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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亞 -【天之嬌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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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28:44
標題:
沉亞 -【天之嬌女】《全文完》
沉亞 -
天之嬌女
雖然她的日子過得像「阿信」,長得也很「阿不幸」,
可是她有一顆感恩的心。
真的,她不怨天、不尤人,
只不過她會祈禱希望自己別那麼胖、變漂亮點。
啊!上帝聽到啦!
竟這麼給face的讓她出車禍
然後她就莫名其妙地換了另一個「身體」。
哈哈,她出運了!
小胖妹變大美女,工廠作業員變富家千金女。
可…這「身體」的主人簡直是個人見人恨的惡魔女,
「她」惹出的一堆麻煩事,叫她怎麼收拾嘛。
想逃開偏又捨不得,因為——因為他、她、他們……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29:01
楔子
該祈禱些什麼呢?
她跪在床前靜靜地思考了很久。她的生活已經好幸福,幾乎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可以要求的。雖然感情生活仍然一片空白,但是那也沒什麼好挑剔的,只是緣分沒到而已,她相信上蒼一定會替她做最好的安排。
想了想,也許是容貌——她心中對自己容貌所感到的幾許遺憾。
這一整個月她很乖啊,工作認真,不發脾氣,樂於助人——因為這樣,所以她可以小小的放縱一下,讓自己向上帝許一個願望——悄悄睜開眼睛看下四周,即使明知道身邊不起會有人,但還是免不了有些心虛,畢竟虛榮也是一種罪啊。
幾秒鐘之後,她輕輕地壓低了聲音,怕別人聽到似的,以極小的聲音,開始禱告:"上帝呀,感謝您這個月對我的照顧,這個月我很努力地完成您的訓誡,希望下個月也一樣可以持續下去……"她咬著唇,悄悄地抬起眼睛,月色皎潔如水,她深吸一口氣,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如果……"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上帝能施展您的聖能,讓我看起來好看一點……"說著,她閉上了眼睛,月色溫柔地在她的臉上跳動,像無數輕巧靈動的小精靈一般——"只要一點就可以了……"
月兒溫柔地微笑著,凝視著眼前可愛的少女……
她的真誠讓月神也忍不住歎息了。
要求美麗嗎?善良聰慧的美俐啊,那不過是個虛假的皮相罷了,你也與其他人一般不能瞭解嗎?不過是短暫的表相啊。但這既然是你的要求,那就答應你吧。明天起,你將擁有你所要求的美貌——但願你最終能瞭解皮相的虛無……
床上的少女渾然不覺虔誠禱告著,直到她能夠趴在床上睡著前,都沒搞清楚自已究竟要求了什麼。
當然更不知道她的願望即將買現,以一種她本不敢夢想的方式……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29:28
第一章
"美俐!快一點,車子要開了!"
宋美俐慌慌張張地從宿捨裏沖了出來,胖嘟嘟的身體緊張得顯現出笨重遲鈍的樣子,那短短的頭髮也來不及整理;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狼狽。
"我馬上來了!"她喊道,低下身子綁鞋帶的手因著緊張而微微發抖。
"沒關係,慢慢來啦,我會等你啦!"司機阿輝笑嘻嘻地嚼著擯榔,配著震天的音樂吼著笑。他的年紀不小了,大約四十多歲,老是戴著一頂破破的鴨舌帽,吊兒哪當的笑容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略輕一些。
"阿輝對小胖妹最好了。"前排的女工有些吃味地嘟囔。
"對啊,平常要是我們遲到,老早被他罵死了,哪還有這麼好啊。"
"就是嘛。"
小巴士上的女工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佩起來
"哎喲,有什麼關係啦!你們遲到哦,都是為了和男朋友約會啦、看電影啦,那人家小胖不一樣呢,她是為了念書啦。人家她好用功,你們怎麼跟人家比?"阿輝懶洋洋地抓著腿回道。
女作業員何還是你一言我一語,沒有惡意,只是有些好氣。
"我來了!我來了!"美俐焦急地沖上車,不但氣喘連連,而且連眼晴都紅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很對不起!她一疊聲的道歉,模樣既狼狽又可憐。
"快點來坐下啦。"小安連忙起身說道,拉著她的手。"要不然人家都要遲到了。"
"哎喲,我就說沒關係,你們這些女人就是這樣啦,緊張兮兮的。"阿輝發動車子。"小胖妹,你去坐好啦,不用擔心啦,我一定不會讓你們遲到的。"
"謝謝……"美俐才坐定,屁股都還沒坐穩,小巴士已經像箭一樣飛馳出去。
"哎喲!阿輝啊!你要死了!車子開那麼快要做什麼啦!"
"放心啦,我開車的技術你可以去打呀啦,沒有事啦。"阿輝笑著拉開窗戶,一口擯榔汁往外面猛然吐去,鮮紅的汁液飛濺在外面車道上。
"開慢一點啦。"
"美俐,你今天怎麼這麼慢?"小安忍不住間。她和美俐認識兩年多了,她從來沒遲到過。
"我睡過頭了……"美俐可憐兮兮地回答,心裏惶悔不已。昨天晚上她祈禱著,祈禱著,竟趴在床上睡著了。一覺醒來竟然已經七點十五分了,交通車七點半開,她差點嚇掉了魂,但動作就是快不起來,硬是拖到現在才上車。
"沒關係啦!"小安好心地安慰她:"遲到一次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啊,誰沒有遲到過?而且你還有十分鐘啊,說不定不會遲到也說不定……"
話雖這麼說,但是美俐卻還是局促地咬著唇,她有些心虛地伸手碰碰自己的臉——沒有用的,她的臉還是那麼胖,甚至因為她趴睡著的關係,感覺上竟然還更胖了一些。
天哪,她好懊悔。
真是懊悔到極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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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醒了嗎?早餐好了,下來吃早飯好不好?"周嫂輕輕地敲敲門,好半晌都不見回音。"小姐?我要進去了喔,你有沒有聽到?"
還是沒有回答,周嫂無奈地自懷裏掏出鑰匙。要不是老爺嚴格規定要小姐每天下樓吃早飯,她才不想做這苦差事。
門推開,裏面陰陰暗暗的沒什麼光線,周嫂歎口氣走到落地窗前,將借大的窗簾拉開。"小姐起床了,小姐,老爺已經在樓下等你了,小姐,小……"一回頭,她楞住了!
方掌珠整個人橫躺在大床上,烏黑長髮披在床下,那雙美麗靈動的人眼睛無神呆滯地大睜著,而她的唇角——天啊!她的唇角竟然流下一道血水!
"啊!"
周嫂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撼動了整棟別墅。
正在樓下享用早點的方家人全給這恐怖的聲音嚇壞了。他們立刻跳起來,火速往樓上沖來。"發生什麼事了?!"方家的長子學剛第一個到達,他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嚇住了,忍不住失聲喊了起來:"天啊!"
周嫂整個人癱倒在床前,不住地發著抖,圓潤的臉上充滿了恐懼,眼晴死盯著床上橫陳的人體,連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方家老爺子威嚴地撥開眾人,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便震住了,碩壯的身形不禁搖晃了一下。
"爸……"
"快去請方醫生,打電話……"他說不下去了,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天啊!掌珠……"
場面僵住了,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只能呆站在那裏。
"哇!"床上的屍體突然一躍而起。
"哇!"他們全都大叫一聲,那聲音像是操場上所有中氣充沛的小學生一齊喊出來的。
"哈,嚇到你們了吧?"屍體說話了,她得意洋洋地用力一抹唇角的血跡,幾乎冷笑地看著他們說道:"我說過我討厭和你們一起吃早餐,你們強迫我幾次,我就嚇你們幾次。"
"掌珠,你這次真的人過分了!"方學剛憤怒地向前一步。
"怎麼樣?不行嗎?"掌珠大刺刺的走到他面前,眼底儘是不屑之色。"我告訴你,總有一次是真的,不信的話等著瞧好了。"
"你……"他母親在他身後緊緊揪住他的衣服,不讓他沖上前。
方掌珠冷哼一聲,大搖大擺地穿過他們,看也不看一眼,逕自下樓。沒多久,便來跑車發動的聲音……
方家老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爸……"
"你們都出去。"
學剛與他的母親,還有方家的秘書無言地看著老人沮喪的背影,而周嫂口中邊念著佛經,邊顫巍巍的起身。
"我叫你們都出去啊。"
他們只能無言地退下,事實上也真想不出能用什麼話來安慰他了。
方運生獨自仁立在女兒的房間,燦爛的陽光灑滿了整個空間。
掌珠的房間正中央掛著一張她小時候與她母親的合照,那等身高的照片上,他死去的妻子正溫婉地朝著他微笑……
他忍不住——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暗啞地對著妻子喃道:"阿珍啊……這種折磨要到什麼時候才會過去?什麼時候啊,……我們的女兒……掌珠……她到底……到底被什麼樣的惡魔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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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哈,當然,她當然是被惡魔附身了,或者她根本就是個惡魔。
在他們的眼中,她可不正是活生生的惡魔?殘忍、冷血、無情的魔鬼。那又怎麼樣?除了她帶給他們的折磨之外他們又在乎什麼?別說是魔鬼,就算她搖身一變成了綠色的外星人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他們愈是不在乎,她的心裏愈憎恨,直到每天看著鏡子都覺得裏面的女子是個再生的妖魔鬼怪。
可怕嗎?是,他們應該得可怕。因為不管她變成什麼,她都要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要他們為逼死她母親而付出慘重代價。
大紅色的寶馬跑車在道路上以極速賓士,她的外表如紅色寶馬一般豔麗絕美,但她的心卻冷冷冷冷地封鎖在十多年前的夜晚裏……
那種恨讓她什麼都忘了,忘了自己,忘了生命,只剩下復仇……
這就是上天創造她的目的不是嗎?
活脫脫一個地獄來的復仇天使。
呵,悲憫的蒼天啊,你給我這樣的命運,想看到的不就是這樣的情節嗎?那又為什麼要哭呢?
轟隆隆的雷聲仿佛天際傳來的怒吼,悶悶的嗚咽卻更似一聲聲不甘心,壓抑的悶哼。
幾秒鐘前豔陽高照,此刻豆大的雨滴卻瞬間筆直潑墜了下來,穿透她的墨鏡直達她的眼晴像淚。
"不!"她憤怒地吼道,將車速推向不可能的境地。"我不會哭的!該死的!你休想叫我屈服!"
雨傾盆而下,她極度憤怒地打方向盤,眼前分不清方向,更分不清冰冷與溫暖混合在一起的液體到底是什麼。
她嘶怒著尖叫:"我絕不會。絕不會,絕不會屈服的!"車子猛然打住,與迎面而來的小巴士撞個正著!
頓時天旋地轉,她渾渾硬疆地想抬起頭,卻只感覺身體正往下墜落——呵,是地獄嗎?
她不由得冷笑起來,看來眾志成城啊,他們的祈禱應驗了,將她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裏了。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一聲溫柔的歎息……
同情嗎?省省吧,她不需要任何同情。
她、不、需、要!
就算下地獄也不需要。
只是……"雨停了,溫暖的陽光似乎成了一種嘲諷,一種惡意玩笑之後的虛偽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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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俐!美俐!"女工們驚慌失措地爬出車子,只有宋美俐還毫無知覺地躺在翻倒的巴士裏,她們急急忙忙地圍在她身邊,努力地想從車窗將她拖出來。
"小胖,你沒事吧?"
"要死了!就叫你不要開那麼快啊!"
"我怎麼知道!是那輛車自己來撞我的啦!有沒有人叫救護車啊!……"阿輝氣急敗壞地吼:"快叫救護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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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隱隱約約。忽遠忽近,她覺得自己好像飄浮在白雲之上,從來不覺得自己的身體那麼的輕盈,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捨不得放棄這種身輕如燕的快意了。
"你叫什麼名字?看著我,別睡……別睡啊……"
有好多人在叫她的名字,聲音聽起來好著急,她知道一定是發生了很好的事情了,但是她一點也不覺得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美俐……"
呼喚她的聲音漸行漸遠,她的四周有了短暫的安寧,她想睜開眼晴,但眼皮無比沉重,整個人仿佛仍然飄浮,只是耳邊的聲音卻又清晰起來……
"醫生,她怎麼樣?"一個聽起來好沉重嚴肅的男聲間。
那是誰?廠長嗎?聽起來不太像,雖然同樣有些嚴肅,但是這個聲音卻似乎又多了些沉重,心事重重似的。
"身體上的外傷並不嚴重,但是有腦震盪的現象,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不是有血塊……"
她迷迷糊糊地聽著,身邊的人來來去去,都是些十分陌生的聲音——小安呢?林媽媽呢?怎麼都沒人來看她呢?她忍不住開始有點著急了。
他們到底是不是在跟她說話?如果是,為什麼感覺那麼陌生?為什麼老是叫著:"掌珠,掌珠!"如果不是,為什麼總有一雙溫暖的手握住她的手?
她一直聽到:"掌珠,你別怕,爸爸在這裏陪你……"
爸爸?是誰?
掌珠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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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搞錯了。
美俐拼命在心中大喊:我叫宋美俐,不是什麼掌珠,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來告訴她?
"小姐啊,你要快點好起來,你知道老爺已經急病了嗎?他嘴上不說,整個人卻瘦了一大圈,連方醫生都擔心他會撐不下去……"
"掌珠,你不是要報仇嗎?我就在這裏,你睜開眼睛啊,只要你睜開眼睛,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她死了嗎?這算不算是植物人!呵,她也有這下場,噓……"
"她真活該……噓,有人來了。"
"啊,真可惜,要不然我鐵定可成駙馬爺……"
"臭美啊,你要是願意,現在也可以成為駙馬爺,老爺子鐵定感激不盡……"
"也有道理,看看她,死了卻比活著更可愛……"
"你真毒……"
"毒得過她嗎?嘻……"怨恨和譏笑充滿了這個滿是花香房間,為什麼他們這麼恨她?
那麼多的怨恨幾乎要教她招架不住了。怎麼會這樣?也許,也許有什麼地方搞錯了,也許她正和某個不幸的女子住在同一個病房。
美俐努力地安慰自己,因為小安她們每天上班的時間都那麼長,所以她們沒來看她,也許她們來了,而她正睡著了也說不定……
這樣想,她覺得安心許多,反而對同房的另一個女子充滿了同情——她一定好孤單吧?住在這樣一個充滿了怨恨的地方,一定十分寂寞……也許等她醒來,她們可以當好朋友也說不定。
美俐微笑著睜開眼晴,是的,她們一定可以成為好朋友……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借大雪白的房間,眼前所見儘是美麗的鮮花,她這輩子即使在花店——最大的花店也沒見過這麼多這麼多,這麼龐大的花海,那些淹沒了整個房間。
她怔怔地望著天花板上的花。怎麼會有人費事到把花佈置在天花板上?想必是拜她那位室友所賜吧?一定是房間太小(這間病房實在不能算小了),而花太多,所以才會蔓延到她的位置上吧?
"小姐!"一位婦人驚呼起來。"你醒了!你終於醒了!醫生!"她驚叫著沖出去了。
護士嗎?現在護士不流行穿白衣服了嗎?美俐楞楞地晃晃頭,整個腦子沉甸甸的,某條神經正隱隱作痛,她忍不住呻吟一聲——
"真的!她醒了……"婦人拖著身旁穿白袍的醫生護士走進來,開心得幾乎口齒不清。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中年醫生很溫和,一抹微笑緩和了他臉上略顯嚴肅的線條,說話的同時,他的手也沒閑著,很快的檢查了她的瞳孔,血壓、體溫,甚至連喉嚨也沒放過。
美俐聽話的讓他檢查自己,眼晴卻不解地盯住醫生臉上的鏡片,表情越來越不解,嘴巴漸漸打開,終舊成為一個大大的O型。
"呵……"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半是驚異,半是恐懼的表情讓中年醫生的眼裏不由得流露出憂慮。
"掌珠?"
掌珠?
在同時,走廊盡頭傳來一聲淒厲的呼喊——那當然是"宋美俐"的聲音。
"天啊!這是誰?這是誰?!"女子尖聲地厲吼。
"美俐!美俐!你到底怎麼了?醫生!醫生!快點來啊!醫生!"
"天啊!"她的聲音在走廊的另一端出現,那……那現在的是誰?
天啊。
美俐錯愕得幾乎昏迷過去!
天啊,怎麼可能會錯亂到這種地步!她是不是在作夢啊?怎麼會這樣門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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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好可憐呀,美俐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一定是撞得太厲害了……"
"不是啦,你沒看到她剛剛那個樣子嗎?那哪裡是腦震盪,根本就是鬼上身。"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林媽媽生氣地狠瞪了說話的少女一眼。"你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什麼鬼話!美俐跟你有什麼仇,你這樣詛咒她?"
說話的小秀也自覺說錯話,她不安地吐吐舌頭。"對不起啦……只是我聽我媽說……"
"你還說!"林媽媽很嚴厲地瞪了她一眼。
小秀立刻閉上嘴,心裏覺得有些委屈,但是因為她那麼喜歡美俐,倒也不怎麼計較林媽媽對她的態度,只是又歎了口氣,輕輕看一眼躺在床上緊閉雙眼的小胖圓臉。"美俐……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來看你……"
其他人也紛紛告辭,一直坐在床邊的林媽媽儼然一個母親般,送她們來到門口,同時興幾位較年長的婦人在門口嘀咕了一陣。
小安坐在床沿,握著美俐的手忍不住落下淚來。"美俐……你怎麼了……美俐……"
林媽媽關上病房門走了回來,看到小安的眼淚,皺了皺眉頭,但終究不忍苛責,只輕輕地開口:"別哭啦,美俐她不會有什麼事的,只是撞昏了頭而已,過兩天就好了。"
林媽媽是工廠的主任,職位雖然不是很高,但她在那工廠已經待了二十年,論起年資,除了工廠的創始人,還沒人比她老,連廠長也對她敬重有加。於是她成了工廠的大家長,更是所有規條的創立人。
林媽媽的年紀大約六十歲,一兒一女都已經成家立業,照理她衣食無虞,應該可以在家頤養天年,等著含飴弄孫,但她卻不願意,每天依然第一個到工廠,最後一個離去。
林媽媽很嚴肅。她的身型屬於標準東中年女子的模樣,略為矮胖,原本細長的瓜子臉也轉為渾圓,配上溫和的笑容,立刻成為溫暖的母親。但她卻很少笑,不甚突出的五官一旦沒有笑容作為陪襯,當下就成了嚴肅到極點的小學挑剔老師,可是她喜歡美俐。
幾乎從美俐踏進工廠第一天開始她就喜歡上那個圓滾滾,總是有著羞澀笑臉的小女孩。尤其當她知道美俐還在念夜校之後,那種喜歡便會轉成疼愛。而美俐也從不曾讓她失望。
美俐從高中夜校小女生變成准備考大學的聯考生,兩年一晃即過,誰都看得出來林媽媽幾乎已經把美俐當成另一個心肝女兒。
"走吧,我送你回宿捨去。"林媽媽起身,沒有絲毫猶豫。"明天還要上班。"
小安依依不捨地看著美俐,她真的好後悔,如果那天晚上她不是那麼貪玩,跑到外面去過夜,如果那天晚上她留在宿捨裏,早上美俐一定會叫她起床(因為她總是那麼難叫,十個鬧鐘也吵不醒她),美俐一定不會遲到,那麼當然也就不會發生車禍了。
"小安?"
她難受的用力一抹淚水,對知己輕輕開口:"早點睡,我明天再來看你。"
病房門打開又關上,床上的女子幾乎是憤怒地睜開眼睛。
幸虧她們終於走了,要不然她鐵定再也受不了地跳起來尖叫。
該死!
"該死!"她憤怒地吼道。
整個病房裏的人全給她嚇得醒了過來,但她眼裏那股幾乎要殺人的目光讓他們全都蒙上頭裝睡——鬼上身可不是好玩的,被鬼上身的人當然更形恐怖。
她大步走到百葉窗前,猛然拉開窗簾,烏黑的玻璃映出她的長相——天啊,這是人的長相嗎?天底下居然有這麼醜的女人還活得下來!
"媽的!簡直像是給十輛坦克輾過一樣的長相。"她恨恨地咬牙切齒。
看看那張臉,圓滾滾的大餅臉,細細長長小眯眯眼扁鼻子,和厚厚的唇——天啊,光是看到這張臉就足以教人食不下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火大地對著窗子吼——或者說是那躲在窗外的吼道:"你這算什麼!你這***跟我開什麼鬼玩笑?很好玩嗎?你就是存心要玩我嗎?哈!你***想玩是不是?好!我陪你玩!我們來看看到底是誰玩誰!看看是不是有本事阻止我!"
她的吼聲那麼憤怒,說話的口吻那麼詭異——令病房裏的人全都確定了。
車禍絕不會讓人變成一個神經病,腦震盪也不會讓人對著窗外尖叫,只有鬼上身會。
這可憐的小胖,這悲慘的只能以"善良"來形容的小胖,她真的鬼上身了。
"她現在的情緒不太穩定,可能是車禍所導致的暫時失憶症所引起的。容易受驚有時候甚至連自己是誰也搞不清楚。"中年醫生很有耐心地解釋:"和掌珠同時發生車禍的那位元小姐也有類似的情況。"說類似也許太簡單了,據他昨天所見到的,那小胖妹幾乎可以用"瘋狂"來形容。如果他不是親眼所見,他會以為那是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患者,但那件事顯然不適合在眼前的場合提出來討論,於是他決定略過不提。
"那她什麼時候才會復原?"
"依目前的情況來說還不能十分確定,得等腦內壓力完全平衡之後才能迸一步確認,不過那需要時間。"醫生看了她一眼。"目前掌珠可以先回去休養,每兩天回來復診一次就可以了。"
年輕男子也看了她一眼,她覺得自己像是某種物品一樣被他們討論。昨天醫生替她打的鎮定劑讓她到現在都還覺得頭昏,眼前的物體是不真實的飄浮移動,好像一場不著邊際的夢。
"她真的可以出院嗎?"
"沒問題的。"醫生肯定地點頭。
年輕男子揮手,他身邊秘書型的女子立刻上前。"你和醫生去辦出院手續。"
"是的。"女子回答,乾淨俐落,極為得體地朝美俐領首,隨著醫生護士退了出去。
病房裏只剩下她和那個身分不明的年輕男子;他的聲音美俐記得,昏迷期間正是他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不,不對,他呼喚的是方掌珠……天啊,這叫她何應對?
男子不太自然地換個姿勢,醫生、護士以及秘書離開之後,他頓時僵硬起來,借大的病房似乎容不下他高大的身軀
而他幾秒鐘前還顯得那麼雍容自在。"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美俐想了想,坦白回答:"頭昏。"
男子的眼裏閃過一絲驚異。
美俐揮揮手,一團迷蒙中見到自己那纖細雪白的手臂
原本那麼期盼的夢想,一旦到手,卻又顯得那麼可怕。
天啊,她覺得好罪惡!
她真的像個小偷,不,她根本就是個小偷!
她竟然偷了別人的身體!天啊!世界上還有像她這麼可惡的罪行嗎?
"怎麼啦?"男子微微皺起眉,但他依舊站在房間的最底端,好像怕她會突然跳起來咬他一口似的躲得老遠。
美俐抬起頭,眼裏滿是晶瑩淚水,無邊無際的罪惡感讓她不知該從何說起。天啊,天啊,她真的不是有心的,她真的不願意這樣啊,可是她竟然偷了如此美麗的身體,這該怎麼辦!該如何表達她的悔恨?
男子驚住了,他表情比她更慌張:"怎……怎麼哭了?"
"我……我真的……真的好抱歉……真的……""
男子的腳步躊躇不前,他看起來幾乎有點狼狽了,眼神裏儘是複雜無比的情緒,有慌張、懷疑,謹慎,不忍和點點……一點點愛憐的疼借吧?
美俐哭得不能自已。她真的不知從何說起啊,千言萬語,到頭來還是一句句:"對不起……對不起……"
"別哭了。"男子終於上前輕輕摟住她的肩頭。"沒有人怪你,只要你不要再做傻事,這次的事情我們就當它是個意外。"
意外?
美俐啞然抬起眼。意外?這種事還可以有"意外"?
"爸爸在家裏等你很久了,你絕不能讓他知道你想自殺知道嗎?
"自殺?"美俐啞然張大口。"可是我……"
"我是認真的。"男子眼裏曾有一抹溫柔,但瞬間已完全消失無蹤。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怒視著她,話語自齒間迸出:"你給我聽清楚,我不管你是真的抱歉還是假的抱歉,你要是膽敢再嚇他一次,只要一次,我會讓你瞭解什麼叫真正的‘抱歉’,你聽懂沒有?"
當然,他話裏的威脅傻瓜也聽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不明白。美俐有些受驚地看著男子的眼,他怎麼可以在瞬間轉換自己的情緒!一秒鐘之前他還深情憐惜地注視著她,一秒鐘之後他卻當她像個仇人。
"好了,好了,可以回家了。"周嫂笑眯眯地推開門走進來對他們之間奇異的氣氛視若無睹。她提著個破破的洗衣粉袋子,模樣像個歡天喜地的老母親。"快點走吧,老王的車子在門口等著呢。"
美俐不明就裏地讓周嫂攙了起來,還是不能理解地回頭看了男子一眼,才走到門口,方才跟醫生去結帳的女秘書也走回來,她微笑著開口:"恭喜你出院,大小姐。"
大小姐……
"放開我!該死的!你們這些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走廊的另一端傳來憤怒的吼聲。
他們全回過了頭,走廊底部的病房前正上演一出荒唐鬧劇。
"美俐!你乖一點!馬上就好了!"
那是林媽媽的聲音,美俐不由自主地回頭。
她們終於第一次四目交接。
那個女子,那個被她搶奪了身體的女子正以一雙極度怨恨的眼神注視著她。她被林媽媽等人牢牢捉住,而病房裏竟不可思義地傳出道士的誦經聲。
美俐狠狠地倒抽一口氣,內疚罪惡的感覺席捲了她。她的身體搖晃了下,而一雙有力的手就在此時穩穩地扶住她。
男子低沉地開口:"走吧。"
美俐的身體不能自已地顫抖著,她的眼光無法離開個女子——那個她已經熟悉了十數年的身體——那陌生的靈魂……在那一瞬間,美俐似乎可以清楚地聽到那女子自心底所發出的怨恨聲音:你這個小偷!
她喘息地轉開頭,害怕她會猛然沖上來,撕去她那身美麗的偽裝。
"你這不要臉的小偷。"
美俐再也受不了地甩開他們的手往醫院外沖,而那雙怨毒的眼睛仍追隨著她,仿佛永恆似的烙印在她的心。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32:29
第二章
丁大風再度歎口氣。整間病房裏空蕩蕩的沒人再敢與她同房,只剩下病床上蒼白的宋美俐;而她之所以肯乖乖的躺著,當然是因為被注射了鎮定劑。這兒天她幾乎全是鎮定劑所控制,如果沒有鎮定劑,她會像個魔鬼,一個可怕、失去神智的魔鬼。
他當然不怎麼相信那些鬼神之說,但是不信又能怎麼辦呢?美俐變得好恐怖。那些道士的經還念不到一半,美俐已經像個厲鬼一樣撲身上去,撕碎道袍,抓花道士的臉,還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那些黃色的符咒吃下肚子裏去。
如果不是他親眼看到,他怎麼也不能相信可愛的小美俐會變成這個樣子。但這是事實,醫院的護士甚至搖頭歎息著要他們有心理準備,因為美俐瘋了。
一場車禍竟然會讓人瘋狂?看看這間原本住了八個人的病房,他們甚至不敢與美俐住同一病房。他們說美俐紀是咬牙切齒地詛咒,厲聲嘶吼的模樣活脫脫是只厲鬼……
"美俐,你真的變成厲鬼了嗎?"丁大風低低地間著,那雙過去總閃著善良純樸光芒的眼睛如今緊緊地閉著,雙眉間鎖著濃得化不開的憤怒與怨慰。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是一場小車禍啊,怎會演變至此?
他本是內斂而保守的,但眼前的情況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美俐,你到底是怎麼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以為你病了,如果你再不恢復,他們真的會把你送進瘋人院的。"
他深深地歎息,那胖胖的小手在他的大掌中顯得好柔軟,卻也好冰冷。那雙巧手所編織的美麗曾讓他一再沉醉,如今,他甚至不敢想像下一秒鐘,那手會撲上誰的臉……
"我不會讓他們送我進瘋人院的。"
那雙眼睛候然睜開,丁大風嚇了一大跳,連忙放開她的手,臉紅了起來;他甚至跳得老高,離她起碼兩公尺。"美俐……"
那雙眼冷冷地瞅著他,好半晌才冷冷開口:"你又是什麼東西?"
那眼,真的不是美俐的眼。
那眼,那麼寒冷,沒有一點溫暖,沒有半點微笑,甚至沒有半點生生氣,那怎麼會是美俐的眼。
丁大風一時之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麼人。
"你剛剛說他們打算送我進瘋人院?"她有點虛弱地撐起自己,唇角浮起抹嘲諷的冷笑:"啊……也許他們早就該這麼做了……"
丁大風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但是我不會讓他們送我迸瘋人院的。"她的唇角依舊浮著一絲冷笑。"我沒有瘋。"
丁大風咬咬唇,大手不停地交握。"美俐……你……"
"我不叫美俐。"她厭惡地吐出這兩個字,仿佛那兩個字令她感到極度噁心似的。"什麼樣的父母會給女兒取這種名字?還是她一出生就是這麼醜,以至於只能取個這麼美的名字?"
"你怎麼這麼說……丁大風皺起兩道濃眉。"你以前不是說你喜歡自己的名字嗎?嬌美伶俐……"
"嬌美伶俐?哈!"她大笑,臉上充滿不屑。
她猛然翻開棉被,露出裏面臃腫的身體。"你說!這種女人哪一點稱得上‘嬌美’?一部分看起來‘伶俐!’我只看到一隻豬……"
"你住口!不許你這麼說你自己!"
"我說過我不是什麼美俐!"
丁大風氣得臉色鐵青!可是他只能強壓不心中的怒氣,努力平靜地開□:"你說你不是美俐,那你告訴我你是誰?"
