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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橘千奈 -【偷偷摸摸愛上你】《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08:19     標題: 橘千奈 -【偷偷摸摸愛上你】《全文完》

橘千奈 - 偷偷摸摸愛上你

我變我變我變變!
沒錯,他就是家喻戶曉,廣受全國兒童愛戴的魔術師丁綠堯是也,
不管走到哪兒,都有大人、小朋友為他的表演歡呼喝采,
隻有這個美麗少女和她身邊的兩個小女孩,看見了他的廬山真麵目,
沒有歡呼,沒有尖叫,甚至連一丁點反應都沒有,教他麵子完全掛不住,
為了展現萬人迷的風采,他使出渾身解數變戲法,
希望能換來這位少女的熱情回應,
還積極的邀請她回家過聖誕節,找各種機會在她身邊逗留,
隨著認識越深,這才發現,她不說話是有原因的,笑不出來也是有苦衷的,
因為她背負著好深、好重且無法對人說出口的秘密,讓他好疼惜……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09:16

無聲的世界 橘千奈

  日安。各位最近好嗎?

  問個問題:如果你注定要失去視力、聽覺和說話的能力三者之一,你選擇放棄哪個?

  很久以前問過朋友這樣的問題,經過思考,她寧願不能說話,我也是。

  不能說話,還能用寫的,看不到怎麼辦?聽不到怎麼辦?失去和外界環境直接的感官接觸,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定很沒安全感。

  這本書就是寫個聽不到,隻能用手語溝通的失聰女主角。

  手語是很優美的語言,藉由手勢、眼神、表情,兩個人同樣能相互理解,構築一個安靜又美麗的溝通方式。

  但要如何在書中表達手語,我傷了一番腦筋,找了書來看之後,發現若要打出手語每個動作,這本書可能要加厚一倍還不隻,而且手語的語序和口語略有不同,考慮過後,決定以楷體字表示使用手語,所以在書中看到楷體字時,請自動代入「這是手語」。

  在安排這個故事時,我幷未想得大多,一開始隻是單純想到一個場景——已經從良的神偷進入校園,遇到一個可愛的小女孩,以及一個對人冷漠而防備的女主角,而從女主角為何會有如此態度去衍生出整個故事。

  也因此,女主角背負了令人同情的遭遇,但我仍希望本書有溫暖的基調,幸好神偷夠活潑、夠吵鬧,加上可愛的雙胞胎女孩,總算避免故事朝灰暗的方向發展,但這本書還是折磨了我三個月才生出來,差點以為自己寫不完哩。

  由于寫作時間拖得大長,在思考整個劇情的餘暇,逐漸把這一係列和其他構思中的係列聯係起來。所謂這一「係列」,也就是在上一本《美麗壞女人》中出場的各角色,而另一構想中的係列,可算是這係列的前作(真糟,我又做和《愛語速達二人組》一樣的事?),考慮到時間順序,這本寫完之後,應會擱置未完成的其他故事,改而去完成另一係列。

  說是新係列,有個萬用串場角色依舊會出現,此人是誰?大家可以猜猜看,猜中了……也沒獎品(笑)。

  查手語書時,意外發現一個有趣的手語。手語巧妙地運用五根手指的長短來表示輩分大小,拇指最大,小指最小,而表示「哥哥」的手語,則是竪起中指,手還要上下移動。親身練習過這手語之後,覺得這動作……嗯,不大適合用來和不熟的人打招呼。若有人用這個手語稱呼自家兄長,而慘遭海扁一頓的,本人一概不負責。

  好囉,閑聊到此為止,下回見。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09:46

楔子

    小學校園內,下課鍾響了。

  七歲大的男孩一溜煙竄出教室。

  回頭確定沒人追來以後,他才從便服口袋裏摸出幾個硬幣,數著:「五……十……才十七元,隻能買一個蛋餅。」小嘴不甚滿意地嘟起,「他前天明明帶五十元啊,為什麼今天帶這麼少?」

  算了,有就不錯了。他摸摸扁平的肚皮,拔腿往福利社狂奔。

  早上媽媽又生氣了,說好要做果醬土司當早餐的事當然也忘記了,反正他不喜歡吃果醬,還是加了醬油的熱蛋餅比較好吃。

  「阿姨!我要蛋餅!」他站在福利社賣早餐的櫃台外,努力向櫃台後的阿姨伸長手臂,將閃亮的硬幣遞過去,硬幣叮叮當當地落在阿姨掌心中,真是快樂的聲音呀!

  沒多久,他拿著蛋餅走出福利社,正想找個隱蔽的地方享用美味的早餐,忽見身穿製服的弟弟站在花圃邊,一雙與他同樣圓亮有神的大眼,正盯著他手裏的蛋餅。

  他咬著蛋餅,一麵走到花圃旁,「觀觀,你拿到什麼了?」

  「我……」穿製服的小男孩盯著香噴噴的蛋餅,口水在齒間打轉,幾乎要流出來了。他攤開緊握的左手,亮出一隻玉雕的小兔。

  嚼著蛋餅的小男孩,可愛的臉蛋歪向一邊,「那是什麼?」

  「這是我同學帶來的,她說是她爸爸從大陸帶回來的,可以賣很多錢。」雙手捧著小兔,弟弟著迷地看著它的光潤晶瑩,但沒幾秒肚子就被蛋餅的香味引得咕咕叫,渴望地看向哥哥手上的食物,「我可不可以吃一口?」

  「不行!我隻買了一個,給你吃我就沒有了!」哥哥無情地轉過頭,「你不是說那隻兔子可以賣很多錢嗎?拿去賣啊!賣了就有錢買蛋餅了。」

  「可是……」在找到人買之前,他可能就先餓死了。可憐兮兮地拉著哥哥衣角,「一口就好了,好不好?等我把這個兔子拿去賣錢,再買很多蛋餅請你吃……好不好?」

  看弟弟眼眶中饑餓的淚水滾來滾去,他終于心軟,把蛋餅塞給弟弟,「拿去吃啦!笨蛋,跟你講過很多次了,要拿錢才對,錢啊!老是拿一些沒用的東西!」把那隻小兔拿過來,左看右看,「這種像石頭一樣的東西,可以賣到什麼錢啊?」

  「我同學說,這個叫做『玉』,很貴的。」

  「玉?跟玉米有什麼關係嗎?」哥哥將玉雕放進嘴裏咬了半天,卻連兔耳朵也咬不下來,「呸!不能吃!」

  「玉是不可以吃的啊。」忍著想把蛋餅一口氣吞光的衝動,他隻咬了一小口就還給哥哥,「給你。」哥哥和他一樣沒有吃早餐,一定很餓,是他自己不好,沒有拿錢而拿了小兔,不該搶哥哥靠自己努力換來的蛋餅。

  「你吃吧。」哥哥老成地揮揮手,「你的感冒前幾天才好,要多吃一點。」

  「可是,你不餓嗎?」晶亮的眼感動地看著哥哥。

  廢話,當然餓啊!「叫你吃你就吃啦!你肚子餓的話就沒抵抗力,說不定很快又感冒了,你每次感冒都會傳染給我耶!」與其吃藥,他寧願餓肚子!

  「哦。那,我就吃囉。」他吞口口水,快樂地吃起蛋餅來。

  暖暖秋陽下,兩個小男孩幷肩坐在花園邊,一個倚在哥哥身畔,心滿意足地吃著蛋餅;一個摸著餓扁的肚子,瞪著手上的玉雕小兔。

  忽然有兩方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不約而同直朝花圃而來。


  「看到了!他在那裏!」

  「老師來了!快點把蛋餅吃完!」他跳起來,一把將弟弟拉到身後,幷將玉雕小兔揣進口袋。

  隨女老師前來的小女生滿臉淚水,一見到塞了滿嘴蛋餅還沒吞下的男孩,便指著他叫道:「老師,是他!一定是歐觀旅偷走我爸爸買的兔子!」

  女老師神色凝重地看著拿著蛋餅、心虛低頭的男孩,「歐觀旅,如果是你拿的,現在就拿出來還給佳佳,好嗎?」

  另一個男孩將不知所措的弟弟護在身後,向小女生叫囂道:「你別亂講!我弟弟才不希罕你的東西!」

  小女生嚇得哭起來,女老師趕忙安撫她。

  另一邊,男老師也帶著一個圓胖的小男生趕到。

  小男生瞥見蛋餅,也不管拿著蛋餅的不是同班同學,回頭就向老師告狀:「老師你看!阿彥又偷我的錢去買東西吃!」

  「阿彥,」男老師嚴峻地看著穿便服的男孩,「如果你拿了林同學的錢,現在就拿出來。」

  擔任教職以來,沒碰過這麼讓他頭痛的學生,才小學一年級,頑皮搗蛋不說,還屢次偷拿班上同學的錢,偷了之後若非當場逮到,絕對死不認帳。

  果然,就聽見那男孩否認:「我沒有!蛋餅是我用自己的錢買的!」

  「明明就是你!小偷!」圓胖的小男生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踉蹌倒退,撞到弟弟身上,口袋裏的玉雕小兔滾了出來。

  小女生叫道:「那是我的!老師你看,是歐觀旅偷的!」

  「這是我撿到的,誰知道是你的啊!」他撿起小兔扔向小女生,一徑為弟弟辯護:「你的就還你嘛!這種東西跟石頭一樣,我才不要呢!」

  兩個老師相視一眼,心下都明白,這對兄弟老毛病又犯了。

  因為家庭狀況不穩,導致兄弟倆行為偏差,尤其年長的哥哥,不但做錯事不肯承認,還屢次將弟弟犯的錯攬到自己身上,雖說兄弟友愛是好事,但不對的事就是不對,不及早糾正兩兄弟的劣根性,遲早會變成不良少年。

  男老師將兩兄弟一手一個抓住,沈聲道:「走,我們去訓導處。」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10:05

第一章

  早上八點多,晨安育幼院一楝三層樓建築內!

  床邊矮櫃上的鬧鍾響了……足足五分鍾。

  床上蒙頭大睡的男人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從被窩中探出頭來。他滿頭卷發亂得像鳥巢,雙頰睡得紅通通的,讓他還帶點稚氣的臉龐更像個孩子。

  他兩眼無神,惺忪地望著矮櫃上那個尖叫不已的鬧鍾,顯然還在半夢半醒的狀態。

  過了快一分鍾,他渙散的眼神才慢慢聚焦,認出吵醒他好夢的是什麼東西,咕噥著伸手把鬧鍾按掉,「一定又是阿尹那丫頭設的鬧鍾。九點才要錄影,讓我多睡一下會怎樣啊?」

  正要鑽回被窩裏,樓下傳來中氣十足的婦人喊聲——

  「阿堯,我聽到鬧鍾響了!快起床,你朋友來找你了!」

  剛把毯子拉到下巴的丁綠堯動作一頓,內心掙扎了三秒後,忍痛決定放棄溫暖的被窩,一麵下床,一麵喃喃道:「朋友?老子才沒這種一大早來吵人睡覺的白癡朋友!」

  盥洗之後,丁綠堯打開窗戶,深吸一口冬天早晨寒冷的空氣,一麵將一個銀質圓耳環掛上左耳。

  窗外有棵足足有三層樓高的大樹,大樹枝丫下吊著他做的秋千,草地上架著油漆幾乎掉光的蹺蹺板,四周環繞的是老舊的水泥房子,墻邊放著幾個盆栽。

  母親在離婚之前,和朋友一起創立了這個育幼院,離婚後,帶著他和妹妹丁綠尹搬進這裏,母親雖然聽不見,得靠手語和人溝通,可拉贊助的功力卻是她朋友遠遠比不上的,這家小小的育幼院最多曾照顧過數十個孩子,能幫每個孩子付學費、夥食費,假日還能一起出游。

  他也在這裏度過了兒童和一段青少年時期,直到母親去世。


  然後,他就離開了這裏。幷非因為感傷而想逃避,隻是天性中不喜歡被束縛的因數作祟,于是他像匹脫繮的野馬到處流浪,就這麼過了幾年,隻偶爾回來看妹妹,直到半年前「失風」被逮,從此被綁回這裏。

  想到抓自己的那個女警,他臉色頓時鐵青,用力抹了抹臉,「媽的,一大早不要想那女人,會『衰尾』一整天。」迅速更衣後,他往樓下走。

  剛下到一樓,就聽到廚房裏傳出先前喊他的婦人嗓音——

  「阿堯,快過來,辛小姐等你好久了呢!」育幼院的創始人之一——身材圓胖的陶媽,正在洗鍋子,一麵回頭看向坐在餐桌旁的美艶女客,歉然道:「不好意思,阿堯是夜貓子,白天都睡得比較晚,讓你久等了。」

  辛紅笑道:「沒關係,我不趕時間。」對丁綠堯打聲招呼:「早啊。」

  丁綠堯瞪著一身刑警製服、腰間佩槍,正坐在餐桌旁悠閑喝著咖啡的辛紅,「你來幹嘛?」

  「剛好經過,就進來看看。」辛紅對他充滿敵意的態度視若無睹,指著桌上的燒餅和豆漿,「你等一下不是要錄影嗎?趕快吃早餐吧,你錄影的小學剛好在我回警局的路上,我可以順便栽你一程。」

  「你怎麼知道我在哪裏錄影?」丁綠堯離得她遠遠地,在桌子另一邊坐下。

  「陶媽說的。」辛紅泰然自若地取筷夾了塊盤子裏的蛋餅,有意無意地瞥他一眼,「作為你的保人,我得常常來『關心』你,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啊。」嘗了口蛋餅,輕呼:「陶媽,你做的蛋餅好好吃喲!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蛋餅!」

  陶媽笑道:「喜歡吃,以後就天天來這兒吃早餐,我天天做給你吃。」看了眼俊臉綳緊的丁綠堯,安撫地拍拍他的肩,低聲道:「阿堯,辛小姐也是為你好,別擺個臉色給人家看。」

  丁綠堯嗤之以鼻:「她哪有為我好?根本都是為了她自己!」

  就因為這樣,半年前當她逮到他這個警方欲抓之而後快的神偷時,沒把他丟進牢裏,反而利用他為她做事。將他「物盡其用」之後,還多管閑事地要他過「正常生活」,硬是找人給他安排了什麼電視台的工作!

  而現在,從小看他長大的陶媽,還要他感激這個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亂的女人?!

  「不管怎麼說,人家總是給了你一次機會,替你跟長官求情,讓你可以留在我和阿尹身邊。」陶媽感激地看了辛紅一眼,又道:「聽我的話,對人家客氣一點,阿尹好不容易盼到你平安回來,辛小姐實在幫了很大的忙,我們都要感謝她才是。」

  「謝她個鬼!」丁綠堯暗咒,瞪著辛紅。她正忙著試吃陶媽做的豐盛早餐,吃得不亦樂乎,完全無暇理會坐在她對麵、怨氣衝天的他,儼然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了。

  他更加忿忿不平,吃早餐的胃口已被破壞殆盡,猛地站起來,「我要走了!」

  「好啊,我差不多也該走了。」辛紅跟著站起來,向胖胖的陶媽道別:「陶媽,下回再來跟你請教怎麼做蛋餅囉!」

  陶媽連連搖手,「不用了,你喜歡吃,我做給你吃就是了,何必費事學呢?」

  「那怎麼好意思?這樣吧,我記得陶媽也喜歡喝咖啡,不然下次我帶我男人煮的咖啡過來好了。」辛紅正要跨出後門,卻見嚷嚷著要走的丁綠堯杵在一旁,不肯移動半步,顯然不願搭她的便車。

  「怎麼啦,『方糖草莓』的當家魔術師,丁綠堯先生?」辛紅繞到他麵前,看著他氣呼呼的娃娃臉。呵,生起氣來還真像小孩呢。「再拖下去,錄影又要遲到囉!」


  丁綠堯瞪著眼前黑白相間的車,「你開警車來?」

  「是啊。」辛紅發動車子,「我剛才去巡邏,開車比較方便。上車吧。」

  「我還是……搭公車好了。」他頭皮無法控製地陣陣發麻,後退幾步就想走向路邊的公車站牌。

  「等等。」辛紅拿起三個牛皮紙袋,朝他一揚,「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紙袋上沒有任何標示,但丁綠堯知道那裏麵裝了些什麼,遲疑幾秒,「我不會給你任何名字。」

  「我也沒要你給我名字,隻是想聽聽你的意見。」辛紅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微笑的神情添了幾分犀利,「上車吧,神偷丁綠堯先生。」

  半年前能逮到這位令富豪們人人聞之色變的神偷,她的好運氣占了大部分原因,正確掌握了他「俗氣」的弱點也是一大關鍵——此人特愛鈔票與黃金,她就是在一位富人家中的金庫裏將他手到擒來。

  他的案底數也數不清,但全都集中在他十三歲之前——十三歲以後,警方完全沒有他的犯罪紀錄。雖然有不少案子懷疑與他有關,但證據不足,警方也不能抓人。

  由于半年前發生的事情隻有她知道,念在他後來幫了不少忙,她沒讓同事或長官知道這件事,可條件是要他從此收山,不再幹竊賊的勾當,而她也請朋友幫他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在電視台的兒童節目負責魔術表演。

  「資料看得如何?」遇上紅燈,辛紅將車子停下。

  「叫我看這種東西,根本是汙染我的眼睛!」丁綠堯拿高從紙袋裏取出來的照片,指著照片裏被破壞的保險櫃,嗤道:「把鎖的外觀破壞,讓人家一看就知道東西被偷了,根本是下三流的技術!而且開這種保險箱根本不需要用蠻力,就算不知道密碼,我也隻需要十五秒就能打開,看看這個痕跡,一定是用鐵槌之類的東西硬敲!挑這麼沒品味的工具,這個人一定是菜鳥!」

  「別拿你的標準套在別人身上。」神偷的程度和一般小賊可不能比呀。辛紅輕笑,沈吟道:「這麼說可能是初犯了,這樣不容易鎖定嫌犯……」

  「這個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拿起另外一張犯罪現場的照片,「有辦法爬到十三樓是很厲害啦,但是不小心把工具留下來就太笨了,我就從不會犯這種錯誤!他用的工具——」仔細端詳照片,忽然噤聲不語,把照片扔到一邊。

  「是你認識的人?」辛紅會意。他雖然答應協助警方辦案,但他若在過程中發現昔日同道朋友涉案,絕不會供出任何名字。

  他會突然沈默,原因隻有一個 作案的是他認識的人。

  既然縮小了搜尋範圍,辛紅也不再逼問他,又道:「第三份資料呢?」

  「……手法很俐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照片上拍的雖是遭竊的住家內部,但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整整齊齊,仿佛被屋主整理過,不過還是有些細節能分辨……他微微睜大圓黑明亮的眼瞳,「看起來好像……好像……」

  「好像是你的手法?」辛紅一語道破他的遲疑。

  丁綠堯瞪著照片半晌,「被偷的是什麼?」

  「古玉和古畫。屋主是常跑大陸的收藏家。」

  他「哈」的一聲,「那就不可能是我了!老子我隻對錢和黃金有興趣,那種放了幾百年的破爛東西,掉在地上我都不想撿,何況還要花工夫去……去拿?」將照片塞回紙袋,全部扔到座位下。

  「你啊。」辛紅被他直接又俗氣的言論逗笑,正好綠燈亮了,她踩下油門。「你這個性,我本來以為你沒辦法在那個兒童節目待太久,沒想到你適應得還不錯。」他這個神偷嘴巴賤、天生愛現,加上一張開麥拉face,一開始做節目就出乎意料的受歡迎,她組內有不少同事的孩子都很迷他。

  沒聽到他回答,辛紅瞄他一眼,隻見他頻頻望向窗外,看來焦躁難安。顯然他雖已金盆洗手,但偷兒躲警察乃是本能,坐警車八成讓他如坐釘板。

  「放輕鬆點,我不是要載你回警局,別這麼緊張。」

  「誰說我在緊張了?」嘴上說得硬,手卻不斷拉著安全帶邊緣,好像那是銬住他的手銬。「我錄影的地方快到了,讓我下車!」

  「就算是載你回警局,你都已經不做老本行了,隻要不再犯,沒什麼好怕的。」警車在小學門口停下來,辛紅看著他迫不及待地跳下車,「但是你若再犯,哪怕隻有一次,我都不會放過你。」

  「老子要做什麼,不用你管。」他哼了聲,頭也不回地走進小學,滿腦子仍是那些手法很像他所為的照片。

  他是何時開始偷竊的?好像是父母開始吵架的時候。而且一開始就非常順利,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他總能抓準旁人疏於防備的時刻,拿走想要的東西。即使被逮到,父母整天就是吵架,除了狠狠修理他一頓之外,從沒費心思矯正他的行為。

  由於當時有伴,可以相互較勁,比誰的技巧高明,他於是勤於「練習」,越陷越深。到如今,他雖然是因為想要某樣東西才出手,但也同時沈溺于破解各式各樣的鎖和保全係統的成就感 可以說,他第一愛偷,第二愛的才是錢。

  幼時輔導他的社工曾說過,他偷竊的行為是因為想引起父母的注意,想讓他們忙著管教自己,沒時間吵架。可他們終究還是離婚了,為什麼他仍改不掉這個壞習慣呢?

  尤其在失去了那個較勁的對手之後,他這個壞習慣還有什麼保留的意義?

  莫非像有人天生喜歡運動或下棋,而他生來就是喜歡當小偷?

  走到操場邊,丁綠堯驟然停下腳步——劇組在哪裏錄影?

  他搔搔滿頭卷發,困惑地東張西望。半個月前,製作人宣布要來這裏錄影的時候,確實曾說了一個地點,可他現在一點也記不起來。

  草上上有幾個班級在上體育課,卻不見劇組的大隊人馬。他沿草場邊緣走了一會兒,拐彎往旁邊的教室走去。

  他打算找個老師來問,視綫卻被一個趴在教室窗口的小女孩吸引住了。教室裏隻有她一個人,她看來約莫三、四歲,有張精致小巧的臉蛋,柔軟的卷發幼細卻不稀疏,水亮的長度正好覆住她白嫩的兩頰。

  「小妹妹?」丁綠堯走近她,忍不住在心裏讚歎,好可愛的孩子!若非見她嫣紅的唇瓣微微地一張一闔,似在自言自語,他還以為是誰把尊搪瓷娃娃放在這裏呢。

  小女孩嚇了一跳,連忙離開窗口,一雙璨亮如寶石的黑眼定定瞪著他,充滿防備。

  「別怕,我是來問路的,不是壞人。」他蹲下來,讓她可以和自己的目光平視。「今天你們學校有人來錄影,你知道他們在哪裏嗎?」

  小女孩隻是瞪著他看,黑眼流露些許好奇,並沒說話。

  他又問了一次,她還是沒有回答。

  他開始猶豫要不要另外找人問,可又捨不得離開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忽然,他聽見教室一角的木門後傳來隱約的說話聲,是女人的聲音——

  「音曉,這件事真的很難……我知道她很聰明……會的,我會安排一次正式的測驗……但是她一直不說話,這樣我也很難辦……」似乎正和人對話,但始終沒聽見另一人的聲音。

  丁綠堯正想出聲叫那扇門裏的人,忽見小女孩雙眼一亮,伸手指著他,小手迅速比出高帽子、兔子、鴿子的形狀,又做出發撲克牌的手勢,小臉還裝出平常他在電視節目裏不可一世的表情。

  他笑了,「你有在看我的節目呀?」

  小女孩用力點頭,防備的神情已然消失,此時充滿了興奮,但仍是沒有開口說話。

  「我在節目裏麵教的魔術,你都有學起來嗎?」小女孩崇拜的眼神讓他有些飄飄欲仙,仿佛自己是全世界最棒的魔術師。

  噢,感謝劇組今天來這裏錄影,感謝他苦練魔術的那兩個月,讓他能遇到這麼可愛的小女孩!

  小女孩搖頭,顯得有些懊惱。

  「你還太小了,那些魔術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困難。」丁綠堯已完全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隻想逗這個小女孩開心。他摘下左耳的耳環放在右手掌心中,握拳後送到她麵前,「來,吹口氣。」

  小女孩依言吹了口氣。他示意她右手握拳,對著她的小拳頭吹了口氣,兩人拳頭相碰了三下。

  「一、二、三——不見了喲。」他張開右手,掌中的耳環已消失不見。

  小女孩露出驚奇的表情。他示意她張開手,隻見她白嫩的掌心中正躺著那枚銀質圓耳環。

  他微笑道:「送給你。」

  小女孩不可置信地瞪著那枚耳環,抓住他的手檢查起來,手心、手背都看了個仔細,卻沒發現任何機關。

  她稚嫩的臉蛋上出現不可思議與驚奇,再擡起頭來時,眼中已滿是欽佩崇拜。

  「我今天要在這邊錄影,你想不想來看?」這麼可愛的孩子,好想偷偷把她帶回家啊……不行不行,老毛病又犯了,他得克製住,一個小孩跟一叠鈔票是不一樣的……

  教室角落的門忽然開了,一個梳髻的女人走出來。

  「暫時就這樣,有消息我會再通知你。不過,你還是想辦法讓她說話比較好,曼菊的情況不同,但海微應該沒問題……海微,你在做什麼?」她見到教室外的男人,問道:「先生,有事嗎?」

  丁綠堯站直身子,「呃,我是來問路的,我今天來這邊錄影……」見到跟在那女人後麵出來的少女,他楞住了。

  那少女穿著一件羊毛連身裙,腳下是一雙短靴,手裏挽著大衣和皮包,身材嬌小纖瘦,而且……長得和小女孩一模一樣!一樣的短卷發,一樣的五官,簡直就是小女孩放大後的模樣。活脫脫一對娃娃姊妹!

  他看傻了眼。雖然相貌相似,但少女的神情少了小女孩的純稚,眉間凝聚著防備,還有一層憂鬱的陰影,冷冷注視著他。

  小女孩轉身奔到少女身邊,將銀耳環舉高給少女看,又指著窗邊的丁綠堯,小手忙碌地比畫起來。

  梳髻的女人開口道:「錄影?應該是在禮堂吧。這排教室的另一邊有條走廊,沿著走到底會看到籃球場,籃球場邊有一道往上的階梯,走上去就會看到禮堂了。」見丁綠堯沒反應,她喚:「先生?」

  「啊?」丁綠堯回過神,退了一步,「在禮堂嗎?好,謝謝你。」他現在看清楚了,小女孩比的是手語。難怪她剛才始終沒有開日,原來是不會說話。

  那少女也沒有開口,看小女孩比畫著,簡潔地回以幾個手勢。

  他的手語自母親過世後就沒再使用,已經忘了大半,隻勉強看得懂少女比了「不可以」、「陌生人」這兩個詞,從小女孩頓時垮下小臉的模樣來看,少女顯然是要她不能再接近他。

  梳髻的女人見他還站著不動,又問:「先生,還有事嗎?」

  「沒,沒有。」他又後退一步,見小女孩回頭依依不捨地望著自己,他同樣也捨不得走,但少女嚴峻的神情明顯排拒他再與小女孩接近,他隻好對小女孩揮揮手,一步一回頭地慢慢離開。

  直到卷發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教室外,梳髻的丘冠玲才道:「音曉,你要回去了?」

  夏音曉緩緩點頭,以手語回答表姊:「出來太久了,我婆婆會不高興。」

  「你這樣做,你那個愛麵子的婆婆一定不會肯的,你要怎麼辦?」

  良好的讀唇技巧讓夏音曉即使聽不見,也知道表姊在說什麼,她回道:「我不會讓她阻止我。我不要我的孩子這樣過一輩子。」

  即使婆婆不肯,向丈夫求助的話,應該還有一絲希望吧?

  丘冠玲注視著表妹深邃的黑眸,平日的溫順中,難得出現了毫無猶豫的堅毅。她點頭,「好,我會盡快幫你安排測驗的事。還有時間,我們出去吃點東西吧。」看向還在把玩銀耳環的小女孩。

  「海微,你想吃什麼?」

  安海微立刻露出期盼的表情,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個胖胖的M字母。

  「那是什麼?我看不懂欸,你能用說的嗎?」邱冠玲故作不解,想引誘小女孩開口。

  安海微又畫了個M,見表姨還是一副不懂的樣子,索性直接用手語比出;「麥當勞。」

  邱冠玲歎口氣,「海微,醫生說你聽覺正常,發音器官也沒有缺陷,為什麼你總是不講話呢?」

  擔任特教工作多年,見過不少自閉症的孩子,他們隻是話少,卻不是不講話,如小外甥女這樣生、心理大致無礙,都四歲了卻還不說話的個案,實在教她怎麼也想不透。

  小女孩垂下頭,玩著自己的衣擺,一如她每次碰到這個問題時,總選擇完全不回應、不理人。

  丘冠玲無奈地搖搖頭,向表妹說道:「我進去拿件外套,你們等我一下。」走人先前談話的房間。

  夏音曉披上自己的大衣,又拿來女兒的外套,幫她穿上。

  安海微怯怯地擡頭,看著母親。

  兩雙同樣清澈美麗的杏眼凝視著彼此,夏音曉微微一笑,眼中唯有愛憐與包容,沒有任何責備。

  小女孩撲進母親懷中,兩人緊緊相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10:25

第二章

  為什麼她的孩子不講話?

