意義自然更加不同,于是麻臉上大有得色,他揚聲道︰「你該知道我雙掌上的功夫,小心了。」

白老大一听,哈哈大笑︰「我說你是一條好漢子,並沒有說你掌力了得。」

大麻子臉色一沉︰「現在由得你吹牛,等待會兒,再下話告口,就沒有用了。」

「下話告口」就是求饒的意思。白老大又一聲長笑︰「告口?實話實說,你打我三掌,用吃女乃的氣力,我白某人不避不讓——」

白老大才講到這里,所有的人都已嘩然,若不是剛才確曾見識過白老大的本領,必然當他是個瘋子。大麻子的掌力,四川第一,威名遠播,白老大竟敢硬接三掌,豈不是老壽星割脖子,活得不耐煩了。

大麻子不怒反笑,一時之間,竟嗆住了說不出話來。可是白老大還有更嗆人的話︰「接你三掌,要是我皺一皺眉頭,也就算我栽了,任憑處置。」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6:27

繼續探險 第六部︰輕笑往返生死關
大麻子麻臉氣成了紫姜色,可是他還是很沉得住氣︰「就這樣送了命,替你不值。」

白老大昂首挺胸︰「學藝不精,死而無怨。」

大麻子道︰「好,要是你能接上我三掌,我保你離開,這里的事,一筆勾銷。」

白老大談笑風生︰「能蒙閣下保我離開,已足領盛情,日後,袍哥大爺要找我算賬,還是可以,不然,已吃了虧的,不是更吃虧了嗎?」

大麻子雙手捏著拳,五指緩緩伸出,指節骨發出「格格」聲響,伸了又捏拳,再伸開,一共三次,才道︰「你把話說得太滿了,接著。」

他身形一挫,一掌拍出。

那一掌,拍向白老大的胸月復之間。一般來說,那不是人身的要害,但是十分柔軟,在抵抗方面,自然也較難消減來襲的力量。

而且,人身體上柔軟之處,痛覺特別敏感,胸月復之間的部位遇擊,會特別感到疼痛。白老大話說滿了,說是若皺一皺眉,就算輸了,大麻子心想,憑自己的掌力,擊在身上,就算不能令人受傷,也必然會產生劇痛,白老大若能忍得下來,那才是奇事。

白老大果然不避不躲,微微抬著頭,一副傲然和毫不在乎的樣子——他的這種神情,雖然看得袍哥大爺咬牙切齒,但是也個個心中暗自佩服。

白老大在這時,又犯了一個錯——在當時來說,可能是一個絕不經意的小動作,可是陰錯陽差,造物弄人,到後來,卻會演變成軒然大波。

白老大犯了甚麼錯誤呢?在大麻子出掌之前,他要裝出若無其事,不把對方放在眼中的神情,所以目光顧盼,就是不望向正在磨拳擦掌的大麻子,這就一下子,視線瞟向了在一旁的鐵頭娘子。

這時,已經根本沒有人注意鐵頭娘子了,人人連眼都不眨,在等著看白老大如何接大麻子那有開碑裂石之力的三掌。可是,那是別人的感覺,受了挫敗,雙臂還在流血的鐵頭娘子本身,自然感受大不相同。

鐵頭娘子一招未使完,就敗下陣來,而且在眾目睽睽之下,敗得如此之慘。她也算是在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是卻被人當成了小女孩一樣來戲耍。

在她雙臂受傷之後,她全身的血,一下子全都涌上了頭部,只覺得耳際「轟轟」直響,眼前金星直冒,整個人僵硬得如同泥塑木雕一樣,腦海之中,唯一的念頭是︰完了……完了……

她在受傷之後,一動也沒有動過,事實上,她受的傷並不重,白老大手下留情,只是削了淺淺的一道口子,目的是懲戒她「不見血刀不還銷」這種狂妄,並不是要令她真正受創,不然,以當時的情形而論,白老大可以令得她雙臂齊斷。

事後,鐵頭娘子自然也明白了這一點的。

鐵頭娘子當時並不知道所有人都已轉移了注意力,她緊咬著牙,勉力定過神,根本不知道周圍發生了甚麼事,她才有了知覺,就接觸到了白老大的眼神。

那是大麻子一掌已出,可是還未曾擊中白老大之前的一-那。

白老大一看到了鐵頭娘子俏臉煞白,咬牙切齒的神情,他倒是知道鐵頭娘子那種比死還難受的感受,他想到,自己出手,也太狠了一些,對付一個婦道人家,似乎不應該這樣經過了這樣的事之後,鐵頭娘子的江湖生涯,自然絕無法繼續了。

所以,白老大一看鐵頭娘子,就現出表示歉意和關懷的神情。那種神情,十分真摯,恰好鐵頭娘子的視力才恢復,一看到了這種關懷的神情,心中一熱,一時之間,竟忘了那就是令自己僵在當地的敵人,宛若是在絕境之中,見到了一絲光明一樣。

鐵頭娘子大受震動,雙手一松,手中的柳葉雙刃,「嗆啷」一聲,跌到了地上。

可是,這雙刀落地之聲,也只有她一個人才听到,並非聲音不夠響亮,而是有更響亮震耳的聲音,蓋過了雙刃落地之聲。

大麻子的一掌,擊中了白老大。

白老大一面在顧盼自豪,一面自然也在運氣,他為了要顯示自己非凡的能耐,運氣之後,蓄而不發,算準了大麻子一掌擊上身的時間,把時間拿捏到了沒有百分之一秒的誤差。

也就是說,大麻子一掌擊到,他蓄定了的真氣,也一鼓而發,眼快的,可以見到白老大的胸月復之間,陡然鼓起了,一掌擊中,如同一只大鼓槌,重重擊中了一面皮鼓一樣,所發出的那「蓬」地一下聲響,震得所有人,耳際好一陣嗡嗡發響。

誰都看得出,大麻子那一掌,出了全力,而白老大,確然硬接了下來,不但身形紋絲不動,果然連眉毛也沒有皺一下。

就在那一-那,又發生了一些事,是微不足道的事。事情也發生在鐵頭娘子的身上。

雙刃落地,鐵頭娘子才心中一凜,想起了眼前這個對自己流露了如此關切神情的漢子,正是令自己處于這等狼狽境地的敵人,-那之間,百感交集,眼淚已不由自主,奪眶而出。

她雖然流淚,可是視線仍然不離開白老大。所有人都看到了白老大硬接了大麻子一掌,可是鐵頭娘子卻傷心人別有懷抱,只顧自己的事,一時之間,不知是恨白老大好,還是感激他好。

在鐵頭娘子看來,那時,白老大和她,是視線接觸,大家互望著的。可是事實上,卻絕不是那麼一回事。

白老大硬捱了大麻子的一掌,在別人甚至大麻子看來,他都若無其事,可是受了那一掌的他,卻感到一陣劇痛,迅疾無比,傳遍全身,宛若千百塊紅炭,在體內爆散開來一般。

在那一-那之間,他眼前陣陣發黑,甚麼也看不到。在那一-那之間,如果鐵頭娘子有甚麼動作,或是在神情眼色之中,向他傳遞了甚麼訊息的話,白老大根本看不到,接收不到。

而白老大在那樣的痛苦之中,仍然能面帶笑容,那是一個秘密,大麻子一直不明白,直到見了我們之後,說完了往事,一再說佩服之極,白素才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大麻子的。

原來白老大自小習武之際,就認為高手比武之際,中了掌,或受了傷,就難免咬牙切齒,現出痛苦的神情來,難看之至,再也沒有武士的風度,真正的高手,絕不可以如此。

由這一點上,也可見白老大的性格,從小就極之高傲——許多事情的發生,都是由于當事人的性格而形成的。

所以,白老大自小就苦練成功了一項本領︰使表情和體受相反,越是感到痛楚,越是神色自若,面帶微笑。彷佛是正在享受,舒服之極的模樣。這也就是白老大敢夸下海口,說「皺一皺眉就算輸了」的原因。

白老大曾勸我也練一下這種特別的不哭多笑功,說有時侯,會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但是我沒有照他吩咐去做,一則,這種本領,要從小練起,不然,極難練成,二則,那種功夫,和我的性格,不是很合。我喜歡笑就笑,哭就哭,好看就好看,難看的就讓它難看,不喜歡做作或裝腔作勢;雖然明明痛得要死,還要臉帶微笑,固然大具高手風範,可也失諸于真。

我當然沒有向白老大說我為甚麼不肯練的原因,事實上,白老大的子女,白素和白奇偉,也沒有這樣的本領,可見這項本領,雖然沒有甚麼大不了的秘訣,倒也不是人人練得成的。

大麻子在听了白素的話之後,駭然失笑︰「竟然有這樣的事,令尊也可以算是挖空心思之至了。」白老大看來若無其事接了一掌,眼前發黑,只是他一個人知道,別人看不出來。白老大心中也在暗暗叫苦,他未曾料到大麻子的掌力,竟然這樣厲害,看來,三掌雖然可以硬抵過去,但是後果如何,也真的難說得很了。

若是尋常人在這種情形下,或許會退縮,可是白老大卻反倒豪氣頓生,當下,他眼前還在發黑,根本甚麼也看不到,但是他努力使自己現出一個十分暢快的笑容,而且緩緩點著頭,說了一聲︰「好。」

此情此景,確然令人發呆,因為看起來,白老大不像是才捱了重重一堆,倒像是才喝了一大杯好酒一般。

最吃驚的,自然是大麻子,他怔了一怔,手掌一翻,悶哼了一聲,連他一向的規矩,接掌之前,必然提醒對方也忘記了,第二掌擊出,徑自擊向白老大的右胸。

右胸算是人身的要害了,那是肺門的所在,比起胸月復之間的軟肉部分,自然嚴重得多。

白老大在這時,總算勉強可以看到眼前的情景了,他看到大麻子的手掌,向自己的右胸拍來,他屏住了氣,臉上仍然帶著笑容——他再托大,這時也不敢出聲,因為他知道對方的掌力厲害,一開聲,這口氣屏不住的話,非命喪當場不可。他這里才屏住了氣,大麻子的一掌,已經拍了上來,「叭」地一聲響,和剛才的蓬然巨饗,又自不同,如兩塊鐵板互擊。

大麻子立時怞掌後退,白老大身形仍是紋絲不動,也一樣面帶笑容。

可是人人都知道,中了大麻子的兩掌,若是不受傷,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一時之間,全場寂靜無聲,只有一個角落處,傳來了一下驚呼,顯然是一個女子所發。

白老大對這一切,全不知道,他不但眼前發黑,而且只听到耳際的轟轟之聲,如萬馬奔騰一般,他卻忽然打了一個「哈哈」——全然是憑著一股堅強之極的意志力,才能有下意識的動作。

打了一個「哈哈」之後,他居然又叫了一聲︰「好。」

大麻子說到這里,望了白素片刻,道︰「令尊此刻,表面上看來,談笑自若,但是我知道他必然受了內傷,可是他當真視生死如無物,這樣不怕死的漢子,我一生闖蕩江湖,見到的不超過三個。」

白老大毫無疑問是不怕死的漢子,我把這時的疑問提了出來︰「你一再說他外表看來若無其事,怎麼又可以知道他必然受了內傷?」

大麻子嘆了一聲︰「我和他面對面地站著,相隔很近,可以注意到他眼神渙散。同時,他的笑容,竟然十分輕挑,像是在調戲婦女一樣。在這種情形下,可以發出任何的笑容,但決計沒有理由發出那樣的笑容來的,由此可知,他對自己肌肉的控制,已不能如意,那自然是受了內傷的表現了。」

我听了之後,連連點頭,心忖別看這大麻子是粗人,可是粗中也有細——可知在江湖上,要混出名堂來,沒有偶然這回事,必然有成功的道理在。

白素听得緊張,連聲音也有點變︰「麻大叔,你明知他受了內傷,這第三掌——」

大麻子吸了一口氣︰「我豈是乘人于危之人,可是令尊他……唉,他……」

大麻子看出白老大受了內傷,他心中敬重白老大是一條漢子,這第三掌,他就暫不發出,沉聲道︰「姓白的,能接下我麻子兩掌的,你已是罕見的高手,算了,你走吧,這里沒有人會阻住你。」

若是大麻子的話一出口,大堂之中,完全沒有人反對,那麼,在完全沒有把握的情形下,白老大或許會接受大麻子的提議,因為大麻子的話,給了他下台階,他就算接受了,也不算丟臉。

可是就在大麻子的話出口之後,各人都沉默沒有出聲之際,一個女子嬌聲叫道︰「且慢。」

白老大也直到這時,才在第二掌的掌力之中,定過神來,恢復了視線,他看到,發出了那一下叫聲的,不是別人,正是鐵頭娘子。

其時其地,任何人一听到鐵頭娘子這樣叫,都必然認為鐵頭娘子是不肯罷休,一定要白老大再接一掌,連白老大那麼精明的人,都沒有例外,所以他立時一聲長笑,豪氣干雲,期望道︰「講好了是三掌的,怎可以兩掌就算,麻子,把你吃女乃的氣力拿出來。」

大麻子一听,粒粒麻坑都冒出了火,大喝一聲,第三掌擊出,攻向白老大的左胸。

(讀者諸君請注意,在這一大段敘述之中,有許多細節,都神推鬼差地和日後發生的事,有重要的關系,而在當時,是不被注意的。)

(在其時,沒有人知道忽略了這些細節,會有那麼嚴重的後果。)

(而有些細節,根本是無心的,甚至是不受控制的,可是卻偏偏變成了可怕的大誤會,形成了延續幾十年的可怕的悲劇。)

這第三掌,盡管大麻子並無意取白老大的性命,但也只好攻向他的左胸——大麻子總不能一掌拍向白老大的面門,而左胸是心髒所在位置,白老大知道自己生死存亡的大關到了,他一提氣,把全身能積聚起來的力量,一起聚到了左胸。

在他這樣做的時候,他的胸口,自然而然,向前挺了一挺,以致在旁觀者看來,他非但不逃,反倒是挺胸向前迎了上去,更增他的英雄氣概,令得所有的人,都跟著他,自然而然,吸了一口氣。

一掌擊中,又是「叭」地一聲,大麻子怕白老大中掌之後摔倒,壞了他的英雄形象,所以立時伸手,準備去扶他,可是白老大雖然天旋地轉,情形比中了第二掌之後更糟,五髒六俯,都在翻騰,但是一感到有人欺近身來,自然而然(那是一種條件反射作用),一翻手,五指已扣住了大麻子的手腕。

他在連接了三掌之後,非但巍然不動,而且又扣住了大麻子的脈門,這自然令人震動,大麻子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駭然之極的怪叫聲來。

而白老大在一扣住了對方的脈門之後,腦中清明,知道這時,自己一點力道也發不出來,扣了也是白扣,反倒會泄了自己的底。所以,他五指才一緊,立時又松了開來,強忍住了氣血翻涌,雙手抱拳,身子轉動,作了一個四方揖,朗聲道︰「後會有期,白某人暫且告辭了。」

他也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身子轉了一個圈子之後,恰好是面對著鐵頭娘子停了下來,說了「後會有期」,而且,這時,他全身像是要散了開來一樣,也根本不知自己在這樣說的時候,表情怎樣,眼神如何,但求不要哭喪著臉,保持笑容,已是上上大吉了。他說完那一句話,自知再也不能開口,一開口,只怕發出的不是聲音,而是噴出大蓬鮮血。

這時,袍哥大爺之中,頗有幾個,還想把白老大攔下來的,可是他們還沒有言語行動,大麻子已經喝道︰「他下江漢子尚且言出如山,我們能說了不算嗎?」

他一面叫著,一面傍著白老大,大踏步走了出去。

白老大在這時候,只覺得耳際「嗡嗡」直響,天地像是倒翻了一般,一步步跨出,卻像是踩在厚厚的棉絮之上,他心中只想一件事︰「離開。離開。就算死,也是死得越遠越好,遠一步好一步。」

就憑著這一意念,他一步又一步,向前走著,而大麻子一直跟在他的後面。

我和白素,听到這里,不禁互望了一眼——大麻子說他一直跟在白老大的身後,這就有點古怪了。

因為我們知道,白老大自己說的,受傷之後,掙扎堅持到江邊,這才口噴鮮血,一頭栽進了江中,這才絕處逢生,遇到了救星的。

這個救星,我曾推測,而且十分肯定,是陳大小姐,難道我推測錯了?救他的,是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大麻子?

如果是這樣,那就未免古怪得很了。

大麻子沉醉在往事之中,並沒有留意我和白素的神情有點古怪。他恬了恬口唇(他連唇上都是麻點),又大大喝了一口酒,嘆了一聲︰「白老大真是了得,我算著他下一步必然會跌倒了,那我就立刻出手去救他。可是他硬是不倒,一步一步向前走著,竟然給他走出了兩里多,到了江邊。」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知道大麻子的敘述,到了緊要關頭了。

大麻子又再喝一口酒︰「到了江邊,他挺立著,望著滔滔的江水,也不知道他在想甚麼,我看了他一會,才發現江邊,另外有一個人在,那人也站在江邊注視江水,一頭青絲,給江風吹了起來,散散地披拂,竟是一個女子,披著一件紫色的斗蓬,看來如同水中仙子一般。」

大麻子在說到這一段的時候,措詞大是文雅,可想而知,當時的情景,十分動人。

大麻子又道︰「是那女子先半轉過臉來看白老大的,我一見那女子半轉過了臉來,心中就是一動,這美人兒肌膚寶雲,美麗無比,我曾經見過的,她是陳督軍的大女兒,我在帥府之中,見過兩次。」

大麻子講到這里,白素伸過手來,緊握住了我的手,她手心很冷,自然是由于大麻子的敘述——我們的猜測沒有錯,在江邊救了白老大的,正是陳大小姐。所以,這才有日後兩人並轡進入苗疆的韻事。那麼順理成章推測下去,兩人成為情侶,也自然是事實了。

大麻子說到他認出了在江邊的陳大小姐時,又向白素望了半晌。

我看到這種情形,心中不禁一動,好一陣心跳,才指著白素問︰「麻大叔,你看她和陳大小姐,是不是有點相似之處?」

在發出了這個問題之後,我和白素,都是心情緊張之極。人的遺傳因子十分奇妙,試想,人的臉部肌肉,結構組合,何等復雜,稍有不同,就形成了人的容貌互異。可是遺傳因子,卻可以使得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間,在容貌上有驚人的近似。

我這一問,自然是想弄明白陳大小姐和白素之間的關系。大麻子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十分肯定地回答︰「論容貌,相似只有三四分,可是論氣韻神態,卻活月兌像是大小姐,嗯,令堂好嗎?」

大麻子直接地稱陳大小姐為「令堂」,又說了那一番話,這令得白素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聲吟聲來。我也僵住了無話可說。

因為大麻子的話,已經明明白白,說明了陳大小姐,就是白素的母親。

肯定了這一點之後,有許多謎團,自然也迎刃而解,例如韓夫人何以和白素一見如故,自然是二小姐在白素身上看到了她姐姐的影子之故。

在容貌上,白素和父親相當接近,但是她的秀麗部分,必然來自她的母親。

一下子弄明白,確定了自己的生身之母是甚麼人,白素自然十分激動。她發出了一陣聲吟聲,大麻子畢竟是老江湖,看出了事有蹺蹊,他便住口不再問,也不說,只是望著我們。

我忙道︰「麻大叔,這其中有許多曲折,我們正要一一請教,請你先往下說。」

大麻子倒也爽快,不再多問,接著道︰「大小姐看到了令尊,怔了怔,看樣子,她正要向令尊說話,令尊傷勢發作,一張口,噴出了一大口鮮血來,身又向前一俯,一頭栽進了江中,我立時一躍向前,一把沒將他抓住,倒是大小姐先出手,抓住了白老大背後的衣服,提起他上半身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6:42

繼續探險 第七部︰鐵頭娘子
陳大小姐當時出手,抓住了白老大背後的衣服,一下子把已栽進江中的白老大,上半身提了起來,用的雖然是尋常的手法,可是動作快捷,干淨利落,而且白老大是多麼強壯的一條大漢,她一個弱質縴縴女子,竟然毫不費力就把他抓了起來,大麻子一下就看出大小姐身懷上乘武功,他也不禁呆了一呆。

大小姐提起了白老大,白老大還在一口一口噴血,大小姐轉頭望向大麻子,皺著眉︰「麻叔,是你把他打傷的,還不拿你的獨門掌傷藥來。」

大麻子略為猶豫了一下,因為他那獨門掌傷藥,專治傷在他陰陽雙練掌力之下的傷勢,十分珍罕。雖然他一直跟著白老大,本就有意出手救治,可是大小姐說話,不是很客氣,他有點不願意。

大小姐看他有點不願意,就笑了起來︰「麻叔,算是我問你討點,你也不舍得?」

一則大小姐明麗照人,二來她的身分尊貴,大麻子自然難以拒絕,「哈哈」一笑,伸手已把一只小竹筒,向大小姐-了過去。

大小姐一伸手接住,嫣然一笑︰「麻叔難道也要我捱上幾掌?」

大麻子臉上一紅,因為他在批出竹筒之際,很想試一試大小姐的能耐,所以很用了一些力,大小姐要是草包,她這時正在江邊,很可能被竹筒上的力道,帶得跌進了江水之中。

可是大小姐卻若無其事,接住了竹筒,而且-回了這樣的一句話,才知她的本領之大,遠超乎自己的想象,大麻子自然覺得窘,趕緊打回場︰「大小姐說笑了。大小姐,听說令尊正在找你哩。」

大小姐又是一聲嬌笑︰「不勞麻叔費心。」

大小姐說著,站了起來,撮唇發出了一下清嘯聲,立時有兩匹健馬,飛快地馳了過來。

大麻子看出大小姐有意把白老大扶上馬背去,正想過去幫他一下,可是大小姐伸手輕輕一托,已把白老大托上了馬背,她自己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馬,一抖鞋繩,一聲「麻叔再見」,就此絕塵而去。

大麻子在說完了大小姐江邊救白老大的經過之後,轉著手中的酒杯,望著我們。這時,我和白素,心中也充滿了許多疑問,但我們先不提出來,等著大麻子進一步的解釋。

大麻子卻先感嘆起來︰「女子習武,礙于先天的體力不足,走的都是輕盈靈巧的路子,像鐵頭娘子,一雙柳葉刀出神入化,可是一和白老大對敵,一招就被制住,就是力不如人了。大小姐的武功如何,我無緣得見,可是白老大身子足有兩百斤,她竟然能毫不費力把他托上托下,這就有點難以想象了。」

白素這時,已經可以肯定陳大小姐就是她的母親,自然十分關心︰「麻爺照你看,她的武功路子是甚麼?」

大麻子用力搖頭︰「十分邪門,單是她這身氣力,就不會是練出來的,必然是她自小就曾服食了甚麼靈丹妙藥之故。」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覺得大麻子的推測,十分有理。因為獨目天王是果果人,來自苗疆,那是一個甚麼古怪的物事都有的神秘國度,自然各種各樣的怪事,都可以發生,大小姐力大無窮,自然是拜獨目天王所賜。

我在這時,問了一個問題︰「當你慨然贈藥之時,白老大是不是知道?」

大麻子想了一想︰「他那時仍在咯血,我看他神智不清,不可能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白素當時沒有出聲,可是後來她問我︰「你為甚麼要這樣問大麻子?」

我想了一想,才道︰「當年在江邊發生的事,實在是大小姐和大麻子合力救了令尊——若不是有那傷藥,令尊的傷勢,絕難復原。可是令尊當時神智昏迷,卻不知道有大麻子贈藥一事。」

白素大是不高與︰「你這是甚麼意思?他醒轉了之後,大小姐會不對他說起經過嗎?」

我沒有說甚麼,因為那正是我的想法;白老大醒過來之後,並不知道有大麻子贈藥一事,只當是陳大小姐救了他一命,理由很簡單,陳大小姐沒有把經過告訴白老大。

在得到越來越多數據之後,我漸漸感覺到,陳大小姐這個人,雖然武功絕頂,美麗動人,可是並不是一個可愛的人物,至少她行事極度任性,而且,以為她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

但是這個人,既然已經可以肯定是白素的母親,我當然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說出來——單是我旁敲側擊地問上一句,白素已經不高興了。

我在那時,還隱隱感到,白老大後來,要帶著稚子幼女,離開苗疆,自然是他和陳大小姐之間,有了天翻地體的變化之故,而這種變化的責任,只怕一大半是要陳大小姐負責的——這也是白老大對這一段經歷諱莫如深,一句也不肯透露的原因,試想,他怎能在自己的子女面前,數落子女的母親的不是?

