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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陽光晴子 -【奴役皇商夫】《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0:33     標題: 陽光晴子 -【奴役皇商夫】《全文完》

陽光晴子-奴役皇商夫

小時候被騙,是她天真;
長大後被騙,是他技高一籌,亦是她甘願……

童依瑾︰小時候騙心,長大後拐心,看你怎磁獬遙-
朱禮堯︰拿一輩子賠你可好?

在水滸城內,無人不知她童女俠童依瑾的大名,
她一手丹青能仿遍天下名畫,一雙慧眼能識古董真假,
更有著俠義心腸,偶爾打抱不平,鋤強扶弱,
但、是,有誰知道她也曾經被人騙過呢?
看著眼前衣衫襤褸的小朱子,她知道,報仇的時候來了!
從老色女的手中救下他後,開啟了她對他的刁難──
從研墨、采露水泡茶到命他每天在城中閑晃,為她搜羅新菜色,
她使盡全力欺負他這看起來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
誰讓他小時候不學好,明明承諾會找人來救她卻食言了,
可她沒想到,自己這般使勁折騰,危急時刻他卻以性命相護……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0:55

楔子 聰明的孩子

靜夜中,一棟位于偏遠山林的廢棄屋子里,銀白月光從唯一的鐵窗灑入,空氣中透著一股陳年霉味,隱隱可看出幾名稚齡男童女童或坐或躺,呈昏睡狀態。

陰暗一角,小小人兒童依瑾卻是清醒的,她也是唯一一個手腳未被捆綁的孩童,此時的她不似白日里與人販子說話的天真,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著超齡的沉靜。

驀地,一個身影似毛毛蟲緩緩挪移到她身邊,她抬起頭,適應黑暗的眼楮很快就知道靠過來的是另一個被綁的男孩。

他是人販子抓來的孩童中,年紀最大,長相最好的,應該有八、九歲,濃眉大眼、懸膽鼻、菱形唇,想來長大之後肯定是個萬人迷。

她覺得自己跟他一定是被綁來的孩子中最聰明的,因為他們一天只有一顆饅頭跟水,在其他孩子像餓死鬼嗑完饅頭喝水時,他只吃三分之一,等餓的時候再吃一半,隨時保持著清楚的意識,不過要是綁匪過來了,他就會裝出昏沉虛弱的樣子。

「你考慮的怎麼樣?」男孩壓低的聲音略帶沙啞,打斷她的思緒。

她眨了眨眼,沒說話。

「只要你幫忙我逃出去,我一定會回來救你,還有其他人。」男孩出言承諾,被抓來這麼多天,他很清楚,眼下這看起來可能不到四歲的女童是他唯一逃離的希望。

童依瑾想翻白眼,將兩只骨瘦如柴的小手一攤,「你太看得起我了,就算解了你身上的繩子,你也逃不出去。」奶聲奶氣的聲音,連她自己都嫌棄。

「不,你一定能幫我。」

他語氣很堅定,其他孩童面對那幾個凶神惡煞的綁匪時不是害怕顫抖,就是不斷哭泣哀求回家,可她卻仰高頭,沒求饒沒害怕,只跟綁匪交涉不要捆綁她——

「小人是個乞兒,平常沿街乞討,老是有一頓沒一頓,瘦巴巴,年紀又小,沒人肯雇工,各位大人要真能把小人給賣了,小人還要感謝呢。」

當時,她一張小臉髒兮兮,身上發臭、衣服破爛,一雙像黑葡萄的眼楮卻亮澄澄,充滿著感激與期待。

這話逗得那些高大凶狠的人販子哄堂大笑。

「那你這娃兒走運了,若不是我們要交的貨少一個,可不會臨時抓你這個小乞丐充數。」一名人販子笑說。

「那就是小人跟你們這些大人有緣,小人給你們磕頭了,小人的未來就麻煩各位大人了。」說著,她煞有其事的跪下磕頭,惹得那些人販子又是哈哈大笑。

「你這些話是去哪里學的?說話這麼逗。」另一名人販子好奇笑問。

「小人是學另一位老乞丐爺爺,他每次只要這麼一說,就有人朝他的破碗丟銅錢,小人就給他學來了。」

小家伙說話奶聲奶氣,卻是有問有答,人販子還真的沒捆綁她了。

其實他也曾試著跟他們交涉,只要送他回家就贈予重金,但他們搖頭,還意有所指,「你這貨得賣得遠遠的,別想要逃,一旦起了那種心思,老子就先殺了你。」

這話讓他明白,這次遇險是有人算計設局,不然他身邊一直有很多人護著,怎麼會不聲不響地遭罪?等他再醒過來時,人已經在人販子手中了。

看來他這條命早被人賣了,人販子要將他賣得遠遠的,是為了多得一筆收入,他也不得不暫時安分,但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特別注意小家伙。

綁匪一天只喂他們一次饅頭跟水,但從不解開他們身上的繩子,為了不餓肚子,他們就得像狗一樣趴著以口就食喝水。

但小家伙將饅頭讓給其他孩子,只喝水,由于她跟綁匪混的不錯,所以能自由進出屋子,見幾個綁匪吃肉喝酒,她就上前跪下,低頭乞討——

「大爺們行行好,小乞兒好久沒吃肉了,給個骨頭啃啃也行啊。」

綁匪若心情好,就真丟塊肉給她,落到地上髒了,她拍也沒拍就吃了下去;若綁匪心情不好,丟骨頭給她,她也啃得歡快,看她像只小狗一樣,綁匪大笑出聲,又丟了塊肉賞她,所以沒吃饅頭她也不會餓著。

他也注意到,綁匪給她的肉她並沒有全吃,而是揣在胸口,當馬車行進時,她會佔據窗邊位置,讓陽光將肉曬成肉干。

至于其他孩童,羨慕她的待遇卻沒膽學她,有人開口想請她幫忙或討要吃肉,她明快拒絕,「自己去跟那些大人們說啊,我也是靠自己,他們人很好的。」

看起來不到四歲的孩童,也不知道經歷多少磨難,竟成了這拍須溜馬的模樣。

他們人很好?虧她說得出口。

從被綁至今已經過了十天,人販子將他們藏在馬車里,一處一處的換地點,昨天更听到他們說,再過三天就要坐船,一旦到了船上,他要逃就更難了。

他的目光掠過那些昏睡的孩童,再次壓低聲音請求。

「我幫你解開繩子有什麼用?你又沒功夫。」她低聲回他。

「你有,綁匪們在等接手的船,這兩天我們都會被關在這里,門是上鎖的,但他們會放你出去取樂,也只有你才有機會能拿到鑰匙。」

「我有功夫?」

「嗯,上一次,我們被關在一個山野村落,人販子閑得無聊,開口說要火烤小孩,試試味道好不好?就笑鬧著要抓你。我見你身形靈活的閃來閃去,還順手偷了其中一人的錢包,說自己學了偷竊的好功夫,留著多好用,吃了多可惜。」他當時就靠在窗邊看到了。

童依瑾懂了,難怪他對自己寄予厚望。那些綁匪天天逗她取樂,那一日心血來潮,架起火堆要烤她,她知道他們是開玩笑,但沒烤個全熟,也可能烤個二分或三分熟,生命太珍貴,她只能逃,還只能小範圍逃,若真逃開,那就死路一條。

幾個大漢伸手抓她,她就像只小泥鰍,滑不溜丟的閃,但那不算是武功,而是現代的柔道、空手道、跆拳道及格斗,只是她人小沒力氣,半點功擊力都沒有,只能彎腰扭身,甚至攀到他們身上利落閃躲。

唉,她就是個悲摧的穿越人士,穿成小蘿利不說,還是個乞丐,至于原身的記憶半點也沒有,頂著二十五歲的靈魂住在這不知幾歲的小里,悲!

「你先幫我逃離這里,回家後,我一定找人來救你,再幫你找到你的家人,若是找不到,我就是你今生的家人,絕對不離不棄,若有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發了毒誓。

黑暗中,童依瑾眨了眨眼,她知道這男孩看似狼狽,但衣著貴氣,身上也透著股富貴氣息,與其他孩童不同,家世顯然不錯,應該是長得太好看被抓來的。

她又想了想,穿到這古代,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而人販子也不知會將她賣到哪里去,幫他似乎不壞,至少,吃香喝辣應該不愁。

思忖再三,她點頭了,「好,我幫你,但你承諾的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們時間不多,夜深人靜是最好行動的時機。

童依瑾抬頭看了那大概有二百公分高的鐵窗,上頭只焊了兩根鐵條,空隙頗大,她瘦得皮包骨,要穿過去不難,那男孩約有一百二十公分,加上她的身高,再加上一把小凳,勉強能構得到鐵窗,問題是,鐵窗後方有什麼能讓她安全落地的嗎?

第二日,趁著能離開屋子的機會,童依瑾刻意繞到後面,她一看就樂了,居然有好幾大捆的干草堆堆在窗下,真是天助她也。

當夜晚來臨,其他孩童都沉睡後,她特別交代男孩待會兒要記得窗子下方墊一堆干草,她從外面爬進來才不會摔疼。

朱禮堯希望她能一起走,但她卻搖了搖頭。

接下來,童依瑾站在他肩上,攀過鐵窗,小心的摔落在屋外的草堆上,趁著夜色遮掩,小心翼翼地溜到門口,見門上銬著大鎖,慶幸的是並未有人守門。

她白日時特別注意過,管鑰匙的大胡子就睡在對面第二間屋子,她躡手躡腳地靠近,輕輕拉開窗戶,只見燭火下,大胡子正呼呼大睡著,他負責保管的鑰匙就丟一邊的桌上。

她悄悄地從窗子爬進去,屏息往四周看了看,發現一塊丟在床邊的破毛巾,她拾起後將破布放到鑰匙上,輕輕包裹住便一把抓緊,以防弄出聲響,接著再次穿過窗戶,將窗戶關上,這才又溜回大屋子前,小心翼翼地打開大鎖,示意男孩快出來。

「跟我一起走?」他仍想勸她。

她搖頭,「等我一下。」

童依瑾將門鎖上,很快的將鑰匙放回原位,再度回來後,讓他站在屋後草堆上,她站在他肩上,攀著窗戶就要鑽進去時他突然輕聲喊了她。

她低頭看著月光下男孩那張俊俏的臉,听著他說︰「那些人販子不是善類,若是被他們發現是你助了我?後果堪虞,還是跟我走吧。」

「我跟你走,會拖累你的。」何況這是密室失蹤,她有自信那些人販子不會想到是她搞的鬼,不過她不忘叮嚀,「你可一定要記得找人來救我。」

他知道他勸不走她,「好,一定。」他說。

她突然伸出小指頭,道︰「打勾勾,騙人的下輩子當小豬崽。」

聞言,朱禮堯頓了一下,表情略微古怪,但還是舉高手,與她打勾勾。

月光下,她看到男孩袖口垂落,露出手腕內側一個似月牙的紅色胎記。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1:26

第一章 落難美少年

湛藍晴空下,大魏皇朝位居東北邊境的水滸城,一如往常的熱鬧喧囂,妓院、賭坊、酒樓客棧等各種店家林立,街道上的攤販更是無奇不有,有號稱上好的古玩、藏寶圖、珍珠寶石飾品、藥材、毒藥甚至解藥,當然也有出售活物,馬匹、五條腿的變種牛,或珍貴、或喊不出名稱的小動物待價而沽,也有接任務的殺手或刺客行走其中。

更有人販子在臨街大道上按著年齡,將男女老少關押在不同鐵籠里販售,買家中意哪一個,人販子便將貨品帶出鐵籠,讓買家品頭論足後再行議價。

在這個被稱為「黑市天堂」的古城里,沒有違不違法的交易問題,也沒有被禁售或管制的商品,這里只有一套規則——自由買賣,不問東西來處或去處。

水滸城是大魏國土沒錯,但內行人都知,淘寶樓樓主江霽才是統治這座城的老大,傳聞他出身江湖草莽,曾是殺人如麻的惡霸,但也有另一傳聞,說他是某個王爺外室所出,因為見不得光,成長後習武,殺光那王爺一家共一百多條人命後再逃到這里,建立自己的勢力,可真相如何,無從得知,亦無人證實。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手中資金傲人,且交游廣闊,三教九流皆有,做著古董古玩生意。

他手下極多,多是從人販子手中買來小小孩童,為了讓他們听話,定時喂毒不說,一旦訓練達不到要求,不是餓上幾天這般簡單,而是不給解藥,任其毒發身亡,因此能留下來且安然長大的,都是其中菁英。

水滸城是出名的黑市,龍蛇雜處,而人一多就容易鬧事,但地方官沒膽量管,衙役也打不贏那些鬧事的滋事分子,倒是江霽的手下有能耐制伏,因而老百姓們明知江霽那些手下是怎麼養成,對江霽卻不反感,反而視他為這里的地下知府、土皇帝。

因他過人手腕,水滸城的繁榮倒是不輸天子腳下的京城。

大街上,人車熙來攘往,夏日陽光熾烈,一名少女走在路上,後面還跟著一個清秀小廝及一個圓臉丫鬟,兩人手里都拿著一只寬大竹籃。

店家或老百姓一看到少女便眼楮一亮,有的跟她點頭,有的向她彎腰示意,有的遞了東西或小碎銀給她。

少女均點頭微笑,身後小廝跟丫鬟則快一步接過他們的東西,放在竹籃里。

少女一頭長發束起,簡單地系上藍色絲帶,身著一襲淡藍束袖長衣,腳蹬長靴,腰上除了兩只荷包、一條長鞭,還掛有一把精致插銷的小刀,再無其他飾品,但那張巴掌臉極為精致,膚若凝脂。

「她是誰?怎麼大家爭相討好?」有路人好奇發出疑問。

聞者皆笑,知道這人肯定是才來水滸城沒多久或是剛抵達的。

「那是江爺身邊的大紅人。」一名中年男子就說。

會跑到邊境城市的人,多是想來賣貨或撈貨,因而都做過功課,知道「江爺」指的就是這里的老大江霽,一個殘酷冷血、年約六旬的精明老人,而這少女看來不過十四、五歲。

「一個乳臭未干的少女?」路人擺明了不信。

那名中年男子瞪他一眼,「江爺雖狠毒冷血,對下人嚴厲,卻是將她捧在手掌心。」

瞧男子仍一臉難以置信,那中年男子一股腦地說江霽對童依瑾可是比親女兒還疼,又道,童依瑾本來是要被人販子賣到青樓,但女孩機靈地秀了一手,能監識古董、仿畫,後來江霽就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算算時間,都十多年了,如今她吃穿用度可比親生的都要好。

路人嗤之以鼻,十多年,當年這姑娘才幾歲?唬誰呢!

「真的,童姑娘說了,從她有記憶開始就天天作夢,夢里有個女神仙教她,連名字都是女神仙取的。那時的她還是個衣不蔽體的小乞丐,個性溜,說話更溜,才四、五歲,能識字、寫字,畫畫也行。我們一開始也覺得不可思議,但這些年看下來,她可真沒騙人,尤其那一手仿畫簡直神了,真假難辨。」

「真那麼厲害?」路人還是一臉懷疑。

一再被質疑,中年男子火大了,「不信?那你就隨便抓個人問,看是不是這樣。而且在她身邊當差的,都說她是世上最好的主子,明理又善良,從不打罵。」

兩人對話聲音不高不低,街角被人販關在鐵籠里的男子正好听得一清二楚,事實上,類似的話,他在這里幾天,就听了幾回。

一如過往,他希冀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少女身上,他刻意甩動身上鏈條,弄得鏗鏘作響,希望引起少女的注意,但少女仍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時,人販子氣沖沖地走近他,吼了句,「鬧什麼鬧,白長了那張俊臉!」

何三凶狠的往鐵籠里朝男子抽一鞭,「啪」的一聲,男子悶哼一聲,手臂又多一道血痕,他渾身痛得發抖,泛著淚光的眼眸卻是空洞。

見狀,相貌粗獷的何三大為光火,原本看這小子長得俊,以為能賣出好價錢,沒想到看走眼了,那雙狹長鳳眼是好看,但再看一眼就發現不對勁,呆滯無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瞎子、呆子。

最慘的是,他還像個女人,朝他咆哮一聲就全身顫抖,怯懦得說不出話,火大拿鞭子抽他幾下,硬逼他說話,才發現他竟有嚴重口吃。

「難怪你會被你家主子發賣,這種奴才見一次晦氣一次,不賣出去還等著過年嗎?呸!」何三吐了口痰,又氣呼呼地踹了鐵籠子一腳。

朱禮堯渾身顫抖得更甚,將頭垂得低低的,拉雜的發絲遮了半張臉,也遮住他出色的臉龐。

何三罵咧咧地又抽他一鞭才轉身走人,再次回到架高的台子上吆喝,「快來看啊,新到貨,客官們往這里看,要美的、俊的、小的都有啊。」

何三沿街放置的鐵籠共有七個,賣相佳的放在第一個,次佳的在第二個,依此類推。

朱禮堯雖然努力偽裝成一個嚴重口吃的傻子,但何三還是想賭賭他那張出色的臉,因此,一開始便將他放在第一個籠子,但挑貨的人又不是瞎子,連話都說不好的人能干麼?長得再好看,一雙無神眼楮也破壞美感,不意外的,幾日過後,他落到最後一個籠子,若再賣不出去,人販子就會以半買半送的方式將他往小倌館送。