  也許,是因為環境的緣故。

  「用晚餐了。」女傭阿娟走進起居室,以手語告訴夏音曉。她是安家人特地雇來與夏音曉溝通的。

  夏音曉輕拍身邊的安海微。小女孩立刻放下才綁好一邊頭發的洋娃娃,跑到起居室的另一邊,拉拉獨自在角落玩積木的雙胞胎姊姊——安曼菊。

  夏音曉帶著兩個女兒,三個人跟在女傭後麵出了起居室,下樓來到餐廳。

  一進餐廳,就見頭發花白的安老太太正在講電話:「你又要應酬?你已經一個禮拜沒回來陪我吃晚飯了……你老婆陪我?我對著那個啞巴,還有什麼胃口哪?何況我們家的啞巴不隻一個,是三個!你存心要我胃潰瘍是不是……」

  夏音曉默默收回注視婆婆唇形的視綫,讓兩個女兒坐下來,幫她們披好餐巾,自己才落坐。

  安老太太又講了幾分鍾,才掛掉電話,嘴裏仍嘮叨著:「就生這麼一個兒子,偏偏是個不肖子,老是放我跟他的啞巴老婆在家裏,大眼瞪小眼,飯都吃不下了。」矜貴地踱到餐桌邊坐下,瞪了兒媳一眼——

  「你今天上哪兒去了?」

  夏音曉以手語回覆:「我去找表姊。」

  阿娟立刻口頭轉述。

  「找你那個做特教工作的表姊?啊,我知道了,你還是想送這兩個小丫頭去上課,是不是?」安老太太嗤笑一聲,「算了吧,一個有自閉症,另一個雖然沒自閉症,也不會講話,去上學隻是讓人看笑話罷了。」

  「但冠玲說,自閉症隻要接受治療,還是可以——」

  「不行!」安老太太一口否決,「生出這種小孩已經是恥辱,我才不會讓你們出去丟人現眼!」

  夏音曉臉色轉為蒼白,「孩子既然生了,不能讓她們就這樣——」


  「你還敢說?」安老太太憤怒地拍桌,「當初要不是你引誘我兒子,我兒子怎麼看得上你,還生下這種有問題的小孩?!以後不準再提讓她們上學的事!」她氣極了兒子當初不聽她的話,硬是娶了個啞巴當老婆,害她這個母親從此在社交圈擡不起頭來,而且結婚五年,隻生了兩個女兒,不過就算生得了兒子,八成也是個不會講話的啞巴。

  安老太太心中盤算著,要怎麼讓兒子放棄她,娶個健康的妻子?可兒子又死心眼得很,雖然結婚以後還是在外頭風流,卻怎麼也不肯離婚……

  見婆婆開始夾菜,夏音曉這才動筷,夾了糖醋魚到女兒碗中。瞥見二女兒安海微垂著頭,擱在腿上的小拳頭微微顫抖著,她輕握住女兒雙手。

  她很肯定二女兒聽得見聲音,因為她在安老太太說出那些尖銳的言辭時,總是害怕得顫抖。

  是因為聽得出那其中對她們母女三人的憎厭和排斥,所以從不敢開口說話吧?

  而大女兒——夏音曉看著一旁安靜地用湯匙挖著飯粒的安曼菊。海微還會對周遭環境表現出興趣和互動,曼菊卻極度缺少反應,連和她這個母親都不親近,也缺少一般孩子的模仿學習,常出現局限、重複的行為,排斥常規或個人生活環境細節的改變……經過數個醫生的檢查,曼菊被判定是自閉兒。

  而她無法讓女兒接受治療,因為安老太太不肯讓這「家醜」外揚。

  她看了自顧自吃飯的婆婆一眼,又注視著一對和自己相貌一模一樣的女兒,淡淡吐出一口沈重壓抑的氣息。

  父母早逝,將她留給姑姑撫養。姑姑一家人幷不樂意多養她這個侄女,不時對她的缺陷冷嘲熱諷,她知道自己寄人籬下,也不會多和他們接近,安分地活在無聲的世界裏,隻期待從學校畢業以後,趕緊找到一份工作,就能離開姑姑家。

  直到她高一時遇上了他——安隆楷,發生了那件事……而他說願意負責,還提出一大筆聘金。

  她驚恐羞愧之餘,隻能向姑姑求助,豈料姑姑竟說:「既然他要你,那你就嫁他吧!反正發生了這種事,以後也沒人會要你。」於是,她就這樣嫁給安隆楷,成為安氏企業的總裁夫人。

  人人都說她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對她來說,不過是從一個牢籠換到另外一個。

  而她完全無法逃離這個牢籠。姑姑一家人在收了聘金之後就移民國外,她曾向表姊冠玲求助離婚的事宜,卻遭安隆楷施壓阻止,他知道她想逃,從此將她看得更緊,幾乎斷絕她一切對外的聯係。

  幸好有對可愛的天使——她的兩個女兒,來到她的生命中。

  她曾怨恨她們的降臨,畢竟她們身上流著安隆楷的血;但孩子終究無辜,而又太像她,怨恨轉變為心疼與母愛,成為支援她的力量。在這幢冰冷的豪宅裏,她們是她唯一的安慰。

  越愛孩子,就越對她們感到歉疚,讓她們誕生在這樣的地方,連上學都成為奢侈的事。

  她可以忍受加諸自己身上的種種,卻不願讓她們也被這樣封閉一生。既然婆婆不肯,隻有向安隆楷求助,雖然他毫不關心女兒,從她們出生以來,一次也沒有抱過她們……

  沈思良久,回過神來,夏音曉才發現夜已深了。

  視綫移向床上的雙胞胎 曼菊已經蓋著毯子睡熟了;海微仍枕在她腿上,小手壓著攤開的圖畫書,也是沈沈睡著。

  她輕輕將二女兒的手從書上拿開,卻有個東西從她手裏滾下來,掉到書上。

  是那個男人給的圓耳環。

  海微每周都要定時收看他的節目,她陪她看過幾次,隻記得他有張表情豐富的娃娃臉。今天遇到他,沒想到他本人比電視上更年輕,像個大孩子。

  連親生父親都不敢親近的海微,卻一點也不怕接近他。也許因為是喜歡的電視明星,興奮之情讓她忘了害怕吧。


  她將耳環放在女兒枕畔,回房拿睡衣,打算今晚還是陪女兒一起睡。

  但剛進臥室,還沒開燈,她就聞到酒味——一種丈夫回來時身上常有的味道。

  她一楞,一雙手臂無聲無息地自背後抱住她的腰。她嚇了一跳,猛地掙扎起來,卻掙不開那有力的雙臂。

  「音曉,是我。」安隆楷放開妻子,開了燈,見她一臉驚惶,隻覺得好笑,「你以為是誰?還有誰會進我們的房間?」

  夏音曉駭得臉蛋慘白,後退了幾步,卻又被他拉回懷中,刺鼻的煙酒味讓她不舒服,忽覺丈夫的手從她毛衣下擺探入,她霎時渾身綳緊。

  「你好香、好軟。」安隆楷細細吻著她頸子。他的小妻子有一身潔淨嬌嫩的肌膚,永遠像是剛沐浴過一般,這是他有過的女人中誰也比不上的。尤其在應酬結束,離開那群妖艶放浪的酒女,這個從不沾染脂粉味的小女人,更像隻美麗清雅的白色畫眉,總會瞬間引起他的渴望。

  夏音曉勉強掙開了丈夫,「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談。」

  安隆楷沒學過手語,但看久了也大概知道她的意思,「什麼事?如果要談離婚,那就別提了。我永遠都不會跟你離婚的。」

  這句話早就聽丈夫說過不隻一次,但每一次都教她重重一震,仿佛讓已身處地獄的她往下更陷人一分。

  她瞪著丈夫開始脫下衣物,臉色越發蒼白,卻堅持把話說完:「我表姊的學校有開特教班,我想讓海微和曼菊去上課……」

  「好啊,媽說可以的話就可以。」

  就是婆婆不肯,她才向他求助啊!

  她還想解釋,卻被他推上床,見到他眼中濃濃的欲望,心頓時冰涼了。總是這樣,他從不理會她的感受,隻顧他自己想做的事,從五年前在那個陰暗的教室裏發生那件事以來,一直如此……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麻木,被動地等待事情發生……數秒後卻被丈夫推開。

  她怯怯地睜開眼,看著安隆楷寒著臉穿回衣物,翻身下床。

  情欲還沒開始,就被迫結束,隻剩下深深的厭惡感,令他皺眉。

  沒錯,他們的第一次是留給她不好的感覺,但後來哪次他不是溫柔相待?可每次履行夫妻義務,她總毫無反應地任他擺布,讓他覺得自己像抱著個人偶在求歡,對她的胃口越來越差,不由得又想念起外麵那些放蕩大膽的酒女來,她們伺候男人的手段如果像她這麼差勁,長得再美也沒有男人要。

  但就算她隻是尊徒有美麗皮相的人偶,他仍然想要她。為什麼會這樣?

  ﹁也許你讓我喝了什麼符水。﹂他煩躁地自語著,逕自走進浴室淋浴。

  直到丈夫的身影消失在浴室內,夏音曉快綳斷的神經才放鬆下來,將臉深深藏在枕頭裏。

  因為害怕若不順從丈夫,他會把怒氣轉移到兩個女兒身上,所以她從不敢反抗。但他每次的碰觸都讓她驚惶恐懼,不斷想起五年前那天他對她做過的事。

  他的氣味已從空氣中消失,他碰觸過的感覺卻仍留在她肌膚上。她緊緊抱住自己,眼眶微微發痛,卻什麼也流不出來……


  鬧鍾響了……足足五分鍾。

  丁綠堯心不甘、情不願地睜眼,按掉鬧鍾,「阿尹這丫頭,就跟她講我會自己起床,又給我設鬧鍾……」連打了幾個大呵欠,他爬出被窩更衣,然後離開房間。

  剛到樓梯口,就聞到陣陣食物的香味,讓他精神一振,快步下樓,探頭往廚房看,果然見到瓦斯爐前紅褐色頭發的中法混血男孩。

  「小靛,你來啦?」

  穀靛回過頭,「我早上沒課,就過來了。你早餐要吃什麼?我順便弄吧。」

  「好啊,我要——」

  「不行!」一旁在削水果的丁綠尹立刻出聲製止,瞪著哥哥,「小靛是客人,應該我們招待他才對,怎麼可以讓他弄早餐?」

  「有什麼關係?小靛就要搬進來住了,跟我們就算自己人了啊。」丁綠堯皮皮地從盤中拈了片穀靛剛烤好的土司,看著他俊秀的麵容,「話說回來,你家境還挺不錯的,幹嘛不自己在外麵租公寓?不然也還有學校宿舍嘛。」這個天才兒童念的大學,提供的可是高級的兩人套房,哪是他們這個破舊的育幼院比得上的?

  「這裏人多,比較熱鬧。」穀靛溫和微笑,過去幫丁綠尹洗水果。

  丁綠堯咬著土司,環視廚房一圈,「陶媽呢?」

  「去買菜了。」丁綠尹切著蘋果,「她叫你今天去聚餐的時候,要好好跟那個安總裁說聲謝謝。他不但是你們節目的金主,還長期捐款給我們晨安呢。」

  他哼了聲,「那種企業會捐款給我們,還不是為了賺個名聲?真好心的話,怎麼會每年才捐那些錢,買一打垃圾桶都不夠!有什麼好謝的?」

  今天錄影結束後,製作人安排聚餐,要工作人員和贊助節目的幾家廠商吃飯,他對這種飯局興趣缺缺,但製作人堅持所有人都要出席,想起來就煩。

  「總之陶媽是這樣交代的,我話帶到了,你沒跟人家道謝的話,回來陶媽念你可不關我的事。」

  丁綠堯又哼了聲,「如果他下次捐款一百萬的話,老子再考慮跟他說個『謝』字。」轉頭看到餐桌上的幾本書,「這是什麼?」手語書?

  「我最近參加手語社,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穀靛解釋。

  丁綠尹又道:「哥,記得我跟你講過,我要跟同學組樂團的事情嗎?」

  「記得啊。」丁綠堯翻開書頁,裏麵有詳細的圖解,從單詞到句子,循序漸進。

  「我們真的組成了耶!」丁綠尹本就童稚的嗓音,一興奮起來更像個小孩,「我是主唱哦!」

  「你是主唱?」他哈哈大笑,「你唱歌能聽嗎?你那聲音根本還沒轉大人,唱起歌來鐵定像貓在叫,不然就是鬼在哭——」擡頭驚見妹妹黑著臉,推開穀靛直衝而來,手裏還握著那把閃閃發亮的水果刀,他咳一聲——

  「那很好啊。有你在,這樂團一定厲害得不得了,你們表演我一定去看,送花給你。」嘖,真沒肚量,開個玩笑就拿水果刀出來威脅他的生命安全。

  丁綠尹盯著哥哥,慢慢把水果刀收到身後,「可是設備我們得自已買,練團也要找地方,可能要花不少錢。」


  「要錢還不簡單。」他豪氣地一揮手,「我賺的錢都交給陶媽了,要多少跟陶媽拿就好啦。」

  「可是,你賺錢不容易啊!」現在哥哥可是正當地賺每一塊錢,比以前來得辛苦,而且育幼院的開銷不少,要為了自己的興趣花大錢,她有些良心不安。

  「錢是小事,再偷……再賺就有了嘛。你是我的寶貝妹妹,我賺的錢不花在你身上,要花在誰身上?」瞄一眼那把亮晶晶的水果刀,他繼續慷慨陳詞:「賺錢就是為了要高興地花光光,如果還要考慮一大堆,不就變成錢的奴隸了?」

  丁綠尹嘆口氣,「你就是這樣,一點理財觀念都沒有。」對老哥難得展現的兄妹之情,她是很感動啦,可這種用錢的態度,她實在不敢苟同。

  「反正要錢就跟陶媽拿,不用來問我了。我還要錄影,先出門了。」翻著那幾本手語書,他遲疑一下,「小靛,可以借我一本嗎?」

  「好啊,拿去吧。」

  丁綠堯穿上外套,正要離開,衣架旁的電話忽然響了。他邊翻著手語書,順手拿起話筒,「喂?」

  「丁綠堯在嗎?」是個陌生的男聲,口氣不善。

  他哼了聲,「老子就是丁綠堯。」

  「啊,丁先生!」對方語氣立刻變得恭敬諂媚,「終于聯絡上您了!」

  「幹嘛?」這種口氣,一聽就知道有目的。他懶洋洋地倚著牆,望向廚房裏正嘰嘰喳喳和穀靛在討論樂團的妹妹。「如果是要雇用我幫你『拿』什麼,你現在就可以掛電話了。」

  盜賊之間有個黑市,如果偷來的東西不易脫手,通常就進入黑市交易,自然有人替他們找到買主。黑市除了幫忙找買家,也幫忙找生意——有些狂熱的收藏家想要已經落入其他收藏者手上的珍寶,就會從黑市尋找管道,委托盜賊去偷取。

  不過,打電話來的這個人幷非從前幫他接受委托的代理人,顯然是收藏家自己找上門來。

  對方沈默了一秒,「我打算出很高的價錢——」

  「我說不幹,聽不懂啊?」果然又是來引誘他犯罪的。

  「我願意出四百萬!如果您嫌不夠可以再加,隻是一些畫——」

  「老子收山半年了,就算你有四億也隻能叫我幫你偷個屁!」

  「你囂張什麼?!又不是隻有你……」

  沒等對方說完,丁綠堯用力摔上電話。

  丁綠尹從廚房探頭出來,「誰啊?」

  「打錯電話的神經病。」他煩躁地搔著卷發,「跟陶媽說一下,找時間把號碼換過。」

  丁綠尹傻眼,「隻是打錯電話而已,不需要把號碼換掉吧?」

  「不換的話,以後神經病會越來越多。」有一個人找到他,其他人也找得到。這種電話多來幾次,他的定力可能抵擋不住。

  「你有沒有搞錯?號碼一換,我們要通知很多人耶。」丁綠尹扳著指頭開始算,「對外登錄的電話要改,小朋友他們學校那邊要通知,還有捐款讚助的人……重點是,你根本小題大作嘛!」哪有人為了一通打錯的電話就換號碼的?!

  「多跑幾趟就辦完了嘛。」他要是再犯,可是會被抓去關,相較起來,換電話號碼隻是小事一樁。斜睨了嬌小的妹妹一眼,「還是你怕你腿太短跑不快,辦不完?」側頭閃過妹妹扔來的蘋果,歎息著——

  「隻是換個號碼,幹嘛生氣啊?唉,別人的妹妹都是又乖又聽話,老子我卻養了這種潑辣野蠻的矮冬瓜……哎喲,我駡人還有押韻耶!」

  「你去死啦!」從國一以後就沒再長高的丁綠尹,最恨人家提到「矮」、「短」等字眼,被哥哥氣得七竅生煙,她拔下拖鞋扔了過去。

  「兩分鍾前說我賺錢很辛苦,現在叫我去死,女人變臉還真快啊。」他深深感嘆,對趕出來勸阻的穀靛揮揮手,「她就交給你啦,小靛。這丫頭脾氣不好,你多多擔待哪。」對被攔住而不能過來扁他的妹妹嘿嘿一笑,他大搖大擺地往外走。


  一走出育幼院大門,他臉上笑意便褪去,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要克製內心蠢動的劣根性,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至少,當他看著妹妹嘻笑怒駡的麵孔時,很慶幸自己剛才選擇斷然掛掉電話,沒有受到誘惑。

  如果坐牢,妹妹來探視他的時候,怕是隻有失望難過的表情了吧?

  「我一向是個好哥哥,不會讓弟妹失望的。」也許有時候嘴巴賤了點,不過這份心意始終沒變過啊。

  他得意地微笑,回頭望著育幼院大門,幾秒後,笑意再度褪去,俊臉完全垮下。

  可是……四百萬哪!他竟然把送上門的錢往外推!那些錢他要錄影錄多久才賺得到啊?!

  他懊惱得連連跳腳,吸口氣,對遠處的公車站牌張開雙臂,大叫一聲:「我來了!」向站牌飛奔而去,想像自己正奔向金礦,聊慰與四百萬失之交臂的心痛……


  不過……他幹嘛跟穀靛借書?

  站在麥當勞裏排隊,丁綠堯瞪著手上的手語書。

  是因為母親,他才會接觸手語,倘若沒人讓他練習,學了也很快就會忘記……腦中浮現那個卷發小女孩的身影。

  「說不定以後根本不會再見麵,學會了又有什麼用?」隨便翻了幾頁,小女孩可愛的臉蛋仍在腦中徘徊不去,他喃喃道:「隨便看看吧。反正我在做兒童節目,說不定以後會用到。」

  也說不定還會再遇到那個小女孩,還有……她姊姊。

  那少女的模樣似乎隻有十七、八歲,卻有一種很滄桑的神情,似乎經曆過一些太沈重的事,抹去了她那個年紀應有的單純活潑,變成什麼也不相信的防備。比起他那個還會跟院童搶電視看卡通的老妹,那少女穩重含蓄的模樣,簡直像個已經四十歲的母親。

  「『味甑湯』?」他瞪著書上的圖示。本以為會教些簡單的問候語,怎麼一開始就教這麼奇怪的東西?姑且照這書上的解說練習看看吧。「兩手握拳,右手在上,以相反方向做研磨的動作……咦?」兩手開始不受控製地亂揮,活像肌肉失調。他暫停幾秒,又試了一遍,還是很像手臂關節沒接好,咕噥道:「怎麼這麼難啊……」

  忽然,有人拉拉他的外套。


  丁綠堯一低頭,就見到身畔有張興奮的臉蛋,正是那天遇到的小女孩。

  他驚喜萬分,「嗨!又遇到你了……」話沒說完,發現小女孩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孩,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正一同對著他瞧。

  雙胞胎?他愕然瞪著眼前粉妝玉琢的一對小人兒,而兩個女孩身後正是那天見過的少女。

  少女素淨的容顏略顯憂愁,認出他時掠過詫色,頷首表示招呼。

  他當場對這三個洋娃娃看傻了眼。好樣的,是哪家歐巴桑生出這樣漂亮的三姊妹?兩胎的基因都這麼棒,他一定要好好學一下秘訣,以後也生一對這麼可愛的小孩。

  夏音曉被他直楞楞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後退了一步。

  她一早帶著兩個女兒到公園玩,然後帶她們來這裏吃早餐,沒想到會遇到他,正猶豫該怎麼辦,卻見二女兒仰著頭,伸手去摸他手上的書。

  丁綠堯連忙把書藏到背後,「這個你都會了,不需要看啦。」

  安海微卻像發現了新奇的事物,回頭以手語告訴母親:「他在看手語的書!」

  夏音曉有些詫異,看著丁綠堯。

  「呃,我以前學過,隻是想複習一下。」少女有雙清澈明淨的黑眸,像一片平滑如鏡的湖麵,輕易就能照出世間一切的污穢,方才他那點小小的期望仿佛也瞬間反映在她眼底,教他臉龐不自由主地燥熱起來。

  不過,雙胞胎嘛……他看著容貌和衣著完全相同的一對女娃娃,輕歎口氣。真是帶回了好些回憶啊……

  衣角又被安海微拉住,看著興奮地拿出一副小撲克牌的她,他立刻會意,「你想看我變魔術?好啊!我昨天才練了新的,準備今天錄影要用,先變給你看!」接過撲克牌就蹲下來,一大一小就這麼旁若無人地開始玩起紙牌魔術,「來,選一張牌,別被我看到……」

  感到周遭店員、顧客們的眼光紛紛射向他們,夏音曉不由得發窘,正想找個藉口帶女兒離開,卻見丁綠堯將牌拿到安曼菊麵前,笑道——

  「換你,挑一張吧?」

  安曼菊起先仍是不動,過了幾秒,竟真的伸手抽了一張牌!

  夏音曉難以置信地看著大女兒。她抽牌之後仍是表情漠然,對這場魔術秀沒有流露出半點興趣,可是……可是她抽了牌啊!平日她幾乎連她這個母親也不理,更別提陌生人。


  丁綠堯將牌拿到少女麵前,「你也選一張吧?」怪了,他的魔術都還沒真正開始,她怎麼就一臉驚訝又感動的樣子?莫非被他變魔術的英姿給吸引了?

  夏音曉隨手抽了張牌,全神注意著大女兒的反應。

  「好,花色和數字都記住了嗎?現在把牌還給我。」既然是被他變魔術的英姿吸引,他可要加把勁表演囉!俐落地洗牌之後,將牌展開成牌麵朝下的扇形,送到安海微麵前,「來,再選一張。」

  她依言挑了一張,看到牌的花色後,吃驚掩口。

  「是你剛才選的紅心七,對不對?」丁綠堯微笑。

  旁觀的顧客有幾個剛才也看到她抽的牌,忍不住發出贊嘆聲。

  他跟著把牌遞向安曼菊,「你幫我從牌的這邊數過來,抽出第四張好嗎?」

  夏音曉屏息看著大女兒,隻見她慢慢伸出手,摸著排成扇形的撲克牌,幾秒後,正確無誤地挑出第四張牌,小臉始終木然無表情。

  顧客們又有幾個發出驚訝的聲音,隻因小女孩挑出的正是她先前選的黑桃三。

  夏音曉輕抽口氣,她不知道曼菊會數數了。她曾教過海微簡單的數字觀念,但曼菊的自閉讓她無從教起……這表示,曼菊也許還是有機會從封閉的世界裏走出來吧?隻要給予適當的引導或刺激……

  「你……」丁綠堯愣愣看著那雙溢滿水霧的黑眸。不會吧?他的表演有這麼感動人嗎?她像要哭了似的。

  反正,目的算是達到了。他笑咪咪地看著安海微,「想不想來看我錄影?我今天在棚內錄,搭公車半小時就到了哦。」根據他神偷與魔術師的優越觀察力判斷,少女顯然很疼愛她的雙胞胎妹妹,如果小女孩想來看錄影,少女應該會答應。

  安海微立刻雙眼發亮,仰首看著母親,小臉寫滿懇求。

  夏音曉拍拍她,看向一旁的大女兒。她還在看手上那張黑桃三,表情就跟她平日對地毯的花紋看上一整天時一樣呆滯,沒有特別顯露出興趣。

  如果帶她去看錄影,她會不會像剛才一樣有互動的反應?

  可是,這個男人……她猶豫地看著他的娃娃臉,在他孩子氣的笑容裏,她沒有感受到不好的企圖,似乎隻是單純地想邀她們母女去參觀錄影。

  畢竟,世界上的男人不會都和安隆楷一樣,還是有好人存在的;再者,錄影的人那麼多,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吧?

  夏音曉看著他誠摯和善的笑容,半晌,遲疑地點了點頭。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10:43

第三章

  錄影結束後,主持人和魔術師被來參觀錄影的小學生包圍著要簽名、合照,眼見就要趕不上和廠商約好的聚餐時間了,製作人出麵趕人——

  「不好意思,我們主持群還有重要的事……」

  一時抱怨聲四起。

  「怪了,既然我們號稱是專為十二歲以下小朋友打造的益智節目,應該要討好小孩子才對,怎麼反而要趕他們走?」丁綠堯懶懶開口,手上麥克筆寫個不停,鬼畫符般的簽名一張張遞出去,換來孩子們的歡呼聲。

  「你懂什麼?」女主持人小恬巧笑倩兮,對小孩子的厭惡和不耐全隱藏在甜美的笑顏下。「沒有人出錢給我們做節目,我們就不會站在這裏,這些小孩也沒有節目可以看了。」

  「你的意思是讚助商比觀眾重要嗎?」

  「那當然,出錢的永遠是老大。」小恬在經紀人的護衛下,迅速脫離人群包圍,進入休息室。

  沒有經紀人的丁綠堯,隻好靠工作人員幫忙開路。

  到了休息室門口,他卻沒直接進去,往四周張望,看到遠遠站在角落的少女與雙胞胎。

  少女正在幫雙胞胎穿上外套,那個熱愛魔術的小女孩眸光閃亮,手語比得又快又急,顯然尚未從參加錄影的興奮中冷靜下來。

  少女始終耐心地看著,為她整理淩亂的衣領,將她揮舞的小手拉住,穿進外套袖子裏,偶爾頷首回應,或回以幾個手語,伴以愛憐的神情。

  周圍的嘈雜與那個角落的寧靜相比,就像混亂的菜市場和一處幽靜的小花園。他凝望著她唇邊溫婉的微笑,片刻後,才藉由休息室外的雜物和紙箱堆掩護,悄悄走向她們。

  安海微首先看到他,綻開笑容,朝他奔來。

  「錄影很有趣吧?」他摸出兩個剛才表演用的道具錢幣,「給你和你姊姊的紀念品。今天來看錄影的小朋友裏麵,隻有你們兩個有喲。」

  安海微輕抽口氣,驚喜地握緊錢幣,立刻轉身跑到雙生姊姊身邊。

  丁綠堯微愣。是他聽錯嗎?好像聽到小女孩發出輕輕的「啊」一聲,他以為她不會說話的……也許隻是呼吸的聲音吧?

  夏音曉走近他,遞出一張紙片,上麵寫著秀氣端正的幾個字——謝謝你今天邀我們來。

  「沒什麼,你們玩得高興就好。」他深深懊惱,要是沒忘記手語,就能直接和她溝通了。現在隻能盡量把話說得慢一點,以便她讀唇語,「我們錄影的時間很固定,你們想看的話,以後可以常來。」

  夏音曉微怔。常來嗎?安隆楷不喜歡她出門,要是讓他知道她帶著兩個孩子來這裏,一定會不高興……

  她回頭看著兩個女兒。海微的快樂顯而易見,曼菊對攝影棚的熱鬧雖然沒什麼反應,但有時也會專心看著聚光燈下的一切,比起平常在安家大宅裏毫無生氣的模樣,實在好太多了。

  如果對女兒有益,安隆楷不高興又有何妨?,她們連學校都不能去,難道連這一點小小的快樂,也得問他的意思嗎?

  這一想,夏音曉毫無猶豫地對眼前的男人點了頭。

  「我一定幫你們留最好的位子。」回頭看了逐漸散去的觀衆一眼,丁綠堯又道:「要不要一起吃午餐?製作人中午有安排聚餐,但我不想去。」他對那餐會實在沒興趣,打算就此溜掉。

  夏音曉楞住了。和他一起用餐?雖然她認為孩子的感覺最正確,孩子們樂於親近的人,本性必然不壞,但她……畢竟還是不喜歡和男人相處,尤其和他才認識沒多久。她歉然搖頭一笑,表示婉拒。

  「不要啊?」他一臉失望,「我請客嘛……還是不要?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店欸,真的不要嗎?」

  他一再央求的表情像個孩子似的,教她忍不住微笑,但仍是搖頭。

  「那,如果我說出你早上抽的牌是什麼,你就跟我去吃飯?」

  夏音曉有些訝異。早上的小魔術已經結束了,他也把牌都還給了海微,不是嗎?怎麼可能會知道她那時抽的牌?