我雖然有這樣的想法,可是也不敢把這想法和白素討論,因為我知道,在感情上,白素必然無法同意我的想法。

當時,大麻子又道︰「我知道有了我的傷藥,白老大十天之內,必能痊愈,倒也放心,就沒有再跟下去,听說,他和大小姐,並轡入苗疆,見過他們的人,無有不稱贊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和白素齊聲道︰「是有人那麼說。」

大麻子反問︰「他們是在苗疆成的親?令堂……哈哈,大小姐可還健在嗎?」

這是他第二次問同樣的問題,而且听得出是故意的。

大麻子的這一問,可問得我和白素,面面相覷,半晌答不上來,神情也古怪之極,倒令得大麻子也尷尬了起來︰「可是我說錯了甚麼?當我兩次都沒問過如何?」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是一樣的心思︰大麻子久歷江湖,人生閱歷豐富之至,不如把一切情形,向他和盤托出,听听他的意見。

雖然事情和白老大的隱私有關,但是我們相信就算說了,大麻子恪守江湖道義,也一定不會到處傳播的。

我和白素,就交替著把事情,詳細地向大麻子說了一遍,所花的時間相當長,等我們說得告一段落,大麻子早已酒醉飯飽了。

他只手捧著肚子,大贊老蔡的廚藝,一面又嘖嘖稱奇,搖頭不已。我和白素問︰「照你看,這其中有甚麼蹺蹊?」

我曾留意,他在听我們講的時候,雖然裝出不經意的樣子,但是事實上,我們所說的一些事,也足以勾起他遙遠的回憶,所以他听得十分用心。

這時,他先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卻又不直接回答我們的問題,先閑閑地道︰「二小姐嫁的那三堂主,並不在園,不是哥兄哥弟。」

雖然他答非所問,可是他的話,也令人吃驚。哥老會的組織嚴密,怎麼能允許一個不在園的貴四哥,自稱是三堂主?

(「貴四哥」是會外人;「在園」是會員。)

大麻子看出了我的驚訝,他于是解釋︰「韓三是豪富家的子弟,他韓家有好幾十口鹽井火井,富甲一方,家財像海一樣。他喜好結交江湖人物,可是又不願入幫會,受了拘束,他恰又行三——所以自稱三堂主。當時也有人說不可以這樣,可是他花錢如流水,兄弟如有要求,無不應從,他說,他不在幫會,可是陪著眾弟兄一起玩,卻是真心誠意。恰好排名第三的內八堂堂主,稱著「陪堂」,所以他這三堂主,也就這樣叫下來了。」

我和白素听了之後,不禁啞然失笑——我們曾多方去打听韓三堂土的去向,可是並無所獲。原來是我們找錯了方向,他根本不是哥老會中的人,自稱「三堂主」,只不過是富家弟子鬧著好玩。

大麻子又道︰「韓三是怎麼樣會娶了二小姐的,倒不知其詳,韓三人是很好的,只是太好這個——」

他說到這里,作了一個吸食鴉片的手勢︰「這人短命了一些。他死了之後,也沒有听說二小姐怎麼了。」

死了丈夫之後的二小姐,我們倒是見過一次的。當時怎麼都想不到白素和二小姐之間,會有那樣的關系,所以才沒有了下文。

推測起來,二小姐和何先達,又到苗疆去了,只是下落難明。

我們又想問大麻子,關于白老大的事,有甚麼看法,可是他只是不斷地講述韓三在世之時,如何揮金如土,窮奢極侈的事,忽然,話風又一轉︰「那個獨目天王,在韓府也住了一陣子,想來陳大的托孤給他,他就要為二小姐找一個好歸宿。」

我說道︰「這個果果異人,是大小姐的師父,後來不知如何了。」

大麻子呆了半晌,才道︰「恕我直言,這獨目天王不帶二小姐到苗疆去找大小姐的原因,我想多半是由于他不敢見大小姐。」

我和白素大訝︰「為甚麼?」

大麻子長嘆一聲︰「你們想想,他既然暗戀著大小姐,又知道自己萬萬沒有成功的希望,甚至見了大小姐,連正眼都不敢望,唉,那就相見爭如不見了。」

忽然之間,大麻子出言又如此文雅,倒很出人意料,而且,他對獨目天王所作的心理分析,也十分合情合理,獨目天王正因為知道大小姐在苗疆,這才不去找她的。

我和白素,一起點頭,表示同意,大麻子忽然笑了起來,伸手在自己凹凸不平的臉上用力撫著︰「這暗戀的滋味,我倒也嘗過的。」

我打趣道︰「麻爺暗戀過誰?」

大麻子喝了一口酒︰「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她不知道有沒有見著白老大?」

一心以為大麻子是在說他自己的事,當我打趣他的時候,白素已瞪了我一眼,嗔怪我不應該把話題岔了開去,可是忽然之間,峰回路轉,事情竟然又和白老大有關,這真令人感到意外之至。

大麻子再在臉上撫了一下,緩緩地道︰「鐵頭娘子一入總壇,全壇上下,沒有娶妻的,無有不想把她據為己有,我一臉一頭大麻子,也不甘後人。」

這樣一說,我們才知道他說的是鐵頭娘子,可是鐵頭娘子和白老大之間,又有甚麼糾葛,難道是她要報雙刀割臂之仇?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覺得事情還有我們不明白之處,所以我們都不出聲,等大麻子說下去。

大麻子一面喝著酒,神情不勝欷-︰「可是鐵頭娘子誰都不理,而且手段極辣,有幾個堂口中有頭有臉的大爺,若是在口舌上輕薄,倒也罷了,至多老大的耳括子打將上來,捱了打的漢子,雖然有頭有臉,但又能怎樣?先是自己的不是,再說,她打了你之後,雙手叉著腰,似笑非笑地望著你,指著自己的笑臉,叫你打回她,誰又舍得打她的俏臉了?」

大麻子的這一段話,說得十分生動,說著,他又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模了一下,看來竟像是他昔日也曾捱過鐵頭娘子的掌摑一樣。

看了這種情形,我和白素想笑,可是又怕大麻子著惱,所以強忍住了。

大麻子嘆了一聲︰「捱她打的漢子,頭一次,臉上還不免有點掛不住,可是說也奇怪,平時一言不合就要拚命的人,慣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剽悍漢子,捱她的打,竟然會上癮,輕薄的話,故意在她面前說,就是為了要捱耳括子——捱她的打,也算是和她……有了……肌膚之親了吧。」

大麻子說得十分認真,我和白素听了,也不禁十分感動。像大麻子那樣的袍哥大爺,過的是刀頭上恬血的生活,可以說是朝不保夕,這一類莽莽蒼蒼的江湖漢子,別看他們粗魯,行為不文明之至,可是對于異性的那份情意,只怕比文明人更加浪漫,更加動人。

他們自己有自己的一套發泄感情的方法,自然不會有甚麼花前月下,但是必然更原始,更認真,也更叫人蕩氣回腸。

大麻子說著,又伸手在自己的麻臉上撫模著,他也看出了我和白素的神情有點古怪,他腆顏笑了一下︰「不怕兩位見笑,我這張麻臉,就曾……嘗了不少掌,老大耳括子打上來,連聲音都是好听的。」

我和白素這時,真的不想笑了,齊聲道︰「沒有人會笑你。」

我補充了一句︰「而慕少艾,是人之常情。」

大麻子瞪著我,這句話他沒有立時听懂,我就解釋︰「看到漂亮的麼妹子,喜歡她,是人之常情。」

大麻子長嘆了一聲︰「可是我們這票人之中,最有種的,要算大滿了。」

我們知道「大滿」並不是人名,而是哥老會中稱排名第九的九爺的隱語。大麻子搖頭砸舌︰「大滿老九那天喝了……酒,漲紅了臉,說甚麼都要模鐵頭娘子的女乃子。」

我用極低的聲音咕噥了一句︰「要糟。」

大麻子像是沒有听到我的「評語」,自顧自在回憶著往事︰「川人嗜辣,甚麼辣椒都吞得下,可就是她這只鐵辣椒,連恬都沒有人恬到過;大滿老九一發話,我們也在旁邊起哄,要看熱鬧。」

白素听到這里,大有不滿之色,我連忙向她使了一個眼色,請她別發表意見。

或許是男人和女人的立場不同,像大滿老九酒後起哄,對女性來說,可能認為是侮辱,但對男人來說,既然大家都是江湖兒女,也沒有甚麼大不了。

大麻子又道︰「老九趁著有酒意,還說了許多風話,唉,這些話,全是我們這些人藏在心里想說的話,所以他說一句,我們就喝一聲采——」

大麻子在這里,把大滿老九當年調戲鐵頭娘子的風言風語,回憶了十之八九,不過我不復述了,出自這種江湖漢子酒後的口中,還會有甚麼干淨話?自然是又粗又葷,滿是男女之間的性事形容了。

白素皺著眉︰「不是說她性子極烈麼?」

大麻子嘆了一聲︰「誰說不是?鐵頭娘子的回話來了︰光說沒用,想模,就要動手。」

大麻子講到這里,陡地靜了下來,只是喝酒,好一會不出聲——這情形,和當年的情形一樣,鐵頭娘子此言一出,所有跟著起哄的野漢子,都靜了下來,盯著鐵頭娘子看,大多數的視線,都落在她飽滿誘人的胸脯之上。

鐵頭娘子也不惱,俏臉神情,似笑非笑,聲音動人︰「不過話說在前頭,我是黃花大閨女,女乃子鼓脹之後,還沒給男人踫過,可不能說模就模。」

大伙兒知道,事情一開始是嬉戲,但發展到了這一地步,已經變成來真的了,所以各人的酒意,也去了幾分,大滿老九也是一樣——老九是富家子弟出身,出了各的風流種子,人也長得長身玉立,算得上是美男子。

老九仍然涎著臉,可是看得出,他是真的想模,並不是說說就算。他自然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鐵頭娘子要是叫他模了女乃子,那自然就是他的人了。所以,他一字一頓地問︰「好,怎麼個模法?」

鐵頭娘子笑,她的笑容,令得在場的漢子,看得個個心煩意亂,可是她的話,卻又令得人人心頭一凜。

鐵頭娘子的話是︰「大家一起出手,看是你的手快,還是我的刀快……」

鐵頭娘子的柳葉雙刃,據說是未曾會站,坐著的時候就練起的(當然是夸張),出刀之快,如光如電。她是擺明了︰你出手,我出刀,一出刀,血濺當場,誰知道大滿老九會受甚麼傷?

一時之間,人人屏住了氣息,大滿老九一聲長笑︰「好,一言為定。」

他一個「定」字才出口,右手疾如閃電,倏然抓出,抓的正是鐵頭娘子的胸口。

在場的會家都看出,老九的這一出手,豈止是輕薄行為「模女乃子」而已,簡直是拾拿手之中的精妙之著,五只手指,可以攻向鐵頭娘子胸前的好幾處大袕。

而且,他和鐵頭娘子相隔極近,鐵頭娘子的柳葉雙刀還在鞘中,相隔近了,要怞刀進攻,也比較困難,看來老九可以得手,鐵頭娘子要吃虧了。

那一-那,許多人心中都大是後悔,心想︰只要膽子大,就可以得手。唉,自己的膽子不夠大,這下子全是大滿老九的天下了。

可是,各人的欣羨之心才起,情形就有了急劇的變化,只見精光一閃,一道白虹,伴著一道血光,陡然迸現,鐵頭娘子手起刀落,已把大滿老九的右手,齊腕削了下來,出手之快,無與輪比。

雖然人人都知道,事情發展下去,會有變故發生,但是也沒有人料到,變故會發生得如此之快,如此嚴重驚人,一時之間,人人如泥塑木雕,非但沒有人有動作,連出聲的人都沒有。

當其時也,鐵頭娘子臉罩寒霜,斷手落地,皮肉翻轉,白骨暴露的禿腕,鮮血狂噴,把鐵頭娘子的上半身,噴得全是鮮血,情形十分駭人,可是接下來的變化,更出人意料。

那大滿老九,當真是剽悍之極,他出手未捷,斷了一手,已成了殘廢之人,可是他卻連想都未想,也未曾縮回右手來,左手又已向鐵頭娘子的胸口抓去。

這一下行動,自然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只見他這里才一出手,又是精光一閃,鐵頭娘子的柳葉刀,再度比他的手更快,所有人的心一下子全提到了口邊——要是雙手齊斷,那可是徹底的廢人了,嬉戲會變成那麼嚴重的後果,那是誰也料不到的。

可是這一次,精光一閃之後,卻並沒有血花飛濺,各人懸著心看去,只見大滿老九的手,離鐵頭娘子胸脯最鼓起之處,硬是還差了半寸。可是鐵頭娘子的柳葉刀,卻已平壓在老九的手腕之上。

柳葉刀雙面刃口,鋒利無比,也就是說,若不是鐵頭娘子手下留情,把刀放平了,大滿老九的另一只手,也就已落地了。

大滿老九長嘆一聲,僵立不動,鐵頭娘子極快地還刀入鞘,用力一扯自己的上衣,把上衣扯下了一大半來,再一扯,扯成了布條,極快地緊扎住了老九右臂彎,再緊緊包扎了斷腕。

她一扯月兌了自己的上衣,雖然不致于上半身全果,可是雙肩雙臂全果,在那個時候,也就夠瞧的了。只見她雙臂之上,都戴著黃澄澄的金膀圈(臂釧),黃金的奪目,襯著她黑而潤的肌膚,格外悅目好看。

她對衣著,十分考究,在猩紅的肚兜上,居然還瓖著「闌干」(一種錦緞所織的花邊),十分華麗,酥胸半露,自然誘人之極。

可是才經過了如此驚心動魄的變故,各人哪里還會有甚麼邪念,都只是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鐵頭娘子包扎好了禿腕,勉強止住了血,這才對僵立著的大滿老九淒然一笑,聲音委婉︰「九爺,你拚著雙手不要,也要模我女乃子,我就讓你模個夠。不過九爺要明白,我可不會跟你。」

她說著,胸脯向前,挺了一挺,閉上了眼楮。

這時候,所有人更是緊張之極。

因為大滿九爺的左手,離鐵頭娘子的胸口,不足半寸,既是鐵頭娘子這樣說了,老九自然可以愛怎麼模,就怎麼模。

可是,鐵頭娘子又說了最後那句話——風氣再開,江湖兒女再豪爽不拘小節,要是老九真的動了手,鐵頭娘子除非是嫁他為妻,不然,也就再無面目見人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6:58

繼續探險 第八部︰江邊訴情懷
可是鐵頭娘子話說得明白,她絕不會跟老九。那也就是說,老九一動手,她不會躲避,可是事後,除了自行了斷之外,別無他途,只怕柳葉刀再出鞘,鐵頭娘子會當眾抹脖子。

有好些人想出聲喝阻老九,可是老九才斷了一只手,況且又是鐵頭娘子自願的,似乎又不好勸阻。

就在這一猶豫之間,只見大滿老九的左手,劇烈發起抖來,差那麼半寸的距離,竟然無法遞向前去。

其實只是極短的時間,但是在所有人的感覺上,卻都像是過了許久許久一樣,老九才一聲慘笑,轉過身,一腳把地上的斷掌踢得飛了起來,朗聲道︰「列位哥兄哥弟都親眼目睹,是我不自量力,和任何人無關。」

他大踏步走了出去,鐵頭娘子緩緩睜開眼來,所有的人,這才松了一口氣,知道變故到此為止,不會再擴大了。

大麻子說到這里,又停了好一會。

江湖上怪二五茲(離奇古怪)的事情雖然多,可是大麻子所說的這件事,也听得我和白素半晌說不出話來。大麻子道︰「這事發生之後,老九若無其事,鐵頭娘子也對他仍然不假詞色,所以我們人人都死了心,以為她這一輩子再也不要男人的了,誰知道她是心頭高,見了白老大這樣的人物,就花貓發情了。」

「花貓發情」是俚俗的說法,文雅一點的講法是「起了愛意」。

我和白素又握了握手,鐵頭娘子這樣性格的女性,要是一旦看中了甚麼男人,只怕會沒完沒了,不達目的,誓不干休,看來有無限風波,會因此而生。

想起大麻子說過的話,我失聲道︰「她到苗疆找白老大去了?」

大麻子並不立刻回答,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無限感嘆︰「女人一發起情來,那比山洪暴發更加可怕,真是九牛挽不轉。」

听得大麻子有這樣的感慨,我們更知道事情還有許多下文,所以都以焦急的神情望著他。大麻子又在臉上撫了一下,才道︰「白老大一出總壇,我就跟在他的後面,卻沒料到,還有人跟在我的後面。到了江邊,我眼看陳大小姐和白老大離去之後,听得身後,有一陣嗚咽聲吟之聲傳來,回頭一看,看到了鐵頭娘子,傍著一塊大石,失神落魄地站著。」

大麻子略頓了一頓,才又道︰「原來鐵頭娘子也一直跟了出來。」

大麻子乍一見到鐵頭娘子也在江邊,自然大是詫異,他來到了鐵頭娘子的身前,問︰「你怎麼也來了?」

鐵頭娘子並不望向大麻子,卻雙手齊出,一下子就緊緊抓住了大麻子的手臂,視線投向遠處,那正是白老大和大小姐離去的方向。

平日那麼巴辣,那麼能干的鐵頭娘子,這時神情茫然,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眼中淚花亂轉,雙手手心冰冷,可見得她的心情,糟糕之極。

大麻子在江湖上打滾,自然知道鐵頭娘子必然有重大的心事,所以他並不以為自己這是飛來艷福,他輕拍著她的手背,安慰她︰「鐵妹子,怎麼啦?」

鐵妹子平日真是「鐵妹子」,而且更多的時候,還是燒紅了的鐵,可是這時,卻成了豆腐妹子,大麻子一問,她索性「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跺著腳問︰「我該怎麼樣?我該怎麼樣?」

(她當時說的自然是「我該咋辦?」)

看她淚如泉涌,失魂落魄的樣子,顯然連在安慰她的是誰,她都沒有弄清楚。

這更令得大麻子駭絕——鐵頭娘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對誰說話,由此可知道她心緒混亂之極,以她的為人,豈能隨便向人吐露心聲?而現在居然如此,可知她離失心瘋也就不很遠了。

大麻子倒當機立斷,揚起手來,就是一個耳光,「拍」地一聲過處,鐵頭娘子的半邊俏臉,立時又紅又腫,她陡然一怔,大麻子這一耳光,當然未曾運上紅沙掌、黑沙掌的雙練掌力,可是分量也不輕,打得鐵頭娘子的視線,從遙遠處收了回來,眼神也由空虛變成實在,雖然仍是淚眼模糊,但是已經可以看清楚在她面前的是甚麼人了。

大麻子又趁機大喝一聲︰「甚麼咋辦不咋辦,你在胡思亂想甚麼?」

給大麻子一打一喝,鐵頭娘子顯然已從剛才迷迷糊糊的境地之中,醒了過來。她縮開了掐住大麻子手臂的雙手,身子貼著那塊大石,軟軟地滑了下去。大麻子好幾次想出手把她提起來,可是手卻伸了出去又縮回來,始終沒敢去踫她的身子。

因為這時,鐵頭娘子看來身子其軟如綿,大麻子若是要出手去扶她,非得和她「肌膚相親」不可,大麻子是好漢子,自然不會做這種乘人于危的事。

鐵頭娘子的身子一直向下滑,直到坐倒在地,雙手掩臉,又怞怞噎噎哭了起來。

老實說,鐵頭娘子自入總壇以來,大麻子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留意,根本沒見她哭過,只有一次,她和各堂哥兄,說起自己的身世時,才有黯然神傷的神情,可是一雙大眼楮,仍然是黑白分明,連紅都沒有紅過。可是現在,竟然哭得像一個甚麼主意都沒有了的小女娃一樣。

大麻子知道事非尋常,他沉住了氣︰「光哭有屁用,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鐵頭娘子一面怞噎,一面道︰「你們是全看見的了,還來問我。」