朱禮堯黑眸微閃,思索著下一步。

他抿緊薄唇,想到另一件更棘手的事,何三為了讓他們听話,不敢向他人求救,每兩天就喂他們一次毒藥,那毒不會讓人馬上死去,但人販子為了讓他們害怕,不敢動念逃亡,不惜犧牲一個貨品,讓他們看看毒發時垂死掙扎的模樣。

那是名二十多歲的男子,他痛苦哀號著向人販子跪地求死,未果,一次又一次的將自己往牆上猛撞,至頭破血流,咽下最後一口氣。

那生生撞死自己的猙獰哭吼,讓其他待價而沽的人臉色青白交接,有人吐了、哭了,再來的日子,眾人認命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顯然已失去了求生的希望。

但朱禮堯不允許自己就這麼認命。

從白日到黑夜,這個城市沒有一刻是安靜的,入夜後依舊燈火通明,有些攤位、店家關了門,但更多店鋪開張做生意,人潮洶涌不斷,一樣喧囂熱鬧。

關在鐵籠里的男女老少也終于等來一天中唯一的一餐,一塊干餑餑及一碗水。

朱禮堯只喝水,忍著饑餓,將那塊干餑餑藏在胸口,打算在明天為自己拚搏一次。

夜深了,轉眼又天明,吵嚷喧囂依舊,朱禮堯繃著神經,等待著某人到來。

時間緩慢流逝,過了許久、許久,驀地,一陣騷動聲傳來,他眼楮也驀地一亮。

透過刻意垂落遮眼的發絲,他再次看到水滸城的大紅人,少女的打扮與昨日差異不大,只是換了玄色發帶及衣裙,那雙靈動明眸依然熠熠發亮。

店家及老百姓都圍上前去,有幾人更是溜須拍馬,開口盡是奉承,將一些吃的、用的往她身後隨行的丫鬟、小廝手里送。

他待在人籠多日,也听到了不少關于她的事情,在這里生活,一旦踫上什麼棘手事,藉由童依瑾往江爺那里說上一說,十有八九都能解決,而且她最好說話,不像江霽的其他手下,貪得無厭,要錢、要女人才肯幫點忙。

若說江霽是水滸城的老大,童依瑾就是最善良的仙女或俠女。

好玩的是,童依瑾曾公開表示,她的個性離仙女其實很遙遠,但當俠女很可以。

朱禮堯低頭透過發絲間隙看著她,一手抓著干餑餑,屏息等待著她經過,驀地,一個女人刺耳的尖銳笑聲響起——

「這個男人拉出來給我看看。」

這聲音引起附近的人的注意,看見說話的人是誰後,紛紛指指點點起來——

「這個的男人婆怎麼又回來了,不是離開了?」

「可憐!落入她手的男人哪個不是體無完膚,橫著被抬出來的。」

「杜婆娘就是個變態,以折磨男人為樂,還要折磨到死才肯歇手。」

「也不知道跑去哪里禍害人,怎麼又回來了?被她看上真倒霉。」

「反正這里從來不缺『貨源』,她又不傻,怎麼不回來。」

朱禮堯也听到了眾人的談論聲,但他無暇他顧,眼見對街那英氣勃發的少女正要走過,他立刻將手伸出鐵籠,將硬餑餑用力朝她扔過去,然而那硬得像石頭的餑餑卻落在街道中央,淹沒在車陣中。

接著,他就發現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甫納悶,一道影子便落在身前,正巧為他遮蔽刺眼陽光。

鐵籠前方站著一個徐娘半老的三十多歲女子,三角眼、塌鼻,還有一張涂得艷紅的唇,眸中含笑的上下打量他。

「何三,就這個,快點。」

杜三娘看著何三將那渾身顫抖的年輕男子扯出鐵籠,再拖行到一旁的台上,刻薄臉上的笑意更深,三角眼更見婬意,還吞咽了口口水。

見狀,朱禮堯不由得抿緊了薄唇。

「何三,把他臉擦一擦,讓老娘看清楚點。」她著急地說。

生意上門,何三笑咪咪的拿了干淨毛巾粗魯的猛擦幾下。

「行了,老娘要了!」

杜三娘過于興奮的尖銳笑聲在吵嚷人聲中突兀地襲入眾人耳膜,將周遭眾人的目光吸了過去,也成功地吸引了對街的人,包括被一群老百姓簇擁著前行的童依瑾,都下意識地將目光落到人販子那邊。

架起木台上,一名衣著破爛的男子正跪坐著,粗獷高大的何三粗暴的揪著男子束發,迫得他不得不仰頭對人,露出那張被擦干淨的臉龐。

「哇,這男人長得真好看。」

「前幾天就看到了,但以為是瞎子,眼楮都不轉的,我有印象啊。」

眾人議論紛紛,此起彼落。

「姑娘,是杜三娘,她又要害人了!」丫鬟小芷氣呼呼的大叫。

「真的是她,她回來了。」小廝寧晏也皺起眉頭。

兩人齊齊看著對街被杜三娘東模西模的男子,火氣更大了,當然,他們對人販頭子何三也很厭惡,因為他們也曾是被他手下拐賣的販售商品。

童依瑾的臉色也不好看,這古代,至少在水滸城是沒有人權,地方政府只是裝飾用,真的能立規矩的是黑市老大江霽。

她是小蘿莉時,人微言輕,可就算現在成為了江霽左右手,她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的人權論在江霽耳中就是個天大笑話。

何三的貨源來自四面八方,她就算想買也買不完,只能選擇眼不見為淨,尋常上街便盡可能地不往人販子的方向看。

不過,這些人若是賣給人家當苦力或丫鬟,至少還活著,可落入杜三娘手里,那就必死無疑咯。

杜三娘是性虐高手,喜歡在床上將男人凌虐到體無完膚,不死不休,明明自己都已懲治過她了,沒想到她還是死性不改。

童依瑾抿緊粉唇,眼楮再次落到男子臉上,忽地眉頭一皺,總覺得似曾相識。

她再次打量,就見杜三娘扯動男子戴著鐐銬的手,道︰「這手更好,真好模啊,哈哈哈。」

男子試著甩開杜三娘輕浮的魔爪,抽口扯落,右手腕內側一個紅色月牙胎記頓時映入童依瑾的眼中。

瞬間,一張小了幾號的俊俏臉龐同時劃過腦海,童依瑾眼楮倏地瞪大,好啊,原來是每每想起就氣得她牙癢癢,在心里詛咒千萬遍的小騙子!

她咬咬牙,三步並作兩步的穿過對街,小芷跟寧晏一愣,連忙追過去。

此時,台上的何三突然火冒三丈的咆哮出聲,「裝,真能裝!老子還真讓你給騙到了!」說著,他恨恨踹出一腳,朱禮堯痛得眉頭一皺。

何三又想踹第二腳,但杜三娘怎麼可能再讓他得逞,動手出掌,她也是武林中人,這一掌讓何三抱著肚子跌坐一旁,痛得直喘氣。

「這是老娘的人,誰準你傷他!」她色眯眯的伸手撫模朱禮堯俊俏的臉龐。

朱禮堯真的想吐血了,剛才他怎麼也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她一個徐娘半老的婦人就往他的胯下抓,他震驚之余,多日的偽裝自然也跟著破功。

他嫌惡地想避開那如蛇般的手,卻引來杜三娘更愉快的笑聲,「哈哈哈,好,真好。」

杜三娘的右手舍不得離開他出色的容顏,一邊放肆的撫模,左手則興奮的要掏銀子。

眾人皆知,最後的人籠子是人販子的滯銷品,不需出價,定價三兩,這也是何三氣急敗壞的要狠踹朱禮堯幾腳的主因。

穿街跑過來的童依瑾眼見杜三娘的色爪一路往男子的喉結模下去,再往衣襟里鑽,受不了的揚高音調,「這男人我要了!」

「哪個想死的敢搶我杜三娘的男人,是嫌命太長嗎!」

眼中只有美男的杜三娘神情倏地一冷,想也沒想的將手中的鞭子就往聲音來處抽去,「啪」的一聲,鞭子卻再也扯不回來,她猛一回頭,卻見鞭子被人一派輕松地抓在手里,再抬頭,就見童依瑾澄澈如星的明眸正含笑看著自己。

她臉色丕變,「童、童姑娘……」

杜三娘在城里也住了十多年,等于是看著童依瑾從一個小女娃慢慢蛻變成眼下的大姑娘,童依瑾不僅有一身好武功,連嘴皮子也無人能敵,得理不饒人,字字誅心又針針見血,而且只要能用拳頭解決的事,她絕不羅唆,直接動手。

水滸城的老百姓喊她是仙女或俠女,但在她手頭上吃過虧的人只覺得她像活閻王,該狠的時候比誰都狠。

杜三娘縱然再不甘心也不敢跟她搶人,她身後的人可是江霽。

朱禮堯暗暗吐口長氣,沒想到峰回路轉,老天爺總算善待他一回,他直勾勾看著近看更見傾城的少女。

童依瑾微笑的看著杜三娘,「別說我欺侮你老人家,這幾個月你不在,但貨還是幫你備著,你去找夏杰就行。」

杜三娘臉色尷尬,「童姑娘,我不是說不用麻煩您了?」

「我這不是對你好嗎?怕你饑不擇食,亂找男人。」她嫣然一笑,身後的小芷跟寧晏卻忍俊不住的抖肩憋笑。

什麼叫對她好,夏杰那里的貨,說白了,就是江爺私牢里的死刑犯,皆是奸婬擄掠之徒。這座城市是黑市,也是犯罪者的天堂,有些壞人到這里依然搶殺奸婬,犯了江爺禁忌,私下抓了就進江家私牢慢慢刑罰。

那些婬犯不是老就是丑,杜三娘根本看不上眼,直言嫌棄,童依瑾卻大剌剌的說——

「燭火一熄滅,男人不都長一樣。」

杜三娘語塞,再次領教了童依瑾的毒舌,以後見了,能躲就躲,能不踫上就別踫上。

童依瑾沒再理她,而是冷冷的瞟了何三一眼。

何三以凶狠冷血出名,但遇到童依瑾也認慫,頭垂得低低的。

朱禮堯錯愕,何三有多凶殘他是知道的,沒想到在童依瑾面前卻像只無害的小狗。

童依瑾讓小芷付了三兩銀子。

看著掌心躺著三兩銀子,何三真心想吐血,但他能怎麼辦?咬咬牙,轉身叫另一名手下將朱禮堯的手鐐腳銬解了,再掏一瓶解藥給童依瑾。

這是水滸城一些見不得光的行業,拿來控制人的方法,像是人販子、妓院、小倌館,還有江霽的淘寶樓,淘寶樓是拍賣場,也是專門訓練手下的場館,這些地方買下的人通常都不太听話,只得用毒逼他們不得不听話。

「難得喔,童姑娘買了男人。」

「那是極品貨,童姑娘的眼楮多利,仿得再真的假古董、古畫,都逃不過她的法眼,挑男人的品味怎會差!」

老百姓見狀,有驚訝也有見怪不怪的,但這絕對是個大消息。

童依瑾買男人了!

這個消息迅速在水滸城的大街小巷傳開,原因無他,這些年來,她也會從何三手里買人,但多是孩童,如今在她身後伺候的小芷跟寧晏便是,但她從未買過十多歲的年輕男子。

再者,江霽視她若親女,巴結奉承的人自然多,錢財有人雙手捧上,又打探到她自小就特別愛看俊俏的少年郎,便投其所好,搜集美少年送去伺候,但都被原封不動的送回,理由是,她年紀小,只喜歡看。

但她自己買了相貌出眾的男奴,不就是宣告她長大、想男人了?因此,不少有心人又蠢蠢欲動,派人出去搜集美男。

童依瑾也沒想到自己這一出手,會讓人起那麼多心思。

她住的宅院位于朱崔橋旁秦南巷的院落,取名「瑾園」,佔地極廣,不只有亭台樓閣、假山造景,更有湖泊綠柳、九曲長廊和小橋,園中種植幾株青松翠柏,處處透著一股閑適。

童依瑾主僕一行直接回到主院立雪齋,寧晏則帶著一身破爛的朱禮堯往他屋子去。

朱禮堯長相好,府里奴僕,不管老的小的都看直了眼,就連男人婆的小芷也是看得臉紅紅,讓心儀她的寧晏很不爽。

因此,一進屋子,充滿危機意識的寧晏指揮另一名小廝在浴桶里注滿水後,挑剔的看著朱禮堯脫光後的身材,瘦歸瘦,還有不少道鞭傷,但那膚質白得刺眼。

他不爽的撇撇嘴,宣示主權道︰「寧哥哥我先跟你說,小芷是我未來的媳婦,你最好不要對她起什麼心思。還有啊,咱們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你一定要好好做事,快洗,洗了上藥後,還要去見姑娘呢。」

朱禮堯點頭,他比較好奇的是何三及杜三娘對少女的態度,他看得出來寧晏是個話癆,開口便問。

寧晏眼楮陡地一亮,「你不知道吧?杜三娘對男人是怎麼凌虐致死怎麼來,姑娘說那叫性變態。姑娘心善,就想法子讓她去凌虐別人。」接著便將江家私牢的犯供給杜三娘「無限享用」的事先說了。

再說到何三,當初童依瑾直接將他綁成粽子,嘴里塞塊布,趁著夜色,將他拎到杜三娘的屋檐上,拿開瓦片,讓他全程目睹杜三娘怎麼凌虐男人到死,再告訴他,日後只要他敢再把貨賣給杜三娘,就會直接將他綁著送給杜三娘,讓他好好陪她玩。

那是三年前的事,那一夜過後,何三病了半個月,再來,明里私下都不敢再賣貨給杜三娘。

「但好了傷疤忘了疼,時間一久,某人忘了,也可能心存僥幸,才有今天的事。」寧晏哼了一聲做了總結。

朱禮堯對未來命運更樂觀,如此聰敏女子,應該願意幫他。

三兩下洗淨自己,寧晏拿了藥,叫朱禮堯自己能擦的地方擦了,這背後,他勉強出手幫著,弄了好一會兒,穿妥衣服,寧晏就領著他往童依瑾住的立雪齋去。

一路上,寧晏見丫鬟婆子一看到身旁打理好的朱禮堯,臉紅紅的都要邁不動腿,他真心不爽快,自己長相偏清秀,不似這新小廝即使一身布衣也透著一股過人氣質。

但這樣的男人,怎麼會落入人販子手中?

片刻之後,兩人進入陳設奢華的正廳,朱禮堯一眼就見到慵懶半躺在木榻上的童依瑾,她膚質剔透,一雙澄淨明眸望著窗外的天空,似陷入沉思之中。

「姑娘,他來了。」小芷輕聲提醒。

童依瑾回過神,這才坐直身子,細細打量他,也不知道被人販子抓了多久,偏瘦、氣色不好,卻讓他生出一種病態美,妥妥的一朵花美男啊。

認真再看,他的五官與幼時並無太多變化,身高超出一百八,在她那個時代,絕對是男神來著,可惜了,就是一個不守承諾的小騙子!

當年,在人販子眼中,他演了一出完美的密室逃脫,人販子氣得頻爆粗口。

他們雖然沒有懷疑她,可對她的優待卻從此消失,她被綁住手腳,不再有另外喂食或走動機會,上船後,更因為幾個孩童暈船嘔吐,他們索性喂了迷藥,那種睡得不知天黑白晝的日子太可怕了。

人販子最後將她帶到一家青樓,一個濃妝艷抹的老鴇對她品頭論足,還檢查她的牙齒,冷冰冰的雙手模光她小小身板。

她知道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她得讓人販子相信她的價值絕對不止老鴇開出的五兩,于是在那間屋里,什麼是贗品,哪個又是真貨,她娓娓道來,震驚了一幫子人。

接著,她又在人販子要求下念了一段詩,再寫字,誑了一段謊,說這都是夢里一個女神仙教的,人販子還真信了,畢竟在外人看來,她就是個矮不隆咚的小乞丐,哪里懂這些呢。

事後,人販子帶著她來到水滸城,這里什麼都能買,什麼都能賣,她看到有人會縮骨,藏身于不到一見方小箱子,也有人天賦異稟,能吸鐵器、吞吃鐵釘及玻璃。

這些奇人價格都好,買下後,被當成禮物送到一些權貴府中,宴會時表演充當娛樂。

而她,原本也要上台競價標售,但在看到一個古董要上場競標時,她直指那是仿冒品,幸運的入了江霽的眼,她便努力推銷自己有仿畫技能。

江霽讓她展示,但她太小了,小胳臂要仿畫,力道不足,但仍看得出她的確有兩把刷子。

江霽這才真的收下她,他讓她學功夫,那是一段悲苦歲月,每日都要蹲馬步、打樁、提重物練臂力、腳綁沙袋,但一切都值得的,如今她也算是武功高手,可每一次咬牙苦練時,她就會想到小騙子畫的大餅。

她以為她可以混吃等死的當米蟲,結果呢?氣得她詛咒他成為食言而肥的大胖子。

幸好,今日證實了地球果然是圓的,他不就落入她的手掌心了!