  可是,看他一臉自信的模樣,似乎很有把握,她頗感興趣地點頭,退後一步看他打算怎麼做。

  他卻招手示意她走近,她于是向他跨近幾步,接著,他又要她再靠近一些。

  她再走了一步,他忽然伸手往她臉頰探來。

  她一驚,感覺到他的手穿過發絲,碰到她耳朵……她臉蛋瞬間刷白,駭然後退,卻見他已從她發間抽出一張撲克牌,亮出牌麵的紅心皇後,笑道——

  「是這張,對不對?」

  隻是魔術的把戲而已?他並不是……有什麼不好的企圖?

  她心跳快得像要從喉嚨中迸出,看著他心無城府的笑臉,她慢慢寧定了些,點了點頭,臉蛋依舊蒼白。

  「我贏了!那你就要和我吃午餐囉!」他笑著揮手,「等我一下,我去換個衣服。」轉頭往休息室走,臉色卻隨著步伐垮下。

  他又不會吃人,長得也滿帥的呀,她剛剛為什麼一副驚嚇的樣子?他還慶幸她終于有點笑容了,顯然參觀錄影讓她放鬆了些,怎麼才使個小魔術而已,她又變回先前那戒備緊張的模樣?好像他隨時會對她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似的……

  不過,他確實是做了不好的事。張開手指,他瞪著掌心中一枚小巧的珍珠耳環。

  他發誓,剛才真的隻是想變個小魔術逗她開心而已,可手就是不聽使喚,在變戲法的同時,順手將她的耳環摸了過來。

  這耳環款式簡單,純白的珍珠鑲在銀質底座上,毋需繁複的裝飾,單是珍珠本身晶瑩柔和的光輝,就足以教人著迷。就像她一樣,讓人想帶回家珍藏起來……

  不行不行,老毛病又發作了。怎麼最近老是有這種怪念頭呢?他會想帶回家的隻有黃金和鈔票才對呀。

  他用力抹了抹臉,抹去心中的怪想法,將耳環揣進口袋,推開休息室的門。

  「你怎麼這麼慢?」小恬早就換過衣服,正在重新上妝,見到丁綠堯進來,嬌聲斥責,「讓我們的讚助商等,你好意思啊?!」

  「要去你去,老子沒興趣應酬。」他找出自己的背包,脫下錄影時穿的長袍,底下就是便服,又迅速套上毛衣、夾克。

  「我以為你會很高興參加聚餐耶。你不是很愛錢嗎?跟贊助商吃飯,如果讓他們高興的話,說不定會出更多錢給我們呢,你不想去嗎?」

  「給我加鍾點費的話,我考慮看看。」

  「那個紡織界赫赫有名的安氏集團總裁,今天也會來呢。雖然他已經結婚了,不過聽說他還是在外頭養情婦,而且出手大方得很。」小恬對鏡仔細描繪自己年輕秀麗的容顏,自信地甜甜一笑,「這可是我的好機會。」

  丁綠堯瞄她一眼,「我以為你的目標是矩陣集團的小老闆。」

  「魏霓遠?算了吧,他那種混模特兒界的人,私生活都亂得很,上次雜志不才報導過,他們一堆人開什麼性派對嗎?派對上一堆人從晚上做到天亮,還交換帶去的伴,大鍋炒哩……」她打個寒噤。

  「我才二十歲,可不想得什麼奇奇怪怪的病。還是安總裁比較好,他看中的女人都會包養下來,關係單純多了。而且他老婆一直沒生兒子,他媽已經放風聲出來,如果有人能幫他們安家生個兒子,就有機會當上安家少奶奶……」

  「搶人家老公,小心以後生兒子沒屁眼!」


  小恬呸的一聲,「你講話怎麼那麼難聽啊?!」

  「比起你說要當第三者還說得那麼高興的嘴臉,我的話算很客氣了。」他老妹要是敢說這種話,看他不拿藤條狠狠揍她一頓才怪!

  「第三者又怎樣?」小恬振振有辭,「如果他們真的相愛,又過得很幸福,我就是想當第三者也當不成啊!她老公在外麵找女人又不是這一、兩年的事,那女人自己沒本事綁住老公,怪誰啊?!」

  瞪著丁綠堯,他雖是一臉嘴歪眼斜的鄙夷,卻還是帥氣可愛得不得了。她忍了住嘆口氣,捏捏他臉皮——

  「你要不是講話這麼粗魯,也許我會喜歡你呢。」隻可惜嘴巴大惡毒,而且還住在育幼院裏,連房子都買不起的男人,她才看不上眼。

  「免了,被你這種媲美吸金機器的女人纏上,老子會短命五十年。」丁綠堯全身竄過一陣惡寒,連退三大步。「你要釣那個什麼安總裁盡管去,拜托不要把我列入你的金龜婿名單裏。」急忙逃出休息室。

  除了小恬,劇組裏還有幾個年輕女孩也在談那位安總裁,意圖應該都是一樣的。想到陶媽要他對那個小氣又好色的家夥道謝,忍不住感到惡心,又有些同情那位安太太。她知道外頭的女人都當她丈夫是肥羊嗎?她丈夫流連花叢,她不會完全不知道吧?又作何感想?

  不過,這些都是別人的家務事,他可沒興趣。

  往四周一望,少女和雙胞胎運站在角落,而製作人不見蹤影,要落跑正是時候!他長腿一跨就往角落狂奔——

  對了,她到底叫什麼名字?隻顧著自己講話別太快,免得她來不及讀唇語,卻一直忘了問她名字。沒關係,待會兒吃午餐就可以好好問清楚了……

  等等,製作人回來了?!丁綠堯猛然煞住腳步,望著製作人走進棚內,身後還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英挺男人。

  「安先生,其實你不必親自過來這邊,在飯店等我們就可以了。」製作人將安隆楷引進攝影棚。

  「無所謂,聽說你這個節目很受歡迎,我正好有空,就順道過來看看。」安隆楷打量棚內各種道具,在製作人的介紹下,和幾個工作人員點頭招呼,但在看到角落一大兩小的熟悉身影時,他微微一愣,大步走過去。

  「音曉?」他扳過那纖弱的肩頭,果然見到一張絕色容顏,立刻升起怒氣,「你為什麼在這裏?」

  夏音曉嚇了一跳,「我……我來看錄影。」

  「我不是叫你不要隨便出門——」安隆楷話還沒說完,旁邊忽然伸來一隻手,硬生生將他從妻子身邊推開。

  「你誰啊?」丁綠堯將夏音曉護在身後,瞪著眼前一身名貴西裝的男人,「你這樣從背後突然拍她,很容易嚇到人家你知不知道?」她聽不見,比一般人更容易被突來的動作驚嚇啊!

  「阿丁!」製作人驚呼,「你做什麼?!他是安總裁啊!快跟人家道歉!」

  丁綠堯一楞,「他就是……」那個好色又小氣的家夥?

  「沒關係。」安隆楷淡淡道,將被丁綠堯弄皺了的西裝整理好,銳利眸光掃過眼前這個滿臉敵意、維護自己妻子的男人。「能不能請你讓開,讓我和我妻子說幾句話?」


  雖然聚餐的人數不多,但出席的不是商場名人,就是演藝明星,飯店仍給予安隆楷一行人高度禮遇,也照安隆楷的要求,暫且將記者擋在他們用餐的小宴會廳外,等餐會後再接受訪問。

  「沒想到你會碰到安太太。」站在自助吧旁,魏霓遠看著臉色不善的丁綠堯,一麵取來餐盤。

  剛結束一場服裝秀趕來的他,是以節目贊助者的身分出席,此時他身穿紫灰色呢絨西裝,披著一條幾何花紋的長圍巾,雅痞風的打扮使他更顯瀟灑俊美,頻頻引來在場女客與女服務生的注目。

  「隻是碰巧而已。」丁綠堯拿著餐夾,看似在挑選菜色,其實是透過自助吧上方垂下來的植物藤蔓做掩護,望著角落裏正在談話的安氏夫婦。

  萬萬沒想到,她不是那對雙胞胎的姊姊,而是她們的母親!年輕如她,卻有一雙已經四歲的女兒,那她到底幾歲結婚的?又為何那麼早嫁人?

  「安總裁和他……太太,年齡好像差很多?」

  「大概差了十幾歲吧。」魏霓遠順著他的視綫望去,「安太太五年前嫁給安先生時,還是個十六歲的高中生,現在也才二十出頭而已。」

  「十六歲?!未免太早婚了吧?」

  「她那時候就讀啓聰學校,安先生是學校的贊助者,受邀在校慶時去參觀,就這樣認識了。雖然安家老太太極力反對,安先生還是堅持非她不娶,聽說他很疼安太太,因為她聽不見,怕她有危險,平常都捨不得讓她出門呢。」雖然關關於人相遇的經過,曾有過相當不堪的流言,但魏霓遠選擇相信總裁與平凡女孩一見鍾情的夢幻版本。

  「可是,姓安的不是在外麵養女人嗎?」真正愛老婆的男人,哪會搞外遇?

  「安先生婚前就到處留情,要他專一,可能有困難吧。」

  「她……他太太知道嗎?能忍受這種事嗎?」

  魏霓遠怪異地看他一眼,「這你得自己去問安太太了,但這畢竟涉及隱私,我想不太恰當。」

  從前的丁綠堯隻管錄一集可以領多少,怎會對萍水相逢的人如此關心?是受到兒童節目的感化嗎?

  丁綠堯悶悶點頭,「我知道。」到現在還無法接受她已婚的事實,總覺得她身邊那個頂著丈夫頭銜的男人異常礙眼;再想到先前安隆楷從背後拍她?讓她嚇得花容失色,更讓他皺眉。

  和聽力有障礙的人相處,首先就該體諒對方的狀況,盡量讓自己處在對方的視綫範圍之內,最忌從背後碰觸對方,那很不禮貌,也很容易嚇到人。一個結婚五年的丈夫,竟然還會犯這麼基本的錯誤,說他很疼妻子,要他如何相信?

  安隆楷漫不經心地看著妻子的手語,偶然往四周一望,發現有雙視綫正盯著他們——是那個兒童節目的魔術師。

  察覺對方目光頻頻停留在他的小妻子身上,安隆楷不動聲色,伸手將妻子拉到身前,讓自己寬厚的背脊擋住對方的視綫。

  被他這麼一拉,夏音曉險些踉蹌,站穩後,仍重複先前已經表達過的話——「以後我要帶海微和曼菊來看錄影,可以嗎?」

  「錄影有什麼好看的?反正電視會播出,看電視就好了。」

  「難得海微對魔術很有興趣,平常隻有我陪她,如果可以常來看錄影的話,也許——」手腕忽然被丈夫抓住,她愕然停下手語。


  「是她有興趣,還是你有興趣?」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凝視著她無措的黑眸,「是對魔術有興趣,還是對變魔術的人有興趣?」

  她不懂丈夫眼中的懷疑所為何來,隻能解釋:「丁先生對海微很好,海微也很喜歡他,我們隻是去看錄影,看完就回家了。」

  「所以一切都是為了海微?」

  夏音曉頷首,乖順地站著,任憑丈夫捏痛了她下巴,不敢妄動。

  安隆楷盯住她坦然的容顏,似乎沒有隱瞞任何事;他知道她很疼女兒,也許真的是為了讓女兒開心,才少有地堅持要來看錄影?他雖不喜歡她出門,讓外人輕易瞧見她的美麗,但若能藉此討好她,說不定她往後在床上的表現會熱情一點。

  「好,你可以帶她們去看錄影,但看完錄影就得回家,不準去別的地方。我會叫司機接送你們。」他鬆手放開她。即使她的目的很單純,那個卷發男人的眼神卻讓他很不放心,得派個人跟著她才行。

  夏音曉連忙點頭。

  他又道:「你現在就帶海微她們回去。我晚上有飯局——」

  「安總裁!」製作人走向他們,陪笑道:「既然嫂子來了,一起吃個飯吧?」

  「她有事,要先回去了。」看見製作人身後還跟著幾個人,包括那個卷發男人,安隆楷目光直接鎖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是我們節目的魔術師,丁綠堯。」硬是把丁綠堯拖來的小恬代為回答。

  安隆楷對她甜甜的笑顏多看了幾眼,才將視綫移回踩著三七步、目光游移不定的丁綠堯身上,「丁先生,內人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丁綠堯聳肩,「也沒什麼,剛好遇到了,順便邀她過來看看。」

  「內人很少出門,我常擔心她碰到壞人,幸好是碰到你。」雖隻有一瞬,但這小子的眼神確實往他身邊的妻子瞥過來。他冷峻地勾起薄唇,「我女兒也很喜歡你們的節目,這樣吧,為了感謝你們,往後我對貴節目的贊助再加一倍。」

  製作人驚喜道:「安總裁!你真是太慷慨了!」

  「為了討老婆歡心,我一向很肯花錢的。」安隆楷一笑,摸出支票簿和鋼筆,遞給妻子,柔聲道:「音曉,我們也該給這位丁先生一份謝禮吧?你填個數字,你認為他今天的表現值得多少,就填多少,我都照付。」

  這是什麼意思?夏音曉狐疑地看著丈夫,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但很不喜歡他語氣間那種把人秤斤論兩、以財富欺人的感覺。


  丁綠堯對她而言值多少?根本不能這樣衡量的呀……她看了丁綠堯一眼,他雖然還維持者笑容,眼神卻已轉冷,顯然安隆楷這舉措令他相當不快。

  「你不寫?」安隆楷的唇緩緩在她眼前掀動著,「難道他對你來說,連一塊錢的價值也沒有?」

  她一驚,慌忙落筆在支票上寫了個數字五,支票和筆隨即被安隆楷奪過。

  「五萬,算是特別給你的謝禮。」他將填好的支票遞給丁綠堯,話語雖客氣,姿態卻是高高在上,「往後內人會常去看你們錄影,還請你多多照顧。」

  待所有人走回聚餐的座位,小恬刻意落在最後,和丁綠堯幷肩而行,看著他笑意褪去的陰沈麵孔,「平常的你,會很高興收下這張支票的。」

  他冷哼,「那是因為我平常拿到錢的感覺都很好。」但他此刻隻想把安隆楷痛打一頓,再將這張看不起人的支票塞進他肚子裏!

  會收下支票,是因為怕夏音曉為難;安隆楷對他這個外人都如此趾高氣揚,不難想像對她會有多苛刻。他的神情不見丈夫對妻子的柔情,隻有對她的絕對控製,宣告著嬌小纖弱的她隻屬于他,誰都別想搶走。

  而她明顯是畏懼丈夫的,戰戰兢兢的神情,不像個幸福的妻子,倒像個被監禁的囚犯,乖乖照丈夫的每一句話去做,不敢有任何反抗。

  讓枕邊人畏他如蛇蠍,安隆楷根本沒資格當人家丈夫!甚至,剛才在衆人麵前一邊說著「為了討老婆歡心,我一向很肯花錢」,一邊還和小恬眉來眼去!他配不上她!就算他丁綠堯前科累累,目前還被警方監視中,也比這家夥強一百倍!

  「聽說當人家第三者的,以後生兒子會沒屁眼喲。」小恬悠悠道。

  丁綠堯一窒,「我……我我我才沒想要做那種事!」

  「可是你講話結巴耶。」而且表情看起來好心虛喲。

  「我……」

  「如果他們真的相愛,又過得很幸福,旁人就是想當第三者也當不成啊。」雖然這些話她先前就講過了,不過這回搭配著他半青半白的臉色,更有說服力。「所以你想對她做什麼都可以安心去做,反正她若真的愛她老公的話,就絕對不會被你搶過來的,你也不用擔心以後生兒子會沒屁眼囉。」

  「你想煽動我去勾引她,好讓你趁機接近安隆楷對不對?!」他才沒有什麼不正當的企圖!他隻是……覺得她值得更好的人……

  小恬呵呵笑著,「這種事,如果自己不願意,旁人煽動是沒有用的。」

  真對那女人沒興趣嗎?走著瞧吧!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11:00

第四章

  晚間,攝影棚內。

  錄影結束,幾個國小老師指揮著學生們往出口移動,工作人員也幫忙疏散觀衆。

  製作人走到夏音曉身邊,「安太太,錄影已經結束了,接下來隻是錄幾個小單元,你要不要先回去?」

  夏音曉還未回答,一旁正在和安海微玩的幾個女性工作人員紛紛哀求,「再等一下啦,安太太,讓我們多跟海微玩一下嘛!」今天安曼菊因為感冒發燒,留在家中休息。

  「你們幾個!我是請你們來工作,不是請你們來玩的!」製作人板起麵孔,轉向夏音曉時又變成笑臉,「當然,安太太你想留多久都可以,隻是別太晚回去,安先生會擔心你。」

  擔心嗎?目送製作人走開,夏音曉轉頭望著站在攝影棚另一端的安家司機。

  每次來看錄影都有司機接送,而且全程陪著她與女兒待在攝影棚裏;與其說是丈夫擔心她的安危,派人保護,倒不如說是在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他自己偷腥不要緊,卻怕她紅杏出墻嗎?

  她淡然一笑,環顧攝影棚,目光立即被一個銀色的身影吸引住——是丁綠堯。他被著為聖誕節特別節目訂做的銀色長袍,在燈光下格外搶眼。

  隻見他走到女主持人小恬身邊,兩人站在角落交談,神色嚴肅。

  她一直想為了那天安隆楷無禮的態度向他道歉,但隻要他在她身邊多待幾秒,安家司機就會立刻過來阻止他們談話。幾次之後,他不再接近她,雖然海微纏著他要學魔術時,他還是會教她,但就是不再主動接近她們母女。偶爾在棚內相遇時,也僅是向她點頭微笑。

  是因為不想再惹來一場羞辱,所以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吧?

  這讓她更感歉疚,但有司機監視著,她什麼也不能做,隻敢遠遠看著他。

  幾次錄影下來,她發覺他的孩子緣好得驚人,隻要一出場,氣氛立刻熱到最高點。魔術本就充滿眩惑人心的技巧,加上他妙語如珠,善于掌握表演的節奏,讓孩子們尖叫、大笑或驚嘆,風靡了每個小小的心靈。

  她也常看得入迷,少了鏡頭和螢光幕的轉換,他的表演直接呈現在眼前,每個眼神、小動作都充滿了強烈的舞臺魅力,讓她看著看著就忘了注意表演內容,完全被他豐富多變的麵貌吸引……

  忽見丁綠堯走進休息室,而小恬轉身往攝影棚內一望,隨即朝她走來。

  「你要留下來看我們補錄小單元嗎?」

  夏音曉頷首,保持禮貌性的微笑。這位女主持人平常見了她總愛理不理的,今晚還是首次主動找她說話。

  「安先生對你很好嘛,還派人專程接送你。」小恬望了安家司機一眼,「不過,安太大的位子不好坐吧?嫁個這麼有錢的老公,一定有很多人覬覦你的幸運。有沒有人直接上門找你談判,要你離婚的?」

  以她們幾乎沒有的交情而言,這問題實在太直接了點,教夏音曉一時怔楞,不知如何回答。

  「你沒反應耶,意思是沒人上門找你嗎?」也就是說,她劉小恬可能是頭一個了。輕撫藏在衣領下的精致鑽鏈——來自那位安總裁的禮物,她挑釁地微笑,「當一個管不住老公的妻子,你不覺得很窩囊嗎?尤其你還是總裁的老婆,卻一點手腕都沒有,也許這個位子對你來講,負擔太大了吧?」

  夏音曉對她尖銳的話語不以為意,淡淡一笑,取出隨身的紙筆,寫下——若有人能取代我的位子,我很樂意讓給她。

  「話說得真好聽,你衣食不缺的少奶奶日子過得好好的,幹嘛讓人?」

  夏音曉又寫——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你想要什麼生活?」這女人一臉清心寡欲、什麼也不想要的樣子,看了真討厭。「你該不會想追求什麼有愛情的婚姻,找個愛你的人一起生活吧?」

  夏音曉一怔。愛?一個愛她的人?她連這樁婚姻都逃不開了,哪有多餘心力想這些?

  小恬嗤之以鼻,「所謂愛情,不過是男人拿來騙女人的東西,男人永遠把事業擺第一,卻哄騙女人去相信她們需要愛情,心甘情願為了愛情,幫他們照顧家庭和小孩。最後男人同時兼顧了家庭和事業,女人卻往往在把青春都賠盡之後,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她絕不會犯這種錯誤。「不過你要是想當這種傻瓜的話,我倒知道有個人可以配合你。」

  配合什麼?夏音曉茫然看著笑得不懷好意的她。

  「他平常雖然刻意避開你,可私底下老是對著你的背影發呆。」別以為她沒注意到。小恬嘻嘻一笑,「不過,他可能害怕要是當人家的第三者,會遭到可怕的報應,所以一直不敢采取行動……」

  夏音曉沒注意她接下來說了什麼,因為她看見已換上便服的丁綠堯出了休息室,提著一袋餐盒朝她們走過來,叫道——

  「喂,你們不吃飯嗎?等一下還要錄兩個小時耶!」

  幾個忙著和安海微玩的年輕女孩根本不理他。

  小恬扁嘴道:「都是因為你一直出錯,才要補錄,不然我早就可以回去了!」

  「有什麼辦法?是道具出問題,才害我的魔術一直失敗,我也想早點回去啊!」他理直氣壯地一麵說,一麵發餐盒,看了夏音曉一眼,「你要不要?」

  她楞了幾秒,才明白他是問自己要不要餐盒,連忙搖頭。

  「你不吃?都晚餐時間了,你不餓啊?」

  「她當然不想吃囉。」小恬酸酸地道,「人家可是在安家天天吃山珍海味,這種普通的便當當然不合她胃口。」

  不是這樣的,她隻是不餓而已!!夏音曉愕然,想解釋,卻見丁綠堯笑道——

  「真的?看來你跟我一樣很挑嘴嘛。剛好我也不想吃今天的便當,要去外麵買,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開口邀她?在與她疏遠將近一個月後,現在他主動找她?

  她訝異地看著他坦率的笑臉,似乎對那天的事已毫無芥蒂,可還來不及回應,安家司機已經走過來,綳著臉道——

  「安太太不喜歡外出,你別來打擾她。」

  丁綠堯橫他一眼,「她喜不喜歡外出,是你說了就算嗎?如果她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笑咪咪地看向夏音曉,「你說呢?要不要一起去?」

  夏音曉幾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心想若離開攝影棚,也許有機會可以為那天的事向他道歉。

  但安家司機堅持要跟著他們,花了十分鍾將停車場的黑色賓士車開來,等了一個兩分鍾的紅燈,才把他們送到走路隻要五分鍾的一條街道外。

  「賓士車坐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嘛。」戴著帽子的丁綠堯下了車,擡腳踢踢輪胎。「還是坐公車好,幾十個位子可以選,想坐哪裏都可以。」

  「別亂踢!踢壞了你賠得起嗎?!」司機從車窗裏探出頭,朝他嚷著,一麵忙著找車位,卻見丁綠堯拉著夏音曉就走,又叫道:「喂,你要帶安太太去哪裏?!」

  「叫你別跟來硬要跟,這邊一到晚餐時間連腳踏車都騎不進來,你開這個大得像坦克車一樣的東西,停車位要找到什麼時候?難道要我們等你嗎?」丁綠堯囂張的口吻,仿佛他才是主子,隨手向街上的招牌一指,「我們去那邊買吃的,你把車停好後自己過來找我們。」

  「等等!」司機心裏焦急,卻又不能下車追人,隻能眼睜睜看著兩人鑽入洶湧人潮中。

  夏音曉踉蹌地被拖著走,迎麵而來的是人擠人的熱氣、食物的香味、耀眼的霓虹招牌,雖然聽不見,也教她感受到這條街的熱鬧和生氣,看得眼花撩亂。

  沒多久她就發現,丁綠堯根本不是帶她往他告訴司機的那家店走,但也隻能任他拖著,直到兩人在一家賣飲品的店外停下來。

  「終于擺脫他了。」丁綠堯回頭張望,隻見滿坑滿穀的人,看不見安家司機那張虎視耽耽的監視麵孔,心情大好。

  夏音曉訝異地比著手語,「你是為了擺脫他,所以……」忽想到他看不懂,正要找紙筆,卻被他製止。

  「沒關係,你用手語,我看得懂。」他笑道,「是啊,我就是為了甩掉他,才把他引來這邊的。」

  她更是驚訝,「你會手語了?」

  「我很久以前會,隻是太久沒用才忘記了,最近開始慢慢想起來,直接溝通還不行,不過至少看得懂。」他忍不住抱怨:「真是的,我隻是想跟你講幾句話,那個司機幹嘛老是盯著我?活像我隨時會欺負你似的。」

  安隆楷花名在外,對自己的妻子卻管得這麼緊,像個任性專橫的小孩,外頭的野花一朵一朵地采,可專屬自己的那一朵,卻連讓外人看一眼都不行,占有欲強到可怕的地步。

  夏音曉歉然解釋,「對不起,是我先生要他跟著我——」

  「好啦,別提他。」他揮揮手,「下禮拜三就是聖誕夜了,你有計劃嗎?」難得可以獨處了,要把握機會啊。

  可,能把握什麼機會呢?她畢竟已經結婚了啊……

  他用力撇開腦子裏忽起的念頭,笑道:「我家那天會滿熱鬧的,你要不要來玩?」

  她最近每次錄影都來,婉拒製作人為她們安排的特別座位,帶著女兒坐在棚內角落,靜靜地觀賞錄影進行。

  安海微的熱中不在話下,安曼菊大半時候也會專心看著臺上的節目,隻有夏音曉——雖然在他上場表演魔術時,她會很感興趣地看著,但更多時間,她像個置身事外的空殼,感受不到四周歡樂的氣氛,那雙幽黑的眼盛載的幷非冷漠,而是一種絕望的空洞。

  他不知道她在安家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但她的不快樂是顯而易見的,所以他想邀她來過節。育幼院裏有十幾個孩子,平常天天打鬧,聖誕夜想必會玩得更瘋,也許能讓她開心一點。

  想讓她開心,就這樣而已,絕對沒有什麼……目的呵。

  「你可以帶海微她們一起來,我家是育幼院,小孩多得很,大家可以一起玩。」他取出要買的飲料清單,遞給店家。

  「你住在育幼院裏?」這麼說,他是孤兒了……

  看出她的疑問,他笑道:「別誤會囉!是因為我媽是育幼院的創辦人,離婚後才帶著我和我妹搬進去住。」頓了頓,「我媽和你一樣,也聽不見。」

  夏音曉一愣,「她也聽不見?」

  「她小時候受過傷,因此失聰,平常都是用手語和人溝通。不過,她罵人的時候嫌手語不夠快,都會直接開口罵。」

  她睜大眼,「她能說話?」

  一旦失去聽力,通常也會失去語言能力,因為聽不見自己的聲音,無法確定自己講得是否正確,索性不開口。

  「為什麼不能?隻是聽不見而已,聲帶還好好的啊。她駡人可凶了,聲音又大,每次駡我的時候,整個育幼院都聽得一清二楚。」尤其在發現他又偷了什麼之後,連打帶駡的才是精采呢。「你應該也可以說話吧?」

  夏音曉神色為難,「學校老師是有教過發音……」

  「所以你是可以說話的嘛。」他興味盎然,「來,說幾句吧?」

  她連連搖頭,「我聲音很難聽的。」

  「你聽過自己的聲音?」丁綠堯接過飲料後付帳,拉著她往隔壁大排長龍的烤鴨店走去,跟在隊伍後麵排隊。

  「沒有,但聽過的人曾這樣說。」姑姑一家人嫌她發音怪異,說話讓人聽不懂,嫁人安家後,則有專人翻譯她的手語,她已經很久沒開口了。

  「你自己沒聽過,怎麼知道很難聽?別人說的又不一定正確。我敢說,像你個性這麼溫柔,聲音一定也很好聽。開口說話畢竟是大多數人的溝通方式,能夠使用口語,生活才會更方便啊。」見她隻是搖頭,他威脅道:「你不說話,就不可以來我家過聖誕夜喲。」

  「我也沒說要去呀。」她微笑著。雖然的確是有點心動。

  「你不想來?」俊臉垮下,「為什麼?你另外有事?」

  「沒有,但我……不喜歡晚上出門。」安隆楷絕不會肯的。讓她帶著孩子來攝影棚,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你怕走夜路嗎?我可以去接你啊!我保證一定很好玩,你絕對不會無聊,我還特別練了新魔術,是攝影棚裏看不到的喲!就算你已經看膩了魔術表演,」摸摸下巴,擺出萬人迷的Pose,「來看本帥哥也值回票價嘛!不過最重要的是,你要說你很想來很想來,然後我才能威脅你,如果不講話就不能來玩。所以你現在要趕快擺出你很想來的表情,然後求我才對……」

  夏音曉忍不住好笑。哪有這樣威脅人的啊?