鐵頭娘子忽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大麻子伸手在頭頂上模著,全然不知是甚麼意思,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搭腔才好。

鐵頭娘子放下了雙手,抬起頭來,她不顧大麻子一臉的訝異莫名之色,自領自道︰「他一直在向我使眼色……挑引我,直到臨走,還用眼角問我是不是肯跟他走……我這樣傷在他的手下,除了跟他走之外,還有甚麼辦法?誰知道到了這里,出了這樣的事。」

鐵頭娘子開始說的時候,還有點斷續不連貫,說到後來,已十分流利,她的聲音之中,帶著一點哭音,听來也更淒楚動人。她的話,大麻子字字入耳,可是直到她說得告一段落,大麻子硬是不知道她在說些甚麼,只好怔怔地望著她。

鐵頭娘子一挺身,站了起來,恨恨地道︰「麻哥,你下手怎麼那麼重!」

大麻子苦笑,這才知道鐵頭娘子的「他」,原來是白老大。

大麻子心細,立時把剛才在總壇發生的事,迅速想了一遍,他胸口如被尖錐刺了一下一樣,失聲叫了起來。

他心中明白,鐵頭娘子誤會了。

鐵頭娘子以為她受了傷,白老大既然手下留情,自然是對她有意。她又以為白老大和她眉目傳情,是在挑逗她,大麻子也曾留意到,當時白老大臉上的笑容,十分輕佻,像是在調戲年輕婦女一樣。

大麻子知道自己的掌力,他肯定在那種情形下,白老大決無可能再去情挑鐵頭娘子,白老大當時,正在眼前發黑,金星亂迸,甚麼也看不見,鐵頭娘子卻以為白老大在向她眉目傳情。這種誤會,若是發生在別人的身上,大麻子一定會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是,發生在鐵頭娘子身上,他非但笑不出來,而且心中還一陣發怵。

他知道鐵頭娘子的為人,若是她誤以為白老大對她有情意,而她自己又對白老大一往情深的話,那麼,不論是甚麼人,向她解釋那只不過是誤會,她都不會相信。

大麻子一面心頭亂跳,可是他又想起,在總壇之中,第二掌之後,第三掌之前,他曾不想再出手,可是鐵頭娘子卻大叫了一聲「且慢」,似乎她不肯放過白老大,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本來,他想先說明有了誤會一事,可是又不知如何開口才好。正好想起了這個疑問,所以他就問了出來︰「你現在嫌我下手太重,可是當時我有意留著第三掌不發,你為甚麼大叫「且慢」?」

鐵頭娘子一听,把眼張得老大,一臉訝異之極的神情,反問道︰「你以為我這樣叫是甚麼意思?」

大麻子道︰「你才吃了虧,當然是不肯到此甘休,要我再發第三掌。」

鐵頭娘子一面搖頭,一面現出懊喪惱怒之極的神情︰「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這一點傷,算得了甚麼,那正是他向我留情的表示,我怎會恨他?我叫那一聲「且慢」,是怕有人不服,不肯讓他就此離去,那我就要舞雙刀,護他離開,誰要阻攔,就是和我過不去。」大麻子听了這一番話,當真是目瞪口呆,整個人如同泥塑木雛,不但動彈不得,連出聲都難。

後來,他在向我們說起經過時,還斬釘斷鐵地道︰「鐵頭娘子這番心思,當時在場的那麼多人,要是有一個能想得到,我把頭給他。」

我和白素也不禁發怔。

當時的情形,大麻子曾說過,我們也有印象。確然,鐵頭娘子當時那一聲「且慢」,自然是人人都料她是不肯輕易放過白老大。又怎麼想得到,女人的心是如此易變,-那之間,已化仇為愛,要不惜一切,和白老大站到一邊去了。

當時白老大立時拒絕了大麻子的提議,大麻子也立即拍出了第三掌,其間竟然沒有給鐵頭娘子表達心意的機會。而這還不糟糕,糟的是,鐵頭娘子誤以白老大已經明白了她的情意。

這真是陰錯陽差,天大的黑色誤會。

大麻子當時張大了口,不知說甚麼才好,鐵頭娘子卻以為大麻子也明白了,她十分關心地問︰「他的傷……能完全治好?」

大麻子那時,心亂如麻,他先嘆了一聲,才道︰「有了我的獨門傷藥,必能痊愈……」

鐵頭娘子垂下頭去,手指繞著衣角,看得出她正柔腸百結,她怯生生地問︰「剛才那……天仙似的妹子,是大師的……大小姐吧。」

大麻子吸了一口氣︰「是。」

鐵頭娘子一副鼓足了勇氣的神情︰「他和大小姐……是早就相識的?」

大麻子苦笑︰「誰知道?」

鐵頭娘子神情茫然︰「若是他早和大小姐相好,他又為甚麼對我顯示情意?」

大麻子大喝一聲︰「他沒有向你傳達情意,沒有。」

這一下當頭棒喝,若是能喝醒了鐵頭娘子,倒也好了。怎知鐵頭娘子一听,也不生氣,反倒甜甜地笑了出來︰「麻哥,我生受他的情意,我當然知道。」大麻子一口氣轉不過來,幾乎昏了過去。

他看出鐵頭娘子認定了白老大對她有情意,再也轉不過來,他當然無法令鐵頭娘子相信,在白老大生死系于一線的情形之下,是絕對沒有可能再和她眉目傳情的。

當時大麻子也是一時氣不過來,所以說的話,也就不怎麼好听了,他冷笑了一聲︰「好啊,現在人叫帥府的大小姐帶走了,你準備怎麼辦?」

大麻子分明是在拱揄她,可是鐵頭娘子卻認了真,秀眉緊鎖,眼神茫然,聲音之中,充滿了憂慮︰「我和……大小姐,自然無法相比,但是他是江湖上的大豪俠,未必會喜歡官宦人家的小姐,反倒是我,能和他……」

鐵頭娘子說到這里,又甜甜地笑了起來,雙手十分溫柔地撫模著自己的手臂——那里才有被她自己柳葉雙刃到出的口子,雖然敷了傷藥,扎了布條,但是在布條之上,還可以見到隱隱的血跡。

不過看鐵頭娘子這樣的神情,當然這時她心中非但沒有恨意,而且滿是愛意。

大麻子無話可說,只是一個勁兒搖頭,鐵頭娘子痴痴地道︰「麻哥,我是鐵了心要跟他的了,代我向各位哥兄哥弟說一聲,我這……不算是反叛吧?」

大麻子仍然沒有出聲,因為他看出鐵頭娘子神思恍惚,也根本沒有預期要他的回答。果然,鐵頭娘子連看都不看向他,只是沿江向前望著,望的是大小姐和白老大離開的方向。

鐵頭娘子甚至不當有大麻子的存在,緩緩的轉過了身,口中哼著小調,就沿江走了出去,竟然連道別也忘記了,大麻子望著她的背影,連連頓足。

大麻子回到總壇,向各人一說,各人有的駭然,有的失笑,有的嘆氣,有的懊喪,反應不一,還有幾個人,唯恐她吃虧,還立時啟程去追她,可是鐵頭娘子和大麻子江邊一別之後,從此芳蹤杳然,竟然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大麻子講完了鐵頭娘子的事,我和白素,都呆了半晌。鐵頭娘子若是鐵了心要跟白老大,她當然也進入了苗疆。

可是,大小姐和白老大在人苗疆之前,還有不少人見過他們,為甚麼沒有人見過鐵頭娘子呢?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大麻子攤著手,表示他沒有答案,我再向白素看去,忽然在那一-那,在白素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十分奇怪的神情——那顯然是她想到了一些甚麼,可是又不想說給我听的一種神情。

這使我大惑不解——白老大有秘密不肯告訴子女,已經不可理解,如果白素竟然也有秘密不肯告訴我,那更加不可理解了。

我並沒有追問,只是注視著她,白素避開了我的目光,若無其事地道︰「鐵頭娘子若是跟了父親,父親不會有那兩年的快樂日子。」

大麻子打了一個「哈哈」︰「白老大如果鬧三角戀愛,這倒有趣得很,听說大小姐很洋派,洋派女子,只怕不會讓白老大一箭雙。」

大麻子是粗人,又恃老實老,自然說起話來,有點口沒遮攔,白素表示不滿,瞪了大麻子一眼︰「麻叔。」

大麻子呵呵笑著,指著老素︰「你放心,你決計是大小姐的女兒,不會是鐵頭娘子,鐵頭娘子雖然標致,可不是你這個款。」

白素不禁苦笑,她先是以為自己的母親可能是果果人的烈火女,後來,又知道了是陳大小姐,可是忽然之間,又殺出了一個鐵頭娘子來。由此可知,當年發生在苗疆的事,必然有著十分錯綜復雜的經過,不是一下子弄得明白的。

大麻子酒醉飯飽,翩然而去,臨走的時候道︰「本來想和令尊敘敘舊的,卻難以如願,人老了,見一次就少一次,這一次見不著,就可能再也見不著了。」

這一番話,他說來大是感慨,江湖的豪邁漢子,忽然也會如此傷感起來,當然和他年事已長有關,听來也格外令人悵然。

大麻子忽然話鋒一轉,又笑了起來︰「我給白老大的獨門傷藥,大小姐並沒有問我如何用法,我想她一定是知道該如何用的。」

我心中一動︰「該如何用的?」

大麻子一面向前大踏步走著,一面道︰「先要把傷者赤身露體,放在一只大木桶之中,用極熱的水,浸上一個時辰。白老大後來傷好得快,自然是方法用對了,哈哈……哈哈……哈哈……」

其時,恰好暮色四合,大麻子老大的個子,一面笑著,一面向前走去,背影在暮色之中,由模糊而到消失不見。我們直到他走得看不見了,這才回到屋中。

我和白素好一會沒出聲,白素才道︰「爹不肯把事情告訴我們,真是大有曲折。」

我笑了一下︰「讓我們一步一步去探索,一環一環去解開,也很有趣——照你看,鐵頭娘子如此痴心一片,在整件事之中,起的是甚麼作用?」

白素悵然搖頭︰「我不知道。」

關于鐵頭娘子的討論,這一次,就到這里為止,因為雖然知道了許多事實,但是完全無從推測起——當然,很有可能,會有「三角戀愛」的局面出現,但是想起來,白老大絕不會對鐵頭娘子有情意,這個可能性,自然也是少之又少的了。

在那次見了大麻子之後,白素設法找到了白奇偉——那一段時間之中,白奇偉的行蹤,比他父親更是飄忽,要找他不容易,而他在收到了大麻子所敘述的經過之後,只帶來了一句回話︰「想不到竟然是將門之後。」

這一點,倒是和我們一樣的——在大麻子的敘述之中,知道了許多事,最重要的一點,自然是確定了白素兄妹的母親是陳大小姐,那是帥府的大小姐,自然連白素兄妹,也是將門之後了。

肯定了這一點,自然最有力的證據,還是大麻子臨別時的那一番話。要治白老大的傷勢,必須有赤果身體的治療過程,大小姐當年再洋派開放,也不能無情。再印證白老大曾說過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的話,經過情形,施旎風光,實在可想而知了。

問題是不知道後來發生了甚麼變化而已。

變化是一定有的,而且極可能是突變,就在白素出生後的那些日子內,發生了突變。

往事的探索,要暫告一段落,先說最近發生的事,主線人物是女野人紅綾。

在我看完了那一百五十多卷錄像帶之際,白素曾有表示,要把女野人紅綾,帶到文明社會來,我當時就表示了強烈的反對。

過不了幾天,白素又舊事重提,這次,她先是說︰「我要到苗疆去。」

我皺著眉,白素這樣說了,那就是表示她非去不可了。

我只好道︰「才回來,不必去得那麼密吧。」

白素看來閑閑地在說著,但是我卻可以知道,她的話,有極重的分量,她道︰「我這次去,另有目的。」

我只好使氣氛輕松些︰「乞道其詳。」

白素作了一個手勢︰「我這次去,是要紅綾帶我,到靈猴聚居的所在去。」

我嚇了老大一跳︰「素,令兄去過,說那根本是鳥飛不到的險地。」

白素揚眉︰「有人去過,我可以去得到,況且紅綾的身手如此之高,她可以帶我去。」

我苦笑︰「她怎認識路?」

白素笑了起來︰「你擔心甚麼?紅綾說,她有辦法,一路上,可以靠各種各樣猿猴帶路,總可以到達靈猴聚居之處的。」

我攤開只手︰「好,就算可以去得到,可是請問︰目的何在?」

白素卻沒有立時回答我這個問題。在她沉吟未答之間,我靈光一閃,想到了她的目的,自然也不免嚇了老大一跳,失聲問︰「你……以為令堂有可能還和靈猴在一起?要去找她?」

白素一點也不大驚小怪,神態恰好和我相反,她道︰「如果她還在,能夠找到她,自然最好。要不,看看紅綾從小,是怎麼在靈猴撫養下長大,也是好的。」

我團團亂轉了片刻,白素只是冷靜他望著我。我總算站走了身子︰「你說這次去的目的是找靈猴,難道去了之後,還想再去?」

白素的回答,來得快絕︰「是,不斷地要去,甚至考慮長住苗疆。」

我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只是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尖,意思是問︰「我呢?」

白素低嘆了一聲,神情惘然。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7:15

繼續探險 第九部︰女兒
我大聲問了出來︰「我呢?」

白素這才道︰「我們一直是會少離多,也不在乎我常住苗疆吧,況且,你想團聚,也可以到苗疆來。」

我叫了起來︰「好,倒回去了,我一直以為自己有機會移民外星,誰知道會在苗疆終老。」

白素居然還笑得出來︰「你又不同意把紅綾帶出來,那麼自然只好我到苗疆去了。」

我呆了呆︰「那小女野人,對你如此重要?」

白素先是望著我,接下來,她的動作,古怪之極,她突然向我撲了過來,緊緊地抱住我。而且,她的身子在劇烈地發顫。

在那一-那,我真的嚇壞了,因為我自從認識白素以來,她從來也沒有這樣子過,我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只能也緊緊地回抱著她。

接著發生的事,在一開始的時候,更是令我怪異莫名,因為不但白素的身子在發抖,連我,也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一開始發抖的時候,我還在自己問自己,我不知道白素為甚麼要發抖,我甚至也不明白自己為甚麼要發抖。

可是緊接著,我在心中大叫了一聲︰啊。白素表現如此極度的驚恐,不是第一次,在我的記憶之中,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曾有過一次同樣的極度驚恐。

一有了這樣的感覺,我整個人抖得更厲害,白素像是已沒有抱得我那麼緊了,她可能已離開了我少許,正在注視著我,可是我卻無法看到她,因為我的視覺能力,在那一-那,至少喪失了十之八九,我看出去,只是看到一團團靜止或在移動的影子。

我勉力想鎮定心神——在這時候,我知道有極不尋常的事會發生,可是還是不知道是甚麼事。

緊接著,只覺得頭頂之上,響起了一下難以形容的巨響,而這下巨響,在感覺上,是由一下千百噸分量的重擊,擊向我的頭頂而產生的。陡然之間,我整個頭,也許是整個人,都在那一下巨響聲中,碎裂成為千萬億片,把埋藏在記憶最深處,塵封了許久,以為再也不能見天日的悲慘記憶,重又飛舞而出,一點也沒有因為封藏了那麼久,而減少痛苦。

這情形,就像是遠古的怪物,被封埋在地底的深處,忽然由于非常的變故,山崩地裂,怪物又得以咆哮怒吼而出一樣,勢子的猛惡,比當年怪物在地面之上肆虐之際,還要強烈了不知多少倍。

原振俠醫生曾分析我對于那段痛苦的經歷的處理過程,是強用自己的意志力,先是不去想,再是努力把它忘掉,結果,真的能人所不能,把這段苦痛的記憶,在我的記憶系統之中消除了。

當然,原醫生錯了。

這段痛苦的記憶,並沒有消失,只是在自欺式的連「想也不想去想」的情形下,被深深地埋藏了起來——它還在,完完整整地在,只是被埋藏了起來。

而這時,它穿破了一切封藏它的力量,無比鮮活地飛舞而出,使我記起了白素上一次這樣驚恐的情形。

那一次,她先是發出了一下驚叫聲,然後,從樓梯上飛撲而下。那時,正是午夜過後,我和她才從外面回來,她先上樓,我還在樓下,所以,她一撲了下來,就整個人都撲進了我的懷中。

她緊抱住了我,全身劇烈地發抖,我嚇得不知所措,也抱住了她,連聲問︰「怎麼啦?怎麼啦?」

我當時由于驚惶之極,所以問來問去,都只是「怎麼啦」這一句,白素在我問了幾十句之後,才抬起頭來,她那種驚駭的神情,我從來也沒有見過,她的聲音也變得全然陌生,自她口中吐出來的是一連串重復的、同樣的詞,她顫聲在叫的是︰「女兒……女兒……女兒……女兒……」

女兒。

女兒,當然是我和白素的女兒。

我和白素成婚之後不久,就有了一個女兒。在所有父母的心目之中,自己的女兒永遠是最可愛的小女孩,我和白素,自然也不能例外。

所以,女兒一出世,就成了我和白素生活的中心,一切都環繞著這個胖嘟嘟,圓臉大眼的小女孩而進行,生活對我和白素而言,有了新的意義。任何人,若是沒有經歷過人自嬰孩開始的生活,那麼,生命就不算完整,因為人對自己幼年沒有記憶。

眼看著嬰孩每天不同的變化成長,到她能站直自己的身子,那真是無窮無盡樂趣的泉源。

等一等。

衛斯理和白素的女兒?

怎麼從來也沒有听說過?太過分了吧,忽然無中生有地提起女兒來了,那算是甚麼道理?

不是「無中生有」,也不是「從來沒有提過」。

提過的,只不過後來發生了變故,變成了想也不願想的無比痛苦,所以才不提了——既然連想都不想去想,如何還會提呢?

可是在變故未曾發生之前,確然是提過的。

還記得有一位裴達教授,把一副猩猩的腦子,移殖到了一個叫亞昆的白痴頭部的那個故事嗎?那個故事叫《合成》。裴達教授的行為,使得那個白痴,成為一個狂暴可怕的破壞者,整件事是一個悲劇,裴達教授自己,也賠上了性命。

當時,我幫助警方,圍捕這個不幸的白痴,曾指出他危險之極,所以我要征求志願人員,要沒有家室的,免得出了意外之後,連累家室。

當時,就有幾個警官不服。我後來記述這件事的時候,有如下的對白︰

「喂,衛斯理,你不是也有妻子的麼?」

「是的,不但有妻子,還有一個十分可愛的女兒。」

這是唯一的一次,在我的記述之中提到女兒,接下來,變故發生,慘痛無比,就再也沒有提過了。

細心的朋友,曾寫信來問︰「衛斯理的女兒怎麼樣了?早該長大了吧。」

都沒有回答,後來,當記憶被深深埋藏起來之後,甚至會感到一陣迷惘︰女兒?甚麼女兒?

以為這一輩子,已經把一件最難處理的,令人如此痛心的事處理得最好了,再也不會想起,再也不會影響自己的生活了。

可是,突然之間,白素又有了第二次緊擁我和身子劇顫的行動,使被長久塵封的慘痛記憶,如妖物復蘇一樣,重又鋪天蓋地而來,這才知道,往事非但沒有忘記,一旦復蘇,歷歷在目。

當時,白素叫出「女兒,女兒」的聲音,可怕之極,我立時遍體生寒,陡然叫了起來︰「老蔡。」

白素當時那樣的情形,我自然立刻可以知道,是女兒出了事,所以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叫「老蔡」。

那時,老蔡還不是很老,而且他孑然一身,也就特別喜歡小孩子,屋子里自從有了小生命,他的高興,不在我們作父母之下,等到小孩子漸漸長大,會爬會走路會牙牙學語,老蔡對小女孩的照顧,只怕還在我們之上,他甚至為了可以更好照顧小女孩,而連進了兩次「育嬰訓練班」。

每逢我和白素有事外出,總把女兒托給老蔡照顧,老蔡也總是拍胸口,樂于接受這個任務。所以,這時一想到是女兒出了問題,我自然首先要叫「老蔡」。

我一叫,白素也像是陡然想了起來,也失聲叫了一聲︰「老蔡。」

她一叫,立時轉身,又向樓梯之上,飛掠了上去。

她剛才從樓梯上撲下來的時候,顯然是慌亂到了極點,這時,再飛掠上去,多少已恢復了一些鎮定。我由于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一顆心像是要從口中蹦出來,緊跟在她的身後,也竄上了樓梯。

女兒房間的房門開著,白素和我,幾乎同時掠進了房間,立即看到了老蔡。老蔡背向上,僕跌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看來像是昏了過去。

小床上沒有了小人兒,有一扇臨街的窗子打開著,其時正是深秋時分,秋風甚涼,當然不會在小孩睡著的時候開窗,所以我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直撲窗前,心急得不及拉開在微微飄蕩的窗簾,而是一伸手就把它扯了下來,立時探首去看窗外。

等到我把頭探出窗外之時,我才怔了一怔——女兒已會走路,頑皮得很,所以在窗子上,都裝上了窗花,免得她在亂爬亂攀的時候出意外。而這時,我一探首,頭就可以伸出去,自然是窗花已遭到了破壞。

當時由于心亂之極,甚麼樣可怕的想法,都一起涌了上來,我先向外看去,看不出甚麼異樣,街上十分冷清,路上也未見有甚麼跌傷了的小人兒。

我縮回頭來,喉頭發干,啞著聲音叫︰「先在屋子中找找。」

我說著,也來不及轉身,就躬著身子,一下子又倒掠出了房間。

當我滿屋子亂竄,處于錯亂到了半瘋狂的狀態之際,白素反倒比我鎮定得多。在我雙手緊握著拳,整個人由于恐懼和憤怒和焦慮在體內膨脹,快要爆炸的時候,听得白素在樓上叫︰「老蔡醒來了。」

我又發狂一樣跳上樓,沖進房間,看到老蔡正在地上掙扎著起身,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肩頭,把他直提了起來,只見他險如土色,失魂落魄之極,張大了口,口唇發抖,卻只喉際有一點古怪的聲音發出來。

我又急又怒,用力搖他的身子,啞著聲喝︰「孩子呢?孩子呢?」

老蔡被我搖得身子亂晃,更說不出話來,白素雙手齊出,抓住了我的手腕,老蔡才得以勉強站直身子。

白素的聲音也變了,可是比我要好得多,她道︰「老蔡,慢慢說。」

我想叫老蔡快點說,可是老蔡還是發了一會抖,才牙齒打震,道出了一句話來︰「一個人……飛進來……把小人兒抱走了。」

白素疾聲問︰「甚麼樣的人?」

我自然也想問同樣的問題,但白素在這樣的非常變故之中,比我鎮定,所以她能比我先問出口,我連呼吸都無法暢順,如何能在-那間就出聲?