一想到這,她不禁模了模自己的臉,心道︰她容顏也沒有太大改變,瞧他樣子就是沒認出她,可見當年就是空口說白話!她忍不住從鼻子里哼出一個音。

小芷跟寧晏互視一眼,主子明明看得目不轉楮,怎麼突然就哼了一聲?小芷不懂,要她一整天看眼前這張俊美無儔的臉也沒問題。

朱禮堯只覺困惑,他從沒見過一個人的臉上在那麼短的時間里有那麼多的表情變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又氣得牙癢癢的。

他想了想,「朱某謝姑娘救命之恩。」說著,拱手行了一禮。

朱某是吧?她挑眉一笑,「別謝!我買下你是放在身邊伺候的,本姑娘先給你賜個名,日後好叫人,嗯,就叫小朱子好了。」

寧晏听得一愣,而活潑的小芷立刻「噗哧」一聲笑出來,「姑娘,這听來不男不女,像在叫太監。」

沒錯,就是故意的,這才連問他名字都省了,叫一次小朱子出一次氣,沒叫他小豬崽已是手下留情。

然而堂堂男子怎麼能被如此稱謂,朱禮堯濃眉一皺,挺直身子道︰「朱某不願意,朱某會落入人販手中實乃一言難盡,若姑娘肯放我走,我可以付你上百倍酬勞,不,只要你開出的任何條件,我都能滿足。皇天在上,朱某絕不食言。」

這番話狂妄至極,但小芷、寧晏都不覺得他是在開玩笑,光他那臉蛋及渾然天成的尊貴氣場,在在都指出他出身富貴人家。

絕不食言?童依瑾站起身,從容地走到他身前,卻不禁愣了愣,她居然只到他的胸前?這少了點氣勢啊……

于是她馬上又回到榻上,抬起下顎,不屑道︰「你這話本姑娘听多了,買回來的奴才全都誑稱自己多有身分,最後都騙人。」

口說無憑,朱禮堯也明白,便道︰「姑娘可派人跟著我回去,我已失聯月余,家人擔心,听聞姑娘良善……」

「良善又如何?我買下你,你就是我的奴才。」她直接打斷他的話。

竟敢又來誑她!當時年紀小,內在靈魂可不小,是誰承諾會救她、視她為家人?畫了個超級夢幻大餅給她,然後呢?呿,她要再被他騙一次,她就是個白痴!

朱禮堯對她的信任感還不足以暴露自己的真實身分,畢竟這里是著名黑市,惡名昭彰的江霽是土皇帝,萬一得知他的身分,誰知道他會對朱家開出什麼條件?他不能冒險,但不說明身分,她又怎麼肯幫他?

思忖再三,他有了決定,「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的身分,請姑娘屏退其他人等。」眼下,他只能賭她是真正的好人。

他話一出口,童依瑾瞬間就笑了,她慵懶起身,再次走到他身前,抬手拍拍他肩膀,「小朱子,本姑娘對你的身分還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既然那麼不好說,你就別透露,好好干活就好。」

「沒錯,誰想知道你是誰啊。」小芷沒好氣的說。

寧晏也不舒服,說什麼天大的事他跟小芷還得避開,他誰啊?

童依瑾看著不悅的小芷跟寧晏,嘴角一勾,轉身走回榻上,「城里買人的老規矩,你們別忘了定時喂小朱子毒藥。」

被點名的兩人頓時一愣,詫異對視,又齊齊看向臉色丕變的朱禮堯,姑娘買回來的奴僕從沒喂毒,怎麼因他破例?

朱禮堯本以為有個良主,可以掙個自由身,沒想到還要被繼續喂毒,神情瞬間一冷,「看來外傳姑娘良善,名不副實。」

小芷一听這話就怒了,上前一步,叉腰道︰「你怎麼說話的?敢對姑娘……」

「沒事。」童依瑾揮揮手,小芷噘起紅唇,閉上嘴巴,後退一步。

童依瑾知道他不滿,但她比他更不滿,「寧晏,帶小朱子下去熟悉環境,明天就讓他干活,」頓了一下,想到他身上還有鞭傷,「算了,就讓他先跟著你。」

跟著他?那不就是在姑娘跟前伺候,這是別人等都等不到的肥差,既是如此看重,姑娘怎麼又要喂毒?寧晏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夠用。

小芷也不懂姑娘的安排,便皺著眉頭想,會放在眼前,自然是姑娘愛看帥哥,那特別喂毒是怕他跑了?這般一想,小芷就覺得自己猜對了,隨即就小聲說給寧晏听。

寧晏恍然大悟,姑娘說過帥哥就是長得好看的男子,是補眼楮的天然營品。

這論調,他們其實是有听沒有懂,不過他們打從心底認為,姑娘說的永遠都是對的!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1:49

第二章 奴役花美男

朱禮堯一個大家族出身的少主,一次落難,生生變成任人使喚的小朱子。

對童依瑾的作法,他模不清其意,他住的屋子比其他下人住的一般僕役院還好,畢竟是貼身伺候,位置就住立雪齋的偏院,陳設簡單卻舒適,伙食三菜一湯,月例二兩,待遇極好,再思及稍早前瑾園的氛圍,下人們面帶微笑,不見半點壓抑,可見童依瑾確如外面所言,為人極好亦善待奴僕。

但這也讓他更困惑,她為什麼連听他身分都不願,是打定主意不讓他走嗎?

回想晚膳時,寧晏親眼見他吞下毒藥才離去,他的心沉了沉,若沒解藥解毒,他能離開水滸城嗎?

朱禮堯在床上一夜輾轉,第二日天甫亮,寧晏就來叫人,並送來幾套小廝服,要他洗漱後穿上,又沒好氣的說了一句——

「姑娘交代,身上的傷記得抹藥,若有不適就跟我說,我再差大夫來看你。」

朱禮堯看了放在桌角的藥瓶,那是極好的傷藥,昨日才上一次藥,今日就見結疤,這讓他越不明白童依瑾究竟想做什麼。

在簡單用完早膳,二人就往立雪齋去。

雅致院落的屋里,小芷跟兩個嬤嬤伺候童依瑾用膳,不久,童依瑾吃飽後走出來,看了一眼在門旁侍立的朱禮堯,一身深藍小廝服飾,差點沒笑出聲來,他這模樣像極電影唐伯虎點秋香里的俊秀小廝。

小芷也對他一笑,基本上能讓姑娘開心的帥哥,她都會給好臉色。

但看在寧晏眼里就極為剌眼,他狠瞪朱禮堯一眼,這才跟上前。

朱禮堯倒是腳步從容,他從寧晏口中得知,童依瑾飯後會先去書房看書,處理些事務,書房的另一個偏房則是她干活的地方,有時得仿畫,但大多是鑒識古董、古畫、古玩及修復等等,反正姑娘事多,一時也說不完,說他看久了就明白。

一行人走過綠意盎然的庭園,來到竹林間的 書房,門前兩名中年嬤嬤笑著跟童依瑾行禮,就見她回以一笑,走進書房,朱禮堯跟進去時,兩位嬤嬤則是看直了眼。

書房簡潔明亮,有兩面書牆,一面是大花窗,竹簾垂落,工作的偏房則以珠簾隔開,因而能一眼見到設有大小不一的書架,架上有不少一看就有年代的古物古董,而一面牆上則掛了不少名人畫帖,另一張花梨木長桌上放了不少顏料及一些瓶瓶罐罐,有點雜亂,桌上有一只泛著青銅銹的古花瓶。

在他打量時,童依瑾已在案前坐下,翻看一本前朝宮藏的磚塊書。

寧晏利落的在桌上鋪上白紙,再退後一步,見朱禮堯的眼楮盯著珠簾後方的工作坊,以手肘頂他一下,示意他別亂瞄。

童依瑾瞧朱禮堯一眼,再瞄硯台一眼,左邊伺候的小芷立即上前要磨硯,童依瑾卻輕咳一聲,又瞄朱禮堯一下。

小芷憋住笑,心道︰姑娘真的很愛看美男耶。接著她走到朱禮堯身邊,拍拍他的手,道︰「小朱子,去幫姑娘磨墨。」

朱禮堯抿緊薄唇走上前,這才注意到童依瑾使用的是名冠天下的歙墨及歙硯。

他拿起硯條磨墨,但從沒磨過墨的他顯得有些笨手笨腳,墨皆沾到手與袖子,他眉頭揪緊,小芷與寧晏下意識的想上前幫忙,但童依瑾又輕咳一聲。

好吧,重點是美男,兩人互看一眼,繼續當木頭人。

朱禮堯也沒想到自己竟連這等小事都做不好,尷尬的磨好墨,退到一旁。

寧晏湊近瞧那墨汁差強人意,一臉嫌棄的要他去淨手再過來伺候,他點頭離開後,寧晏小聲抱怨,「點什麼頭?他以為他是主子?」

朱禮堯洗淨手,去而復返。

童依瑾瞟他一眼,縴縴玉手一伸,他不明白,但小芷跟寧晏都知道她想喝茶了。

寧晏走過去倒茶,童依瑾又輕咳一聲,美目流轉瞄向朱禮堯。

得!寧晏便退了回去。

小芷也看得明白,挑眉朝朱禮堯使眼色,「你去倒茶。」

朱禮堯忍著心中悶火,幾步走到茶幾旁,拿起茶壺倒茶,再回身送到童依瑾面前,心想著,這女人不會說話嗎?用咳嗽當指令,有意思嗎?

童依瑾一挑眉,接過茶盞,喝了兩口,慢吞吞的說︰「水溫不對,你再去煮水來泡茶。」

聞言,朱禮堯臉色一變,這是在整他?

別說他有這種感覺,就連小芷跟寧晏都覺得主子不對勁,她從不刁難下人,再說了,這壺茶是收拾 書房的嬤嬤一早就泡好備著,多年來都如此,姑娘可從來都沒嫌棄過。

「听不懂人話?」童依瑾長睫垂斂,遮住眼中笑意,她這樣應該很象話本上的壞主子。

朱禮堯咬咬牙,努力壓抑那股懲屈的郁悶,任她使喚。

這一天,就算童依瑾移身到工作坊修復古物,也是叫他做這做那的,小芷跟寧晏倒是閑到不行,兩人都有些不適應,但能怎麼辦?主子就愛使喚小朱子。

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寧晏還莫名有種成就感,他得意的湊到小芷跟前說︰「小朱子只有那張臉比得過我。」

小芷點頭贊同,但也指出,「他過去肯定就是當主子的,我們都看得出來,比我們聰明的姑娘沒理由看不出來。」她想了想又道︰「難怪姑娘不听他身世呢,怕來頭太大就不好任意使喚了,長得真的太俊了,連我都忍不住往他臉上瞧。」

「一個男人長得好看卻什麼都不會,有什麼好的?」寧晏炸毛了。

「他不只長得好看啊,你說咱們這兒龍蛇雜處,什麼人沒看過,去年還有個皇子喬裝來這里,老實說,小朱子半點都不輸他,不過姑娘不放人會不會惹出事端?萬一他家人找來怎麼辦?」

寧晏听小芷擔心的都是姑娘,對小朱子沒半點旖旎心思,他覺得毛被捋順了。

「姑娘是什麼人,一定有她的考慮,所以他若找我們幫忙,不管什麼威脅利誘,我們不接受也不听,要跟姑娘一條心。」

「好。」她振臂點頭,反正千錯萬錯,一定不會是姑娘的錯。

這一日,萬里無雲,陽光剌眼,朱禮堯手提一只茶壺,沿著錦池走,再經長廊,進入書房,掀開珠簾,轉進工作坊。

童依瑾正仔細看著手中的古瓶,見他繃著一張臉走進來,瞟了他一眼,沒說話,嘴角微勾,讓他清晨去取露珠水,這是忙了一上午才湊足那一茶壺,難怪臉黑的不能再黑。

朱禮堯不著痕跡地看著她,沒有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他抿緊薄唇,彎下腰,以爐火煮辛苦收集的露珠水,一旁博古架上有各式珍奇小物,茶幾上則放著各類標示茶品的茶葉罐,碧螺春、大紅袍、上品普洱,每一罐都價值不菲。

屋里,除了小芷,還有過來請童依瑾鑒識古物的魏掌櫃及小廝。

魏掌櫃坐在童依瑾對面,他是江霽經營的八家當鋪中,其中一家的大掌櫃,一襲藏青色衣袍,留著八字胡,在見到俊雅年輕的朱禮堯走進來後,眼楮都不眨了。

「咳,魏掌櫃,這是盜墓者挖出來的貨吧。」童依瑾輕咳一聲,問道。

魏掌櫃趕緊收回目光,看著她說︰「死當的客人說不是。」對這相貌傾城的少女,他是打心眼里敬重。

「這只象牙古瓶,瓶上雕有暗紋,輕巧精致,但這等功夫早已失傳多年,听說也只有皇宮還留有幾樣存品,誰有肥膽闖進戒備森嚴的皇宮偷,是嫌命太長嗎?」她小心的轉動花瓶,辨識圖樣及材質。

「染血的陪葬品,近年來,當鋪越收越多了。」她又說。

魏掌櫃听出她話里的不滿,面色也尷尬,「咱們城的名聲越來越大,又不問貨品來處,東西自然就多了。江爺說了,是好貨就收。」

由此更能顯現江霽的手段及勢力,不然這些來路不明的貨品都是麻煩,他有錢賺,倒是什麼都不懼。

聞言,她看了魏掌櫃一眼,下了結論,「確定是真品。」

她移到另一張桌上,拿了狼毫沾墨下筆,細細描述古物特征、可能的出品年代,寫好後吹了吹墨,交給魏掌櫃。

魏掌櫃收下後,再看了陪同來的小廝一眼,該名小廝將古瓶小心翼翼的放入木盒中,便抱著木盒與魏掌櫃一起離開,只是臨走前魏掌櫃忍不住又看向在一旁忙活兒的俊美小廝。

這可是外傳童依瑾心尖上的男寵,果然俊俏出色,即使一身布衣,可鳳目瀲灘,比女子還要好看,但看多了,就覺得屋里突然多了點寒意,再看他一眼,那眼里的寒芒懾人,周身寒意更濃,魏掌櫃立刻腳步匆匆離去。

朱禮堯對自己這麼被注意也是不喜,事實上,一連多日,進出立雪齋的人不少,個個都特別打量他,他也懶得收斂渾身涼氣,任其蔓延。

對此,童依瑾沒表示過苛責,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放縱,卻不知為何?

他覺得她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旁觀他與他人的互動,從中獲得樂趣。

除此之外,她負責鑒定商品真假的能力、對歷史文物的了解、博學多聞,全都超乎他意料之外,就連使喚他也是同樣順手。

「茶,小朱子。」

朱禮堯瞟她一眼,走到茶幾上,將煮沸的茶水倒入另一只陶瓷壺,茶葉遇水,一陣茶香飄出,頓時茶香盈室。

他倒了茶,走向她,將茶盞放到桌角,面無表情的退到一旁。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緩緩入口,一派悠閑。

一旁的小芷則偷瞄朱禮堯,繃著一張俊臉,實在震懾人,她的小心肝都一顫一顫的,怎麼姑娘能這般神定氣閑呢?

她想了想,移動兩步,小聲說︰「姑娘,江爺回來,一定會要您帶小朱子去看他的。」

「江爺這趟出遠門,至少還要兩個多月才會回來。」那時候她應該已經放生某人了。

小芷與寧晏互看一眼,目光再度回到朱禮堯身上,可以想見,江爺一定會問清楚他的身世,江爺看重姑娘,怎麼會容許一個不知來歷的男人留在姑娘身邊?更別說,小朱子怎麼看都像顆燙手山芋。

提到江霽,童依瑾其實是佩服他的。

水滸城的臨海一一街號稱當鋪一條街,統共八家,名稱各有不同,但背後的大老板都是江霽,這種吃獨食的經營方法還是她貢獻的,但論黑心程度,她甘拜下風。

她放下茶盞,擦拭雙手,再拿起稍早鑒定的一只手鐲,水色好,是上品的冰種翡翠,但賣家連走幾家當鋪,听到的報價皆差不多後,當事人也只能嘆個氣,兩百兩死當了。

不識貨只能被人坑,當鋪再轉手進到其他城市的珠寶閣,價值翻百倍,簡直暴利啊!