  「快啊,快說你想來,我就故意刁難你,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開口說話囉!」

  「如果我真的不想去呢?」他一臉等著捉弄人的模樣,讓她跟著頑皮起來,故意逗他。

  「那我會很難過,說不定回家以後會躲在棉被裏哭,而且以後都不想去錄影了。」臉色哀怨,「這樣你也沒關係嗎?」

  夏音曉忍住笑意,板起臉,「這麼任性,對不起那些支援你的小朋友吧?」

  「可是,我很期待你來嘛,你不來我當然失望囉。你若真的有事不能來,我也不勉強啦,隻要不是因為——」將已寫好便當數量的紙條遞給烤鴨店的小妹,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某個人』不準你來。」

  她微怔,卻在此時被人潮推擠了下,直接撞進他胸膛,額頭正好撞上他夾克的拉鏈,令她痛得皺眉。

  「小心……撞到了?」他扶她站好,發現她額頭紅了一塊,伸手輕揉,又從袋子裏拿出一杯冰飲遞給她,「先用這個敷著,回攝影棚再擦藥——」

  烤鴨店老闆的大嗓門在這時傳來:「丁先生!你好久沒來了!」

  「小聲點!」丁綠堯連忙壓低帽子,食指竪在唇前,「要是讓人發現我在這裏,擠過來跟我要簽名,害我趕不回去錄影怎麼辦?」

  老闆哈哈大笑,一麵瞄著美麗嬌弱的夏音曉,「你來我這裏幾十次了,跟你要簽名的也才幾個小鬼,誰害你趕不上錄影了?你以為你是大明星呀……」

  或許是因為老闆的笑聲,夏音曉感覺到周遭的人目光紛紛射來,于是放下了敷在額頭上的飲料,不想引人注目,默默注視著丁綠堯與老闆說話。

  他似乎……很關心她,從一些小地方透露出來——眼神、行動,還有剛才的話——隻要不是「某個人」不準你來。

  他多少也聽聞了關于她婚姻的傳言吧?

  他的態度卻沒什麼改變,不像因她安太太的頭銜而討好她的製作人,也不像覬覦這個頭銜而向她挑釁的年輕女孩們。他與她談話時雖然戲譫,卻總保持在合宜的範圍內,在一些小地方也相當體貼,例如:他絕不會從背後拍她,一定會繞到她麵前才開口說話。

  而「某個人」從來不記得她聽不見,一天中總會讓她驚嚇好幾次。

  僅僅是這樣,已讓她感到溫暖。處身在對安太太這身分的各種有色目光下,他是唯一能單純視她為夏音曉的人。或許因為這樣,很難對人放下防備心的她,和他在一起卻能自在談笑。

  目光移向仍在擡槓的兩人,中年老闆不時大笑,顯然很高興。她悄悄凝視著丁綠堯孩子氣的側臉,粉唇彎出一抹淺笑。

  他很容易就能逗人開心,與她笑謔也隻是因為一貫的個性使然吧?但對她而言,卻是難得的輕鬆時刻。不知這樣相處的光景,能夠維持多久……

  驀地,他轉頭朝她一笑,同時有隻手搭上她腰後,她心弦一震 他要做什麼?

  那隻手開始移動,從她的腰一路往下探……

  「怎麼了?」兩手各拿一盤小菜的丁綠堯,詫異地看著她臉色駭變,猛地回頭瞪著身後排隊的人群,微顫地打著手語——

  「有色狼。」雖然還隔著厚厚的大衣,感覺同樣惡心。排隊的人太多,她無法分辨剛才偷襲的是誰……

  下一秒,她被丁綠堯扳轉過身子。

  「不要往後看。」他微笑著,一手攬住她肩頭,俯近她臉龐,無聲地以唇形道:「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看這我,笑一個。」

  他要做什麼?

  她不解地看著他從剛買的熱飲中挑選著,環在她肩頭的力道不重也不輕,正好將她半個人納入懷中,形成親昵的距離。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不習慣和人靠得這麼近,有種被困住的感覺,但……幷不討厭。看著他拿起燒仙草,揭開杯蓋。

  「這是你要吃的,對吧?不過這個最燙,效果最好……」忽將熱騰騰的燒仙草往她身後潑去。

  「啊!」一個中年男子當場被燒仙草淋上雙手,發出慘叫。

  「哎呀,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在這裏呢!」丁綠堯呵呵笑著,道歉的口吻毫無誠意,隻有得意,「雖然人多的時候難免會有身體接觸,不過還是要有分寸,別摸到不該摸的地方,不然發生這種『意外』,隻能怪自己的手賤了,不是嗎?」

  對她伸出祿山之爪的是這個人?

  夏音曉訝異地看著中年男子,對方臉色尷尬而狼狽,不敢聲張,迅速遁入人群中逃走。

  「這種人就是這樣,有色無膽。」丁綠堯嗤聲,將空了的飲料杯放回袋子,朝她微笑,「不好意思,把你的燒仙草倒光了,等一下補買一杯給你。」

  「被這麼燙的東西淋到,一定很痛吧?」她往中年男子逃離的方向望去。

  「最好痛死,反正他活該。」看了她不忍的神情一眼,他嘆道:「你啊,太溫和了,該強硬的時候還是要強硬,否則很容易被人吃得死死的,知道嗎?」

  明白他的話中有話,她卻隻能報以無奈的微笑。

  他將她拉進懷中,以自身為她擋住所有可能的偷襲。

  「人多,想渾水摸魚的家夥也就多,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他將夾克下擺用力往下拉以遮住臀部,狐疑地左看右瞧,「希望沒人會偷摸我。」

  夏音曉失笑,「你是男人,沒人要摸你。」

  原來他是「捨身」保護她呢。周身都是他的氣息和溫暖,像一層安全的屏障,她該覺得安心的,心跳卻失控地越跳越快,鼓動的熱度直往臉頰竄升,她趕緊垂首,不讓他看見。

  「很難說啊!這年頭什麼怪人都有——」

  「喂,丁先生!」烤鴨店的老闆早就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忍不住插口,「你什麼時候交了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介紹一下嘛!」

  「別亂講,人家已經結婚了。」丁綠堯嘿嘿一笑,忙著挑小菜,「少打人家主意,讓她老公知道的話,你麻煩就大了。」

  「你結婚了?」老闆驚訝地看著夏音曉。這個看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孩,怎麼已經嫁作人婦?

  夏音曉對老闆探詢的目光輕輕頷首,唇邊的微笑雖然不變,卻已悄悄凝結。

  已經結婚了……短短幾個字,像在他們之間拉開一條線,切斷所有的可能。

  心跳奇異地平緩了。她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開與他的距離,任憑從他身上沾染而來的溫暖被冷風吹散,逐漸被惆悵取代……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11:24

第五章

  夏音曉帶著女兒下了公車,伫立在寒冷的夜風中,望著育幼院的圍墻。

  結果還是來了。

  雖然當時她婉拒丁綠堯的好意,沒想到他卻告訴了海微。一聽能到他家過聖誕夜,海微雀躍萬分,回家後不斷向她哀求,拗不過女兒,她最後還是答應了。

  今晚,丈夫和婆婆都不在,她留了紙條,獨自帶著女兒出門。

  由門縫中可見到育幼院內有一大塊空地,空地上生了火堆,一個紅褐色頭發的俊秀男孩坐在火堆旁,正在拉小提琴:旁邊幾個孩子和一個少女圍成一圈在講話,還有個胖墩墩的中年婦人在煮湯,卻不見丁綠堯的身影。

  該進去嗎?畢竟她當時拒絕了丁綠堯,現在這樣突兀地跑來,會不會打亂了人家聖誕夜的計劃?

  夏音曉正猶豫著,迎麵緩緩駛來一輛車,在路邊停靠後,下來一男一女。

  「安太大?」抱著紙箱的魏霓遠認出是她,快步走近,笑問:「你怎麼也來了?和安先生一起來的?」

  夏音曉搖搖頭,看著他身後的少女。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巴掌大的臉蛋極為美麗,也極為蒼白,像剛生過一場大病;她身段清瘦,穿著毛料的黑色外套和長褲,頸上圍著紫色圍巾,冰冷幽緲的神情,顯得孤僻而難以親近。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丘琉紫。我朋友出遠門了,托我照顧她。小琉,這位是安太太,是紡織界很有名的安氏集團的總裁夫人。」魏霓遠剛為兩人介紹完,育幼院大門就開了,一個爽朗的聲音隨之傳出——

  「小魏,你回來啦?不好意思,小鬼們吵著要玩煙火,還讓你跑出去買……乍見帶著一雙女兒站在外頭的夏音曉,丁綠堯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確定不是眼花後,歡呼一聲,一把抱住她,「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夏音曉當場僵住,尤其一旁魏霓遠眼神頓時變得相當怪異,更令她窘迫。

  但窘迫隻是一瞬間的事,下一秒,十幾個孩子從育幼院內衝出,險些將他們幾個人撞倒,圍著魏霓遠興奮地又叫又跳——

  「煙火!煙火!」

  「我要仙女棒!有沒有買仙女棒?」

  「我要那種會砰砰響的!」

  「我們先進去了。」看著手忙腳亂地護住夏音曉母女三人、免得她們被孩子們撞倒的丁綠堯,魏霓遠唇畔掠過玩味的淺笑,「你們慢慢聊。」

  他往育幼院裏麵走,丘琉紫和一群孩子也跟了進去。

  安海微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綁著緞帶的小紙盒,拉拉丁綠堯衣角。

  「給我的禮物?」他驚喜地接過,順勢將她抱起來,「是什麼……哇,好大一條手帕!給我變魔術的時候用嗎?」

  她害羞地點點頭,小手指指自己,又指向一旁的安曼菊。

  「是你和姊姊一起挑的禮物?」丁綠堯會意過來,另一手將安曼菊也抱起來,笑道:「謝謝你囉!用這麼漂亮的手帕變魔術,效果一定更好!」

  安海微打著手語,「媽媽帶我們去買的。她也有買禮物給你。」

  「哦?」他回頭看著夏音曉。

  「隻是小東西而已。」他熱切期待的眼神,仿佛她正要拿出的是珍貴的寶石。

  她靦腆地拿出一個極小的紙袋打開,將一枚耳環倒在掌心。耳環由銀、綠雙色絞成星形,小巧精致。

  「星星形狀的耳環?我頭一次看到呢!」雙手各抱一個女娃兒的他空不出手來拿,隻好伸長了脖子,要她幫忙戴上。他笑得很開心,「你們送我這麼好的禮物,我要怎麼回報啊?」

  夏音曉微笑,「你邀請我們來就已經夠了,不需要回報什麼。」

  他興高采烈的模樣,以及那對黑亮眼眸流露出的熱烈光彩,在近距離注視下,不禁教她有些怦然,小心替他戴好耳環後,退開幾步。

  「你們還沒吃晚餐吧?等一下我們要烤肉,陶媽先煮了湯,餓的話可以先喝一點。」雖然四周昏暗不清,但她擡手替他戴耳環時,毛衣袖口滑落,確實露出腕上幾道白色的疤痕。

  「在外麵可能冷了點,不過烤火就不會冷了。」他裝作沒看見,示意她跟他進育幼院,「小鬼們玩起來很瘋,你別被嚇到——」

  「哥!」在一旁觀察許久的丁綠尹再也忍不住,直衝到哥哥麵前,盯著洋娃娃般的雙胞胎,「你去哪裏拐來這麼可愛的小孩啊?」還有哥哥身後那個真人大小的美麗洋娃娃!天哪,她一向隻愛錢的老哥,竟然會帶女孩子回家?!她興奮追問:「她是你女朋友嗎?」

  丁綠堯慢條斯理地放下兩個小女孩,朝右掌呵了口氣,然後對準妹妹的額頭一掌巴下去,「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幹嘛啦?!」丁綠尹抱頭跳開,怒道:「就算我講錯了也不用打人啊!打頭會變笨耶!」

  「你已經夠笨了,再笨也沒差多少。」瞥了一旁好奇探看的陶媽一眼,他將夏音曉拉到身前,鄭重介紹:「她是安太太,是同時贊助我們育幼院和我的節目的安氏企業總裁夫人,這兩個小妹妹則是安總裁的千金。」

  陶媽臉上閃過一絲惋惜,卻還是笑著對夏音曉頷首,以手語打招呼:「你好。」剛才看到他們倆在大門口舉止親密,她還以為阿堯這孩子終于開竅,著實興奮了一陣子,豈知對方卻是他說過要帶回來過節的安家少奶奶,不由得有些失望。

  丁綠尹懷疑地盯著哥哥,「真的嗎?」

  先別說這個大不了她幾歲的少女看起來弱不禁風,完全不像個企業家的妻子,老哥的口氣也怪到極點,「安太太」、「總裁夫人」幾個字像磨著牙硬擠出來似的,講得心不甘、情不願的。

  丁綠堯伸指敲敲妹妹額頭,「什麼真的假的,這樣對客人很不禮貌……」瞥見孩子們藉火堆點煙火,還有幾個拿木炭往火堆裏扔,他急忙衝過去阻止,「喂,別亂加木炭!有拿煙火的站遠一點!」

  「安太太,過來這邊坐吧。」陶媽拉過三把椅子,笑咪咪道:「我們阿堯受你照顧了。」

  「不,是他照顧我們比較多。」夏音曉微笑,帶著雙胞胎坐下。

  安海微望著開始放煙火的孩子們,安曼菊則倚在母親身畔,靜靜看著正在拉小提琴的男孩。

  「他跟我說要請你回來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呢。我們育幼院長期接受你先生的捐款,你先生還出錢贊助阿堯的節目,說起來很多地方都要感謝你們……」

  夏音曉隻是含蓄地頷首。對於安氏集團的運作她一無所知,也沒聽丁綠堯提過育幼院接受捐款的事。

  望著火堆對麵的他,他正蹲著弄烤肉架,一邊跟魏霓遠講話,一邊還要應付一個趴在他背上、像蚯蚓般不斷蠕動的小男孩。小男孩揪著他兩邊耳朵,他佯裝生氣,拉過小男孩的手臂作勢要啃,逗得小男孩開心大笑。

  看著這一幕,她也笑了。

  「原來你們還出錢給我哥的節目啊!」丁綠尹恍然大悟,「難怪他那麼認真學手語。」

  什麼意思?夏音曉不解地看著和丁綠堯同樣有雙明亮黑眼的少女。

  「他最討厭看書了,最近卻老是抱著小靛借回來的手語書猛讀,看到不懂的還要陶媽教他,原來都是為了你。」

  在這世上唯一會吸引她老哥多看一眼的文字,就隻有鈔票上的金額,他會埋頭用功,除了因為能藉此增加更多收入,還會有什麼原因?

  丁綠尹興奮地下了個總結,「因為你老公很有錢嘛!」

  陶媽沒想到向來少根筋的丁綠尹會在此時有脫綫演出,斥道:「阿尹!」

  話一出口,丁綠尹也立刻知道不對,因為美麗的安太太雖仍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幽黑的雙眸已蒙上一層陰影。

  她連忙解釋:「這也隻是我的推測啦,我以為你是我哥的女朋友,所以他才努力學手語要和你溝通,既然你已經結婚,這就不可能了,我絕對不是說,我哥是為了錢才接近你……」好像越描越黑。她匆忙找個藉口逃開,「我去幫我哥弄烤肉架……」

  不過,她還是認為自己的推論沒錯,老哥九成九是為了錢!雖說前陣子他不知發什麼瘋,把好好一張五萬元的支票釘在門上當靶,用飛鏢射得破破爛爛,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提到要邀這位安太太來過節時眉飛色舞的,而除了可以從人家身上淘金挖錢,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原因能讓老哥這麼樂。

  「不好意思,阿尹這丫頭平常就愛瞎說,你別放在心上。」陶媽連連道歉。

  夏音曉臉色蒼白,茫然怔了半晌,才勉強露出微笑,回以手語——

  「如果捐款不夠,我可以告訴我先生,他一定很樂意幫忙。」

  所以……他邀她來,純粹隻是應酬罷了?他當時那麼熱切,威脅利誘地央著她答應,隻是想藉由她拉攏安氏企業?

  真是這樣,他也不算有錯啊。想討好出資者也是人之常情,育幼院尤其需要資金,她可以體諒他的處境與心情……

  隻是,因為非常喜歡他而如此期待今晚的海微,在他心裏算什麼呢?還有……同樣期待今晚的她,又算什麼呢?

  她像個傻瓜似的,在他熱切邀請時,心底曾有那麼一絲恍惚的喜悅,仿佛早逝的少女情懷悄悄重燃起來,現在……一切都掉進深深的穀底……

  「不!跟捐款沒有關係!」陶媽慌忙解釋,「我們這裏情況不好,阿堯是想多賺點錢沒錯,不過,他絕對不是因為你是安太太才邀你回來啊!我從小看他長大,他是很愛錢,但是……」越急就越不知該怎麼講。

  夏音曉淡淡一笑,「沒關係,這畢竟是好事,我希望能盡量幫助你們。」罷了,他的目的是什麼都不要緊,隻要海微快樂,一切都由他吧。

  至于,她的期待……也忘了吧。是她一廂情願,錯解了他的意思,怨不得人。何況身為安隆楷的禁臠,連自由都無法掌握在手裏,這樣的她還能期待什麼?

  可強烈的失落感卻揮之不去,心湖已被掀起的漣漪波動蕩漾著,無法平息……


  寒流來襲的天氣再冷,也阻擋不了孩子們的玩興,加上煙火助陣,育幼院的空地像個沸騰的鍋子,到處是歡笑和喧鬧聲。

  「不行了……」丁綠堯滾倒在火堆旁,申吟著,「我已經滿到喉嚨了。」

  「魔術師手上功夫一流,怎麼連猜拳都猜輸呢?」魏霓遠好整以暇地在他的杯子裏斟滿酒,笑吟吟道:「來,輸了就要喝一杯。」

  「因為你是妖怪!哪有人剪刀石頭布每猜必贏?!」害他連喝了十幾杯,有點頭暈,躺下來還是覺得世界在旋轉。勉強撐著眼皮,他往右側三人瞟去。

  穀靛正將一本樂譜遞給安曼菊,坐在母親懷裏的她慢慢翻著樂譜,最後指著一首曲子,仰頭看向穀靛。

  他微笑頷首,重新架起小提琴,輕柔的旋律隨即在弦間軟軟流瀉。

  安曼菊仰著可愛的臉蛋,雖然依舊麵無表情,凝視著穀靛與小提琴的眼神卻無比專注。夏音曉抱著女兒,臉上始終帶著溫柔的淺笑。

  俊秀的男孩,一對洋娃娃般的美麗母女,加上婉轉如訴的琴音,組成一幅如詩如畫的優雅景象,和四周又吼又叫、宛如地獄小鬼出閘的喧騰完全不同。

  「雖然她在笑,我卻不覺得她快樂。」觀察片刻,魏霓遠下了這個結論。

  丁綠堯仍動也不動地躺著。

  魏霓遠又問:「你有什麼打算?」

  「什麼什麼打算?」那麼,她落寞的眼神就不是他的錯覺了。方才所有人聚在一起看他變魔術時,她的眼一次也沒有看向他,消沈的模樣比起在攝影棚時更甚。會是她和安隆楷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回輪到魏霓遠不吭聲。

  丁綠堯斜眼看過去,「幹嘛?」

  魏霓遠深邃的眸光鎖住他麵孔,「她看起來不快樂,而你打算就讓她繼續這樣下去嗎?」

  「我……我能怎麼辦?」那責難的神情看得丁綠堯全身不對勁,忍不住脫口而出:「她都已經結婚了啊!難道真的要我去當第三者嗎?這種破壞人家婚姻的事情,老子絕對不幹!」

  魏霓遠表情瞬間變得極古怪,「我的意思是,既然是你邀她來的,客人玩得不高興,主人當然有責任,至少該過去跟人家講講話,瞭解一下人家的感受,不是嗎?」眸光掃過他開始泛紅的俊臉,輕咳一聲,「至于你要不要當第三者,不必告訴我沒關係。」

  丁綠堯猛地彈起,「我我我我絕對沒那個意思!是你誤導我講出來的!」話講得那麼暖昧,眼神又閃爍不定,害他跟著想歪了!

  「是你自己心裏有鬼吧。」魏霓遠事不關己地迷人一笑,起身加入孩子們的遊戲。

  一曲已畢,穀靛放下小提琴,微微一躬。

  安曼菊闔上樂譜,仍是盯著小提琴。而夏音曉雖然從頭到尾什麼也沒聽見,還是配合地鼓掌。

  穀靛的手語還不大熟練,看著安曼菊,「妹妹似乎很喜歡音樂?」

  「我想她是喜歡樂器。」曼菊對收音機或電視播出的音樂很少有反應,今晚難得被小提琴牢牢吸引住。若能讓曼菊跟這男孩學琴,或許有助於改善她的情況?

  「你在哪裏學琴?」夏音曉問。

  「我以前住在法國時學的……」穀靛手語還沒比完,就被丁綠堯一把摟住,大手揉亂他紅褐色的短發。

  「小靛,你在美女麵前表演特別賣力喲!拉給我和阿尹聽的時候都沒這麼認真!」

  「我每次都很認真,才沒有差別待遇呢。」穀靛笑著閃避。

  「你學琴學了七、八年,要教別人應該沒問題吧?有沒有興趣收個可愛的徒弟?」丁綠堯彎腰與安曼菊麵對麵,微笑道:「你想學小提琴嗎?」


  夏音曉訝異地看著他。她什麼都還沒表示,他怎麼就知道她想對穀靛提出的要求?

  而她懷裏的女兒隻遲疑了幾秒,就點了頭。

  「可是,我從來沒教過人,也不是正式的老師……」穀靛仍有顧慮。

  丁綠堯抱起安曼菊,放到他身邊。

  「安啦,大哥我保證你一定行。」瞥了夏音曉一眼,「你說是吧?」

  夏音曉順著他的話點頭,看向女兒。她坐在穀靛身旁,照著穀靛的指示輕輕撫摸小提琴,試著拿起琴弓,清麗的小臉不見怕生,隻有好奇而認真的神情。她懸在半空的心這才緩緩放下。

  「海微和曼菊的聽力都沒問題吧?」丁綠堯突然問。

  她一怔,隨即頷首。「醫生檢查過了,沒問題。」

  「也就是說,隻要她們願意,總有一天會開口說話。」他順手拎過她放在一旁的大衣為她披上,漾起淺笑,「所以你何不放輕鬆點?你是個好媽媽,也已經盡力了,偶爾該讓自己喘口氣才對。線繃得太緊都會扯斷,人也是啊。」

  夏音曉怔了片刻,澀然一笑,「你說得對。」可緊綳似乎已成為她的一部分,即使離開安家,她也難以讓思緒與心靈有片刻的鬆懈。

  不過,此刻縈繞心頭的,是另一件事。看著忙著翻動烤肉架上的玉米的丁綠堯,她比著手語:「剛才……陶媽和我談到你母親的事。」

  「哦?」他笑了,「陶媽提到我媽一向隻有好話,你一定聽得很膩。」

  她微笑搖頭,「陶媽說了很多她們一起成立這家育幼院的事情,我覺得很有意思。她也提到你母親的婚姻,說她是……主動提出離婚的?」

  「我爸都結婚了,還老是在外麵拈花惹草,我媽忍了幾年,最後還是離婚了。」

  「你——怨過她嗎?」倘若她離開安家,女兒們又會怎麼想?

  「多少會啊。雖然知道是我爸自己不好,可是突然要和從小一起生活的人分開,還是會難過。」尤其後來老爸拐走那人,讓他心情低落了好一陣子……

  她為什麼問這些?莫非想和安隆楷離婚?

  一思及此,他改口了:「雖然一開始很難過,但是後來也就慢慢接受了。畢竟兩個不相愛的人為了家庭穩定,勉強讓婚姻繼續下去,雙方都不會快樂的。」

  話雖如此,但若有機會重來,他並不希望父母離異。或許因為當年父母離婚時,他年紀還小,對雙親因外遇問題而引發的爭吵幷沒有太大感覺,隻希望能和他們在一起,有個完整的家庭。

  至於她與安隆楷,他實在說不出勸和的話,尤其小恬前兩天還拿著安隆楷送的成套首飾向他炫耀,對照夏音曉總是鬱鬱寡歡的模樣,除非他腦袋秀逗了,才會勸她咬牙在這場婚姻裏撐下去!

  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外人不該置喙,所以他隻是旁敲側擊,努力暗示她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而這條路剛好符合他……私心的期望,如此而已。他絕不會變成母親最痛恨的婚姻第三者,一切都是姓安的活該,不懂得珍惜她!

  「最重要的是,一個不快樂的母親,她的孩子也不會快樂的。」他低聲道。看見她全身重重一震,憂愁而美麗的眼像被撼醒般,驚詫地望著他。「孩子是很敏銳的,即使你強顏歡笑,她們還是能感覺得出來。」

  一個不快樂的母親,她的孩子也不會快樂!

  夏音曉怔怔望著和其他孩子們在玩煙火的安海微,原本正笑著的女兒,卻在視綫對上她時,停下腳步,小臉出現惶惑的神情。她這才驚覺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嚴肅,改而對女兒露出微笑。

  安海微這才恢複笑容,向她揮了揮手,又隨著丁綠尹放煙火去了。

  兩個孩子的畏縮與內向,她在不知不覺中……也有責任嗎?

  「所以現在你要努力讓自己快樂!」丁綠堯將紙杯塞到她手裏,在杯中注滿牛奶般的液體。剛才他和魏霓遠猜拳猜輸時,喝的也是這個。「要快樂,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玩!現在我們來玩個小游戲,輸的人就要喝一杯。」

  夏音曉還不明白他要做什麼,就見他摘下她送的耳環,取出雙胞胎送的大手帕包住,將手帕對空一扔,手帕落地後散開,耳環已經消失不見,而他雙手握拳,伸到她麵前——

  「猜看看,耳環在哪一隻手裏?」

  夏音曉傻了眼。他手法太快,她根本什麼也沒看到啊!

  被他連聲催促,她隨便點了下他的右手。

  丁綠堯張開右手——什麼都沒有;張開左手,掌心中躺著耳環,他嘿嘿一笑,「你輸了!要喝一杯!」

  「等等,你沒有解釋遊戲規則啊!」這讓她有種被陷害的感覺。

  「魔術師的戲法是不可以做任何解釋的,你得隨時專心,才能跟得上啊。」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她為難的模樣,「好吧,這次特別優待你,喝半杯就好。」

  夏音曉喝了一口,隻覺味道淡而酸甜,有點像優酪乳,卻不冰涼,順喉而下,滑出一道漸熱的水綫。正喝著,卻見他又拿手帕包住耳環,照樣朝空中一扔,不待手帕落地,兩個拳頭又伸過來——

  「在哪隻手?」

  就這樣,喝到第八個「半杯」,夏音曉隻覺身體越來越熱,眼前丁綠堯的麵孔也有些模糊,這才驚覺她喝的應該不是普通飲料。

  「這到底……是什麼?」該不會是酒吧?她從沒喝過酒,酒的味道是這樣甜甜的嗎?

  「是小魏弄的調酒,他取個名字叫做『返老還童』,加了很多養樂多,把高粱的味道都蓋掉了,很好喝吧?」見她雙頰逐漸透出暈紅,不複先前寒冷蒼白的模樣,他滿意地點頭,拉著她站起來。「好,換下一個遊戲!」

  果然是酒!

  夏音曉驚恐地發現自己頭暈目眩,腳步不穩地被他拖著直衝到孩子們身邊。十幾個孩子玩膩了煙火,正要開始玩老鷹捉小鶏的游戲。

  「來來來,大哥我今天陪你們玩!」丁綠堯清點著要參與遊戲的人,「一共十四個,剛好分成兩邊。聽好!今天玩的方法和平常不一樣,由我和這個姊姊同時當母雞又當老鷹。」

  他將夏音曉拉到身前。「我們一人帶七個,互相搶對方後麵的小鶏,限時十五分鍾,十五分鍾以後,看誰背後的小鶏最多,誰就贏了!輸的那一邊,除夕那天要負責育幼院的大掃除;贏的那一邊不但不用打掃,我還請他們去『河屋』吃日本料理!」

  「萬歲!我要吃日本料理!」孩子們尖叫歡呼,迅速自動分隊,分別站到丁綠堯和夏音曉身後,顯然平常就玩慣了這樣的游戲。

  什麼什麼?夏音曉還未弄清楚狀況,腰際已被丁綠尹抓住,後麵還有六隻又叫又跳的「小鶏」,而丁綠堯身後探出一張小臉——是安海微。

  小女孩杏眼閃亮,兩腮玩得紅撲撲的,對母親做個鬼臉,又縮回丁綠堯身後。


  夏吉曉楞住了。海微……對她做鬼臉?平時最活潑的表現也不過是笑的海微,會對她做鬼臉?