我也只是在喉間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響,那是一種令我自己听了也覺得恐怖的聲音。

老蔡面肉怞搐,由于驚恐太甚,他的敘述,也是斷斷續續的︰「我……沒有看到……那是甚麼樣的人。」

我仍然未能順利地說出話來,可是心中焦急無比,已經罵了起來。

這象話嗎?有人進來,把小孩抱走了,老蔡是負責看顧小孩子的,居然沒有看清楚甚麼樣人,那真是不象話之極。

老蔡喘了一陣氣,白素伸手在他背部拍著,那時,我的樣子可怕,老蔡向我望來,才看了一眼,神情便如見鬼怪。

白素雖然比我鎮定,但是也好不了多少,我就從來也未曾見過她的臉色,煞白到了這種程度。

老蔡抖了一會,才又道︰「我們當時正在「騎牛牛」,窗子一聲響,我轉頭看去,窗簾揚了起來,我只看到人影一閃,一個人撲進來,我待起身,那人的動作決絕……我後腦上立即捱了重重一擊,倒地之前,只未得及看到,那人……把小人兒……抱走了。」

老蔡十分喜歡女兒,一直稱她為「小人兒」,這時也仍是沿用了這個愛稱,可是听了卻更加刺心刺肺。

我直到這時,才叫出了一句話來︰「還是從窗子走的?」

老蔡點著頭,表示那人抱了孩子之後,還是從窗子離開的。

我和白素,自然而然,一起向窗子望去,窗簾已被我扯了下來,窗子的情形,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窗子被大大打開著,窗花是白素特別設計的,中國傳統的吉祥圖案,是鋁質的。

鋁質的窗花,當然不是十分結實,但當時我們裝設窗花的目的,只是為了避免小女孩爬出窗子去,誰會想到會有人破窗而入?

這時,窗花被破壞,出現了一個洞,那洞的直徑,也不過四、五十公分,我剛才一伸頭,頭就可以探出去,如果叫我的身子,從那個洞中穿出去,自然也可以做得到,但多少得花一些工夫。如果抱著一個兩歲半的小孩子,當然更要困難得多。

白素的細心,在這時候,表露無遺,她道︰「不對吧,老蔡,窗簾是才扯下來的,人隔著窗簾,怎麼能從這個洞中躍出去?」

老蔡的語聲如哭︰「那人……撲進來的時候,帶起一股勁風,窗簾揚了起來……他在窗簾……還沒有落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撲出去了……來去如同鬼魅……快得……像是眼花,可是小人兒卻不見了——才在我背上,用拳頭打我,催我爬快點的小人兒……不見了。」

老蔡掙扎著說到這里,終于再也忍受不住,徹底崩潰,放聲大哭起來。

我雖然知道事件不能責怪老蔡,可是老蔡的哭聲,還是令我更加煩躁,難以忍受,我尖喝一聲︰「哭甚麼哭……」

老蔡陡然震動了一下,雙手一起掩住了自己的口,他的哭聲,又變成了一陣嗚咽聲。我焦躁起來,想順手拿起枕頭來,壓向他的臉上,令他不要再發出任何的聲音——人在這樣非常的變故之中,行為會變得十分反常。

白素在這時候,用力拉了我一下,把我拉近窗口,指著被破壞了的窗花,說了一個字︰「看。」

我要用力搖了搖頭,才能使自己的視線集中,看出去的景象,不至于模糊不清。我看到了白素要我看的,是被破壞了的鋁條,形成一個洞的鋁條,全都一律彎向里面,沒有一根是彎向外面的。這種情形,就像是有一根巨大的木樁(古代人用來撞擊城門的那種),一下子撞開來的一樣。

當時,我和白素都不知道是如何會有這種現象,後來,白老大來看過,他一下子就指出︰「這人是一個武功絕頂的高手,那是他一下了撞開來的。」

人的身體一撞,居然可以把鋁質窗花撞成一個洞,穿身而入,當然十分難以想象。當時我略有疑惑之色,白老大悶哼一聲,身子一躬,如箭離弦,向另一扇窗子撞去,「嘩啦」一聲響,不但撞碎了玻璃,也把鋁質的窗花,撞出了一個洞,他身子已從那破洞之中,穿了出去,被他撞出來的那個洞,被破壞了的鋁條,全是彎向外的。

這一下行動,證明白老大的話是對的,抱走了女兒的是一個武功絕頂的高手。白老大來到的時候,已經是變故發生之後的第三天了。

在這三天之中,我、白素和老蔡,不但沒有睡過覺,而且也未曾進食過,白素是喝水,我則水和酒交替地喝。

當然,在這三天之中,我們連一分鐘都沒有浪費,盡我們的全力,去追查女兒的下落。

衛斯理的女兒不見了,那簡直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可是居然發生了。

白老大得了訊息趕來,面色鐵青,大口喝酒,頓著腳︰「連我白老大的外孫女兒都敢動,不論是甚麼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追回來。」

當時,我和白素,不但已經運用了一切我們可以運用的關系去追查,而且也作了種種猜測——在冒險生活之中,我們經歷過許多離奇曲折的事,都是憑我們的推理能力,怞絲剝繭,把難題解開來的。如今事情輪到了自己的頭上,自然更加殫精竭力。

我們首先分析,可能是「綁票」,可是三日來,絕沒有人來向我們勒索。其次,我們又想到,可能是仇人,奈何不了我們,就對付小孩子,令我們感到痛苦——會做出這種事的人,自然是黑道下三濫,所以我們已集中力量,在這方面追查。

等到白老大參與追查之後,更發動了他的力量,向江湖上發出訊息,聲言此事不水落石出,決定鬧個翻江倒海,大家沒有好日子過。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確然風波迭生,直到黑道上的十幾個大頭子,和白老大約了見面,聲言他們也必定傾全力去找人,並且當場歃血為誓,事情才算告一段落,但為了衛斯理的小女兒被人抱走,江湖上那一陣子的腥風血淚,也可以說是慘不忍睹了。

不管外面怎麼風大浪大,天翻地覆,變故的直接受害人,最傷心悲痛的,自然是我和白素了。我們都知道,這一類事件,越是拖得久,能夠圓滿解決的可能性就越是小,所以一上來我們那種全力以赴的情形,真是令人吃驚,所接觸面之廣,到了連愛斯基摩人的村落都不放過的地步。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女兒和那個把女兒抱走了的人,就像是在空氣之中消失了——有時午夜夢回,甚至會感到根本沒有這個人,根本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那對我和白素形成的壓力之巨大,也已經到了人可以忍受的極限。我和白素甚至研究過︰我們的女兒,是不是被外星人帶走了?

但在經過了分析之後,又否定了這個假設。因為到那時為止,我和外星人打交道的過程之中,來自不同星體的高級生物和我之間,並不存在這樣的深仇大恨。而如果外星人是善意的帶我們的女兒去漫游太空,那至少要留下一些訊息給我們,免得我們痛苦擔心。

可是在整個失蹤事件之中,連半絲線索也沒有留下,完全無法追查。一直到一年之後,又到了那個可怕的日子,女兒失蹤的一周年,我終于忍受不住了,我的精神狀態,陷入了瘋狂,我不願再承受那種悲痛,我把自己-進了一種幻覺之中,再也不理會現實。

我的這種情緒上的瘋狂,化為行動,我把所有的和女兒有關的一切,全都徹底銷毀。「一切」和「徹底」,就是一切和徹底,一點不留,完全銷毀。

當我這種行動開始的時候,白素像是想反對,可是她沒有行動,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把有關女兒的一切銷毀,她自然也知道,我的最終目的,是要把有關女兒的一切,從記憶之中消除,她也盡量配合著我的行動。

我的行動,在表面上十分成功。而且,由于過去一年來,我們的巨大哀痛,在我們周圍的人,都感受極深。所以,當所有人發現我們已經忘記這宗變故之後,也一自然而然,絕口不提。

所以,我們的一些新朋友,像原振俠醫生、年輕人和公主、胡說和溫寶裕,甚至于「上山學道」的陳長青等等,除非是極細心的,否則,根本不覺得我和白素,曾經有過一個女兒。

這種情形,自然古怪之極,也分明是自欺欺人。可是在心理學上來說,謊言說上一千遍,就會變事實,自己對自己撒謊,重復一千遍,也會把自己騙信了的。

白素的情形如何我不清楚,也無法探究,可是我自己真的可以做到連想也不想的地步,許多年來,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可是,忽然之間,白素又擁著我劇烈地發起抖來,把久已忘了的記憶,又引爆了出來。

(各位一定可以注意到,女兒被人抱走這樣的大事,我敘述得十分簡單。是的,那是由于雖然記憶的惡魔破土而出,但是我還是不願去多想它的緣故。)白素在這樣的情形下緊擁著我發抖(請翻看前文),起先我不知道是為甚麼,但是,我立即就明白了,所以我也劇烈地發起抖來。

太可怕了,白素的一切行為,都只說明了一件事︰她認為那個女野人紅綾,就是我們失蹤多年的女兒。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7:29

繼續探險 第十部︰宇宙飛船
我在「白素把女野人紅綾當作是我們的女兒」這一句句子之上,冠以「太可怕了」的形容詞,是我的第一反應。因為我想到,白素在經過許多年的壓抑之後,憶女成狂,神經錯亂了。

不然,她怎麼會把一個在苗疆發現,全身長滿了毛的女野人,當作是自己的女兒。

接著,自從發現了女野人之後的種種情景,都一下子自我記憶中涌出——那更令我吃驚,因為我發現,白素自第一眼見到女野人開始,就對她有特殊的好感,當然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她就把女野人當是女兒了。

把這樣的一個女野人當女兒,倒也並無不可,但是把她當作是當年我們失了蹤的女兒,那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其間的分別太大了。

我陡然大聲叫︰「不。」

白素抿著嘴,凝視著我,她雖然沒有出聲,可是等于是在說︰「是。」

我勉力定了定神,先把她拉近身來,然後,才以十分干澀的聲音道︰「唉,多少年來,埋藏起來,不想再觸及的事,像是妖物復活,又蠢蠢欲動了,請不要助長它的威勢,好不好?」

白素自然會明白我這樣說的意思,而且我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語聲都表示了我的悲痛,和我再也不願意回想往日慘痛的決心,我以為白素一定會遵從我的意願,那麼,我就可以像受了傷的野獸,找一個隱蔽的角落躲起來,慢慢恬傷口,讓時間當良藥,再使得創口漸漸愈合。

可是白素的反應,卻和我所想的不一樣,她先是說了一個字,就已經令得我感到了一陣如同利刃穿心一樣的劇烈痛楚。

她說的那個字是︰「不。」

我和白素之間,就算偶有意見不同,有了爭執,也是極度理性的,可是這時,我卻感到我們雙方,都難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心頭感到的疼痛,是一種十分實在的感覺,我甚至大大地吸了一口氣,以求減輕痛楚,而且我立即叫了起來,聲音十分難听︰「不?那你的意思是,非把往日的創傷挖大不可?看著血淋淋的創口,是不是可以令人快樂些?」

白素沉聲道︰「傷口一直在,一直在流血,從來也沒有停止過,只不過你一直在掩飾它。」

我挺了挺胸,面上的肌肉,在那時候,有一陣難以自制的怞搐,我盡量裝成輕松︰「我喜歡掩飾,我也掩飾得十分好,我很滿意。」

白素的話越來越是尖銳,不但如同利刀穿心,簡直有如千刀萬削,使我全身發抖,她竟然冷冷地道︰「你這是在自欺欺人。」

我整個人彈了起來,把她推得退開了兩步,我扯著喉嚨叫了起來︰「是,我是在自欺欺人,你難道不是?你更在自欺欺人。」

看得出白素是在盡力克制著自己,可是她的語音,仍是冰冷的。她故作幽默︰「乞道其詳。」

我急促地喘著氣,這時候,我腦際「嗡嗡」作響,已經在情緒上趨向一種紊亂的情形,同時,我也感到,這件事——我和白素之間現在所發生的這場爭論,如果不是把一切都攤開來說,再要有甚麼顧忌的話,那絕不能解決問題,只有越來越糟。

所以,我叫出了我最最不願意說的一句話,聲音如受重傷的老狼的嗅叫︰「我們失去了女兒——」

我本來是想一口氣把我要說的話說出來的——那句子也不太長。可是我才叫了「我們失去了女兒」,胸口一陣劇痛,不但眼前發黑,連呼吸也為之停止,下面的話,自然也叫不出來了。

這時,我的神情,一定駭人之極,因為正在和我爭論的白素,望向我,現出十分驚駭的神情。

我討厭自己有這種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的情形,反手就是一拳,重重地-打在自己的胸口。那一拳打得極重,使我被窒滯了的呼吸、變得暢順,所以我才能把那句話的下一半叫了出來︰「——但也不能把一個滿山亂跳的野人當作是自己的女兒。」

叫出了這下半句,心口又是一陣劇痛和悶塞,使我要張大了口喘氣,這才發現,剛才那一拳,打得太重了一些,口中一陣咸苦,竟然含了半口血。

我犯了性子,一仰脖子,把這口血,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而昂起的頭,好一會不低下來。

我感到白素在靠近我,我急促喘著氣,她來到了我的身前,用十分低沉的聲音說話,每當她用這種聲調說話的時候,特別溫柔動人。同時,她伸手在我胸口搓柔著,她說的是︰「我沒有自欺欺人,我可以十分肯定,那滿山亂跳的女野人,確是我們的女兒。」

白素也把事情完全挑明了來說,那反倒令得我紊亂的思緒,變得有條理,我盯著她︰「首先,你要知道,一切有關血緣的科學鑒證,都不是絕對可靠的;人類至今無法用鑒證方法,百分之一百證明甲是乙的後代。」

白素道︰「當然我知道。」

我一字一頓︰「那麼,你的確信,有甚麼證據?」

白素的回答,令我為之氣結,她竟然道︰「我作為母親的直覺。」

我好一會說不出話,白素還在補充︰「從我第一次握住她手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和這個全身長毛的女野人,有著血連血,肉連肉的關系,她是自我的身體分出來的一部分,我們之間的那種聯系是無形的,看不見模不著,可是又確實存在,不但我有這種感覺,她也有,你想想當時的情形。」

我閉上了眼楮一會,白素和紅綾之間異常親熱的情景,確是十分異特。我睜開眼來,-那之間,覺得疲倦無比,我先斟了一大杯酒,一口喝下,然後道︰「如果是我們的女兒,我是父親,為甚麼一點感覺也沒有?」白素委婉地道︰「當然,你的感覺會比較微弱,而且,你根本不願意有這樣的感覺。」

我應聲道︰「因為我感到沒有這個可能。我們的女兒被人抱走,音訊全無,怎麼會在苗疆變了女野人?」

白素的回答是︰「因為她一被人抱走,就被抱走她的那個人,帶到了苗疆。」

我用力一揮手︰「你怎麼知道?」

白素低下了頭,好一會不說話,我連連作深呼吸,令自己鎮定,然後,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听來心平氣和︰「你……我們都懷念失去的女兒……女野人紅綾,樣子可愛,身手驚人,而且,絕對有過人的智力,你如果要將她當作女兒,也無不可。不過,她不是我們的「小人兒」,不是我們的女兒。」

我在說到最後兩句話的時候,心中又是一陣刺痛,閉上了眼楮,只覺得鼻子中不斷在發酸,難受之極。頸子上有點發癢,就像是女兒小時候用她胖胖的小手,在我頸際亂抓亂撓一樣。

所以,說到後來,我的聲音,近乎哽咽——衛斯理說話而會語帶哭音,雖然窩囊,但也無可奈何。

白素長嘆了一聲︰「我並不是憶女成狂,我堅信,紅綾,真是我們的女兒。」

我也長嘆了一聲,攤了攤手,表示她的態度既然是這樣,那就沒有甚麼可說的了,我只是大口喝著酒,心中越來越是郁悶。

過了好一會,白素在只是默默地望著我之後,才道︰「有一些事,我沒有告訴過你——」

我這時冷笑︰「真好,多年夫妻,原來你還有事隱瞞著我。」

白素神情苦澀︰「當時我不明白那些事有甚麼重要,可是現在,和其它的事湊在一起看,卻又重要無比。」

我心思紊亂,可是也想听听甚麼是「重要無比」的事,所以做了一個手勢,請她繼續說。

白素又側著頭,想了一會——她在這樣做的時候,十分動人,我不禁後悔剛才的暴躁,心想,如果她認定紅綾是我們的女兒,就讓她當作是真的好了,何必向她爭?爭明白了,又怎麼樣?

人的情緒很奇怪,剛才還在堅持己見,可是一念之間想通了,就覺得心平氣和,顯得剛才激烈的爭執,一點意義也沒有。

白素想了一會,撩了撩亂發,向我看了一眼,多半是覺察到我神情和剛才大不相同,所以她有訝異之色,她道︰「你不記得,當你和小寶在降頭之國看降頭師大斗法的時候,我曾和鼎鼎大名的女俠木蘭花見過面?」

我呆了一呆,苦笑︰「我當然記得,你和木蘭花的談話內容,我一直不知道——我不相信會和我們的女兒有甚麼關聯。」

「我們的女兒」這麼普通的一句話,在我和白素之間,已經許多年沒有出過口了。而在陡然又說出口的時候,每說一次,心頭總是一陣劇痛,直到說了好多次之後,情形仍然沒有甚麼改變。

白素又想了一想︰「沒有直接的關系,可是……可以有聯想,木蘭花是來告訴我,听說我曾向人打听過,若干年前,在苗疆的一次飛機失事的情形。」

我不禁「啊」地一聲,是的,那次飛機失事,是白老大口中說出來的,當時,白素還沒有出世,在娘胎之中,我們曾推測過這次失事,對白老大在苗疆的生活變化,一定有過重大的影響,可是隨便我們怎麼打听,都沒有任何結果。白素又猶豫了一下,才向我望來︰「據那個團長的敘述,爹說到的那次「摔飛機」,好象有生還者?」我「嗯」了一聲︰「應該有,木蘭花來告訴你的是甚麼數據?」

白素的神情有些古怪——我猜想木蘭花對她說的話,一定有十分出人意表之處,這自然也是白素一再想了又想的原因。

可是,盡管我事先已想到了這一點,白素的答案一來,我還是出乎意料之外。

白素的回答是︰「木蘭花說,那在苗疆失事的,不是甚麼小型飛機,而是一艘宇宙飛船,來自外星的宇宙飛船,若是飛船上有生還者,那麼,生還者也是異星人。」

我呆了半晌,望著白素,白素的古怪神情,仍然持續著,沒有改變。

白素和傳奇人物木蘭花的見面,自然在事先是經過一番安排的——經過情形如何,不必詳述,總之在見了面之後,一見如故,木蘭花一開口,就提及了那宗「摔飛機」事件,當時,白素的神情也就是那樣的古怪。

白素想的是︰外星人?宇宙飛船?是不是熟悉了衛斯理故事,故意調侃我來了?