"我說了你會相信嗎?"
"試試看。"
"我為什麼要試試看。"她冷笑。"有什麼意義?"
"美俐……"
"你一定很喜歡她吧!"
丁大風傻了一下,楞楞地間:"你說什麼?"
"不敢承認!"她不屑地撇唇。"你這種人,連自己的感覺都不敢承認,有資格問我是什麼人嗎?膽小鬼。"
丁大風完全迷糊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與誰對話,誰譏笑,這種詭異場面太戲劇化,他真的完全無法理解。
"你出去。"
"什麼?"
床上的女子猛然跳起來。"我叫你出去。"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股受傷、沮喪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只能無奈地垂下頭,靜靜地轉身。
"等一下。"她突然問:"你叫什麼名字?"
"丁大風。"他歎口氣回答,想也懶得想這問題的合理性。說完,他直接走出病房,覺得自己像個受傷的瘋子。
掌珠望著那扇關上的門,奇異的是她心裏的憤怒竟然減低了不少,她開始陷入沉思。
那人都對這名叫"美俐"的女孩子很好,真的很好;她在他們的眼裏看到她己許多年不曾見的溫暖光芒——裏面沒有半點虛假、虛偽、勉強,只有貨真價實的純粹關心。
她當然不懂,這世上真有不求回報、不計報酬的關心。
啊,他們住哪裡?桃花源?那種感情只在小說、電影裏才存在。
但這讓她有點好奇了。
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這個平凡無奇、甚至有點醜陋的女孩子可以給他們什麼?
她絕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沒有目的的善意,那種事情接發生在小貓、小狗身上,但是——人?啊,不可能。
反正她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不是嗎?
走下去看看吧。
看看那天,看看那高距天際的打算如何結束這惡意的玩笑,畢竟,得有棋手才能對打不是嗎?
"親愛的上帝,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奢求不應得的東西,我感到非常的羞愧,真的非常,非常的羞愧,請您原諒我。"美俐跪在床前的窗前喃喃地祈禱著,淚水再度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她真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完全混亂的現實已教她招架不住。這曾是她夢想的一切,但是她卻一點也不覺得歡欣,只有無盡的內疚與羞愧。
"我知道我很可惡,但是求求您,讓我們回復原來的身分吧,我發誓這一生再也不做這種可惡的奢求了,我發誓……"
輕輕被推開,美俐仍然毫無所覺地跪著。
老人在門口仁立了一會兒,對自己眼前所見所聞似乎全然不能理解。
"上帝啊,請您寬宏大量原諒我吧,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做壞事了,我發誓……"
"掌珠。"
美俐倒抽一口氣,慌亂地回頭。
方運生,掌珠的父親,一個已略顯句僂的老人緩緩地走進女兒的房間。灰暗的光線讓他的臉色看起來更蒼白噓弱,甚至連腳步也有些不穩。
"啊……"美俐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地起身:"你……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睡?"
方運生走到床前,掌珠穿著白色的睡袍——十多年來他第一次看到掌珠穿白睡袍。過去的日子,他的女兒總以奇異的服裝挑戰這個家裏每個人的神經。
"你晚上吃得很少,也沒說什麼話,爸爸想來看看你……"
他勉強微笑,笑容真的有悲傷。面對自己的女兒,心裏卻不曲自主地感到恐懼。
"我只是不餓……"美俐很快擦去臉上所遺留的淚水。
"身體不舒服?"
"沒有……"
運生不自覺地歎息。"傷口還痛不痛?"
父親的慈愛……美俐的眼不由得再度感到一陣濕熱。她的父母在很多年以前的一場火災中雙雙過世,從小她便在阿姨的家中成長,而她的姨父已離家出走多年。十幾年來她從未感受到父愛的溫暖,但是眼前的老人卻給了她這珍貴的感覺。而她何其可惡,竟掠奪這一切——這根本不屬於她的一切。
"怎麼了?"方運生有點緊張地看著女兒,她一直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這種反常的表現讓他緊張。
"我沒事……"卻忍不住哽咽。"我只是……只是……"
方運生嚇呆了!
掌珠哭了?
幾天前,他的女兒還像惡魔附身的恐怖分子,現在她居然哭了。"掌珠……你怎麼了?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沒關係,爸爸現在就走……""
"不是這樣的。"美俐連忙上前,她甚至沒考慮半秒鐘,撲通一聲便跪在方運生面前;"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對您好抱歉……""
那一聲聲"抱歉"讓方運生比什麼都震愕,比什麼都高興,老天待他何其寬厚?竟把多年前那美麗可愛的女兒還給他了。
他老淚縱橫,顫抖地抱住了女兒。"傻孩子,傻孩子,千萬別這麼說,是爸爸……是爸爸對不起你。"
"不是!不是這樣!您不懂!我……"
"別說了。"方運生又哭又笑地緊抱住女兒。"反正那都已經過去了,我們父女倆以後又可以像過去一樣生活在一起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美俐的心裏一震!
她不知道他們父女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從老人身上所感受到的痛苦竟是那麼的強烈。
他顯然完全誤會她的意思了,與白天的男子一樣誤解了她的歉意與內疚。
美俐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荒唐的事實,她更不能殘忍的讓眼前的老人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兒——那瘦的老人絕對無法承受真相的。
上帝啊,這是您對我的試煉嗎?
美俐的眼不由得打向窗外,月色依然皎潔似水。
她無言地在心裏輕歎息一聲,將老人扶了起來。"爸爸"生澀的呼喚,卻真心意。"很晚了,我扶你回房去休息吧。"
方運生帶著淚水微笑,有些靦腆地一抹淚珠。"不用,不用,爸爸自己可以回去,你的傷才剛好,不要太累了。來,上床休息吧。"
她不能拒絕,只能乖乖地躺到床上,方運生幾乎是顫抖右手替她蓋好被子。
他凝視著女兒還帶著瘀青的美麗臉龐,幾乎無法壓抑自己的激動。但他多怕,多怕自己會搞砸這一切。他絕不能衝動,不能驚嚇了她,如果這是夢,他必得死命保護住這珍貴的夢。於是他只輕地揉揉女兒的發,沙啞地開口:"乖乖睡吧……掌珠,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美俐開口,但她實在不能再說什麼了,只能啞然地低下眼,只能輕輕地說:"晚安,爸爸……"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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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賠償的問題已經解決了。"胡秘書斯文地托了托自己臉上的鏡片。"二十萬的即期支票已交給他們的廠長了。"
方學剛沉默地切著他的水煮蛋;他向來不喜歡胡秘書,這男人的心機太深沉,藏在眼鏡下的眼晴總顯得有所隱瞞,但他不能否認他辦事的能力的確高強俐落。
胡秘書永遠都在其他人一陣忙亂的時候還能井理有條的處理事情,或許正因為他這種有條不紊、極度冷靜的應變能力才令他顯得冷血。
"大家早。"方運生微笑著在餐廳前坐下來。今天早上他顯得特別神采莢莢,似乎連花白的頭髮都變得烏黑起來。
"怎麼一大早就在談論公事?"
胡秘書有禮地替他拉開椅子。"董事長今天的心情很好啊,看起來很精神。"
"我的確很有精神,而且心情好得不得了。"方運生呵呵一笑:"周嫂,給我兩套燒餅油條,還要小米粥和兩個蛋。"
廚房的周嫂愣了一下,隨即很高興地點頭。"好好好,馬上來。"
胡秘書和方學剛互望一眼,學剛閑閑地抬起頭:"爸,你今天心情怎麼這麼好?
"老爺,你的燒餅油條。"周嫂的動作從來沒這麼快過,她喜孜孜地替運生佈置好早餐。"對了,今天早上要不要叫小姐起床?"
"不用,不用。"方運生連忙搖手。"她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不要打擾她。"
周嫂點頭,一轉身卻看到掌珠的身影,她驚呼一聲:"小姐!你怎麼自己下來了?"她急急忙忙地趕上去扶住她。"你的傷還沒好呢,可以叫我嘛。"
"沒關係,我可以自己來。"美俐的臉紅了,怎麼他們全都這樣看著她?好像她像個什麼怪物似的。
方運生顯然十分高興,他走到樓梯下迎接自己女兒:"怎麼這麼早起來了不多睡一會兒嗎?"
還早?都八點了。
美俐不自在地在他們的注視下坐上餐桌。"我……肚子餓了……"本來想說她習慣早起的,但他們的眼神告訴她:那是不可能的,掌珠絕不可能習慣早起。
"快點,"方運生連忙招呼周嫂:"弄早餐給小姐吃。"
"呃……喔。"周嫂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了,這個家今天早上是怎麼了?大家都吃錯藥了?"馬上來。"
方學還在切他的水煮蛋,但他的眼睛卻戒備地看著她,提防她隨時都可能發生的爆發。
"今天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方家老爺面帶微笑地間,口吻平和,平靜,完全關心,語氣裏連一點緊張都沒有。
所有的人——包括方學剛,都傻住了。
如果這不叫他們震驚,那麼方掌珠的回答無疑足以使他們大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很好。"她居然還害羞地笑了一笑。"頭不病了。"
只有方老爺微笑,其他人全說不出一句話——連呼吸也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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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萬?哼哼。"哼哼?
老廠長和行政辦公室裏的人都傻了一下。什麼叫"哼哼"?
早有人回來哀歎說小胖妹車禍之後完全變了個人,可是說歸說,總教人感到不可思議,現在聽到這"哼哼",都教他們開始有點緊張了。車禍後遺症沒道理這麼嚴重吧?
中年廠長試探的笑了一笑。"胖妹,你不是一直在存錢想念大學嗎?二十萬夠你念大學了。"
"胖妹"?雖然很名副其實,但一定要這麼缺少創意嗎?
方掌珠挑挑眉,沒啥好氣地彈彈手中的支票。"很正常,方氏紡織企業標準的行事方式,二十萬買一條人命你們也覺得劃算?"
尖銳的詞、傲慢的神色,除了外表像,其他一切全變了個人。
廠長蹙起眉,雖然他平時和小胖妹沒什麼特別接觸,但是他知道她是個安靜、乖巧的女孩,怎麼出了車禍會讓她變成這個樣子?
"沒事了嗎?她不耐煩地看著他們。這些人像看什麼妖魔鬼怪一樣地看著她,這種眼光她早已不陌生了,但那卻不代表她喜歡。
"你可以回生產線了……"
她沒等他把話說完,逕自轉過身走了出去,腰桿挺得筆直,抬頭挺胸,和過去那有些畏縮、怯懦的神態大相逕庭。
她才一轉身,背後的耳語已經恬噪地飛揚起來。
"小胖妹怎麼了?真的轉性了?怎麼跟以前都不一樣了?"
"對啊,林媽媽她們回來的時候就說過了,可是沒想到那麼厲害……"
"喂,大風,你和小胖妹的感情不是很好嗎?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
丁大風埋頭在辦公桌前,一句話也不哼。老廠長狐疑地看了一眼那木呐純樸的年輕人。
"大風,你是不是該去生產線看一看了?"
丁大風悶悶地起身,整個辦公室裏也不過五個人,卻有十幾雙眼睛全看著他;他張開嘴巴想說什麼,一看到他們那充滿好奇的眼光,硬生生地把話重咽回肚子裏去,兩片唇瓣閉得死緊,走出辦公室。
"要是小胖妹真的變不回來,那大風不就失戀了嗎?"會計小姐說著,竟然忍不住笑起來。"不過那也好,大風條件那麼好,配小胖妹是有點可借了。"
"你怎麼這麼說!"負責業務的小林不以為然地反駁:"你們女人啊,整天就只會比身材臉蛋。拜託!我們男人沒那麼膚淺,真要娶老婆,還是得找像小胖那種比較好。"
"是啊,是啊。"會計小姐不悄地輕哼兩聲。"那你怎麼不會追小胖妹?反而每天像哈巴狗一樣追著麗玉?還不是因為麗玉長得漂亮?"
老廠長搖搖頭,眼光往工廠的方向看去。
小胖妹走到生產線了,她那高傲的神態與矮胖的身材形成強烈的對比——看來,這工廠要有一場奇怪的戰爭要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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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裏的少女是那麼的美麗,她不敢信自己的眼睛——那雙眼睛烏黑、明亮,長而翹的睫毛輕輕地動,精巧得令人無法移開眼光。上帝一定在她身上花了極多的心思吧?要不然怎能有人如此得天獨厚?
她真不敢信世界上有這麼美的人兒。
她的身材玲攏有致,修長體態的每一個移動都像一場華麗的舞步,儘管身體裏藏的是她那臃腫不堪、笨拙無比的靈魂。但是誰看得到呢?他們只看到她那絕美的外表,如同上帝的珍寶一樣。
"小姐,你準備好了沒有?"周嫂在門口喊道:"車子在樓下等你了。"
美俐心慌地看看衣櫃,裏面起碼有一千件衣服,她真不知道該從何挑起。
"小姐!"
"周嫂,你進來一下好不好?"
門口的周嫂沉默了一下。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可不可以進來幫幫我的忙?"
周嫂輕推開門,頭先探進來,神態相當謹慎:"幫什麼忙?你又要害我了?"
美俐身上只穿著內衣,手足無措地站在衣櫃前,慌張地看著那一櫃衣服。"我不知道我要穿什麼。"
周嫂的下巴掉到地上。"你啥?"
"我不知道要穿什麼衣服。"美俐極度沮喪地笑了笑,她終於不得不承認:即便上天給了她一個極度美麗的身體,她仍然沒有一個相對的腦袋足以應付。想到這裏,忍不住又要傷心起來……
周嫂楞了一下,但是她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打開門走到她身邊,對著那些衣服喃喃自語:"我也不會啊,你也知道我粗手粗腳的,不小心就把你的衣服弄壞……快來不及了,等一下又會塞車……這樣好了,我去請太太過來……"她說著,慌慌張張,逃難似地逃出去了。
"周嫂。"美俐虛弱地喊了一聲,周嫂卻頭也不回地溜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對著那衣櫃欲哭無淚。她無可奈何地隨手抓了一件衣服——那是一件黑色薄紗長裙,一大片樓空,她傻了。
哪邊是前面?哪邊是後面?要怎麼穿進去?
"太太來了。"周嫂緊張兮兮地拖了個女人又走進來,周嫂像擺木偶一樣把那中年女子擺在美俐身邊。"太太會幫你的,我下去告訴老王一聲。"說著又溜了,美俐楞楞地看著那中年女子——她好蒼白。
中年女子同樣也看著她,眼裏充滿了複雜情緒。
怎麼這一家人全是這個樣子?眼神複雜,而那眼裏總少不了的都是一分恐懼。
方掌珠是那麼可怕的女子嗎?
"我……"美俐吞吐吐地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窘境。"我……周嫂說……晚上……"
中年女子一語不發地動作起來。她從衣櫃裏挑了一件稜鵝螢色短洋裝,合身的剪裁將美俐的身材襯托得纖細合度,膚自勝雪。
接著她帶著美俐在梳粧檯前坐了下來,輕巧地攏起那若瀑布似的長髮,俐落地挽著松松的發譬盤在腦後。
美俐訝異地看著中年女子的動作。她的速度好快,好像每天都這麼做,好像她早已習慣做這個工作。"你的手好巧。"她忍不住輕歎。
中年女子正在替她點唇的手停了一下,看了美俐一眼,卻什麼話也沒說。
美俐細心地發現她的手似乎有些顫抖,她小心翼翼地:"是不是我說錯什麼話了?"
中年女子放下胭脂站了起來,背脊僵硬地走了出去。
"喂,"美俐慌張地起身。"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中年女子還是沒回答。美俐歎口氣,心裏好懊悔,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他們對她那麼小心翼翼的,她也一樣。
她真不知道這種情況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正常呵,其實她也不瞭解這個家正常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總之……總之是正常吧,起碼別如此劍拔弩張,緊張兮兮的。
"小姐。"周嫂走進來,眼神有些責怪似地看著她。"你又把太太弄哭了。"
"是嗎?"美俐既無辜又著急。"我真不知道我做錯什麼事了……那怎麼辦?我去跟她道歉好不好。"
"算了啦,反正那也不是第一次了。"周嫂不太高興地拿出一串精巧的練子。"太太要我給你的,來,戴上吧。"還是別道歉的好;她在這個家幾十年了,可不是那麼好騙的。這丫頭一定又在玩把戲,太太已經夠可憐了,她可不希望掌珠又去惹她。
美俐聽話地把鏈子戴上,周嫂又替她找出同色系的鞋子幫她穿上,同時喃道:"你對太太也真是太壞了,太太人那麼好,你就算不喜歡也就算了,何必老是惹她哭?好了好了,走吧。"
"周嫂。"美俐停下腳步認真地間:"我以前是不是好壞?"
周嫂也停下腳步,考慮了起碼三分鐘才下定決心似地開口:"對。好了,好了,快點走,真的來不及了。"
真的很壞。連周嫂都這麼說,那可想而知真實情況了。
"小姐啊,我拜託你走快點好不好啦!"周嫂急得快哭出來了。
"那我該怎麼辦呢?"美俐焦急地握住周嫂的手間道:"那我該怎麼做才能補償?"
周嫂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現在她真的確定了:他們這位小姐真的病了。
百分之百,確實是瘋了。
補償?天啊,誰敢要方家大小姐補償?他們補償她還唯恐不及呢。
"周嫂!"
"你別玩我啊,"周嫂緊張D的合地舉起手。"我被你玩怕了,你要怎麼做都隨你,只要離我遠一點就好了。"
"周嫂,我是真心的。"
她越說,周嫂越覺得可怕,一溜煙沖出去,躲得不見人影,只沒命喊:"你快下去,來不及了!"
"可是……"美俐無奈地歎息,反正是沒人會相信她。
雖然她不清楚掌珠過去到底有多惡劣,但那一切都必須改造。
而且,是由她開始。由她開始改變這一切。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33:15
第三章
居然有人可以這樣活!
那是一間小型電子工廠,只有兩條生產線,每一條生產線大約有二十個女工,她們可以一邊談笑,一邊把零件放進面前穿梭不停的PC板上;在PC板子不便是滾燙的溶錫,她們居然習以為常!
小胖妹的工作在品管部,說是品管部,事實上就是檢查補正的工作,小小的工作臺上有一枝焊槍,一堆錫條,她得檢查每月從生產線上下來的板子,把少的零件補上去;多的、位置錯誤的零件拿下來或改位置。而她也免不了要把手放進化學藥水裏去,把板子洗乾淨,這說明了她為什麼會有一雙粗糙不堪的手。
方掌珠陰森森地瞪著眼前的板子這裏到處都充滿了刺鼻的化學藥品和焊錫所發出的可憎味道,熱的空氣使她不停的流汗——到底是因為她太胖了?還是這個地方原本就熱得像個地獄一樣!
小安坐在她身邊有點不安,她壓低了聲音開口:"美俐,你已經發呆快半天了。"
"那又怎麼樣?"
"組長已經在看你了。"
"那又怎麼樣?"
小安既訝異又緊張,她幾乎是膛目結舌地:"我們現在在上班。"
"哼哼。"
在品管部最前方的張太人抱了一堆板子走到她們面前;她是一個略顯清瘦,看起來總眯著眼睛的中年婦人。她把板子往方掌珠面前一放。
"美俐啊,是不是身體還沒復原。要不要多休息幾天?"話雖這麼說,她銳利的眼光卻往桌臺上一掃,那堆板子從早上到現在動也沒動一下。
方掌珠悶悶地抬眼,然後陰森森地抬起頭。"我不想做。"
"什麼叫不想做!"張太太的聲音大了起來。
小安連忙將方掌珠面前的板子全換過來。"不是啦,美俐的意思是她的傷還沒好,手不是很靈活,沒關係,我幫她做。"
張太太很不高興地看著美俐。這丫頭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變了個人似的?看看她的表情,光是看到就讓人一肚子火。
"你要是還不能工作,就不要來上班,免得影響別人上班的情緒。"
"我想不想做是我的事,用得著你管嗎?"方掌珠同樣銳利地回答她。
小安大驚失色地攬住她。"美俐!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張太太說嘛!"
"我想怎麼說話也是我的事,用不著你假惺惺的替我說好話!"她再也受不了地用力一拍桌子站起來。"我受不了了!這個地方臭死了!我要出去透透氣!"
"美俐!"
方掌珠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工廠,卻在門口被林媽媽給攔了下來。"你要去哪裡?"
"我要出去透透氣,你管得著嗎?"方掌珠倔傲地抬起下巴。"閃開。"
"你給我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她的口氣不容置疑:"現在。"
"我不要。"
林媽生起氣來了,她用力拉住掌珠的手猛然一拽——
"你現在就給我回去!"
"我不要!方掌珠氣得尖叫起來。天啊!這輩子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待她。"你放開我!你這個瘋婆子!你以為你是誰啊?憑什麼管我!放手!放手!我叫你放手!你耳聾嗎?"
林媽媽更生氣了,她沒命地揪住她的手,場面頓時火爆起來。"我叫你回你自己的位子上!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真的鬼上身了你!"
"林媽媽!林媽媽!你不要這樣!"小安急急忙忙趕過來,急得快哭了!"林媽媽!美俐她的腦袋不清楚!她不是故意的!"
"你們的腦袋才不清楚,你們才是鬼上身了!"掌珠怒不可遏地甩開林媽媽的手。"我要去那裏是我的事!我要不要上班也是我的事!不用你們多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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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大小姐出院。"
"大小姐運氣真好,那麼大的車禍都沒事,福人命大啊!"
此起彼落的祝福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了。她好像只是不停地微笑,左左右右地點頭微笑,笑得臉也僵了,腿也軟了,累得想哭,不得不隨便找個房間躲進去喘口氣。"
外面的音樂聲從門裏不住地飄進來,她瞪大了眼晴,驚惶地喘息,竟然手腳也不住顫抖——她開始意識到"代價"了,因為她不只偷了這個身體,相對的,她也偷了這副身體所過的生活。
那些虛偽的微笑、那些毫無誠意的祝福讓她不能呼吸,那些人根本不是真心的,他們眼神裏沒有半點真。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寧可像他那樣咒駡,也不要看到那些可恨的假面。
"掌珠,我好想你。"一雙男性的手冷不防自她身後抱住她。
她倒吸一口涼氣,定在當場動彈不得,腦袋一片空白。
"這段時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那聲音有些熟悉,美痢愣愣地定在那裏聽著,手腳依然發著抖。男人將她緊緊擁在懷中,臉埋在她的長髮裏,仿佛在對愛人輕訴。
"每天,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天,我不知道我會那麼想你,也沒想到我會那麼愛你。"
現在該怎麼辦?
不待她想出對策。男人已經將她的身子扳轉過來,一見到那面孔,她更驚了。
天哪,居然是胡秘書!方掌珠原來早已經有了愛人,而那人竟然就是日日夜夜與她同在一個屋簷下的胡秘書——要命,她連胡秘書到底叫什麼名字都搞不清楚。
胡秘書深情款款地笑看她那驚愕的表情。"不會吧?寶貝,我可不相信醫院那套說辭,你是裝出來的吧!在我面前也需要這種偽裝!"
美俐一連眨了好兒下眼睛,如同蝴蝶亂撲的睫毛擋不住胡秘書那銳利的眼光,她很想說;你認錯人了。可惜她不能這麼說。這身體是她偷來的,連著所有的責任,要命的親昵關係——現在全都屬於她了。
"怎麼不說話了?"他的笑容有點僵了,方掌珠這小女人,脾氣陰晴不定,前一秒鐘還是溫柔小綿羊,不一秒鐘便成殺人兇手。
他蹙起眉。"寶貝!"
美俐緊張地咽咽口水,腳卻還是無法動彈,只能低低地,幾乎是顫抖地:"我……我有點累……"
聽她這麼一說,胡秘書顯然放鬆不少,他刻意微笑以遮掩自己的過度緊張,他還真怕自己的心血全功虧一簧。"我知道你很累。當然會累啊,每天裝成乖小孩對你來說一定難受極了吧!不過你真聰明。"
聰明!
胡秘書笑了起來,這次是真心的,他讚賞地看著她。"本來老頭子對你幾乎死心了,那天你也實在鬧得太過分了,我真怕他會死了心把所有產業過給學剛那混蛋呢。"他說著,手輕柔地撫著她的臉。"可是你一下子就扳回劣勢了,天啊,我真愛你!你知道嗎?我最愛你這種操縱別人生死的本事。你要誰哭,誰便哭得死去活來,你想誰笑,誰便樂不可支。"他凝視著她的眼。"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小魔鬼。"
她漸漸地懂了,但是越懂,她的心便越往下沉。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面孔,要不然他一定會發現她的臉色已如此慘白。
"這幾天你的表現好極了,只要再加把勁,老頭子的遺囑上一定會有你的名字,而且我保證只有你一個人的名字。"
"我不要。"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胡秘書愣了一下,隨即握住她的肩。"別這樣,寶貝,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再忍耐一段時間,等那些遺產到手之後……"
"我不要,我也不想聽了,你出去。"美俐惶恐地輕嚷:"我真的很累,請你出去,讓我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胡秘書看了她好一會兒,眼神陰沉了幾秒,但他很快藏住怒火,只是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那好吧,我不煩你,但是我想你一定會想清楚的是不是?畢竟沒錢還談什麼復仇呢。"
復仇?他到底在說什麼?
方掌珠為什麼要對自己的親生父親進行什麼復仇?
她本來以為自己聽懂了,但是再想深一層,卻又迷糊了。原本已經糾纏的情節,現在更複雜,一切似乎都打了個又厚又重的結一樣,讓她既解不開又無力逃離……天啊!她突然好想念自己過去單純的日子。
"啊。"
"誰?"她驚跳起來!小辦公室角落的大沙發裏竟然一直躲著一個人。
男人站起身,那雙灼熱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光。
"你……"是方學剛,天啊!竟然是方學剛!美俐似乎要覺得自己心臟無力了,她恐慌地注視著方學剛那張剛峻的面孔。"你……你剛剛都聽到了。"
方學剛只是冷笑。"是,我都聽到了,但是又怎麼樣。那反正也不是什麼新聞了不是嗎。"
美俐糾住胸口,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又在說什麼?怎麼這些人說的都不是她聽得懂的嗎?
方學剛那雙漆黑如星的陣子裏射出極度冰冷。鄙視的光芒。"我只是沒想到你的演技會如此精湛,差點連我也給你騙過去了。"
她是不是隱約在他眼中看到一絲痛楚!
方學剛一貫的冰冷平靜,不露半點痕跡:"方掌珠,你要財產,你也從來沒掩飾過你的想法,事實上你之所以還留在這個家,為的也就是這一大份產業而已。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對那些財產原本就沒半點興趣,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們可以白紙黑字寫清楚,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美俐愣愣地看著他。
方學剛看起來再認真不過,他真的不想要錢,那他要什麼!
他替她做了解答。"我要你答應我,不許再傷害任何人,爸爸,我母親,你自己。"
她呆呆地張大口,櫻唇變成一個大大的O字型。
他冷冷一哼。"你死了,爸爸和我母親就永遠不會快樂了,剛剛那個胡混蛋說對了一件事,你的確有那種本事,你的確是個不可思議,神通廣大的小魔鬼。"
她想辯駁,可是腦子裏卻一個字也想不出來。門外有人敲門,她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已經有人呼著沖了進來。"原來你們在這裏啊!大家都在找你們呢。"
"他們在開兄妹高鋒會議呢。"
"快出來吧!"
刺眼的燈光刺得她的眼睛好痛,一股流淚的衝動油然而生——方學剛依然在黑暗中冷冷地瞅著她。
他們都在笑呢。
可是她卻好想哭。
美俐勉強微笑,眼眶卻不聽話地了起來——天哪,她真的好想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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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俐……"小安洗完澡後輕推開門走進她們的宿捨房間,把小臉盆放在床角之後走到美俐的床邊;美俐正躺在一堆混亂的衣服與棉被上面。
小安又歎口氣。"美俐,你到底怎麼了嘛?怎麼出了車禍之後整個人就變得這樣怪裏怪氣的?"
方掌珠睨了她一眼,連理都懶得理她。
"美俐。"小安又是焦急又是洩氣地:"你到底怎麼了啦?你這樣我會很緊張的你知道嗎?今天不午你走了之後林媽媽不知道有多難過,她雖然一直忍耐著,可是大家都看得出來她真的傷心死了你知道嗎!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你不是跟我說過你好喜歡她的嗎?"
喜歡那個短腿老巫婆?哈!也難怪,胖子自然會喜歡胖子,物以類聚羅。
"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可是我知道,這不是原來的你,這一定不是你自己原來的意思的。"小安的眼眶紅了起來。"美俐,你跟我說說話好不好!你跟我要怎麼樣才可以幫到你好不好。"
方掌珠極度不耐煩地轉過身體。她最恨人哭了,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那麼愛哭何不去參加五子哭墓。偏要強迫別人看著那眼淚滴滴答答沒完沒了,討厭到極點!
小安卻越想越難過,忍不住悲從中來,哭得傷心不已。"美俐……美俐……要叫我怎麼辦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是什麼?"這句話引起她的興趣了。
"我不是故意不回來睡的嘛。"小安抽抽噎噎地回答:"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說話可不可以不要一直重複?又不是九官鳥。"掌珠極不耐煩地打斷他。"你不回來睡和這件事有什麼系?"
"當然有關係。如果不是我沒回來睡,你早上一定會叫我起床,你要叫我起床,自然不會遲到,那也就更不會出車禍了啊,所以我說都是我害的。"小安一口氣說完,眼淚終於止住了一點。
方掌珠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麼曲折離奇的"情節"。跟前這瘦小女孩的腦袋裏裝的是什麼?一堆漿糊嗎?
"美俐,你原諒我好不好?"小安輕輕翻著眼睛看她:"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她現在需要抽支煙了。她從懷裏掏啊掏的,終於到煙,點上煙之後深吸了一口,不顧小安那掉到地上的下巴,自顧自地吞雲吐霧。"幹嘛這樣看我?沒看過人吸煙?"
小安突然跳起來,大驚失色地奪下她手中的煙扔到地上一腳踩熄。"天啊!你從哪裡學來的!你千了什麼事啊?怎麼可以抽煙?"