  正怔楞間,丁綠堯長臂猛地伸來,將她背後的一隻「小鶏」抓了過去。

  「我不是說過,你得隨時專心嗎?」他呵呵而笑,瞬間又搶了她的兩隻「小鶏」。「等我把你背後的小鶏都抓過來,你就要幫我們打掃育幼院囉!」

  「你作夢!」丁綠尹代夏音曉叫陣,「是我們把你那邊的小雞搶光光,讓你不但要請客,還要一個人做大掃除!」用力將夏音曉往前一推,「衝啊!」

  丁綠堯雖然身手敏捷,可背後跟著四歲的安海微,他步伐稍大,恐怕會絆倒她,因此不得不小心移動,連帶減緩了他抓人的速度。

  而逐漸發昏的夏音曉雖被身後一串「小鶏」拖得腳步踉蹌,但丁綠尹可不是省油的燈,指揮她們背後一串粽子東躲西閃,讓老哥的魔爪屢屢落空。

  夏音曉越是被拖得團團轉,體內的酒精就蒸騰得越快,鬱積在心裏的愁緒與感情似乎也沸騰起來,不斷從肌膚表麵蒸發飄散,離開了她……

  見女兒再度從丁綠堯身後探出頭來,頑皮地對她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她不假思索,伸手往女兒抓去。

  安海微連忙縮回丁綠堯背後,然後又從另一邊探出頭。

  夏音曉又伸手去抓她,小女孩東閃西避,臉蛋上洋溢著開心的笑,露出一排細白的牙。

  「好哇,你想把海微搶過去嗎?」丁綠堯護著安海微連連倒退,冷不防被夏音曉突破防線,抓到排在安海微後麵的男孩。

  「抓到了!」丁綠尹及身後一串「小雞」歡呼,將男孩拉入己方隊伍。

  丁綠堯哼聲:「抓到一個就這麼高興,我隨便兩三下就把你們通通抓過來……」一不注意,身後兩隻小鶏又被夏音曉抓走。

  他楞了兩秒,才哇哇大叫:「你作弊!我在講話,要等我講完才能繼續玩啊!」沒料到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動作竟然可以這麼快!而且是用聲東擊西之計,假裝要抓安海微,卻把目標放在小女孩之後的其他人!

  「你說要隨時專心的呀。」她無辜地微笑,意識在漂浮,手語也比得有些淩亂,望著他叉腰生氣的模樣,粉唇忍不住彎起。

  丁綠堯僵立片刻,猛地向她撲來,大叫:「反攻——」左手將她雙手一幷扣住,右手往她背後的長長蜈蚣陣抓去。

  這下換成丁綠尹哇哇大叫:「你才作弊!抓手是犯規的!」伸手將安海微揪過來,兩邊的孩子們也紛紛動手,互相將對方的人抓到自己隊伍裏。

  老鷹捉小鶏瞬間變成大混戰,原本隻是圍觀的孩子們也加了進來,有推擠的、笑鬧的、追逐的、趁機偷打人的,像一團瘋狂的漩渦,轉得停不下,笑聲如水花四濺,灑滿寒冷的冬夜。

  夏音曉任孩子們推來擠去,好幾次險些跌倒,又被另一邊的孩子們擋住推回。易受驚的她,此刻卻一點也不害怕,隻是一徑地笑,無法自抑地笑,笑得東倒西歪,笑得頭越來越暈,身體卻越來越輕,仰首望著夜幕,仿佛隨時能向它飛去……

  若非有人雙臂始終緊扣著她腰際,她真以為自己能飛起來,茫然眨著蒙上一層霧氣的黑瞳,看著不讓她飛翔的男人。他有一雙含笑的眼,比天上的星星更亮,微啓的唇在動,似乎對她說了什麼……可是她讀不懂他的唇,隻感覺到他身上的暖意像一雙翅膀包圍著她,為她擋開周身的擁擠……

  她伸出手,目標是他眼中星星般的光芒,卻不穩地觸及他臉頰,察覺到他微微一縮,黑眸的亮光變得奇異。她忍不住又笑了,越笑越沒力氣,逐漸在他懷中癱軟下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11:39

第六章

  不知睡了多久,夏音曉忽然驚醒。

  睜開眼是一片昏暗,過了片刻,她眼睛才適應了微弱的光綫,發現這兒不是安家華麗的臥房,而是陳設簡單的陌生房間,自己身上蓋著溫暖的被褥,躺在單人床上。

  她楞了楞,一時還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這裏,正要爬起身,一陣頭暈讓她跌回枕上,側眼才見到枕畔有顆卷卷頭。

  丁綠堯坐在床邊地上,裹著毛毯,全身包得隻剩下一顆頭,靠在枕頭邊睡得正酣甜,一頭卷發像從沒梳整過,散得亂七八糟。

  想起來了,她帶女兒來育幼院過聖誕夜,丁綠堯讓她喝了酒,又拉她跟孩子們玩游戲,她還記得海微很開心的表情……然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她醉倒了嗎?是……他抱她上床的?

  她在混亂的記憶片段裏努力搜尋,卻什麼也想不起。

  稍稍靠近他一些,可以感覺到他均勻的呼吸,顯然睡得很熟;密密長睫垂掩,幹淨的皮膚毫無瑕疵,配上不馴的卷發,睡容更顯稚氣。瞥見他散開的發間露出形狀漂亮的耳朵,掛著她送的星形耳環,她粉唇彎出一抹溫柔淺笑。

  可是,他的臉好紅……她又湊近了些,仔細端詳他容顏。他的臉紅得不太對勁,是喝醉了,還是感冒發燒?

  她猶豫了下,小心地伸手探向他額頭,溫度不像發燒,而他仍是不動,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愛睡相。

  又猶豫了下,她大著膽子,手掌順著他臉龐下滑,發現他的皮膚不隻看起來好,摸起來也同樣細致。手直撫到他頰畔,柔軟的掌心被什麼扎了下——是胡碴,這讓她意識到眼前被自己當成布偶摸來摸去的是個男人,而他正好微微一動,嚇得她連忙縮手,不知是驚是赧,火燙竄上兩頰,心髒怦怦亂跳。

  也幸好她手縮得快,因為他又動了下,緩緩睜開眼,「……嗯?」惺忪地看著她,「你醒了?」

  「我怎麼會在這裏?」他似乎沒發現她「偷襲」他,暗暗鬆口氣。

  「你喝醉了,游戲沒玩完就睡著了。海微和曼菊跟我妹睡在隔壁。」他打個呵欠,清醒了些,笑問:「如何,本育幼院的聖誕夜很刺激吧?」

  糟糕,她果然喝醉了。

  夏音曉苦惱地皺眉,數秒後,仍是一丁點經過也想不起,隻得委婉地向他探問:「我沒有……失態吧?」

  「失態?當然沒有啊。」他笑咧一口白牙,在昏暗中閃閃發亮,「你隻是一直笑一直笑,抱著我不肯放,又拉著我玩數字拳,說輸的人就要喝酒,結果每次都是我贏,你越喝越多,最後還爬起來跳扇子舞……」

  驚人的敘述炸紅了她臉蛋,她拉過被子就要將自己藏起,卻被他好笑地攔住。

  「你相信啦?騙你的啦!你酒品好得很,喝醉了隻是笑,笑累了就睡了,什麼壞事也沒做。」除了真的緊抱著他不放,讓他最後隻好在陶媽、魏霓遠和一堆孩子們的目光下抱她進屋之外,她的酒品確實沒什麼好挑剔的。

  思及她輕如羽毛的柔軟身軀緊靠在他懷裏,賴著他怎麼也拉不開,仿佛他是她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樣寶物,他好心情地微笑,「早知道你喝酒就會笑,應該早點把你灌醉才對。」

  總之,她還是失態了。「對不起。」捂住窘紅的臉蛋。

  「幹嘛道歉?找你來就是要讓你開心的,能逗你笑就好了啊。」雖然她笑是因為喝醉了,不是因為發生有趣的事情,但總歸都是笑了。頓了頓,他又說:「在玩遊戲的時候,我聽到海微的聲音。」

  海微開口了?她霎時忘了困窘,驚詫地望著他,見他肯定地頷首——

  「那時候小鬼們很吵,但海微就在我背後,我還怕聽錯了,回頭看了好幾次,確定我聽到的是她的笑聲。我妹也說,她帶海微玩煙火的時候,問她會不會怕,海微開口說『不會』。」

  夏音曉眼眶發熱。海微說話了!她盼望了多久,數度陷入絕望,以為女兒就要像她一樣終生喑啞……

  「你也開口了,你知道嗎?」

  她又是一愣,不解地看著他。

  「你沒講話,但是和海微一樣,我也聽到你的笑聲。」應是酒精使她放鬆,不再刻意壓抑。

  他將她雙手抓來,包在自己掌心中,阻絕她以手語推托的機會,「來,試著說幾句話。這裏隻有我,沒有別人會聽到。」

  她連連搖頭,雙手卻無法抽離他的掌握,反遭他拖至床邊。

  「海微雖然會講話,但沒有人和她互動,她自己一個人也不會開口的。你整天都和她在一起,是最適合陪她練習的人,再說,連媽媽自己都抗拒的話,要怎麼教小孩呢?」再次勸哄著:「試試看,說什麼都可以,我一定認真聽。」

  他真是瞭解她,知道一提到女兒,再為難的事,她也願意嚐試。

  她試圖說服自己,發出聲音幷不難,學校老師也說過,發聲就像騎腳踏車,一旦學會就不會忘記,還贊美過她咬字很正確……

  可他淺笑的黑眸逼得太近,令她心慌,莫名的熱流竄過她每根神經,分不清是因為心虛,因為未褪的酒意再度湧起,或是因為他過分深沈的溫柔眼眸……脫口而出的聲音不由得微微顫抖——

  「你……你別……」

  「我什麼?」她發音有些怪異,聲音也太細微,他得全神貫注才能聽清楚,還得努力克製撫觸那無助的嬌柔容顏的衝動。

  他終于懂了,為什麼安隆楷看她的眼神會充滿強烈的占有欲。她纖細易碎的神韻太美,輕易就能讓人著魔,不由自主地想將她攫在掌中,小心呵護。

  別那樣看著我!她說不出口,但他的回答給了她勇氣,知道他聽懂了自己的話,又道:「我……我的手……會痛。」

  並非害怕他的眼神,而是害怕自己快要失控的劇烈心跳,引起前所未有的紛亂情感,幾乎要將她淹沒……

  「會痛?那我輕一點。」他放鬆了手勁,卻貪戀著她的柔軟,不肯放手,鼓勵地微笑道:「誰說你說話很奇怪?我都聽得懂嘛。多說一點,說看看——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他?「……很有趣。」

  「有趣?」他不甚滿意,「我以為你會說『很帥』。還有呢?」

  她被逗得一笑,「你很帥,也很有趣,開朗,積極,對小孩很有耐心,以後一定是個好爸爸。」

  「也是個好丈夫吧?」

  她一怔,澀然微笑,「……應該是吧。」

  他雖然像個大孩子,但也有細心體貼的一麵,育幼院的孩子在他的帶領下,就像個和樂的大家庭。將來他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會這樣充滿歡笑吧?

  有些羨慕成為他妻子的女人,他的妻子必定不會像嫁入安家的她,四周沒有任何和善的麵孔,連對鏡自照,都隻看見愁眉深鎖。

  「你真會講話,把我說得這麼好。」這是玩火,他知道,可看著她越久,想要她的意念就越強。把玩著她纖細的手指,「那,像我這麼好的男人,你考不考慮嫁給我?」

  她又是一怔,「可是……我已經結婚了啊。」他在開玩笑吧?一定是。

  然而,這麼簡單的一句玩笑話,卻教她才平靜了些的心又震蕩起來。

  「對哦,我忘了。」輕歎口氣,他毫不掩飾眼底的失望,凝視著她。她清澈美麗的眼如一潭湖水,泛起幽微的波紋,回應著與他相同的悵惘。

  他輕道:「如果我們能在你成為安太太之前相遇就好了。」

  「……是啊。」她歎息般的話語,幾不可聞。感到他握緊了她的手,她也回應地握住他的手,溫暖的掌心,無言傳遞著彼此的惆悵。

  他幾乎可以想像天上的老媽此刻正在跺腳大駡,懊悔自己幹嘛生個破壞人家婚姻的不肖子,跟他老爸一樣混帳可惡!

  有什麼辦法呢?盜賊的天性是掠奪,專長就是把屬于別人的東西搶過來——他好像生來就注定要走第三者的路。

  反正安隆楷不隻有第三者,第三十者、第三百者恐怕都有了,她這個妻子怎能輸給老公呢?隻要她肯,他願意當她踏上不軌的「第一步」,一切指責,都由他來承擔吧……

  敲門聲突然響起。他一怔,隨即放開了她,起身走到門邊。

  門外站著和魏霓遠同來的少女,丘琉紫。

  隔了點距離,夏音曉看不見他們講了什麼,隻見丁綠堯身形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凝重,然後推門走了出去。

  丘琉紫隨後反手帶上門,走到夏音曉床邊,「你先生來了。魏大哥正在樓下應付他,他們等一下就會上來。」

  安隆楷?對了,她留的紙條寫了她會來這裏,他是應酬回家找不到她,循紙條追來的吧?

  夏音曉來不及反應,已被丘琉紫按回床上,拉過棉被蓋好,她自己則開亮了壁上小燈,拉了椅子坐在床邊,隨手拿起桌上的書來看。

  夏音曉不懂她要做什麼,但少女清麗漠然的臉蛋自有一股難以抗拒的威嚴,她雖納悶,還是照她安排好的乖乖躺著。

  過了片刻,敲門聲又起。

  丘琉紫起身去開門。

  「她在哪裏?」安隆楷大步踏入狹小的房間,目光一掃,看見床上的妻子。

  「就像我說的,嫂子累了,所以我安排她在這裏休息,讓我朋友的妹妹陪著她。」魏霓遠站在門外,從容微笑,「因為時間已經晚了,我的司機也沒來,才沒送她回去。抱歉沒事先告知你,還讓你親自過來。」

  「別客氣,是我麻煩了你才是。」確定房內隻有妻子和少女兩人,安隆楷嚴峻的神色才稍稍和緩,「其實隻要打通電話,不管多晚,我一定讓人來接她。」回頭望著門外的丁綠堯與中年婦人,語氣尖銳:「畢竟讓我的妻子在這種地方過夜,我很不放心。」

  「是啊,我們這種地方又小又舊,真是委屈了總裁夫人呢。」丁綠堯目光毫不回避地落在夏音曉身上,直到被不悅的安隆楷擋住視綫,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沒想到能因此請到安總裁本人大駕光臨,我們這個小育幼院可真是走運了——」

  陶媽一扯他衣袖,他才住口。

  今晚應酬搞砸了一樁生意,已經讓安隆楷十分煩躁,丁綠堯吊兒郎當的態度更讓他不快,瞪著還坐在床上的妻子,「你還等什麼?跟我回去。」

  先前和丁綠堯說話時,便嗅到他身上的酒氣,豈料這房間裏全是同樣濃烈的味道,他瞪著妻子嬌慵困倦的模樣,神色更添陰沈。

  夏音曉剛下了床,手腕就遭丈夫箝製,察覺到他的怒氣,她忍著痛不反抗,任由他將她拖往門邊。

  他何必這麼生氣?她留了紙條告知去向,隻是沒料到自己會喝醉而在此過夜,他為何如此憤怒?掐得她手腕疼痛入骨,像要把她捏碎似的……

  她隱隱感到不安,悄眼看向丁綠堯,他也正看著她,神情嚴肅,下一秒卻忽然向她眨眨眼,做了個頑皮的鬼臉。

  她的緊張一下子被衝淡,忍不住微笑。

  魏霓遠開口:「那兩個孩子都睡了,還是別叫醒她們,明天我會送她們回去。」

  「謝謝。」安隆楷淡淡道,察覺丁綠堯一徑對著他背後擠眉弄眼,見他目光射來時又馬上避開,他神色冷酷,「內人屢次麻煩你了,丁先生。」

  「好說。」丁綠堯嘿嘿一笑,摸著耳環。

  「雖然很感謝丁先生的好意,但希望你下次記得,請人來作客也得注意時間,最好不要讓客人留得太晚。」銳利的視綫仿佛要戳穿他的嬉皮笑臉,「尤其對方已婚的話,更應該注意,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對你自己也沒好處。」

  「誤會?安太太也是我的朋友之一,我隻是邀了朋友回來,大家熱鬧一下,有什麼可誤會的?」丁綠堯對他惱怒的神情視而不見,口吻帶笑,卻是咄咄逼人:「要說誤會,以安先生和我的主持搭檔的交往情況來看,更容易讓人誤會吧?安先生的『朋友』衆多,卻不讓妻子參加朋友的聚會,這種雙重標準不嫌太嚴了點嗎?」

  安隆楷臉色幾近鐵青,瞪著丁綠堯,「多謝你提醒,看來確實是我的錯,我會和內人好好討論這件事。今晚叨擾各位了,晚安。」

  「誰準你去找那個魔術師?!」

  臥房的門被安隆楷猛力甩上,牆邊小桌上的花瓶連帶被震倒,碎片、鮮花與水頓時灑落一地。

  他失算了!隻記得派人盯著她去攝影棚,卻忘了其他時間也要注意!

  而她竟敢答應那小子的邀約,甚至沒有事先告訴他,害他應酬到半夜回來,還得強忍著酒醉引起的頭痛衝出去找她!

  夏音曉從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下意識地倒退一步,「他是我的朋友,我帶海微和曼菊去玩。」

  「朋友?」安隆楷此刻最痛恨的就是這兩個字,他冷笑一聲,「你沒有眼睛嗎?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朋友嗎?他的眼睛裏根本就寫著『他想上你』!」

  「我們是朋友。」她不理會丈夫尖銳的言辭,堅持著這一點。明知這隻是徒勞無功,安隆楷一向按照他的意思解讀事情,日後必定還會去為難丁綠堯,可若讓他知道她曾有過的動搖,他會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來。

  安隆楷瞪著她唇瓣緊抿的戒備模樣,更加煩躁了,「我什麼地方對你不好?你要什麼我沒給你?我是你的丈夫,不是嗎?!為什麼你對我的態度冷得像冰,連外麵那些女人的半分熱情都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放過我,去找外麵的女人?她多麼想這樣大聲喊出來,卻隻是木然伫立原地。麵對他咄咄質問的狂怒麵孔,以及擺設華麗的房間,她隻覺得無盡疲倦。沒有女兒在,這裏忽然顯得好空洞。

  「你就是喜歡那個魔術師,是吧?」

  「我們隻是朋友——」忽被丈夫扯進懷裏,他的唇舌強硬地侵入她口中。

  她原打算像平常一樣被動地接受,可他弄疼了她,箍在腰上的雙臂幾乎要將她勒得斷了氣,不由得推拒起來。

  安隆楷放開她一些,大掌沿著她細致的臉龐滑下,凝視著她美麗的黑瞳,那其中有的依舊是順從與畏懼,沒有其他。她像個頑固地不肯被打開的蚌,即使他得到了她的身體,她的心卻始終抗拒對他敞開。

  教他無法忍受的是,他在她唇中嘗到的味道,確實和那育幼院的房間裏的氣味、和那男人身上的酒味一樣。

  猛然被丈夫用力一推,夏音曉不由自主地倒向床鋪,他沈重的身軀隨即壓上她,動手扯開她的衣物。

  她驚惶閃避,「我……我累了,不要……」

  「陪了外頭的男人,卻不陪你的丈夫,這樣說不過去吧?」他語氣異常的溫柔,力道卻極粗暴,充滿情欲的眼顯得殘酷,「別反抗,你知道你無法抵抗我,也不會有人來這裏,何不就乖乖地順從?我會很溫柔……」

  五年前,在那個陰暗的教室裏,他也是這樣對她說……她又得承受一次那樣的夢魘?

  「不!」驚恐的淚水迸出眼眶,她拚命地反抗、推打。

  安隆楷一時不察,遭她指尖刮過臉頰,帶出幾道血痕。他微楞,怒火陡生,見她想逃下床,立刻抓住她的手將她拖回,重重一巴掌甩上她的臉。

  她幾乎被打暈,一時無力反抗,纖細的頸項被他單掌掐住。

  「因為你反抗我,我才得這樣做!」美麗的容顏慘白驚惶,帶著淚水,和五年前一樣,令他憐惜,也更難遏止想占有她的衝動。他喃喃地吻著她的唇,「別反抗我!你是我的,我永遠都不會放你走……」

  聖誕夜狂歡的人潮已經散去,路上人車稀少,時間已近淩晨。

  夏音曉蹣跚地走在人行道上,單薄的外套禦不了寒,白晰的手指沾了血,已凍得發青。

  五年前也是這樣,盡管安隆楷一再安慰她,她還是立刻從他身邊逃開。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隻想遠離他,遠離發生過的一切……

  五年前她逃得不夠遠,很快就被他抓回去,完全落入他掌握之中;這回呢?她又能逃到哪裏去?

  腦海中掠過丁綠堯那張睡得紅通通的臉龐。

  對了,海微和曼菊還在他那裏,她得去帶她們回來,回到……安家嗎?

  胃部一陣強烈的痙攣,幾乎使她嘔吐。不!她不要回去!可是……她又能去哪裏?

  姑姑說,有如此遭遇,是她的錯,是她給了安隆楷機會,所以她得認命,此後一生都跟著他。

  可是她究竟哪裏做錯了?她自始至終都不想接受安隆楷,是他不顧她的想法,強勢地掠奪,為什麼是她的錯?她錯在哪裏?

  她右手忍不住握緊帶有疤痕的左腕。要是當時割得夠深就好了,一刀割斷自己的生命,後來也不會多了兩個小生命,陪著她一起沈淪下去……

  她如幽魂般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渙散的目光看見對街眼熟的大門,大門上方懸著「晨安育幼院」的牌子。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走到這裏來了。是因為再怎麼痛苦也舍不下女兒,或是……

  對麵一輛警車駛來,她下意識地停住腳步,望著警車在路邊停下,一個抱著卷宗的女警下了車,去按育幼院的門鈴。

  沒多久有人推門出來,滿頭卷發一下子被風吹亂 是丁綠堯。

  他見到女警,神色有此不快,兩人就站在育幼院門口談話。

  她怔怔望著他們交談。見到他後,才明白在最難受的時刻,她最想見的……是他,但身上的疼痛提醒她,若再接近他,安隆楷遲早也會對他動手。

  不願離去,也不能接近他,她木然睜著發痛的眼眶,依舊什麼也流不出來,身體的痛扎入心頭,狠狠絞著她的每根神經……

  「本來昨天晚上就該來找你,不過聖誕夜勤務比較重,隻好一大早來打擾了。」辛紅打開卷宗,笑道:「有三個案子,你看看吧。」

  「幹嘛不等下午再拿來?」丁綠堯的起床氣因人而定,這位女警屬于他最不歡迎的一位,然而,在看到卷宗裏的照片後,不耐煩的神情霎時凍住。

  「不能晚啊,組長急著要知道結果。」她觀察著他變幻不定的表情,唇邊的笑有幾分凝重,「原因——你也看得出來吧?」

  卷宗內三件竊盜案的檔案照片,都顯示了相同的手法——像極了他慣用的手法。

  「那你還等什麼?」丁綠堯嘲諷撇唇,「既然我是唯一的嫌犯,又有前科,幹嘛不直接把我銬回警局去?」

  「我要聽你親日說是你做的,才會抓你。」辛紅慎重地看著他,「是你嗎?」

  「看起來是我沒錯。」嘿嘿一笑,他不承認,也不為自己開脫,仿佛就這樣被逮也無所謂。

  「正經點。你也看到失物欄寫了什麼吧?被偷的全是古物——受害者都是收藏家,家中的現金和珠寶完全沒有遺失,隻有他們珍藏的古畫和骨童被偷,其中還有一位損失了幾十件漢代的玉器,而這些都是你不會想要的東西。」就憑這一點,她才敢跟組長要求暫緩抓人,由她先來向他求證。「你仔細想想,有可能是誰?是不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你?」


  「不知道啦。」他意興闌珊地揮揮手,「我說了洗手不幹就洗手不幹,也沒再跟那些老朋友接觸,怎麼知道誰要陷害我?你要是不信,現在就抓我回去吧。」打個呵欠,「不然我要回去睡了……」

  「你沒有瞞我什麼吧?」如此重要的事,他卻一臉不在乎,還刻意回避話題,教辛紅不由得起疑,「其實你知道是誰做的,對不對?」

  他懶散的姿態一頓,摸摸鼻子,失笑道:「你嘛幫幫忙,如果我知道,幹嘛不告訴你?難道頂著別人犯的罪去坐牢很好玩嗎……」咦,馬路對麵有人?他眯起眼,瞪著那道嬌小的身影,越看越覺得熟悉。

  「因為——你想保護他?」這句話是辛紅胡亂猜的,豈料他眼神一閃,推開她就往馬路對麵走去。

  這類似逃避的舉動,立即被辛紅斷定為被一語戳中的心虛,趕忙追上他逼問:「你真的在保護他?他是誰?為什麼——」隨即發現他是筆直走向一個站在街道邊的人,那人頭發散亂、踩著拖鞋,大冷天的卻一身單薄,臉蛋蒼白而狼狽,但仍是美麗的……是個女孩。

  夏音曉想走,卻被丁綠堯詫異急切的視線釘在地上,雙腳無法移動,直到被他按住雙肩,連聲追問——

  「你不是回去了嗎?怎麼來了……你在流血!怎麼受傷了?!」回頭向辛紅叫道:「把車開過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11:58

第七章

  待女醫師、護士和負責翻譯手語的義工媽媽進入病房後,長廊上隻剩下辛紅、魏霓遠與丁綠堯三人。

  辛紅原本隻是打算來問案,沒料到會碰上家暴事件。坐在椅子上,她長腿交叠,美艶的麵孔難得嚴肅,蹙眉沈吟:「依你說的,她先生幾個小時前去育幼院帶她回家,那時還沒什麼異狀嗎?」

  「沒有。」丁綠堯隻手掩麵,悶悶的聲音從指縫間透出,「那混帳本來就一副霸道的嘴臉,什麼時候都一樣。」

  雖然當時安隆楷臉色比平時更差,但他早就習慣對方老是擺張臭臉,隻注意到他身上酒味很濃,幷沒有多想。

  萬萬沒料到,那家夥竟然動手打她!

  「據說安先生很疼老婆,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辛紅問。至少她所聽說的,全是在傳頌安總裁有多疼愛老婆,為了她不惜違背母命雲雲。「她昨晚去你們育幼院做什麼?」

  「我邀她來過聖誕夜,小魏也在。隻是平常的聚會而已。」

  辛紅看向魏霓遠,後者頷首,表示丁綠堯說的沒錯。她卻無法相信,「既然隻是平常的聚會,為什麼他會動手打老婆?」

  「因為他有病!」丁綠堯懊惱萬分。是他大意,忘了安隆楷近乎變態的占有欲,以至于單純想讓夏音曉開心的好意,卻演變成她傷痕累累的結果。

  剛剛在來醫院的路上,她始終沒有掉淚,除了承認受傷是因為安隆楷對她動手,其于細節絕口不提。

  她的堅強與鎮定,更讓他心疼。是否因為經常承受這些,她才能這麼冷靜地麵對?

  「你不是介入人家的婚姻吧?」辛紅口氣嚴肅了些。她不清楚這場三角關係是否已成形,但他的憤慨以及對那位安太太的關心,明顯已超出了朋友的程度。

  「是又怎樣?」他輕蔑地哼聲,「都發生暴力事件了,當然需要有人介入。」

  「但是你介入在先,才發生暴力事件的吧?」

  一句話讓他的罪惡感升到最高,思及她渾身是傷的脆弱模樣,他咬牙,「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退出了。」

  此時病房門開了,中年義工媽媽走出來,一麵拭著眼角的淚光。

  「她沒事吧?」義工媽媽哀戚的模樣,讓丁綠堯心髒抽緊。

  「她沒事,醫師正在幫她檢查。」義工媽媽眼淚越擦越多,「可憐的孩子,她幾年前來的時候比現在還糟糕多了,後來有了小孩,我以為她會過得好一點,沒想到……」

  「幾年前?」

  「她曾經割腕自殺,被送到我們醫院來……」

  始終不語的魏霓遠臉色微變,「她自殺過?」

  「就在她結婚後幾個月,當時也是我替她翻譯手語的。等醫生一宣布她穩定了,她夫家立刻把她帶回去,還警告我們不準洩漏消息。」

  魏霓遠楞住了,丁綠堯則喃喃道:「所以她手上才有那些傷痕。」

  「有錢人注意名聲也無可厚非,可是她住院的時候,根本沒人來看她,安家老太大還拒絕付醫藥費,說他們安家不承認這個媳婦!」義工媽媽義憤填膺,「外麵傳的那些好聽話根本都是假的!說什麼麻雀變鳳凰,安先生多疼愛這個老婆!結果卻把這麼溫順的孩子折磨到鬧自殺……」

  話未說完,病房的門又開了,女醫師和護士走了出來。

  女醫師問:「哪一位是夏音曉小姐的家屬?」

  丁綠堯立即站起,引來辛紅挑眉注視,才想到自己的身分不對,當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瞄他一眼,女醫師開口道:「她暫時沒事了,你們可以進去陪她,但是別逗留太久,盡量讓她休息……」又交代了一些事,才和護士及義工媽媽一起離開。

  「我出來太久了,也該回局裏了。」辛紅起身,「代我轉告那位小姐,保護令我會替她申請,她想采取其他法律行動的話,我很樂意協助。還有——」凝視著丁綠堯,「那些照片的事,你最好多注意一下,想到任何可疑人物,隨時跟我聯絡。」語畢,逕自離去。

  魏霓遠也站起來,「我去打電話回育幼院,跟陶媽報個平安。」剛剛他跟著來醫院,陶媽則留在育幼院照顧雙胞胎。兩個小女孩還不知道母親發生的事。「你要進去看她?」

  見丁綠堯頷首,他不太讚同,「也許她想一個人靜靜。」甫遭受男人暴力傷害的女孩,此刻或許最不想看見男人。

  「我不會待太久。」隻要進去看她一 眼,講幾句話就好。不親眼看到她的狀況,他無法安心。

  「那……有件事,我想你最好應該知道。」

  「什麼事?」丁綠堯有些詫異,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夏小姐她……」魏霓遠委實不願提起此事,但在聽聞夏音曉曾自殺的說法後,他不得不麵對此事的真實性——除了它確實發生過,還有什麼事會讓一個新婚的女孩自殺?