于是,白素就微笑著道︰「真可惜,衛斯理不在,不然,他可以有一個故事,把苗疆和外星人結合起來,倒也有趣。」白素其實並不是表示心中的不快——她和木蘭花還是初次見面,自然也不會那樣沒有禮貌。可是木蘭花為人何等精細,她思想縝密,知識廣博,推理能力極強,號稱東半球女性第一,她立時就從白素的神態和言語之中,知道了白素的心意,所以她笑了一下︰「這個人——告訴我那是一艘宇宙飛船的人——是哥老會的成員,在四川、雲南、貴州一帶的哥老會,地位相當高。但是這種江湖人物,不大兼有科學知識,只有令尊是例外,他說的話,不一定值得相信,事實上,他也根本不知道甚麼是宇宙飛船,他懂得這個名詞,還是令尊告訴他的。」

木蘭花娓娓道來,說到最後一句,白素才被嚇了一大跳,一時之間,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這個在哥老會中地位高的人,說那失事飛機是宇宙飛船,原來竟然是白老大告訴他的。可是白素就從來未曾听白老大說起過,他曾在苗疆見過宇宙飛船和外星人。

白素立刻就知道了白老大絕口不提宇宙飛船的事,必然是由于事情和那宗大隱秘有關。

一想到這一點,白素心跳加劇,因為她也可以料到,那宇宙飛船,一定和白老大的隱秘有關,而木蘭花將會提供進一步的數據,對揭開隱秘,一定大有幫助。

當白素向我敘述她和木蘭花見面的經過,說到這里時,我也不禁「啊」地一聲︰「事情越來越復雜了,可是請你記得,你要向我解釋,何以紅綾會是我們的女兒。」

白素瞪了我一眼,並沒有理會我的打岔,繼續說下去。

當時白素現出了十分殷切想得到進一步數據的神情,她說了一句︰「那袍哥大爺見過我爹爹?在苗疆?」

木蘭花笑道︰「當然是,不然,令尊何以會告訴他那「飛機」是宇宙飛船?那位袍哥大爺的名字是大滿,其實那不是他的名字——」

白素接了上去︰「那是他在堂口中的名位,他在總堂口排名第九。」

木蘭花點頭︰「正是——」

白素剛才在說的時候,已經想起大麻子所說的那件事來︰大滿老九想輕薄鐵頭娘子,可是結果,被鐵頭娘子的柳葉刀,砍了一只右手下來。所以,她又揚起手來,用左手指著自己的右腕。

這一下,連木蘭花也不禁現出極訝異的神情,問︰「你認識這個人?那他一定告訴過你遇見過令尊的事了?」

木蘭花在這樣說的時候,略蹙著眉,有一些不滿,因為白素如果認識大滿,剛才不該裝著甚麼也不知道。

白素知道對方誤會了,所以她連忙解釋︰「不,我不認識這個人,只是听另一位袍哥大爺說起過他斷手的經過情形。」

木蘭花揚了揚眉,表示了她想知道大滿斷手的經過,白素立即用最簡單的方法告訴了木蘭花,也听得木蘭花驚詫不已,吁了一口氣︰「我明白了。大滿雖然斷了手,可是對鐵頭娘子的戀慕之情不減,他到苗疆去,是去找鐵頭娘子的。」白素也不禁「啊」地一聲,她也明白了︰鐵頭娘子單戀白老大,所以跟著白老大進了苗疆,而大滿則單戀鐵頭娘子,所以也到了苗疆。

這些江湖人物行為有異常人,連他們的戀情,也比常人熾熱,為了自己所愛,可以舍棄一切原來的生活,這一點,普通人就做不到,普通人對自己原來的生活,都十分依賴,很難說改變就來一個徹底的改變。

木蘭花續道︰「你既然熟悉那些人物,我說起來也方便多了,大滿在苗疆游蕩,約莫兩年之後,才首先听到了有關令尊的傳說。」

白素點頭︰「是,家父在苗疆,變成了苗人尊重的陽光土司。」

她在這樣說了之後,又把白老大對那一段生活,絕口不提,以致自己連生身之母是甚麼人,也未能確定,種種情由,向木蘭花說了。

作為一個初次見面的朋友,白素這樣做,很推心置月復,所以她和木蘭花之間的距離,也自然而然,因此拉近了很多。

木蘭花又呼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我也直在奇怪,有關那宇宙飛船的事,令尊應該和你們說起過,如何你們還會不知道,要到處去打听數據?」

木蘭花說了之後,又道︰「這樣看來,那飛船必然和令尊的隱秘,有很大的關系。」

白素剛才也想到了這一點,自然同意木蘭花的見解。

大滿老九知道鐵頭娘子是為了白老大才進入苗疆的,而他在第一次听人說起陽光土司的事跡,和形容陽光土司的模樣之後,就知道所謂陽光土司,必然就是白老大。

他也想到,自己進入苗疆不久,就听到了有關陽光土司的事,鐵頭娘子也一樣會听到,她也可以知道那必然是心上人白老大,也會去找他。

大滿並不知道白老大那時住在何處,他對于果果人的烈火女,也一無所知,但只要有心打听,「陽光土司」經常出現之所,還是可以從人們的口中知道。

所以他就滿懷信心,選定了幾個目的地,向目標進發,希望可以在那里遇上鐵頭娘子。

當日,白老大大鬧總壇的時候,大滿老九並不在場,他斷手之後,不等傷口痊愈,就遠走他方,去尋覓巧手鑄金匠人,他有的是家財,錢花出去,有一大半是冤枉錢,但也有花在刀口上的時候。

在漢口,有人告訴他,世上巧匠,全在西洋,而西洋巧匠之中,尤以俄羅斯的巧匠為最,專為俄國沙皇御用,沙皇被推翻之後,大批俄羅斯人流入中國,其中也有宮廷巧匠在,不妨到處去找找。

那人還說了一個有關西洋巧匠斗本領的故事︰

法國國王,找巧匠做了一只金跳蚤,和真的跳蚤一般大小,可是在那麼小的身體之內,卻居然裝上了機械,使跳蚤可以跳動。法國國王龍心大悅,把玩之後,有心炫耀,就派專使送去給俄國沙皇把玩。

俄國沙皇一收到這樣的玩意,自然知道那是法國國王有心向自己炫耀,于是召集宮中巧匠,商議對付之策。結果,一個月之後,沙皇也派專使,把金跳蚤送回法國,法國國王取出來,金跳蚤卻不再跳,法國國王還以為給沙皇弄壞了,正想嘲笑幾句,專使卻道︰「請陛下仔細看跳蚤的腳,便知端詳。」

法國國王細細看去,動用了放大鏡,這下發現,原來跳蚤的每一只腳上,都上了一副黃金鑄成的鐐銬,在那麼小巧的鐐銬上,還瓖著各色的寶石。

于是,一致公認,俄羅斯巧匠的本領,舉世無雙。

大滿老九听了這樣神乎其技的說話,便去各大都市,白俄聚居之所打听。皇天不負苦心人,叫他在極北的城市,齊齊哈爾,找到了一位俄國巧匠,已近古稀之年,可是手藝精巧,仍是一絕。

大滿和這位老巧匠細細商議,采用了五成金,五成精銅混合,替他鑄造一只假手,那假手內置各種機栝,手指的靈活程度,和真手無異,靠手腕揮動之力,就能有各種動作——而且功效比真手更多,他在每只手指之中,都藏了厲害的暗器。

鑄造這樣的一只假手,老巧匠用足了心機,也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等大滿心滿意足,套著金光燦然的假手回到四川,一下子就轟動了整個江湖,人人稱他為「金手九郎」,可是大滿卻不開心,因為他並沒有見到鐵頭娘子,只是在大麻子處,知道了鐵頭娘子的種種,他恨恨地道︰「姓白的是甚麼東西,連鐵妹子都看不上,那他想要甚麼樣的女人?」

大麻子當時告訴他︰「你沒見過陳大小姐,見了,你才知道,鐵妹子連做大小姐的丫頭都不配。」

大滿如何听得這種話,若不是有人在一旁相勸,當場就會翻臉。

大滿知道鐵頭娘子在苗疆,也就跟了來,這時鐵頭娘子早已進了苗疆,大滿心中想好了,見了她,就對她說︰「別再戀著姓白的下江漢子了,你看,你叫「鐵頭娘子」,我叫「金手九郎」,連名字都是現成的一對,還東挑西揀作啥子?況且,我這個外號,還是拜你所賜的。」

大滿心想,鐵頭娘子在傷心失意之余,听了自己這一番話,一定會感動的。

大滿的打算並沒有錯,如果他能在適當的時機見到鐵頭娘子的話,他萬里迢迢,千山萬水趕來示愛,說不定可以成功,可是當他終于能見到鐵頭娘子之際,卻完全不是恰當的時候。

當時,大滿只當那是造化弄人,直到後來,他才知道自己的壞運氣,和那只「宇宙飛船」有關。

當日白素听木蘭花這樣說,和我听白素轉述到這里時,都會十分奇怪,事情怎麼會和宇宙飛船有關系,似乎是全然不相干的。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7:46

繼續探險 第十一部︰天意
似乎完全不相干。

可是還真是大有關系。

原來這些日子來,鐵頭娘子也照大滿的辦法在找尋白老大,可是陽光土司神出鬼沒,根本找不到他固定的住所,鐵頭娘子在萬山千壑之間亂轉,時間雖然過去了兩年,並沒有見著白老大。

若是換了別的女子,早就放棄了,可是鐵頭娘子卻是鐵了心,非要找到白老大不可,所以仍然在苗疆。

她每天餐風飲露,長嘆短嘆,淒淒涼涼如孤魂野鬼,渾渾噩噩如行尸走肉,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日子是怎麼過的,可是她的一顆心,卻仍然系在白老大的身上。

在這樣的時候,若是大滿老九能和她相會,那麼她在失意之余,或許會投入大滿的懷抱。可是她找不到白老大,大滿老九也沒有找到她,等到各自找到了對方要找的人時,情形卻又不同,因為是鐵頭娘子先找到了白老大。

鐵頭娘子終于找到了白老大。

而且,鐵頭娘子認為她終于能找到白老大,完全是由于天意。

究竟是不是「天意」,誰也不能肯定。人們習慣于把冥冥中對生命、命運的主宰力量稱為「天意」——不論稱為甚麼,都沒有分別,重要的是確然有這樣的一股力量在。而鐵頭娘子終于能見到白老大,確然和天空有關。

那一天傍晚時分,鐵頭娘子獨自坐在一道山澗之旁,望著潺潺流水發怔,澗水中有一種鱗光閃耀的小魚,在逆流而上,不時躍出水面,替周圍的寂靜添上一下又一下清脆的水聲。

她的手中捏著一根樹枝,澗水在她坐的所在,繞了一個彎子,形成了一個水平如鏡的水潭,可以把她的身影,清清楚楚地倒映在水面上。可是鐵頭娘子卻不願意看到自己憔悴失意的臉,一當水面上映出她來時,她就用樹枝去敲水,把水面敲亂,使在水中的映象,也碎不成形。

就在鐵頭娘子看到自己的臉,又漸漸在水面出現,她又得去擊打水面時,她陡然看到水面反映的天空止,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弧線——水面不但反映她的身形,也反映天上的藍天白雲和四周的山色,那時,正是傍晚時分,殘陽如火,漫天紅霞,忽然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弧線,若不是鐵頭娘子如此專注地望著水面,她也不會看得到。

那道深紅色的弧線,自天際的晚霞層中,直透出來,依然似乎還帶著很尖銳,但是又十分快速的一下聲響,急促地投進了對面的一個山頭之中,速度極快,在紅光之中,似乎有一點黑影,但是由于移動得太快,一閃就過,所以看不清楚。

鐵頭娘子先是在水面的反映上看到,她立刻抬起頭來,紅光已落向山頭了。她站了起來,先是發了一會怔,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甚麼現象,接著,她首先想到的是︰神仙。神仙下凡了。

鐵頭娘子在川西長大,四川多山,青城峨眉,全是傳說中神仙劍俠出沒的所在,她自小听這種故事听得太多了,印象深刻,而且剛才地看到的情形,也真的像是有神通廣大的劍俠,駕起道光,或御劍飛行,或利用甚麼法寶在空中行進。

再加上有關神仙劍俠的傳說之中,總有走投無路的好人,被打救的情節,那又和她此時淒苦的心情相吻合,所以她一想到了這一點,就立時深信不疑,何況紅光著地的那個山頭就在眼前,所以她連一秒鐘也沒有耽擱,就立刻向那個山頭趕去。

在鐵頭娘子看到漫天紅霞之中,忽然冒出一股紅光來的同時,也看到了這個現象的,自然不止她一個人,有許多人,恰好機緣湊巧而看到的——確然得機緣湊巧才行,因為紅光呈弧形,在天際一劃而過,在那時候,人如果在屋子中,就看不到了,不是正好抬頭向天,也看不到了。有太多看不到的因素,而且,看到的如果是苗人果果人,心中奇上一陣子,跪下來向天拜上幾拜,也就沒有事了,不會有人去深究。

可是偏偏白老大看到了,大滿老九也看到了。

白老大在那時,正在離那紅光落地的山頭十分近的所在,事實上,他和鐵頭娘子也相隔得極近,可是咫尺天涯,若不是有那道紅光,引他們一起到那座山頭去的話,他們還是無法相會的——所以鐵頭娘子堅持那是天意,也有她的道理。

她曾極其認真地問白老大︰「你說,如果不是天意,那是甚麼?」

白老大也答不上來。

發生在苗疆的這段往事,是大滿老九在若干時日之後,遇到了木蘭花,對木蘭花說的。而木蘭花對白素說,白素又對我說。雖然其間經過了幾重轉述,但是由于轉述者都是十分有資格的人,所以我相信非但生動依舊,而且絕無被歪曲夸張之處。

我听到白素轉述到鐵頭娘子責問白老大時,就有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的感覺——鐵頭娘子這樣問,自然愚昧之至,可是一個愚昧之至的問題,有時也會令一個智者如白老大,無法回答。

後來,等到弄清楚了一切之後,白素拿同樣的問題,一字不易地問我,我也無法回答,只好在心中說︰那真是天意,沒有別的解釋,天意就是天意。

卻說當時,白老大在那山頭不遠處,正在觀看落霞由亮紅色轉為暗紅,欣賞自然的奇景,忽然就看到了那股紅光,呈弧形墮地。

白老大是有知識的現代人,他首先想到的是︰有飛機失事了。

不能怪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想到「不明飛行物體」,因為那時,這種想法甚至還未曾在人類的思想之中形成。

他離那個山頭近,所以立即急速地向前進發。

大滿老九也看到了那道發自天上、迅速落地的紅光。那時,他在干甚麼呢?他正在對著落日,欣賞自己的那一只金手。

自從手腕之上,裝上了那只金手之後,他十分欣賞,並不感到斷手之悲。當他凝視著這只金手的時候,他總不免有些想入非非,想到用這金手去撫模鐵頭娘子的嬌軀時,也可能會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他高舉著金手,迎著落霞看著,所以,他也看到了那股一閃而過的紅光。

大滿老九呆了一呆,他全然不知道那是甚麼現象,他想到的,和白老大、鐵頭娘子又有不同,他想的是︰天上落了甚麼下來了?得趕過去看看。

所以,他也立刻向那個山頭趕去了。

三個人之中,白老大離目的地最近,鐵頭娘子次之,大滿老九最遠。所以,三人之中,到達那個山頭的次序,也是如此。

白老大先趕到那個山頭,他沒有立刻發現甚麼,雖說看到紅光落向這里,但是山巒起伏,山勢險峻,一時之間,也難以有所發現。

白老大趕到時,已是接近午夜時分,他在山頭上打了一個轉,沒有發現,也不打算再找了,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經過一塊大石,步子十分急,所以一下子就和從那塊大石後急急轉出來的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

白老大絕未想到,半夜三更,在這種荒山野嶺,還會踫到人,所以他著實吃了一驚,而作為一個卓越的武術家,他的反應也快絕,雙手一件,已經抓住了那迎面撞上來的人的雙臂。而在這時倏,他非但不知道那是甚麼人,甚至不知道撞上來的是人是猿,還是山峭野魅。

白老大在苗疆住得久了,知道在重山之中,甚麼樣的怪事,都可能發生,不管撞上來的是甚麼,先抓住了他,總不會有錯。

及至十指一緊,他已覺出,被他抓中的,是瘦瘦的手臂,再定楮一看,月色之下,看到的是一張黑里透俏的臉面,正現出大喜若狂的神情,張大了口,月光映得她一口的牙齒,白得耀目。

天地良心,白老大並沒有一下子就認出這個被他捉住了雙臂的女子,就是鐵頭娘子。因為對他來說,在哥老會的總壇,一出手就制住了鐵頭娘子,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早就忘到了九霄雲外了。

可是對邊頭娘子來說,才一轉過石角,實到了人,而且立即被人制住,自然吃驚之極。可是定楮一看,用這樣強有力的手,緊緊握住了自己手臂的人,竟然是自己日思夜想,為之失魂落魄的心上人,這一份狂喜,當真是難以形容,一時之間,幾疑身在夢中,所以也不免現出如夢似幻的神情——美麗的女人有這種神情,向例十分動人,所以令得白老大一時之間,雖然雙手已不再運動,可是仍然握著鐵頭娘子的手臂。

鐵頭娘子很快就弄清楚,發生的事,是真不是幻,她發出了一下歡樂無比的聲音,這種聲音,難以形容,而且根本不是自她的口中發出,而是自她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之中迸發出來的。

同時,她也撲向白老大的懷中,她身子緊貼向白老大,雙臂用力抱住了白老大的腰,把她的臉,緊貼在白老大實闊結實的胸膛之上,在那一-那,她感到自己和白老大已經融為一體了。

她口中則含糊不清地發出聲音,勉強可以听得清她在說︰「可找到你了。皇天不負有心人,天意指引,可找到你了。」

她身子激動得在發抖——直到這時為止,白老大仍然未曾省起她是甚麼人,一切變化來得如此之快,陡然之間,溫香軟玉滿懷抱,任何男性,都會怔上一怔,雖然那只是極短的時間,可是對鐵頭娘子來說,也就是天長地久了。

白老大先把她的雙手,自腰際拉開,可是鐵頭娘子立即雙臂又繞上了白老大的頸。

她身形嬌小,他卻極高大,鐵頭娘子雙臂繞向白老大的頭,手臂伸向上,衣袖自然而然,褪了下來,轉出了她的小臂,使白老大一眼看到了她小臂上的兩道傷痕。

當日,白老大賣弄自己的武功,令鐵頭娘子的柳葉雙刀,反轉她自己,在手臂上劃出了兩道口子,鮮血滲出,其實傷得極輕,損皮不傷肉,根本不算一回事,在傷愈之後,要全然不留疤痕,也是十分容易的事。

可是鐵頭娘子卻故意讓這兩道傷口,在自己的玉臂之上,留下了疤痕——在苗疆的兩年,她不知多少次撫模著疤痕,減少或增加相思之苦,這種情懷,和大滿老九欣賞那只金手,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白老大一看到了雙臂上的傷痕,自然認出了對方是甚麼人,在對對方的熱情行為大是駭異之余,他失聲叫了出來︰「鐵頭娘子。」

可能是由于他驚駭太甚——當然一大半是為了對方的投懷送抱,所以他一開口,聲音有點澀,吐字不清。所以,後來鐵頭娘子堅持,她听到的,只是「娘子」,沒有「鐵頭」。那就引申成了,既然叫我娘子,我也應了,那就得把我當「娘子」。

當時,鐵頭娘子確然應了一聲,應得清脆玲瓏,應得滿心喜悅,就差沒有引起陣陣回聲。

白老大認出了鐵頭娘子,也感到了鐵頭娘子的行為有異,所以他又拉開了鐵頭娘子的手,身子也後退了些,可是鐵頭娘子卻趁機雙手緊握住了白老大雙手的一只手指,凝望著白老大,眼神之中,充滿深情,身子還在不停地發著抖,又待向白老大靠來。

白老大自然可以怞身後退,甚至可以一腳把鐵頭娘子踢出老遠去。

可是白老大卻沒有任何行動。

因為那時,鐵頭娘子的行為雖然古怪,可是她的模樣卻動人之極。才一照面時的那種愁苦、惶急和憔悻,早已一掃而空,代之以甜蜜的笑容,深情的眼神。雙頰黑里透紅,如同燒紅了的炭火,嬌喘連連,飽滿的胸脯起伏——那曾使大滿九爺失了一只手。她整個人,像是變得完全沒有骨頭一樣,只是軟軟地要向白老大靠過來。

白老大好幾次想把她推開去,可是都被她的眼神擋了回來,也就只好由得她偎依在自己的身邊。

這時,白老大的思緒雖然十分亂,但是他也知道,鐵頭娘子的心中,必然有了極其嚴重的誤會,而且,這個誤會,也一定極難解釋得清楚。

他好幾次想開口,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結果反倒是鐵頭娘子先開口。她先是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像是一見了白老大之後就沒有透過氣,然後才道︰「找得你好苦。」

白老大苦笑︰「你……找我?」

鐵頭娘子抬起頭,望著白老大,輕咬下唇,又吁了一口氣︰「你臨走的時候怎麼向我說來,剛才又叫了我一聲娘子,我……這兩年來雖然受盡了苦楚,可是雲開見月,也不算冤枉。」

白老大一開始,听得莫名其妙,他哪里知道自己重傷之後現出來的古怪神情,會被鐵頭娘子當作是在向她挑逗,而且更進一步,在兩年來的苦苦相思之中,她形成了一個幻覺,把白老大的眼神,化成了語言,認為白老大真的曾向她說過情話,所以這時才會有那樣的話。

白老大听不懂這番話的頭一段,但是接下來的話,他卻是听懂了的,他不禁大吃一驚,知道再讓這個誤會延續下去,必然大大不妙,會生出無數事端來。

所以,他硬起心腸,把鐵頭娘子推開了些,自己也連退了幾步,他這樣做,本來是想擺月兌鐵頭娘子,至少不和她再有身體的親近接觸。

可是,沒想到他才一退,鐵頭娘子身子一聳,就撲了上來,雙手勾住了他的頭,雙腿就勢盤住了他的腰。

鐵頭娘子身形嬌小輕巧,動作又快又出乎意料,白老大竟然未及提防,而一被鐵頭娘子用這樣的姿態纏上了,且纏得如此之緊,再想擺月兌她,自然更加困難了。

白老大為人一世英雄,可是在那樣尷尬之極的情形下,也實在不知該如何才好。他又不能便把鐵頭娘子推開去,要那樣做的話,他的一雙大手,非和鐵頭娘子柔軟的身子有過度的接觸不可,他只能把鐵頭娘子打昏過去,可是那得出重手才行,白老大又難免有猶豫。

而鐵頭娘子名副其實地纏上了白老大之後,心滿意足之至,她的氣息,噴在白老大的頸際,令白老大感到了又癢又酥,就算有氣力也使不出來。

鐵頭娘子又在白老大的耳邊說了一些話,可是別說白老大沒有听明白,只怕連鐵頭娘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一些甚麼。一個女性在心滿意足之時發出來的聲音,有誰會去追究那些聲音的詳細內容,知道那是代表著愛的訊息,也就足夠了。

白老大全然不知道如何才好,他只好轉著身子,鐵頭娘子仍然纏在他的身上,白老大才打了半個圈,就陡然看到眼前,金光一閃。他再定楮看去,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楮——甚麼樣的怪事,全在這一晚上發生。

他看到的是,在離他不遠處,一根石筍之旁,站著一個人,那人一手扶著石筍,一看就知道,他如果不這樣,就站不穩,而他的另一只手,在清冷的月光之下,金光燦然,掩住了他的臉。

看來,他像是掩住了臉,不想看眼前的情景,可是事實上他並未能做到這一點,他掩臉的動作,只是自欺,因為他像是餓狼一樣的眼楮,正在金光閃閃的手指縫中,直透出來,甚至比金光的閃耀還要強烈。

突然之間出現了這樣的一個人,白老大在吃驚之余,頭腦又倒清醒了大半,他伸手硬轉過鐵頭娘子的臉,沉聲道︰「看,有人來了。」

鐵頭娘子沉醉在白老大的懷中,天塌下來,她也不會注意到,不然,她是應該早看到那人的,直到這時,她才「啊」地一聲,可是,她卻絕沒有離開白老大的意思。

白老大這時,不禁大是狼狽——不管來的是甚麼人,鐵頭娘子這樣纏在他的身上,總是不成體統,鐵頭娘子由于過度的興奮,豁了出去,他白老大可是沒有名堂之至。

所以他立時低叱︰「快下來,叫人看了,像是甚麼樣子。」

說一切全是天意,也真是的,白老大這時,在叱責之中,偏偏加了半句「叫人家看了」,言者無意,听者有心,听在鐵頭娘子的耳中,心頭又泛起了一股蜜意——叫人看了不象樣子,要是沒有人看到,只是兩人世界,那自然再親熱都不打緊。

鐵頭娘子在那一-那,變成了棉花娘子,柔順貼服,無與輪比,清脆地答應了一聲,立時落下地來,但仍然緊靠著白老大,還捉住了白老大的一只手。

而那人,也在這時發出了一下長嘆聲,垂下了那只金光閃閃的手。

那人,自然是大滿老九,他趕到,發現白老大和鐵頭娘子的時候,正是鐵頭娘子和白老大相會不多久的事,他們兩人的行動,看在大滿的眼中,只覺得眼前這一雙男女,簡直是纏綿之極,等到鐵頭娘子纏上了白老大高大的身子,大滿像是跌進了深淵,幾乎閉過氣去。

金光閃閃的手一垂下,鐵頭娘子自然認出,眼前的人是大滿老九。

她哪里知道老九是一往情深,進苗疆來找她求愛的,一見之下,喜上加喜,月兌口道︰「九哥,你來得正好。」

大滿老九人並不笨,本來他在大麻子那里,知道鐵頭娘子到苗疆來,完全是她一廂情願,所以他充滿了信心。可是等到他見到了鐵頭娘子時,鐵頭娘子才和白老大相會。在旁觀者看來,兩人的身體親近,熱烈無比,一點也不像是鐵頭娘子的單相思。

大滿眼看著白老大對鐵頭娘子火辣辣的親熱行動,一點也不拒絕,而且,也無法知道兩人之間講了多少他听不到的話,早已心灰意懶。

這時,他知道鐵頭娘子看到了他那麼高興的原因,他現出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聲音嘶啞︰「恭喜了。可是你們要交拜天地,少了一個主禮人。」

鐵頭娘子眉花眼笑︰「正是。」

白老大越听越不對路,他大喝一聲︰「你們——」

他本來想喝︰「你們在說甚麼」,可是他才叫出了「你們」兩個字,就听到一下轟然巨響,同時,左首處,火光迸現,-那之間,照得半邊天通明,可是只有幾秒鐘,火光就不再見。

那一下巨響,把白老大要喝的話,擋了回去。白老大也陡然想到,自己之所以來到這里,全然是看到像是有一只飛機失事墮毀在這里之故。忽然冒出了鐵頭娘子來,這才打了岔,忘記了。那一下巨大的聲音,是不是失事飛機爆炸的聲音?