接下來,一整個上午,童依瑾一連鑒定幾樣物品,並將年分、可能來處做了記錄。

這期間,朱禮堯多是靜默看著她,童依瑾喚他他才動。

小芷就忍不住了,想到什麼就跟他說什麼,他沒反應也無妨。

「姑娘今兒鑒定這幾件算快了,還曾踫過一件真品鑒識月余,姑娘這份活兒可不是天天都這麼輕松,有時還得找 書或同期物品來左證,耗時更久,半年都有的。而且有些真品破舊,還得細心修補,才得以送到淘寶樓拍賣。」

小芷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朱禮堯注意到的,卻是童依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專注力明顯過人。

接下來,一連多天,朱禮堯身上鞭傷已好了完全,而童依瑾的鑒定工作仍在繼續,還多了修繕古物的活。

就見她忙得不可開交,一整天幾乎都待在工作坊,長桌架旁那一大堆瓶瓶罐罐,又是泥土又是顏料、樹脂黏液,他看來雜亂,她卻是信手拈來,他也這時才知道,原來補修一只古董花瓶的裂縫花紋要用上這麼多天,她這等耐心及定力非尋常人可及。

由于忙碌,童依瑾沒有時間逗他,朱禮堯便有更多時間觀察她。

童依瑾正專注的修繕破損的古三彩圓碟,神情格外認真,有時擰眉,有時面帶困惑,有時又微微一笑,似是滿意。

看見她的眼楮情緒變化,輕輕一眨,他竟覺得有什麼輕輕劃過心弦,這感覺很陌生,但他沒多想,反而因為時間流逝,他想要離開水滸城的思緒更濃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童依瑾才吐了一口長氣,再看一眼完美修復的古三彩圓碟,黃、綠、白三色分明些,錦鯉穿梭荷葉的圖案也清明許多,這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狀態。

「終于完成了,明天上街走走逛逛去。」

此時,月上樹梢,萬籟寂,已二更天了。

寧晏原本昏昏欲睡,一听這話眼楮瞬間亮了,小芷也是笑咪咪的。

童依瑾抬眸看小朱子,就見他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氣勢頗嚇人,但她才不怕,她莞爾一笑,「小芷先陪我再坐一會兒,你們兩個男的都回去休息吧。」

朱禮堯深幽的黑眸有著壓抑的情緒,「姑娘,能否听我說幾句話?」

「不能,因為你說的都了無新意。」她很不給面子的起身,還伸了伸懶腰。

寧晏跟小芷很不厚道的笑出來,可不是沒新意嘛,百折不撓地一再請她放他走,他一定會以重賞回報,但沒想到各種利誘姑娘都油鹽不進,反而更加使勁的將他當奴才使喚。

「我只想說我的身分。」他口氣略硬。

童依瑾卻挑眉唱反調,「但我不願意听。」

他忍著胸臆間流竄的火花,「姑娘何苦為難我?在姑娘身邊伺候半個月有余,在下不信姑娘看不出來,我從不曾伺候人。」

她當然看得出來,磨墨都磨不好,讓他提熱水倒浴桶,一路走來,水潑了大半,要他收拾杯盤狼藉的碗筷,他皺眉,一臉嫌棄。

她故意捉弄他,要他給她洗腳丫,他寧死也不彎腰,就連眼神也不往她的腳丫子看,活像看了就要娶她似的,再瞧瞧他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連她手上都有薄繭,可他十指如玉,比她還滑嫩。

倒是他泡茶功夫不錯,一舉一動自帶優雅,很是養眼,從哪兒都可以看出來,這些年來他過得有多舒服,那為何會落入人販子之手?

她才不好奇,好奇後肯定得放人,她這憋了多年的郁氣還沒消呢!

「不曾伺候過有何關系?學著學著就會了。」她無所謂的聳肩。

「放我走,我可以為姑娘找來上百個善于伺候的奴才。」

「那不行,我有顏值要求。」她直接拒絕。

「我找的人一定能符合姑娘所求。」他咬牙切齒地道。

「可眼下我就要你,沒打算換人。」她挑眉一笑,怎麼樣?咬我嗎?

朱禮堯從那雙狡黠的明眸看到明晃晃的惡趣味,他知道再說下去也是無用,他逼自己冷靜下來,「請問姑娘何時才會停止喂毒?」

「看心情啊,不過眼下很不好。」她雙手環胸,抬起下巴。

朱禮堯臉色全黑,他有一種奇怪直覺,她是故意要留他為奴,一思此,他黑眸黝暗,口氣極冷,「姑娘特意針對我,不知我在何時何地曾得罪過姑娘?」雖然這麼問,但他根本不曾見過她,何來得罪之說?

還挺敏感的,知道她是特意針對他,但她怎麼會承認?

「如果你得罪我,我買下你只使喚你,讓你吃好、住好、過得舒適?我腦袋被驢踢傻了嗎?不是應該鞭打你數十或杖責上百,剝皮抽筋,或來個十大酷刑的變態凌虐嗎?」

小芷頻頻點頭,「就是,真得罪姑娘,是該死命折騰才能解恨,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听到這話,朱禮堯黑眸里有著比憤慨更不平的深沉情緒,何來的福?

「是你上輩子燒好香才遇上姑娘,針對你可也是你的福氣,別人想求還求不來呢。」寧晏沒好氣的又補上一刀,他在姑娘身邊多年,還沒被針對過。

聞言,朱禮堯從極怒轉為徹底無言,對于童依瑾最倚重的丫鬟、小廝,他已見識過他們的效忠程度,他曾多次請他們幫忙勸童依瑾讓他離開,並許以重金,兩人卻異口同聲道——

「要我們背叛姑娘?別說門,窗戶都沒有!」

四處踫壁,他都要懷疑自己當真是宗族大老們口中宣稱百年來最為聰敏的少主?龍困淺灘,面對這三個極品主僕,他無計可施。

童依瑾見那雙炯炯黑眸中從怒火變成濃濃無奈,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當然沒有,那一年為他受的苦還沒要回十分之一呢,心里另一個聲音馬上冒出來駁斥。她點點頭,揮了揮手,寧晏便恭敬行禮,拉著動也不動的朱禮堯走出去。

小正看著童依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姑娘為什麼不要知道小朱子的身分啊?」

「他的身分肯定不會比我這個寄人籬下的小孤女差,屆時是他使喚我,還是我使喚他?有時候,無知就是無敵。」她眉眼彎彎,笑得像只小狐狸。

小芷听得眼楮一亮,言之有理,自家姑娘就是聰明。

翌日上午,童依瑾乘坐馬車離開瑾園,小芷在車內伺候,寧晏與朱禮堯坐車轅。

不意外的,朱禮堯那張臉很是吸引人目光,又見寧晏坐他身邊,紛紛指著他說︰「快看啊,那就是童姑娘買的男人。」

朱禮堯自小長得好,眾人注目不奇怪,他也習慣了,但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又有些不同,帶著好奇探索,更多的是曖昧,好似他是某人的專屬男寵。

車內,童依瑾也听到了那些議論,她一臉無所謂,這座城市流言來來去去的,總有新流言報到,久了就消失了。

馬車繼續前行,驀地,外頭傳來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童姑娘,有人找秦娘麻煩,但唐少爺不在,可否請您過去幫忙?」

馬車隨即停下,接著便是寧晏略帶無奈的嗓音,「姑娘,是秦娘的大哥。」

車內,小芷氣呼呼的看著童依瑾,「一定又是林珊珊那個臭婆娘,秦娘也是死心眼,唐少爺根本就護不住她,姑娘您就別窮忙了,這家的忙永遠幫不完。」

朱禮堯听不懂,但隨即听到童依瑾的聲音,「算了,寧晏,還是去一趟,秦娘懷孕了。」

寧晏悶悶地瞪了站在車旁的趙焱,「你听到了。」他隨即掉轉馬車,往另一條長街而去。

就見那名攔車青年一臉尷尬,但還是向著馬車拱手一揖。

寧晏駕車前行,見朱禮堯一臉困惑,想著日後他也要在姑娘跟前當差,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

說來就是一筆後宅爛賬,唐家的正妻趙秦娘被婆母以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逼她由妻變妾,讓生有一女的小妾林珊珊成為正室,接著又以趙秦娘忤逆婆母,將她發賣到妓院。

趙秦娘的父母已逝,唯一的親人是父母在山上撿到的一個男孩,這人就是趙焱,他對這個沒血緣的妹妹疼寵非常,當趙秦娘的貼身嬤嬤跑去向他求助時,他知道自己沒有能力,而童依瑾的善良俠義在水滸城是出了名的,更是趙秦娘唯一的摯友,就去向童依瑾求救。

「姑娘就去妓院救人,也好在去得及時,不然秦娘就懸梁自盡了。之後姑娘就將秦娘帶回瑾園,一個月後,唐少爺回來,知道這事後,盛怒離家,到瑾園向姑娘道謝,並接走秦娘尋個院子住下,也不回唐府了。」

麻煩卻也從此不斷,唐老夫人沒幾天就生病,派人要兒子回去侍疾,而扶正的林珊珊是唐老夫人的親佷女,好不容易唐書丞回家,就下藥想再生個男娃,好坐穩正室之位。

總之,鬧了好幾回,趙秦娘與唐書丞成親七年,膝下無子,但幾個月前,趙秦娘有了身子,林珊珊得知後鬧得更凶,巴不得鬧得她落胎才好。

童依瑾幫了好幾回,也跟唐書丞說過,他得自己立起來,但一頂不孝的帽子壓下來,唐書丞還是兩邊跑,總能讓林珊珊鑽了漏子,上門找趙秦娘的碴。

寧晏說得口干舌燥,一拉扯韁繩,馬車在街角一隅停下。

童依瑾直接跳下馬車,停頓一下,回頭看朱禮堯招搖的俊臉,皺眉道︰「你進車內,別出來。」

敢情他這張臉見不得人?朱禮堯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進了馬車。

前方一院門前,林珊珊淚流滿面的跪著說話,「妹妹求姊姊了,母親思子成疾,吃不好,睡不好,人已了一大圈。」

院門緊閉,但門口站著兩名嬤嬤,其中一個姓王的胖嬤嬤氣呼呼的怒道︰「林姨娘,妳少血口噴人,明知少夫人管不了少爺,妳這話是污蔑,少爺出門前已經留在唐府待了五日,這才回來幾日,妳就眼巴巴的過來搶人了。」

林珊珊很想反駁,她是夫人!但丈夫對外宣稱他的妻子只有趙秦娘,在外人眼里,她又被打回原形,只是小妾,所以面對老奴才的咄咄逼人,她也只能拭淚扮可憐。

「母親想夫君啊,她也想開了,就想一家和樂,母親知道姊姊不肯原諒她,所以才不肯回去難過之下,身子更虛了。」

「老夫人跟妳一條心,會難過?妳們是騙少夫人回去折磨吧。」王嬤嬤大吼道。

四周圍觀的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的,語多憐憫,顯然是贊同這句話,可同時也有不少人注意到童依瑾來了,紛紛說道︰「童姑娘來了!」

眾人主動讓開一條路,讓童依瑾走向楚楚可憐的林珊珊。

童依瑾想翻白眼,林珊珊手里牽著約四歲的稚女,身後還站著兩名丫鬟,試著要拉她起身,她還哭嚷著不要。

真是的,演戲也要排場,林珊珊就是宅斗劇里標準的綠 茶婊兼白蓮花。

「我說林珊珊,妳這戲演不累?我都看膩了。」說起風涼話,童依瑾滿口都是嫌棄。

林珊珊淚眼看著童依瑾那張漂亮的臉,寬袖下的玉手瞬間一緊,沒想到她還會來管閑事,就是听說她買了個男寵十多天都沒出瑾園了,自己這才挑時間過來,怎麼……

童依瑾突然半蹲與她平視,但聲音可不小,「秦娘在唐府時,那老太婆活蹦亂跳,早晚要她立規矩,又處處挑剔,秦娘瘦成皮包骨不說,最後還被賣去青樓,妳說這種驚世婆婆,若真病故,也是老天爺要收她,妳不回去哭喪,賴在這里想害誰?」

她臉色微白,吶吶地道︰「母親她真的知錯了,這才要我求姊姊回去,而且大夫說了,母親真的重病,姊姊若不回去,可能……嗚嗚嗚……」她哭了,話也刻意說一半,婆母有派人跟她來,她哪敢公然詛咒?那是討罵。

童依瑾杏眼圓睜,「老夫人真要死了?那我得去買鞭炮慶祝。」她還煞有其事的拍了下手,對那個自以為是又倚老賣老的唐老夫人,她是半點好感都沒有。

「噗……哈哈哈——」

園觀的眾人听到這話,不少人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

外地人不清楚,但當地老百姓對唐老夫人也是很厭惡,一個沒有知識的老婦人,對孝順的趙秦娘百般挑剔,兒子發達了,就作主將娘家佷女納為妾,也因沾親帶故,林珊珊死命蹦,將正室除了,自己上位,也將唐家弄得烏煙瘴氣,偏偏唐老夫人的心偏得不能再偏,就寵著林珊珊。

林珊珊又羞又忿,但想到今天的目的,還是忍住怒火,「母親畢竟是長輩,還請童姑娘別太過分,而且母親只是想見見姊姊,她老了、病了,過去她身邊也一直都是姊姊伺候,只有她最懂得怎麼照顧母親。」

說著,她拿著繡帕低頭拭去淚水,再抬頭對看關閉的院門,哽咽道︰「姊姊一向善良,有她回去侍疾,母親的病一定能趕快好,若是姊姊不願意,萬一母親真的出了什麼憾事,到時候夫君出遠門回來,也會怨恨姊姊狠心的。」

童依瑾站直了身,不得不說這個白蓮花很有心計,被林珊珊這樣一說,她的目光看向關緊的院門,趙秦娘不會出來吧?

在院牆後方听的趙秦娘還真的擔心了,她想也不想的就要推門,還是身邊的貼身丫鬟千喜拉著她的手,急急搖頭,「夫人,上一回童姑娘就說重話了,您若一再妥協的作踐自己,她就不再管您的事了。」

她跟王嬤嬤都是唐書丞帶著夫人到這里入住時,才從人牙子手里買下的,她們要護著的就只有夫人。

聞言,趙秦娘頓時不敢動,童依瑾看來好說話,但一旦跨過她的底線,那是怎麼求情都沒用,若沒有她幫忙,她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孕期,平安生下孩子。

「听聞唐家前陣子轉手一批陪葬品,賺進幾十萬兩,這麼多錢還請不到好大夫、丫鬟跟婆子伺候,只能秦娘回去侍疾?真不知道老太婆生的什麼富貴病還挑人伺候,真是聞所未聞。」童依瑾出言嘲諷。

聞言,圍觀的老百姓再度哄堂大笑。

林珊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說不出駁斥的話。

沒想到,童依瑾突然輕嘆一聲,口氣也變得柔和,「一頂不孝的帽子壓下來也是不好,算了,反正我近日也閑著,就跟著秦娘一起回去幫忙好了。」

林珊珊一听,臉色刷地一白,「不用了,哪能讓童姑娘……」這肯定不是幫忙,是幫倒忙,往死里整。

「此生行善修來世,妳不是說老太婆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有些東西早用晚用都要用,我吃飽撐著就幫忙準備吧,妳不用太感謝我,我喜歡行善。」童依瑾連珠炮般說完,立即吩咐小芷跟寧晏去棺材店訂白燈籠、白蠟燭、孝衣、棺材等治喪之物,連同賬單全送去唐府。

林珊珊急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童依瑾這是要捅破天了鬧,那老夫人不殺了自己?來一趟竟弄得如此晦氣。

她急急讓兩個丫鬟扶她起身,喚住了小芷跟寧晏,這才淚眼汪汪的看著童依瑾,「童姑娘好意,妾心領了。」她再看著緊閉的院門,「姊姊,希望妳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說罷,她抽抽的牽著女兒,身形虛弱的上了馬車離去。

 !離開了還要丟話戳人心肺,童依瑾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小芷跟寧晏則朝眾人揮揮手,「沒戲看了,還不走啊。」

人群漸漸散去,趙焱就站在一隅,他快步上前,拱手對童依瑾一揖,「多謝童姑娘。」

趙焱相貌堂堂,至今未娶。

旁觀者清,愛上妹妹就是一條虐愛的不歸路。童依瑾心中也覺得可惜,畢竟秦娘若嫁他,日子肯定好過多了。

此時,院門打開,秦娘撫著五月大的肚子無聲哭泣。

王嬤嬤跟千喜在旁勸著,趙焱看著妹妹,眼中閃過不忍,但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畢竟不是親大哥,唐書丞知他心儀秦娘,對他多有防備,不喜他接觸。

趙秦娘亦知夫君不喜唯一兄長,坦言不想因他與夫君有了嫌隙,這弦外之音傷了趙焱,只是他可以離她遠遠的,卻不能不管她,所以得知林珊珊又上門來鬧,便立刻去找童依瑾。趙秦娘看到大哥連門都不踏入,轉身就走,難過得低頭哽咽。

「從上次夫人向大爺說姑爺不喜歡他見夫人後,大爺就不進來了。」千喜也是明眼人,忍不住小小告了一狀。

趙秦娘淚眼婆娑,「夫君是醋了,他以為大哥對我——他多想了。」

「有沒有多想我不知道,但他沒辦法護住妳是真的,妳真的不考慮離開?」童依瑾忍不住又重提過去建議。

「我、我……」趙秦娘聲音微弱且顫抖,夫君孝順,絕不會跟她一起離開,而夫妻距離一旦拉開,離心也就不遠了,屆時孩子怎麼辦,她又該怎麼辦?