  斟酌情形,這事該讓丁綠堯知道比較好。可畢竟難以啓齒,魏霓遠在他疑惑的眼神下清了好幾次喉嚨,才以最細微的聲音道——

  「聽說安先生……當年曾經強暴她。」

  「什……麼?」丁綠堯呆楞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像我告訴過你的,夏小姐就讀啟聰學校時,安先生受邀參觀校慶,他們因此認識。夏小姐當時負責招待來訪的貴賓在校內參觀,安先生刻意引她到沒人的地方……」他說不下去了。

  一片死寂。

  過了幾秒,丁綠堯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而她還嫁給這個禽獸?!」他聽錯了哪個段落嗎?!這樁婚姻是怎麼回事?!

  「她父母很早就過世了,她是由姑姑養大的。當時安先生提出一大筆聘金,據說還答應協助她姑姑一家移民,婚事就這樣被決定了。等他倆結婚後,她姑姑全家搬到國外,隻留夏小姐一個人在台灣。」

  也就是說,她像個物品一樣被拿去送人,換回親人的利益,她的心情與煎熬卻無人理會……

  而她就這樣過了五年?在那個禽獸不如的男人身邊?

  「我不相信……這是假的。」丁綠堯喃喃道,心痛如絞,但又不得不相信。

  從第一次見麵起,她就一直帶著戒慎防備的神情——他從她發間抽出撲克牌時,他們一起去買晚餐碰到色狼時……她對異性的畏懼,對突然遭到碰觸的過分驚駭都不尋常,但他從沒想過真相會是如此……

  「我也情願相信這是假的。」魏霓遠神色不忍,輕道:「否則,這樁婚姻太可怕了。」

  直到魏霓遠離開去打電話,丁綠堯仍呆立病房門外,原本急于探視的心情已然冷卻,躊躇不前。

  該怎麼安慰她才好?知道她的遭遇以後,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啊!受害者被迫與施暴者夜夜同床共枕,即使是地獄的刑罰也沒有這麼殘酷!

  她的親人怎能對她做出如此殘忍的決定?聽不見的她,被關在安家豪華的大宅中,是如何度過這可怕的五年?

  病房的門忽然開了,一隻黑眼在門縫裏窺著他,而後慢慢將門拉開。

  夏音曉穿著醫院的淺藍色長袍,一手拉著點滴架,含蓄地對著他微笑。

  「其他人呢?」

  「大姊頭回去了,小魏去打電話給陶媽。」她看起來……相當平靜,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但頰上留著的淡淡淤傷,以及受傷手背上塗擦的碘酒,為她先前的遭遇留下最真切的證據。

  她遲疑一下,示意他進病房。帶上門後,要他在床畔的椅子坐下。

  丁綠堯照她的指示坐下,看她拉著點滴架走到床邊,坐上床沿,右手握住插了點滴針的左手,輕輕擱在長袍上,螓首低垂,若有所思。

  她的一舉一動都極為緩慢,帶著一種柔弱的美感,那沈思的模樣,像放在白色絲綢上的一顆珍珠,寧靜安詳地散發著柔和的光輝。

  片刻後,她像下定了決心似的,擡頭看他,「你可以幫我找工作嗎?」

  「工作?」他一怔,一時無法將溢滿憐惜而發痛的思路和這個問題銜接上。

  「我幾乎沒有工作經驗,可能沒人願意雇用我,但我願意學,什麼都願意學……還要找住的地方,我想帶海微她們搬出來。」她羞澀一笑,「不好意思,麻煩你這麼多事……」

  「不,一點都不麻煩!」他猛搖頭,「可是,安隆楷會讓你這樣做嗎?」

  「他不會答應的,但我想試試看。」手語因先前的驚嚇而有些發顫,但仍是堅定,「今天他動手打我,改天也許就是打海微她們,我不要這樣。」

  深恐安隆楷會對女兒報複,她以往總是順著他,今晚是她首度反抗,卻落得遍體鱗傷。她不敢想像,倘若當時女兒也在家,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但離開也隻是一時的,你遲早得回到他身邊。要徹底擺脫他的話,就得離婚。」離婚——這兩個他老早就想說的字,終于能順理成章地說出來了,卻見她神情訝異,仿佛從來沒聽過「離婚」二字,教他一楞,「你不想離婚嗎?」難道經曆了這些,她還打算撐下去?

  她連忙搖頭,「不……我當然想,但他不肯。」

  「他不肯,就想辦法讓他肯啊。」

  「要怎麼做?」

  「是人都會有秘密,何況安氏企業不小,一定有些機密是他寧可失去你,也絕不願曝光的,從這方麵下手,就能逼他答應。」他微微一笑,「別的我不敢保證,但找東西的本事很少有人能比我強。隻要能掌握這些秘密,跟安隆楷要錢、要股份都不是問題,要他同意離婚隻是小事,當然,贍養費要多少隨你開口,海微她們也能跟著你。」

  安隆楷會答應離婚?她可以帶著女兒離開安家?

  她不必再看安老太太的臉色,不必再和安隆楷生活,日日夜夜都被恐懼啃噬……

  這些她從不敢奢望的夢想,真的可能實現?

  臉頰忽感到濕熱,她才驚覺自己流淚了,慌忙擦去淚水,雙手顫抖著,「可、可是,他人脈很廣,一定會用各種方法阻止的,他若知道你這樣做,會對付你……」

  「我沒關係,你的事比較重要。」安隆楷隻是家大業大,要玩陰的,還玩不過他丁綠堯。握住她發顫的手,「事情也許不會很順利,但你要有信心,要相信我。來,說說看,『我相信你』,大聲說出來。」

  她慢慢動著嘴唇,聲如細蚊:「我……」在他鼓勵的眼神下,仍是努力許久才說出口:「我……相信……你。」

  「再一次。」

  「我……相信你。」是這簡單的四個字具有魔力,還是他篤定的眼神,仿佛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令她安心?奇妙地鎮住了她的不安,不覺重複道:「我相信你。」

  「好。」他微笑允諾:「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她也露出微笑,淚水卻隨著微笑再度落下。遭遇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她以為自己的淚早已流幹,卻被他一句話就引起酸楚的淚意。

  多而紛亂的淚珠,像她五年來累積壓抑的情緒,一旦尋著了出口,就怎麼也止不住。如此失控的感覺教她害怕,慌忙想要掩住臉,不被任何人看見。

  「想哭就哭吧。」他輕而堅定地握住她急急掩臉的手,合握在自己掌中,「你一個人承受太久了,以後,我會陪著你。」

  為什麼?她顫抖的唇掀動著,無聲地問:「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

  眼淚模糊了她的眼,她看不清他的回答,隻看見他溫柔的輪廓逼近,將她攬進懷裏,隔著身上單薄的袍子傳來他的體溫,一種安全而包容的溫暖,仿佛在允諾——我會陪著你,你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她再也無法壓抑,緊抱著他,在他的氣息中痛哭失聲。

  既然決定要做,就要立刻行動。

  商議過後,丁綠堯去辦出院手續,魏霓遠則派人去育幼院接雙胞胎,打算將她們和夏音曉一起送到一處隱密的處所靜養。

  沒多久,被派去接孩子的人回報——在他們到達育幼院前的幾分鍾,安隆楷剛從育幼院離開,他從陶媽口中問到夏音曉被送到醫院,正在趕來醫院的途中。

  一行人帶了雙胞胎立即飛車趕回醫院,將夏音曉接走,留下丁綠堯和魏霓遠在醫院等安隆楷。

  「竟然追來了啊。」丁綠堯站在醫院大門外的販賣機前,一麵往機器裏塞硬幣,冷笑著,「我還以為他不管她死活了呢。」

  「他當初那麼堅持要她,到現在依然不變,不可能完全沒有感情。雖然他表達的方式,實在令人難以荀同。」魏霓遠喟歎著,接住他扔來的罐裝果汁。

  「愛她愛到傷害她,這種人最好進精神病院觀察。」

  「但這種人的執著也很可怕,他不會放過她的。」魏霓遠眯眼望著逐漸被朝陽映亮的天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量告訴我,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想辦法向安隆楷施壓。」

  有矩陣集團這座靠山,安氏企業不過是隻小猴子。

  丁綠堯斜他一眼,「你倒挺熱心的。」

  「份所當為,義不容辭。」俊顏泛起溫雅的微笑。

  「老子國文造『紙』不好,請講普通中文。」他哼了聲,上下打量著魏霓遠,忽道:「你幹嘛老是化妝?」

  魏霓遠訝異,「你看得出我有化妝?」下意識摸摸臉皮,自信技術良好,化妝已如他的第二層皮膚,連認識最久的費橙希都從沒發現,怎會被他看破?

  「因為我天生敏銳,一樣有問題的東西在我麵前,偽裝得再好,久了我都看得出不對勁。」他湊近那風靡無數女性的俊美臉龐仔細端詳,化妝雖精巧,眼眶下還是有淡淡的疲憊陰影遮不住。「你是因為太累臉色差,才化妝的吧?太累睡覺補眠就好了,男人老是化妝出門,真難看。」

  「如果可以,我也想好好地睡一覺啊。」魏霓遠欲言又止地輕嘆,無奈的微笑下,隱藏著無人可傾訴的秘密——當然,現在他依舊不會說出來。

  「以後派對少開一點,不就能好好睡了?」丁綠堯再敏銳,也僅止于看出他表麵上的疲憊,拍拍他肩頭,「聽大哥的話,該睡的時候還是要睡,年輕雖然是本錢,還是省著點用比較好,小心玩過頭,腎虧就不太好了。」

  魏霓遠失笑,「派對雖然常在我的地方開,但不代表我真的都在玩——啊,他來了。」

  兩人望著安隆楷的黑色賓士車駛入醫院,直到他們麵前才停下。

  安隆楷從駕駛座下來。他身上還穿著昨夜的衣服,卻是一身淩亂,厲眼瞪著丁綠堯,「你為什麼在這裏?」

  丁綠堯打量他狼狽的模樣,還有額頭上的一大塊淤青,喝口汽水,才懶洋洋道:「老子來割盲腸,也要向你報備嗎?」

  魏霓遠險些笑出來,轉頭假裝喝果汁。

  安隆楷忍住氣,沈聲問道:「她在哪裏?」

  他沒料到一向順從的妻子昨夜會有那麼大的反抗,兩人在臥室上演全武行,最後是他喝得太醉,不小心在地毯上滑倒,撞到櫥櫃而暈了過去。

  醒來後,妻子不見蹤影,他顧不得受傷的頭昏昏沈沈,立刻駕車前往育幼院。果然,夏音曉去過那裏,被眼前這兩個男人和一名女警送到這家醫院。

  沒想到會引起警察注意……無妨,他也認識警界高層的人,一個小女警不成問題。

  「我安排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讓她休養,也請了醫生為她檢查。」魏霓遠解釋,「這也是尊夫人的意思,她想獨處一段時間,請你別打擾她。」

  安隆楷怒火驟升,瞪著魏霓遠,「為什麼不事先知會我?即使你是矩陣集團的少東,也不該對別人的家務事擅作主張!」

  「小魏是為了你好啊!」丁綠堯插嘴,「你老婆本來堅持要離婚,是小魏勸她暫時打消了念頭,又安排她去別的地方,免得你直接和她見麵,又惹她生氣。你要感謝小魏才對啊!」

  聽似苦口婆心的一番勸解,卻配上幸災樂禍的表情,分明在挑釁!

  安隆楷盯著他的嘻皮笑臉,一字一字地自齒縫間迸出:「我可以讓你變成什麼都不是的廢物,再也沒有任何節目要用你!」

  「為什麼?」丁綠堯愕然,指著自己鼻尖,「我也有幫忙耶!她哭得很厲害的時候,是我在安慰她,你看,我衣服這裏濕了一塊,都是她的眼淚……」猛地被安隆楷揪住衣領,拳頭往他臉上揮來。

  「別打啊!」魏霓遠連忙架開安隆楷。

  丁綠堯趁機退後,但安隆楷這一拳還是擦到了他嘴角,嘴唇破了,滲出血絲,汽水罐也掉在地上。

  他護住無恙的臉孔,以防再被安隆楷攻擊,伸舌舐著唇上的血絲,嘟囔著:「好險啊,幸好沒打到臉,臉可是藝人的第一生命呢。」一臉無辜地看著掙脫魏霓遠箝製的安隆楷,「你幹嘛生氣?我說真的嘛,這真的是她的眼淚啊——」

  「別說了!」魏霓遠打斷他。安隆楷連妻子都能傷害,對情敵也不會有半點留情。

  安隆楷拉好淩亂的衣服,瞪著快速閃到一邊的丁綠堯,斬釘截鐵地宣告:「她是我的!我一定會找到她,將她帶回來!」想要她的心,五年來未曾改變,不管得用什麼手段,他都不會放開她!

  他不再理會兩人,轉頭走向自己的車。在他背後,丁綠堯的聲音悠悠飄來——

  「你不知道我是誰吧?」

  安隆楷停步回首,冷冷斜眸,「你隻是個三腳貓魔術師。」

  「是啊,我的魔術半路出家,本來就是三腳貓。我的本行就厲害多了。」圓亮的瞳眸微眯,散發異樣的銳利,「而我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失手過,你最好早點覺悟。」

  安隆楷聞言隻是冷哼一聲,上車離去。

  「慢走,不送!」目送他的車在視綫中消失後,丁綠堯才摸出一個精致的真皮皮夾,打開來翻看。

  魏霓遠一怔,看著皮夾裏滿滿的各種信用卡,「這是……」

  「安老兄的。」他滿意地點頭。有公司和住家保全係統的磁卡,這就省事多了。

  「你從他身上拿的?」魏霓遠訝異萬分。莫非是剛才他從安隆楷身上偷來的?但除了安隆楷揮的那一拳,他什麼也沒看見啊。

  「不,他自己送我的。」丁綠堯無賴一笑,拍拍他肩膀,「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一步,其他的事就交給你了。」

  安隆楷忍著額傷與宿醉的頭痛,狠狠將油門踩到底,直奔回家。

  近來諸事不順,先是公司內部發現弊案,有員工出賣公司研發的新技術給對手,損失難以估計。雖然消息沒有走漏,但有幾個老客戶的主事者異動,連帶影響了以往的合作方式,導致公司資金周轉開始不穩。

  他痛恨這種事情不在掌握中的混亂!這些已經夠讓他煩了,現在還多了個意圖逃離他身邊的妻子!

  他絕不會放棄她!尤其拒絕在有人向他撂下戰帖後,將她拱手讓人,那代表他的失敗!

  行動電話忽然響了。他按下通話鍵,粗聲道:「做什麼?」

  一個陌生的男人口音立刻透過免持聽筒傳出,充滿車內:「對于一個主動要來幫助你的人,你的口氣不會太凶了點嗎?」

  他一怔,瞥了眼電話——沒有顯示來電號碼。是打錯的?「你找誰?」

  「找一位一表人才,個性卻霸道驕傲,最近事業一直走下坡,而且老婆就快要跟人跑掉的總裁大人。如果我沒記錯,他應該叫做安隆楷。」男人的聲音低沈悅耳,卻異常冰冷,使他彬彬有禮的語調聽來更是詭異。「如果你不想奪回你的妻子,現在就請掛掉電話吧。」

  這句話使安隆楷正要按下切話鍵的手指一頓,「你知道她在哪裏?」

  「我不但知道她在哪裏,還能把她帶回你身邊。隻要你照我的話去做,我還可以讓你討厭的那個魔術師從此消失,再也不能阻礙你。」

  「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我想從你這裏得到一樣東西,一樣對你沒有用、對我卻非常重要的東西。願意和我合作嗎?」

  安隆楷搜尋著腦中的記憶,卻完全想不出這們聲音到底會是誰。

  不管是誰,如果真能幫他奪回夏音曉,合作也無妨——反正代價隻是一樣他不要的東西。

  「你想要什麼?」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12:35

第八章

  位于街道一角的小咖啡店,門上懸著新訂做的招牌,磚紅色的壓克力片拚貼出店名「七色」,在夜色下閃著溫暖的光輝。

  三個剛結束學校社團活動的大學男生,一邊談笑,一邊推門進入店內。

  「歡迎光臨。」最後一桌客人三分鍾前剛離開,夏音曉收拾完桌子回到櫃台後,立即向踏進店內的三個新客人頷首,以生澀的口語道:「請問,要點什麼?」

  三個大男生都是一愣。他們也算這家店的常客,怎麼才幾天沒來,店裏就多了這麼漂亮的店員?雖然口音有點怪異,但……真是個美女啊!

  三人呆楞的神情讓夏音曉以為他們沒聽懂,又說了一次,卻仍得不到回應。

  她不由得有些無措,幸好角落適時傳來聲音,為她解了圍——

  「本店供應的餐點是寫在櫃台右邊的墻壁上,不是寫在服務生臉上。」丁綠堯獨據一桌,從他的角度正好清楚看見三個男學生驚豔癡迷的眼神,不悅地哼聲。

  三個男學生這才回過神,訕訕地向夏音曉點餐。由于已接近打烊時間,咖啡已賣完,剩一些小蛋糕,三個大男生于是討論要買哪種蛋糕,順口詢問夏音曉的建議。

  夏音曉盡量回答他們,但三個大男生你一言、我一語地太過熱絡,讓她反應不及,幾乎結巴起來。

  「哪一種都好吃啦!趕快買完趕快出去,我們要關門了。」丁綠堯忍不住又插口。她這兩天才開始用口語和人交談,還不太流利,這三個家夥纏著她羅唆個沒完,不是故意刁難,就是想藉機搭訕,而兩者他都看不順眼!

  「你再騷擾客人,我就要請你出去了。」始終在櫃台後冷眼旁觀一切的店老闆——費橙希,瞪了他一眼,雖然娃娃臉讓這記銳眼少了點說服力,但低沈的聲音彰顯出說到做到的威脅性。

  「老大,你會不會做生意啊?」丁綠堯不滿,「我是客人耶!哪有趕客人出去的?」

  「別叫我老大。」費橙希蹙起濃眉。被那吊兒郎當口吻一叫,聽起來像什麼不良組織的頭頭。「會騷擾其他客人的客人,本店不歡迎。」

  「誰說我騷擾客人?」向三個匆匆離開咖啡店的大男生背影一指,「是他們故意找碴,妨礙人家工作,我才出麵的!看吧,他們也知道理虧,趕快跑掉了。」

  「夏小姐。」同樣也是獨據一桌的魏霓遠向夏音曉招手。他今天隻穿了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別有一番休閑輕鬆的麵貌,優雅的氣質倒是半分不減。「麻煩再給我一塊蘋果派。」

  夏音曉還沒回答,丁綠堯已向他瞪去,「你不會自己去拿啊?」都自己人了,還好意思支使她?她工作了一天,已經很累了,該讓她多休息一下才是啊。

  「我自己去拿?」魏霓遠訝異揚眉,笑道:「奇怪,我在這家店喝了半年的咖啡,這裏什麼時候改成自助式的,我怎麼不知道?」

  「我、我馬上拿給你。」夏音曉忙道,瞥見丁綠堯還有話說,趕緊向他使個眼色,搖搖頭。

  丁綠堯這才不再開口。

  「妨礙人家工作的分明是你。」魏霓遠卻不肯罷休,調侃道:「在這裏坐了一個晚上,就看你不斷指責客人,客人慢點決定要喝什麼,就說人家挑剔;如果多問了幾句,就說人家是故意找麻煩。幸好不是天天都有你這樣的客人來,否則這家店早就倒了。」

  「我哪裏說錯了?」丁綠堯振振有辭,「不過就是買個蛋糕和咖啡,吃下去還不都一樣,幹嘛囉哩叭嗦問一堆問題,耽誤人家做生意?」

  「服務業就是這樣啊,客人對商品有問題,當然有權利向銷售人員問個清楚。夏小姐也應付得挺得體的,是你一直在打斷人家。」擔心心上人對工作適應不良,特地來這裏整天守著也無可厚非,可事事幹預就不太好了。

  「你以為我看不出疑問和找碴的差別嗎?有些人明明就是——」

  「『澳客』就『澳客』,理由還這麼多。」費橙希冷冷拋來一句。

  丁綠堯一臉受辱,「老大,你這樣講就太不夠意思了哦!我也算在幫你做生意耶!你沒看今天來的人被我講了幾句以後,很快就決定要買什麼……」

  「或是乾脆離開,什麼也不買。」魏霓遠出聲揶揄。

  「那是他們理虧,不好意思,所以幹脆走人,就像剛才那三個一樣。」

  此時,夏音曉切好了蘋果派,送到魏霓遠桌上,微笑道:「請用。」

  這兩天她借住在育幼院,雖然丁綠堯要她多休息,她還是想盡快出來工作,他于是將她安排在此,說他妹妹也在這裏打工過,環境單純,很適合她。

  但來了之後,才知道店老闆費橙希是女警辛紅的男友,而且與魏霓遠是舊識,這兩天辛紅不時過來,魏霓遠更是幾乎整天都待在店內,丁綠尹和穀靛下了課也會過來晃晃,讓她視綫所及的範圍內,隨時都有熟悉的麵孔在。

  雖然他們什麼都沒說,但她明白,他們是怕她不適應陌生的環境,所以盡量待在她身邊,也為了預防萬一安隆楷突然現身,多個人在至少能緩衝一下。

  人真是奇妙啊,即使有血緣關係,姑姑一家待她卻如陌路人,但也有這麼一群才認識幾天的人,無條件地為她設想,她的心被他們的善意填得滿滿的,許久不曾如此愉悅。

  「謝謝。由美麗的小姐送來的蘋果派,一定格外美味。」魏霓遠含笑說著,無視丁綠堯開始瞪他,又道:「你要不要考慮走伸展台?」

  走伸展台?她從沒想過啊。夏音曉搖頭。也是來這裏工作以後,她才知道魏霓遠還在念研究所,模特兒隻是兼職。

  「你雖然嬌小了點,但比例和臉蛋都很完美,最近剛好是推出春裝的時候,今年流行花朵與柔和的色調,你溫柔的氣質非常適合詮釋。」

  被一個在鏡頭前長大的人如此肯定,令她受寵若驚,伸手接過魏霓遠遞來的名片,「但是我沒有經驗……」手忽然被握住,將她從魏霓遠身邊拉開。

  「本店嚴禁挖角,尤其禁止挖我罩的人。」丁綠堯不悅地將她擋在身後。

  他生氣了?夏音曉不明所以,但沒有抗議,悄悄想把手縮回來。

  離開安家以後的大小事都是他在替她處理,陪她上醫院換藥,又帶雙胞胎到表姊冠玲的學校上課,而在帶她來此工作後,更放下他自己的事,整天待在店裏陪伴她。

  就如他允諾過的,他一直陪著她……不自覺握住左腕,衣袖下隱藏著疤痕。

  五年前發生的事,他應該不知道吧?她自己都曾因為無法承受發生過的事而自殺,他……一定也無法接受有過這種遭遇的她吧?

  他隻是看到她現今的處境而產生同情,以朋友的立場在幫助她,一定是這樣……也就這樣吧,她已心滿意足,不敢期望更多。

  可是,手抽不回來……她使勁又試了一次,他的力道也跟著加強,就是不讓她脫離他的掌握。瞥見魏霓遠促狹的眼神,更讓她發窘,隻得低頭掩飾頰上燥熱。

  「意思是得先知會你這位經紀人嗎?」對著滿臉敵意的丁綠堯,魏霓遠隻手撐頰,俊顏漾著無辜的笑。自己隻是單純覺得她的資質不上伸展台太可惜,幷不是要跟他爭奪佳人呀。「好吧,那麼請問丁先生,能不能安排夏小姐——」

  「免談!」演藝界可是複雜的大染缸,讓她去當模特兒,簡直是羊入虎口!

  「喂,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我們回來囉!」一身輕便打扮的辛紅推門而入,雙胞胎也跟著進來。

  「麻煩你了。」察覺丁綠堯鬆手,夏音曉連忙縮回手,向辛紅頷首。辛紅非常喜歡雙胞胎,今晚下了班後自願去接她們,三個人在外頭逛街、吃晚餐。

  「不不,她們很乖,一點都不麻煩。」辛紅笑著,心裏羨慕極了。「如果小孩子都像她們這麼乖又這麼可愛,我也想要生幾個來玩玩。」

  「喜歡就趕快跟老大去生啊,別玩別人家的小孩。」丁綠堯拍拍總是第一個撲向他的安海微,「來來,告訴我,這個奸詐的阿姨有沒有欺負你?」

  阿姨?!還不到三十歲的辛紅正要開電視,聞言哼了聲:「你皮在癢嗎?」

  「他顯然當我們全是病菌,隻要一接近這三位純真無瑕的小姐,就會害她們生病呢。」魏霓遠笑吟吟道。

  「要比誰壞,隻怕我們還比不上『某人』。」辛紅意有所指地掃了丁綠堯一眼,切到新聞頻道,「從這則新聞就可以看出來了。」

  畫麵上是安氏企業大樓內部的地下停車場,安隆楷在記者的包圍下正要上車,畫麵下方打出字幕——安氏企業連日遭竊,損失機密資料,廠房運作停罷。

  安隆楷對記者提的問題完全不予回應,看來相當憔悴,不複平日的意氣風發。

  夏音曉看著新聞,握緊女兒的小手。

  她離開安家的隔天,安氏企業就發生竊案,據說是有竊賊闖進公司,偷走了許多重要的資料。如今看安隆楷疲憊的模樣,顯然事情相當棘手,也難怪她離開了這些天,他一次都沒來找過她。

  這個折磨她身心的男人,不管他發生了什麼事,她都不想給予半分同情。但看著他困獸般焦躁卻又無能為力的神情,她仍是不由自主地心生憐憫。

  「那竊賊闖進安氏企業大樓,偷走總裁辦公室保險櫃裏的文件,現金和其他值錢的東西卻完全不動,顯然有金錢以外的目的。而且,他幾乎沒留下什麼證據,讓我們警方的調查進度緩慢。」辛紅慢條斯理地說著,目光始終盯著丁綠堯,「音曉,你有沒有任何線索?比如有誰和安氏企業結仇?」

  夏音曉搖頭。安隆楷從不對她提起公司的事,她也不曾遇問……但為什麼辛紅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丁綠堯?難道她懷疑是他做的?