"拜託,這是只是香煙,又不是大麻。海洛因,你這麼緊張兮兮的做什麼?"方掌珠瞪了她一眼。"別那麼大驚小怪的好不好。"說著,又掏出另一支煙。
小安卻又紅了眼了。"美俐,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好了好了,我放棄,我不抽了可以吧。"方掌珠立刻投降。天啊!真的有人的眼淚似水龍頭一樣,一轉就來的。她把煙扔到垃圾筒裏去。"拜託你,你別再哭了,我最怕看到人哭了。"
聽到這話,小安竟然笑了。
天啊,這女孩的腦筋一定有問題,而且不止是裝了漿糊那麼簡單。
"你以前也老是笑我愛哭……""小安紅著眼晴破涕為笑,那雙眼晶瑩地閃著分不清是高興還是難過的淚水。"我真高興……"
"高興!你的腦袋真的有問題……"她不習慣,真的不習慣有人這樣對她。
小安看起來那麼高興,好像……她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大概是愛吧!而那種愛是不附帶任何條件的。
小安輕輕握住她的手,眼晴望著床前書桌上她們兩人的合影照,低低地說:"美俐,以前你對我說過,說不管我將來變成什麼樣子,不管我想成為什麼人,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眼晴轉回來定在方掌珠的眼。"你也一樣,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是你最好的朋友的。"
"拜託你不要這麼肉麻好不好?"方掌珠快尖叫了,甩開小安的手跳起來。
"我才不要。"小安卻又欺上來,緊緊拉著她,笑了:"我就是喜歡嘛。"什麼肉麻,越肉麻越好,哈,怕了吧?"
她當然不可能相信這麼愚蠢的話。
可是……小安的手好溫暖。
掌珠有點猶豫地看著小安。她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她心底竟然有一點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地融化中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可是真的緩緩地融化了。好可怕,方掌珠不由得打個顫——真覺得可怕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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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清晨,方家老爺來到早餐桌上,只看到兩份剛吃完的早餐盤還留在餐桌上。他蹙起眉,休假天會有誰這麼早起來?"周嫂。"
正在廚房忙的周嫂立刻眉開眼笑地跑出來。"什麼事?老爺。"
方家老爺指指桌子。"這是誰的?"
周嫂笑得更開心了:"是太太和小姐的。"
太太和小姐?方運生怔了一下。這屋子裏自然只有一個太太,一個小姐,可是這怎麼可能。她們兩個竟然一起吃早餐?"那她們現在人呢?"
周嫂喜孜孜地指指外面的小庭園,方運生放眼看去,那像夢境一般的場景神奇地出現在他眼前。
他不敢信自己的眼睛,一股溫熱的感覺直沖上他的腦門,連眼眶也濕熱起來:"她們在那裏……多久了?"他強自地問,但語氣裏仍舊露出一絲難忍的激動。
周嫂用抹布擦擦手,走到窗前,連她的聲音也有些哽咽。"有好幾十分鐘了啦,我也搞不清楚……老爺,您今天要吃什麼早餐?"
方運生沒有回答,怔怔地看著庭院中的兩名女子。她們坐在庭院裏,表情都那麼詳和——他真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最幸運,也最幸福的一天。啊,鐵定是他的祈禱應驗了,鐵定是——他在天上的妻子不忍他們父女兩倆那不堪的折磨,終於顯靈拯救了他們摯愛的獨生女兒。他不想知道這改變是如何發生的,他甚至連問也不敢問這奇跡是如何發生的。他只想感謝上蒼,感謝所有已知的、未知的、存在及不存在的一切——感謝你們,感謝你們釋放了所有的痛苦及要仇恨。
"老爺?"
"隨便吧。"方運生不自覺地拭了一下眼角。"送到外面來,我想在外面吃。"
"好。"周嫂又笑了,她的眼角同樣濕潤,轉個身準備去做事,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回身:"老爺,有件事我憋在心裏好幾天了,不知道該不該說……"
"沒關係,有什麼事你就說吧。"他的眼光還是定在窗外。
周嫂有些緊張地用抹布搓搓手,吞吞吐吐地:"我……也不是很瞭解啦,不過我覺得小喔,好變了一個人耶。"
變了一個人?方運生點點頭。"方掌珠的確是變了個人……"
"這樣是很好,可是我老覺得怪怪的……"
"這有什麼怪的?"他不高興了。"掌珠以前只是不懂事,女大十八變,方掌珠長大了,開竅了,這怎麼會奇怪?"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說……"
"不要說,我也不想聽。"方連生恢復了頑固老兒的本性。他不高興的揮揮手往外走。"把早餐送到外面來,還有……"他瞪了周嫂一眼。"我不准你在小姐和太太面前胡說八道,知道嗎?"
周嫂有點委屈地點點頭,等到方家老爺出去之後才嘟起唇,不開心地自言自語:"搞什麼,我是好心啊,人家說:"反性、反性"(臺灣俗話),反性不好耶,說不定……"她意識到自己說的話,立刻用力拍了自己的嘴幾下。呸呸呸,死阿秀,你聽聽你在胡說什麼,烏雅嘴。於是她轉身去做自己的事了,只是她的話也落入一直在客廳裏堅耳聽的男人耳裏。
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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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你只要輕輕的點上去就可以了,要不然錫會大多,"小安不厭其煩地再教一次,認真的表情像是有個笨小孩的可憐母親。
方掌珠耐住性子,雖然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既然人己經在這裏了,索性放下心試試看,只是嘴上依然免不了滴咕:"麻煩得要命,怎麼那麼難搞,到底要怎麼弄嘛……"
"耐心一點,以前你是我們之中做得最好的。"
"那都是以前。"
"是啊,撞個車把你的腦袋真的撞壞了。"小安俏皮地取笑她:"只可惜沒把你的身材撞得好一些。"
啊,她這才想到這幾天她對這臃腫變形的身材居然沒什麼抱怨了,相反的,當她知道別人看著她並不是因為她的美貌時,心裏竟然踏實不少。
"閉上你的嘴。"方掌珠橫了她一眼,只是眼裏的銳氣正日益減少。
"林媽媽過來了。"小安的眼角瞥見那圓胖的身體,她有點緊張。"你不要再惹她生氣了。"
方掌珠卻抬起頭,林媽媽挺得筆直地走過她身邊,閱兵似的神態裏竟是倔傲她居然有些欣賞起這位小老太太來了。
這輩子,沒有誰敢像她一樣有那種勇氣那樣吼她,最可貴的是她相信即使林媽媽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也不會因此而改變態度。
這位林媽媽無疑是個十成十的高傲硬骨頭,如同方掌珠。
方掌珠看了她一眼,先撇嘴,然後有些不甘心似地吐了句:"那天的事,對不起。"
林媽媽停下腳步,目光閃動幾秒,然後再度往前走。
方掌珠嘟起唇。怎麼這麼小心眼?她轉向小安:"我說了喔,是她不理我的。"
"多做點事,少說點話。"她們的身後來林媽媽的聲音。
小安吐吐舌頭做個鬼臉。
"下了班到我家來。"林媽媽又說話了,同時回頭,有點心疼,哀怨似地瞪了她們一眼。"給你們燉了湯了。"
方掌珠愣愣地,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而小安卻開心地低聲歡呼:"謝謝林媽媽,美俐,我又托你的福了。"
林媽媽已走到廠房的另一端,方掌珠不甚瞭解地看著小安:"為什麼要到她家去。"
"你的腦袋真的撞壞啦?"小安笑嘻嘻地回答:"林媽媽常常燉湯給你吃啊,你這身材啊,有一半要拜她所賜。"
"去她家?"
"對啊,"小安回到位置上。"總不好帶到工廠來吧?林媽媽其實臉皮很薄的,她不喜歡人家說她偏心啊。"
她還是不瞭解。"可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小安橫了她一眼:"當然是因為愛啊,美俐小姐,大家都知道林媽媽愛你。"
愛……?她還是不懂。
當天上午,她坐在林家的飯桌上時還有點呆滯地想著。那麼庸俗的字,打開一份報紙,立刻可以看到那個字起起碼一百次。
到底有幾個人搞得清楚那個字的真義!沒有。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解釋,沒有公制的標準,那到底哪一種解釋才是真的?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想起來已經要抱頭呻吟了,卻有那麼多人成天把"愛"字掛在嘴皮上迎風搖擺。
"快吃啊,怎麼呆呆的?"林媽媽一離了工廠就好像脫了一身厚重甲殼似的輕鬆起來,臉上竟然還掛著笑。
她端起香噴噴的雞湯,那和她過去喝的湯都不一樣,不像周嫂做的,也不像高級大飯店做的,哪裡都不像,那是一種獨特風格的熱湯。
"多喝一點,你剛出院,身體要多補一補。"林媽媽含笑夾了一片肉放在她的碗裏,同時招呼其他人:"小安,大風,你們也吃啊,我煮了很多,要是吃不完會很浪費的。"
"真好吃!"小安笑著扒了一口飯。"還是林媽媽煮的東西最好吃。"
"貧嘴。"林媽媽笑著罵:"有飯你就吃,有湯你就喝,哪來那麼多話。"
"真的嘛,你看大風,他已經院了三碗飯了耶,真不害燥。"
大風原本低頭扒飯,聽到小安這麼說,不由得紅著臉停下動作傻傻一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臉紅得像是煮熟的蝦米。"每次來這裏,胃口總是特別的好……"
"去。"林媽媽橫了小安一眼。"你快吃,別聽小安胡說八道,你們多吃我才高興,要不然何必請你們吃飯!咦!美俐,你怎麼了?胃口不好嗎?"
幾雙眼晴全轉向她,方掌珠連忙咽不一口飯,然後在自己的眼淚落下來之前起身。"我忘了我還有點事,你們先吃吧,不必等我了。"她說著,轉身往外沖。
"美俐!"小安訝異地叫了起來。"你才吃一點點耶,林媽媽是專門為你煮的,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呢?"
要是換成過去,她會頭也不回地走掉,但是這次不同,她竟然停下腳步輕輕地回答:"沒關係,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我會回來把我的湯喝完。"
"美俐……"
"小安,讓她去吧。"林媽媽有點沮喪地笑了笑。"我們幫不了她的。"
丁大風也不說話,他只是看著那扇關上的門,眼裏有一絲落寞。
小安洩氣地坐回位置。"怎麼搞的?怎麼會這樣!到底怎麼回事嘛。"
他們都沒回答,因為他們也都沒有答案;事上那也不是很重要,他們只希望美俐好,真的。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是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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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搭車,只是不停地跑。她不是攔不到車子,只是她需要一點清醒。
啊,說來也真好笑,她泡在酒精裏起碼有兩年了,從來也沒期望過什麼清醒,現在她滴酒未沾,卻覺得自己需要一點清醒。
宋美俐的身體很胖,但大致上還算是健康,只是跑起來有點喘;她跑在夜幕中,沒多少人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胖女孩,她似乎又回到國小、國中時代。
她曾經是個田徑健將,可以長跑,可以衝刺,在田徑場上獲得好多好多的掌聲。好多好多的讚賞與豔羨,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跑步了呢?
以前她喜歡跑,喜歡風聲從耳邊劃過的感覺,喜歡那種融入跑步所特有的韻律中,是種自在,但她忘掉了;這麼多年以來,她早已忘掉那感覺,直到現在,儘管現在她已經氣喘連連——換了她自己的身體,她根本跑不動。
然後她遠遠地見到那獨棟別墅了,很意外原來這兩個地方的距離是這麼的遠。
短短的、兩公裡竟然隔開了兩個世界。
一個高級別墅區,一個平民工廠區。
一個恨的地獄,一個愛的天堂。
剩下的路程她緩緩地走著,不是因為跑不動,而是因為她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害怕什麼,只是每跨一小步,她的心便猛跳一下。
是什麼地力出錯了呢!她終於想開了。
當她站在鐵門前,抬頭望著那精緻的別墅時,她的眼光裏充滿疑問,懷念和依然難解的一絲仇恨。
二樓的燈光亮著,她直直地看著那扇落地窗,從此,她再也無法回到那間屋子裏了嗎?如果是,那她該開心還是難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呆呆地站在那裏,腦海裏塞滿了各形各樣難以言喻的想法,然後她意識到她的眼光……
第一次,她們終於真正面對面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都無法動彈,直到她看到人影一閃,眼光消失了,她依舊站在那裏,她知道她會上來。
那真正的宋美俐。
那擁有那麼多愛,平凡無奇的胖女孩宋美俐,她們將認識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33:31
第四章
美俐匆匆忙忙地沖下樓,腳上還穿著室內脫鞋。正在樓下客廳休息的方家老爺和方太太看到她那麼緊張的表情都有點意外。
"掌珠,你就穿這樣出去?"方運生微蹙眉,過去女兒經常徹夜不歸,要不就是打扮怪異,現在她卻穿著室內脫鞋往外跑?
"我……有個朋友……"美俐的眼神有如驚慌小鹿,慌張的神情讓人有些緊張。
"發生什麼事了?"方太太竟關心地輕聲問道。
"沒什麼。"她立刻掩飾地笑了笑,從不說謊的靈魂卻笑不出來。"只是……一個很久沒見的朋友……""她低下眼睛囁嚅著說道:"我在門外聊聊天而已,很快就會回來了。"
方家夫婦對視一眼,沒有發表意見,他們的女兒卻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嗎?"
那一聲"可以嗎"幾乎教方運生高興得跳起來,他握住妻子的手,表面上仍是一派鎮靜。"當然可以,要不要多披一件衣服?"
美俐搖搖頭,轉身往外走,而方家夫婦面面相覷,對這樣的女兒既感恩又驚異,但是他們沒有說話,只是兩個人的坐姿都明顯地鬆弛了許多。
未來,他們也不需要再像過去一樣,只能各據沙發的兩端,連在一起看電視的自由對沒有了。
他們緊緊握住對方的手,只輕輕微笑著對視一眼——
但是,還有人,還有人的磨難才正開始。
美俐急急忙忙地沖到門口,隔著鐵柵欄看到那擁有自己身體的陌生靈魄,不知道為什麼,霎時千頭萬緒齊湧上心頭,竟像看到至親一般,不由得悲從中來,還沒開口,眼淚已經先掉下來。"我……"
掌珠似乎可以明白她的心意,只悶悶地比比柵欄旁的小工人房。"開關在裏面,先出來再說吧。"
美俐用力吸氣點頭,走進工人房裏開了開關,然後努力忍住淚水走出來,心裏明明有千言萬語,卻連一句問話也說不出來。
她們在月色下走了一小段路,終於在一座廟前停下腳步,在石梯上坐了下來。氣氛很尷尬,誰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但總不能一直這樣沉默下去,掌珠深吸口氣,慘慘地攤手一笑:
"我只是想來問你一件事……"
美俐局促地點頭,眼光有些畏縮。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這麼愛你?"問出了這句話,她才知道自己其實有多激動。她的聲音發抖,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頭,牙齒死命咬住,以免自己聲音裏的破碎洩露出來。
美俐怔怔地看著她,萬萬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怎麼她不問她為什麼偷了她的身體嗎?怎麼她不問她為什麼霸佔了她的家庭嗎?
"你不知道嗎?"掌珠猛然回頭瞪著她看,似乎在責怪她竟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知道林媽媽、小安、丁大風,還有那些整天吱吱喳喳,像一群麻雀的女人們是如何的愛護你嗎?"
"不不不,"美俐連忙搖頭。"我當然知道,雖然我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原因,但是我的確知道她們是如何的愛護我,我當然知道!"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
"為什麼?"
她挫敗得要命!想到自己竟和一個如此笨拙的女人交換了處境便更覺荒謬。"你是豬啊?聽不懂我的問題嗎?我問你為什麼他們會那麼愛你,你又笨又醜,簡直一無是處,他們愛你什麼?難道愛你又笨又醜又豬頭嗎?"
美俐她罵得一愣一愣的,心裏倒也不覺得太難過,只是有點委屈。"我……我真的不知道,不過也許吧,也許他們真的是喜歡我又笨又醜、呆頭呆腦的樣子……""
方掌珠不可思議地瞪她。"人家那樣笑你,你一點也不難過?"雖然離了題,可是實在忍不住要問。
"難過當然是免不了的,可是……"她有點害羞地笑了笑:"我本來就是那個樣子,否認又有什麼用。"
"那你不想改變自己嗎?你不知道面上有一大堆瘦身美容沙龍可以讓你去改變嗎?你就這樣放任自己胖得像是一頭豬?"
掌珠的話讓她不由得瑟縮一下。美俐低下了頭,幾乎要忘記現在胖得像是一頭豬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你該不會又要哭了吧?"掌珠眯起眼睛。
"不會……"美俐吸吸鼻子,抬起頭,仍然燦爛一笑。"我以前也試過很多方法,可是就是瘦不下來。醫生說這是天生體質的問題,改善不了的,我爸爸媽媽也是胖子。"她聳聳肩。"後來我幾乎要放棄了……"唯一沒放棄的是向上帝祈禱,而那祈禱比什麼都有用。
掌珠沉默了下,突然覺得自己很愚蠢。
身材如何有什麼重要的?她的身材不是很美嗎?那又如何?沒有人愛她啊,他們對她有的只是恨,深深切切的恨,其他不恨她的也只想得到她、佔有她。美貌反而成為她最恨的武器和一種徒然無用的誘惑而已。
"掌珠,我們……"美俐困難地舔舔唇。"我們一起祈禱好不好?"
"祈禱?哈。"方掌珠不屑地冷笑一聲。"祈禱什麼?"祈禱上蒼讓我這身材更胖一點嗎?"
"不是的,是祈禱上帝把我們換回來。"
"換回來?"方掌珠意外了。"難道你不喜歡改變成我的樣子嗎?我可是有所有胖子都夢寐以求的標準身材唷。你不喜歡嗎?"
美俐搖搖頭。
"喜歡?"
還是搖搖頭。
方掌珠火大了。"你又不是不喜歡,又不是喜歡,那你到底是什麼?有點喜歡又不是太喜歡是不是?不許搖頭!"
美俐搖到一半的頭立刻停下來,她難受地低嚷:"都不是,只是這樣是不對的,我不該霸佔你的身體和家庭,我是個小偷。"
"你以為你偷了我的身體?哈哈哈哈!"她不可抑遏地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忍不住掉下眼淚。"天啊!天啊!你們這些女人真不可思議!小安說她是罪人,因為她外宿不歸所以害你出車禍,而你卻以為你的祈禱讓你偷了我的身體和生活?天啊!你怎麼不說太陽每天都繞著你們轉算了!那我還祈禱什麼?根本連上帝都是你的共犯!"
這樣的話真的讓她傷心了。
美俐啞然地注視著掌珠的臉,淚水像泉水一樣從她眼裏流出來,沒有聲音的淚水卻比大聲哭喊還更震撼人心。
掌珠張開口想說什麼,終於半晌還是說不出一句話,徹底被無聲的淚水打敗,她歎口氣:"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傷你的心。"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美俐慘笑著抹去淚水,可是她越是抹,淚水流得越急,到最後氾濫成災,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方掌珠焦急地蹲在美俐面前。"喂,你別哭啊,我真的不怪你,那不是你的錯,是那該死的老天爺跟我們開的玩笑,不幹你的事,求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真是被你們打敗了,怎麼全都那麼愛哭啊?!"
美俐死命搖頭,哀哀戚戚卻說不出一句話;她直直地撲向掌珠,傷心無比地抱住她,哭著斷斷續續說道:"我……我知道……我錯……錯了……我想……想要回……回到過去的……生活……"
方掌珠只能無言地輕拍她的背。
是啊,誰不喜歡宋美俐的生活呢?
誰又會喜歡活在方掌珠的地獄裏?
美俐帶著哭紅了的眼睛回到方家,幸好方家老爺和太太都已經睡了,沒人見到她的狼狽樣。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往二樓走,覺得全身的方氣都抽光似的疲倦,寸步上二樓,一雙男人的手已在陰暗中等著她。
"寶貝,天哪,我等了你一個晚上了……"胡秘書迫不及待地拉她入懷,雙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嘴裏還喃喃地念著令人臉紅的甜蜜話語。
美俐被嚇得無法動彈,有那麼幾秒鐘她真的就僵硬在那裏任他撫摸,直到他的手竟然穿過她的衣服,接到她溫熱的肌膚。
她驚呼一聲,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沒命的閃躲。
"別跑啊,現在不是玩遊戲的時候。"胡秘書緊緊拉住她的臂,將她整個人壓倒在牆壁上。他不停地將火辣的唇貼住她的身體、她的唇、她的頰、她的頸項。
美俐無助地死命掙扎,終於發出尖銳的呼救聲:"救命啊!"
胡秘書想捂住她的嘴,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黑暗中似乎早已有人等在那裏。
他硬生生地提起,還沒看清楚來人是誰,那有力的拳頭已經猛然擊上他俊秀的臉。
"什麼事?!"方家夫婦立刻聞聲而來,燈一打開,只看到胡秘書方學剛打得倒在地上,而方學剛打紅了眼,大步一跨,揪住胡秘書的衣領低咆:"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
"掌珠!"方太太眼睛一飄,看見女兒瑟縮在二樓的牆角,焦急地向前:"掌珠,你沒事吧?啊?有沒有怎麼樣?"
他們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女兒衣衫不整、頭髮淩亂的躲在牆角,全身顫抖得說不出半句話,光是那雙極度驚恐的眼睛已經夠叫方家老爺氣得血脈賁張。
"胡秘書!枉費我如此器重你!你竟然對掌珠做出這種事!
躺在樓梯間的胡秘書閃過方學剛踢來的腳,翻身一躍而起,估計情勢對自己十分不利,索性也豁出去了。
他用力一抹唇角的血,冷笑著道:"你們也太大驚小怪了吧?我和掌珠小倆口打情罵俏也是正常的事,何必這麼小題大作。"
"你胡說八道。"向來不開口的方太太居然說話了。她摟女兒,義正詞嚴地說道:"根本就是你想非禮掌珠,要不然她怎麼會嚇成這個樣子?"
"非禮她?"胡秘書不屑地呸道:"我呸,我跟她上過幾百次床了,我還用的著——"
"住口!"方學剛一個大步跨到他面前,惡狠狠地瞅著他。"你那張狗嘴最好洗乾淨!要不然……"
"要不然怎麼樣?哼,方學剛,你用不著假清高,你想要她對不對?我注意你很久了,你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他的手指著掌珠,而方學剛立刻扯住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將他摔下樓。
"啊!"方太太和掌珠同時驚呼。
"你有種再說一次試試看!看我會不會把你打成肉醬!"方學剛憤怒地咆哮。
胡秘書狼狽地半直起身子,那一摔,將他的額頭摔出飛道血口子,鮮血不斷地往下流,看起來十分駭人。
方運生站在樓梯上,嚴竣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你走吧,今天晚上的事我不追究,你走得越遠越好,我永遠不想再看到你。"
"好……"胡秘書竟然不怒反笑,冷冷地瞅著樓上的方人。"我會走的,不過我不會就這樣算了,這些年我為你們方家所付出的一切,我會一點一滴要回來,我會要你們付出代價。"
他話才說完,方學剛已經沖到他面前。"我現在就給你代價……"
胡秘書沒那麼笨,和方學剛在肢體上起正面衝突他定討不了便宜。他當然轉身就跑,只是那冷冷的笑聲還留在這間屋子裏,即使那狼狽的身影已經消失許多天了,他所投入的炸彈,仍然在屋子裏震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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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她承認這樣的感覺很好。她喜歡別人對她好,而且是毫無目的的好,她覺得幸福——她甚至開始欣賞宋美俐,或者說:"她"現在的身形與長相。
天!這很不可思議。她曾經是個那麼愛美的女子,她曾經多麼為自己美麗感到驕傲,而今她卻漸漸喜歡上那三十寸的圓滾腰身,胖胖的手腳,連那張胖嘟嘟的圓臉也覺得不那麼討厭了。
她還是很愛美,但她接受了這個身體做為她的新居所,像是一個新家一樣。她漸漸愛上這個新家,漸漸發現這個新家的可愛之處。
也許是某種愛屋及烏的心態吧,她竟然連那單調乏味工作都給做出了心得。這天下午,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做完了一大疊主機板,她很得意:"看,我都做完了,要不要我幫幫你的忙啊?"
小安睨了她一眼。"了不起。"
"厲害吧?"
"過得去而已啦。"小安笑了一笑。已經接近休息時間了,她伸個懶腰打哈欠。"對了,你今天上不是有考試嗎?"
"考試?什麼考試?"她震驚地問。
"模擬考啊。"小安訝異地回答。"大風不是已經替你補習了很久嗎?你自己說今天補習班的模擬考一定沒問題的!"
完蛋了!
她終於瞭解美俐桌上那份月曆裏的大紅叉又是什麼意思了。天哪,考試!她連高中都畢業得無比勉強了,還考什麼試!
"你不會告訴我,你連這件事也忘了吧?"小安眯起眼睛,他們都慢慢的可以接受美俐出了車禍之後的確得了嚴重的失憶症,但是連考試這種事都會忘記?這太不可思議了吧?那可是比她性命還重要的事呢。
"美俐,外面有人找你。"
掌珠立刻跳起來!不管外面是誰都成了她的救命恩人,下班的鐘聲正好也響起了,她連忙往外沖。"順便幫我打卡吧,我走了。"
"美俐!"小安叫了起來。"大風要送你去補習班啊,你要去哪裡?美俐!"
她哪裡肯回頭,飛也似地逃了出去,只是怎麼也沒辦法忽略背後丁大風那失望的眼光。
"嗨。"工廠外站著美俐,她愣了一下,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走到一旁,低聲問:
"你來幹什麼?"
美俐渴望地注視著工廠,那些人們的笑聲飄進她的耳朵裏,聽起來彷若天賴。
"走啦。"掌珠連忙將她塞進等候在一旁的計程車。"上車。"
"等一下,讓我多看一眼……"
"別看了,他們會起疑的啦。"掌珠管不了三七二十一,直接將她推進車裏,同時招呼司機:"快點開車。"
"去哪裡?"
"隨便啦,反正開車就是了。"
"掌珠!"美俐又氣又難過,只能頻頻回首,正好看見了丁大風站在門口沉默地目送他們。"大風……"
方掌珠不客氣地用力一拉她的手。"別忘了你自己現在的身份。"
美俐愣了一下。
掌珠一咬牙,不知道為什麼竟對自己的殘酷感到一絲愧疚,看到她那受傷的表情,她更覺得自己像是冷血劊子手;她忍不住歎口氣:"對不起……我只是急了一點。"
"你喜歡大風?"
掌珠睨她一眼,坦白而直率:"是有一點。"
美俐無言地沉默下來,心裏百味雜陳,卻什麼也說不出。
"你怎麼跑來找我了?"
美俐沮喪得整個人像是即將凋零花朵。"我應付不來……"
"什麼事應付不來?"
"所有的事,"她慘慘一笑,抬起眼。"尤其是你哥哥方學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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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到底是如何傳出來的當然沒人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背後無端多了無數雙好奇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刺痛著他的背,試圖穿透他的心。
套句日本話說,那叫:"不倫之戀"。
方家的長子竟然愛上了自己的妹妹,此等驚天動地、人神共憤的逆倫罪行頓時讓他成了某種可憎的怪物。而他無從辯解,連多說一句話都成了巧言狡辯,只會越描越黑。
他當然很憤怒,全公司上上下下那麼多人全在談論那子虛烏有的惡意謊言,甚至還有人說掌珠根本不是出車禍,而是去墮胎。天響,連這種荒謬情節也有人想得出來,繪聲繪影,彷佛每個人都曾親眼目睹似的。
原本幾個心腹人才現在看到他像看到鬼,雖不至於到避之唯恐不及的程度,但也多有保留。反正他就是個怪胎,其他廢話無需多說。
"總經理?"他的秘書辛芷輕喚兩聲。"您沒事吧?"
看來看去,似乎只有辛芷若無其事,依然鎮定自若指揮全局。
方學剛揉揉眼晴。"沒事,只是有點累了。"現在不過下午兩點鐘,他卻已經身心俱疲,恨不得選列奈及利亞當個樂天的小土人。
"這陣子您的確辛苦了。"辛芷放下手中公文,關心地看著他。"或許去渡幾天假好嗎?"
方學剛不語。現在外面四處是流言,他要是逃開,豈不更讓人認定了自己有罪?
"歐州方面出了幾種新布料和顏色,也許……"
"我不想去渡假。"
辛芷想了想。"那麼休息兩天也可以。"
方學剛感激地笑了笑,揮揮手。"你不必替我費心,如果我想渡假或休息,一定會先通知你的。"
辛芷那雙美麗的眼睛閃動了幾下,有些猶豫地叫了聲"學長……"放下公事身分,她成了他的學妹。"你最近真的太累了,休息幾天不會有害處。"她笑了笑,俏皮地繼續:"反正等你回來,那些謠言還是會在這裏等你,不會消失的。"
方學剛笑了笑,這說得倒也是。他抬起眼,這才發現辛芷竟然蓄了一頭及肩的長髮,他有點意外。辛芷剛到公司的時候,不是削得一頭男孩似的俏麗短髮嗎?什麼時候頭髮竟然這麼長了?
辛芷被他的眼光看得不自在,忍不住碰碰自己的臉。"怎麼了?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不是。"學剛笑了笑,眼神柔和起來。"我只是突然發覺你好像長大了不少。"
"那當然,總不會永遠都是十八歲就是了。"辛芷俏皮地皺皺鼻子。那年她剛進大學,新生訓練當天,方學剛站在學校的講臺上對他們說話。
那時候的方學剛比現在年輕許多,眼裏跳動著一小簇火焰,他是傑出校友,而她是充滿了傾慕之情的小學妹。
一轉眼,竟然八年了。
八年的歲月讓那一小簇火焰消失無蹤,而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方氏紡織企業在方學剛的帶領下從臺灣的前五百大躍進了前二百大,進步不可謂不顯著;他們在紡織業、成衣業的地位次於幾家國營企業,而且工廠越開越多,員工人數日益增加;再過幾年,方氏企業會成為成衣紡織的代名詞,那絕不是夢,那早已是他們全體努力的目標。
但是他卻變了。
學剛向來少話,沉默剛毅的他不只越來越少話,而且越來越憔悴。
她一畢業就進入方氏紡織企業擔任他的秘書,至今四年了,她就只能看著他越發憔悴沉默,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怎麼?你也會發呆?"方學剛難得露出笑容。辛芷總是那麼機靈幹練,打從她還是他學妹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到現在她還是沒變,只不過比以前更圓滑精明,難得看到她這麼傻呼呼的樣子。
辛芷微笑。"當然會,我又不是超人,哪像你,幾乎百毒不侵。"
"是嗎?"方學剛苦笑。"我倒不知道我有那麼厲害。"
她也苦笑。"大家都認為你是那麼厲害,要不然也不會才抓到機會就引起這麼大的震撼了。"
他無言。
辛芷卻靠近他一步。"體有沒有想過找個辦法解決?"