童依瑾見她那一臉惶然,心里其實是冒火的,「世界之大,妳何必困住自己?若真有心,離得遠又如何?若無心,近在咫尺又如何?」又看了她的肚子一眼,這種情緒下懷的孩子能健康嗎?都要當娘了,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孩子想想吧。

那一眼,讓趙秦娘忍不住低頭拭淚,大夫說她憂思過重,于胎兒不利,但要她離開夫君,她真的辦不到。

童依瑾內在靈魂是現代人,受不了這種沒男人就無法過日子的女人,交代好王嬤嬤等人好好照顧趙秦娘後,她便抿著唇,徑自往馬車走去,卻見朱禮堯坐在車轅上看著她。

見那雙漂亮狹長的黑眸若有所思,她問︰「怎麼了?」

他神情復雜,剛剛見她舌戰那名楚楚動人的女子時,竟跳出爺爺生前常說的一句話,離之,當得起朱家當家主母的女子要有膽識、智慧,還得有一顆慈悲心。

離之是他的字。

小芷見他抿唇不語,就驕傲地說︰「小朱子是不是覺得姑娘太棒了?惡馬就要惡人騎,這是姑娘說的。」

童依瑾扶額望天,這單純的孩子一秒變豬隊友。

朱禮堯看向她,「姑娘說得是正理。」

這是認同她是惡人吧。她無所謂的率先上了馬車,小芷連忙跟進去,體貼的為她倒杯涼 茶,潤潤喉。

「姑娘是想秦娘跟趙大哥走吧。」小芷就是個八卦話癆,對水滸城的人事物信手拈來,如數家珍。

童依瑾喝了口茶,點點頭,她要是秦娘,早就離開唐書丞了,他一邊要盡孝一邊要愛情,最後受委屈的還是秦娘,何況還有個未爆彈呢。

唐書丞沒有身分背景,卻能一次次送上陪葬品到淘寶樓拍賣,說是從哪個盜墓賊手里買到的大批陪葬。

墓有那麼好盜?更別說其中好幾件都印了精致的貢字,代表是要送往京城的貢品,他三個月就能來上一批,來處可真讓人憂心。

馬車噠噠前行,來到最熱鬧的東市大街,店面林立,人潮洶涌。

「快看,那就是童姑娘的馬車,那肯定是她買下的男奴吧,長得真俊。」

「童姑娘眼光真好,我也想要呢。」

馬車外的議論越來越熱絡,有興奮、好奇,更多愛慕的目光齊齊投注在朱禮堯身上。

「姑娘帶他出來也是麻煩,這樣怎麼逛嘛。」小芷臭著一張臉將車窗簾子拉開又扯上,出言抱怨。

「好奇心人皆有之,看過了,就不會這麼一驚一乍。」

童依瑾想了想,就吩咐寧晏將馬車停下,要他帶朱禮堯去采買她的精神糧食,讓他要記得店家,下回換他去采買,又大方說,這一趟買下來,差不多中午,讓兩人吃完午餐再回去,吃飽了,也可走走逛逛消消食。

寧晏不開心,帶著小朱子就像帶個什麼珍貴珠寶,每個人都盯著看,連他都不自在,而且他听出姑娘話里的意思,是要多帶小朱子在城里繞上幾圈,滿足外人的好奇心,下回再出來就不這麼引人注目了。

但小芷更不開心,她最喜歡跟姑娘一家家的逛街了,但再心生不滿,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兩人下車,哀怨的扯了韁繩駕車,載姑娘返回瑾園。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2:13

第三章 勸他留下來

「阿晏,這就是童姑娘買的男人,長得真俊。」

「他是哪里人?童姑娘怎麼喊他的?小朱子?這是當下人使喚嗎?」

「杜三娘也不知是沒臉了,還怎麼的?人又離開了,你知道嗎?」

「最近好多人找何三,叫他多找像小朱子一樣的貨色,調侃說絕不只付幾兩銀,氣得何三揮拳揍人呢。」

寧晏與朱禮堯走在熱鬧大街上,時不時就有人走來跟寧晏套近乎,打量朱禮堯,問東問西,話題也都圍著那天的事情繞。

當事人只是站著不動,即使如此,渾身散發懾人氣勢,給人無形的壓迫感,讓人不敢靠他太近,這讓疲于應付的寧晏更是一肚子火,對他臭臉相對。

朱禮堯可不在乎他的臭臉,要他去應付那些發花痴的大娘大嬸,甚至一些豪放的姑娘,他也不願意,但一路走來,他發現身上貼著童依瑾的標簽不算壞事,人們會耍嘴皮佔便宜,沒人敢直接對他動手,意識到這一點後,他腳步更為從容。

在尚未被人販子抓來這里時,他從未來過水滸城,但身為大魏皇朝把持多條貢品線的皇商少主,他對各地的商業脈絡都有一定的了解,因此對這個邊際黑市也有相當程度的認知。

水滸城處于邊陲地帶,初始只是馬市,相鄰的是貧窮的異族部落,由于沒有什麼侵略性,大魏皇朝並沒有什麼邊關政策。

馬市熱鬧,為了生活,異族部落的人就過來做點小生意或賣些手編飾品、獵物,久而久之,通婚同化,也算相處融治。

二十年前,先皇德政,開闢運河至此,也為這里開啟新的一頁,更多的人到這里來討生活。

然而大魏國土遼闊,這里離京遙遠,被派來邊陲之境的地方官,不是犯錯被貶外放到這里,就是剛剛出仕的小官。

這種官說白了就是沒能力,被丟到這里,哪有膽量敢管地頭蛇?往往是任期一到,回京述職後便想方設法的求解脫。

因為這些昏庸、無作為的地方官,一年年下來,間接造就黑市坐大,十年下來,這座城龍蛇雜處,腐敗也繁華,江霽成為土皇帝的事情也隱約傳了出去,只是山高皇帝遠,水滸城又從未入過今上的眼,地方官接受江霽的賄賂,掩蓋非法交易,上達天听的,永遠是報喜不報憂的事。

如今,江霽已成為此地最大主宰,後到任的新官亦不敢招惹勢力龐大的土皇帝,本著你好我好大家好,兩方相安無事最好。

天氣炎熱,寧晏與朱禮堯走了一個時辰已是滿身大汗。

朱禮堯大約看清水滸城的面貌,由于是慢慢繁榮起來,他曾被關在人籠販賣的市中大街是擁擠熱鬧,也有許多重建的豪華建築,而臨近運河的臨河大街,景致又不同,碼頭旁,大小船停泊不少,幾間佔地極大的貨物倉庫矗立,搬運工忙碌干活,街上人車熙來攘往的。

除了一些特色餐館外,還有更多異國異地的零嘴餅干等吃食,他們就在這里買了童依瑾口中的精神糧食。

「姑娘就愛吃這些東西,說干活時,有時遇到瓶頸,就是困難時,吃這些東西能補腦,提振精神。」寧晏這麼解釋道。

兩人采買一大圈下來,店家還免費送一些新吃食,另外又添了一小包說是要孝敬寧晏的,他決定回去就送給小芷,她一定很開心。

小芷開心,他就開心,這心情一好,他就又教朱禮堯哪幾家店家要怎麼來,怎麼回去,哪幾家店更是姑娘的最愛,所謂的最愛,多是糕點小吃、蜜餞肉脯等物。

頂著烈陽,兩人又繞了一個多時辰,手上拎了大包小包,寧晏覺得自己完成了姑娘的使命,讓小朱子廣為人知了,這才熟門熟路的帶著朱禮堯到一家豪華酒樓。

因一進酒樓,朱禮堯又引來眾人目光,寧晏特別要了一間雅間,圖個清靜。

朱禮堯今天已經被當猴子看太久,再加上「小朱子」這名字實在讓人噴飯,有些人懷疑他是閹人,接收到很多復雜的眼神,多得他都麻木了。

只是……一個下人到酒樓吃飯還開雅間,也太大手大腳了。

寧晏似乎看出他的不以為然,喝了口茶,潤潤喉就說︰「姑娘從不虧待下人,我們小廝到這種地方吃得上飯,代表她這個主子大方,她博得好聲名,我們吃上好酒好菜,她說這叫雙贏。」

朱禮堯很困惑,听得出來她對下人是真的好,那為何獨獨對他苛刻?

寧晏真的很敢點菜,順口就點了三肉二素一湯,一頓吃下來至少要十兩。

店小二跟掌櫃跟寧晏都熟,邊招呼邊看著優雅喝茶的朱禮堯,嘖嘖稱奇,「長得這麼俊,難怪會讓童姑娘看上,咱們見了都要自慚形穢。」

寧晏不平地撇撇嘴,「男人看臉是好听話?別影響我吃飯,去去去!」

接下來,有人酒足飯飽離開,也有新的客人落坐,都會聊起最熱門的八卦——童依謹買男人了。

此時,隔壁雅間就聊起童依瑾,你一言我一語,越聊熱絡。

「不管什麼事,再困難、再棘手,她也辦得妥貼漂亮,難怪江爺當寶貝寵。」

「要是百花樓的艷娘在這里,肯定又要抱怨一番了,當年花魁的她也相中童姑娘,打算從小栽培,才想著要去找人販子談價碼,沒想到江爺動作更快,一見小小人兒在拍賣場指個古物,言之鑿鑿說是假貨,搶先一步買了她,艷娘現在都當百花樓的老鴇,逢人就說她丟了個寶貝。」

「可不是個寶貝?那一手仿畫、鑒識古董的技藝,還有那一身好功夫,上回啊,不知從哪里來一個賣假畫的被她揭穿,買凶殺她,要不是她一身好功夫,都不知道要死幾次了。」

「別忘了,還有從西市來的程爺,竟然跟江爺要她,五萬兩黃金啊,江爺還是舍不得,可見江爺是拿她當女兒疼了。」

外人贊美姑娘的話,寧晏也听到了,他一臉自豪地看著一口一口仔細吃飯的朱禮堯,

「你初來這里不知道,黑市里什麼樣的人都有,黑心肝的更多,以假貨當真貨交易的買賣,

隨便都能踫上,當街追殺的事不少,但這一兩年狀況好一些,這都是姑娘的功勞。」

朱禮堯看他一眼,繼續挾菜入口。

悶葫蘆!但寧晏還是忍不住湊近炫耀,「姑娘跟江爺說的,再這麼亂下去,誰敢將寶貝拿來這里賣,又有誰願意來這里,一個不好,項上人頭不保,人不來,這里就沒落了,屆時又打回原形,剩一個馬市而已。」

她如此聰慧,難怪年紀輕輕能在此安身立命,還過得如魚得水。朱禮堯邊吃邊這般想著。

寧晏兩人用完餐,便雇了輛馬車回瑾園,提著大包小包進到立雪齋。

朱禮堯就見童依瑾眼楮一亮,從那些大小包小包里挑出一盒吃食,打開後就挑起一顆裹糖的核果,利落的往上一拋,張口接了核果,這動作一氣呵成,顯然常做。

他看得卻是濃眉一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開心咀嚼,斜看他一眼,咽下美味核果後,道︰「有意見?」

他抿緊薄唇,「既然姑娘問了,在下便直言,姑娘是女子,剛剛那種行為太過粗鄙。」聞言,她開玩笑地道︰「膽子不小,還真開口訓我。」

「姑娘若是放我自由,我便是想訓也沒機會。」朱禮堯又說。

童依瑾嘴角一勾,氣笑了,倒是一點機會都不放過,就是可惜了,「那我口味重,你愛說就說,我听煩了,隨手抽你幾鞭也行,再不行,一指點了啞穴也能落得耳根清淨,總有方法治你的。」語畢,還挑釁地朝他挑挑柳眉。

朱禮堯氣悶無言。

見狀,小芷跟寧晏拚命憋笑,想跟姑娘斗嘴,那是自己找虐。

童依瑾也是樂可不支,「對了,小芷把這些整理整理。」她頓了一下,突然又改變主意,喊了林嬤嬤,「嬤嬤帶小朱子去整理這些吃食,讓他嘗一嘗,也順便記熟了,下回要他去采買。」

林嬤嬤笑咪咪的點頭,「好的,姑娘。」

童依瑾將臭著一張俊臉的小朱子丟給嬤嬤,笑咪咪的回書房忙活兒。

朱禮堯頭大的與一桌零嘴搏斗,他從來不愛也不吃這些零食甜點,但偏偏買回來的口味還不少,看似相似,口味卻截然不同,不想吃又要死記種類,饒是聰明的他也有點招架不住。

林嬤嬤有耐心,一再重復,手上也沒停,將一桌子的吃食,分別擺到一個三層的八寶盒里,每一層都有八格,每一格都放了糕點、零嘴、糖果、蜜餞。

這種食盒,童依瑾的香閨里放一個,工作坊放一個,竟連馬車上都放了一個。

朱禮堯還真沒听說有姑娘家這麼愛吃這些東西,但捫心自問,他也沒注意過其他姑娘家是哈模樣。

「姑娘就愛吃這些,吃多了,正餐就吃得少,可姑娘也說了,吃得愉快就好,誰規定一定要吃正餐。」林嬤蠊呵呵笑道。

「我前兩天回家,我娘說東街又出了一家新店,我休假時就去走走,看有沒有新鮮貨給姑娘嘗嘗。」另一名丫鬟走了進來,笑咪咪的道。

見到冷冷的朱禮堯,她膽子頗大,嘰嘰喳喳就說︰「小朱子哥哥在姑娘身邊久了,就知知道咱們姑娘有多好,你就放心的待下來,有什麼要幫忙的就跟我們說,幫不了的就找姑娘,她肯定幫!」

聞言,林嬤嬤在一旁也頻頻點頭。

可朱禮堯沒有接話,她們口中的童依瑾與他所見並不同,明顯的差別待遇。

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

朱禮堯也發現童依瑾雖然是主子,但屋里的丫鬟、嬤嬤都是寵著她的,知道她喜好美食、新鮮零嘴,小廝及丫鬟外出遇上了,都會買來讓她嘗鮮。

童依瑾出手大方,好不好吃都會賞點小錢,但他看得出來,這無關銀兩,她是真的沒將奴僕當奴僕,她會習慣的說「麻煩了」、「請」、「謝謝」或「抱歉」等語,也會關心下人,病了就給錢看大夫,若有家人病了,她也讓人回去照顧,也許就因為她不像主子,奴僕們與她都特別親厚。

「姑娘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在瑾園的每一個遇見他的下人,都會這麼跟他說。

「還有,家里不管男孩或女孩,只要願意送去學堂讀書,她便出學費,但若是私下討要學費回去,一經發現,錢得雙倍還回來,也因為如此,我的弟妹才能讀書。」此時,一名清秀小廝笑咪咪的與朱禮堯並行說話,「我娘都說了,這瑾園的差事可不能有半分懈怠,畢竟這麼好的主子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小朱子。」

月明星稀,朱禮堯提著燈籠,往自己住的偏院走,小廝並不是同一路,但說得歡快,也繼續同行,半點也不在乎燈籠下,某人那張出色俊顏是多麼面無表情。

這幾日,像小廝這樣特意來找朱禮堯說話的很多,為的就是打消他換回自由身的念頭,姑娘都不惜喂毒控制他了,可見她有多喜歡他。

所以,即使他繃著一張俊臉,身冒寒氣,可為了姑娘,他們還是鼓起勇氣靠近他說上一說,讓他知道姑娘有多好,被她喜歡,他又有多麼幸運。

小芷跟寧晏嘴巴緊,不好套話,但院里其他嬤嬤、小廝、丫頭就容易得多,朱禮堯順利從他們口中得知,自己是童依瑾唯一喂毒控制的特例。

呵,這種幸運,他真心不要。

「姑娘知道你現在還不喜歡她,可只要你喜歡她,姑娘放心了,肯定不會再喂你毒。」小廝一臉好心的又說。

深夜里,瑾園寂靜,偶有蟲鳴唧唧,朱禮堯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橫木,真心佩服童依瑾,她收買人心之強是他見過的人當中最厲害的,可也因此,他要掙回自由身就更艱難,難道真的要靠美色?

水滸城的仲夏,萬里無雲,陽光剌眼,走在街上,人人揮汗如雨。

立雪齋的屋檐下,童依瑾躺在貴妃椅上闔眼曬太陽,朱禮堯佇立一旁,有一下沒一下的掮著扇子也看著她。

他眼中的童依瑾,不僅生得好,待人也好,處理事情起來井然有序,更有膽識、聰慧靈敏,但有時調皮了一些,除此之外,她還是個喜好美食的饕客。

這地方酒樓林立,什麼腌螃蟹、紅燒鹿肉、松鼠桂魚、無錫排骨等等,無一不愛,她雖不像大家閨秀們吃得那樣秀氣,但也並不粗魯,反之,看著她吃的樣子,就讓人覺得那些菜肴很好吃,引人垂涎三尺。

她很自律,每兩天一次晨起練功,練完功、洗完澡後,會像只貓兒在屋檐下曬太陽,休息一會兒才去用早膳。

平心而論,他覺得她很會過日子,看似忙碌,卻自有一套章程。

「備膳吧。」她坐起來,看著他道。

他看她一眼,就退下,再回來時,手里多了食盒。

對于他對童依瑾沒有半點尊卑之分的態度,寧晏跟小芷從私下碎念教訓到現在放任。

姑娘說了,他肯動作就好,她還挺喜歡看他那張面癱臉,只能說,顏值高的就可以任性。

寧晏兩人將食盒里的銀絲卷、燒餅、熱粥,幾道小菜擺上桌。

在戶外用早餐,就姑娘的話,叫做與陽光有個約會,他們不懂,但姑娘開心就好。

童依瑾淨手後坐下用膳,再看了站在一旁的朱禮堯一眼。

這幾日,他總算收斂身上那讓人畏懼的氣息,但她清楚這不是他安分了,只是要所有人放下戒心,當然,包括她在內。

但令她不解的是,他前陣子冷眼觀察,應該發現她的致命弱點,不然也應該從下人口里得知她對美男子特別寬容。

他並不笨,以他那張出塵絕色的容顏,微微一笑絕對很傾城,那是可以引人犯罪的魅惑笑容,她鐵定難以抵抗,怎麼不用美男計來求自由?