一時之間,他也顧不得亂七八糟的事,疾叫一聲︰「那邊有飛機摔下來了,我們去看看。」

他說著,身形掠起,就向前奔了出去。鐵頭娘子身形輕盈,仍然握住了白老大的手不放,大滿老九看出來,就看到他們兩人手拉著手一起向前奔出去。他略呆了一呆,也跟著奔出。

這個山頭,離白老大這些日子來的棲身之所,果果人烈火女所住的山洞極近——那個山洞,就在這個山頭的範圍之內,所以白老大對這一帶的地形極熟,縱躍如飛,鐵頭娘子一直和他手拉著手,縱躍之際,兩人同起同落,鐵頭娘子快樂得像是做了神仙。

大滿老九看得大是嘆服,後來問了白老大,才知道白老大就住在附近,所以地形十分熟悉。

奔出了不多久,就到了一座峭壁的邊緣,向下看去,看到峭壁之下,還有一團圓形的紅色火光,在不住閃動,那團火光的範圍相當大,在火光之旁,看來像是有兩個人,正在蹣跚而行,走不幾步,卻又一起跌倒在地上。

白老大失聲道︰「有人生還,看情形受了傷。」

鐵頭娘子心情極好,立時叫︰「快下去救人。」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8:00

繼續探險 第十二部︰神仙打救
白老大向峭壁一指︰「這峭壁,我好幾次上下攀緣,險惡莫名,非要有大量繩索不可。」

說到這里,大滿老九也已趕到,白老大道︰「你們等在這里,我去找繩索來,千萬別輕舉妄動,我說空手下不去,就是下不去。」

鐵頭娘子不舍得︰「白哥,我和你一起去。」

白老大一頓足,指著鐵頭娘子︰「你,我得好好和你說清楚,你全都想岔了,全沒那回子事,也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白老大說得聲色俱厲,鐵頭娘子簡直嚇呆了,只知道眨巴眼楮,不知道如何反應。

白老大又大喝一聲︰「等我回來,不要亂走。」

說著,白老大已轉身疾掠而出,白老大的身形才一轉過山角,大滿和鐵頭娘子兩人就听到白老大發出了「咦」地一聲,問︰「你怎麼在這里?」再接著,又是一個小孩子的叫聲︰「爹。」

當時,大滿和鐵頭娘子,各有心事,所以听了之後,也沒有在意。

大滿和鐵頭娘子沒有在意的事,我和白素等都感到意外之極——白素在听木蘭花敘述時,和我這時听白素復述的情形一樣,急急作了一個手勢,請她暫停,我有重要的問題要問。

據白素說,木蘭花在听大滿老九說往事,說到這一點時,也曾叫老九重復,仔細地回想這一個細節,老九也說得十分詳細。木蘭花心思縝密,她也感到這個細節,關系十分重大。

我一做手勢,白素就停口,我吸了一口氣︰「白老大見到了甚麼人?」

白素道︰「自然是哥哥。」

我疑惑更甚︰「那時,他還不到兩歲,怎麼會半夜三更,獨自在山野之中?」

白素的語氣遲疑之極︰「不是說那個山頭,離他住的那個烈火女山洞十分近嗎?哥哥自己走出來逛逛,也……有可能。」

白素一面說,我一面搖頭。白素又道︰「那個團長,就說過,爹叫哥哥自己回去,團長听了之後,嚇了一大跳,可知哥哥是經常獨來獨往的。」

我思緒紊亂之至,舉起了手,示意白素先別出聲,讓我好好靜一靜。

我知道,如果找尋一個完整的故事如同完成一幅拼圖的話,那麼最重要的一塊,就快要出現了,問題是這一塊,還隱藏著,不肯顯露出來。

我就是要把「這一塊」找出來。

過了一會,我才道︰「素,讓我們一步一步,把事實湊出來。」

白素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她首先提出︰「爹離開,是要去找大是的繩索,去救峭壁下的那兩個人——」

我接上去︰「最快能得到大量繩索的方法,是到果果人聚居的村落去找。」

白素道︰「爹一轉過山角,就見到了哥哥,他當然抱起哥哥來,就抱著哥哥趕路。」

我用力揮了一下手︰「他到了果果人的村落,說出了自己的要求,先回峭壁去,他一定吩咐了果果人帶著繩索,隨後趕來。」

白素的語調相當慢,她一面思索,一面說︰「這一去一來,天已亮了,他在半路上,遇上了那個團長,救了團長,所以他才會問團長是不是也是摔飛機的幸存者。」

我連連點頭,白素分析得有理,而且,時間上也十分合榫。我道︰「團長說了不是,白老大又追問大師府發生的事,他當然知道陳大小姐的身分,所以才關切。他又趕著去救人,這才令孩子先回去,當時,令尊對孩子說甚麼來著?」

白素的神情凝重︰「那團長說,爹當時說的是︰該回去了,你媽會惦記,可是那兩個人,又不能不理,你能自己先回去?」

我和白素都好一會不出聲,然後,才進一步分析,我先道︰「你曾說,直到這時,一家人全是快樂家庭。」

白素道︰「是,爹當時這樣說,表示他一夜未歸,哥哥也出來很久了。」

我皺著眉︰「接下來又怎樣呢?令兄先回去,白老大又回到峭壁去。」

白素點頭︰「先說爹走了之後的情形。」

在峭壁之上,天色黑暗,四下冷清。等白老大走了好一會,鐵頭娘子才定過神來,問大滿老九︰「他……剛才說甚麼來?他為甚麼發那麼大的脾氣?」

老九旁觀者清,自然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他嘆了一聲︰「鐵妹子,他說你把事全想岔了……那就是說,他心里根本沒你這個人。」

鐵頭娘于「格格」一陣嬌笑,根本不把大滿的話放在心上,直笑得大滿心煩意亂,一聲大喝︰「從頭到尾,全是你一個人在害單相思。」

接著,大滿就把大麻子的判斷,一口氣說了出來。他一路說,鐵頭娘子一路搖頭,可是俏臉上卻也喜氣漸褪,變得十分蒼白。

她指著大滿,聲音尖厲之極︰「你胡謅。這全是我自己的事,你們倒比我清楚?」

大滿盡最後努力︰「鐵妹子,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鐵頭娘子大叫︰「剛才的情形,你明明看到,他對我多親熱。」

一想起剛才看到的情形,大滿老九也無話可說,他悶聲不出,走開了幾步,鐵頭娘子芳心繚亂,團團亂轉,又躍上了一塊大石,向白老大離開的方向眺望。

在這段時間中,他們兩人根本沒有去留意峭壁之下,那兩個「摔飛機」的生還者怎麼樣了。

一直盼到天亮,鐵頭娘子才看到白老大健步如飛趕回來,她立時一聲叫︰「白哥。」一面叫,一面向白老大疾奔了過去,白老大才轉過上角,她已疾撲而上,看情形,她又想纏在白老大的身上。

可是這一次,鐵頭娘子卻非但未能如願,而且,形成了十分滑稽的局面——白老大有了提防,鐵頭娘子一撲了上來,他雙手齊出,一下子就抓住了鐵頭娘子的雙臂,把鐵頭娘子直提了起來。

鐵頭娘子驚恐無比,連聲音都變了︰「白哥,咋不讓我抱你?」

白老大扳下了臉︰「你全想岔了,我早有妻兒,當時身受重傷,眼前金星亂迸,怎能對你眉目傳情?昨夜乍一見你,也根本認不出你是甚麼人。」

白老大知道事情必然要速戰速決,所以話一說完,雙臂一振,把鐵頭娘子重重放落地下。

鐵頭娘子全身篩糠也似發抖,神情淒惶無助之極,上下四面看看,像是想向空氣求助,大滿老九這時和她的目光接觸,他也不禁身子發顫,他亟想獻出助力,可是又無從著手。

鐵頭娘子的話,也表示了她心中的無助︰「這可叫我模不著魂頭了,這可叫我模不著魂頭了。」

她連叫了好幾遍,「模不著魂頭」(全然不明所以),又淒然笑著,顫聲問︰「白哥,你在耍我?別耍我,這可不是玩耍子的事。」

鐵頭娘子這幾句話,說得淒婉之極,听到的人,要說不被感動,那是假的,白老大何嘗不難過,可是又非硬起心腸來不可。

他沉聲道︰「就是不是玩耍的事,所以才要說得一清二楚。看來這位大爺對你很有情意,你轉過頭去看看,就可以明白。」

白老大和大滿老九,還是第一次見面,他不知道老九的身分,但老九一表人才,又瓖著一只金手,一望而知是江湖上一位出色的人物,而且這時,老九的那一副失魂落魄的關切之情,誰都可以看得出來。白老大這樣說,也合情合理之至。

鐵頭娘子也直到這時,才知道事情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自己會錯了意,她作了最後的掙扎︰「那……你怎麼一踫面……就稱我「娘子」?」

白老大嘆一聲︰「你不是叫鐵頭娘子嗎?我就是這樣叫的,你卻只听了後兩個字。」

鐵頭娘子身子陡然一震,不再發抖,開始笑了起來,雖說是笑,可是那聲音比哭難听,笑了一會,陡然雙腕振動,柳葉雙刃,已然出銷,一翻腕,就向自己的頸項之中砍去。

鐵頭娘子要刎頸。

有白老大和大滿者九這兩個高手在旁,她自然不能得手,老九金手一翻,先硬將她左手刀奪了下來,白老大腳起處,踢中了她的右腕,把右手刀踢得直揚了起來,飛出老遠。

鐵頭娘子也真有了必死之心,雙刃月兌手,她連哼都不哼,一個轉身,就向著峭壁,疾撲而出。

這一下變化,在一旁的兩大高手,也沒有料到她死志如此之決,眼看鐵頭娘子已撲出了懸崖,那峭壁直上直下,少說也有百來丈高,跌下去,自然是粉身碎骨。

大滿老九首先大叫一聲,竟然也不顧一切,向前撲了出去,他金手伸處,一下子沒能抓住鐵頭娘子,連他自己也出了懸崖。

在這-那間,發生的變化,當真驚心動魄之極,白老大雖然久經世面,但也不免頭皮發炸,他也大叫一聲,撲到了懸崖邊上,向下看去。

這一看,自老大卻看到了再也難以料得到的奇景。

他看到,鐵頭娘子和大滿,正在向下跌下去,大滿還在不斷想抓住鐵頭娘子,可是始終差那麼一點點,未能抓得住。

那時,如果鐵頭娘子願意向大滿伸出手來,兩人倒是可以雙手相握的,可是鐵頭娘子一點行動也沒有。雖然兩人就算雙手相握,也無補于事,一樣難逃一死。

而就在那時,真正的奇景出現了,只見兩個人,一身銀光閃閃,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忽然疾飛而上,帶著一種異樣的聲響,上升之勢極快,一下子就來到了大滿和鐵頭娘子近前,各自一伸手,一人抓一個,繼續上升,一眨眼到了懸崖之上,松手放下了兩人,繼續上升,轉眼之間,只剩下了一個銀色小點,消失在天際。

白老大看得發呆,大滿和鐵頭娘子,真正是進了鬼門關又出來,更是如同泥塑木雕一樣。

三個人不知過了多久,連血液都為之凝結,還是鐵頭娘子最先發出聲音,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面哭,一面撲向大滿老九,大滿老九一時之間,未曾會過意來,竟被她撞退了半步,這才會過意來,雙臂把鐵頭娘子緊緊摟在懷中。

剛才的事,雖然只是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可是勝過了千言萬語。

一個肯為你而死的男人,在女人的心目之中,還有甚麼比這更可貴的?-

那之間,能由死到生,自然也容易由不明白到明白。在一旁的白老大,看到兩人緊緊相擁的情形,十分感動,以為甚麼麻煩事也沒有了。

過了好一會,鐵頭娘子和大滿才異口同聲地問︰「剛才是怎麼一回事,那兩位神仙……不等我們叩謝救命之恩,就飛走了?」

大滿老九和鐵頭娘子都沒有多少現代知識,剛才他們獲救的經過又如此異特,所以他們一下子就想到了「神仙」。因為各種神仙故事正是中國民間傳說之中,最豐富的部分。他們都是四川人,四川更是傳說中神仙出沒最多的地方,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這兩座名山,正是神仙洞天。所以他們才會一下子就認定是神仙打救。

但白老大的想法自然不一樣,他知識豐富,想象力非凡,剛才那兩個人,「飛」得如此之快,已使他覺得詫異無比,在看到了大滿和鐵頭娘子擁作一團之後,他一面感嘆世事變化之快,一面已疾步走向懸崖,向下面看去,他看到剛才冒出火光的那一大圈火光已經完全熄滅,留下了一個大圓圈,呈灰白色,看來是一個很大的、凹形的大金屬餅,從高處看下去,很難判斷它的高度,但至少也在三公尺高下。

白老大一看之後,就失聲道︰「那不是飛機,也不是摔下來,那是宇宙飛船,是正常的降落。」

大滿和鐵頭娘子這時也挽著手,來到了白老大的身邊,向下看去,神情十分疑惑,因為白老大的話,他們根本听不懂。

而白老大這時,心中的興奮,難以形容,那時,全世界範圍內,有關不明飛行物體的報導,絕無僅有,而他有了那麼大的發現,自然令他欣喜,所以,他指著下面的那個「大圓餅」,向大滿和鐵頭娘子,詳細解釋甚麼是宇宙飛船,甚麼是來自外星的高級生物,說得興致勃勃。兩人似懂非懂地听著。鐵頭娘子甜甜地笑︰「天上來的,就是神仙,那……宇宙飛船……當然是神仙的座駕。」

大滿也附和︰「是啊,周穆王去見西王母,也是駕著會飛的車子去的。」

白老大乍一听得他們這樣說,不禁有點啼笑皆非,但是,轉念一想,就作這樣解釋,又有何不可?

這時,他心中在想的是,等果果人把繩子送到,他就縋下去,看個究竟,他並且鼓勵大滿和鐵頭娘子一起下去看看,他告訴他們,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同時,他也知道,他的這個發現,必然轟動全世界,也需要有其它的人來證明他的發現。

可是大滿和鐵頭娘子,卻十分猶豫,遲疑道︰「會不會……冒犯了神仙?」

白老大「哈哈」大笑,正想開解他們。忽然那種刺耳的破空之聲,又自空中傳來。三人一起抬頭看去,只見兩道銀虹,又自天而降,正是剛才飛走的兩個神仙,又飛回來了。

白老大更是大喜過望,雙手高舉,又叫又跳,歡迎「神仙」降落在他面前,可是兩股銀虹,到了還有幾百尺高處,在陽光之下,可以十分清楚看到,那是兩個人,身上穿著銀光閃閃的衣服,在半空中略停了一停。

白老大大叫︰「他們看到我們了。」

大滿和鐵頭娘子在這時,雙雙跪下,叩起頭來。

可是那兩個「神仙」只在半空中略停了一停,就極快地飛向一邊,掠過了最近的一個山頭,看不見了。

大滿老九在這時候,听白老大說了一句像是自嘲的話︰「哈,不肯在這里相見,到我住所去等我?」

這句話,才一听到,大滿並不知道是甚麼意思,白老大向那山頭一指︰「我住的山洞,就在那邊,兩位要不要跟我一起過去,說不定仙緣巧合,能和神仙見上一面,就福分非淺了。」

他知道兩人的現代知識不夠,所以才用這樣的話,去打動他們。果然,兩人一听,互望了一眼,滿心喜悅,連連點頭。

白老大已急急向前走去,大滿和鐵頭娘子跟在後面。鐵頭娘子這才知道白老大的住所,就在那個山頭,想起自己在苗疆打了兩年轉,如今時易勢遷,恍如一夢,人生的變化,實在太大,她也不禁十分感慨。

他們走出了沒有多久,山路崎嶇,雖說不遠,但是也有一段路要走,好在他們全是負有絕頂武功的人,又是各自心情最好的時候,所以雖然一夜未寐,但一樣精神奕奕,健步如飛。

不一會,就迎面遇上了一隊果果人,各自背著野藤或樹皮搓成的繩索,那自然是白老大找來的,白老大和帶頭的說了幾句,很有猶豫的神情,決不定是先去峭壁之下看那宇宙飛船,還是去找那兩個神仙。

這時,鐵頭娘子說了一句話,使白老大有了決定,她道︰「那……船不會走,神仙要是等久了,說不定就會生氣,還是——」

白老大道︰「說得是。」

他吩咐了果果人幾句,就再向前趕路,轉過了一個山角,看到前面有一個孩子,呆呆地站著。

白素向我轉述往事,到這里,停了一停。我早已听得十分不耐煩了——並不是事情沒有吸引力,而是我有太多的問題要問,偏偏白素一口氣說下來,使我沒有發問的機會,這才坐立不安的。

白素才一住口,我就豎起兩只手指,表示有兩個大問題要問。白素也作了一個「請問」的手勢。

我在發問之前,先嘆了一聲︰「我不明白,木蘭花和你所說的一切,正是我們多年來在合力探索的事,為甚麼你一直瞞著我,不對我說?」

白素像是料到了我的第一個問題必然如此,所以她連半秒鐘都沒有考慮,就道︰「這個問題,等我把事情的經過講完之後,你自然會明白,就算你仍然不明白,我一定負責使你明白。」

我听得她這樣說,只好悶哼一聲,自然不能再問下去了,于是,我提出了第二個問題︰「我們是在爭論女野人紅綾是不是我們的女兒,我看不出你說的那些事,和這個爭論有甚麼關系。」白素望著我,我等著她的回答,她卻只說了兩個字︰「同上。」

我要呆上一呆,才知道「同上」的意思是,第二個問題和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一樣。

我不禁大是惱怒︰「這算甚麼?你不是中間休息,讓我先問的嗎?」

白素嘆了一聲︰「是,但在你未曾知道全部經過之前,我也只能這樣回答——我給你發問,是因為我知道你性子急,不停下來讓你問一問,你會憋不住。」

我只好苦笑,這些年來,白素對我的了解之深,自然無人可及,所以我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輕拍了兩下,表示暫時接受了她的答案。

白素于是繼續敘述。

白老大、大滿和鐵頭娘子趕去見「神仙」,白老大是認為「神仙」大有可能是到他居住的那個山洞中去了,那個山洞,自然也就是烈火女居住的山洞——白老大何以會落腳在烈火女的山洞之中,自然有它的因由,此處不贅。他們忽然看到一個小孩子站在路中,那又是十分險峻的山路,一不小心,就有粉身碎骨之虞,大滿和鐵頭娘子,自然大是奇怪,失聲叫了起來。

白老大卻一點也不奇怪,他笑著道︰「這是小兒,別看他兩歲不到,但自小在山里竄慣了,並不礙事。」

大滿和鐵頭娘子又是驚訝,又是佩服,他們想起白老大在離去時,曾听得有孩子的聲音叫「爹」,自然就是眼前這個小男孩了。

大滿立刻夸獎,那時,小男孩——留著「三撮毛」的白奇偉,轉過身來,一見到白老大,就叫︰「爹。」

叫著,白奇偉已向白老大疾奔了過來,神情惶急,臉上還有著淚痕,叫的聲音,也充滿了哭音。

白老大在-那之間,由滿臉笑容,變得神情駭然莫名,因為他已從小孩子的神情中,看出一定發生了極不尋常的變故。

他迎上前去,一把抱起了白奇偉,連聲問︰「叫你自己回去,你怎麼不回去?怎麼啦?甚麼事?」

白奇偉那時,不足兩歲,語言只在起步,並不能表達心意,他只是唔唔呀呀,一點說不出甚麼名堂來,白老大空自急得連連頓足,見問不出所以然,便邁開大步,向前趕路。

大滿和鐵頭娘子一見這種情形,也知道已有變故發生,他們急急跟在後面,想對白老大有所幫助。

可是白老大的行動比他們快,地形又熟,許多險之極矣的地方,白老大抱著孩子,一掠而過,兩人卻要繞路。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8:14

繼續探險 第十三部︰另外還有人看到了
所以,等到大滿老九和鐵頭娘子,趕到一個山洞口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看到山洞口有不少果果人,都在向天行禮,跪拜不已,而在山洞之中,傳來了一下听來憤怒、悲痛之極的吼叫聲,簡直震耳欲聾,不像是人類所能發出,可是一听就知道那是白老大發出來的吼叫聲。

緊接著,白老大抱著孩子,疾竄了出來,大滿和鐵頭娘子正待進洞去,幾乎沒和白老大撞了一個滿懷,這是白老大撲出來時,帶起了一股勁風,這才使他們知道趨避。對兩人來說,白老大的行動,實在太快,人影一閃,已在三丈開外。

兩人發一聲喊,一起又追了上去,他們仍遠遠落在白老大的身後,一直到了那懸崖上,才看到白老大抱著孩子,身形挺立,向下面看著。兩人趕到,也向下看去,不禁呆了一呆,就這麼一個來回,下面的那個「大鐵餅」已經不在了!