"解決?"
"哦,有個辦法可以一勞永逸解決這件事。"
方學剛訝異地抬起眼。"什麼辦法?"
"結婚啊,只要你一結婚,那些謠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嗎?"
"荒謬。"他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你是我的秘書,認為我可以去找誰結婚?大陸新娘嗎?"
"當然不是。"辛芷脹紅了臉,她哪嚷著:"起碼你可以找我。"
方學剛傻眼了。"你剛剛說誰?"
"我。"辛芷整張臉部紅了,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前,根本沒經過考慮,只是直接說出口,想想,自己覺得害燥,但她仍鼓足了勇氣直視他的眼睛,這次是認真的:"你可以找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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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胡俊良那個混蛋,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大膽。"掌珠沒好氣地怒道。"那傢伙真該下地獄。"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下地獄,但是我已經下地獄了。"美俐痛苦地扭曲著臉。"我每天都要面對你哥哥,大家都在躲,可是就在同一個屋簷下,怎麼躲也躲不掉啊。"
"那就不要躲啊。"掌珠理所當然地回答。"躲他做什麼?他恨你還來不及,怎麼可能真的愛上你。"
"恨我?"
掌珠聳聳肩。"事實上應該是我……"算了,反正他們怎麼知道誰是誰,方學剛只知道你是方掌珠,惡魔方掌珠,你根本不必躲他,因為向來只有他躲我,看到我,比看到鬼還要恐怖。"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掌珠瞪她。"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美俐懊惱極了。"我當然不知道,你知道林媽媽是誰?和我有什麼關係嗎?你知道大風是誰嗎?你有小安這個資料庫,我有什麼?我只有一大堆整天懷疑我是不是吃錯藥的人。"
"哇!原來你也有火氣。"她驚異地說道,表情像是發現了外星人。
"不,我沒有火氣,我只是個沒有大腦的豬頭妹。"美俐沒好氣地學她的口吻說道。
掌珠忍不住爆笑!"天啊,我真是低估你了,哈……對不起……哈……"
"掌珠。"美俐又氣又惱地:"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可是一想到她說的話又忍不住爆笑起來:"哈……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哈……哈……"
"你……"美俐實在氣得不能再氣了。"你實在很過分。"
"好啦,好啦,我不笑就是了……"掌珠深吸一口氣,努力方止住笑容。"好啦,我保證絕對不再笑了,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她想知道的可多了。
她想知道她什麼時候才可以要回自己的身體。
她想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她才可以重回以往的生活。
她更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丁大風。
美俐歎口氣,想那些是多麼枉然的事啊,還是先解決跟前棘手的問題再說吧。"我想知道胡秘書為什麼會那樣說,他為什麼你哥哥想要你?"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
"那他為什麼那樣說?而且自從他說了那些話之後一切都變得好奇怪,好像……好像真有那回事似的。你不知道你爸爸媽媽他們那種眼光……"美俐懊惱地抱住頭。"我也說不上來,好像……好像他們真的很期待這種事發生似的。"
掌珠看了她一眼,舊仇新恨讓她的眼神不由得黯了一下,她冷冷一哼:"那麼……也許他們就真的是那麼期待著吧。"
"什麼?"美俐恐怖地看著她。"你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掌珠沒有回答,思緒不由得飛回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夜——
那夜她的母親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著,她的唇角淌著血,雙眼空洞無神……
那夜下著傾盆大雨,雷電交加的夜沒有半點燈光,她縮在母親的床畔,聽著她沉重痛苦的呼吸,母親的手好冰冷……
那夜,她冒著大雨沖到門外,想找人求救,一輛車急駛而來,在她面前緊急煞車。
閃電處,車上有三個人,那是她的父親、方學剛,和方學剛的母親……
那夜,他們任她的母親躺在床上含恨亡。
"是真的。"掌珠冷漠的聲音裏有一絲怨毒。"方學剛不是我大哥,那個女人也不是我母親,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恨到我發誓……我發誓這輩子也不讓他們好過——直到我死的那天為止。"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34:14
第五章
那恨,是她怎麼也無法瞭解的。看著照片裏的女子,那溫柔無比的笑臉再怎麼看也是個婉約女子,怎會令自己的女兒如此憎恨她的家庭?
也許,也許這正是上帝派她來此的目的吧。
美俐怔怔地想著,也許這便是上帝的旨意,要她來化解這濃得化不開的仇恨也說不定啊,只是她又有何德何能呢?
"掌珠?"
是方學剛的母親,美俐連忙起身,不自覺脫口而出:"媽,你怎麼起來了?你的感冒……"她連忙住口,掌珠絕不會這樣叫她,掌珠至不願意正眼看她一眼,可是她還是忍不住伸手扶了方陳蘭玉。
方陳蘭玉而玉笑了笑,走進女兒的房裏。換成過去,她甚至不敢靠近這條走廊,只因為掌珠對她的恨是那麼的熾熱,連靠近這個地方五公尺內就可以明顯地感覺到。
"我來看看你,你今天晚上吃得很少,是不是不舒服?"
美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如果依掌珠的說法,眼前的女人該是害死掌珠母親的原凶,但是這怎麼可能?她看起來那麼溫柔,她身上連一點點侵略的氣息也找不到……
"掌珠?"
"我沒事。"美俐扶著她在小沙發上坐下。"你不用擔心我,倒是你自己感冒還沒有好,應該多休息才對。"她不敢直陳蘭玉的眼睛,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陳蘭玉不答,她的眼光停在屋裏的那幅巨大照片上,許久才輕輕開口,眼光迷蒙:"美珍姊長得真是漂亮……"
美俐有些意外地看著發她。
陳蘭玉澀澀一笑。"你前你不在的時候,我常常躲在門外,偷偷看這張片,每次看都覺得你媽媽在鼓勵我,叫我不要放棄;你那麼孝順她,一定不會是個壞孩子,只可惜……只可惜我太膽小……"她似乎有點尷尬,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露出雪白瘦削的頸項。
美俐的眼眶不由得紅了起來。掌珠太不知足,不管過去如何,她起碼擁有兩個母親,她們都願意愛她,只是一個走太早,一個卻苦無機會。
"我知道……要你原諒我們母子是很困難的事。"
"別說了。"美俐輕輕搖搖頭。"那些事都過去了……"其實該讓她說下去,這樣才弄得清楚所有的來龍去脈,但那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美俐歎口氣。歲月不饒人,時光永遠只會往前走,回頭去看那舊日創痛又能改變什麼?人,能恨多久?又能愛多久?
"掌珠,你……肯原諒我們嗎?"
"我不知道。"美俐苦笑,她到底有什麼資格談什麼原不原諒?她只是一個小偷。慘的是小偷還有機會把偷來的東西還回去,小偷還可以自首,而她卻不能。
"掌珠……"
"你瘋啦!"樓下傳來方運生的吼叫聲。
"我們快下去看看。"蘭玉嚇一跳,立刻神情緊張地起身。
美俐連忙上前扶住她。"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反證別讓他們吵起來就是了。"陳蘭玉焦急地往門外走,她的動作大概很少那麼快過。
她們才下樓,便看見方運生和方學剛父子倆劍拔弩張地對恃著。
"你發什麼神經病!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結婚?!"
結婚?
方學剛那張剛毅的臉上有種倔強的表情。"我的年紀也該結婚了不是嗎?我認為辛芷會是我的好物件。"
辛秘書端莊而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那種表情像是早已準備好從容就義的烈士一般。
"運生。"蘭玉在美俐的攙扶下走進客廳。"你們父子倆在吵什麼?"
方運生看了兒子一眼,有些生氣地一甩手。"我怎麼知道你兒子發什麼瘋?"
"學剛?"
方學剛朝辛芷伸出手,她將手放進他的大掌中,兩人仿若一對璧人,只是學剛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沒轉向美俐。
他只是握住辛芷的手,穩穩地開口:"媽,我想結婚了,和辛芷。"
方陳蘭玉楞了一下,怔怔地看著兒子和那不甚熟悉的女子,她的手臂仍被掌珠攙扶著,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我不准。"方運生沒好氣地開口。
"這不是您准不准的問題。"方學剛仍舊穩穩地反駁。"我只是通知你們,我要結婚了,如此而已。"
"你什麼?"方運生氣得跳起來。"你再說一次!"
"爸。"美俐連忙放開蘭玉,走到方運生身邊。"別這麼生氣,方學剛他……"她該說什麼?她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讓他去吧。"方陳蘭玉突然輕輕說道,轉個身往樓上走。"讓他結婚吧,也許這樣對大家都好……"
"好什麼?!我不准!"方運生氣急敗壞地吼道。"聽到沒有?反正老子就是不准!"
美俐站在他們之間,覺得那裏有個比地球還大的大旋渦,而她工在中間,進退維谷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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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唷,為什麼有人要學這麼難的東西?我快累死了,我們可不可以去休息一下?"她涎著臉哀求:"拜託啦,我真的好想睡哦。"
丁大風有點沮喪地放下手中的參考書。"聯考只剩下三個月,你什麼都忘了,要怎麼準備聯考?"
"我想我是鐵定考不上了,聯考距離我已經很遠很遠了。"她嘟著唇咕噥。
"別這麼快就放棄,醫生說你可能只是暫時失去記憶,說不定明天就突然恢復了啊。"林媽媽端來兩杯熱茶鼓勵她。"你以前做得那麼好,現在一樣可以的。"
是嗎?那堆阿拉伯數字在她面前只像一堆無意義的蚯蚓一樣扭曲難懂,讀外星文也不過如此。
掌珠歎口氣。"你們對我的期望太高了,我真的什麼都記不得了,別說大學聯考,連高中聯考我也考不上。"
丁大風很沉默,可是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有多失望。
林媽媽不吭氣,只淡淡地看了掌珠一眼,唇角微微一撇。
掌珠翻翻白眼,表情十分沮喪。"你們可不可以別用那種眼光看我?我就是不想念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覺得呆嘛,不念書也不會死人。"
丁大風無言地放下書本,悶悶地起身。"我先回去了。"
林媽媽不太高興地橫了她一眼,對丁大風開口:"那美俐怎麼辦?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宿捨。"
丁大風走到門口,歎口氣停下來。"那我等她。"
掌珠嘟起唇,表情沮喪無比。"好吧……"她才起身,林媽媽便拉著她往廚房走,同時對丁大風笑了笑開口:
"你等一下,我和美俐說兩句話。"
丁大風自然不置可否,只閑閑地在沙發上坐下來等,臉上沒有表情。
"你過來。"林媽媽拉住她的手,壓低了聲音念道:"你到底怎麼了?怎麼連書都不想讀了?"
掌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記憶中只有念國小那段日子還有母親在她身邊盯著她念書,之後"念書"這件事便再也不重要了,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要念書,念書有什麼意義。
林媽媽不太高興了,板起臉。"回答我的話。"
"我不知道……"掌珠疑惑地搖搖頭。"念那麼多書做什麼?我去超市買東西也不會有人問我X+Y等於多少啊,火車也沒有從重慶開到廣州的班次。"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突然不想念書了,準備了那麼久,怎麼說放棄就放棄?"
可見宋美俐是相當有毅力的人,在這麼差的環境裏竟然還沒有放棄自己。
掌珠嘟起唇。"可是我都忘了啊……現在想念也來不及了。"
"這是藉口。"
"這不是藉口,我真的全部都忘了,要我學除非從國中重新念起,可是現在只剩三個月了,怎麼可能嘛。"
"當然可能。"坐在客廳的丁大風竟然開口了,他站了起來回答:"只要你真的想念,沒有不可能的事。"
"你在開什麼玩笑?"掌珠從廚房裏探出頭來。"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程度有多差。"
"也許。"丁大風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許我根本不在乎。"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仍強自鎮定地反問:"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丁大風楞了一下,竟微微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不過那好像不是很重要。"
他負責幫她補習,每天下班接送她到補習班,讓她往更高的學歷走,到時候她可能會遇到更好的物件。她踩著他往上爬,但是他說:那不是很重要。
不是很重要?那到底有什麼事是重要的?錢?算了,這些人每個月三、四萬元已覺滿足。愛?他們似不要求她有任何回報,她真的覺得難以理解。
也許她很蠢。反正不是她蠢,便是他們蠢,總是有一方屬於笨蛋之列。
這些笨蛋,很開心地推著她往高處爬。
而她這墮落的聰明人,竟有種羞慚得無地自容的感覺。
自小,她恨得理所當然,而他們卻愛得神采飛揚。
她真完全被打敗了。
方掌珠無奈又感動地笑了笑。"好吧,不過我先告訴你……"
"不必期望太高?"丁大風笑了,那一臉孩子氣的微笑讓人動容。"放心,我不會。"
對,他不會,他們全都不會,只有她會。
他們全都是心無邪念,全皎潔一如可愛小天使,只有她是烏黑下流的巫婆——
而且還是個特笨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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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芷咬著唇,那雙清明靈亮的陣子裏閃過一絲淡淡哀愁。坐在她面前,美俐覺得不安。不知道為什麼,辛芷讓她自覺是個奪人幸福的的惡棍,儘管沒人這樣當著面指控她,她卻無法不這麼想。
她對辛芷的印象很少,只記得當初她要出院時,辛芷那俐落的動作看起來是多麼的幹練,而她現在卻像個哀求幸福的可憐小媳婦。
"大小姐……"辛芷終於開口了,先是慘然一笑,繼而歎口氣。"我知道我這樣找你出來實在很莽撞……"
美俐沒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辛芷懊惱地扭絞著手指頭,停了三秒鐘,終於噓口氣抬起眼睛。"我想我還是直說了。大小姐,我希望你能成全我和方學剛。"
天啊,這……這從何說起啊?
美俐瞪大了眼睛,還來不及反應,辛芷的表情卻己經變了。
她那猶豫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仿佛面對情敵的堅決態度,她真的把她當成了情敵。
"辛小姐……"
"你還是叫我辛芷好了。"
美俐哭笑不得地攤攤手。"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和我哥哥……"
"學剛從來就不是你哥哥,你也從來就沒拿他當你哥哥不是嗎?"辛芷終於再露出一點緊張的神色,她舔舔嘴。"你們互相折磨對方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不給彼此一點機會呢?"
她的意思是說:你已經折磨他那麼多年了,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呢?
逃避有什麼用?
美俐深深地歎口氣。她可以否認一千次,說那些事都不是她做的,但是沒有人會相信她啊。她既然有勇氣偷這個身體,難道沒有勇氣承繼這個身體所曾犯過錯誤嗎?
"我是認真的,我喜歡方學剛已經很多年了,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我絕對不會放棄他。"辛芷堅決地說道,她還想繼續往下說,美俐的眼神卻讓她停住。
美俐只簡單地問了一句話:"你要我怎麼幫你?"
辛芷反而愣住了。
她希望她怎麼幫她?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讓自己取代方掌珠在方學剛心目中的地位。
她覺得自己很蠢,愛得很蠢,理直氣壯得更蠢。
"你不說,我怎麼幫得上忙?"
"你真的想幫我的忙?"辛芷試探性地問。
美俐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你找我出來,不就是要我幫你的忙嗎?"
她早有心理準備自己會面對一個悍婦、一個充滿譏諷與怨恨的女子,卻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結局。
辛芷考慮了三秒鐘。"我希望你成全我們。"
"我打算成全你們,但是怎麼做?"
"說服董事長。"
美俐肯定地點頭。"好,我答應你,我一定盡力而為。"
辛芷不敢相信事情會這麼順利。
因為這麼的順利反而讓她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在作夢,只是那夢境太過真,以致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她整個人都還渾渾噩噩的。
"辛芷?"
她呆呆地抬起眼。
"辛芷?"方學剛的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嗨?"
"啊??"
"辛芷。"
這一喊,她終於醒了,方學剛蹙起兩道濃眉看著她——"你怎麼了?發什麼呆?"
"啊……我剛剛和掌珠見過面。"她輕輕地回答,思緒還停留在幾分鐘前的震撼裏。
"她表現得好……好奇怪……"
"你去見掌珠?"那兩道濃眉蹙得更緊了。他的臉色陰沉;聲音也不由得粗嘎起來。"你去見她做什麼?"
辛芷在他身邊已經那麼多年了,自然對他的喜怒哀樂十分瞭解,但現在她實在是太震驚了,以至於沒發現他的臉色不善,仍不太置信地喃道。"她居然那麼簡單就答應了……"
"答應?她到底答應了什麼了?"
"她答應……呃,替我們去說服你父親。"辛芷笑了起來。"她到底是怎麼了?居然那麼容易就答應了,我真不敢相信。"
"你要她去說服我父親?"方學剛壓低了聲音,也壓抑了滿肚子的怨氣。
辛芷這才發現他的不悅,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怎麼了?你不高興?"
"我……"他硬生生把即將沖出口的咒駡吞回肚子裏。他為什麼不高興?有什麼理由不高興?解鈴還需系鈴人,這件事由掌珠自己來解決再適合不過——可是他就是不高興。
"學剛……"
"沒事。"他留不這麼一句話,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沒事。
辛芷立刻跟著他的腳步走進總經理室,她看著他那僵硬的背影間。"到底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不高興?"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先出去吧。"
辛芷一窒,悶著聲音追問:"有這麼嚴重?我只是去找她談一談,你就想一個人靜一靜?"
方學剛一句話也不說,這是他向來拒絕人的一貫姿態。
辛芷明知道再追問也沒有用,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方學剛……"
"請你出去。"
她大受傷害。咬著唇轉身出去,那種傷痛遠遠超乎她所能想像,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心,仿佛碎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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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喜歡他嗎?"
美俐楞了一下,臉居然紅了,連話都說得吞吐吐:"你……怎麼這樣問?"
方掌珠笑了起來。"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像方學剛那種又臭又硬的脾氣,誰愛上他,誰倒楣。"
"其實他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啦。"她忍不住為他辯駁,想起當時在醫院時的情景……
方學剛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或者說陪方掌珠。當時她還不明白兩人的關係,曾一度以為他們或許是情侶,之後知道他們是兄妹,既然是兄妹,方學剛的表現也就不顯得奇怪;但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美俐看著掌珠。"我覺得他們說的也不無道理,也許你哥哥真的喜歡她也說不定。"
"呵呵。"
"掌珠啊,我是說真的。"
"真的什麼?"方掌珠沒好氣地瞪著那張曾經屬於自己美麗臉孔。"就算他真的愛死我也沒有用,我太恨他們了。更何況現在的情況我很滿意,何必回頭去想那些令人討厭的事。"
"現在的情況不是絕對的啊,也許……"
"也許怎麼樣?你以為是童話故事裏的王子與乞丐嗎?"
王子與乞丐互換了身分,高興的時候可以換,不高興的時候便可以換回來,只要說明真相,王子依然是王子,很童話,很簡單,也很皆大歡喜,但是她們不同。
她們可以說出真相,但是誰會相信這麼荒謬的事情。即便能相信又誰能接受?
掌珠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怎麼樣,但是我很高興事情變成這個樣子我真的一點也不想換回來。"
"你怎麼這麼說啊,"美俐懊惱地說道:"那是你的家人耶,你真的一點也不想念他們嗎?你對那個家真的一點也不留戀?"
"有什麼好留戀的?那個地方所帶給我的只有痛苦,能這樣離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方掌珠笑著回答,似乎沒有半點猶豫。
美俐無說可說了,她起身離開咖啡座。"我走了。"
"不送。"話,自然說得乾淨俐落,目送美俐離開的眼晴卻隱約有著懷疑。
她真的毫不留戀嗎?
那麼深的恨,如果不是由愛而來,那麼是從何而來。
她不知道。
也許真的有愛,但那恨已經太深,她根本無法想像如何重新去愛那間屋子裏的人。
事實上她也不願意去想像,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仿佛一個美麗的假期,在這樣的日子裏,她才不要去想像那麼深奧而且可能完全沒有答案的問題。
只是她也不由得疑:這假期是否真的會永遠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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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可以不想,但是她不能,當然她也可以完全把自己當成一個局外人,像個觀光客般的晃過這個人生,只是她做不到。不知道為什麼,反證她就是做不到。
因為做不到,只好汲汲營營、想盡辦法試圖改善眼前的環境。
也許一直到了現在,她才開始認同自己的新身分,她再也不是過去那個胖得有點離譜、生活單純得近乎單調的小胖妹。過去,聯考是她最大的生活目標,那原本困難的目標如今看來居然顯得樣容易而迷人。相較之下,現實生活,竟是那麼艱難。
美俐歎口氣,在路上慢慢地走著。早上周嫂對她最近老是不開車的行為提出質疑;她根本不會開車,只好回答說她說她患了開車恐懼症——呵,事上她連計程車也不搭,多浪費啊,公車又快又便宜,為什麼不搭公車呢?只是說這句話的時候周嫂的臉色變了又變,心裏鐵定認為她病了。
幸好近來他們對她異於過往的行為已經有點習慣了,
知道他們心裏究竟怎麼想,或許會認為有些矯枉過正吧。
美俐慢慢走著,懶洋洋的漫步在林蔭之中,樹蔭深處顯得有些陰森——背後似乎有雙冷冷的眼睛正盯著她看……
她開始荒腔走板地唱起歌來,聲音很大,試圖趨走心裏的恐懼,可是越唱心裏卻越來越緊張——過去一直管用的法子現在可失靈了,她老是覺得背後有人跟在冷冷的注視著她,甚至可以聽到背後的腳步聲。
她的頭髮開始豎起來了。
美俐加快腳步往前疾走,這裏離別墅區還有一小段路,燈光就在前方不遠處,她死命加緊腳步,但是她的速度快,背後的人也快。她一站定,背後便寂靜無聲,就這麼一快一停,她的心裏更毛了,索性踢掉腳下怎麼也穿不慣的高跟鞋,開始拔腿狂奔。
別的她沒把握,跑步對她來說簡直易如反掌,更何況她現在身輕如燕,跑起來的速度更是驚人,不一會兒,己將背後的跟蹤者遠遠甩在後方。
她沒命往前狂奔,一直跑到方家的別墅圍牆前才緊急停住腳步,靠在圍牆上不停的喘息。天啊,這個身體的體能狀況真是太糟糕了,才跑這一小段路她就已經氣喘如牛、眼前發黑,幾乎站不住腳。
"掌珠。"
"哇!"突然肩上人一拍,她嚇得尖叫起來,整個人猛跳一下,連頭髮都豎得好高。
"怎麼了?"來人也被她的激烈反應嚇了一六跳。
她驚魂末甫地定眼,面前的方學剛也被她嚇得大睜著眼。她這才閉閉眼,腿都軟了。"天啊,原來是你……嚇死我了……"
方學剛關心地看住她。"你沒事吧?怎麼跑得那麼喘?"
"剛剛……剛剛有人……有人跟蹤我……"
"有人跟蹤你?"方學剛往她身後看去,那林蔭道裏看起來幽幽暗暗,泛著綠光的路燈的確有些詭異。"你沒事吧?怎麼會走這條路回來?"
美俐深吸幾口氣,終於平息了些。"公車只到那邊啊。"
"公車?"
她揮揮手,反正說了他只會覺得更奇怪。"算了,也許是我太神經緊張了。"
方學剛上上下下打量她。方掌珠鞋子不見了,打著赤腳,頭髮淩亂、雙頰緋紅,看起來很……不一樣。
眼前的掌珠和過去二十年來他所認識的掌珠全然不同;他不知道到底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好像……好像換了個人似的。現在才說這句話真有點晚了,但是一直到現在他才真的開始相信掌珠的改變,這樣的改變太過劇烈,以至於在她身邊的人全都有種置身夢中的感覺。
"你站在這做什麼?"
方學剛想了一下,只好回答。"出來透透氣。"
美俐點點頭,順手理理亂七八糟的頭髮,抬起頭對他嫣然一笑。"進去吧。"
那一笑,幾乎叫他心神蕩漾!方學剛再也忍不住,重重地歎了口氣慘笑:"你怎麼會變這麼多?老天,你這一變……簡直教人招架不住。"
美俐傻呼呼地看著他,完全聽不懂。
方學剛苦笑一聲,在圍牆上燃起一支煙。"你先進去吧。"
"我聽不懂。"美俐有點委屈,倒像是她的改變害了他似的。
"我也不懂……"他低低地開口,聲音暗啞,深深吸口煙,眼光定在看不見的遠方。
他真的不懂,不懂一個人怎麼可以有那麼大的改變?
煙在他面前嫋嫋升起。認識方學剛也有一段時日了,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一點點人性的表現。
他的表情迷惘,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只是那有些懊惱的神態軟化了他原本僵硬的臉部線條,那臉,看起來竟見然有些孩子氣。
美俐看著他,心裏也不知為什麼,輕輕地觸動了下,甜甜酸酸的感覺湧上心頭,她不知不覺地柔聲問。"怎麼啦?"
方學剛轉向她,一種無形的魔綱在他們之間慢慢形成。
他們都不太瞭解那感覺到底是什麼,只是都有點無措地凝望著對方,不知該說些什麼,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既陌生又熟悉的人相對無語中,愛意卻在一瞬間發生。
是壓抑太久抑或是新生的愛苗?沒人搞得清楚,也沒有人有空去搞清楚,因為,在確定了愛的同時,痛苦也隨之而來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34:25
第六章
"快點啦!動作太慢就慘了!"小安急匆匆地拉著她的手,從人潮最多的地方走。
"到底要去哪裡啊?"掌珠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拉著走,其實她已經快累斃了,現在唯一想的是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覺。這些日子她真的快累翻了!白天要上班,晚上丁大風替她補習,永遠睡眠不足已經夠慘,現在好不容易到了星期六,還要被小安拉來逛夜市,天啊,這是什麼生活嘛。
"占攤子啊,晚了就占不到了。"
"占攤子要做什麼嘛。"
小安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失憶得真厲害,那些庸醫還說你會恢復,已經好幾個月了,我看你根本越忘越多!"
"你的廢話多……"
"快點!"小安遠遠看到她的男朋友順子朝她們猛招手笑了起來,興奮地扔下她,往順子的方向快步走去。"順子!"
掌珠冷眼打量那男子,瘦瘦高高的身材還稱得上健壯,黝黑的皮膚顯示出他從事戶外工作,眉目不怎麼突出,笑起來露出一口長期抽煙以致發黃的牙齒——還可以啦,配小安勉強過得去,就是土了一點。
"你來很久了嗎?"小安撒嬌地問,一看到順子,她連說話的聲音都不一樣了,充滿了小女孩的嬌憨,笑容也顯得特別甜美。
"沒有啦,我也只來一下子而已。"順子笑出一口黃牙,粗糙的皮膚一笑便充滿皺紋,像個慈眉善目的小老兒。"小胖妹,好久不見,你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掌珠懶洋洋地晃了過來,也不理會他的招呼,逞自走到小安身邊。"他就是你男朋友?"
小安紅了臉,頂了她一下,嘟嚷:"怎麼這樣問?又不是沒見過……"
"是沒見過啊,我得了失憶症,全都得重來啊。"掌珠笑了笑,有些邪氣地睨了順子一眼。"喂,你是我們小安的男朋友?做什麼的?"
順子愣了一下,看著小安。"她真的不記得了?"
"真的啦。"
他搔搔頭,支支吾吾地自我介紹,彆扭到極點。"呃……我叫黃安順……呃……算工人吧……"
"工人?哼哼。"
"哼什麼啦。"小安紅著臉嚷:"不是跟你說過嗎?那只是短期的,我們要湊錢開店啊。"
"一窮二白開什麼店?乞丐店?"
"你怎麼這麼說嘛,存就有錢啦,要不然來這裏做什麼。"還在說話,順子已在一旁架起小攤子,把旁邊紙箱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小安在一邊接著,那是一些造型新穎的玩具、文具,幾分鐘之後,他們面前已經是個有模有樣的小地攤。
"擺地攤?"
小安嫣然一笑,眼裏綻放出光芒,整個人突然變得美麗起來。"對啊,這批是新貨唷,擺地攤就是這樣,先做先贏,要是慢了就不稀奇了。而且這個位子不要錢耶,有時候來了根本沒地方擺。"
看著小安和順子,她突然覺得很羞愧。
客人開始上門,年輕的少男少女,父母帶著孩子,他們圍在攤子邊七嘴八舌地間著價錢。小安和順子喜孜孜地介紹著,而她只是在一旁看,彷佛兩個世界。
她從來沒想過錢的問題,即使現在身分不同了,她也沒為錢思考過半秒鐘,沒有現實感。現在看到他們為自己的未來而奮鬥,自己卻顯得那麼膚淺……
"快點來幫忙啊,"小安連忙喊她:"你不是要湊學費嗎?我也算了你一份喔。"
"喔。"掌珠趨前,一個國小女孩子拿了個鉛筆盒問她:"姊姊,這個多少錢?"
她不知道,小安只好替她回答:"一百九十塊。"
"好貴……"小女孩的表情很失望。"我弟弟要念國小了,我想送給他,可不可算便宜一點?"
小小年紀居然已經會殺價了,掌珠忍不住笑起來。"你有多少錢?"
孩子扔開手,手裏一堆硬幣,算了算還不到一百塊。"只有這些。"
"美俐……"
"沒關係啦。"她微笑著收下那些錢。"好吧,就賣給你了。"
"謝謝胖姊姊?"小女孩開心得不得了,抓了鉛筆盒便跑,深怕她改變主意似的。"謝謝!"
"喂!"小安又氣又急地嚷:"這怎麼可以!喂!"
"沒關係,只是個鉛筆盒啊。"
"是啊,只是個用來賣錢的鉛筆盒!"小安聲音有點大地嚷。"算了,算了,你真是越幫越忙,你先回去好了。"
掌珠愣了一下。"為什麼?不是要人手幫忙嗎?"