  怎麼可能?他隻是個兒童節目的魔術師啊。

  她悄眼看向丁綠堯,他正在逗安海微,似乎沒注意到辛紅的話。

  辛紅又道:「其實竊案的損失幷不嚴重,但安氏企業內部似乎本來就有問題,這次因為竊案上了新聞,連帶把公司不穩的消息挖了出來,影響到幾樁正在談的大生意。你老公這回可要傷腦筋了。」

  「她馬上就要離婚了,姓安的不再是她老公。」丁綠堯出聲糾正。

  「在離婚之前,安隆楷依然是她名正言順的老公。」辛紅看著他理直氣壯的模樣,促狹道:「破壞人家婚姻,你倒是挺積極的嘛。我還以為隻有有錢可拿的差事,才能讓你這麼努力呢。」

  「因為有些人對我來說比錢還重要,我可以無條件倒貼幫忙,不必問報酬。」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辛紅,「可惜你屬于我見死不救的那一級,所以沒辦法瞭解我這高貴情操。」

  「喲,聽起來真是偉大呢!這麼說,即使人家隻把你當朋友,從頭到尾沒體會到你的『用心』,你也心甘情願囉?」辛紅滿意地見他臉色微變,顯然被她說中痛處,而一旁的夏音曉神色困惑,似乎不懂他們充滿玄機的對話。「不過前提是,你得讓安先生答應離婚。別以為讓他的公司陷入混亂,問題就解決了。」

  「至少他現在是忙得不得了,沒時間!」

  「那等他解決這些麻煩之後呢?就算有法院的保護令,但對他會有用嗎?甚至他不必親自來,隻要找幾個人就能將音曉帶回去,反正她住在隻有一堆小孩的育幼院裏,要抓她太簡單了!而你還讓她拋頭露麵在外頭工作,是怕安隆楷找不到她嗎?」一字一句狠狠戳進丁綠堯的心。「你的腦袋是破洞了還是壞掉了,竟然連一點危機感都沒有?」

  氣氛頓時變得很僵。

  丁綠堯瞪著辛紅,兩人視綫相遇,擦出濃濃火藥味。

  「對……對不起。」夏音曉結巴道,「是我堅持要出來工作,請別——」

  丁綠堯打斷她的話,瞪著辛紅,「你是在報複我剛才叫你阿姨吧?」什麼腦袋破洞,等於是詛咒他死嘛。

  「沒錯。」辛紅呵呵而笑,「但你不能否認,我說的也是實話。」

  「你說的全是鬼話!該怎麼做,老子自己清楚得很,不用你操心。」他推著夏音曉和雙胞胎往外走,「今天的工作到此結束,我們要回去了。」

  公車上乘客不多,雙胞胎沒和母親同坐,自己坐在窗邊看風景。

  見夏音曉正仔細看著魏霓遠給的名片,丁綠堯皺眉道:「你不會真要去當模特兒吧?」

  「不一定,但這是個機會。」隻和他在一起時,她仍是用手語。

  「你嫌我幫你找的工作不好嗎?」語氣有些哀怨。端盤子的收入確實比不上模特兒,可讓她去那種複雜的環境,他不放心啊。

  「不,我喜歡這份工作,但我也想試試自己的能力,總不能老是要你幫忙,還讓你被責怪。」這是她最過意不去的。

  「大姊頭講話是狠了點,但也沒說錯,我的確是欠缺考慮。」當初潛入安氏企業搞破壞,是為了爭取時間,尋找足以逼迫安隆楷同意離婚的條件,而辛紅的話點醒了他,安隆楷對她的執念不可能這樣就被打退。可是,為什麼他一次都沒有來找她?事情不大對勁。

  「你可能得暫停咖啡店的工作了,待在育幼院裏……比較安全。」該死的辛紅,被她這樣一講,像是他從沒顧慮過她的安全問題似的。「呃,也許不夠安全,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待在離我比較近的地方。」

  她心弦一震,脫口道:「為什麼?」

  「因為我不放心讓別人保護你。」她乍紅的臉蛋嬌美誘人,像在邀他輕輕一吻。他柔聲道:「因為我想常常看到你。難道你不想嗎?」

  他在說什麼啊?他們隻是朋友,不是嗎?為什麼要說這種話?這會讓她……有所期待啊……

  他含笑的黑眸瞅著她,眼神是認真的,教她怦然,卻又思及手腕上的疤痕……

  「媽媽。」前座的安海微回過頭,小手指著窗外要她看。

  她借機避開他的凝視,與女兒一起看向窗外。離開安家,沒了充滿壓力的環境,加上表姊的誘導,海微終于開口說話,雖然隻會說些簡單的詞語,她已相當欣慰。

  丁綠堯將一切都看在眼底。她臉紅了,代表她聽懂了他的意思,可她卻選擇回避,教他心驚——莫非真給辛紅說中了,她隻當他是朋友?

  他不要隻是朋友啊!他承認自己這麼努力幫她,動機並不單純,好不容易隻差離婚這一步,倘若最後終結於一句「我們隻是朋友」,他……他會嘔死啊!

  後方傳來男人的輕咳聲。丁綠堯這才想起車上還有個十分鍾前尾隨他上公車的人,趁夏音曉和女兒正往窗外看,他回頭看向坐在右後方的矮小男子,低聲道——

  「剛才警察就在店裏,你還敢跟著我?」這男子是從前經常幫他銷贓的黑市聯絡人之一,兩人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麵了。

  「你要出賣老兄弟早就出賣了,不會等到現在。你在那個兒童節目好像混得挺不錯的。」男子幹笑幾聲,歎口氣:「我們沒了你,卻大不如前啊。你是天生的好手,不幹了實在可惜,新一代沒幾個俐落的……」

  「最近有新人加入嗎?」腦海中掠過辛紅給他看的那些照片,「有沒有一個專門對古董下手的?」

  「古董?」男子沈吟著,搖搖頭,「沒有啊。倒是有一兩回客人指定要一些古物,還沒找到人去拿,東西就先被別人拿去了。幹嘛問這個?」

  「有人模仿我的手法作案。」專挑古物下手,記憶中隻有一個人是這樣……他甩了甩頭。不可能的,那人早就死了,何況他的手法與自己完全不同,不可能是他。

  「模仿你?」男子訝異,「會是你的崇拜者嗎?」

  「挑我已經退出半年的這時候才來模仿我,八成是想陷害我。幫我留意一下,有可疑的人,告訴我一聲。」他森冷地眯起眼,「老子收山不代表孬了,栽贓栽到我頭上,找死!」

  夏音曉回過頭,似乎有話要說,卻被他凶狠的臉色嚇了一跳。

  他立即恢複平日的笑臉,「怎麼了?」

  後座的男子也識相地不再說話。

  「有人來找你。」公車已經停下,正好停在育幼院對麵,她看見陶媽站在大門外,身邊還有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是他的主持搭檔。

  「你去哪裏啊?!」一見丁綠堯在馬路對麵下了公車,小恬扯開嗓子就抱怨:「我們約好九點見麵,現在都幾點了?!」

  「咦?啊!」好像真有這回事。丁綠堯牽著雙胞胎過了馬路,走到育幼院大門前,陪笑道:「不好意思,我忘了。」

  「笑,你還笑!」瞧他牽著一對女娃娃,身邊還跟著個秀麗的女人,儼然是幸福的一家子,刺目極了。小恬哼道:「你好意思讓孕婦等啊?!」

  孕婦?夏音曉訝然看著小恬依然凹凸有致的身段,不像是懷孕的樣子……

  「才一個月,哪看得出來?」小恬白她一眼,「笨女人!這可是你老公的種,知道嗎?」

  「別凶她。」丁綠堯臉色一沈,示意陶媽帶夏音曉和雙胞胎進去。

  待四人進人院內,他才問:「找我幹嘛?」

  「對別人的老婆那麼親熱,對我這個搭檔就這麼凶。」小恬抱怨幾句,見他臉色不善,才道:「安隆楷要我跟你說,立刻把他老婆送回去,要多少錢他都給你,否則的話,你一輩子都別想再進棚內錄影了。期限隻有兩天。」

  夏音曉跟陶媽進了大門後,就停在門後,看著兩人的對話。

  丁綠堯冷笑:「哦,這回他準備了幾個五萬?」

  「你別小看他。雖然現在他公司有點問題,影響力還是在,他真的可以逼得你走投無路。」

  「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他還在吃奶呢。以為這種話嚇得倒我?何況製作人知道我得罪他,老早就不讓我進棚了。」斜眼看著小恬,「你幹嘛來傳話?我搶了他老婆,你不就可以扶正了?」

  他被節目封殺了?夏音曉驚詫。他怎麼都沒提起?

  「我當然不想來,是他硬逼我來。」小恬哼了聲,「那女人到底有什麼好,你跟他都要搶?又聾又啞的,多無趣——啊!」額頭被丁綠堯重重一戳,她忙按住額頭後退,怒道:「幹嘛呀?!孕婦不能受驚嚇的!」

  「她溫柔善良又單純,不像你這麼會耍心機,所有你沒有的優點她都有,知道原因了嗎?」他揮揮手,「好了,話帶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你是打算生兒子沒屁眼也沒關係囉?」真令她嫉妒啊,那女人什麼也不必做,就有兩個男人為她爭得你死我活。

  瞥見夏音曉伫立在門邊,小恬起了個念頭,走近丁綠堯一步,不讓夏音曉看見她要說的話。

  丁綠堯不知道她的企圖,仍嘿嘿一笑,「那就別生兒子,生女兒就好了嘛。」他真有先見之明,當初賭咒時說的是「兒子」,幫自己留下餘地。

  「反正我話帶到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忽然仰首在他唇上一吻。

  他當場呆楞,僵如化石。

  「好啦,我回去了,太晚睡對寶寶不好。你也早點睡吧。」小恬附在他耳邊叮嚀,知道此刻他們的模樣看來有多親密,故意朝同樣呆住了的夏音曉甜甜一笑,才轉身離去。

  哼,她辛辛苦苦地孤軍奮戰,才不讓他們這麼順利呢。

  拍拍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這可是張籠絡安老太太的好牌,倘若懷的是男孩,說不定還能直接坐上總裁夫人寶座,可得好好把握機會呀。

  唉,她也不想這麼辛苦地耍心機,跟人家搶老公啊。倘若有個男人肯像丁綠堯這樣為她付出,就算他也是窮得得住育幼院,說不定她會願意跟他一生一世——當然,還是別太窮比較好……

  「……啊!」直到小恬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丁綠堯才如大夢初醒地驚叫一聲,捧住臉頰,「這女人搞啥啊?!」

  她什麼時候學了這種洋派作風?就算要來個臨別之吻,也別吻在嘴唇上啊!莫名其妙!

  幸好夏音曉已經進屋去了,否則真是解釋不清。

  他一麵拚命擦著嘴唇,轉過頭,赫然看見門邊一道纖細的身影正轉身進入院內,不由得慘叫一聲:「啊——」

  天啊,她看到了!這下跳到巴士海峽也洗不清了!

  他連忙追上她,努力解釋:「不管你看到什麼,全部都是幻覺、幻覺!你知道,孕婦有時候脾氣怪一點,而且小恬本來就是個怪女人,我的心絕對還是在你這裏——」

  「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一愣,「什麼?」她的手語比得很快,帶著些怒氣。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被節日封殺了?」因為她,害他連工作都丟了!

  「何必說呢?」他聳肩一笑,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說了工作也不會回來。反正這工作我有點膩了,換個新的也不錯。」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她明白,他是怕她自責,所以瞞住她不說,這更讓她歉疚。「都是因為我才會這樣……」

  「別責備自己,這並不是你的錯。要對付安隆楷本來就不容易,若隻付出這麼一點代價就能擺脫他,不是很值得嗎?」上了樓梯,來到她房前,他替她打開房門,「別想太多了,早點睡吧。」

  那也不該由他付出代價啊。

  明知一切因她而起,卻又無能為力,她真討厭這樣無用的自己,懊惱地掩住臉頰,輕道:「對不起……」

  「噓——」他伸指點住她的唇,微微皺眉,「你再說這種見外的話,我要生氣囉!我要你別放在心上,你就別放在心上,我們是朋友嘛,這點小事算什麼?」

  果真是……朋友嗎?聽他親口說出,她以為自己會感到愉悅,卻隻有……滿心惆悵。

  這才明白,她期望的不隻是朋友。她想欺騙自己,卻欺騙不了早已傾慕于他的心。

  但此刻怎能說出口?尤其小恬和他雖然總是鬥嘴,卻似乎有著超出主持搭檔之外的情誼,即使小恬還和安隆楷有著曖昧關係……

  她強忍住難受的失落感,露出微笑,「一直都是你幫我,要是我也能為你做些什麼就好了。」

  這句話聽起來很生疏,像是初識不久的兩方,彬彬有禮地試探彼此,同時畫下一條界限——一條朋友的界限。

  他盯著她強掩落寞的模樣,嘆口氣,「好吧,我是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什麼事?」就保持朋友的關係,不要逾越吧。甫從五年惡夢中解脫的她,身心俱疲,還禁不起任何複雜的情感。

  「我想忘記剛才那個吻,你願意幫我嗎?」

  她一愣。

  下一秒,他俯向她,以唇封住她的。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12:48

第九章

  丁綠堯先是輕柔試探,而後是熱烈地需索,擁住夏音曉纖軟的身子,不留半點縫隙地親密糾纏。這濃膩的吻挑逗她的回應,卻剝奪她的呼吸、她的思考能力……

  直到後腰同時感受到他火熱的掌溫和冰冷的空氣,她才驚覺他們不知何時已在她房裏,而他的手正探入她衣內……

  她下意識地推拒,「不……」

  他立即順著她的力道退開一些,意猶未盡地舔唇,「嗯,稍微忘掉一點了。」她有過不好的經驗,他本想慢慢來,以免嚇著她,但她比想像中更甜美,而他又等了太久,才會太過急切。

  「人家又不喜歡她,她竟然撲上來就親,真是太過分了。」他幽怨地歎著,細細吻著她紅透的頰,要求一個保證,「你不會因為這樣就嫌棄我吧?不會吧?啊,你好燙哦……」

  他在逗她嗎?那雙黑眼依舊含笑,像平時那般略帶頑皮,卻也是……認真的。她心慌地想要閃避,卻被他牢牢鎖在雙臂之間,隻能顫抖地咬著唇,「別這樣……」

  「別怎樣?」他退後一些,不過分逼迫她,但也不讓她逃避,表情仍是一臉哀怨,「你真的嫌棄我啊?」

  「我……我不知道!」她挫敗地低喊著,「你……你要說什麼就直接說,不要這樣!」

  和安隆楷不同,他的擁抱雖熱切,卻不帶霸道的占有,令她感到安全,她也……不討厭他的碰觸。

  正因為不討厭,才讓她害怕。她已明瞭自己願意接納他,而他呢?他嘻笑的神情中,有幾分真、幾分假?他這樣玩鬧的態度,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倘若他真隻是逗著她玩,她……她承受不起,會崩潰的……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似乎還是逼得太緊了。他憐惜地捧住她驚慌的臉蛋,低喃道:「我承認,我接近你的動機不單純,是有目的的,你要答應知道了以後不會討厭我,我才說。」

  她點了點頭。

  「其實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非常喜歡你!沒想到你已經結婚了,我知道時真是難過得快死了。我想忘記你,可是沒辦法,越是跟你相處,就越發覺你的好,後來我就決定了,你不離婚,我就當你養的小白臉,講難聽一點就是姘頭啦!我媽恨死了第三者,我也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去破壞人家的婚姻,可我死心眼,就是喜歡上你,這也沒辦法啊。」

  他幽幽一歎,又道:「所以,我知道你要離婚時,雖然明知不該幸災樂禍,還是無法克製心裏的高興。其實,之前我就想破壞你的婚姻,之所以積極找你說話,邀你來過節,全是為了要把你搶過來。雖然當你養的小白臉也無所謂,但我還是想把安隆楷踢開,獨占你一個人。看,我這個人是不是很壞?」

  又是感歎、又是慷慨激昂地說完,他擔憂地看著她,「好啦,我把秘密都說了,你要遵守諾言,不可以討厭我喔!」

  這……這哪裏是什麼秘密,根本就是告白啊!

  偏偏他一本正經、振振有辭,夏音曉也就認真看著他說,等他唱作俱佳地講述完畢,她才遲鈍地明白他這番慷慨陳詞在說些什麼,然後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他瞪著她纖手掩日、強忍笑意的模樣,「我很認真耶!」

  她笑著,熱淚盈眶。雖然很另類,但……他說喜歡她啊,他真的說了……多希望能親耳聽見他對她說這些,隻有一次也好……

  「可是……也許我很不好,不值得你喜歡啊。」她哽咽著,左腕緊貼在腿側。如果這是他真正的心意,那麼她也要坦白。「我……其實也有秘密——」

  「既然是秘密,那就別說了。」他握住她雙手,一眼也沒瞥向她腕上那些疤痕。「我說出我的秘密,幷不是要你也對我坦白啊。如果那些秘密讓你很痛苦,你還是別說出來,省得又折磨自己一次。」

  「你……知道?」他怎麼知道這秘密會讓她痛苦?莫非,他早就知道發生過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一定讓你很難受。」憐惜地撫著她蒼白的容顏,「否則,你不會對自己這麼沒信心,不等我先向你坦白我的感情,就沒辦法正視自己的心意。」

  她的淚水因他這句話而潰決,「對不起……」他一定早就知道了……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你幷沒有錯。這就像你原本好好地走在路上,忽然有人將你推倒,錯的是那個推倒你的人,而不是你,你沒必要因此自責,也沒有人可以因此責備你。你可以因為這件事讓你難過而哭,但別因為覺得這是你的錯而哭。對我來說,你一直是你,」不再戲謔,黑眸蘊含著最真摯的情感,「始終都是我最喜歡的女孩。」

  他一定是知道了,卻還是說……喜歡她……

  五年來的心結終于瓦解,她哽咽著投入他懷中,泣不成聲。

  他什麼也沒再說,隻是提供自己的懷抱,讓她盡情發洩所有的傷痛。

  她哭得倦極了,迷糊間,感覺他將她抱上床。

  「睡吧,我等你睡了再離開。」

  「嗯。」明知他不會遠離,她仍是不安,悄悄拉住他衣角,才覺得安心了點。忽想起一件事,她問:「小恬懷孕多久了?」

  「大概有一個月了吧。她花了不少心思才懷孕,也還沒告訴安隆楷。」因為安隆楷不想讓夏音曉以外的女人生他的孩子。「不過,她想靠著這個孩子當上安太太,恐怕沒那麼容易。」

  「如果她懷的是男孩,我婆婆一定會想辦法讓她嫁進安家。」何況她就要離開了,安太太的位子,于情于理都不該空著。

  「什麼鍋配什麼蓋,他們兩個配一對正好。」小恬的手段厲害得很,安隆楷以後可有得頭痛了。

  「你不介意嗎?」她擔心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我幹嘛介意……」瞥見她小心翼翼的神色,他頓時會意過來,「你還以為我跟她有曖昧?那我剛才講的那些算什麼?」傷心掩麵,「你果然嫌棄我了,隻因為那個神經女人的吻……」死小恬,此仇不報他就不叫丁綠堯!

  「不,我隻是問問,沒有嫌棄你啊。」明知他在逗她,她還是很緊張,「你不嫌我,我已經很——」唇瓣立即遭他堵住,吃掉她剩餘的話語。

  「你不嫌棄我就好,其他的話不必說。」他舔舔唇,盡量不露出大野狼的表情,看著粉腮泛紅的小紅帽,「但是你害我又想起那個吻了,怎麼辦?」

  「我……」他眼中充滿濃濃情意,再無任何掩飾,令她難以呼吸。

  「你什麼?你願意幫忙?」輕笑著,他再次攫住她的唇,「那我就不客氣囉……」

  他不敢像先前那樣放肆,僅是溫柔纏綿,而她仍是被動地回應,但多了些主動試探,雖然膽怯生澀,卻足以引燃他壓抑的熱情,溫柔漸趨急促,誘導她給得更多,要她燃起與他相同的熱情,唇舌交纏,迅速化為燎原之火,熾烈地彼此焚燒……但當他的手掌一探入她衣內,她仍是瞬間僵硬。

  他竭力以最後一點理智分開彼此,喘息沈重,「我……還是回房好了。」

  他承認他想要她想得快內傷了,但她顯然還無法克服對男人的恐懼,那就讓她多點時間療傷吧,反正他已經忍了這麼久,再多忍一陣子也還受得了。

  可他剛要起身,卻被她拉住。

  她頰紅似火,眼神雖羞赧,拉著他的力道卻是堅定的。

  「你不讓我走?這樣我會很難過欸。」他勉強一笑,沙啞的聲音不太自然,「我要是留下來,可能沒辦法再跟你純聊天哦,你懂嗎?」

  她懂的,他的眼神變得奇異,揉合了……情欲。安隆楷也常用這種眼神看她,總令她懼怕,但此刻看著他,她卻……並不排斥。

  這就是兩情相悅的感覺吧?喜歡彼此,也想要……親近彼此。

  她握著他的手,慢慢縮回毯子裏,讓毯子蓋住他與她的手,無言地傳遞她的回答。她一雙黑瞳靜靜凝視著他,含蓄羞澀的眼神,卻比任何露骨的挑逗都更誘人。

  他輕撫著她的臉蛋、柔細的頸子,順著衣襟撫著她鎖骨,可一觸及肌膚,她還是無法克製地綳緊。

  「不行的話,就不要勉強。」他柔聲撫慰,沒有任何責備,「以後還有很多時間,我們可以慢慢來。」他欲起身,她卻仍拉著他不放。

  他簡直要哭了,嘆道:「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心裏害怕,卻又不讓我走……這不是要我死嗎?」活生生悶死、憋死啊。

  「我……我會努力。」他不是安隆楷,她一定得克服這層心理障礙才行。若連他的碰觸也不能接受,以後該怎麼辦?

  見她楚楚含淚,卻又堅持不肯鬆手,他再歎口氣,「這樣吧,我不主動,由你主動,隨你要怎麼做都行。」雙手撐在她身畔,俯視著她,「我碰你的時候,如果你害怕,我馬上停下來,可以嗎?」

  她頷首,閉上眼,感受他的吻落在她發顫的唇上,情愛的氣息彌漫開來……

  窗外,曙光初露。

  床……凹凸不平,好難睡。

  夏音曉半夢半醒地眯了眯眼皮,下意識想往旁邊挪去,腰際卻被什麼擋住——是誰的手?

  她猛地睜眼,眼前是男人赤裸的鎖骨與胸膛……而她身上的衣服還穿得好好的?

  擡首見到熟悉的睡顏——亂七八糟的卷發、通紅的臉龐,她本要逃走的身子頓了下。

  對了,昨晚他……留下來過夜。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不曾、也不想在早晨醒來,看見一個男人躺在身邊,而剛才她是錯以為自己還在安家了。

  他仍睡得很熟。目光掃過他半裸的身軀,粉頰霎時抹上紅暈。

  他……說到做到,真的完全把主控權交給她,人偶似的任由她東摸西摸,但隻要他一碰到她肌膚,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畏縮,他也就很認命地停手。

  結果是——她把他身上能解開的都解開了,敢摸的也都……摸遍了,但他的手大半時刻隻停留在她發上。他分明忍耐得很痛苦,卻沒有半句抱怨。

  這讓她真切感受到他和安隆楷的不同。安隆楷永遠處於主導的地位,不顧她的感受;他卻願意任她予取予求,讓情況完全在她掌握之中。這令她安心,她不再有恐懼,偶有不安,也在他的包容下一一融化,漫長的纏綿中,他們之間雖還有衣物阻隔,心卻徹底裸裎,與所愛的人……

  也許,下一次就可以發展到最後吧?

  瞥見他耳上還掛著那個星形耳環,她微微笑了,見到他散在枕上的亂發,忍不住好奇地摸著。

  她也是天生的自然卷,但發質細軟,卷度不明顯。他發質卻是極硬,色澤烏亮,像一團又一團的鐵絲。

  她將他一小團卷發捏在掌心,一放手,整團頭發不隻散開,幾乎可說是彈開來的。她覺得有趣,輪流捏著每一團卷發……半晌,忽覺他呼吸的頻率改變了,側眼一看,才發現他已經醒了,正惺忪地看著她,連忙放手。

  他打個呵欠,微笑道:「這麼早就把我弄醒,是因為還想繼續摸嗎?」

  她臉蛋霎時通紅,轉身就想逃下床,卻被他拉回懷中。

  「可是我還想睡耶,昨晚好累……」不對,男人怎能講這種話?雖因她對親密關係依然畏懼,他被她摸得快流鼻血了,還是隻能忍忍忍,確實是讓他累斃了,可身為男人,絕不能在心愛的女人主動開口時以任何藉口拒絕,除了有失麵子之外,還讓她失望,太不可饒恕了。

  「讓我再眯半個小時,到時要摸哪裏、愛怎麼模都隨便你。」他又打個呵欠,慵懶笑道:「好啦,本帥哥以欲火焚身的一晚供你『試貨』,你應該很滿意吧?要不要——從此待在我身邊,一生一世?本人不但物美價廉,而且物超所值,包你不會後悔喲!」

  她笑了,伸手捧住他戲謔又深情的臉龐,心頭淨是暖意,「我……考慮。」幸福來得這麼快,讓她覺得像場夢,不夠真實。

  「還考慮什麼?像我這麼優質的男人可是很多人搶這要的,你再猶豫,當心我被搶走哦。」戀戀難舍地啄著她的唇,「何況我還有很多秘密沒告訴你,你不想知道嗎?」

  「你還想當誰的小白臉嗎?」她難得開玩笑,揶揄地輕戳他臉龐。

  他倒抽口氣,一臉受傷,「你這樣說太過分了!像是我立誌當小白臉似的!」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喔,我的心碎了,你竟然這樣說我……」

  她驚喘著,然後——笑了出來。他竟然搔她癢!他怎麼知道她怕癢的?

  「不要!」她又喘、又笑,幾乎岔了氣,想逃下床,卻被他以身軀牢牢壓住。

  「你不要我?對貨品不滿意,七天之內都可以退換,算我求你,你就多試用幾天,別這麼快就把我退回嘛……」嘴裏無限哀怨,手上的襲擊卻毫不留情,讓她笑得全身發軟,二十多年來失去的笑聲,仿佛在此刻全都補回來了。

  驀地,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房內的嬉鬧,門外傳來丁綠尹焦急的聲音:「夏姊姊,你在嗎?我哥是不是在裏麵?」

  丁綠堯停下動作,詫異地瞄了掛鍾一眼,才清晨六點多。他在無力癱軟的佳人鼻尖上一吻,「我妹在敲門,我出去應付她。」

  丁綠尹在外麵?夏音曉連忙揪住他,「等等……」一大早的,他從她房裏出去,旁人看到了會怎麼想?

  「怎麼?」見她不安,他會意地笑道:「讓其他人知道才好,這樣你就不能退貨,非得收下我不可囉。﹂迅速穿好衣物,走到門邊。

  本以為妹妹會消遣他,但門一開,隻見她神色緊張地站在門外,身上穿的還是睡衣,外被一件厚外套,顯然是剛從床上被挖起來。

  丁綠尹拽住他的手就走,「快點!紅姊他們跟陶媽在大門那裏,你走後門,沒人會看到你!」

  丁綠堯莫名其妙,「我幹嘛走後門?」但還是跟著妹妹下樓。

  不顧妹妹阻攔,他大步走向大門。門口站著三個人,一個是陶媽,一個是辛紅,她和身邊一名中年男子都穿著警察製服。

  辛紅朝他頷首道:「抱歉這麼早來打擾,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昨晚十點以後,到今天淩晨三點之間,你人在哪裏?」

  她臉色嚴肅,顯然是以警察的身分在問話,丁綠堯也就正色回答:「十點的時候我從咖啡店離開,回來這裏以後就沒再出去了。」

  陶媽插口:「他回來的時候是我開門的。」

  「然後呢?誰能證明你回來之後一直待在這裏?」一旁的中年警察開口。

  「昨晚大家很早就睡了,但是我哥晚上回來就不會再出去,是真的!」丁綠尹想為哥哥辯護,卻想不出什麼有力的理由,急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中年警察麵無表情道:「我們接到報案,昨晚有人侵入民宅,偷走屋主的收藏品。民宅離這裏隻有十分鍾的車程。」看著丁綠堯,「我們在現場采到你的指紋。」

  這個警察的意思是 他昨晚去當賊?

  夏音曉早已下樓,站在丁綠堯身後,這時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他……他昨晚和我在一起,整晚……都在一起。」

  話一出口,陶媽等四人的目光都向她射來。她臉蛋一紅,但仍堅決地挺起背脊,為他辯護。

  這指控太荒謬了!他昨晚都在她身邊,怎麼可能會去做穿牆越戶的事?可是,他為何完全不為自己辯解?是怕拉她出來作證,會令她為難嗎?

  她擔憂地看著丁綠堯,他卻對她微微一笑,握緊她的手,看向辛紅,「隻有指紋而已?」

  辛紅瞄了夏音曉一眼,才道:「受害者家裏的出入口都裝有攝影機,拍到了可疑的人。這是擷取的影像。」取出幾張照片,照片上拍到的人有正麵和側麵,都是同一人——丁綠堯。

  夏音曉感到一陣暈眩,喃喃道:「不可能……」

  中年警察伸手推開她,扣住丁綠堯肩頭,「請跟我們回局裏一趟。」

  送女兒出門時,前來接她們上學的丘冠玲見她神情有異,關心地問了幾句,但夏音曉什麼也沒說。

  她怎麼能說,她的煩惱是因為丁綠堯被當成竊賊,已經被帶回警局?

  陶媽把他的事情都告訴了她。父母離異、逃學逃家、進出警局如家常便飯……他所謂很多沒告訴她的秘密,就是這些嗎?