大滿和鐵頭娘子一起叫了白老大一聲,白老大轉過頭來,狠狠地瞪著鐵頭娘子,他臉色鐵青,目光凌厲如刀,樣子可怕之極,竟令得鐵頭娘子連退了三步,捉住了大滿,身子發起抖來,由此可知白老大此際的神情,是何等之凌厲可怖!

那時白老大的眼神,確然可怕之至,大滿後來,在向木蘭花敘述往事時,說到這一節,他滿是風霜的臉上,居然大有懼意,他道︰「那時,白老大的目光雖然不是射向我,可是我也能感到那如同利劍一樣的鋒利,真的是叫人不寒而栗,我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害怕……不知道為甚麼他忽然之間,對鐵妹子恨到了這樣子!」

由于他形容逼真,當時木蘭花也駭然問︰「究竟是為了甚麼?」

大滿搖頭︰「我不知道,鐵妹子也不知道,我們一直不知道。後來,听說白老大離開了苗疆,我和鐵妹子一心想去拜見他,可是一想到他那時那種充滿了恨意的眼光,我們就不敢。」

大滿和鐵頭娘子兩人,在白老大凌厲之極的目光逼視下,連連後退,白老大陡然伸手,指向鐵頭娘子,鐵頭娘子和大滿兩人,摟作一團,駭然欲絕,只听得白老大舌綻春雷,一聲陡喝︰「滾……快滾!再也別讓我見到你!」

他指的是鐵頭娘子,喝的也是鐵頭娘子,但是結果是大滿和鐵頭娘子一起在白老大的暴喝之下,轉身就奔,白老大的神情太可怕,他們非但不敢與之為敵,連想解釋幾句都不敢。

他們這一走,一停也不敢停,唯恐再遇上白老大,一直到出了苗疆,才松了一口氣,在他們走了之後,又有甚麼事發生,他們自然不知道了。

白素說完了往事之後,望了我一下︰「當時,我和木蘭花,曾經有過討論!」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先別將討論的結論告訴我,因為在這時,我也有了一個隱約的概念,推測到了發生了甚麼事。

我的神情,一定古怪之極——如果我的推測是事實,那麼,一切發生的事,簡直是一個荒謬之極的悲劇︰本來可以絕不發生,可是莫名其妙,由于一些事先誰也不會注意的小節,或是看來全然無關的一些事,交集在一起,居然就出現了如此可怕的後果,那可以說是人生無常的典型!

本來,人的一生,就永遠無法知道自己的一生,下一步會怎麼樣,也不知道,這一件事發生之後,對一生之中另外一些事的影響。而這個事件,如果我的推測屬實,那真是陰錯陽差之極!

我在思索的時候,白素一直望著我,等我吁了一口氣,她才問︰「你也想到了?」

我十分緩慢地點頭,彷佛要做這個動作,十分困難。

我們兩人又好一會不作聲,才由白素先打破沉默︰「鐵頭娘子在苗疆,乍遇我爹,兩人身體親熱,鐵頭娘子大喜過望的情景,在一旁看到的,不止大滿老九一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還有令堂,陳大小姐。」

一時之間,我們都不由自主,閉上了眼楮,而且雙手互握,兩個人的手都冰涼,我們都同時想象當時的情景。

白老大和鐵頭娘子相遇,白老大一開始,根本認不出她是誰,可是鐵頭娘子卻熱情如火,多少日子的相思之火,驟然噴發,她的嬌軀,纏在白老大偉岸的身子上,這樣子的親熱法,看在大滿老九的眼中,已經令他雙眼冒火,若是看在陳大小姐的眼中,她會怎麼想?

陳大小姐當時懷著孕,孕婦的情緒本就容易波動,再加上陳大小姐的出身、脾性,都是驕縱慣了的,她又是念洋書出身,絕沒有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的觀念。讓她看到了她的丈夫(白老大已和她同居生子),忽然和另一個女子如此親熱,在這個女子的動作神情中又看得出,她對他戀情之深,決非一朝一夕之功!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陳大小姐會有甚麼想法?

那對她來說,一定是可怕之極的打擊,那一-那的痛苦,必然如同五雷轟頂,如同萬箭攢心,如同天崩地裂,如同血液凝結!

如果她是一個普通女人,或許會立時現身出來,叱喝責問——若是那樣,一切誤會,也可冰釋。但是她性格高傲,豈會如同潑婦一樣吵鬧?

推測在那時,陳大小姐的處境,必然是由生到死,再由死而悠悠醒轉,身心所遭受的慘痛,有甚于下刀山,落油鍋!她身心俱碎,那種痛苦,她不知是如何忍受過來的!

我和白素的推測,顯然相同,因為白素身子發顫——她自然也是想到了陳大小姐在那一-那的慘痛,那是她的母親,她想到了這一點,自然更有血肉相連的感應。

好一會,我們才睜開眼來。我道︰「她看到了令尊和鐵頭娘子的情形,所受的打擊極大,她又不現身,那時,她一定和你哥哥在一起!」

白素的聲音帶著哽咽︰「我想是,爹深宵未回,她就帶著哥哥出來察看,她還懷著我,卻不料,看到了爹和鐵頭娘子相會的那一幕!」

白素說到這里,雙拳緊握,咬牙切齒。我絕少見她現出這樣的恨意,忙握住了她的雙拳,吸了一口氣,才道︰「能怪誰呢?似乎……也不能怪鐵頭娘子!」

白素昂起頭,長嘆一聲︰「造化弄人,怎麼會甚麼事都湊在一起了?」

我也有同感︰「先研究後來發生了甚麼事!」

白素勉力鎮定︰「我和木蘭花研討的結果是,她失魂落魄,傷痛之極,令哥哥站在當地,自己離去了。」

我同意︰「這就是何以白老大一轉過山頭就有小孩叫「爹」的原因——我不明白,以白老大的聰明才智,看到令兄半夜一人出現,應該想到有可能是令堂帶他出來的!」

白素道︰「我們現在回想,自然會有條理,但想想當時,發生了多少事!」

我嘆了一聲︰「是!」

確然發生了許多事,先是有帶著火光的「飛機」掠過上空,接著又忽然冒出了鐵頭娘子,白老大明知鐵頭娘子誤會,也沒有時間解釋,何況白奇偉多半是一會走路就滿山亂走的,所以白老大也想不到他的母親也曾來過這里!

而陳大小姐之所以會帶著白奇偉來到這里,以致看到了白老大和鐵頭娘子相會的這一幕,自然也是被出現在天空的那一道紅光引來的!

一艘不知來自宇宙何處的飛船,可能在百萬光年之外,進入了地球的大氣層,降落在地球的一處,這樣的一件事,就吸引了幾個人,一起到了那個山頭,于是這四個人的一生,都因此改變;不但是這四個人,還影響到了當時甚至還未出世的許多人!

世事之不可以預料,一至于此!

不論是甚麼事,都是許多看來毫無關系的事相互影響發生的。例如,唐朝時在沙漠中生活的一個女人,會和我有甚麼關系呢?可是這個叫金月亮的唐朝美女,復活了,又和外星人杜令戀愛,他們要離開地球,來找我幫忙,就使我和白素,在苗疆發現了紅綾!

大家都知道事情必然有前因後果,可是也很難想象,「前因」竟可以遠到這種程度!

白老大抱起了白奇偉,到果果人聚居處去要繩索,回程時救了團長,再到峭壁上,和鐵頭娘子解釋了誤會,那時,陳大小姐在傷心欲絕之余,不知道到甚麼地方去了,自然一直不知那一幕是一場誤會,只是鐵頭娘子的單相思,並非白老大移情別戀或是有心欺瞞。

陳大小姐到哪里去了呢?

我先是打了一個寒戰,但接著,我自己在頭上拍了一下——我首先想到的是,陳大小姐性子烈,受了這樣的打理,可能會自殺,在山上要跳崖自殺,太容易了!

但隨即我想到,其時她身懷六甲,若是那時就死了,哪里還會有白素?

但是她顯然是不在那個山洞之中,白老大一心以為「神仙」會在山洞之中,他和大滿他們一起趕去找,白奇偉又在中途出現,白老大曾要白奇偉先回去,不然,「媽媽會帖記」,白奇偉自然是回家之後,見不到母親,所以又呆坐在山路中,他當時小得連話也不會說,不見了母親,自然著急,也有可能,他看到了母親的一些反常行為,所以害怕,可是他又無法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說出來。

等到白老大進了山洞,不見陳大小姐,也有可能,他見到了陳大小姐留下的一些甚麼,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所以他才發出了一聲怒吼,悲痛莫名。

以他的才智,這時自然想到自己和鐵頭娘子相仁的情形,已落到了陳大小姐的眼中,所以他才會用那種恨毒的眼光,趕走了鐵頭娘子,因為若不是鐵頭娘子陰魂不散的單戀,自然不會有事發生!

推測到這里,我道︰「我的設想,多半陳大小姐是留字出走的!」

白素苦笑︰「不單是出走,她……一定是不想活了!」

我向白素指了一指,意思十分容易明白,況且陳大小姐後來還和靈喉在一起,又收了一個身形如猴的果果人為徒,可知她就算不想活了,也沒有實時就死。白素低下頭去︰「木蘭花作了兩個分析。」

我忙道︰「這個奇女子怎麼說?」

白素道︰「一個可能是她尋死之前,想起了月復中的胎兒,覺得不應禍延無辜,所以才沒有死。另一個可能是,她在覓死的過程中,也為兩個外星人所打救——當時兩個外星人的飛行路線,是投向她住的山洞。而且,爹一自山洞出來,就再去到宇宙飛船之旁,可是,那時,飛船已經離開了!」

我駭然︰「帶著陳大小姐離開!」

白素雙眉緊鎖,我為了使氣氛輕松一些,拍著她︰「真不簡單,原來你未出娘胎,就已經遨游太空!」

白素握住了我的手︰「別說這種佻皮話——接下來發生的事十分難推測,已知的是,我一出世,就落在爹的手上,是我媽送回去的,我認為他們兩人自那天起,就沒有再見過面!」

我也皺眉︰「她難道一直……在飛船上?」

白素緩緩搖頭︰「最合理的推測,是外星人把她帶到了人類足跡無法到達之處——靈猴聚居的大峭壁之上,她在那里,成了靈猴的主人。」

我想了一想,她的這個假設可以接受。

于是,就有了下一假的設想︰白老大在愛妻不見之後,自然傷心欲絕,可是他也知道,事情其實很容易解釋,所以他一直在苗疆等,自然也一定有大規模的搜尋。

這段時間,幾乎有半年之久,白老大自然痛苦莫名,度日如年,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而他和陳大小姐的感情深厚,一想到她雖然有絕頂武功,卻身懷六甲,不知流落何方,又有著這樣的誤會,一定也是傷心欲絕,那更令他心如刀割,空有一身本領,也無法消減心頭的痛楚!

在一開始時,白老大必然還希望大小姐會現身,听他的解釋,可是等待的結果,卻是大小姐送回了才生下的女嬰,自己仍不現身,竟然達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白老大!可想而知,白老大在悲傷之余,也不免會犯了性子——他一樣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也不免責怪大小姐太不肯轉圜,不留余地,所以才絕了希望,帶著一雙兒女,懷著極大的哀痛,離開了苗疆,在離開的途中,他又出手救了殷大德!

一幅巨大的拼圖,到現在,已經接近完工了!

上次,白老大酒後吐真言,說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之後,現出歡暢甜蜜之極的神情,自然是憶想他和陳大小姐,雙雙進入苗疆之後,那兩年多的快樂時光,那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好日子,風光之旖旎、甜蜜,可想而知。他仍在與世隔絕、風景秀麗的苗疆,和苗人在一起,男歡女愛之余,又出手管苗疆的一些事,贏得了「陽光土司」的美名,真可以說快意人生。

可是,突然之間,變故陡生,而且,變故之生,來得如此莫名其妙,就像是好好地走著路,就忽然一腳踏空,踏進了一個萬丈深淵,就此再也不能翻身!

此所以白老大憶想到後來,笑容忽然僵凝,變得愁苦無比,雙目流淚!而當年的遭遇既然如此慘痛,那自然令得他再也不願提起——情形一如我們的女兒,叫人抱走之後,我們出于巨大的傷痛,絕不想提起!

白老大可能未曾把陳大小姐和那兩個外星人聯想在一起——事實上,陳大小姐是遇到了外星人,才能到靈猴聚居處,也只是我們的猜想。也或許,他也想到了的。而他對那一段生活絕口不提,我們自然也無法知道他的真正想法如何。

屏住了氣息好一會,我才道︰「圖,拼得差不多了!」

白素緩緩點了點頭。我道︰「可是,我仍然不明白,為甚麼木蘭花把這些數據告訴你之後,你不立刻轉告我。」

白素幽幽嘆了一聲︰「你不明白一個做女兒的心情,我知道了……大小姐她是在滿懷怨恨之下,和爹分開的,過了半年之久,只把我送回去,自己仍然堅持不肯和爹見面,可知她心中的恨意之深!」

我揚眉道︰「那又怎樣?」

白素一字一頓︰「一個懷恨如此之深的女性,可以做出任何可怕的破壞行為,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在經過了那麼長久日子的懷恨之後,她的心理狀態,也一定十分不正常,而這樣的一個女人,卻又正是我的母親,所以我不願意提起她。」

我想了一想︰「這理由不夠充分,你一定還有隱秘的理由在。」

白素立時道︰「是,我和木蘭花在討論之中,木蘭花握住了我的手,提起了我們的小人兒被人抱走的事,她對我分析了……大小姐的心理,推測大小姐曾離開苗疆,回到文明社會,出于一種乖張的心理狀態的主使,把小人兒抱走了!」

听得白素這樣說法,我張大了口,一時之間,非但出不了聲,而且出氣多,入氣少,幾乎沒有昏厥過去。

我算是一個想象力豐富無比的人了,可是也不得不承認木蘭花的想象力比我更豐富。她竟然把兩件事聯到了一起,作出了這樣的假設。

抱走了我們小女兒的,是我們小女兒的外婆!

難怪白素會說甚麼「她一被人抱走,就帶到了苗疆」,難怪白素會一見女野人紅綾,就當作是自己的女兒,原來木蘭花的話,形成了她的先入之見。

木蘭花既然有這樣的推測,白素自然不能把她的話向我轉述,因為一說出來,就會把我掩飾得好好的傷口扯開來——至于現在仍然非扯開不可,那自然和發現了紅綾有關。如果紅綾永遠不出現,白素也永遠不會將木蘭花所說的話告訴我。

白素這樣做很對,但是我仍然一個勁兒搖頭,我搖頭,是否定木蘭花的假設。

白素也不理會我的態度如何,自顧自道︰「當年變故發生,鬧得天下皆知,江湖上有許多我們並不認識的人,都在暗中替我們出力,也有不少黑道中人,一樣想把小人兒找出來——我們雖然沒有公開懸賞,但是誰都知道,一旦把衛斯理的女兒找了出來,那所得的報酬,必然終生受用,比甚麼都好!」

我悶哼了一聲,心中又是一陣扯痛,那一年之間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搜尋,照說,就算是一只螞蟻,也找出來了,可就是連影子都沒有,這才真正神秘莫測!

白素又道︰「在見大滿老九之前,木蘭花的一個親戚,無意之中,說起當年的一件遭遇來,當時木蘭花听了就算,但等到听到了大滿老九和鐵頭娘子的事情之後,才覺得兩件事可以湊在一起。」

我也不禁緊張起來︰「那親戚……遇到的是甚麼事?」

白素吸了一口氣︰「那人是雲家五兄弟中的老大,當年旋風神偷的傳人。」

我也吸了一口氣,雲家五兄弟的名頭,我自然听到過,他們如今坐世界頂尖尖端工業的第一把交椅,其中的老四,雲四風,娶了木蘭花的妹妹,所以,雲家和木蘭花的關系密切無比,在《錯手》、《真相》這兩個故事中出現過的那艘「兄弟姊妹號」,就屬于他們所有。

白素望著我,我向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繼續說下去,她道︰「當年的事,十分怪異,雲一風有事在重慶,在憑窗遠眺之際,忽然看到有人影一掠而過,是一個夜行人,手中還提著一個包袱,看來是方從甚麼地方得了手回來的一個飛賊,雲一風本是飛賊世家,乃父是號稱天下第一的旋風神偷,家學淵源,身手自然不凡,一見這等情形,一時技癢,便立時穿窗而出,跟了上去。」

雲一風才跟上去時,以為那只不過是小毛賊,可是一開始跟,他立刻就知道,對方的身手高絕,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

這令得雲一風又是吃驚,又是刺激。天下飛賊,從南到北,是甚麼家數,雲一風無不了然于胸,卻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高手在,他倉猝出來,純粹是為了一時之趣,也沒有換夜行去,仗著藝高人膽大,也沒有甚麼惡意,以為可以和對方結交一下。可是一發現了對方的身手如此之高,他就想到自己可能會糟。

可是已經跟了上去,若是就此打退堂鼓,那也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

所以他小心翼翼,不敢怠慢,仍是跟著,也不知對方是否已經發覺。

跟了一程,前面那人上了山,雲一風心中又暗暗吃驚,因為他知道,在那一帶的山上,全是達官貴人的居住之所,看來前面那個飛賊的胃口不小。

及至跟到了一幢洋房之外,那飛賊身形如飛,就翻過了圍牆,牆上裝著老高的鐵絲網,看來屋主人的防範功夫也做得很足。

雲一風也跟著越過了牆,卻見前面那人,把手中的包袱,放在屋子的牆腳下,人已颼颼地上了牆,那一手「壁虎游牆功」,看得雲一風目瞪口呆,絕想不到世上還有甚麼人有此絕技。

雲一風這時,對那個飛賊,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眼看對方在窗前略停了一停,就弄開了窗子,閃身進去。他且不跟進去,在牆腳下等看,好奇心起,伸手去模了一下那個包袱。

要能有「神偷」的稱號,就要有隔著多厚的包袱,都一下子模得出里面是甚麼的本領,雲一風伸手一模,就打了一個楞,他模出來的結果,是那包袱之中的物事,是一個頭!一個動物的頭!

雲一風心頭亂跳,就在這時,只听得樓上,吆喝聲、-聲,一起傳出來,緊接著,那飛賊穿窗而出,手中又提著一個圓形的布包,一落地,看到了雲一風,呆了一呆,也真夠鎮定,伸手道︰「給我!」

一開口,竟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雲一風把包袱遞了給她。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8:28

繼續探險 第十四部︰搖到外婆橋
就這一個耽擱,樓上樓下,燈火通明,人聲嘈雜之中,听得有人在叫︰「長官的頭不見了!」叫聲淒厲可怖之極,還有在胡亂放射的-聲。

雲一風向左首一指︰「你從那邊走!」

他話一出口,人已向右首疾掠了出去,身形快絕,而且高叫︰「殺人者在此!」

他在這樣做的時候,已經知道這女人手中提的,竟然是兩顆人頭!他對這女人的來龍去脈,一無所知,只是感到她身手如此了得,所以才義助她一臂,當然,也有在她面前,炫耀一下自己身手的用意在。

他一叫一躍,所有的目標,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彈起之後,在半空之中,連翻了四個筋斗,越翻越高,竟然未曾落地,就翻出了牆去,那是他們雲家的絕技「雲里翻飛」,守衛屋子的那些衛隊,見了這等身手,都驚得呆了,竟人人都忘了開。

雲一風再膽大,在險死還生之後,也不敢多逗留,一溜煙回到了棲身的旅館,坐定之後,喝了一口酒,才覺得自己剛才的遭遇之奇,竟是得未曾有!

雲一風怎麼也想不出那女人的來歷,也想不到還會再見到她,只好當作是奇遇一件。

可是第二天一早,旅館茶房拍門,說是有人邀請,在不遠處的一家西餐廳吃大茶,茶房帶來的字條上,十分秀麗的字跡,寫著︰「宵來荷蒙義助,雲家風範,不同凡響,能屈駕一晤否?」

這樣的相邀,當然要去赴約。他走進了那家豪華餐廳的一個獨立房間,就看到一位女士,盈盈起立。雲一風一看之下,整個人如同遭到電極一樣!

木蘭花把他在敘述這件事時對這位女士的形容,一字不易,保留語氣地轉述了出來︰「這……眼前的那女士,容顏美麗得叫人窒息,她並不年輕,但也決計不老……很難……她有一股仙氣,天上的仙女,哪分甚麼老少?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她目如流星,向我一笑,我就站在那里,動也不能動,不相信天下竟有這樣的美人!」

木蘭花是先向白素說了有關大滿和鐵頭娘子的事情之後,再說雲一風的遭遇的,次序和白素告訴我時一樣,所以我的反應,也和白素當時的反應一樣。

我失聲叫︰「陳大小姐?」

我叫了之後,又問︰「這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事?」

白素當時也曾這樣問木蘭花,所以她能立刻回答我的問題︰「就是我們的小人兒被人抱走之前的十九天。」

我默然片刻,雲一風遇到的陳大小姐,應該已是四十歲外了,但若是天生麗質,自然也一樣可以艷光照人。雲一風形容她有「一身仙氣」,鐵頭娘子當年在江邊見到她,也說她是「天仙一樣的妹子」,可見陳大小姐確然是一位美人。

當時,雲一風明知失態,但也不能克制自己,行動言語,都有點失魂落魄,有一些小節,連想都想不起來。他先是一個勁兒搖頭,因為絕難把眼前的仙女和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聯想在一起。

陳大小姐(那「仙女」自然就是陳大小姐)請雲一風坐下,親手替他斟了洋酒,介紹自己︰「我姓陳,昨晚手刃了兩個殺父仇人——他們本是先父手下,卻聯手殺害了先父。事情已過去很多年了,我一直在苗疆人跡不到處隱居逾二十年,所以並不知道,直到最近方知,仇人還有很多,但是我找兩個首惡算了!」

雲一風對這種為父報仇的事,並不表示驚訝,他當時問的是︰「何以竟要在人跡不到處隱居二十年?」

陳大小姐見問,長嘆一聲,並不回答。這一聲長嘆,據雲一風的敘述是「長嘆聲把我的五髒六腑,一起怞了出來」,即然有了這樣的感覺,雲一風的行動,不免大是失常,他一伸手,按住了陳大小姐的手,雖然沒有言語,但是那臉容,那眼神,也就道盡了欽羨仰慕愛戀之情!