"你再幫下去,我們就要血本無歸啦。"小安又好氣又好笑地推她。"快回去K你的書,我還是會算你一份的啦,走走走。"
掌珠有點歉疚地離開攤子,只見小安和順子忙著招呼客人,他們的表情好快樂,偶爾對望的眼神有著愛意……
她突然很想見見丁大風。
期待看到丁人風那有點靦腆的表情,還有他那總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掌珠轉身往工廠的方向走,腳步越走越快,到最後索性跳上計車迅速從工廠方向急沖。
"她那麼急要去哪裡啊?"順子問。
小安微微一笑。她不是非常肯定,但是她大概知道。
"你笑什麼?"
"我笑什麼?我是笑有個傻瓜終於開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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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方運生盯著電視的視線轉到她身上,很自然地露出笑容。"什麼事?是不是沒錢了?"
"不是啦。"美俐搖搖頭,她的錢簡直多得驚人,每天他們都給她一把錢,好像怕她會餓死一樣。"我的錢已經很多了,您們不要再給我錢了。"
"錢還有嫌多的?"
"錢只要夠用就好了。"美俐在他身邊坐下來。"反正我也用不到什麼錢……"
"不是錢的事,那是什麼事?是想去哪裡玩?還是……"
"不是不是。"美俐有點洩氣。掌珠的觀念會那麼偏差實在也不是沒道理的,這家人的眼裏除了錢,難道沒有其他的事物嗎?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什麼?"方運生好奇地看著女兒。
美俐深吸一口氣,有點為難——甚至有點心痛的感覺,但是她還是得說啊,她已經答應辛芷了。"是……是關於學剛的事……
"關於學剛結婚的事?"如果她沒看錯,方運生的眼裏竟然閃過一絲欣喜。
他不由得微笑起來了。"掌珠,你是不是有了什麼決定了?"
"不是決定,而是希望爸爸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你說。"方運生很期待地看著她。
她真不瞭解他到底希望她說出什麼,難道他真期待自己的女兒說她愛上了他的兒子嗎?
美俐帶著一種"抱歉,要讓您失望了"的神態開口:"我希望您能答應學剛和辛芷的婚事。"
方運生的臉色當下一沉。
美俐有些焦急地繼續;"爸爸,辛芷真的很愛學剛,您為什麼不同意他們結婚呢?"
"學剛也愛她嗎?"
"這……如果不愛,那為什麼要結婚?"
"結婚有時候並不是因為相愛,國外有很多人明明是同性戀,不也是結婚生子嗎?你想他們為的是什麼?"
他這一問,美俐倒楞住了。方學剛當然不是同性戀,那他為什麼要和辛芷結婚?也許方學真的愛辛芷,可這念頭為什麼讓她渾身不自在?
方運生微笑著拍拍女兒的肩。"傻孩子,你不要那麼天真,老爸年紀雖然大了,可是看得還清楚得很。學剛到我們家也十多年了,我一直當他是親生兒子看待,我阻止他,是為了他們好啊。"
美俐無言,方運生說的當然也有道理,只是他們為什麼一致認為學剛不可能愛辛芷?"也許……"
"他們當然就是不想再等了才會這麼說的啊。"
"叫他自己來跟我說。"方運生往樓上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腳步。"掌珠,是學剛要你來說服我的嗎?"
她搖搖頭。
方運生笑著點點頭。"我想也不是。"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他不可能這麼做啊,"運生笑著走上樓。
"你啊,性格是變好了,可是腦袋瓜子卻變笨了。"
變笨?呵,不,她哪裡有變笨?美俐沒好氣地嘟起唇,她根本一直都是這麼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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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小姐耶。"
"真的是她,上次慶祝會之後就沒再見過她了。"
"她真的變了好多。"
"我也這麼覺得……"
美俐走進辦公大樓,見到她的人紛紛點頭領首,她一一微笑致意,好像自己笑然成了了不起的大人物——對方氏紡織企業來說,她當然是大人物,而且還是充滿了爭議性的大人物。光是她背後那些耳語,就足以刮起一陣超級龍捲風。
她直接走進辦公室,總經理部裏的人對她的突然來訪嚇了一跳。"大小姐,總經理不在,……"
"不要緊,我是來找辛秘書的,她在嗎?"
"在!在!她在另外一個部門,我去請她何來。"
"大小姐先到會客室等一下好了。"
"好啊。"美俐微笑著進了會客室,刻意讓門留一小條可讓耳語通行的小縫。
"她和以前真的完全不一樣了……"
"你想她真的會愛上自己的哥哥嗎?"
"噓,不要亂說話。"
"我真的很好奇啊。"
"好奇心毒死貓。"
"辛芷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這陣子連她也怪怪的……"
"他們兩個人都怪怪的啊。"
從那些耳語聽來,她終於可以瞭解辛芷的想法,原來辛芷是認為她和學剛……天啊,他們終究是兄妹啊,這怎麼可能?到底是誰這麼惡劣……
她腦中靈光一間!胡秘書那張充滿怨恨的面孔浮現眼前。
"大小姐。"辛芷進來了。幾天不見,她明顯的瘦了一圈,整個人憔悴下來,連那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都透著疲倦黯淡的神態。
"辛秘書……"
辛芷細心地關上門,走到窗邊順手將百葉窗拉上。"大小姐。"
美俐不知該從何說起,她看起來那麼憔悴贏弱,她實在不忍心打擊她,但又不能不說,只好先歎口氣。
辛芷的臉色更黯然了。
這些天來她一直有著一線生機,如今聽到她的歎息,自然己大略瞭解。她無言地立在掌珠面前,明知道答案,卻還是不肯走。
"我和我父親談過了……"美俐吞吐吐地說著,懷著難以釋杯的罪惡感,仿佛自己根本沒有盡力,仿佛自己搶奪了她的愛人。"他不相信我說的話,他說……他說除非我大哥向他要求……"
"上次我們不是要求過了嗎?他到底不喜歡我哪一點?"辛芷忍不住忿怒地低嚷:"他還希望學剛去求他什麼?"
美俐無言。
她不說話,辛芷更認定了是那一家人阻撓了她與學剛的愛情,那憤怒一發不可收拾,挾帶著幾天來所受的委屈折磨,一古腦兒全發洩出來!
"學剛不是已經很明白表示了他的意願了嗎?你爸爸一心要他娶你,這根本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辛秘書!"美俐大驚失色。"你別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八道你自己心裏也清楚的!"
"我……"面對辛芷那雙憤怒的眼睛,她知道多說無益,美俐起身"我們改天再談吧。"
"不!"辛芷憤怒地沖上前擋住門不讓她走。"我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
美俐有些慌了,她的聲音裏毫無畏懼,根本不怕外面那些耳朵聽到,辛芷是豁出去了,可是這樣有什麼用?
辛芷卻不這麼想,她暗戀學剛整整八年!
八年來她心甘情願在他身邊當小配角,不求恩,不求賞,甚至也沒敢奢望過什麼。但是上天終於垂憐於她,給她機會,讓她可以永遠待在學剛的身邊,當他的妻子。
她知道方學剛不愛她,但是她不在乎,她真的可以無所謂,在她心裏,愛人遠比被愛幸福,她有能力、也有意願無悔的付出感情,因為方學剛值得她愛。可是他們——這些長久以來折磨著學剛的人卻硬生生的阻攔住她,想剝奪她的希望!
她不想放棄,也不能就此放棄,眼前的女子證是罪魁禍首,不論她如何改變,如何披上天使的外衣,她都不會相信她。
那只不過是方掌珠的另一個計謀,其他人或許都忘了她是如何的善變、如何的精於偽裝、工於心計,但她是不會那麼容易就欺騙的,她要撕掉她的假面具!
她要重新得回她應得的。
"辛芷,你需要冷靜一下,我們改天再談好嗎?"
"不好!我不需要冷靜,需要冷靜的是你?還有你那些變態的家人!"
美俐一窒!辛芷臉上那怨恨的表情讓她清秀的面目為之扭曲,大紅的雙眼看起來像有某種魔物躲在她的身裏。
"為什麼你們就是不肯放過學剛他們母子?你父親不是已經娶了她了嗎?怎麼現在還希望學剛娶你這個小怪物?"
"辛秘書。"美俐忍不住嚷:"請你自製一點好嗎?"
"你才需要自製!"
"我真的不想再跟你說下去了,請你讓開,我要離開這裏。"美俐焦急地走到門邊。"讓開。"
"你才應該要讓開!"辛芷失控大吼。"你才要讓開!滾離我和學剛遠遠的!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夠了!"方學剛突然用力一推門,辛芷被那力氣推得倒向前沖,狀極狼狽。
"學剛……"美俐既驚且恐地看著方學剛,他的臉色一陣青白,眼睛像要噴出火似的。"別生氣,辛芷她只不過……只不過……"
"你先回去。"
"可是……"
"你先回去。"方學剛大步踏進來,將美俐往外推。
美俐不由自主地他推出門,她想進去,方學剛卻緊緊關上門。"學剛!"
"回去!"
整間辦公室裏的人都在看他們,如果她現在不走,事情會更嚴重。
天哪,她覺得自已糟糕透了!她不但沒讓情況好轉,相反的只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美俐難過的轉身離開那裏,不敢去想像那扇門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學剛……"
"不要說話,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和儀容離開這裏。"
辛芷恐慌地看著他,而方學剛卻只是淡淡地回了她一眼。"回家去休息,我們晚點再談。"
"真的?你真的會找我?"辛芷幾乎落下淚來。"我真的很抱歉……"
"回家去,辛芷。"學剛沒表情地說道:"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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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那麼緊張,你以為他會怎麼樣?吃掉她?分屍案?還是痛毆她一頓?"方掌珠一臉滿不在乎地說道:"放心吧,學剛不是那種人。"她居然在吃蛋糕,前一陣子她還怪她不求上進,不去減肥,現她卻吃蛋糕吃得那麼理所當然。
"可是我看他的表情好可怕……"
"他的表情什麼候不可怕?"
"不會啊……"美俐還是很擔心,她覺得掌珠心中的方學剛和她所認識的學剛有好大一段距離。"他平常還不錯,只是嚴肅了一點而已。"
一點?呵呵,不可能吧?方學剛的嚴肅豈止一點?根本就是好大一點。掌珠詭異地看著美俐,怎麼什麼人擺在身邊都全成為善良小天使?是宋美俐的眼光特別怪異,還是有什麼特殊魔法?
"我真得我好糟糕……"
"不是你很糟糕,而是那樣的事情原本就很槽糕,你根本不必插手的。他們誰想娶誰,誰想嫁誰,到底跟你有什麼關係?"掌珠揮揮手。"我覺得你管的事太多了。"
"怎麼會太多?那都是我……"她原本想說那都是我的家人,一想不對,話鋒立刻一轉;"他們都是我們的家人啊。"
"不是我們,而是你。"掌珠卻更正她。"他們現在都是你的家人。"
"別說得那麼無情。"美俐歎息。"我不相信你真的一點也不留戀那個家,掌珠,如果你不改變你的想法,將來我們換回身分的時候你會和過去一樣痛苦,那麼現在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奇跡本就連半點意義都沒有了。"
"那是你的想法。"方掌珠嘴硬地回答。"我不認為那種事會再發生一次,而且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根本不想回到那個地獄裏……"
"那不是地獄。"
"對你來說不是,因為你沒嘗過那種深刻的恨意。"
"我的沒嘗過那種恨,發生種事情大家都不願意……"
"誰不願意?"掌珠冷笑著打斷她。"只有我和我母親不願意吧!他們哪裡不願意?他們甚至迫不及待到不肯等我媽媽過世。"
"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麼樣?"掌珠的怨恨在眼裏跳躍。
美俐有些沮喪地垂下頭:"我不知道事實的真相到底怎樣,我只知道人都會錯,大家都會有錯,你又何必牢勞抓著過去的忿恨不肯放手?"
"啊,大家的確都會犯錯,但是有些人的錯誤可以原諒,有些人則否,而他們犯的正是不能原諒的那一種。"
"即使他們是那麼的愛你也不值得原諒?"
"愛?"方掌珠被火燙到般跳起來。"別跟我胡扯些什麼愛的屁話!他們要是真的愛我,又怎麼可能那樣冷血的對我們母女?"
"掌珠……"
"狗屁!那是愛?那只是補償!而他們,就算用他們全部的生命來補償,也無法還我一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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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了,他真的沒有騙她。
辛芷手忙腳亂地梳理頭髮,自己的臉色是那麼的蒼白;她塗口紅的手不由得微微顫抖。她好怕啊,深怕學剛就這樣離開了她,再也不給她辯解表白的機會。
但是他真的來了,現在就在樓下等她,這也許是她最後的機會,她絕不輕易放棄。
十五分鐘之後她終於下樓,在公寓前的小公園裏見到沉默等待著的學剛。
辛芷深吸一口氣,止住顫抖的手,擠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學剛……"
學剛回身,無言地看了她一眼,大手指指面前的石椅。"坐吧,我想我們也該好好談一談了。"
她的心跳停止,過了好幾秒才又急促地跳動起來。"學剛,我今天真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一時情緒失控……"
"我不怪你。"
辛芷楞楞地看著他,他說"不怪",是什麼意思?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她不由自主感到一陣寒冷。
方學剛歎口氣,平靜地苦笑了兩聲。"那不是你的錯。"
"不!那是我的錯!"辛芷恐慌地喊了起來。她撲到他身邊,那雙清澈大眼裏已蓄滿淚水。"學剛,那是我的錯,我不求你原諒,只求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學剛無言地看著辛芷,她看起來那麼傷心,讓他幾乎不忍心再說下去,但是他也知道如果現在不更正他所犯的錯,將來只會更糟糕,她會更傷心。
"你不相信我?"
"不是這樣的。"他握住辛芷的手,很努力地想擠出笑容,但是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辛芷,這件事根本就是個錯誤,不是你的錯,而是我的,是我犯下這荒謬的錯誤,該求人原諒的是我才對。"
"不是不是不是!"她出聲打斷他,怎麼也不讓他說下去;"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你沒錯……"
"辛芷。"學剛握住她的手晃了晃。"辛芷……"
她卻不肯清醒,只是拼命搖頭,疊聲又疊聲地嚷:"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你聽我說……"她還是不聽,方學剛猛力搖撼她。"辛芷!她冷靜一點!"
"我不要冷靜!"辛芷哭著吼道:"我為什麼要冷靜?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要說這一切都是錯的,你要說算了吧,我為什麼要冷靜?你給我一個美麗的前景,然後你現在要在我面前硬生生的打碎它,我為什麼還要冷靜?"
學剛一下子沉默下來,他犯了一個很可惡的錯,而現在辛芷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既然已經錯了,他不能再讓這樣的錯繼續下去,否則他會害了辛芷一輩子。
"學剛,請你不要……請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知道我錯了嘛,你原諒我,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辛芷哭倒在小涼亭裏,那哀哀戚戚的聲音讓方學剛自覺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棍。
他閉閉眼睛,良心與理智拼命爭戰著,終於,在辛芷的哽咽聲中,他的理智贏了,他輕輕拉起辛芷,靜靜地開口;"結束了,辛芷,我不能害你,請你原諒我。"
"呵……"辛芷顫抖著慘笑。"不能害我……你已經害了我了……現在才說這些不覺得太遲了嗎……"
"辛芷……"
她放開他的手,前所未有的寒冷侵襲她的心,她茫然地看著方學剛,夢幻地笑了笑,搖搖頭。"你真是太冷血了……"
方學剛無語,現在去爭論冷不冷血、殘不殘酷,究竟誰的錯——似乎早已無意義了吧?他只能輕輕地歎息一聲。"我把你調到國外部去了,人事命令很快會下來,我想你在那裏一定會有很好表現的。"
職務調動?他甚至不願意再讓她擔任他的秘書了嗎?看也不願意再看她一眼?天哪!她做錯了什麼?她做錯了什麼要接受這樣的待遇?
"辛芷,這樣對大家都好。"
"我不會接受你的安排的!"辛芷喘息著尖叫。"我不會接受這一切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辛芷。"她逃難似的飛奔而去?悲傷的背影留給方學剛無限唏噓。
錯誤已然造成,只希望她平靜下來之後可以瞭解他的用心。
長痛不如短痛啊辛芷,何必為一時衝動而賠上一生的幸福呢?
學剛歎口氣轉身離開那裏。他沒那麼天真,他自然知道辛芷不會輕易屈服,但是他也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她會採取那麼激烈的手段。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34:46
第七章
她悶悶地挑著麵條,胖胖的臉顯得鬱鬱寡歡。過去的美俐話不多,但是很愛笑,不管什麼時候看到她,總能看到那親切、帶點羞澀的的笑。車禍後的美俐話突然多了起來,脾氣大,性格暴烈,大刺刺的性格愛恨分明,卻不憂鬱。
不管什麼時候的美俐都不憂鬱,她不是那種多愁善感人,可是現在她卻顯得那麼憂鬱。
"你今天怎麼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丁大風忍不住問。
她抬起眼,表情還是悶悶的。"心情不好。"
"為什麼心情不好?"
"很多事啊,反正……反正心情就是不好。"
"不能告訴我嗎?"
看他一臉的誠懇,掌珠放下筷子,盯著他的眼。"大風,我問你一個問題。"
丁大風不明所以地點點頭。"你問啊。"
"你比較喜歡現在的我還是過去的我?"
丁大風想了很久,而掌珠則緊張無比地瞪著他等待著。
其實他喜歡美俐已經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有勇氣。表白過去他常常幻想和美俐共組家庭的美景。說起來有點蠢,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會想:她會替他準備美味的便當,溫和良馴的她一定會是個賢妻良母;他對美俐的喜歡就像是一杯白開水,雖淡而無味,卻是平靜而安穩的,但是現在卻不同了。
車禍後的美俐變幻莫測,時而開朗活潑,時而陰沉晦暗,更多時候可以看到她暴跳如雷的樣子。
車禍後的她有種奇異的驕傲,抬頭挺胸、昂首闊步之間竟有令人不敢遍視的傲人氣勢。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知道以前的美俐不會令他提心吊膽,也不會教他心跳加速,但現在的美俐卻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掌握他的喜樂。
"到底怎麼樣?這麼簡單的問題也要考慮那麼久。"
丁大風為難地耙耙頭髮。"我真的不知道啊,而且那有什麼關係,反正都是你啊。"
"當然不一樣。"她不高興地板起臉。"你剛才答應要坦白回答的。"
他還是很為難,想了又想,終於回答:"好吧,應該是現在的你吧。"
"真的嗎?"她的臉亮了起來,湊上前去笑著追問:"為什麼?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丁大風紅了臉囁嚅:"我怎麼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這樣覺得啊,問那麼多……"
掌珠卻笑得很開心,她的臉龐明亮,雙眼也炯炯有神起來。
"就是想知道啊,這對我的意義很大的……哎呀,反正說了你也不會懂啦。好了好了,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你怎麼有那麼多的問題啊?"
"這個不一樣,這個真的很重要的。"
丁大風有點無奈。"好吧,那你的問題是什麼?"
掌珠斂起了笑容,很認真地看著他問道:"如裏你發現我不是宋美俐,那你還會那麼喜歡我嗎?"
丁大風楞住了。這個問題他又想了良久,但是卻怎麼想——無論怎麼用力想,也想不出答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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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飽了。"她急急忙忙地扒了幾口飯之後便跳起來往樓上沖。
"掌珠,你怎麼吃那麼少?"
她連頭也不敢回。"我不是很餓……"
方家人面面相覷,方學剛只是悶著頭不說一句話,好像吃飯是他畢生職志似的。
"這幾天掌珠好像有點怪怪的。"方運生淡淡地開口,暗地觀察兒子的反應。
他的妻子也有同感,而且更加直接,她問兒子:"學剛,你是不是又和掌珠吵架了?"
方學剛悶悶地扒飯。"沒有。"
"那你知不知道掌珠她……"
"我也吃飽了。"方學剛索性放下碗筷起身。"爸媽,你們慢用。"
"喂!"方運生訝異地喊。"你們兩個今天是怎麼回事?學剛,你去哪裡?學剛!"
"出去走走。"
"走走?"方運生有點不高興地放下碗筷。"有什麼好走的?這兩個孩子這幾天怎麼回事?"
"我也覺得大少爺和大小姐這幾天不太正常。"周嫂從廚房走出來,邊用抹布擦手迸說道:"好像王不見王一樣,又不是在下棋……"
"算了,反正他們兩個本來就不對盤。"
"哎,不一樣耶。"周嫂連忙搖搖頭。"以前大小姐才不會躲少爺呢,她以前每次都很那樣哩,只是最近哦就是不一樣,她每次見到大少爺都像老鼠見到貓一樣,好緊張的樣子哦。"
"該不會……"方陳蘭玉憂心地看著丈夫。"該不會是學剛又對掌珠說了些什麼吧?"
方運生卻不是那麼想,他蹙起眉思考著,隱約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學剛向來硬脾氣,他以前對掌珠避之唯恐之及是因為掌珠各種惡形惡狀教他看不過去,但是他又不能太過責備她,所以只好來個眼不見為淨。現在可不同了,有好幾次他逮到學剛的眼神——那種眼神和厭惡可絕對扯不上關係。
"運生?"
"方學剛有沒有跟你提起他和那個辛秘書的事?"他突然問。
玉蘭想了想。"我問過他,他卻一句話也沒說我想是不成了吧。"
方運生笑起來。"這就對了嘛。"
"對?"方太太和周嫂都呆了一下。"什麼對了?"
他卻但笑不語。還有什麼對?自然是他所期待的事對了啊,那兩個孩子終於發現他們才是天生一對了。這,可是他期待了十多年的事啊,還有什麼會比這一個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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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好罪惡。
美俐坐在書桌前,參考書堆得像是小山一樣高,只是她卻連一頁,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因為她滿腦子都是方學剛。
天哪!她怎麼可以這個樣子?她所犯的錯已經夠糟了,居然還愛上了方學剛!
嚴重的內疚感讓她再也無心念書。她走到窗前,對著皎的明目跪下來禱告:"神啊,我犯了罪,我犯了不可饒赦的惡罪,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呢?請你告訴我吧。"
明月無語,漆黑的夜也無話,只有她無聲的淚不停地流著。
束手無策,無能阻止愛意滋生,無能讓自己回復平靜的生活——就算她現在變回過去的宋美俐,她還能一如過去那般平靜嗎?能嗎?
她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己經付出的感情如何能收回呢?
難道當成夢嗎?倘若這夢永遠不醒,那她又將如何自處?
也許坦白是唯一的方式吧。
美俐抬起頭,明月似乎對著她微笑。
坦白吧,方學剛應該可以瞭解的,至少她的良心會稍安一些吧。
美俐起身,外面的路燈下倚著一個男人,那是方學剛。她決定要對他一五一十的坦白,或許這正是解決一切的方式,不管他會不會相信,至少她必須去做。
想到這裏,她毫不猶豫地往樓下走。
經過樓下的時候,方氏夫婦什麼也沒問,尤其是方運生,他那表情倒像是樂見其成似的。美俐無言地走出了方家,只是原本倚在路燈下的方學剛卻不見了。
"學剛?"美俐輕輕喊道:"學剛?你在那裏嗎?我有話跟你說,你可不可以來一下?"
沒人回答,美俐四下看了一會兒,方學剛不知道走到什麼地方去了,連個人影也見不到,只是空氣中隱約可以聞到煙草的味道。
她有點緊張,前一陣子被跟蹤時那恐怖的感覺還沒過去,但是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如果現在不說,也許她會失去這股勇氣想到這裏,她深吸一口氣往林蔭道裏走去。"學剛?你在那裏嗎?"
林蔭道越走越陰森,那些樹木那麼茂密,甚至連路燈的光線都變得黯淡起來。
美俐不敢再往下走了,她急急忙忙轉身想走回方家,才邁開步伐,便看到前方不遠處的人影,她大喜過望:"學剛!"
才沖到那人前,她便楞住了。
那不是方學剛,那是對她懷有深切恨意的胡俊良。
她嚇得說不出話來,轉身拔腿想跑,胡俊良卻已經一個箭步欺上來,手立刻捂住她的嘴。"呵,沒想到吧?你終於還是落到我的手裏了。"
美俐拼命喘息,咬緊牙關叫自己鎮定,但是手腳卻不停地發抖,心臟急促地跳動。"胡秘書,別做傻事。"
"傻事?我早就做過傻事了,相信你這魔鬼就是我所做過最大的傻事,少囉嗦了,跟我走。"
"要去哪裡?"她想盡辦法拖延時間,方學剛就在附近,只要她拖延的時間夠長,他一定會來救她的。
"你想拖延時間?"他當然也不是笨蛋。
"不,當然不。"美俐硬生生地咽口氣,擠出一朵緊張的笑容,幸好她現在的容貌是那麼的美,即使是那樣的緊繃,仍顯得嫵媚動人。
美俐輕輕地轉身,微笑著注視胡俊良。"親愛的,你真以為我忘了我們的計畫嗎?你不會真的那樣想吧?"
胡俊良楞了一下,眯起眼晴狐疑地打量著她。"你又想打什麼鬼主意?"
她在心裏祈禱自己的演技夠好,當然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實上她連說謊的技巧都有待改進,但是從胡俊良的表情看來似乎有些希望……
美俐在心裏咬緊牙關,繼續強笑道:"我怎麼會忘記我們的計畫?只是……只是我們的事被發覺了。"她越說越有樣子,雙眼炯炯有神:"如果我不那樣做,他們一定會發現的,你不希望我們計畫的一切全都付諸流水吧?對不對?"
胡俊良還沒確定他要不要相信她的話之前,林蔭深處已經傳來一句咬牙切齒的怒駡:
"你們這對狗男女!"
美俐猛然一震!
方學剛出現——在最不該出現的時候。
那張極度忿怒、怨恨、憎惡的面孔教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忘了求救,忘了自己的目的,而他也一句話都沒說,冷冷地轉身,大步邁開步伐離開她的視線。
"呵……"
美俐不可思議地看著胡俊良,只見他臉上那抹鄙夷的冷笑。"你笑什麼?"
"我笑你是咎由自取,聰明反被聰明誤。"他逼近她的臉。
"掌珠,你不要以為我是個笨蛋,方才你不過想拖延時間不是嗎?方學剛那個混蛋就在附近,你只是希望他會出現來救你,呵,可憐的白雪公主,這下你可成了巫婆了。"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美俐氣得發抖!萬萬沒想到她竟會落入這個渾蛋的陷講裏。
"我當然知道。"胡俊良冷笑著輕撫她的臉。"我不但知道這個,我還知道現在除了我,沒人幫得了你了。"
"胡俊良……"
"三百萬。"
美俐倒抽一口冷氣。
胡俊良卻仍是一抹卑鄙的笑意。"別那張臉,你我清楚,那對你來說不過是零用錢。下個星期之前彙進我的戶頭裏,要不然你一定會後悔。"
"你威脅我?"不可思議。
他卻憐愛地輕撫過她的頰。"當然不是,我的公主,我只是要我的酬勞。而這,也不過是頭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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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萬?哼哼。"
"你這‘哼哼’到底代表什麼發生啊?"美俐急出一身冷汗,臉色都綠了。"下個星期耶,我到哪裡去變那麼多錢出來?!"
方掌珠懶洋洋地睨了她一眼。"你那麼急做什麼?"
"我當然急啊,胡俊良根本是條瘋狗,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萬一……萬一……"她支支吾吾地說不下去了。
掌珠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還笑得出來?"
她忍不住笑,看著美俐那張脹成紫紅色的臉,越想越覺得荒謬。"承認吧,你根本是愛上了我老哥是不是?"
美俐彈跳起來。"你在胡說些什麼了?"
"我胡說?你哪一隻耳朵聽見我胡說了?"
"兩隻都聽見了。"
"那是你自欺欺人吧?"掌珠趴在宿捨的床上,笑著瞅她。
"美俐,你仔細想想看,你到底有什麼把柄落到胡俊良那狗蛋手上?"
"我?那是你吧。"美俐有些委屈地瞪著她。"他老是一口咬定我和他有什麼不清不白的關係呵,誰知道你以前……"
"就算我以前真的和他有一手,那又怎麼樣?"
"那當然很重要,萬一他到處去亂說話怎麼辦?"
"他出去瞎說他和英國女王生個孩子你信不信?"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了?"方掌珠笑著睨她,"唯一不一樣的只是女主角換成你了,而聽的人換成我老哥方學剛而已不是嗎?"
"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這就夠嚴重了是不是?"
美俐說不出來,只能慘慘地點點頭。
掌珠挑挑眉。"瞧,這不就真相大白了嗎?如果胡俊良那狗蛋今天胡說的對象不是我老哥,那你根本不在乎的。別說三百萬,就算他勒索你三百塊你也無所謂的。"
美俐歎口氣。"好吧,好吧,隨你怎麼說,反正事情就是發生了,總要想辦法解決吧?"
"解決自然是要解決……"掌珠翻個身,臉挨到她面前:"不過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的臉紅了,先從雙頰開始紅,然後蔓延到整張臉,接著額頭,發根,耳朵,脖子——比水彩暈染開還精采上幾十倍。
"嘩!"掌珠大開眼界,簡直像是看動物一樣。"我以前還以為臉紅是生理現象,怪怪,你是怎麼做到的?"
"方掌珠!"她的臉更紅了,簡直連全身血液都往外賁張起來。
"好了好了,別再紅了,你都快變成蝦子了。"掌珠笑得不可抑遏地躺在床上滾來滾去。"天啊!你真厲害!有沒有考慮過去演變臉?"
"你再這樣我就走了。"美俐又氣又委屈,眼角噙著淚水,楚楚可憐的表情終於讓她止住笑。
掌珠喘著氣,好不容易笑著翻個身從床上坐起來。"好嘛,我不逗你了。"
"那現在到底怎麼辦嘛?"
"喂,你是掌珠耶,不過區區三百萬嘛,開個口就有啦,又不是三億。"
"什麼?給他錢?!"美俐堅決地搖頭。"決不,那不是錢的問題,那種人,連三十塊也不能給他,他只會獅子大開口,以後永遠沒完沒了的。"
這倒讓方掌珠意外了。
宋美俐原是個那麼溫柔的人,遇到這種事的表現卻是那麼堅強。也許美俐的堅強與毅力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也說不定。
"那你想怎麼辦?找幾個大哥打斷他的腿怎麼樣?"