不過她跟他有過節,美男計效果有限,但連用都不用,是不屑用,還是知道對她沒用?童依瑾邊吃早膳邊看著朱禮堯,一旁的小芷跟寧晏不禁竊笑,覺得姑娘邊吃飯邊配美男的樣子很逗人。

被看的朱禮堯很是無言,若不是她眸中不見半點猥褻,他早就甩袖走人了,倒是她眼里的遺憾濃得讓人無法忽視,他不想承認,但他竟能猜出她是遺憾他沒用美色討好她。

他又非小倌男妓,要他對一個女子奉承阿誤,他都看不起自己。

飯後,童依瑾習慣性的要喝一小壺 茶,過去是寧晏準備,現在則由朱禮堯伺候。

童依瑾閑來無事就想逗逗美男,見他氣得臉發黑、說不出話就特別解氣。

呵,讓你小小年紀就騙人,老天爺將你送到我手中,怎能讓你太好過?

她端起蓋碗青瓷茶杯,掀開杯蓋,吹了吹,唉,真想念現代的手搖飲啊……

她喝了口熱燙好茶,眉頭微擰,「我說這上等龍井泡起來是好喝,但怎麼讓它更好喝,能韻味回甘?」她喃喃自語著,眼楮骨碌碌的看向朱禮堯,半晌後嫣然一笑,「上回收集的露珠水泡茶很不錯,還是明天你再去忙活幾桶?」

幾桶?他臉色鐵青,她當是用勺子撈的嗎?

變臉了,她心中樂呵,又裝不舍,「好像很辛苦,還是有什麼替代方法啊?」

「以山澗泉水泡茶,自然更加清香,用雪水也別有一番滋味。」收集露珠水的事,他不想再做一次。

她想了想,高山雪水本就清澈甘甜,但跑一趟高山?那是折騰人,山澗泉水倒離不遠,騎馬大約一炷香功夫可來回。

穿越這一世,她只想活在當下,能享受的,她就努力享受。她回身交代小芷派一名小廝去拿山澗泉水後,就支著臉頰,看著朱禮堯道︰「很懂得品茶?」

「略懂。」其實是很懂,但看她一臉狡獪小狐狸樣,他下意識的就不想吐實。

她又模模下巴,這是不想跟她說太多吧,品茶在大魏皇朝是文人雅士帶起的風氣,這幾年下來,上好的 茶葉價值可不輸黃金,拜這黑市之賜,外面難得買到的上好茶葉,總有人免費送來請她喝。

她指指她對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後,再看著他,「你說說碧螺春茶。」知道他沒那麼好使喚,她又說︰「不听話的奴才,留著沒用,小芷,問問杜三娘是否還在城里?」

這女人說起威脅話還真是臉不紅氣不喘!

他抿緊薄唇,冷冷道來,「此茶最佳采摘為清明節前,因一芽一葉,完全依靠人工,光炒 茶就得經過六個加工步驟,極為費時,泡茶自然也有其講究細節。」他說的極為清楚。

她興致一來,叫他先背對著她,又吩咐小芷跟寧晏去拿其他茶葉罐及茶具等物,自己忙活了好一會兒,一共泡了四種茶,再叫他回過身來,「猜猜這四種茶是哪種茶,不能喝。」

小芷覺得姑娘刻意刁難,不喝哪能猜出來?

「若猜中,姑娘能不能應我一個要求?」他直言。

她吐氣如蘭,說的卻是,「不能!本姑娘是閑得慌,你是小廝,听命即可,哪能要求。」

就是,連做奴才的自覺都沒有,你誰啊!寧晏在心里嘀咕。

朱禮堯抿緊薄唇,沉著神色,時間一天一天過,童依瑾毒藥控制也從沒斷過,他離開的欲望卻越來越強,如同掙不出鐵籠的困獸,積壓的郁火越燒越旺。

童依瑾掀開茶蓋,輕輕撥弄茶葉,再輕啜一口茶香,神色悠閑。

小芷跟寧晏看看姑娘,再看看小朱子,有點恍神,兩人都是主子氣勢,而且認真比較,小朱子還更勝一籌,即使那身小廝布衣都掩蓋不了與生來養尊處優的氣質。

朱禮堯見童依瑾依然神定氣閑的品茶,黑眸微瞇,卯足氣勢想威壓她,過于沉寂的氛圍就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小芷跟寧晏尤其心驚膽跳,額頭都冒冷汗了。

其實不止他們,被強力針對的童依瑾更是頭皮陣陣發麻,再對上朱禮堯那雙跳耀著怒火的黑眸,她也有些撐不住。

但要她這麼認輸她也不甘願,念頭一轉,她突然嗲聲嗲氣的開了口,「你確定要跟我杠上?你這樣太帥,我小心肝有點受不了,很想撲上前去啊,還是你別當奴才,當我的男寵?」她故意嬌嗔的看一眼,裝出色瞇瞇的模樣。

頓時,朱禮堯臉色黑了一大半,這女流氓出口調戲得很自然,好像做過上百遍一樣。

小芷圓臉都漲紅,雙腿還有些發軟,她知道姑娘大膽,但一向有色心沒色膽,可從來沒這樣明晃晃的表現過。

寧晏倒看出來了,姑娘是虛有其表的紙老虎,口頭上佔便宜,讓小朱子那嚇死人不償命的恐怖氣勢自動消減大半。

朱禮堯為了不讓童依瑾撲向自己能怎麼辦?只有妥協一途。

他咬咬牙,收斂懾人氣勢,冷冷的指了第一杯 茶,「這是精選熟芽……」

听他以淡漠的語氣一一道來,她眨了眨眼,她是這些年喝多了,才得以分辨茶種的不同,但他只看茶色、聞茶香就能知道是哪一種茶,那……

她眼楮瞬間一亮,茶這麼會,吃的肯定也不差,也是,瞧他長成這副膚白滑嫩的模樣,哪會吃不好。

這般想著,她心里頓時有了主意,「表現很好,賞你了。」

她大方的將那幾杯好茶賞他,自己倒了另一杯茶喝,又挑挑揀揀的吃了幾道茶點。

美男、上好醇茶、美味茶點,這不是享受,什麼才是享受?

但朱禮堯看她配著吃的茶點,一臉嫌棄,連好茶也喝不下。

童依瑾不是沒看到某人鄙視的目光,她吃的是鮮辣口味的牛肉干,比現代味道差了不少,但聊勝于無,她也相信他嫌棄的應該她是以手當筷的拿起來啃咬,吃相粗俗,但吃肉脯還讓下人切成一小塊狀,以竹簽插著就食,那種閨秀吃法,她吃來著實太不痛快。

她嘴角微微勾起,抓了一大塊,「來,賞你。不要?來嘛,吃嘛。」

「姑娘自己吃。」他說得斬釘截鐵,滿眼嫌棄。

她卻樂呵呵地笑了起來,當下,連小芷跟寧晏都覺得自家姑娘挺紈褲的,這樣調戲不好,偏偏姑娘不依不饒,還打算親自喂食小朱子……

好在,林嬤嬤在此時走進來,「姑娘,趙大爺來了,說要見姑娘。」

她點點頭,拿棉巾拭手後,起身步出,跨過門坎時,眼角余光卻見某人黑著一張臉,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她嘴角一勾,偏頭睨他一眼,「小朱子留下來是要吃肉干?」

他對上她狡黠目光,毫不懷疑若他不走,她會讓他將桌上的肉脯全吃了,這般一想,他抿緊唇,乖乖地走上前。

見狀,她臉上笑容又加深一分。

大廳里,趙焱坐著喝茶,一見童依瑾進來,立即起身,拱手一禮,他身後的小廝也跟著行禮,圓桌上則放了幾盒禮物。

「趙某出了一趟遠門,今日才回來,特別來謝謝童姑娘當日出手相助。」這指的自然是前些日子,林珊珊去找趙秦娘撒潑,童依瑾去救援一事。

童依瑾坐下來,示意他也坐下,小芷主動為她倒一杯 茶後便退到後面,朱禮堯就站在童依瑾的右後方。

不得不說,朱禮堯的存在感太強了,趙焱連看他好幾眼,想到城里最熱門的八卦,再看他的氣質,一眼就發現這人並非池中物,說是男寵,他是不信的。

他收回目光,看向童依瑾,「童姑娘,我去看過秦娘,她說姑娘這陣子忙,沒去過她那里。」他猶豫半晌,才接著道︰「秦娘個性軟弱,也沒閨中密友,如今身懷六甲,如果童姑娘可以……」

「不可以,我也不願意去。」童依瑾打斷他的話,見他皺眉,她又道︰「她若真的想找我說話聊天,就離開那院子,她只是懷孕又不是被軟禁。」

趙焱面露為難,「可是林珊珊派人守著門,她一出來,她就會找她麻煩……」

「所以秦娘這輩子要把自己關在那院落,連肚里的孩子出來了,也在那彈丸之地長大就好?」她沒好氣的二度打斷他的話。

趙焱臉色尷尬,他知道秦娘不對,他也勸過了,但她生性怯懦,他實在無法勉強,再看童依瑾難得的不悅神色,他明白他是勸不動她去見秦娘了,只能拱拱手,告辭離去。

小芷跟寧晏都不喜歡趙秦娘,姑娘事情可多著呢,哪有閑功夫去陪她,還幫她宅斗,沒完沒了。

童依瑾站起身,感慨道︰「為母則強,自己不立起來,凡事要外人護著,說來,最可憐的是她肚里的孩子。」

朱禮堯走在她身後,凝睇著她嬌小挺直的身影,突然想起城里說起她的過往,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乞兒入了人販子之手,她這是有感而發,心有戚戚。

她也是個可憐人。

但童依瑾這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就拿朱禮堯來說,那同情就像暗夜中燦爛火花,沒多久就消失殆盡。

也不知她哪來的惡趣味,讓寧晏帶著他逛了整座城,又讓他記得八寶盒那些零嘴糕點哪兒買,不過幾日,便改口不需他采買了,要他出入各大酒樓、 茶坊、餐館去試吃,替她買好吃的,還規定每日必須有一道新鮮菜色。

水滸城雖然繁榮,但與真正富貴的京畿有著天壤之別,名廚之流很少會來到此地,因此,很多酒樓的菜色豪華卻不到位,號稱的招牌菜與京城名廚珍饈相比也只能算三流。

童依瑾有多挑嘴,這些日子他也見識到了,要符合她的要求根本難如上青天,況且她在水滸城十年多都沒發現好菜色,他一個來一月多的外地人會找得到?根本在折騰他。

這一點,朱禮堯還真的冤枉童依瑾了,她依他的氣質外貌揣測出他的身分背景不會太差,心想有他為自己羅新鮮美味應該不難,但她好像太看得起他了。

一連三日,他辦事不力,她唉聲嘆氣,挺失望的。

童依瑾放下筷子,看著桌上金寶酒樓賣得最好的香辣白蝦,吃一口便知少了火候,吃了兩尾便覺膩味了。

「沒有一日有新鮮菜色,提提你吃過的,而水滸城沒有的,也成。」她退而求其次,沒魚蝦也好。

很可笑的,他居然看出她無奈下的濃濃妥協,朱禮堯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她磨到快沒脾氣了,他看著那道香辣白蝦,「論白蝦,醉蝦最能吃出牠的美味,以酒腌泡活蝦,最是鮮嫩。」

人來瘋的童依瑾一听,還真的叫廚房去折騰,可惜術業有專攻,廚藝不是一日就能練成,弄出來的不錯吃,但驚艷是沒有的。

朱禮堯很無言,她有多忙碌他是看在眼里的,到底哪來的熱情能為美食這麼不屈不撓?

不意外的,第二日,他在外頭整了一桌菜回來,最後也是以口說的新鮮菜色過關。

「酒釀湯圓,悅來酒樓做的不地道,可尋上好糯米制湯圓,有嚼勁又不失軟糯,至于酒釀,兩年以上的桂花釀即可。」他說。

她眼露期待的看著他,「你會不會剛好也會煮?」

「姑娘高估了,一個人連墨都磨不好,還會廚藝?」他冷聲反問。

也是,她睨他一臉不爽,「我就是問問嘛,答得陰陽怪氣的,還是你去找找什麼民間高手,不在那些酒樓 茶館的名廚?」

「若朱某找不到,姑娘要自己動手?」他再次反問。

她杏眼瞪人,她在廚藝上是真的沒半點天賦,一來,總是分不清那些調味料,二來,她愛吃但不愛油煙、不愛腥味,況且她有錢,就是能任性。

她興致勃勃地又問︰「再說幾樣好吃的,我想想能不能找人折騰出來。」

聞言,朱禮堯有種被打敗的感覺,便隨口又提了幾樣。

于是,第二天就有了一場,名為吃原汁原味的叫化雞的野餐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2:37

第四章 她的惡趣味

天朗氣清,馬車噠噠直往山林前行,車內,童依瑾吃著零食,看著夏天的山林,到處一片綠蔭,「哇,那里好美,有鹿!快看!」

寧晏駕車,朱禮堯坐在車轅,听著車內歡快的聲音,他著實看不懂她,有點孩子氣,為了吃,備了一車野炊食材鍋碗就往山里鑽。

他能感覺得到她對他並無太大惡意,但若真無惡意,為何又執著于每兩日喂他毒藥?馬車停下來,一行四人下車,他看看四周,不見人煙,遠山綿延,一面如鏡湖泊,倒映著藍天,是個會讓人流連忘返的好地方。

童依瑾分配工作,他跟寧晏處理叫化雞,童依瑾跟小芷抓魚加菜。

朱禮堯動口不動手,由于是童依瑾點頭應了的,寧晏只好負責技術活的部分,處理好雞,又往雞肚子里放了事先讓蔚房備好的干貝、蝦仁、火腿、栗子等物,用荷葉裹著再糊上一層泥土,升了火堆,放到火堆里烤熟。

左邊一潺潺溪流旁,童依瑾彎著腰,帶著小芷抓魚,調皮時,又往小芷潑水,嚇得小芷驚聲大叫,想潑回去又不敢潑的憋屈樣,惹得童依瑾像個山大王仰頭哈哈大笑。

朱禮堯去過很多地方,但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如此灑脫快意、不拘一格,偶爾,只是偶爾覺得可愛。

「可以加菜了!」童依瑾興奮大叫。

聞言,朱禮堯望去,就見她抓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笑得燦爛,看著有些孩子氣。

不一會兒,燒得劈里啪啦的火堆上多了幾串烤魚,慢慢地,空氣中香味四溢。

朱禮堯望著第一個沖到土堆前的童依瑾,雙眸熠熠發亮,還吞了口口水,不知怎麼的竟覺得有些可愛,他覺得自己一定魔怔了。

烤魚共八串,童依瑾一人吃了四串,見朱禮堯像看怪物一樣看她,她模著肚子瞪他一眼,「嫌我吃多?放心,我會去禍害我未來夫君,不會吃垮你。」

朱禮堯不覺莞爾,「我會為妳未來夫君默哀。」

「咳咳咳……」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頻頻咳嗽,還是小芷急急拿了茶讓她潤喉止咳後,這才笑咪咪的對著他說︰「那你要小心了,本姑娘若是找不到比你英俊的,就一定嫁給你,禍害你終身!」

听到這話,朱禮堯臉色頓時又黑了。

小芷跟寧晏差點沒笑死,怎麼就不長記性?

烤魚啃完了,四人目光都放在叫化雞上,見烤的時間差不多了,寧晏很自覺的湊上前,將熱騰騰的叫化雞從火堆里移出來。

「我來,我來!」

童依瑾眉飛色舞的拿起小槌子,敲碎包裹叫化雞的那層干泥,荷葉與肉汁的香味瞬間撲鼻而來。

一旁的小芷跟寧晏都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水,「好香啊。」

寧晏小心撕下變色的荷葉,露出香噴噴的烤雞。

童依瑾急著動手去撕雞腿,可一踫就被燙到了,「燙燙燙!」

「有妳這麼傻的?」朱禮堯臉色及口氣皆不好,一把扣住她燙紅的手,就往一旁的水桶放下去。

小芷跟寧晏互看一眼,偷偷笑了。

童依瑾有點懵,但看他眉頭攏緊,覺得他這角度好像更好看。

朱禮堯似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蠢事,俊臉陡地一紅,急著抽回手。

她嘿嘿看著他甜笑,慢慢的將手從水桶里抽出來,「本姑娘這只手不想洗了,小朱第一次主動抓我的手呢。」

朱禮堯見她煞有其事的看著那略紅的小手傻樂,活像個小,無言的撇開臉,徑自在鍋具上尋了一把刀及干淨的棉布。

主僕三人不解地看著他,就見他用棉布拿起雞,放到砧板上,利落地用刀子切下肉片,那姿勢叫一個優雅迷人,童依瑾差點少女心噴發,比出愛心高喊「偶像」!