我听到這里,不禁連聲道︰「該死!該死!雲一風竟吃我岳母大人的豆腐!」

白素瞪了我一眼︰「不是吃豆腐,是她真有能叫人一見傾心的魅力!」

我忙道︰「是!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也一樣有這樣的魅力!」

白素嘆了一聲︰「別打岔,快到緊要關頭了!」

雲一風的行動,顯然也出乎陳大小姐的意料之外,因為那時,雲一風應該年輕得多。陳大小姐慢慢地怞回手來,及在雲一風的手背上輕拍一下,又長嘆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已是做了外婆的人,听說是個外孫女兒,這里的事情一完,我就去看看我的外孫女兒!」

雲一風自然不信︰「開甚麼玩笑!你——」

他本來想掏心掏肺,想幾句話出來恭維一下,可是話還沒有出口,卻忽然看到陳大小姐現出了極其淒苦的神情,令他也為之鼻酸。

接著,陳大小姐的神情,在淒苦之中,又透出了恨意,苦和恨交織,卻又不失美麗,看得雲一風呆了,用他的話說是「從來也未曾看到過一個人的臉上,尤其是那麼美麗的臉上,可以現出那麼豐富的表情來,像是一生的悲歡離合、樂和怒、愛和恨,全都一下子涌了出來,唉!這情形一直深印在我的腦海之中,可惜我沒有繪畫的本事,不然,就畫出來讓你們看看!」

陳大小姐由于心情激動,甚至不再理會雲一風,以一方絲帕遮住了臉,徑自離去,留著雲一風獨自在那里發楞,成了雲一風生命中的一宗奇遇。

後來,一風把事情說了出來,木蘭花听了,當然絕無法把這件事和我發生聯系,直到若干年之後,她又听到了大滿老九和鐵頭娘子的事、听到了白老大和陳大小姐的事,她才陡然想起雲一風的奇遇,和我有極大的關系,那個「听說是外孫女兒」的,極可能是我的女兒,所以她才和白素聯絡,要求見面!

當白素說到這里時,我雙手抱著頭,只覺得疲倦之極,我掙扎了好一會,才道︰「拼圖完成了!」

白素的回答是︰「就算不是百分百完成,也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

我苦笑︰「素,我和你,其實是所有錯綜復雜的事件之中,最大的受害者!」

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我們的小人兒,是叫陳大小姐,也就是她的外婆抱走的,自然再無疑問!

陳大小姐受了傷痛之極的打擊,心理自然不正常,她不肯和白老大相見,但還能把女兒送回去,可知那時,她還不是太不平衡。及至「在人跡不到處隱居逾二十年」之後,她外觀雖然仍是絕色佳人,但心理上的不平衡,一定發展到了駭人的地步。

她口中的「去看看外孫女兒」,就是穿窗而入,把「小人兒」抱走——也只有她,才會有那麼好的身手,白老大倒是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個武功絕高的高手所為,但他也想不到會是陳大小姐!

陳大小姐為甚麼要抱走我們的女兒呢?後來我和人討論,好幾個心理學家都說,那是基于極其復雜的心理因素,她又有愛,又有恨,知道抱走小人兒,會給我們帶來痛苦,也會給白老大帶來痛苦,那是一種復仇心理的宣泄。

也或許,她以為自己本領高強,把小人兒帶走,可以使小人兒日子過得更好。更或許,她生活寂寞,需要有人作伴。

心理學家又說,基于這種復雜的心理因素所產生的行動,連行動者本身,都無法說得出一個明明白白的原因來,別說旁人加以推測了!

當時,我曾很生氣︰「你們這些所謂心理學家,說了等于不說,全是廢話!」

心理學家們一起嘆氣︰「本來就是,人的心理如此復雜,誰能說得明白!」

這是後話,當時我對白素說我們受的傷害最大,意思是指我們最無辜,事情和我們根本一點關系也沒有,可是卻使我們遭到了失女之痛,幾乎發狂!

白素苦笑︰「凡事都有因果,我既然是他們的女兒,你既然是我的丈夫,自然也月兌不了干系。」

我又指著她︰「你一听得木蘭花那樣說,就應該立刻告訴我!」

白素嘆了一聲︰「不錯,我听了木蘭花的話,就已經明自當年女兒失蹤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怎麼對你說呢?你把自己掩飾得那麼好,說了,上哪兒去找陳大小姐和女兒?不是徒增痛苦嗎?所以我只好不說,自己暗中進行,卻又一點結果也沒有,直到在苗疆,忽然見到了這樣的一個女野人,我才知道,皇天不負苦心人——」

她說到這里,淚水已滾滾而下,那自然是由于激動和高興,我也鼻子發酸,心情激動,所以最後那句話,我是和她一起叫出來的︰「——我們終于得回了女兒!」

一起叫了這句話之後,我和白素,略停了一停,又緊擁在一起叫︰「還等甚麼?」

一秒鐘也不想等,自然是為了爭取盡快到藍家峒去,見我們的女兒。

和白素一起離開的時候,並沒有通知任何人,因為若是給溫寶裕知道,被他纏著問長問短,千頭萬緒的來龍去脈,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向他說清楚?

我們只是和在學降頭術的藍絲取得了聯絡,請她立刻到藍家峒,帶了紅綾,駕杜令留下來的那架直升機,到機場來接我們,那樣,我們可以第一時間見到女兒了。

白素對此舉有過反對,她怕紅綾在直升機上會闖禍,我大聲抗議︰「不公平,你和她相處了五個月,自然不那麼急于見她!」

白素抿著嘴笑︰「听說我要把紅綾帶回來,就如臨大敵的是甚麼人?」

我理直氣壯︰「此一時彼一時也,知道了是自己的女兒,當然大不相同。」

我曾有過許多次快樂的旅途,但自然以這次為最。我也曾有過很多次等待,但也以這次等待最心焦——直升機從藍家峒飛來快,藍絲趕赴藍家峒,以她之能,也得要兩三天的時間。

在等待期間,我和白素又討論了許多問題,放在最後再說。

兩天之後,直升機降落在機場的一個角落,白素望著我,做了一個鬼臉,我攤了攤手︰「應該是怎麼一個場面?我該做些甚麼?」

別說我們根本沒有準備,就算有,也保證一點也用不上。紅綾不月兌野人本色,行事完全不依常規,直升機艙門一打開,就看到兩白一紅,三條人影,一起飛撲而出,來勢決絕。

我正在驚訝,除了紅綾之外,誰還有那麼好的身手?莫非是良辰美景到了?可是她們除了紅色之外,絕不穿別的顏色,另外兩人一身白色,不會是她們。

正在疑惑間,白素已迎了上去,和疾撲而來的紅綾,緊緊抱在一起,兩人都發出了一陣陣表示歡樂的聲音,另外那兩個人,也停了下來,跳躍不已,我這才看清楚,那兩個不是人,而是一種猿猴,全身白色,長手長腳,雖然是猿猴,但也看來頗為不凡。

然後,這才看到藍絲出了機艙,急急向前奔了過來,一面揚手叫我,我向她迎了上去,她大搖其頭︰「紅綾一定要把兩頭靈猴帶來,她說,是那一對靈猴養大她的,才從深山中來,可不能-下他們。」

這時,白素也已把紅綾推開了一些,指著我,示意紅綾看我。紅綾睜大了眼楮,向我望來,白素多半已在她的耳際,向她說明了我的身分,可是我懷疑她會不會有輪理觀念,知不知道父、母和她是一種甚麼樣的關系。

紅綾望向我的眼神有點怪,她慢慢向我走來,那兩只靈猴,緊跟在她身後,我也慢慢的向她走去,只覺得鼻子之中,一陣陣發酸。

在一旁的藍絲,一下子就看出了事情十分怪異,她疾聲問︰「怎麼啦?」

我回答了她一句︰「紅綾是我們的女兒。」

任憑藍絲這個小苗女如何聰明伶俐,她也無法一下子就听懂我的話,她只是呆呆地站著。

我和紅綾走到了近前,互相對望著,我雙眼潤濕,又從她的雙眼之中,看到了一種異樣的神采,可是也帶著迷惘。我伸出雙手,她也伸出雙手來。當我們雙手互握之際,我感到我和她,都有輕微的震動,或許是我們的血緣關系,在這時起了奇妙的作用,她也頓時之間,覺出了我是她的親人,所以她把我的手握得更緊。

接著,她說了一番話,相信世上再無一對父女,自小失散之後相會,會有這樣的一番話。她開口說話,語音還不免有點生澀,但我已在錄像帶上,習慣了她這樣的語調,這時,白素也來到了我的身邊,所以她的話,是對我們兩個人說的。

她道︰「你們是我的……父母?我不是很懂,我知道你們是……親人,我見到你,見到你,就覺得心中高興,就像見到了他們一樣!」

她在說到「見到你」和「見到你」時,用手指白素,又指我。在說到最後一句時,雙臂一伸,就摟住了身邊兩頭靈猴的頸,流露出一種自然親愛的神情。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們都知道,要她在短時間接受父母是一種甚麼關系,是十分困難的事,她能說出這番話來,已經是不容易之極了!

當然,我們看到她和靈猴攬頸摟頭的親熱神態,心中不免有些妒嫉。

可是就在這時,她忽然發出了一下呼叫聲,向我們撲了過來,雙臂伸處,也同時驚住了我們兩個人,-那之間,我只覺得一股暖流,流向全身,而在雙眼之中,涌了出來,看白素時,也一樣熱淚盈眶。

我們也緊緊抱著她,經過了那麼多年,我們的「小人兒」又回到了我們的懷中,雖然她已變成了如此茁壯的一個女青年,但她實實在在是我們的女兒,毫無疑問!

就在這時,藍絲在一旁叫了起來︰「祖師神爺,紅綾真是你們的女兒!」

我一听,也不顧得抹淚,就向藍絲看去。因為她在叫出那一句話之前,先叫了「祖師神爺」,那是他們降頭師尊奉的神,一如魯班之于木匠,若不是十分驚詫或感到事態嚴重,不會這樣叫的。

藍絲正用手指著我們,神情訝異之極。我和白素都知道她有過人之能,異口同聲地問︰「你知道?」

藍絲用力點頭︰「我知道,只有父母子女,才會有那樣的情形!」

藍絲卻無法解釋那是甚麼情形,相信那只是她作為降頭師的一種直覺或異能。

接著,她眼楮發紅,走過來握住了紅綾的手︰「你才好哩,你有父母!」

紅綾顯然不明白藍絲為甚麼要傷心,她道︰「父母,你要,給你!」

藍絲忙道︰「父母怎能亂給人?」

紅綾不明白︰「為甚麼不可以?」

接下來的時間中,紅綾和藍絲就不停地說著話,快得人根本听不清她們在說甚麼,我和白素手握著手,心滿意足地看著紅綾,她濃眉大眼,壯健如松,大手大腳,絕不美麗,但是卻可愛之極。

機場的管理人員,我們的朋友陳耳高級軍官也來了,看到了這樣的場面,無不目瞪口呆。我知道不宜久留,就大聲道︰「回藍家峒再說!」

于是,我們一行人等,就擠上了那架直升機,仍由藍絲駕駛,我、白素、紅綾,和那一雙在紅綾的心目中,地位和父母對等的靈猴,擠在一起,兩雙猴眼,不住用十分好奇的眼光打量我們,多半在懷疑我們何以能和他們有同樣的地位!

直升機向藍家峒飛去,白素和紅綾不斷在說話。紅綾由于學說話學得太急,所以說話不依常規,有一些話,也只有白素才听得明白,就像所有母親都懂得嬰兒牙牙學語時的話一樣。

白素在問紅綾這一對靈猴是甚麼時候來的,因為她上次走的時候,沒有見過。紅綾神情高興,說是「別的猴子帶來的,不見他們,也有很久了,可是一見他們,還是認識,小時候,和他們在一起。」

我開始听得津津有味,還只是因為有趣,可是陡然之間,我心中一動,立時對白素道︰「靈猴聚居之處,人跡難到,直升機總可以飛得到,何不請這一雙靈猴指點,我們去那里看看?」

白素先是一怔,但立時怦然心動,因為陳大小姐曾和靈猴在一起,靈猴的聚居處,也就是陳大小姐曾經居住的所在!

白素立時問紅綾︰「他們來的地方,我們想去,它們認識?」

紅綾點頭︰「當然認識!」

她還真的通曉「猴語」——後來我研究,在猴語之中,相當重要的部分是「手語」,當時紅綾和靈猴,就一面吱喳,一面大做各種手勢。

過了一會,紅綾才點頭︰「他們認識,他們說,他們不是第一次上去,上過很多次!」

靈猴再靈,也不能飛上天,當時紅綾這樣說,我們自然只是置之一笑。

但忽然之間,事情有了這樣的進展,自然叫人高興。接下來,靈猴指手劃腳,紅綾傳達著他們的意思,藍絲听命行事。

杜令留下的直升機性能雖好,可是在越過幾座崇山峻嶺時,還是由于強烈氣流的緣故,而機身劇烈搖擺,相信普通的直升機,就經不起這樣的考驗。

直升機終于在一座極高的高峰上空盤旋——那山峰和四周圍的山峰相比較,其實不是最高,但是卻陡上陡下,簡直如同一塊四面全削平了的大石,所以格外覺得又險又高,而且它又隱藏在許多山巒之中,所以也隱蔽之極,不容易發現。

那山峰的頂上,十分平整,是一個天然的大石坪。紅綾先是大叫一聲︰「到了!」

接著,她側頭想了一想,神情遲疑︰「這里,我來過,我知道!」

藍絲令直升機下降,還未曾降落,我和白素都看到,在那大石坪的一邊,另一座小山峰之下,有著建築物!

我向白素望去,看到白素口唇掀動,想說甚麼,但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也不禁心跳加劇,因為若是忽然自那建築物之中,走出一個神仙一樣的老婦人來,只怕我也負荷不了這樣的大刺激。

結果,這種刺激性的場面,並沒有出現,我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氣,白素卻有著顯然的失望——自那建築物中,沖出來的是幾十個靈猴,毛色有深有淺,但並無白色,機艙門一打開,紅緩和那一對靈猴,就飛撲而下,混進了猴群之中。

紅綾雖然穿戴是標準的苗女,可是一進猴群,和靈猴就混為一體,絕無隔閡,她畢竟是和靈猴一起長大的!

紅稜和群猴胡混了片刻,又跳過來,拉住了我們的手,走進那建築物去。我也打量了那建築物,全是用方整的石塊造成的,看來就地取材,開山鑿石而建。進去之後,十分寬敞,也沒有間隔,有的只是許多樹枝搭成的巢袕,那是靈猴搭來居住的。

我們都知道,靈猴再靈,也無法開山劈石,那麼,這屋又是誰造的?陳大小姐也無法有這樣的神通。

我們又充滿了新的疑惑,四面看看,也同時看到了在一面的石壁上,有一些字寫著,我和白素急急走過去看,看清了寫的字,都不禁呆了!

在石牆上為的並不是甚麼驚人的語句,可是看在我們的眼中,所帶來的巨大震撼,還是難以形容!

字跡可能是用動物的血寫上去的,寫的是一首全中國人都知道的兒歌︰

「搖搖搖,搖到外婆橋,

外婆叫我好寶寶,

糖一包,餅一包,

搖搖搖,搖到外婆橋!」

我和白素不知呆立了多久,紅綾顯然不知道我們為甚麼要發呆,她伸手模著牆上的字,若有所思,可是她無法記起任何事,因為當時,她太小了,而靈猴究竟不是人,無法向她敘述她幼年時的事。

我和白素閉上眼,想象陳大小姐在這里,抱著我們的小人兒,一面搖著,一面哼這首兒歌的情景。

我們兩人的神情,一定十分古怪,所以令得紅綾和一群猴子,居然也靜了下來。

等到我們再睜開眼來,看到紅綾正俯著身,卻又昂起了頭,用極其疑惑的神情望向我們。我和白素同時長嘆一聲——這其間的曲折變化,就算紅綾天資聰穎,只怕三五年之內,她也不容易明白。

藍絲也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們,她向一個小小的方形窗口指了一指,我和白素循她所指看去,看到窗外的一大幅石坪上,有著一大一小,兩個圓形的圓圈,大的直徑約有二十公尺,小的在大的中間,是兩個同心圓,直徑約十公尺左右。形成圓形的是一種黑色的焦痕。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立時想起大滿、鐵頭娘子和白老大見到過的那發出火光的宇宙飛船,那飛船在降落之後,看起來像一只「大鐵餅」!

宇宙飛船和船上的兩個人,確然曾和陳大小姐有過接觸,但是他們之間的聯系,到了甚麼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看來陳大小姐一定又出了變故,而且變故一定是她把「小人兒」抱回來不久就發生的,所以紅綾對于她自己何以會淪落為女野人,一點記憶也沒有!

發生在陳大小姐身上的變化,一定十分可怕,以致令得她無法再照顧小人兒!

白素靠在我的身上,喃喃地道︰「我要把她……找出來……已經有很多的線索,不會是甚麼難事!」

她的情緒十分激動,因為事情和她的母親有關。我比較冷靜,知道根本一點線索也沒有,要找陳大小姐,比大海撈針更難!

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我能說甚麼呢?我只好道︰「好,還是我們一起進行!」

白素知道我只是在安慰她,所以她嘆了一聲,感激地望了我一眼。紅綾在這時,乖乖地走過來,小心地問我們︰「我可以和靈猴玩玩嗎?」

她語調生硬,可是那實在是世上最好听的人聲。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2-2 00:48:41

繼續探險 尾聲︰人生歷程一如探險
經過討論,白素還是听從了我的意見,把紅綾暫時留在苗疆,我和白素,輪流或一起陪她,盡量向她灌輸現代知識。我曾想過,就讓紅綾在苗疆生活,可能更適合。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在白素那里知道除了這里的崇山峻嶺之外,另有廣闊的天地,豈甘就此住在山中算數。

她答應我們努力學習,我們答應她盡快把她帶離苗疆。

陳大小姐究竟遭到了甚麼樣的變故,以及陳二小姐帶了人入苗疆,何以竟然就此音訊全無,都無法知道。當然,那又是另外兩個故事,可能更出人意表,也可能平平無奇,是不是能把它發掘出來,只好看機緣如何,很難去刻意尋求。

又過了若干時日,我和白素,千方百計找到了白奇偉,把一切都告訴他,種種經過,有一大半白奇偉不知道,直把他听得目瞪口呆,听完之後。他第一句話就道︰「找老頭子去!」

「老頭子」是一定要找的,但白素的主張是︰「很應該去看看他老人家,但不必對他說甚麼,何必再勾起他慘痛的回憶?」

我和白奇偉勉強同意。于是,在法國南部,空氣中充滿了干草干花的香味,在和煦的陽光下,各自轉動酒杯的時候,我們並沒有說甚麼,倒是白老大看出了一些古怪處,所以追問我們︰「在搗甚麼鬼?」

他在苗疆的生活,我們都已知道——拼圖已經完成。那些不知道的部分,是連白老大也不知道的,是另外一幅拼圖,陳大小姐竟就此未曾再和他見過面,性子之烈,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

我們沒有回答,只是望著他,他閉上眼楮,在陽光之下,他的白發白眉白髯,閃閃生光,不論他當年獨闖袍哥總壇時,是如何天神一樣的勇猛,現在也畢竟老了。

在沉默了一會之後,他忽然緩緩地道︰「人生的道路,我快走到盡頭,你們也走了許久。可曾覺得人的一生,一如在不可測的環境之中探險?」

白素握住了白老大的手,白老大嘆了一聲︰「每前進一步,就是說每過一分一秒,都不知前面有甚麼,會發生甚麼事,會有甚麼樣的陷阱和危險在等著你,全然不可測,再意外的變故,都可以在一-那發生,而在事先,一無所覺!可以忽然失足跌入深淵,也可以突然飛上天空。」

我也十分感慨︰「可是既然踏上了生命路,總得一直走下去!」

白老大睜開眼來︰「是啊,每一個人的生命歷程都一樣,每一個人都是探險家,面對種種不可測的危機,探險,繼續探險,不斷遭遇變故,也不斷遭遇驚喜,沒有人會是例外!」

他這種說法,我們都很同意。可是他忽然話鋒一轉,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喝道︰「好,這次你們給我帶來的是甚麼?」

原來我們的神情古里古怪,還是給他看出來了。

白素首先再難掩飾,她叫了起來︰「爹,我們的小人兒找回來了!」

白老大陡然坐直身子,老大的身軀,竟在劇烈發著抖,張大了口,聲音嘶啞,問︰「那麼……她呢?」

一听得這四個字,我們心中雪亮︰知道他是早明白「小人兒」是叫甚麼人抱走的,難怪他後來對我放棄追尋,並不反對!外婆的心理再不平衡,也不會加害外孫女兒!

自然,又有許多往事要重復,有許多欷-聲和許多的感嘆。

一直爭著說話到滿天星斗,才告一段落,白老大長嘆一聲︰「人生無常!她可能跟外星人走了!」

逗留了三天,和白老大告別,回到住所,溫寶裕正在團團亂轉,他已經知道了一切經過,一見我就道︰「老人家怎樣說?」

我沒有立刻回答,他大叫起來︰「要不是我到苗疆去盤天梯,你們怎能一家團聚?」

白素笑︰「好,你是大恩人,我這就到苗疆去,你有甚麼話要我帶給藍絲?」

溫寶裕叫︰「我也去,去看看衛紅綾。唉,當時,就算用苗刀把我的頭,砍成八八六十四瓣,我也想不到這女野人會有這樣的來歷!」

是的,誰想得到呢?

正是白老大所說,人生歷程一如探險,前路全不可測,甚麼樣的變化,都會發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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