"你不要開玩笑好不好?"
"我沒有開玩笑啊。"掌珠認真地回答:"不想給錢,也不想他來繼續囉嗦,那也只剩這個方法了。"
"當然不是,那是犯法的。"美俐瞪大了眼睛。"大小姐,你就不能想個比較合理的方式嗎?"
"我不知道什麼叫‘合理的方式’。"掌珠沒好氣地瞪著她。"我只知道‘直接迅速’的方式。"
"那是不對的。"美俐搖頭。"掌珠,你不可以總是用那種方式解決問題,那不是辦法,那是暴力。"
掌珠有些不服,換成是過去的她,她會跳起來咆哮,只是現在她卻只是噘起嘴。"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美俐歎口氣,拉起她的手。"走吧,我們出去走一走。"
"去哪裡?"
"哪裡都好,運氣好的話,上帝會告訴我們答案。"
方掌珠無言——她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了。
上帝,真的存在嗎?宇宙間真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她不知道。
以前,她會嗤之以鼻,現在,她卻迷惑了——剛剛她是不是稱呼方學剛為老哥?她真的那樣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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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全公司同事:
本公司總經理方學剛先生與其妹方掌珠小姐,違悖綱常,近親相戀,引起商界重大震撼,或將影響本公司之地位及聲譽,特此警告各同仁。
總經理特助——辛芷敬告"
"這……"站在偌大的佈告欄前,方學剛氣得全身發抖,呼吸急促。
那佈告就貼在公司大樓中庭的正前方,來來往往多少人全都看的一清二楚。
老天!他要殺掉她!
他猛然撕下佈告,大步走到中庭的櫃檯前,兩名女職員臉色尷尬地站起來。"總經理……"
他抓著手上的海報,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你們沒看見這個?"
"都……都看見了……"
"你們就讓它貼在那裏?"
櫃檯女職員快哭出來了,方學剛的表情好恐怖:"那是辛秘書貼的……上面有總經理的印章……我們不敢撕……"
不能遷怒。方學剛努力壓抑住怒氣,只得咬緊牙關厲聲問:"只有這一張嗎?"
"我們……不知道……"
"立刻去給我找,撕了它送到總經理室來。"
"是是是……"女職員疊聲應是,立刻轉身逃之夭夭。
方學剛邁開步伐往總經理室走,每走一步就覺得血液更往腦袋裏沖一點,而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眼光全像是一把把利刀,欲將他置於死地。老天!那些流言流語已經讓公司風雨飄搖,現在更好,大刺刺的海報就在公司正門口。辛芷!辛芷!你有那麼恨我嗎?你竟恨我恨到非叫我死無葬身之地不可嗎?
一路上沒人敢跟他打招呼,那些眼光更教他舉步維艱,好不容易走到總經理室,裏面立刻傳來辛芷尖銳的笑聲。
"我跟你們說,那真的很有趣。兄妹耶,怎麼想得到?虧我以前還那麼喜歡他。天哪,傷心死了。"
方學剛站在門口,門一推開,一屋子的笑聲全停了,只剩下辛芷仍說得眉飛色舞。
他想沖一去扭斷她的脖子,但是他不能,不是因為殺人犯法,而是因為辛芷也受了傷,他也有錯。
"總經理……"其他人變了臉色,尷尬得不知所措。
"去做你們的事。"方學剛強自鎮定地走進辦公室:"辛小姐,請你跟我進來一下。"
"不必了吧。"辛芷笑著看他。"我好像已經不是貴單位的人了。"
"跟我進來。"他的眼光陰暗,咬牙切齒地迸出話。
"我不進去。"辛芷卻毫無歡色地看著他,那原本清秀可愛的面孔突然變得那樣猙獰可怕。
方學剛渾身發抖,手中的海報早已被他得死扁,他緊緊握住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再次開口:"那很好,你被開除了。張小姐,把辛小姐的薪水算一算,給她三日的遣散費,即日生效。還有,通知警衛,我以後不想再看到她。"他話一說完,立刻轉身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你不能這麼做!"辛芷忿怒地沖到他背後。
方學剛幾乎咬斷牙根,他沒有轉身,只冷冷地開口:"別試探我的耐心,立刻走,要不然我會扭斷你的脖子。"
幾秒鐘之前她在尖笑,表情好像是詭計得逞的魔鬼,幾秒鐘之前她在抗拒,冷冷的臉毫無畏懼,有著大無畏的勇氣,現在她卻尖叫起來,慌慌張張的眼神,彷佛失去心愛玩具的小小孩兒——
一個女子,一個原本清麗動人的女子,不到一分鐘,竟可以變幻出那樣多不同的容顏。
辛芷扯著他的衣袖尖叫:"我寧願你扭斷我的我的脖子也不離開這裏!"
他所有的冷靜、理智、堅強——一切的一切全給她的尖叫聲驅走了。
方學剛剩下的一點點自尊也全蕩然無存,他瘋了似的轉身用力握住她的雙肩狂吼:"你***講點道理好不好!"他像一頭紅了眼晴的野獸般咆哮:"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要踐踏我到什麼程度才肯甘休?!是不是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殺死我,你才覺得夠了?你才能達到報復的目的!"
所有人全呆了!
沒人看過這樣的方學剛,他再怎麼生氣,再怎麼憤怒也不過拍拍桌子便算數,而現在他卻瘋了。
任何人遭到辛芷那樣的報復都的會瘋了,但方學剛?連方學剛會瘋嗎?呵,以目前的情況來說,他的確是瘋了。
彷若野獸。
她不怕他凶,不怕他吼,只怕他叫她滾。
"那不是我要的!我認錯!我道歉!只是你不要叫我走!求求你!請你不要趕我走!"辛芷哭叫起來,哀求、淒涼的哭聲在辦公室裏四下流竄。
"住口住口住口!"他氣得快殺人了。"住口!"她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天啊,他多蠢啊,他竟蠢到把已陷入這種萬劫不復的境地!
"我不!"
"住口……"
沒人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個咆,一個尖叫哀求——鬧到
"夠了。"一聲低沉的威嚇終於讓他們全都住了嘴。
"你,現在立刻走。"運生大手一揮,警衛立刻上前押住辛芷。
"不要!我不要走!"辛芷全然失去理智地尖叫起來,不斷地掙扎,瘋狂地拳打腳踢。"不要拋棄我!方學剛!求求你!求求你!求你不要拋棄我……"
運生氣白了臉,他的手微微發抖,在美俐的攙扶僅僅能勉強站立。他喘息地指著兒子:"你……混蛋東西……滾出公司,你被開除了。"
"爸爸!"美俐失聲驚叫。
"立刻給我走。"
方學剛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出辦公室
"大哥!"美俐又氣又急地喊。
他沒有回頭,僵直的背影充滿了怒氣。
"爸,那不是大哥的錯!"
運生擺擺手,瞬間蒼老了十歲不止。
"爸……"
他想邁開步伐,想維持住自己僅有的些許尊嚴——但他在太痛了。
"爸爸!你怎麼了?"美俐的臉煞時失去了血色,方運生的步履不穩,搖搖晃晃的支撐不住自己。
"爸!"美俐驚惶地扶住他。"快叫救護車!來人!快叫救護車!"
運生的眼前一黑——手捂著心臟……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35:09
第八章
午休時間,掌珠和小安吃過飯,兩個人坐在廠房外的小庭院裏休息。整間公司都安靜下來,少了機器吵雜的聲音世界難得這樣的安寧。
夏初了,徐徐的微風吹得人懶洋洋的,掌珠斜倚在鐵椅子上,眼睛半眯著看著天空。
小安看了她半晌,突然開口:"美俐,我前兩天看到你和一個女孩子……"
掌珠抬起頭。"怎麼樣?"
"那個女孩子好象是和你一起出車禍的女孩子……"
她想了想,終於點頭。"是啊,那又怎麼樣?"
小安沒吭氣,只氣悶悶地低下頭,思考什麼似的扭著手指。掌珠閑閑地打量著她,好半晌,原本想不理的,卻還是耐不住性子問,"怎麼樣了,有什麼不好嗎?幹什麼吞吞吐吐的。"
"也沒什麼……只是……只是……"小安有些不知所措的抬起眼睛,眼裏寫著迷惘。"我不知道,看到你和她在一起,老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是……但是我又說不出來是什麼地方不對……"
"我知道啊。"
小安訝異地看著她。"你知道什麼?"
"你的問題啊。"掌珠似真似假地看著她回答。"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她好象交換了靈魂?"
這個回答出乎小安的意料之外,她滿是雀斑的面孔晃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這番說辭。
掌珠卻湊近她,更進一步問:"如果我和她真的在車禍裏交換了靈魂,你覺得怎麼樣?很有可能吧?一個人不太可能瞬間改變了個性,可是如果換了靈魂,那就很不可能了不是嗎?你說是不是?"
她越說,小安越覺得毛骨悚然,到了最後,小安筆直跳起來,受不了地嚷:"喂,你怎麼越說越離譜,胡說八道,好嚇人耶。"
掌珠聳聳肩。"你不相信就算了,是你自己要問的嘛。"
小安這下子不安了,很緊張地看著她。事實上她說的話真的讓她很困惑,越是看著美俐,越覺得她說的話是真的……
那不可能嘛,那好荒謬的。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她覺得自己開始有點像笨蛋了。
"別想了吧。"掌珠懶洋洋地揮揮手。"你那個腦袋想不出來的啦。"
"你怎麼這麼說?"小安既生氣又難過地輕嚷:"好像我很笨似的。"
"你的確是有點笨……"掌珠理所罵然地回答,隨即喃喃自語似地接下去:"只是笨有什麼不好?起碼,笨得快樂……"
"我開始要相信你說的話了。"小安歎氣。
"關於你笨這句話?"
小安氣得七竅生煙!"關於你根本不是美俐這句話!"
"美俐,你的電話握。"廠房裏有人出來喊。
掌珠懶洋洋地抬頭:"誰?"
"她說她姓方,一個小姐。"
她立刻起身,小安跟在她身邊:"怎麼了?"
她心裏有股不祥的預感——如果不是緊急的事,美俐不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來的。
"怎麼了嘛?"小安不停地問。
"喂?"方掌珠接起電話,不到三秒,臉色立刻慘白——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她的臉色那麼可伯,小安不由得也跟著急出一身冷汗。
"我爸……爸,我爸爸心臟病發了!"
爸爸!?
小安傻楞楞地看著她。美俐什麼時候有了爸爸了?死人會心臟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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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這樣?"方陳玉蘭慌了手腳,兩眼無神地喃喃自語,眼淚不斷地從她眼中流下來。"不是一直好好的嗎?怎麼會……怎麼會突然這樣……"
美俐一直握著她的手,這才知道他們相愛得有多深。"媽,你先別急,等一下醫生就出來了,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對,一定不會有事的。"她還是呆呆的,嘴裏不停喃喃叨念著那幾個字,彷佛那是句護身咒似的。
"周嫂,你陪著媽媽。"美俐招呼周嫂過來握住蘭玉的手,自己則走到另一邊,方學剛自責的身影旁。
一路上方學剛一句話也沒說,那幾乎要因自責而死去的表情看得人膽顫心驚的。
美俐輕輕搭他的肩。"那不是你的錯……"
方學剛的身體僵得更直,現在若拿支捶子敲他,他鐵定會破得一片片的。
美俐歎口氣,只能收回自己的手,她知道現在說什麼都不恰當,但她就是忍不住要安慰他,看著他這種表情,她——真的好不捨……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掌珠尖銳的聲音老遠就聽得清清楚楚,美俐嚇了一大跳,她沒想到她會來得這樣快。
她連忙沖過去,在掌珠尖叫之前攔住她。"美俐!"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方家人的眼光全轉向這邊,方學剛的眼光更顯得深奧難測。
美俐忙將掌珠拉到一旁。天啊,怎麼連小安也來了!?"美俐,冷靜一點。"
"我為什麼要冷靜?!你們到底對我爸爸做了什麼事?"掌珠焦急地沖過去。
"別忘了你自己現在的身分。"方學剛已經移動身體準備往他們的方向過來了。
掌珠先是怔了一下,繼而深吸好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那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急診的手術燈這時熄了,美俐邊忙看著掌珠認真地開口:"你待在這裏,我先去聽扣醫生怎麼說,千萬別亂來,知道嗎?"
方掌珠只能點頭。
白袍醫生走了出來,那嚴肅的表情教人有些心驚。"太太。"
陳蘭玉看起來快昏倒了,美俐堅強地扶住她,代她開口:"醫生,我爸爸現在怎麼樣了?"
"嚴重的心肌梗塞,現在雖然已經沒事了,但是還是需要詳細住院觀察。"
"觀察什麼?"
醫生沉吟的兩聲。"看什麼時間才是開刀的最好時機。"
陳玉蘭的臉刷地慘白,她渾身不住顫抖。"開……刀……那麼嚴重嗎……"他不可以開刀,他的年紀那麼大了……怎麼……怎麼禁得住?"
醫生安慰地看了她一眼。"方先生的情況真的必須開刀,不過不是現在。我們會好好替他療養的,你不必太擔心。"
這時候護士已經推著昏迷的方運生走了出來,陳蘭玉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死命地抓著病床不放。"運生……運生……你醒一醒……"
"媽,媽,別這樣。"美俐紅了眼眶,硬咽地勸著拉她。"別這樣……你先回去吧,我會在這裏陪著爸爸的。"
陳蘭玉卻什麼也聽不進去,她抓著病床哭著跟在一旁,怎麼也不肯放手。
"讓她跟去不要緊的。"醫生不忍心地說道。"護士會送方先生去病房,等麻藥退了,你們就可以去看他了。"
"周嫂,你陪著媽媽。"
周嫂慌慌張張地點頭,病床已經推到電梯口,而掌珠和小安就站在那裏。
"你們哪一位跟我去辦入院手續吧。"醫生說道。
美俐看了方學剛一眼,他深思地也回了她一眼,隨即開口:"我跟你去;"
醫生和方學剛往走廊的另一個方向走,當他們經過掌珠和小安身邊時,方學剛凝視了掌珠片刻,之後他又回頭看了美俐一眼,幾秒鐘後才跟著醫生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
好不容易等他們都走了,美俐的腳也軟了。她跌坐在椅子上,蒼白地不住喘息。
方掌珠急急忙忙地沖了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美俐慘慘地抬起頭,掌珠身邊的小安已經傻了眼了,她忍不住摻笑:"嗨,小安,好久不見。"
不可以昏倒。
小安張大了嘴,下巴掉到地上。
她絕不能在這裏昏倒。
那個眼神她認識——小安得發不出半點聲音來,那是美俐!
那才是她摯愛的小胖妹美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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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不甘心?不情願?想報復嗎?"
那念頭一直都在她心裏,但是那樣說出來還是教她嚇了一跳。辛芷摹然抬頭,胡俊良仿笑的臉就在她面前。她四下看了看,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處境。
她現在正在方氏紡織大樓五對面的一家小茶藝館裏,而這個小房間是唯一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大樓正門口的地方。
胡俊良不待她開口便大刺刺地坐了下來,涇自替自己倒杯茶,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你想幹什麼?"
胡俊良微微一笑。"幹嘛說得這麼緊張兮兮的?我想幹什麼你清楚得很,問題是;你想幹什麼?"
辛芷別開視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不想知道,你走吧。"
"呵,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替他著想!辛芷啊辛芷,你也未免太愚忠了吧?"
"你不走我走。"
她才起身,胡俊良已經先一步拉住她的手,那雙豺狼似眼睛緊緊盯住她。"別再自己騙自己了,你也知道你不可能就這樣算了的,到了這個節骨眼了,何必假裝清高呢?沒意思嘛。"
"對,我不像你。"辛芷不屑地抽回手:"我沒你那麼不要臉,當反派當得那麼自得其樂。"
"沒錯,你說得真是對極了,我的確相當自得其樂。"胡俊良大笑,接著眼光一轉,直勾勾地看著她。"那你呢!你痛苦,你沮喪,你痛不欲生,那又怎麼樣?你還是反派,一個倒楣透頂而且極不上道的反派不是嗎?"
"我……?"
"你想否認?"
辛芷閉閉眼睛,幾乎站不住腳,只能慘慘一笑重新坐了下來。"我不能否認。"未待胡俊良開口,她已經重新睜開眼睛。"但那也不代表我願意和你一起同流合污。"
"你不必和我一起同流合污啊。"胡俊良攤攤手,一派無辜:"你是這樣的清高……"
"廢話少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只是想告訴你要怎麼樣才能得到你想要的而已。"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胡俊良緩緩地掇口茶,澀澀一笑。"辛秘書,你在方學剛身邊八年,但是進公司只有四年,而我卻己經在方家待了整整十年,你認為是你對方家的瞭解多?還是我?"
辛芷沉默了一下,回想起她和胡俊良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四年前的胡俊良已經是方氏紡織裏的重要人物,方運生一直很倚重胡俊良的能力,至少在方學剛真正接掌公司之前是那樣的。
四年前,也是方學剛真正開始展霹頭角的時候,起先他和胡俊良還相安無事,許多時候胡俊良還會在必要的時候適時幫助方學剛,那個時候他們還算得上是朋友,但隨著方學剛的能力越來越強,他們之間的磨擦也越來越多。尤其方運生漸漸放手讓方學剛去處理所有大小事務之後,二強不能並容的情勢自然愈發明顯。
方運生對胡俊良的好是眾所皆知的,要不然他也不會讓胡俊良住進他家,儼然當他是方家的一分子來看待。但是隨著方運生越來越不管事,甚至呈半退休狀態時,胡俊良的存在突然變得多餘了。表面上他還是董事長的機要秘書,但是實際上呢?實際上的胡俊良充其量只是方家老太爺身邊的一個小廝,一個無關緊要的跑腿,這對早已嘗過權勢的胡俊良來說情何以堪?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從胡俊良失去與方學剛正面較勁的能力之後,胡俊良開始背地裏為自己預留後路了。他當然知道方運生待他不薄,如果他夠忠心,方運生甚至會將公司的股份分他一些,但是那又如何?充其量他仍只是個忠僕——不是個經理,不是個主管,甚至不是個人。
"方學剛很久以前便喜歡方掌珠。"胡俊良悶悶地開口,打斷她的思緒。"我在方家那麼久了,當然看得出來。他們表面上水火不容,但是方學剛還是關心掌珠,出了事他比誰都緊張,那時候也許真的是兄妹之情,但是後來就不一樣了,你沒發覺嗎?幾個月前的那場車禍改變了一切。"
"我當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胡俊良忿怒地低吼,那雙眼睛猛然爆出火花。"原本不該是這樣的,都是那場該死的車禍改變了一切,車禍之後回來的根本不是方掌珠!那不是方掌珠!"
"你在胡說些什麼呐?"辛芷蹙著眉。
"我沒有胡說,原本我和掌珠計畫了一切,只要等老頭死,方家的一切都會是我的,情勢早已在我的掌控之中,但是車禍之後都不同了,你看不出來?"胡俊良的眼神閃著瘋狂的光芒。"那根本不是掌珠,她也根本不認得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車禍可以使人殘廢、死亡、健忘,都有可能,但是轉性?呵,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辛芷微微一凜,原本她也意外一個人是如何在那短短的期間內改變,但現在經胡俊良這麼一說,她卻真的開始懷疑了。
"你也相信?"
"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辛芷猛然搖頭。"不管那是不是真的,反正都與我無關了。"她起身。
"當然有關!"胡俊良跳起來直視她的眼。"你不是想要方學剛嗎?只要除掉假的掌珠,那他就是你的了。"
"你瘋了?"辛芷失聲嚷了起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東西?"
"你當然知道?這就是你要的!你等了八年啊,現在居然要讓一個冒牌貨毀了你一生的幸福嗎?"
"我不要再聽下去了!你根本已經瘋掉了!"辛芷慌張地抓起皮包往外沖。
"我是不是病了你很清楚,面對你自己吧,辛秘書,你的瘋狂根本不下於我。"
胡俊良的吼聲從她背後傳來,像一支支冷箭直刺入她的背心……
辛芷盲目地沖出了茶藝館,站在馬路上,首先映入她眼簾的便是偌大的方氏紡織大樓。
陰雨綿綿中,她彷佛可以看到十八樓,彷佛可以聽到十八樓上所來傳的聲音。
八年歲月的一切歷歷在目,他的笑、他的憂、他一切的一切——胡俊良說得對,她的瘋狂的確不下於他。
如果她不是那麼的為愛瘋狂,那她怎麼甘心虛擲八年的青春歲月在這一個根本不愛她的男人身上?每天像個傻瓜一樣為他賣命,所要的竟只是他一個贊許的笑容。
她是瘋了,那麼癡、那麼狂、那麼無助。
天啊,誰來幫幫我吧。
辛芷抬起頭,細雨飄落在她的臉上,混合著淚水,酸酸澀澀的液體冰冷得像是人魚的眼淚。
她無聲地哭倒在那裏,顧不得過往行人奇異的眼光——下吧,如果真可以洗去這一身癡戀,那就下吧。
讓她清醒——老天,幫幫我,讓我知道該怎麼辦……老天,誰來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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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別看我,我真的昏倒了。"小安可憐兮兮地嚷:"我都被你們搞昏頭了,好可怕喔。"
"這有什麼好可怕的?我是方掌珠,她是宋美俐,就這麼簡單而已。"掌珠指著有方掌珠的身體,卻有著宋美俐靈魂的女子說道。
"天啊……"小安跳起來。"受不了了,我要去買杯咖啡……天啊……我是不是在作夢……"
"順便幫我帶一杯巧克力。"掌珠在她身後喊道,小安嚇得拔腿狂奔!
她們忍不住笑了起來。
美俐笑著笑著歎口氣:"瞧,連小安都不相信,她還和我情同姊妹呢。"
"情同姊妹有什麼了不起?你連我老爸都瞞過了。"說這話的同時,她臉上有一抹不易察覺的黯然,彷佛到現在她才弄清楚自己的處境。
"你沒發現你其實是放不下這個家的嗎?"
原本她會極力反駁,但這次她卻沉默了,眼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病房,那裏面躺著她的父親,她這一生最親的男人。
"掌珠,別再逃避了,他是你的父親,看你剛剛有多緊張,你真的害怕失去他,對不對?"
"我不知道……"掌珠忍不住慘笑,但終於坦白:"有時候我好恨他,好恨好恨,但是又有時候,看著他,我會覺得……"她說不下去地咬住唇抬頭,兩道暖暖的液體倒流回肚子裏。"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麼想了。"
"也許你該試著原諒,試著去愛他,或者說試著去承認你的愛。"美俐歎口氣,溫柔地看著她。"你不會真的相信你父親會那樣冷血地對待你媽媽吧?"
方掌珠拼命咬後,力氣之大顯示了她內心的極度掙扎。
她到底該相信什麼?
"掌珠?"
"現在說這些到底有什麼用?"她搖搖頭,倔強得不肯承認自己的脆弱。"也許他根本不喜我這樣的女兒,我們父女之間的嫌隙太深,也只有你這樣溫柔恭順的個性可以化解,你才適合當他的女兒。"
"但我終究不是他的女兒。"美俐平靜地回答,絲毫沒露出內心那濃得化不開的失望與哀愁。
"那不是重點,誰知道呢。"掌珠澀澀一笑,比比她們兩人的身體,眼睛裏映出的是她那絕美的容顏。"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你認為他會喜歡哪一個女兒?"
"當然是你。"
"屁——"
"掌珠!"美俐焦急地打斷她。"老天,你還是沒搞清楚嗎?這個身體是誰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他的女兒,血濃於水,這才是最重要的。"
"是喔,血濃於水,呵。"方掌珠起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告訴我,親愛的宋美俐小姐,誰看過靈魂?你嗎?你看過靈魂會流血嗎?不會!"她有點火大地對著她吼:"靈魂不會,只有身體會,這意思是說;誰擁有這個身體,誰就是運生的女兒!"
"那你願意換回來了嗎?是不是這樣?"
"我——"
美俐認真地注視著她。"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她答不出來,只能怔怔地看著那張美麗的面孔,半晌,卻還是回答不出來。
"掌珠……"
"我不知道,別問我,我真的不知道。"她說著轉身逃離了那個選擇。
###
加護病房裏躺著蒼白的方運生,方陳蘭玉緊緊的守在他身邊,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在任何人的眼中看來,他們都是一對恩愛的老夫妻,但看在掌珠的眼中卻有無限感觸。如果她的母親沒過世,如今守在方運生身邊的,應該是她的媽媽。
她的父母在她小時候感情很好,當時父親的事業起步不久,有很多時候不能陪在她們母女身邊,但是只要他在,那一定是一屋子的溫暖笑話,一屋子的甜蜜快樂。她,曾有過愉快的童年,至少在她母親生病之前。
媽媽生的是什麼病她並不清楚,但她知道母親是長時間的忍受痛苦,在父親面前佯裝笑容,好讓他放心去為事業奮鬥拼戰。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直到母親倒下之前的幾個禮拜,她父親都還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痛得有多嚴重,這也是她一直無法輕易原諒父親的原因之一。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在妻子病得不成人形的時候還在外面搞外遇?!
叫她要用什麼樣的理由來原諒?天啊,叫她如何能在原諒自己父親的同時還能坦然面對過世的媽媽?!
掌珠站在那裏,渾然不覺自己淚已盈眶。看著父親和方陳蘭玉,愛與恨齊湧上心頭,糾結成一團的心幾乎要叫她仰天嘶吼。為什麼她要面對這樣的難題?在摯愛與至恨的懸崖邊,她還要徘徊,痛苦掙扎多少歲月?!
"美俐?"
她回頭,丁大風無措地站在走廊口,站在那裏的丁大風竟像風雨中的港口似的呼喚、吸引著她,她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飛奔過去投入他的懷中。"大風……"
"怎麼啦?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誰住院了?"丁大風手足無措,只能一邊輕拍她的背,同時疊聲問道。美俐已經沒剩多少親人了,他不知道再失去依靠的她會是多大的打擊。"我接到小安的電話就趕來了,先別哭,把事情告訴我。"
"我爸爸……爸爸他心臟病發作了,醫生說要開刀……"掌珠埂咽地哭訴,完全忘了自己的身分。
"爸爸?"丁大風傻了一下。"你爸爸?"
"我……"掌珠連忙抬起頭,丁大風一臉的疑惑登時讓她恢復了神智,她立刻改口:"那是我乾爹。"
"你乾爹?怎麼沒聽你說過?"
"因為……算了,反正那也不重要。"掌珠慘慘一笑。"你怎麼來了?"
丁大風扶著她在走廊旁的椅子上坐下來。"小安打電話給我的。中午你那麼急著出來,大家都很擔心你,所以一知道你在這裏,我立刻跟廠長請假趕過來了。"
"大家都很擔心我嗎……"
"當然啊,林媽媽本來也要來的,是我勸她先不要來,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再說。"丁大風一臉誠懇。他自然不會說謊,只是她還是有點意外,以自己的性格,竟然還沒能砸掉美俐在他們心目中的票房。
丁大風看她發呆,很憂心地注視著她。"你沒事吧?怎麼這麼蒼白?"他不自覺地輕輕伸手,撥了撥她的一頭亂髮,眼裏流露出柔情。"這陣子你真的太累了!"
掌珠勉強微笑,看到了大風,她的心緩緩安定下來,事情似乎也變得並不那麼嚴重,她歎口氣:"我沒事,只是我還想留在這裏多陪陪我乾爹……"
"我留下來陪你。"
"真的?"
丁大風笑了起來,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傻瓜,當然是真的,不過現在你累了。"他輕輕地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先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掌珠聽話地閉上眼晴,丁大風的肩膀很寬,很結實,他的心跳平穩有力地在她的耳際敲擊,那感覺無限安全——好像天塌下來也用不著她擔心似的。
被保護的感覺原來這麼這麼好。
"大風……"
"嗯?"
"我們……算是情侶嗎?"
丁大風這次沒有猶豫,他穩穩地握住她的手,輕輕地回答:"嗯。"
幸福的感覺湧上她的心頭,但是不過幾秒鐘,那感覺旋即消失——
掌珠無言地睜開眼睛,凝視丁大風的側臉。
誰和誰是一對情侶?
是丁大風與方掌珠?
還是丁大風與宋美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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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這陣子你都住在這裏啊?"小安豔羨地在別墅的客廳裏走一趟,那些豪華的擺飾都值不少錢。"哇拷,真的是有錢斃了耶!"
"那又怎麼樣?又不是我的,這些都是掌珠的。"美俐領著小安上樓,她不放心讓陳蘭玉一個人留在醫院,於是留下周嫂,自己回來替方運生收拾一些換洗衣物。方家的人都在醫院,又有小安在身邊,她說話總算自在了。
小安跟在她的背後,眼睛還是停不住的四下張望:"天啊,要是我才不要當宋美俐,當方掌珠多好啊,有個老爸這麼有錢,一輩子都可以衣食無虞了嘛。"
"我打賭你不會這麼想。"美俐笑了。
"為什麼不要?我們簡直窮斃了,有頭髮,誰喜歡當禿子?"小安不以為然地回答。
"用這些錢和你換順子你願意嗎?"
這下子小安猶豫了,半晌之後才笑了笑回答:"如果有這些錢,再加上劉德華,那就完美了。"
美俐忍不住笑起來。"是喔,你想得美,作夢去吧。"
"我是覺得在作夢啊。"進了運生夫妻的房間,小安一屁股在大床上坐了下來,看美俐那東忙西忙的樣子,忍不住好奇:"美俐,你真的不想當方掌珠?這一切你真的都捨得放棄?我是說一切喔,不單單是錢,還有那麼好的身材,那麼美的長相,這一切的一切,你真捨得全都不要,回去當苦哈哈、胖嘟嘟的宋美俐?"
"和掌珠在一起久了,你倒是伶牙俐齒起來了。"
"我是說真的嘛。"
美俐終於停下動作,微微一笑歎息起來:"這不是捨不捨得的問題,而是這一切根本就不屬於我。從來就不屬於我的東西,怎麼扯上什麼捨不捨得?"