朱禮堯展示一手好刀工後,神情淡然的宣布,「可以吃了。」

童依瑾眨了眨眼,一臉困惑,「奇怪了,伺候人的事胡涂,怎麼刀工這麼好?」

「父親及祖父極愛吃這一道菜,見多了也就會了。」他生性聰敏,學習什麼都快,並非自夸。

「那你父親及祖父還愛什麼菜?」她脫口而出。

他見她雙眸熠熠發亮,不覺又好氣又好笑,這是要得寸進尺?

「祖父已逝,姑娘卻可以跟朱某去見見父親,親自問他。」

她啐了一口,直接翻了個白眼,真心佩服了,怎麼什麼都能繞到這話題上來,不就是想她放了他嗎?

「當我沒問,趁熱吃了。」

朱禮堯似笑非笑,早就料準她的答案。

童依瑾率先拿了盤肉吃,朱禮堯也拿了一小盤,小芷跟寧晏這才敢動手。

別問為什麼,朱禮堯除了那身小廝服,從頭到尾就不像個小廝,他們也想將他當小廝看,但他那雙漂亮黑眸只要往他們冷冷一瞥,無形的壓迫感便排山倒海般襲來,兩人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眨眼變慫。

但人難搞,弄出的這道叫化雞還真是人間美味,平心而論,他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雞肉,小芷兩人也不說話了,淨顧著吃。

童依瑾也吃得歡快,她在現代是吃過叫化雞,但味道普普,與眼下這相比可是天差地遠,鮮嫩香甜,某人果然一肚子美食啊!

童依瑾雙眸熠熠發亮的看著吃相優雅的小朱子,一邊吃口滑嫩雞肉,腦海里想著還能讓他折騰出哪一種美食來滿足口腹之欲。

「姑娘,您這是吃雞還是幻想著吃人?」小芷一向膽大,也知道童依瑾脾氣好,便出言調侃了一句。

「還真的都想,若能雙重享受,此生夫復何求?」氣氛太好,童依瑾調皮的朝朱禮堯眨眨眼,還刻意傾身靠近他,在他耳畔輕聲說︰「要不,小朱子就從了我吧?」

這是女人?活像一個饑渴的狼!

他氣得青筋浮起,倏地起身,轉頭便往湖泊另一邊小徑走去,身後立即傳來童依瑾歡快笑聲,「等等我啊,小朱子。」

「我看姑娘是真的很喜歡他,不然怎麼老是調戲小朱子。」小芷看著追過去的童依瑾,回頭對著仍在啃雞骨的寧晏說。

「那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要知道,兩三年前有多少男人靠近姑娘,哪個不一一止被一拳打飛,就是讓鞭子給甩飛出去,姑娘讓他近身伺候,他還覺得被污辱了。」滿嘴油光的寧晏很是忿忿不平,但仍舍不得丟掉手里的骨頭。

「你這是醋了?」她瞪他。

「什麼啊,我喜歡的是妳。」他立馬大聲抗議,一出口,清秀的臉漲紅了。

小芷的臉跟著一紅,雙手扠腰道︰「誰要你喜歡?哼。」

接下來,一對小冤家嬉笑怒罵,童依瑾倒是轉回來了,朱禮堯也跟在身後。

綠蔭隨風輕晃,童依瑾雙手當枕的躺在草地上,要求他在旁邊守著。

見他冷著一張臉,她笑咪咪的威脅,「奴才不听話,轉手我就將你賣給杜三娘。」剛剛也是用這招逼他跟她走回來的。

因而,朱禮堯再見她可惡又甜美的笑容,忍不住說︰「妳不會賣。」

「心情好不會,心情差,理智斷線就難說了。」她斂眉淺笑的喃喃說著,眼皮越發沉重,便睡著了。

朱禮堯看著她沒心沒肺的就這麼熟睡了,她此舉極不合宜,但……他望向蔚藍天空,她的行為何曾合宜過?

突然間他又有些羨慕,能如此恣意妄為的有幾人?

童依瑾美美的睡了一覺起來,陽光都移了位,看著盡責的以身子為她遮陽的朱禮堯,她拍拍他的肩膀,「很好,有當暖男的潛質。」

他听不太懂她的意思,不過她也懶得解釋,「吃飽喝足,休息夠了,回去了。」

見小芷跟寧晏還聊得歡,童依瑾就讓兩人坐前頭繼續聊,朱禮堯就進車內伺候。

馬車噠噠行駛,從山區轉入城區,驀地,馬車突然一個顛簸急煞,正靠著車壁闔眼小憩的朱禮堯整個人無法控制的往前傾。

童依瑾反應快,伸長手一抓就將他揪了回來,而他雖穩住身子,右手卻好巧不巧的就擠壓在某個豐盈上,隔著薄薄夏衣,觸感更鮮明,溫暖柔軟,不同于自己的堅硬,再定眼一看,發現自己踫觸到什麼時,他慌得猛抽回手,俊臉漲紅,氣息變得紊亂。

「對不起,在下不是有心……」

「沒事,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無所謂的揮揮手。

見狀,他狂跳的心突然又不舒服,她心也太大了,那地方被男子踫到,怎能如此不在乎?他看著自己的右手,俊臉依然發燙,那軟柔觸感似還在掌心。

突然意識到自己還在回味,他忙做一個深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不再去想那動人的軟柔。

寧晏坐在車轅上,回頭喊了聲,「姑娘,前面又有人打架,過不去了。」

童依瑾一把掀開車簾,就見前面擠滿人,顯然都在看熱鬧。

朱禮堯這些日子也在城里晃,明白寧晏說的「又」為何?就連他也是見怪不怪,只是身上貼了童依瑾的標志,少人招惹罷了。

但這種事層出不窮,卻未見巡城官來或衙役過來,後來才知道,地方官連做表面功火都懶,完全放權給江霽,可以想見江霽給的好處應該不少。

老百姓更是早已習慣,都知朝廷命官在這里只佔虛名,江爺才握有實權。

小芷早已利落地鑽進人群,不一會兒回來了,大約說了前面的情況。

沖突發生在街角處,鬧轟轟的,幾個男人扭打成一團,卻是不同掛,一邊為了搶百花樓花魁嫣然姑娘的第一夜而大打出手?,另一邊則是兩方醉鬼互看一眼就拳打腳踢打起來,人還不少,至少有十人。

「夠下一盤了。」聞言,童依瑾嘴角一勾,飛身而出。

「姑娘又要下水餃了。」小芷興奮拍手,又迅速鑽進人群中。

寧晏眼楮一亮,也想跳下車去看,但看朱禮堯一臉困惑,這段時間,他跟他相處最多,雖然不怎麼喜歡他對童依瑾的態度,但童依瑾要他將朱禮堯帶在身邊,那就是師父帶徒弟的關系,便有責任跟他解釋。

「我跟你說……」

在水滸城打架鬧事,三天兩頭都會發生幾回,老百姓卻是百看不膩,尤其看到童依瑾出現,群眾更是發出歡呼聲,「下水餃了!」

朱禮堯坐在車轅上,本就高人一等,只見童依瑾甩了手上長鞭,「啪」地一鞭,一次卷起一個鬧事的人,甩到半空中,就往一旁的橋下扔,撲通、撲通,一個個落河,挾帶著老百姓的喊贊聲。

其中幾個鬧事者見狀況不對,紛紛想逃,但童依瑾的鞭子使得活靈活現,一抽一個準,將滋事的人全扔到河里冷靜,老百姓們見狀齊聲拍手叫好。

朱禮堯看著她,當下的她非常耀眼,就像璀亮的夏日艷陽,舉手投足間的灑脫英氣特別吸引人。

童依瑾眉開眼笑的飛身回到車內,道︰「可以走了。」

少了鬧事的人,大街很快就暢行無阻,但馬車沒動。

寧晏喊了一聲,「姑娘,是段秀才。」

童依瑾一听,直接打開車窗,就見段天宇一拐一拐的走到車窗旁,朝她一揖,「許久未見,姑娘看來一切安好。」

「托你的福,段秀才看來也很好。」她笑說。

朱禮堯在車內,打量俊雅男子的長相,眉清目秀,相當干淨,是那種讓人一見就會欣賞的男子,他身上有著濃濃的書卷氣,又听是秀才,但可惜了,這人瘸腳,身子有殘疾是無法仕途的。

同時,朱禮堯也注意到男子看著童依瑾的眼神有著難以掩飾的傾慕之情。

「孩子們很想妳。」段天宇聲音極為溫柔,眼神亦然。

孩子?朱禮堯皺起眉頭。

「我也想他們了,後天要送一批糧過去,我會同去。」她笑得極甜。

段天宇因她這話,眼神更柔和,「好,到時再見。」

「嗯。」她笑咪咪地跟他揮揮手。

這麼開心?不知為何,朱禮堯心里不太舒坦,是不是只要見到好看的男人,她都這副心花開的樣子?

兩日後,童依瑾帶著朱禮堯等一行人直接來到東門大街一家規模頗大的糧行,門庭寬廣,五谷雜糧堆滿店面,進出的伙計扛著一袋袋的貨送上要出貨的馬車。

童依瑾直接給了慈眉善目的老掌櫃一張單子,就見老掌櫃笑呵呵的回身交代伙計,接著,兩名伙計搬了幾大袋的米糧、面粉、麥粉及鹽、糖等物上了另一輛馬車,童依瑾則被老掌櫃請到店面後方的小廳喝茶。

朱禮堯見她跟年過半百的糧行管事有說有笑,顯然極為熟識。

寧晏過來找他去跟伙計點貨,別落下什麼,點完貨後,兩人靠著馬車,等童依瑾出來。

閑著無事,寧晏便說起這堆糧食要送去偏鄉村落,又提了這采水村村民過得有多麼不容易,姑娘又贈醫施藥,每個月還讓中醫堂派大夫去給村民看診,醫藥費都由她出,姑娘宅心仁厚,救濟貧苦,那里的人都說她是活菩薩。

入冬時候日子最難熬,天寒地凍,餓死、冷死的村民都有,姑娘總會買糧、買柴火救濟,又自掏腰包設了私塾,請段天宇教孩子識字。

「小朱子有見過如此為他人著想的女子?我是沒有,所以你好好伺候姑娘,姑娘不會薄待你的。」寧晏不忘在他面前刷童依瑾的好感。

「段秀才與姑娘認識很久了?」提起段天宇,朱禮堯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但他下意識的強行讓自己忽略掉這種感覺。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因此寧晏也不覺得他的提問奇怪,娓娓道來段天宇也是童依瑾從杜三娘手上救下來的美男之一,他因為意外傷腳斷了仕途,與家人交惡,遂一人離家搭上船,因為沒有目的地,來到水滸城便想下船走走,沒想到一下船就被杜三娘盯上了。

還好童依瑾當時也在碼頭逛,一見情形不對,正要過去,偏偏淘寶樓的二當家有事攔住她,等她擺脫二當家後,杜三娘跟段天宇都不見人,她就直闖杜三娘的老巢。

當時段天宇已經被弄昏了,杜三娘正要一逞獸欲,童依瑾火冒三丈,抓了她就扔到江霽的私牢,三天後出來,杜三娘渾身是傷,也因此安分了好長一段時間。

段天宇本就想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日子,再加上童依瑾想為采水村找夫子,段天宇為了報恩,自願住到采水村並教孩子讀書識字。

朱禮堯想到前些日子的下水餃事件,還有趙秦娘的事,便道︰「姑娘管的閑事還真不少。」

「是啊,包括買下你。」童依瑾的含笑聲突然在他身後響起,原來她不知何時起,就站到他們背後听他們說話。

「姑娘愛管閑事是出了名的,有人說她是仙女,更多人說是俠女。」小芷一臉驕傲,有一個大善人主子,她走路都有風呢。

「助人為快樂之本,再說了,佛雲︰今生修來世。本姑娘是能幫就幫。」童依瑾抬起下顎,也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怎麼姑娘厚此薄彼,不幫朱某的忙?」朱禮堯馬上反問。

她登時一噎,話題繞了個彎又回到他身上,她嘿嘿一笑,伸手模了他下巴一把,「沒辦法,誰讓你長得太賞心悅目,我舍不得。」

一個漂亮姑娘笑得一臉紈褲,象話嗎?他沒好氣的扯掉她的手,雙眸冒火,「在下不是妓子,還請姑娘自重。」

小芷跟寧晏真心無語,姑娘喜歡好看的男子,但從沒調戲過人,卻對小朱子頻頻破例,看來姑娘是真思春了。

瞧兩人怪異的驚愕眼神,還有朱禮堯一臉忿恨的樣子,童依瑾撫額無語,模一把而已,會少塊肉嗎?

她撇撇嘴唇,道︰「模你是看得上你,別忘了自己的身分,喜怒無常會惹人嫌的。」

朱禮堯冷笑道︰「也是,我這種奴才喜怒無常,妳這主子不如直接發賣了。」

「可我現在不嫌啊。」

「但我嫌妳這個主子。」

聞言,她朝他眨眨眼,「怎麼辦?你越這樣我就越喜歡,太乖巧的奴才讓人無趣,毫無挑戰性。」

「那可怎麼辦,日後我就乖巧,姑娘說東我就絕不敢往西。」

他刻意唱反調,沒想到,她噗哧一笑,「太好了,這可是你說的,我沒逼你。」

小芷跟寧晏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姑娘話繞一圈,都將小朱子繞暈了。

生生被耍了,朱禮堯氣得臉色鐵青,她太狡猾了,他又成了手下敗將。

好在童依瑾懂得適可而止,眉開眼笑的向老掌櫃揮揮手後便上了車。

童依瑾、朱禮堯、小芷跟寧晏上一輛車,另有瑾園的兩名小廝駕另一輛載滿糧食的馬車,兩輛車一前一後出城就往偏遠山區去。

在路況不佳的石頭路走了近一刻鐘,終于看到一處不大不小的村落,房子多是土牆屋,圈了籬芭,屋前屋後幾處菜園,有的還搭個空曠的茅草屋,可見泥土砌成的灶頭,一旁放了成堆木柴,往右看,山坡上幾畝長相欠佳的稻米田,再往後,便是蓊郁山林,難見人煙。采水村里的人一看到馬車就一擁而上,男女老少皆有,他們身上衣物多是洗得發白的舊衣,有的綴有補丁。

朱禮堯目光巡視,這村落怎麼看都顯得簡陋貧困。

此時,另一屋里走出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先生及段天宇。

老先生叫馮海,是采水村的老村長,就見他笑瞇著演說︰「呵呵呵,段秀才望穿秋水,終于等到姑娘了。」

段天宇臉皮兒薄,被這一打趣,臉兒微紅,「是孩子們太想姑娘,一直念著。」

童依瑾已經被開心的孩童圍住,對老村長的話沒多想,倒是回答了一句,「我也想你們呢,最近乖不乖?有沒有好好念書?」

寧晏、兩名小廝及幾位村里壯丁已自動去搬運那些糧食,不少婦人也靠過去幫忙。

小芷則忙著將童依瑾買的糖果餅干發給孩子。

朱禮堯杵在一旁,看著童依瑾與孩子們有說有笑,像個孩子王。

段天宇也深情地看著她,但目光忍不住移到他身上。

采水村離城里太遠,因此村民幾乎不離村,童依瑾給村里一輛馬車,方便他來回,一來他可能需要買些筆紙 書籍,二來若是有人生病,也能進城找大夫。

這樣人美心善的女孩,要他不動心也難,更甭提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听說她買下一個男人,所以那一天他是特別進城去見那個男人的。

在馬車外看到朱禮堯的第一眼,他就覺得自己沒有機會了,他果真如老百姓所說,俊美無儔,渾身上下透著股非凡氣息,與她極為匹配。

今日再看,感覺更明顯,他喉嚨緊縮,嘗到一陣苦澀。

村里孩子們听到大人農忙時的閑聊,都知道段天宇對童依瑾的心意,幾個貼心孩童就采了好幾束野花跑過來,那花束中有紅、白、粉藍各種花,他們一束束的送給童依瑾,再彼此看了看,異口同聲道︰「童姊姊,段哥哥想跟妳成親!」

童依瑾登時一愣,朱禮堯的黑眸也倏地一瞇。

「沒……沒有、有的事。」段天宇哪想得到孩子們會來這一出,他俊秀的臉如火燒般通紅,都口吃了,慌亂的目光不經意對上朱禮堯,那雙可以洞悉人心的冷漠視線,莫名讓他氣虛膽寒!