  當陶媽提到他有個雙生兄弟時,她不由得振奮起來,心想那些照片上的或許是他的兄弟;但陶媽接下來說,那個孩子隨父親移居大陸,後來生病過世,教她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丁綠堯被警察帶走時,吩咐誰都別去警局,說他一個人就能應付。但陶媽還是不放心,打發孩子們去上學後,就和丁綠尹前往警局。

  夏音曉也想去,但陶媽說她和丁綠尹就能處理,要她待在院內。

  于是,偌大的育幼院裏,隻留下夏音曉與穀靛。

  九點多,穀靛準備到學校上課,下了樓,見到夏音曉獨坐在窗邊。

  「你今天也要去咖啡店吧?」穀靛走到她身邊,「要我陪你去嗎?」

  她搖頭,「我可以自己去。」

  直到穀靛出了門,她仍坐著,怔怔望著庭院中的樹木。

  在這裏住的期間,一早起來,她總先和他與孩子們一起吃頓熱鬧的早餐,等飯後孩子們上學去了,他或者幫陶媽處理育幼院的事情,或者修理哪個孩子弄壞的腳踏車,一麵和她閑聊。當她出門上班,他也陪她搭公車去咖啡店,一待就是一天,直到晚上回到育幼院……

  每天從早晨睜開眼,到晚上入睡前,她的視線裏永遠都有他。種種瑣碎的小事串起每一天,讓她心安,有種淡淡的幸福感。

  然後是,昨夜……淡淡的幸福感變大了,像是在她心裏放進一個太陽,光亮與溫暖充滿她。當他說那件事不是她的錯時,她覺得可以真正敞開自己,接納自己,也接納他……

  然而,幸福有多大,此刻心頭的不安就有多大。陶媽的話仿佛在她麵前展示了另一個人,讓她窺知她從不知道的他的另一麵,昨夜的一切瞬間變得好遙遠,教她恐慌。

  他還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他昨夜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對她說那些話?

  會不會就像他對她保留自己的過去一般,他的承諾裏也隱瞞了些什麼?

  如果此刻見到他,她敢向他問出這些疑惑嗎?

  夏音曉走出育幼院大門,輕嘆口氣。這時候她實在沒心情去咖啡店,但那裏有魏霓遠和費橙希,至少能和他們商量,減輕她的憂慮。

  再者,她不想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育幼院內,尤其視線裏沒有他,感覺像是被遺棄,令她難以忍受。

  才幾天啊,一向很習慣孤獨的她,已經被他慣壞了,見不到他就如此空虛……

  她剛朝公車站牌走了幾步,就發現站牌旁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正朝育幼院的方向望著,一頭卷發被風吹得淩亂。

  他回來了?

  她難以置信地朝他走去,腳步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最後奔跑起來,直撲進他懷裏。

  「你回來了……」她抱緊他,上一刻的疑惑、恐慌,瞬間都已忘卻,隻餘滿腔喜悅,緊抱著他,不肯鬆手。

  她終于明白,自己已經愛上他,他有什麼樣的過去,她不在乎,他對她隱瞞了什麼也不要緊,她隻想待在他身邊,其他怎麼樣都無所謂……

  「怎麼了?」他伸指勾起她下巴,微笑道:「瞧你這麼緊張。我說過會沒事的,不是嗎?」

  她微怔。他……似乎有些不同,仍是熟悉的笑顏,但……就是有些不同。「已經沒事了?」

  「暫時沒事了。有陶媽和阿尹她們作證,加上我過去名聲太響,想整我的人本來就不少,要取得我的指紋也不是什麼難事,應該是有人故意嫁禍給我。」愛憐地捏捏她鼻頭,「不過關鍵還是因為你。大姊頭對你可是信任得不得了,要不是你說我昨晚都和你在一起,她還沒那麼快相信陶媽和阿尹的話呢。」

  「她們呢?」對了,是感覺不同。

  她離開他的懷抱,打量著他。衣服跟今早一樣,頭發也是一樣的卷,仍是有點孩子氣的笑容,但抱著他時,卻像……抱著另一個人似的。

  「她們說要去買菜,等一下就回來了。你現在要去老大那邊吧?今天別去了,一大早碰到這種倒楣事,把我心情都打壞了,陪我出去散心好不好?」

  也許是她多心吧?她正要點頭,忽地一陣風吹來,吹開他耳際的發絲,露出形狀漂亮的左耳。上頭沒有她送的耳環,甚至也沒有……耳洞。

  夏音曉一怔,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他不是丁綠堯!

  「怎麼,你不想陪我去嗎?」歪著頭,依舊是丁綠堯慣有的頑皮笑容。

  她又退了一步。「我……我沒向老闆請假,不能不去上班。」該怎麼辦?育幼院裏沒人在,如果能跑到人多一點的地方……

  正思索間,忽見眼前的男子微微一笑,開口道——

  「聽說感官有缺陷的人,在其他方麵會特別敏銳,看來是真的。枉費我這麼花心思扮演他,連衣服都特地找了和他一樣的,可惜騙得了你表姊,卻騙不過你。」

  他到過海微她們的學校?夏音曉顫聲道:「她們……」

  「別擔心,兩個小女孩都當我是他,很高興地跟我離開學校,我也沒必要對她們動粗。」身分既已洩漏,他也不再模仿丁綠堯的神態,恢複平時生疏有禮的態度。「希望你乖乖合作,跟我去見那個人,你的女兒現在也跟他在一起。至於他是誰,你應該知道。」轉身走往停在不遠處的車。

  安隆楷。夏音曉略一遲疑,想到女兒,咬牙跟上他。「你是誰?」

  他回眸瞥她一眼,微笑不變,「他沒告訴過你,他有個孿生兄弟嗎?」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4-29 00:13:17

第十章

  「陶媽說,你已經……過世了。」上車後,男人不再說話,夏音曉於是主動開口。

  他嘲諷一笑,「找不到人,就說人死了,這邏輯可真有趣。」

  「既然你沒死,為什麼不來找他?他一定很想見你。」丁綠堯很疼妹妹,也喜歡孩子,育幼院的氣氛總像個大家庭般快樂,加上幼年父母離異的遺憾,她不難明白他對家庭的渴望。

  可,雖是兄弟,這人的氣質卻與他截然不同,同樣一張孩子氣的麵孔,愛笑的丁綠堯顯得開朗無憂,這人則是沈穩內斂,但冷靜的眸光之中,隱隱有種不顧一切的瘋狂,教她不寒而栗。

  「已經分開十幾年了,他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各自過日子就好,何必見麵?」

  「那你為何要陷害他?」那些照片拍到的必定是這個人,他為何要嫁禍給自己的親哥哥?

  「陷害?」他輕笑,「看來你還不夠瞭解他。他是個好哥哥,從小就很保護我,即使是我的過錯,他也會攬到自己身上,我根本沒必要陷害他,隻要挖好洞,他就會自動替我跳進去。早上你不也親眼看到了?」

  「所以你就這樣利用他?他……他是你哥哥啊!你怎能這樣做?」

  他瞥了眼她惶急的美麗容顏,忽道:「你愛他,是因為他救你脫離苦海嗎?」見夏音曉一怔,他又道:「倘若解救你的人不是他而是我,你也會愛上我吧?」

  「……不。我遇到的是他。」她無法想像遇到別人,將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但我和他原本就是同一個人啊。一樣的臉孔和外表,你看著我就像看著他吧?剛才你還緊緊抱著我呢,我和他抱起來的感覺也差不多吧?他能做到的,我當然也能——」

  「你不能!因為是他,才做得到!」她首次打斷別人的話,在他訝異的眼神下,激動道:「我……根本沒想過我們能在一起,是他讓我知道,我還有機會可以擺脫不想要的生活,還……值得人珍惜。是他珍惜我,肯定我,給我麵對一切的勇氣。你怎能說這樣的事你也做得到?你隻是看到現在的我已經和他在一起,才說這樣的話,你沒有真正經曆過我們之間經曆過的,怎能說你可以代替他?」

  她一口氣說完,微微喘著,才發覺自己難得動怒了。

  不喜歡丁綠堯被說成可有可無的存在,他對她的意義,旁人怎麼會懂?

  「一個月之前,你還隻會用手語,現在反駁我的話倒是伶牙俐齒得很。」他並未動怒,眼中反而頗帶讚賞,勾起沒有溫度的微笑,「希望你見到安隆楷時,還能有這樣的口才。」

  「你讓他被警察抓走,就是為了把我交給安隆楷?為什麼?」

  「因為我想要的東西,得拿你向安隆楷交換。別問我是什麼,我不會告訴你。」車子拐進小路,在一處小公園前停下來,「擔心你自己吧,我們到了。」

  小公園前已停著一輛車,安隆楷正站在車旁,透過擋風玻璃,可以看見雙胞胎坐在車內。

  她們沒事!

  夏音曉一下車就急急走向女兒,忽被高大的身影擋住去路,她一驚之下想閃避,卻已被安隆楷抓住手臂。

  「你的眼睛隻看得到她們,卻看不到我嗎?」安隆楷咬牙道。

  這時,男人的聲音悠悠飄揚

  「我要的東西呢?」他倚在車門旁,對掙紮的夏音曉視若無睹。

  安隆楷從口袋中拿出一個木盒,朝他扔去,「拿了就快滾。」這人雖不是丁綠堯,仍讓他看了很不舒服,即使他如約將夏音曉帶來,他依舊不信任他。

  木盒掉在地上,男人彎腰撿起,並未立即離去,而是打開木盒察看裏麵的東西。

  夏音曉認得那個木盒。去世的公公搜集了很多奇石,安隆楷對這些東西向來不怎麼看重,那盒子裝的是一塊圓滑如蛋的黑色石頭……手腕上的力道忽然加重,她疼得低叫出來。

  「你看他做什麼?他讓你想起那個魔術師嗎?」安隆楷嘴角扭曲成殘酷的微笑,捏緊她手腕,「那就把握機會多看兩眼吧,因為你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夏音曉疼得幾乎要流淚,瞥見車窗裏安海微害怕的麵孔,她勉強向女兒露出微笑,直視著安隆楷,「我要離婚。」

  他一怔,「什麼?」她……開口說話了?

  「我要離婚!」她大叫出聲,奮力掙脫他的箝製,「我要帶海微和曼菊走!」

  她真是他所知道的那個夏音曉嗎?那個結婚五年、幾乎從不曾發出聲音,更不曾如此堅決對他表明態度的柔怯溫順的夏音曉?

  而這一切的改變全是另一個男人造成的?

  「我說過很多次了,不可能。」他伸手要抓她,卻被她躲過,臉色越發陰沈,「你是我的妻子,永遠都是。」


  「但我不想當你的妻子啊!」他的頑固讓她疲倦至極,「為什麼不放了我?我根本不愛你——」

  「但我愛你!那個丁綠堯對你說過這句話吧?你想聽的也就是這句話吧?我喜歡你,想把你留在身邊,如果你要說這是愛,那我可以說我愛你!」他聲嘶力竭地吼著:「這樣夠了沒有?你別再鬧了!」

  「和他無關,即使沒有他,我也不會接受你。」麵對他依舊讓她恐懼,但她堅持不肯退縮,把想說的都說出來,「在你對我做了那些事以後,我怎麼可能還會愛你?我會嫁給你,是因為我以為自己別無選擇,事實上我一點都不想嫁給你!」

  「就算當初是我錯了,」他改而低聲下氣,「難道你不能諒解,我是因為第一眼就愛上你,急著想得到你,才——」

  「以愛為藉口,就可以為所欲為嗎?也許你的出發點是愛,但對我來說,那隻是傷害,幷不會因為你愛我,就美化了這件事。何況我不認為你對我的感情是愛,你隻是把我當成一樣物品,不擇手段地占為己有……」話聲轉弱,因為她瞥見小公園裏走出一人——是丁綠堯!

  他示意要她繼續敷衍安隆楷,同時悄悄向他們走來,在安隆楷背後停下。

  他……真的是丁綠堯吧?

  夏音曉轉頭望著那個帶她來的男人,他已取出木盒裏的石頭,卻將木盒往地上用力敲碎,從碎片中撿起什麼仔細察看著,幷未發覺附近多了人。

  忽地,安隆楷伸手向她抓來,她駭然後退。在他身後的丁綠堯立即扯住他頭發,將他推倒在賓士車的引擎蓋上。

  「你吼得再大聲她也聽不見,何不輕聲細語地說呢?」丁綠堯將他的雙手反扭,一麵從他的口袋搜出車鑰匙,扔給夏音曉。

  「你來啦。」男子踢散了地上的木盒碎片,站起身,懶洋洋地對著丁綠堯微笑。

  「嗯。」以為已經不在人世的弟弟,原來還活著,但丁綠堯卻無法有喜悅的心情。「觀——旅?」

  「你倒還記得我的名字。」他輕哼,將從木盒中找到的玉片塞進口袋,「你的名字卻改了。老媽還真是恨死了老爸,連姓都不讓你跟他的。」

  「你別走,等我解決了他,我有話跟你說。」

  丁綠堯抓著安隆楷的頭發,用力將他的頭往引擎蓋上按,「安先生,我實在不想就這樣放過你,不過我這人很懶得廢話,就隻用一句話做個了結吧。你還是堅持不離婚嗎?」

  安隆楷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夏音曉將女兒從車內帶出來,而一旁的歐觀旅顯然沒有插手的意思,他怒道:「我絕不答應!」

  「你的腦袋裏是灌了水泥嗎?怎麼這麼死腦筋?我勸你還是答應比較好,否則……」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個數字,讓安隆楷臉色瞬間刷白。

  「你……」丁綠堯在他耳邊說的,竟是隻有他才知道的內帳數據!這機密資料一直收在他辦公室的保險櫃裏,怎可能外洩?!難道……「是你潛入我的公司?!」

  「怎麼會是我呢?你親眼看到了嗎?」丁綠堯狡猾地微笑,「如果把這些有趣的數字多印幾張,每間銀行發一份,貴公司想要貸款周轉,可就傷腦筋了吧?當然,要我把這些數字忘得一乾二淨也不是難事,你知道方法隻有一個。」

  「我……」這些連公司主管都不知道的內帳如果洩漏出去,對安氏企業已經千瘡百孔的財務絕對是沈重的打擊,可要他就這麼屈服,實在心有不甘……

  就在此時,小公園內再次傳出聲音——

  「你若答應,安氏企業和我們正在談的合作案,我可以說服我父親立刻批準。」魏霓遠從樹後探出頭,開出一個安隆楷絕對無法拒絕的條件。

  「喂,說好我出麵就行了,你出來耍什麼帥?」丁綠堯橫了他一眼,「好啦,魏小開還附贈好處,你總該滿意了吧?」

  和矩陣集團合作的可是大案子,成功的話,可以彌補公司三分之一的赤字;但要挽救公司,就得放棄夏音曉……安隆楷心中的天秤搖晃著,終于,公司的那一端往下沈。

  「給你五分鍾考慮。」丁綠堯可以感覺到他動搖了,卻沒聽見他開口,也許是麵子拉不下吧。

  他放開安隆楷,拿出一份寫好的離婚協議書,連同夏音曉手上的車鑰匙一起放在引擎蓋上。

  他何時幫她寫好了這東西?夏音曉訝異,看著安隆楷摸出鋼筆,正是當初用來簽支票給丁綠堯的那支。他的目光瞥向她,那眼中有憤恨、不甘、怨毒……可他終究還是簽了名,隨即將離婚協議書用力扔在地上,忿忿地上車離去。

  「終于搞定了。」丁綠堯籲口氣,撿起離婚協議書,遞給夏音曉,微笑道:「拿去,你的單身證明書。你隻要簽個名,從此就自由了。」

  「竟然幫人家夫妻寫離婚協議書,司馬昭之心哪。」辛紅跟著魏霓遠走出公園,調侃地笑著,身厚還跟著兩名警員。

  「這叫做『貼心的服務』。安先生事業太大,為免他貴人多忘事,答應要離婚,回去卻忘了簽協議書,老子特別事先幫他準備好。將來你跟老大要離婚的時候,我也免費幫你們準備,不用謝我了。」丁綠堯不客氣地反唇相稽。

  「這句話你可以去講給那個還沒娶到我的男人聽,我很好奇他會有什麼反應。」瞥見歐觀旅正要上車,辛紅叫道:「喂,另一位丁綠堯先生,這附近的路口已經有一堆警察和警車包圍,想要通過他們,除非你開飛機。」

  「交通管製嗎?」歐觀旅身形一頓,從容望著辛紅向自己走來,「莫非今天有什麼政府官員會經過這附近?」

  「別裝傻,你明知我們是為了什麼而來 數起古物的竊盜案。」

  「這種事怎麼會和我有關?」他瞥了丁綠堯一眼,「你應該找他才對。」

  「的確,指紋和影像讓警方找上他,不過他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鳳眼向夏音曉一眨,「所以我們改朝另一個方向查,沒想到意外有了收獲。」取出一個小型機器,按下幾個鍵後,播放出聲音

  「……隻要挖好洞,他就會自動替我跳進去。早上你不也親眼看到了……」

  辛紅切掉機器。

  歐觀旅臉色微變,隨即鎮定下來,「即使有這錄音,你們也不能證明什麼。」

  「但至少能請你到警局走一趟。請上車吧。」

  「喂!」見兩個刑警拉著歐觀旅坐上他開來的車,丁綠堯忍不住開口:「沒有確實的證據,不能抓人吧?!」

  「我們隻是要請教他幾個問題而已。這種事我們警方當然有分寸,不必你提醒。」辛紅向兩個警員交代了幾句話,車子隨即載著三人離開。

  魏霓遠看著丁綠堯,「他設計你替他背黑鍋,你還護著他?」

  「他是我弟弟。」即使分隔了這些年,從前那個安靜內向、老是躲在他身後的小男孩,如今變得相當古怪,令他難以捉摸,但畢竟仍是他唯一的弟弟,他依舊習慣站在他身前,為他承擔一切……見辛紅轉身要走,他忙道:「你別故意刁難他,問題問完就趕快放他走!」

  「這我不能保證。」辛紅聳肩,「也許他對你而言,屬於比錢更高的那一級,但這件事牽連很廣,如果有證據,我就得辦到底。我還要回局裏,失陪了。」不理丁綠堯的抗議,逕自離去。

  「她雖然這樣說,不過我想她還是會盡力保他沒事,就像半年前她替你向長官求情一樣。」魏霓遠說著,視綫朝他身後的人兒看去,「倒是現在還有個更需要你擔心的人,她剛剛離婚了,又誤以為別人是你,心情一定很複雜。」

  「啊!」糟糕,他完全忘記她了!

  丁綠堯猛地回頭,夏音曉和雙胞胎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三雙美麗的黑眸都盯著他看。

  他連忙走到她們身邊,「抱歉!一下子發生太多事,我有點亂了,所以——」

  夏音曉搖頭表示不介意,倒是對魏霓遠有些歉然,「不好意思,讓你答應那樣的事,一定讓你很為難。」

  「一點也不會。」魏霓遠的笑顏略帶狡猾,「其實我昨天問過我爸,他早就同意了這項合作案,但今天下午才會通知安氏企業,所以我就拿來做個順水人情了。否則的話,我爸是很務實的人,如果合作案的評估結果不理想,就算我跪著求他,他也不會答應讓案子通過。」

  夏音曉鬆口氣,明白魏霓遠是為了幫她,才特地向父親詢問,感激道:「真的很謝謝你。」

  「舉手之勞罷了,沒什麼。」好了,他這配角的功用到此結束,是時候退場了。「我今天要回學校上課,先走一步了。」

  丁綠堯示意夏音曉進小公園,「邊走邊聊吧。」他牽起雙胞胎的手,見安海微仰著小臉看他,明淨的黑瞳裏滿是好奇,似乎並未受驚,他微笑道:「你看到兩個我,有沒有嚇一跳?」

  安海微頷首,開心地笑了,指指安曼菊又指著自己,「雙胞胎。你也是。」

  夏音曉剛才已詢問過女兒,輕道:「她們都以為去接她們的是你,他……你弟弟對她們很好,還買了糖果給她們,直到被帶到安隆楷身邊,她們還是以為他就是你。」

  「你表姊也以為他是我,不過後來她發現海微的背包留在教室沒拿,打電話到育幼院,那時隻剩你和小靛在,小靛接了電話,才知道有問題。」走到長椅邊,他坐了下來,將雙胞胎抱在膝上,待夏音曉也坐下,才繼續解釋經過——

  「小靛馬上通知大姊頭,大姊頭在和我商量之後,先聯絡小魏趕到育幼院守著你,然後帶著一堆警察殺到育幼院。大姊頭還準備了竊聽器,小靛出門之前,偷偷裝在你的外套上,等你們上車之後,我們就在後麵跟蹤,一路跟到這裏。」伸手在她外套衣領下找到了僅有鈕扣大小的竊聽器,用力一擲,遠遠地扔了出去。

  夏音曉恍然大悟,「難怪辛小姐會拿出錄音。」那麼她和歐觀旅、安隆楷說的話,他應該都聽到了,連那些她剖白內心的話,也……發燙的頰忽地被他一吻。

  「對不起。我應該更早發現事情不對,就不會讓你和海微她們碰到這樣的危險。我也代替我弟弟觀旅向你道歉,我完全沒想到他會和安隆楷合作。」要是丘冠玲沒有打那通電話,也許她現在已經被架回安家,他不敢想像後果有多可怕。

  「為什麼小尹和你住,他卻沒有?」

  「我父母離婚後,三個小孩的監護權都屬於我媽。有一天我爸說要帶孩子出去玩,那時我和阿尹都重感冒,他就隻帶觀旅出門,結果一去不回。後來才知道我爸當天就帶著觀旅飛香港,跑到大陸去了,找都找不到。我媽一氣之下,把我和阿尹的名字改掉,不讓我們再跟父姓。我曾試著找他們,後來查出我爸在大陸那邊另組家庭,他和觀旅去內地玩,結果染病,五年前就過世了。」

  丁綠堯頓了下,皺眉道:「現在我弟『複活』了,看來我爸那個大陸老婆在說謊,八成我老爸也還活得好好的。」

  夏音曉沈思片刻,「你弟向安隆楷要一樣東西,安隆楷也給他了,為什麼最後沒有拿走?」那顆黑色石頭被丟在地上,木盒碎片散落一地。那人要的到底是什麼?

  他搖搖頭,也想不透弟弟打的是什麼主意,「他跟我老爸一樣,很喜歡破爛……呃,有曆史的東西,也許安隆楷給的不是他在找的,所以他沒把東西帶走。其實,他想要什麼,根本不需要透過安隆楷,直接進安家偷就……」聲音驀然消逝,有些遲疑地看著夏音曉。

  她神色沒有鄙夷,也沒有輕視,隻是認真看著他,顯然在等他把話說完。

  他忽地拍拍安海微一頭柔絲,「你喜歡住在你以前的家,還是跟我住?」

  「跟你。」安海微拉住雙生姊姊的手,「姊姊也喜歡。」

  「那以後都不要回去了,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話題怎麼突然轉到這裏來?

  夏音曉不明所以,但見安海微拍手叫好,安曼菊也慢慢地點著頭,她也不追問,微笑地看著三人互動。

  安海微隨即憂慮地問:「可是,爸爸會來。」

  「你怕他把你們帶回家?別怕,剛才我拿了幾張紙給他,你們兩個都有看到他簽名,對不對?那表示他答應讓你們跟我住,不管你們想住多久都可以,而且以後他都不會來找你們。」小女孩眼中閃動的喜悅正是他想看到的,「不過,這樣你們就沒有爸爸,隻有媽媽了,會不會很難過?」

  「爸爸」對安海微而言,是一個冷漠可怕的人,總是對她笑的媽媽一見到爸爸,就失去了笑容,她一點也不難過再也見不到他,毫不猶豫地搖頭,「不……」忽見丁綠堯臉色一變,她機靈地定住小臉,察覺他的眼神在暗示她要點頭。

  可是……她真的不喜歡「爸爸」這種人呀。心裏這麼想,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頭。

  「是吧?不然這樣好了,」哎,聰明的小孩就是討人喜歡。「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爸爸。」

  「等——等等!」夏音曉愕然,為何突然要她的女兒……叫他爸爸?而見安海微已經驚喜地點頭說「好」,她更是反應不過來,「這樣……不太對吧?」


  「為什麼不對?一個家庭裏麵,對媽媽最好、最愛媽媽的人,小孩子都是叫那個人爸爸啊,哪裏不對了?」

  家庭?!和他……共組家庭?

  他是在求婚嗎?表情不像開玩笑啊。

  夏音曉緊張得手心冒汗,囁嚅道:「她們的生父畢竟是安隆楷,這樣似乎有點奇怪……」

  「總之你反對就是了。」丁綠堯黯然地以掌遠眼,從指縫間窺看她的反應,「我就知道,你一定還在氣小恬做的那件事,人家都解釋過了,昨天晚上也很努力讓你『試貨』來彌補了,你還是嫌棄我——」

  「不,我沒有啊!」兩個女兒投來不解的眼神,顯然都認為是她讓他如此傷心難過,夏音曉更是無措,不知該如何解釋。

  「那就是嫌我前科累累,根本是個壞人。」他幽幽嘆息,「我本來想多等一段時間再把事情告訴你,結果今天全都爆出來了,你一定覺得我這個人不但壞,而且還不誠實,差勁得要命——」

  「我不在意那些啊!」她用力拉開他遮眼的手,急道:「陶媽告訴我的時候,我確實很驚訝,不知該怎麼辦,也想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可是當我走出育幼院,看到你……弟弟——」

  「就直接衝上去抱住他。」當時他和辛紅還有一堆警察都埋伏在育幼院內,看得一清二楚。

  「我以為他是你啊!我以為你回來了……走出大門的時候,我還在想要是見到你,該跟你說什麼,但一看見你,我馬上忘了所有要說的話,隻想抱住你……」她雙頰抹上暈紅,聲音漸低,「那時我才明白,不管你告訴我什麼、隱瞞我什麼,我都不在乎,我隻希望能持在你身邊。我……愛你,你是竊賊也好,是強盜也好,我都不想離開你。」不知不覺,她已陷得這麼深,卻是無悔呵……

  他動容地凝視著她,「理智上,我知道該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也想對你坦白,可是又想維持在你心裏的好印象。一個很受小孩歡迎的魔術師,總比一個幾乎把警局當成家的前科犯來得好。」

  「不管你過去是什麼人,現在又是什麼人,對我來說,你依然是你。」她終于明白了,昨晚當他這樣對她說時的心情。他不問她的過去,包容她所有的創傷與痛苦;她也接受他的不盡完美,幷非為了回報他的感情,而是對他的感情大過了一切,也就足以包容一切,相信他對她也是如此。她輕道:「始終都是我最……喜歡的人。」

  若非身邊還有兩個小女孩,他真想給她一個纏綿熱烈的長吻。含蓄地輕撫她緋紅的頰,他歎道:「好啦,我的底牌已經掀了,有什麼秘密你都知道了,現在選擇權都在你手上,你要是決定拋棄我,我也沒辦法了。」

  她忍不住好笑,「是誰掀了誰的底牌?」因為這場小意外,讓她吐露了自己都不曾深思的心事,對他的感情如今完全攤在他眼前,是她的底牌被他掀了才是啊,他還裝可憐?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用心。她的過去對她造成極大的陰影,所以他一直放低姿態,讓她不覺得處於被掠奪的地位,而是擁有主控權,在這段感情中是安全的。可又覺得,他是抓準了她容易心軟這點,老是可憐兮兮地要她別拋棄他,變相地勒索她的承諾,讓她無從防備,就這麼陷入他密密的情網中。

  「好吧,那我說我們現在對彼此都完全坦白了,你覺得如何?」他又是一歎,「真希望剛才跟你坐在車裏的是我。那些話你能不能再講一次?」

  她笑著搖頭,「好話不說第二次。」

  「可是我弟又不是我,你都能講給他聽了,為什麼不能講給我聽?」哀求了半天,她就是搖頭不肯。

  他無計可施,望著前方不遠處的水池,突然驚呼:「啊!有企鵝!」

  兩個小女孩立刻向水池望去,尋找企鵝的蹤影。

  夏音曉一怔。公園裏怎麼會有企鵝……唇上突地一暖,已被他堵住,唇舌靈活地探入她口中,近乎蠻橫地與她糾纏,狠狠索求她的甜蜜,最後在雙胞胎轉回頭的半秒前迅疾分開,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

  「沒有企鵝呀?」安海微有些失望,沒注意到母親雙頰突然間像著了火。

  「沒有嗎?大概是我看錯了。不然我們去動物園吧,那裏一定有企鵝可以看。」趁雙胞胎手拉手站起來,他又往夏音曉唇上一啄,不甘心地道:「以後這些話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不準講給別人聽。」

  孩子氣的霸占口吻反而讓她覺得甜蜜,她含笑頷首,忽想起一事,「我們不去看你弟弟嗎?」

  「晚一點再去吧。警察一定有很多問題要問他,現在去也見不到人。」挽住她的手,帶著雙胞胎走出小公園。

  「所以那些古物不是你拿的?」見他點頭,她又問:「但潛入安氏企業的確實是你?」

  「你想知道?」看著她好奇的模樣,他有些苦惱,「真的想知道?好吧,我可以說,不過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尤其不能告訴大姊頭……」

  冬陽自雲層後探頭,金色光輝灑落,將兩大兩小的身形在地上映出親密溫暖的影子。

  佇立在路邊騎樓下的男子,目送四人走遠,而後看著掌中的玉片,淡淡一笑,轉身無聲離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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