"可是現在這一切屬於你啊,"小安趴在床上,雙眼炯炯發光。"你現在就是方掌珠,而這一切都屬於掌珠。"
"但是事實上你我都知道我不是方掌珠啊。"
"誰知道啊,"小安翻個身。"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說不定還會把我們都當成瘋子給關起來呢。"
"也許真的是這樣,但是天知道,地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美俐笑了笑,起身繼續收拾東西。"上帝會這樣安排一定有它的道理。其實我也不曉得事情接下來到底會怎麼發展,但是我相信只要堅持住自己的原則就不會錯了,那也才不會有遺憾。"
"是喔,每次都這樣,說來說去都是你有理……"
收拾好簡單的衣物,美俐起身往外走。"走吧,我們還得趕回醫院去呢。"
小安心不甘情不願地跳下豪華大床。"有錢人真幸福,連床都睡得比別人好。"
"是啊,不過可未必比別人安穩握。"美俐笑著走出房門,腳才跨出門檻,便被一道黑影擋住了。她驚呼一聲,手中的小皮箱掉在地上,連連後退了好兒步,正好撞上小安,兩個人上起跌在地上。
"怎麼啦?"小安疼得直呼痛。
美俐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胡俊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擋在她面前。"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胡俊良冷冷一笑,手用力住她的臂:"來拿我的代價。"
"小安!快跑!"
小安被眼前的情勢給嚇呆了,楞在當場,眼睜睜地看著那陌生的男人一把拖起美俐往外走。"美……美……"
"快跑!快點去報警!"美俐掙扎著尖叫。
"報啊!趕緊去報警,如此一來方老頭就死定了,省得浪費開刀費,也省得我親自動手。"
"你這個卑鄙小人!"美俐氣急敗壞地大吼,對著還在樓上站不起身的小安大叫:"小安!去找美俐!快到醫院去找美俐……"
門碰地一聲關上,接著車子發動的聲音傳來。
小安渾身直抖,定在那兒足足五分鐘之久,才瞪著飽受驚嚇的雙眼,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美俐……美……美俐被綁架了……美俐被綁架了!"
她得趕緊到醫院去通知美——不,通知掌珠!說有個男人,有個原本要綁架掌珠的男人卻綁走了掌——不是,該死的!怎麼全都亂了套了!
小安拔腿狂奔,腦袋裏光是"美俐"、"掌珠","掌珠"、"美俐",已經先打起架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35:29
第九章
他並不是很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瞭解眼前所發生的事,但是當他站在加護病房外的長廊盡頭,看著另一端僅有一面之緣的胖胖少女時,他心中的確有種異樣的感覺。
方學剛沉默地立在那裏,眼光不時飄向那少女,他隱約記得那少女似乎姓宋,當時也住在這間醫院裏,車禍之後不尋常的瘋狂反叛——對了,就是反叛,那種異於常人的叛逆眼神經常出現在過去的掌珠身上,但是車禍之後的掌珠卻沒有過那種眼神,所有的恨意與叛逆在車禍後便從掌珠身上消失了,而他現在卻在那少女身上再度看到那眼神……
那少女和過去的掌珠奇異的相似。外貌上雖然絲毫不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像,而且真的像極了。
為什麼那少女會出現在這裏?當然加護病房裏住的不只是方運生,還有其他病患,但是事情真的那麼巧?難道先前在急診室的臨時手術室中也有那少女的親人?更何況他清楚的聽到那少女喊的是"爸爸",她和掌珠似乎又很熟……
他不禁蹙起眉,心中有什麼東西證漸漸成型,彷佛可以在迷霧中見到一絲曙光,但卻又那麼模糊不清……
"學剛。"
方學剛一震,辛芷已經走到他身邊。"你又來幹什麼?"
他陰沉的聲音讓辛芷不由得輕輕瑟縮一下。
方學剛轉個身離開走廊,辛芷立刻跟上去。"請你聽我說幾句話好嗎?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我什麼話也不想聽你說,趁我還沒失去理智之前,你最好趕快離開我的視線。"
他的話深深的刺痛了辛芷的心,她幾乎無法承受這麼痛楚的感覺,但她知道,這是她罪有應得,這是她咎由自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辛芷深吸一口氣,顫巍巍地笑了笑。"我知道現在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也沒敢奢望你會原諒我,但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今天下午胡俊良來找過我。"
這句話成功地吸引了方學剛的注意力,他果然停下腳步。
辛茁立刻走到他跟前:"他要我和他一起合作,還說了一大堆很奇怪的話。"
"什麼奇怪的話?"
"事實上我搞不太清楚他的意思。"辛芷勉強一笑。"總之是一些關於大小姐的事情……"
"掌珠的事情?"方學剛的兩道濃眉深深糾結在一起,眼神終於移到她臉上。"你最好說清楚。"
辛芷想了想。"大約就是些有點瘋狂的話,他說他認為車禍後的掌珠不是真正的掌珠……他認為在掌珠身體裏的靈魂其實不是掌珠……"
方學剛的眉蹙得更緊了。怎麼連胡俊良的想法也和他一樣——事實上,在辛芷說出這些話之前他也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形,只是當她說出來之後才發現,他們的想法竟然不謀而合。
"學剛,胡俊良他病了,他根本失去理智,他希望我和他聯手一起除掉掌珠,可是我沒有答應!"辛芷急急說道,只希望他可以明白自己的心意。"我知道我錯得已經夠離譜了……"
方學剛無言地看著辛芷,這才發現她有多憔悴。一個荒誕的錯誤,讓所有的人全都傷痕累累,這筆帳真要算,也只能說是大家都有錯,再怎麼計較,算盤還是歸不了零。他只能歎口氣:"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辛芷抬起眼,眼裏淚光晶瑩。"就為了這個。"她慘慘一笑,笑裏無限悽楚,卻也有一份坦然。"就為了再見面的時候,我可以這樣光明正大的看你一眼……"
"辛芷……"
她轉過身,不願他再看見自己的狼狽樣。"胡俊良說的好,我是個失敗的反派,根得不夠光明磊落,愛也愛得畏畏縮縮,我這個人,連當個厚顏無恥的反派也幹不來。"她說著,提起沉重的步伐開始往前走。
"辛芷。"方學剛歎口氣,終究還是追上來。"你還好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辛芷勉強微笑。"知道你起碼願意為我保持一點紳士風度,我已經很開心了。"
"別這麼說。"學剛搖搖頭,"你值得好好對待,只是……只是我們沒那個緣分。"
辛芷抬起眼睛,"你……真的愛她?"
方學剛沒有回答問顴。不是他沒有答案,而是那答案只會留在他的心裏,這一生,他不會對任何人承認。
辛芷無言地笑了笑。她理解那個表情,他們能互相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目光,其餘的也無需多說了。
"謝謝你來通知我。"
"不,我只是為了我自己的良心。"辛芷轉身。"別送了,我們互道珍重吧。"
看著辛芷漸行漸遠的步伐,方學剛能輕輕地開口:"保重。"就這樣為八年的相處劃下句點。他們心裏都有點偶悵,但是他們交會的時刻已經過去,未來只會是兩條水不再見的平行線。這就叫緣分,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互相碰觸的發出火花,而後熄滅,而後分別。
走出醫院的藍,腳步輕快了許多。雨後的臺北,似乎連空氣也清新起來。
抬眼看著那蔚藍的天際,深吸一口臺北難得的新鮮空氣,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自由——
禁錮著她長達八年的愛情牢籠已經消失了,她慶倖自己還沒忘記飛翔的方法。
她對著遙遠的天際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將會有一段美麗的旅程,平行線往前賓士,永不能回頭地奔向下一個光華交會的地點。
再見了臺北。
保重了,她摯愛八年的學剛。
感謝上帝,她終於獲得了真衛的自由。
辛芷帶著那歡欣與些許不捨的離愁,輕快地踏上了自己的旅程,隨手攔了輛計程車,車子停止的同時,一名滿臉雀斑的少女神色驚惶地打開車門沖了下來。
"喂!你還沒付錢呢!喂!"計程車司機火大地吼著。"喂!你想坐霸王車啊!"
"算了。"辛芷對司機笑了笑安撫他:"別生氣,我來替她付錢吧,這麼急,說不定真是什麼生死攸關的大事呢。"
計程車司機沒料到她會這麼說,表情有些悻悻然。"拷!這年頭,什麼人都有!"
辛芷卻仍是一副不以為件的笑容。"開車吧。"
計程車揚長而去,而那滿臉雀斑的少女王沖進醫院的確是件攸關生死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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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辛芷,天也快黑了。方學剛再度鍍到加護病房外,裏面的父親還沒清醒,而他的母親也依然緊緊地陪伴在他身旁,一直坐在等待室裏的周嫂已經累得睡著了。他看看表,才發現時間竟然過得這麼快,掌珠回家去收拾東西已經去了三個鐘頭,沒道理弄到現在回不來。他用手機打了通電話,響了十幾聲卻沒人接聽,他開始有些擔心,只好徑輕搖醒周嫂:"周嫂。"
周嫂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看是他,連忙坐直了身子。"少爺,是不是老爺醒了?"
"還沒有,不過掌珠己經回去好久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有點擔心……"
"大小姐還沒回來?周嫂一看表,自己也嚇了一跳。"已經這麼久了?"
方學剛的耳畔響起辛芷所說的話,眉頭不禁皺了起來——該不會真的發生什麼意外吧?
"我現在趕快回去,順便替老爺太太弄點吃的來。"周嫂立刻起身。
"不,不用。"方學剛搖頭。"你留下來陪我媽,晚一點再出去買些東西回來給她吃,我自己回去看看。"
周嫂憂心地往病房裏探頭。"可是老爺太太一定吃不慣這裏的東西的……"
方學剛安撫地拍拍她。"別傻了,現在誰還有心情吃東西?我要你留下來,幫我照顧我媽媽,她的身體也不太好……"
"我知道,我知道。"周嫂想起掌珠,又匆匆忙忙把他往外推。"你快點回去看看大小姐吧,現在她可不能出事,要不然……哎,你快去,快去!"方學剛回頭再看一眼,隨即邁開步伐走出醫院長廊。他才剛走出長廊,便看見中午陪著那宋姓少女來的另一個滿臉雀斑的少女正與他匆匆擦身而過,神色驚惶失措。原本這件事和他是無關的,但是直覺卻讓他停下腳步,甚至開始往回走。
"美俐!美俐!"小安氣急敗壞地喊,上氣不接下氣地沖向一直坐在長廊上的兩個人。"不好了,美俐她……她……"
掌珠悚然驚醒過來,原本她好不容易才合上眼睛,可是一呀小安的聲音她便猛然睜眼。發生什麼事了?"
小安喘得快說不出話了!她恐俱地大睜著雙眼,斷斷續續地:"美俐她……她被一個莫名奇妙的男人……綁……綁架了!"
掌珠立刻跳起來,心不往下沉。"你說什麼?什麼莫名奇妙的男人?你說清楚!"
"我怎——怎麼說清楚!"小安欲哭無淚地嚷道:"我根本不認識他!我陪美俐回去收衣服,才收好要過來,那個男的莫名其妙獻出現了!是美俐叫我來找你的!"
掌珠搖晃了一下,她身邊的丁大風連忙扶住她。"怎麼啦?誰被綁架了?"
胡俊良!她萬萬沒想到那傢伙居然真的那麼大膽!"該死的傢伙!他到底想幹什麼?!"
"哎呀!現在不是去猜他想幹什麼的時候了啦!還是快點想想他會把美……"小安連忙住口,丁大風傻呼呼地站在那裏看著她。
"怎麼不說下去?"
"要命!你叫我怎麼說嘛!總之一定要快點找到她!而且那個男人說要報警就報警好了!反正他不怕!他還說該怕的是我們,如果……"小安的眼睛看向病房。"如果我們不擔心你父親的病的話。"
"去***!他根本是趁火打劫!早料到我們不敢報警!"掌珠氣得破口大駡,腦袋裏同時也快速地轉動——胡俊良到底會把美俐綁到哪裡去?他的目的不過是要錢,可是現在到哪裡去弄錢給他?!
"美俐,美俐,現在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嘛!?"小安急得報淚都快掉下來了,六神無主地只能拼命追問。
"你不要吵啦,讓我好好想一想嘛。"
丁大風在一旁已經完全弄昏頭了,怎麼她們的話那麼難以理解?美俐不就在這裏嗎?怎麼小安又嚷壤著什麼美俐被綁票了的糊塗話?
看美俐那種聚精會神的樣子,他不敢打擾她,只好拉著小安走到一旁。"小安,到底怎麼回事?你剛剛說的美俐是誰?我怎麼全都聽不懂?"
小安張開口,半晌,又沮喪地垂頭。"我都不懂,你又怎麼會懂?"
丁大風還想追問,掌珠卻已經有了決定,她轉身,穩穩地對他們開口:"你們先回去吧,剩下來的事我自己處理就可以了。"
"這怎麼可以!"小安立刻反對。"那個人是個瘋子耶!我不會讓你自己去對付他!要去我們一起去!"
"小安,你不要亂來好不好?"掌珠嚴厲地蹬了她一眼。"這件事只有我可以解決,你們誰也幫下上忙的。"
"連我也幫不上忙嗎?"丁大風看著她。
掌珠抬起頭,心裏湧出一股柔情,她無言地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上他的唇。
丁大風楞了一下,但他很快抱住她,同時用力回吻。直到兩人都有些氣短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掌珠無言地笑了笑,雙眼亮出奇異的光芒。"大風,你要記住你說的話。"
丁大風楞楞地看著她,還未自那熱吻中清醒過來。
方掌珠輕輕地碰碰他的唇瓣,靜靜地凝視了他好半晌,終於轉身飛奔了出去。
"美俐!"丁大風著急地喊了起來,想追上去,小安卻拉住他。
"別去,你去反而會壞事的。"
丁大風甩下開小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他沮喪地站在那裏,心底有股不祥的預感直湧上心頭。"為什麼不讓我去呢?"他喃喃自語地對著已沒有美俐的長廊,仿佛失去了什麼似的不安起來。
"你去了也沒有用的。"小安只能這樣回答。
"可是……可是我覺得好像我不去就會失去她……"丁大風越想越不對,他震動一下,轉身還是追了出去。"我不能失去她!美俐!"
"大風哥!丁大風!"小安氣急敗壞地追了上來。"別去!你根本不知道你失去的是什麼!你這個笨蛋!丁大風!"
"颱風動態最新報導:根據中央氣象臺氣象圖顯示,中度颱風韋恩將於今天上登陸臺灣,韋恩颱風是臺灣本年度所遭遇的第一個颱風,預計將在今明兩天對臺灣北部及東北部造成重大影響,請山區及北部、東部沿海的民眾特別注意,以下是關於颱風的詳細新聞……"
汽車在山區裏左轉右轉,走的都是些羊腸小徑,顛簸的路面晃得她頭昏腦脹,連路標也沒辦法細看。胡俊良一路上的沉默有些令人意外,他甚至沒多看她一眼,只專注在開車,以及他自己的思考世界裏。
美俐起先還小心翼翼地防著他有什麼不良舉動,到後來實在太累,一陣陣暈車的心已經教她招架不住,根本沒有餘力再去注意他的動向。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美俐虛弱地開口。
胡俊良不理她,逞自開著車子,路越走越窄,人煙越來越稀少,到最後,整條路竟然只剩下他們這部車子。
"快停車!我真的要吐了!"她抱著胃,覺得整個內臟都翻天復地地絞痛了起來。
車子在一片勉強稱得上空曠的小草地上猛然煞車,美俐立刻推開車門,沖出去大吐特吐起來。
胡俊良也下了車。他燃起一支煙,茫然地注視著前方,倚在車子上的影完全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她好不容易把三天前吃的東西全吐得一乾二淨之後人也虛脫了,只能跌坐在草地上不住地喘息,抱著扭絞在一起的胃,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一天晚上,我們去買了二十支強力手電筒,又在頂樓升了個大營火,然後你帶著我飛車到這裏來,那天天氣很好,星星不太多,月亮也不太亮,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在這個山頂上真的可以看到你家。"
美俐喘息著抬起眼睛,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意,他總不會專程把她綁來,就為了說這些話吧?
"後來想想,我大概就是在那時侯愛上你的。"胡俊良輕哼了一聲,不知是笑,還是感歎。"那也是我最大的錯誤吧,一個好的獵人是不該愛上自己的獵物的,而你,還是你最厲害,不動一兵一卒,沒花半顆子彈就輕易擄獲我的心了。"
"你現在說這些到底有什麼意義?"美俐虛弱地問,幾乎連抬頭的氣力都快沒有了。
"不是你說的嗎?你說要找一個颱風天到這個地方來看一看,還說颱風前夕的天空最美,我是替你完成心願啊。"
她再也撐不住地躺在地上,睜開眼卻看到那一片純淨的天空。
她不禁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他說得對,她從來沒想過可以看到這樣美的天空。
萬裡無雲——連雲屑,一點點雲屑也看不見。那天空一片亮晃晃的蔚藍,那種藍根本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形容,也沒有任何顏色足以比擬。
沒有風。
她上方的綠樹枝丫朝天空展開飛翔的姿態,在那一片純淨的蔚藍中,那近乎透明的藍色裏。幾乎可以看到上帝神聖的殿堂。
"真的很美吧?"
"是很美,美得近乎不真實……"
"你不覺得這天空就像你嗎?美得近乎不真實,美得近乎狂暴,再怎麼準確的氣象也不能預測出你的下一步行動,而我就是被你那種無法預測的美所吸引。變幻莫測,有時彷佛就擁在懷中,卻發現其實你遠得可以。有時似乎遙不可及,下一刻卻又發現你正微笑地凝視我的雙眼。"胡俊良慘笑一聲。"老天,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像是你玩弄於股掌間的一隻木偶。"
美俐看著他,他臉上的表情隨著聲音的起伏轉折而變化著,彷佛真的再一次經歷了他與掌珠之間那一段愛恨交加的日子。
從他臉上,她看到愛、痛苦、折磨與掙扎。
跟前的男人悲慘得無法掌握自已的人生及喜樂,只能隨著所愛搖擺著他的心智。
美俐忘了自己的不適,坐直了身子輕輕開口:"別這樣……"
胡俊良仍不看她,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話:"其實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卷款潛逃,逃到天涯海角,舒舒服服的過我的下半子,但是我沒有。我一直在問自己一個問題,為什麼我沒有呢?為什麼我還是苦苦留在你身近,受盡你的糟蹋折磨,到頭來還弄得一無所有。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到底是發了什麼神經病了。"
"是因為愛吧……"美俐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是因為愛而改變了你……"
"你給我住口!他突然氣得暴跳如雷,沖到她面前用力揪住她頭髮,將她的頭猛地往後仰。"你根本不相信愛!方掌珠只相信恨!愛在方掌珠的眼裏只是狗屁!你根本不是方掌珠!"
他說的話在美俐心裏扔下一枚炸彈!
天啊,她真的懂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胡俊良,他竟然是為了掌珠才學會去恨的!
因為他相信掌珠徹頭徹尾只有恨。
因為他相信要和掌珠在一起的方式也只有恨。
惟有深切的恨意才能將他和掌珠密不可分的連結在一起,只有共同的恨意與敵人才能讓他和掌珠產生同樣的目標,也只有共同的目標能讓他光明證大與掌珠成為同一聯盟陣線,為了這一點,他開始恨——恨透了掌珠所恨的一切,也恨透了任何阻攔他的恨的人。
"你、根、本、不、是、方、掌、珠!"胡俊良咬牙切齒地怒視著她。"是你把掌珠從我身邊搶走的!如果不是你,一切都會不一樣!掌珠還會待在我的身邊!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美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被他的怒意和痛苦給嚇呆了!如果他要的真的只是單純的金錢那還好解決,但他不是。他要的是方掌珠,一個和過去一模一樣憤世嫉俗的方掌珠,而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她現在能立刻和掌珠互換身分,掌珠也已經不是過去的掌珠了,因為掌珠學會了愛,但這對胡俊良來說是多麼可怕的消息。
他賭上了他的一切去學會恨,把自己改造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反派,然後有一天,"恨"卻消逝了,噗地一聲蒸發在空氣中,由著他上天下海也找不到了。其他人可以歡天喜地地白首大團圓,而他這個大反派卻下了十八層地獄——只因為愛。
想到這裏,美俐不禁為他心疼起來……
"不許你這樣看我!"胡俊良瘋了似的掌摑她的臉。那力氣之大,打得她眼冒金星,唇角流下血絲。"你給我起來!"他憤怒地拖著上了車。"我要你把掌珠還給我!我知道掌珠還在!只要殺了你這個冒牌貨她就會出現的!我知道!"
美俐呻吟著被他拖上車,扔在椅背上,她四周的景物開始快速地旋轉起來——那不是因為她頭暈,而是山上刮起了第一陣風。
颱風帶著它無比的威力一步一步逼近了。
在胡俊良砰地摔上車門之後,雨水夾雜著颱風的呼嘯聲披天潑地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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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社區警衛的視線進入方家的別墅並不難,難的是在幾個月後再進入這個"家"。
掌珠在客廳裏呆站了一會兒,腦海裏索繞著過去那些歲月裏,在這個地方所發生的種種衝突對立。
她不只一次在這裏尖叫、怒駡,怨恨地注視著這個家裏的一切,每個人、每件事物都讓她生氣。忿怒,她完全不能阻止自己的恨意,完全不能阻止自己在這裏所造成的傷害與痛苦……
掌珠往樓上走,二樓的地板上散落著她父親的換洗衣物,她蹲下來一件一件撿起來,心裏有種恐懼漸漸形成——如果這一生她再也見不到她的父親,如果這輩子都失去她的父親呢!
她真的不在乎?真的可以釋懷嗎?
"你到底是誰?"
掌珠猛然抬頭,方學剛就站在樓下看著她。
她跳起來沖進自己的房間,用力關上門。方學剛立刻沖上樓,在門口敲門吼道:"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是誰?!"
"你管不著!"掌珠在屋子裏翻箱倒櫃地翻找起來。"走開!"
學剛真的有點生氣了!他用力地敲著房門吼:"開門!要不然我打電話報警!你非法侵入民宅,光是這條罪就有你受的!開門!"
"我非法侵入民宅?哼哼,方學剛,用用你的大腦!到底是誰侵入民宅?該死的!到底放在什麼鬼地方去了?"她在裏面詛咒。
而他記得這詛咒。事實已經很清楚了,但那是怎麼發生的?怎麼可能會有這麼荒謬的事情?!
"找到了!"話方落,房門霍然打開,裏面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注視著他。"讓開。"
他不知道怎麼反應,只是定定地看著她。"你……你是掌珠?"
方掌珠用力推開他。"我叫你讓開。"
"等一下,"方學剛猛然拉住她。"你要去哪裡?"
"放手啊!"她使勁掙扎,就在拉拉扯扯之間,一把槍掉在原木地板上發生巨大的聲響。
兩個人都楞了一下,方學剛的動作很快,當下撿起那把槍。"老天!你哪裡弄來這種東西?"
"你幹什麼!?還給我!"掌珠氣急敗壞地沖上去想把槍搶回來。"還給我!"
"不行!"方學剛將槍拿高,以她現在的高度根本別想拿到。掌珠忿怒地對著他吼:
"你這個混蛋!還給我!"
"絕不!"
"你到底想不想去救美俐?!"
方學剛楞了一下,原來這幾個月來他所愛上的女子名叫美俐!呵,這倒是個很適合她的名字——嬌美而伶俐。
"要是想的話就把槍還給我!"
"你想用這個去救她?你知不知道殺人是要償命的?你這個笨蛋!"
"殺人要償命嗎?呵,什麼時候有這條法律我怎麼不知道?"掌珠怨恨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那你們殺死我媽媽為什麼沒事?為什麼沒人給她償命!"
"住口!"方學剛再也受不了地一巴掌摑在她臉上。
啪地一聲,清脆的聲響讓他們都傻住了!
掌珠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出手打她。這些年不管她鬧得多厲害,她都沒打過她,也沒人敢打她,而他現在居然——
她氣瘋了!狂撲上去又踢又打地大吼:"你這個混蛋!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去死啦!踢死你!"
"夠了!"方學剛硬是推開她,怒火中燒地吼:"再上來我真的對你不客氣了!你這潑婦!這些年我忍受你忍得還不夠嗎?你到底要胡鬧到什麼程度才肯甘休?!"
"什麼忍受?你根本就是心虛!你們都一樣!要不是因為心虛,你們會由著我胡鬧嗎?鬼才相信!"
"那不是心虛!那是疼借、同情、憐憫、那是愛!你這個白癡!那是因為我們全都愛你、疼借你、同情你小小年紀便失去母親!可是你呢?我們原本可以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可是全被你給破壞了!"方學剛急敗壞地吼道。
"幸福美滿?呵,我是不是聽錯了?"掌珠冷笑著注視他。"你們還不夠幸福?還不夠美滿嗎?"她一步一步逼近他。"你們逼死我媽媽,侵入我家庭,霸佔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而你現在居然還抱怨是我害你不夠幸福?不夠美滿?"
方學剛不生氣了,他靜靜地凝視她,眼神帶著深深的悲哀。"你真的這樣認為?你真的認為我們侵入你的家庭、逼死你媽、霸佔你的一切?"
"難道不是?你敢否認?!"她拙拙逼人地問。
"我用不著否認,你喜歡這麼想那就這麼想吧,如果這會讓你好過一點,我不會有意見。"方學剛轉身下樓。
"等□下!"掌珠生氣地趕上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沒什麼好說清楚的,你這樣想已經十幾年了,現在又何必改變?你喜歡自欺欺人,那就繼續自欺欺人吧。"
"我自欺欺人?狗屁!我那時候已經十歲了!我有記憶!我能思考!你們幹了些什麼好事我全都一清二楚!你們別想騙我!"
方學剛冷地停住腳步,壓抑著滿腔怒氣,沉聲說著:"對,那時候你已經有記憶、能思考了,我們騙不了你,所以,你只能自己騙自己不是嗎?"
"不是這樣的!"她狂吼。
他猛然轉身,走到她面前。"是,你一直在騙你自己,你媽媽是病死的,不是被任何人逼死的,你心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可是你就是不肯承認,沒錯,我們的確有錯,我和我母親唯一的錯是出現的時間不對。但是你知不知道?是你母親去求我媽的,要不是她那樣苦苦哀求,我們根本不會來!根本不會侵入你的家庭,根本不用霸佔你的一切,也根本不用受你的氣長達十多年!"
"不……事實不是這樣的!"掌珠哭著回吼:"你胡說八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我記得很清楚!事情不是這樣的……"她哭著跌坐在樓梯上。
方學剛無言地看了她一會兒,硬生生地咽口氣,深深地吸口氣平穩自己的心情,然後伸出他的手。"掌珠……"
她抬起淚眼,方學剛那張略嫌剛正的臉有種奇異的柔和。十多年前他還是個清秀少年的時候,經常在她泣得不能自已時,在她面前伸出手。她從來沒回應過那充滿溫情的手,而這次也不例外。
掌珠跳起來,猛然奪走他手中的槍。
"掌珠!你要去哪裡?掌珠!"方學剛粹不及防,只能急急追上去。"掌珠!回來!掌珠!"
她已沖進滂沱大雨之中,不久,大紅色寶馬跑車出現,在狂風驟雨間仿若一道紅色閃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35:57
第十章
外頭風狂雨驟,一波波強勁的風吹得連醫院大樓都有點搖晃,方陳蘭玉不知道已經在那裏坐了多久了,她的手仍緊緊握住她丈夫的,但她的指尖其實早已麻痺失去了感覺,所以當他第一次輕握她的手時,她還沒察覺到他的清醒,一直到方運生睜開眼睛。
"方運生!"蘭玉驚喜地輕喚,方運生登時回她一抹虛弱的微笑。"方運生!你真的醒了?"
加護病房裏值班的護士立刻走過來,仔細地看了心電圖一會兒,又細心地測量了他的脈搏和血壓之後,放心地朝蘭玉微笑。"方先生沒事了,你這不可以放心的回去了吧!"
"不不不,再讓我待一會兒。"蘭玉焦急地搖頭,"我一定要陪在他的身邊才會放心。"
"可是……"
"拜託你,反正都己經這麼晚了,外面又是颱風夜,我一樣是走不了的,拜託你。"
護士小姐歎口氣笑了笑。"好吧好吧,你別急,我讓你留下就是了,不過明天醫生來之前你一定要走唷,要不然我可是會挨駡的。"
方陳蘭玉用力點點頭,感激地對著她笑。"我知道,我不會為難你的。"
"那就好,你們聊吧,不過小聲一點,其他的病人都睡了。"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護士終於離開,蘭玉在椅子上坐下來,憂心地注視他。"怎麼樣?方運生,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方運生微微的笑,輕地握了握她的手。"你不用擔心我,這點小毛病還要不了我的命。"
蘭玉又是笑又是淚。"幸好……我好擔心……你不知道,你剛到醫院的時候,樣子……樣子好嚇人……"
"對不起……我嚇到你了。"方運生努方轉頭,想看看四周。"掌珠……掌珠呢?她沒來嗎?"
她想起周嫂前不久對她說的話,掌珠下午就回去收拾他的衣物,卻一直到傍晚都沒回來,學剛回去找她,可是兩個人都不見了。家裏的電話沒人接,學剛的移動電話又收不到訊號,周嫂擔心極了。
"怎麼了?"
"沒什麼。"蘭玉連忙搖頭。"沒事,掌珠她剛剛才回去,颱風來了,我叫學剛送她回去,明天再來看你,外面風大雨大的,不安全。"
方運生側耳傾聽,果然外面風雨交加,他點點頭。"那就好……我剛剛做了個夢,夢到掌珠她媽媽……她看起來好極了,一直問我掌珠的事情……"他睜開眼睛,輕輕地笑了。"我告訴她掌珠變好了,她好高興……"
"方運生……"
方運生閉了閉眼睛,表情看來累極了。蘭玉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溫柔地開口:"你累了,醫生說你不可乙太累,先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方運生聽話地閉上眼睛,唇角猶然留著一抹笑容。"掌珠她媽還笑我……她笑著說我真是好命,一輩子可以得到兩個好女人的愛……"他的手輕地握了握她的,安詳而幸福地沉入睡眠之中。
望著丈夫的手,方陳蘭玉無言地咬唇,思緒又回到十多年前……
其實她和方運生認識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們是小學同學,又住在同一個村子裏,可以說是青梅竹馬。
初中畢業之後方運生到北部打天下,臨走之前對她說: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娶你。
她等了他三年。起初她父母也願意她等,他們說方運生是個上進有為的年輕人,等他成功會接她去過好日子。起初方運生常常來信給她,有時候還會花很多錢打長途電話給她,每當村長的辦公室用特大號的音量廣播,要她去接電話的時候,她總是又羞又氣,而那也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但是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方運生的信越來越少,電話也不再打了,而她的父母自然也越來越失去耐心。終於有一天,她的阿爸坐在大廳裏,笑吟吟地接待來自村尾、化得一臉紅盞的媒人婆。
沒多久她就嫁人了,物件是村尾家裏有五甲田地的阿雄,第二年便生了個兒子,過著既不幸福也無風浪的日子。
誰知道就在她兒子出生不久,方運生竟然開著一輛小車子回來了下車上裝滿了聘禮。那天她一手抱著兒子,另一隻手端著全家人的衣物,楞楞地看著方運生,兩個人隔著竹籬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又過了一年,方運生也結婚了。他的新娘子穿著白紗禮服,白哲的皮膚和柔美的瓜子臉,讓常年在田裏、菜園裏工作的蘭玉自慚形穢。
也在那一年,蘭玉的丈夫阿雄把家裏的田地全賣了,說要和方運生一樣,到遍地黃金的臺北去打天下。蘭玉他們母子也跟著去了。不到半年,她又回到鄉下,只有她一個人。她的丈夫阿雄到了臺北不久便染上吃喝膘賭等種種惡習,幾個月不到,已經把家產敗個精光,債主天天上門討債,他受不了,在某一天夜裏偷走了蘭玉的嫁妝俏俏的跑了。那一去便再也沒有消息。
而蘭玉住在公公婆婆家裏,他們埋怨都是蘭玉不好,引來了方運生,要不然阿雄也不會鬼迷心竅想上臺北去打天下;又埋怨蘭玉的命不好,沒一點幫夫運,連自己的丈夫也克得失了蹤,說不定哪天連兩個老的也會被活活克死。她只好搬回娘家,但公公婆婆三天兩頭上門想抱回孫兒,全村鬧得雞犬不寧。她沒辦法,只能抱著兒子坐火車再度離開家鄉,一個人回到臺北,找了個女工的工作,從此帶著兒子相依為命的生活。那一年她的兒子不過三歲。
原本她這一輩子也就這樣過了,誰知道待了七年的工廠居然倒了,她只能另謀生路。學歷不高,又帶著兒子的她很難找到工作,過了半年沒有收入的日子,她幾乎要絕望了,好不容易才找一家成衣廠的工作,誰知道鬼使神差,那家成衣廠的老闆居然是方運生。
那時候方運生已經很不得了,擁有兩間中型的工廠和一家貿易公司,手底下有好幾百名工人,蘭玉心想工廠那麼大,人那麼多,方運生這種大老闆未必會注意到她;而且工作那麼難找,學剛上小學了,處處都要用錢,她真的很需要那份工作,左思右想還是待了下來。
前幾年一切都很順利,偶而她可以遠遠地看到方運生,他神采奕奕地巡視工廠,只是那麼遠遠地看他一眼,她便感到心滿意足。有時候方運生會帶他的妻子和女兒一起到工廠來,看他們一家人那樣幸福美滿,她心裏真的很為他感到高興;偏偏有時她也會難過,想著如果當年她堅持要等方運生,那麼如今不知會是什麼光景?
誰也沒想到那一年的尾牙方運生會決定搭起大棚子辦桌,原本他們都是分批過尾牙的,方運生來來回回趕場,當然沒時間細看。可是那一年,方運生搭起大棚子,席開一百桌,跟所有的員工一起吃尾牙,空曠的場地塞進了一千多個人,起先也是無礙的,但是她那年卻得了模範員工獎,她上臺的那一刹那,方運生吃驚得說不山話來。
那一年,學剛十五歲,她和方運生分離了漫長的十多年,人事全非。
而蘭玉輕歎口氣,怎麼時間會過得那麼快?年少的時候,日子是一天一天的數;年輕的時候是一年一年的數;老了的時候,全是十年十年的數。
呵,可不是嘛?一晃眼又是十幾年過去了。當初方運生認出她之後,立刻帶她回去見他的妻子,他是那樣的磊落坦蕩,倒顯得她自己自私小家子氣了。方運生的妻子阿珍熱情地款待她,明知道她和方運生過去的那段情,阿珍卻像是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光是臉上那溫柔體貼的笑容就教她感動得落淚。
儘管方運生夫婦對她那麼好,她還是不希望打擾他們的生活。過去終究是過去了,各人有各人的天命,半點也強求不來的,誰知道造化卻總是弄人。
阿珍病了,而且病情惡化極快,他們都沒有想到會那麼快。短短幾個月,病魔無情地自方運生手中奪走他的妻子;也在同一天,他的初戀情人陳蘭玉,帶著她十五歲的兒子住進了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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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住進家之前,他已見過掌珠的母親很多次,有候她會帶著掌珠一起出現,那時候的掌珠不過八、九歲,臉上老是掛著調皮搗蛋的笑容。有一陣子掌珠的母親出現的次數很頻繁,而且只要她一出現,她媽媽就與她一起進房,把他留在客廳。她們以為關上門便關上一切,可是事實上那扇薄薄的木板門又能阻隔得了什麼呢?
掌珠的母親說不了兩句話便開始哭了,她反反復複地說著幾句話,而他的母親卻總是一言不發。掌珠的媽媽一直說:我活不了多久了,連醫生都這麼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原本死也沒什麼好怕的,我這輩子過得很幸福,真的沒什麼遺憾,唯一放不下的只是方運生他們父女。蘭玉,我死了之後,求你代我照顧他們。"
他的母親只是不說一句話,而掌珠的母親越來越憔悴,來的次數漸漸少了。終於最後一天,掌珠的母親說:"蘭玉,你真的忍心不答應我嗎?我就快死了,你真要教我死不瞑目。死不安心嗎?"
那天,他的母親到底答應沒有他沒聽到,想必是答應了,因為過沒幾天,他母親便收拾了行李,帶著他搬進家。
其實他很高興可以搬進方家,掌珠的母親是個好女人,她總是溫柔地對著他笑,輕輕地問:"方學剛,你想不想有個妹?"、"學剛,掌珠很皮的,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唷。"他有點害羞地微笑回應。他喜歡掌珠當他的妹妹,也喜歡可以和阿姨住在一起。當然方伯伯人是嚴肅了一點,但是從他看媽媽的眼神,他知道方伯伯會好好照顧他母親。他母親真的太辛苦了,不只一次,他看到母親在昏黃的燈光下,擠著眼睛做家庭代工,那憔悴的模樣教他又心疼又難受。小學畢業他已經想出去工作似減輕母親的負擔,但是母親卻怎麼也不肯。有一次她很生氣地對他說:"你希望我們一輩子都過這種苦日子嗎?如果你不繼續念書,將來就會和你媽一樣,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的。"這些話,他上國中的時候又聽了一次。
搬進方家,他媽媽可以不再那麼辛苦的工作,他也可以好好念書,只是沒想到……沒想到搬過去之後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有時他甚至會想,那可能是他們這一生最悲慘錯誤的一個決定。
前面的掌珠的車子飛也似的在山路上賓士,她真的是不要命!方學剛努力想跟上她的速度,車子卻好幾次在大風大雨中打滑,險象環生。幸好掌珠似乎有意要他跟上來,每次他跟不上的時候,她的速度便會減慢一些,等他跟上來時再加速。
他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到什麼地方,只是山路越來越窄,路況也越來越險惡,山上隔幾百公尺才有一盞小路燈,偏偏颱風一來立刻停電,他們根本是在摸黑開車。
前面的掌珠對這地方似乎很熟悉,開車毫不遲疑,完全知道自己要到什麼地方。
掌珠是知道胡俊良的藏身之處吧?
方學剛認真地開著車,腦中卻想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情況。
掌珠和宋美俐不知道為什麼竟在那場車禍中互換了靈魂,這解釋了車禍後的掌珠為什麼會在性格上有了那麼大的轉變,完全判若兩人。他一直有這樣的懷疑,但他只聽說過"借屍還魂",卻沒聽過有互換靈魂這件事。更何況借屍還魂已夠匪夷所思,"互換靈魂"簡直就更令人難以理解。
只是現在理不理解已經無關緊要了,事實是,他面前其實想到自己所愛的不是自己的妹妹還真的讓他有松了口氣的感覺。不管方運生如何期望,他絕不能娶掌珠。只是當愛情與親情相互衝突時,他內心的掙扎可想而知。現在終於知道了真相,他的壓力與矛盾頓時減低。
他一點也不懷疑自己所愛的是掌珠的人還是美俐的靈魂,如果他會被掌珠的外貌所迷惑,那麼早在十年前便該發生,也用不著等到現在了。
前方的車子猛然煞住,學剛嚇了一大跳,連忙跟著緊急煞車。泥濘不堪的山路太滑了,他的車子硬是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煞車痕才停住。他喘息地瞪著前面的車子,老天!他差點就要撞上去!
掌珠早已經打開車門站在澇泊的大雨中等著他。方學剛深吸幾口氣,手還是有點不聽話地抖著。
"你到底想不想救美俐?"掌珠對著他吼。
方學剛打開車門下車,實在不敢想像剛剛如果撞上去會有什麼後果。"老天!你真的瘋了!萬一我撞上你怎麼辦?你不想活了?"
"你沒撞到啊。"掌珠假笑兩聲。"罵完了沒有?準備好去救人了嗎?"
"你怎麼知道胡俊良躲在這裏?"方學剛打量著附近的環境,風雨實在太大了,山上的風勢又特別強,五公尺外的景物已經完全看不到。誰會在颱風天躲在這種地方?他知道胡俊良綁走了美俐,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裏並不很緊張,也許是因為知道了真相吧。更何況誰會忍心傷害美俐?胡俊良也明白事情的真相,他沒有理由傷害她的。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掌珠示意他跟在她身後,兩個人下車不到五秒鐘,身體已經全濕透了,又濕又冷讓人直打哆嗦,走路都有困難,他真不知道要何救人。
掌珠手裏的手電筒光線微弱,只能照到腳底下的路況,對前方景物的分辨卻毫無幫助。方學剛謹慎地跟在她身後,只能祈禱腳底下不要踩空,否則後果連想也別想了。
好不容易連走帶爬地經過大約十幾分鐘,掌珠終於在一間小屋子前五公尺停了下來。屋子裏隱約發出微弱的火光,人影在風雨中晃動。
方學剛停在那裏,不太確定地注視著那屋子。風雨有越來越強的趨勢,他們要再不進去,別說救人,連自救都有困難。
"喂。"
他低下眼睛,掌珠沒好氣地看著他。"怎麼樣?"
掌珠咬著唇瞪他。"你看到我樣子沒有?"
這算哪門子的問題?"當然看到了。"
"你所愛的美俐就長這個樣子,你還會愛她嗎?"
方學剛楞了一下,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更沒想到她現在居然也懂得關心別人了。他輕輕地笑了笑。"當然會,你不會以為你老哥真的會愛上你吧?"
"哼哼,那最好,反正誰被你愛上誰倒楣。"掌珠別過頭去,悄悄地上前爬了一公尺,學剛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她還想往前,方學剛卻拉住她。
"槍呢?"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槍?"
"把槍交給我,要不然你哪裡也別想去。"他的表情非常認真。
掌珠火大地鍍腳。"你真該死。"
方學剛不為所動地瞪著她。"給我。"
她無計可施,只好悻悻然將槍交到他手上。"小心一點,別他發覺了。"
"知道了,快走吧。"
小木屋已在眼前,他們躲在屋外,悄悄地往裏面探頭。
胡俊良真的在屋裏,壁爐裏的火花映得他的表情高深莫測,而掌珠——不,是美俐——
美俐就瑟縮在角落裏,她的臉打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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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得到他不會傷害她,今天的胡俊良很悲傷,但是他不會傷害她,只是她也想不出來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美俐瑟縮在屋角,外面的風雨一點也沒有平息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強。
壁爐裏的爐火有氣無力地燃燒著,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而他們已經沒有柴火了,等火消失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她也不知道……
"我問你,你曾經想過和我在一起嗎?"他突然打破沉默問道。
美俐不知道他問的是誰,是方掌珠?還是宋美俐?如果是宋美俐,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不。如果是方掌珠,那她根本沒資格回答。
胡俊良抬起眼晴,認真地看著她。"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美俐苦笑兩聲。
"想過,或者沒想過?只有兩個答案。"
看著胡俊良,火光下他的面孔突然顯得清晰起來,她這才發現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她從來沒好好地看過他。
在她心目中,胡俊良一直是有點蒼白。帶點邪惡氣息,甚至卑鄙下流的男人,現在火光在他身上投入許多陰影,理論上應該會使他看起來更陰森,更可怕才對,但事實上她卻不這麼認為。
仔細想想,他又做錯了什麼?掌珠和他原本就發生過關係,他對她所做的事原本就只是情侶之間的求愛行為。他怎麼會知道她不是方掌珠?那天晚上的事確有點過分,可是那也是因為雙方都沒搞清楚狀況才發生的啊。
想到這裏,美俐不由得歎口氣——真要這樣往下想,胡俊良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她也得負一部分的責任才行。
"我叫你回答我的問題!"他沒耐心地吼道。
"你不是叫我想嗎?我正在想啊。"
"想快一點。"
美俐搖搖頭,甩掉那些有點不愉快的想法,努力思考如果是掌珠,她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她瞭解掌珠,她雖然外表放浪,但其實內心是執著的人,如果她對胡俊良沒有感情,說什麼也不可能和他發生關係……
"你到底想好了沒有?這種問題那麼難回答嗎?"
"你不是說我根本不是掌珠嗎?要我回答這個問題未免有點強人所難吧!"
胡俊良拒絕去思考這個問題。掌珠就是掌珠,他沒理由想那些荒誕的情境,他還不至於真的瘋了,他只是失去耐心,真的失去耐心了,他沖到她面前吼:"你到底有沒有想過要和我在一起?"
"當然有!"美俐同樣吼著回答。
這回答反而讓胡俊良楞了一下。他怔怔地看著她。"你……說的是真的?"
"哦……"美俐證要開口,卻看見胡俊良身後的窗子悄悄地打開了,火光中一條人影正在爬窗子,她驚訝得發不出聲音。
胡俊良意識到自己身後有人,猛然轉身,那人已縱身一躍,兩個人躺在地上扭打起來。
木屋的門被猛然推開,另一條人影竄了進來。
"啊!"美俐不由得尖叫起來。
"別叫!是我們!快來幫我把門關上!"掌珠用力頂住門;可是外面風雨太強勁,她一個人根本關不上它。"快啊!"
美俐這才跳起來,強勁的風雨從門外沖進來,夾雜著樹枝、樹葉;打在身上奇痛無比。壁爐裏的人原本就微弱,再被風雨這麼一吹,幾乎要熄了,只剩下微弱的火光閃耀。
好不容易關上門,她的衣服也濕透了,和掌珠一起氣喘連連地靠在門上休息。
而這邊的胡俊良和方學剛卻還打得難分難解;他們互相扭打,殺紅了眼,根本不管外面的風雨有多大,一心只想要對方屈服在自己手下。
"你快想想辦法啊!"美俐焦急地叫道。
"想什麼辦法?他們打累了自然就會停下來的。"
"萬一他們受了傷怎麼辦?"
"打架哪有不受傷的?"
美俐急得快哭了!突然,她瞥見地上有一把槍,於是立刻撲過去撿起它,發著抖把槍舉高。"住手!統統住手!要不然要開槍了!"
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立刻停止動作。
方學剛訝異地看著美俐。"這傢伙這樣對你,你還叫我住手?"
"別聽他的!"胡俊良悻悻然將他推到一旁。"掌珠正想和我一起來,你管不著!"
美俐握著槍,雙眼因恐俱而大睜著,她不斷地發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辦!
"掌珠,把槍給我,我們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胡俊良發軟了的聲音朝她伸手。
"美俐!"方學剛只焦急地叫了一聲。
美俐驚博地轉頭看掌珠,掌珠只能聳聳肩。"他知道了。"
宋美俐驚恐地看著自己那張圓滾滾的胖臉……這麼說他也已經知道自己的長相了?她轉頭看方學剛,他只微微一笑,笑容裏包含了太多話語所無法表達的訊息。
"知道什麼?"胡俊良緊張地來回看著他們,他們所交換的眼睛和表情他不喜砍,一點都不喜。"到底知道了什麼?快點說!"
"你也該知道我是不會跟你走的。"地上坐著的胖女人突然看著他這樣說道。"我是喜歡過你,也真的想過和你在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什麼?!"胡俊良像見了鬼一樣看著她。"你在跟我說話?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掌珠歎口氣,苦笑兩聲。"胡,你也知道我們不可能的不是嗎?"
"不!我不知道!你這個醜八怪!我根本不認識你!"他大叫,但是心裏卻有種恐怖的熟悉感。他當然認得那眼神,就是那叫他又愛又的眼神令他一直待在這裏,進退維谷,甘心等待。
"你當然知道,你也當然認識我,你只是不想承認,你只是不想承認我們早就完了。"
"不!"
"掌珠!"美俐焦急地回頭。"別這樣!"
"為什麼不?"掌珠卻跳起來,對著胡俊良吼道:"他早就該醒了!我不是他的夢。他的幸福,更不是值得他等待的對象,胡。"她認真地凝視著他的眼晴。"醒一醒吧!"她吼。"我曾經愛過你,但那已經過去了,你可以恨我,但是那不能改變事實。"
"住口!"
"掌珠!"
"事實是,在我出車禍之前我們就已經完了,你懂不懂?完了!"
"住口!掌珠住口!"美俐大叫:"你怎麼這麼殘忍?你看不出來他已經受不了了嗎?這個男人愛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
"我當然知道他愛我!你以為我是那種冷血笨蛋?我當然知道!就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才要分開!才要他清醒!如果他要的只是錢,那不就容易多了嗎?問題是他要的不只是錢,還有我的愛。"掌珠淚流滿面地哭吼:"可是那是我給不了的!那時我滿心都是仇恨!如何給得了愛?"
胡俊良怔怔地看著她。聽著她,卻怎麼也不肯相信自己所聽所見。他喘息著,臉色越來越青,然後他狂吼一聲:"不!"整個人撲向美俐手中的槍——
砰!
尖叫聲起,外面狂風肆虐,淹沒了他們的尖叫。
一陣奇異的狂風襲來,在他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屋頂砰地被拋開,小木屋頓時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掌珠……"
"美俐……"
四面八方的牆壁朝他們倒來,他們根本躲無可躲,在失去意識之前只緊緊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轟地,四周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10 21:36:16
尾聲
"美俐……你叫宋美俐嗎?你沒事了……""
"掌珠……"
完了……她心想,事情還是沒有改變,不管她昏倒幾次,被車子撞幾次,被小木屋壓了幾次——天啊!
她猛然從床上跳起來大喊:"人是我殺的!和掌珠沒有關係!不!和美俐沒有關係!"
"你作惡夢啦?"林媽媽蹙著眉,關心地看著她。"什麼殺了人?什麼美俐掌珠的?"
"啊?"她楞楞地看著林媽媽媽,從她眼裏反映出自己的影像……是她!真的是她了!
美俐驚喜地碰碰自己的臉,還是那麼胖,那麼圓,天啊!她變回來了!她真的變回來了!老天!她從來沒這麼高興過自己還是那麼的胖。
"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一點事都沒有!"美俐開心地大叫。"我從來都沒像現在這麼好過。"
林媽媽忍不住笑了。"傻孩子,你發什麼神經啊?不到半年,又被車撞又被屋壓的,也夠倒楣了,虧你還笑得出來,都瘦一大圈了。"
"沒關係,我還會再胖回來的。"美俐興奮地自病床上跳下來。"其他人呢!其他人都到哪裡去了?"
"誰啊?"
"和我一起在山上的人啊。"
"在隔壁——美俐!你傷還沒好呢,美——"她已經沖出去了,動作快得像一陣風似的。林媽媽笑著歎口氣,看到她還能這麼活潑真是讓她太高興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打上次美俐出車禍之後,每次看著她,老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現在可好了,心總算安了些……至於為什麼,她也不想深究,反正回來了就好……她淡淡地笑了笑。
回來了就好。
美俐不知道她的想法,只筆直地往隔壁病房沖,沖進去一看,掌珠正半躺在病床上,醫生和護士在一旁替她檢查。
掌珠見了她,輕輕地笑了笑。"小胖妹,你終於睡醒了,豬頭妹。"
美俐緊張地站在那裏,結結巴巴地間:"怎……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
"他啊。"她已經急出一身汗。
"誰啊?"掌珠還故意逗她。
"就是他嘛。"美俐沖到床邊,可是礙於醫生護士在場又不好明說,只能拼命瞪她。"那個……那個胡啊。"
"哪個胡啊?"
"方掌珠!"
掌珠忍不住笑了起來,從棉被底下伸出手槍。"你說這個!"
"哇!"美俐嚇得倒退一步。"你……你……"
砰!
美俐整個人跳一下!槍口竟然微微冒著煙,她中槍了!掌珠竟然對著她開槍!"哇!好痛!"眼淚都掉下來了。
"方小姐!"
掌珠笑得不可抑遏,醫生和護士全都莫可奈何地瞪視著她。
"這是玩具槍?"美俐抱著肚子呻吟。
"當然啦,不然你以為是什麼?"掌珠又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你真以為我神通廣大到可以去弄一把真槍?"
"哎,真受不了你,這東西我先保管了,省得你到處嚇人。"護士不由分說地收起那把擬真的BB槍,和醫生一起出去了。"別亂動,要不然多關你幾天。"
掌珠朝他們的背影扮個鬼臉。"惡。"
美俐還是不太相信地走到床。"你帶一把玩具槍去救我?"
"難道你希望我帶把真的!"
"當然不是,可是……"美俐手舞足蹈地說不出話來;從掌珠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的動作有多滑稽,只好放不手。"算了,那他人呢?"
"走啦。"掌珠聳聳肩。"那天早上警方我到我們的時候他就己經走了,我想也是他通知他們來救我們的。"
美俐沉默了一不。如果胡俊良真的還打算要傷害任何人,或者帶走任何人,在那時候就可以採取行動。既然他沒有,那也許表示他真的理解了吧。人在生死攸關的時候特別容易瞭解一些事情,也許昨天晚上的胡便是這樣。
"你想什麼!"
美俐看著她的樣子聳聳肩。"我還是覺得你對他太殘忍了。"
"你啊……"
"掌珠?"方學剛推開門走進來,手上還提著餐盒。"我剛去看美俐……"
美俐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整個人從發根紅到腳底。她呐呐地起身。"我……呃……我先走了……"
方學剛剛走進門,而美俐與他擦身而過,眼晴直視地上,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掌珠又大笑起來,笑聲幾乎可以震動整座醫院。
方學剛饒富趣味地看著美俐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轉身走到她的床邊。"這次她沒和別人換什麼東西吧?"
"應該沒有……"掌珠瞪大了眼晴看他。"哇,原來你有幽默感嘛。天啊,你沒和別人換什麼東西吧?"
學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謝謝,那只是因為你太不瞭解我而已。"
掌珠驚奇地看著他,他在她的床畔坐下來,開始打開餐盒。她瞪著他,忍不住問:"你不去追她嗎?"
這次輪到方學剛笑了。
他飽含深意地看了自己的妹子一眼,然後回答:"追?那當然,只不過我要重頭開始,這樣你滿意了嗎?"
方掌珠開心地笑了起來。"滿意,豈止滿意,簡直是滿意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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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大學聯考最後一天。
考試完結的鐘聲響了起來,考場裏有人歡呼,有人歎息,有人沉默,有人討論;總之鐘聲是響起了,也終結了一場人生中必經的奮戰。
美俐走出考場,外面豔陽高照;不遠處的樹蔭不有幾條人影正在等她,她背著背包緩緩地走向他們。
"嗨,考得怎麼樣?"美麗的方掌珠今天依舊明豔動人,從她身上發出來的光芒甚至比太陽還要奪目。
美俐不發一語,炙熱的陽光讓她渾身是汗。
"怎麼啦?考得不好嗎?"他們圍在她的身邊,關心地看著她,掌珠既緊張又努方地安慰:"沒關係啊,考得不好也沒關係,我也考得糟糕透了,明年我們再一起來考好不好?"
"對嘛,對嘛,發生了那麼多事,你根本沒時間準備,再來一次一定會考好的!"小安也焦急地安慰。
"我不要再來一次……"
"美俐……"
宋美俐總算抬起頭,對他們露出一個和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我想我應該考得上。"
"嘩!你嚇死人了你!"掌珠大叫一聲笑了起來。"天啊!你居然也學會作弄人了你!"
"太好了!我替你們高興!"小安樂得大叫。"恭福你們!不過留著晚上到林媽媽那裏再慶祝吧,我店裏有得忙呢,晚上見啦。"她說著,蹦蹦跳跳地走了,臉上也有陽光一樣美麗的笑容。
"哈,真好,看來個安店裏的生意真的不錯。"掌珠看著小安活潑的身影,輕輕笑道。
"對啊,她最近忙得好快樂,還說可以把工廠的夜班也辭掉。"
"真的?"
"真的啊,順子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又要開小吃店又要擺前面小文具攤,他們還想兼做精品生意呢,怎麼忙得過來。"
"哇!真沒想到他們真的搞起來了耶!"
"本來就是。小安念書不行,可是她在生意方面卻很有一套,她的眼光好嘛,又說想找時間學英日文,將來可以自己去批貨,少了中間一手,利潤會提高很多喔。"
"哈,看來還是我最混。"掌珠笑了笑。"什麼都不會,笨死了。"
美俐睨了她一眼。"學嘛,你這麼聰明,一定比我們更厲害。"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她們興高采烈地聊著將來的可能性,不知不覺已經走到考場門口,也渾然忘了她們背後還跟著一個呆呆的男人。
"你待會想去哪裡?"掌珠停不腳步。
她的臉又開始紅了。
掌珠笑了起來,連忙喊停:"好了好了,別再臉紅了,太陽這麼大。你會中暑的。天啊!別紅了!"
美俐滿臉通紅,汗珠從她額上滲出來。
掌珠又好氣又好笑地轉身拖住丁大風的手。"我們快離開這裏吧,要不然她真的會變成一隻蝦子。"
"可是……"
"走吧。"掌珠拉著丁大風的手往外沖,同時不忘朝她揮揮手:"晚上林媽媽那裏見;還有啊,別忘了爸爸明天出院,要一起去接他握。"
"知道了。"美俐終於抬起頭來回答,正好看到掌珠跳上她輛亮紅色的寶馬跑車,而丁大風還站在一旁看著她。
她們出院之後她拒絕了大風替她補習,反而要求大風去替掌珠補習。丁大風很不情願,但他終究還是答應了,也許他還不太明白事情的發展,可是她知道那不是問題。
一個人之所以會愛上另一個人,為的若只是外表,那種愛未免人膚淺、太禁不起考驗。一個人之所以會愛上另一個人,為的應該是對身上的某些特質。
因為在對方身上能找到溫柔。善長、熱情或者是活潑大方。每個人身上那種獨特的性格比外表更加明顯,更加容易辨識,那是只有真的愛過的人才分辨得出來的。
"在想什麼?"
美俐嚇了一跳!不知道什麼時候,方學剛已經站在她身邊,手中撐著把花洋傘,那麼高大一個人,手裏卻拿把有點好笑的小碎花傘,看起來讓她又好笑又害羞,心底不由得泛起陣陣溫柔微風。
方學剛拿傘當然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知道她怕熱,這種細心體貼比什麼都更讓她感動。
"上車吧,我帶你去海邊走一走,吹吹海風輕鬆一下好嗎?"
美俐紅著臉,悄悄抬眼。"那……公司怎麼辦?"
他笑了。"沒有我,公司一樣可以運作,可是我沒有你,可就運作不起來了。"
"胡說八道……"美俐的臉紅得更厲害了。
方學剛笑著追上她的腳步。"又臉紅了,掌珠說得對,你真是全宇宙最會臉紅的人了。"
"哼,你和掌珠感情好了之後,兩個人越來越像了,都一樣壞。"
"那是因為你好欺負。"
"我好欺負?"美俐又好氣又好笑地追著呵他癢。"看看是誰好欺負!"
方學剛開心地笑了起來,在陽光下愉快地享受著快樂的幸福感……
"喂,乾爹現在不逼你娶掌珠了嗎!"那天,在海邊的夕陽下,美俐倚在他身邊輕輕地問著。
"當然不會了。其實他只是希望掌珠可以停止和全家人作戰,他心裏想,如果我和掌珠之間有感情,那麼便可以改變掌珠。爸爸內心是個很保守的男人,如果不是真的無計可施,他也不會有那種想法。現在掌珠已經不一樣了,他又何必一定要哥哥娶自己的妹妹?更何況你早就是他另一個女兒了。有時候啊,連掌珠都嫉妒你比她更像方家的女兒呢。"
美俐溫暖地笑了起來。
月亮從海平面的另一端升了上來,皎潔的月光在海面上閃耀,像有無數的小精靈在上面徑快地唱歌跳舞。
美俐仰頭接受月色輕柔的撫觸,那感覺不知怎麼的,竟然有點熟悉……
"哎呀,都這麼晚了,我們還得趕回林媽媽家呢。"方學剛一把拉起她。"快點,要不然又有人要大發雷霆了。"
美俐笑著回頭再看一眼——那月,如同幾個月前的月一般。
美俐感激地笑了笑。謝謝,她在心裏這麼說著。
而月。
那月神回以她明媚的光芒,仿佛也在說著不客氣。
不客氣。
只要你們可以瞭解就好。
月,輕輕地笑了。
只要你們真的全都可以瞭解,那也就夠了。
祝你們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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