「童姊姊,段哥哥人很好,他最溫柔了。」幾名孩童說著段天宇有多好又有多好,賣力推銷著。

童依瑾面對這些小蘿卜頭,尷尬的臉紅紅的,沒想到她會被當眾求婚,但問題是她對段天宇沒那種男女之情,情急之下,她一把拉了朱禮堯到身邊,再做小鳥依人狀,「可我有喜歡的人了,段秀才,抱歉。不過,肯定會有比我更好的女孩會出現在你身邊。」

朱禮堯對她這動作沒有太反感,甚至預料到了,這種莫名的默契,他不懂,只是低頭看著主動依偎在他胸前的女人,心想她膽子怎麼就這麼大,還臉不紅氣不喘的貼上來。

听到這話,馮海及村人們不免都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小朱子真的長得很俊,只是人看著有些清冷。

饒是有心理準備,段天宇心口還是微疼,他尷尬的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祝福你們。」

「呃……好,那個……貨都下完了?好,太好了,我忽然想到還有個古花瓶要修復,我得走了。」童依瑾也有點不自在了。

馮海及村民們哪舍得她就這麼走了,紛紛要她留下吃個午飯再走,但這種事,童依瑾當真不會應付,哪里還會留下,朝眾人揮揮手,很快便鑽進馬車,朱禮堯等人跟著上車後,兩輛馬車很快就離開了。

只是寧晏駕車一出村落,朱禮堯便回頭看著貧窮的村莊,目光再往上移到圈了柵欄,在坡地上較高的幾畝田,作物看來稀稀落落,收獲絕不會好。

此時,遠方山嵐緩緩飄來,整座村子彷佛籠罩在雲霧里,這景致與他印象中的某地極為相似,腦海里不禁搜尋起更多關于水滸城的數據……

一路沉默的朱禮堯在回到瑾園後,破天荒的主動開口要童依瑾坐下來聊。

「小朱子,誰是主子?你怎麼老是尊卑不……」寧晏話還沒說完,朱禮堯便冷冷瞟他一眼,他就主動閉嘴了。

「你們出去,我跟小朱子好好獨處。」童依瑾紅唇漾出笑意,朝他們揮揮手。

美色誤人,小芷嘟囔著,跟著憋著氣的寧宴退出去。

朱禮堯直視著童依瑾,他知道這是她的地方,但他要說的事,他相信她一定會有興趣。

她笑咪咪的支著手肘坐在他對面,「要跟我說,我喜歡你的事?」

「姑娘拿我當擋箭牌,我不會當真。」他表情認真地道︰「采水村除了稻田,沒想過種別的東西嗎?」

听到這話時她愣了一下,再看他一臉認真,當下也認真起來,「稻米產值是不好,但還能自種自足,就我所知,長久以來就是如此。」說著,她眨眨眼,「你想到什麼了?」雖然不願得知他的真實身分,但她從不認為他是泛泛之輩。

朱禮堯也不跟她繞彎,直說采水村的地理位置與他所熟知的一處古 茶園極為類似,不管是氣候、高度還是濕度,至于土壤,既然能種稻,土質就不至于太差。

他覺得可以找人帶村民們種茶,他猜想那片蓊郁山林里應該就有野生茶樹,也可派人入山尋找,再與茶行接洽,若是好茶樹,茶行會花重金買下,再由當地人照料,定時派專人前往采茶,若是茶樹量多,就派人長駐,一條龍的制成 茶葉,再送至茶行銷售。

這是一條財路,當然,找人來教村民種茶、制茶,甚至到開茶行銷售,是最能將獲利達到最大值,也少了中間商人剝削。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找老茶樹,一邊學種茶,一開始,茶少也無妨,反正物以稀為貴,只要是好茶,就能炒出高價位,致富之路就不會太遠,如此一來,也能翻轉村里人的命運。

大魏皇朝盛行品茶,皇室富商到市井小民都好茶,上等茗茶在市面上搶得凶,堪比黃金。

但好壞茶之分,童依瑾還真不懂,她只會喝,只是小朱子走一趟采水村就能想這麼多?腦袋可真好使,是怎麼長的?

她好奇之下也開口問︰「你怎麼懂這些……」說著她突然一頓,搖搖手,「不,不要告訴我,當我沒問。」

他似笑非笑地道︰「怎麼不問?」

「我若問,你一定回答,想知道那茶園在哪里就跟你走一趟唄,這一去,就到你的地盤去了,對吧?」她說的很肯定。

他好看的眉一挑,「姑娘與我倒是心有靈犀,有默契。」

跟你有這方面默契一點也不難,好嗎?她心里嘀咕著,但會替村民想到賺錢方法,她輕咳一聲,「不管事情有成沒成,我還是要代替村民跟你說聲謝謝。」

他凝視著她,「助人為快樂之本,希望姑娘對朱某也能如此。」

她一噎,真是三句不離要放生他,「我要小憩,讓小芷進來伺候。」

這是攆人了!他薄唇微揚,嘲諷的看她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她撇撇粉嘴,就見小芷走進來,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的以為他還是主子,念他一句,理都不理人。」

「美男就是有任性的權利。」童依瑾嫣然一笑,小芷無言,伺候著她上床。

只是,童依瑾躺在床上卻不見睡意,她想著,采水村的山上若真的有野生 茶樹,那不是發大財了?不行,她得趕快找個行家去看看,畢竟茶樹長怎樣,村民們也不認識。

叮叮咚咚的,屋外響起雨打窗戶的聲音,接著淅淅瀝瀝的下起雨,听著雨聲,她沉沉地睡去。

一連兩天,水滸城下起了傾盆大雨。

瑾園里,童依瑾忙著臨摹一幅古畫,但也不忘從小朱子嘴巴撬出幾道美食,讓廚房研究,另外,也派人去外打探城里的幾家茶行。

底蘊最深的是董家,祖輩就是種茶的,後來才開了茶行,但插旗水滸城才兩年,也是見這里繁榮了才開了家分店,店里的言掌櫃曾是老茶園的茶農,一手制茶功夫極好。

童依瑾思索著,采水村村民多純樸老實,找到願意配合的茶行,還是得找人幫襯才行,免得處于弱勢,她想了想,就將主意打到朱禮堯身上,他腦子好使,她也不想大才小用。

因此,第三日雨停,陽光普照,一看又是個炎熱的艷陽天,寧晏將言掌櫃請到瑾圜後,她就讓朱禮堯留下,跟言掌櫃直說——

「采水村的人不懂茶,小朱子懂幾分,屆時有什麼事,你就直接跟小朱子聯系,再由他去跟村里人說。」話語一歇,她又看向沉默的朱禮堯,「你應該可以勝任吧?還是你比較喜歡滿大街的去幫我買吃的?」

這才上午,她就感覺夏風熱如流火,只要走個幾步肯定就汗流浹背。

她看得出來,他也不喜熱,前陣子,寧晏還來跟她抱怨,小朱子一天就洗了幾回澡,若是到采水村去,那里可涼爽多了。

這女人一點都不可愛,那眼中的狡黠會不會太明顯?明知他討厭逛大街買女人的零嘴,「姑娘放心,我能勝任。」

聞言,她又朝他擠眉弄眼,詭異的,他竟能明白她是要他替采水村爭取最大利益。

這種默契,他真心不想要,但他只能點頭,潛意識里,他對她的寬容似乎多了。

她高興的點頭,「那你們好好談,我也去干活了。」

說著,她轉身往書房走,但不忘吩咐寧晏留下,小朱子是悶葫蘆,寧晏會將兩人交談內容轉述給她听。

果其不然,一刻鐘後,寧晏到了書房,滿臉的不可思議,先交代朱禮堯跟言掌櫃去董氏 茶行了,又說言掌櫃對小朱子贊不絕口,說小朱子也是茶的行家,談到利潤販賣,明明都還沒看到東西,卻也能談到言掌櫃苦笑到不得不松口讓利。

這麼厲害!小芷好奇追問︰「說了什麼?你快說說給姑娘跟我听听。」

寧晏搔搔頭,那兩人聊得太多,你來我往的,他記得的真不多。

「呃……一開始問小朱子,茶何為優?小朱子便回,苦能回甘,澀能化開,即是優。小朱子還知道采茶時一心兩葉最佳,就連采茶加工的繁復程序,甚至到後來倉儲、販賣都能說上一嘴,讓言掌櫃完全不敢輕視。」

他與有榮焉的說到這里,又笑著蹦出一句話,「其實一開始,小朱子那懾人的氣息就毫不掩飾,言掌櫃都忍不住向他一揖,差點沒把我笑翻了。」

但小芷笑不出來,她憂心忡忡地看著若有所思的姑娘,「看來小朱子真是個大人物,姑娘,咱們不喂他毒藥了行嗎?」其實姑娘喂的是慢性毒,毒性很低,但總是不好,她覺得還是趕緊放生為好。

對這一點,寧晏也是贊同的。

童依瑾的確跟小芷想到一塊去了,不知道厲害就不會怕,這會兒見他懂那麼多,渾身又是富貴氣,屆時他的家人找來,她會不會被剝皮曬成人干?

但采水村好不容易有一門賺錢活路,她若將人放生,他們怎麼辦?

事有輕重緩急,雖然潛意識里,她認為他不會是半途而廢的人,但慎重些還是好。

「毒還是照喂吧。」

「姑娘!」小芷跟寧晏異口同聲的喊出來,顯然是反對的。

童依瑾蹙眉,不管了,等采水村的事告一段落後,她就給解藥放生,再附上一筆優渥謝酬。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3:00

第五章 拍賣品有問題

接下來的日子,朱禮堯大多時間都待在采水村忙活,跟著言掌櫃的人入山林找野生 茶樹,閑暇時,也跟段天宇一樣教孩子習字。

很不厚道的是,每兩日,寧晏還是得硬著頭皮進村,親眼看著他吞下毒藥。

寧晏跟小芷只要逮到機會還是會勸童依瑾,奈何她很堅持,他們也沒轍。

只是到村里喂毒,寧晏緊張啊,他也知道得趁著四周無人時讓小朱子吞下,不然很難解釋,所以每一次都搞得他滿頭大汗。

但朱禮堯怎麼可能次次順他心意?

這不,千防萬防,寧晏將藥丸小心翼翼的放到他的手掌心,就見某人突然手殘,小藥丸咚咚咚的一路滾啊滾,滾到門外去了。

寧晏急急開門要撿,卻見段天宇跟幾個孩子正巧迎面走來。

這時間抓得會不會太準了?

自然是準的,朱禮堯就是知道段天宇跟幾個孩童上完早課,會一起過來他這陣子棲身的木屋。

這也是他的主意,要他們學習有關茶的知識,這幾日,他們在其他樹叢及矮草中找到一片小葉種的野生茶樹,一看就是自然生長的百年老茶樹。

以言掌櫃二十多年的經驗,這等茶入口雖苦澀,但回甘快、生津快,香氣清爽,是上好的雲霧茶,即使量少也能賣到好價錢。

朱禮堯本身是做生意的高手,引導言掌櫃將 茶葉透過董氏茶行送到京城的日昱茶行,該茶行以搜集各地好茶名揚大魏皇朝,乃天下第一皇商——玄州朱家的商行之一。

屆時,他這個落難的第一皇商少主也能順勢送出消息,聯系到自家人。

未來可期,他亦希望采水村的村民能學習該有的知識,免得處于被動任人拿捏,日後,若是那幾稻田能改種茶樹,產能一多,村里致富不是難事。

不得不說,他人看似淡漠,口氣也冷,但言之有物,段天宇見過世面,看過這種面冷心善的好人,因此很容易就接受了他,而純樸稚氣的孩童更不畏他,老是圍著他,一聲聲「小朱子哥哥」的親切叫著。

眼下,大人小孩見到滾在地上的一粒黑色藥丸,第一個孩子蹲下撿起,抬頭就問︰「小朱子哥哥,這是什麼啊?」

朱禮堯看著寧晏,沒說話。

寧晏在心里暗暗松口氣,好在姑娘聰慧,先給了台詞好應付這情況。

他接過手,心虛的先看了朱禮堯一眼,才開口道︰「我家姑娘說,小朱子先前在何三那被喂了毒,這是解藥,之前找人配藥,最近才配好,因為得連續吃上一個月不間斷,姑娘怕他忙忘了,才要我親自過來盯著他吃。」

聞言,朱禮堯腦海浮現那只小狐狸挑眉一笑的得逞臉龐,她倒比他想象的更機靈。

段天宇接著就說了,「童姑娘真是有心人。」

「童姑娘就是大善人。」一名老人家也頻頻點頭。

孩子們就更直接了,「好在有童姊姊,小朱子哥哥不怕,乖乖吃藥,毒就解了。」

「對啊,毒解了,就可以跟童姊姊成親了。」

孩子們嘻嘻哈哈的歡呼。

段天宇倒是放下對童依瑾的感情,一來,朱禮堯的確比他優秀,二來,君子有成人之美。

只是寧晏見朱禮堯臉上淡漠笑容,自己的臉卻燒紅得要冒煙,他都不知該說什麼了?那席話他說得有多心虛就有多心虛,還記得姑娘教他說時,他還追問「萬一小朱子當場戳破姑娘的謊言怎麼辦」。

他說了段秀才跟村民們就會信?他不笨,才不會說。童依瑾得意洋洋地道。

其實,朱禮堯當下是想戳破謊言的,但這念頭瞬間就打消了,畢竟童依瑾在外面的形象太好了,他說出來就成了批評,反而給自己招仇恨。

為了不久的自由,他得徐徐圖之。

寧晏見朱禮堯果真如姑娘所說,沒有揭穿他,忍不住大大吐了口長氣。

朱禮堯見他還拍拍胸口,忍不住想去質問童依瑾,對他明明沒惡意,卻這麼執著喂他毒,他到底在何時何地得罪了她?

這一晚,他沒回瑾園,不知道寧晏回去後,跟童依瑾說到他沒揭穿他的話時,童依瑾也暗暗拭了把冷汗,其實她打心底是有點小小畏懼他的。

第二日清晨,朱禮堯就跟著言掌櫃的人入了山林,再回村落時已是下午,就見童依瑾跟孩子們,在村長的院子里嘻嘻哈哈的吃東西說話。

捫心自問,他還從未見過像她這般鮮活的女子。

童依瑾一見到他,立即跑向他,「怎麼只有你?」她听說入山林的至少十人。

「我們找到幾株年分較小、可移植的 茶樹,先做了記號,那些人得連根挖出茶樹,需要一些時間。」他簡單說明。

她點點頭,想也知道,要動手的事,他這大少爺是不會彎腰去踫的。

「小朱子哥哥,我會寫我的名字了,你不是還要教我妹妹寫她的名字嗎?」一名曬成古銅色的小男童跑到兩人身邊,一手親密地拉著朱禮堯的手問。

「好。」他揉揉孩子的頭,再看童依瑾一眼,就走到另一株枝繁葉密的大樹下,兩個小女孩蹲在那里,拿著樹枝在地上比劃。

小正笑了笑,「小朱子人雖冷,對孩子可真好。」

童依瑾笑著點頭,隨即跟小芷走進屋子,這小小廳堂,近日成為朱禮堯、言掌櫃、馮海及村民們議事的地方。

稻田不種了是大事,但這段時間,他們已讓村民們明白改種茶樹的遠景,這兩日則是討論那幾畝田怎麼種茶樹又怎麼分利,好在,村民純樸,公平即可。

言掌櫃看到她,便聊起新進展,說他找了專家來堪察過,山里的土質還真的很適合種植茶樹,野生的老茶樹不贊成移植,但可以移植較小株的茶樹試種。

雖說凡事起頭難,但山里老茶樹的範圍不小,可預期獲利不少,至于村落這頭,可以慢慢學習,兩邊同時進行。

「小朱子公子很客氣,他對 茶葉這門生意,心思通透,考慮周全,認真說來,連我這老掌櫃跟他相談都不免忌憚三分,頗有壓力。」言掌櫃說是這麼說,但神情盡是贊賞,他沒成親、沒子女,便動了想收朱禮堯為義子的念頭,只可惜被拒絕了。

童依瑾見他對朱禮堯贊不絕口,她是與有榮焉,轉頭望著窗外,看著正跟兩名孩童在沙盤上寫字的朱禮堯。

他認真寫字的樣子好看,就連拿筆的樣子也很迷人,要是笑了,肯定如春暖花開,美得眩目,但他留在這快兩個月了,她打算下個月就放人,不會此生都沒機會見到他笑吧?

「采水村要走大運了。」

她听著村長跟言掌櫃交談,也笑著點頭,可不是?誤打誤撞的……不,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誰想得到她帶小朱子來一趟竟然能改善村里的生活。

言掌櫃的工人從山林推著幾台推車出來,推車上是裹著土的 茶樹,見狀,言掌櫃跟馮海坐不住了,跟她點個頭就快步走出去。

童依瑾則慢慢地晃出去,見朱禮堯仍在大樹下,而先前習字的孩童早跑到稻田那邊去。兩人看著一堆人在那里比劃著,似在討論要怎麼將茶樹移栽。

「對了,忘記謝謝姑娘,特意讓寧晏送來解藥給我解毒。」朱禮堯突然開口道。

童依瑾模模鼻子,眼光閃了閃,「這不是怕你事情做一半就跑了嘛。」

听她沒有否認,對于她的坦然,朱禮堯只覺得自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見他一臉無奈,她心又定了,只要不是那種冷颼颼的眼神,讓人看了心驚肉跳,基本上她都不怕的。

她笑咪咪地拍拍他的肩,「咱們不提那傷感情的事,采水村的事你做的極好,想要什麼賞?當然,自由除外。」

朱禮堯對她這自來熟的言行著實無言,這段日子,他也沒想到自由這件事,這里的人善良純樸,他是真心希望他們的生活能改善,若是可能,他更希望將他們的茶葉送到京城,一旦受到京城權貴們的追捧,采水村出產的茗茶就更矜貴了。

至于獎賞……他直視著她,「目前除了自由,我也想不出其他,為采水村出謀劃策是我自願的。」

「好,你是好人,我是壞人,不過我這人也是賞罰分明,我還是會找個除了自由以外的獎賞給你。」

對此,朱禮堯並不在乎,也沒反應。

她抿抿唇,思考著要不要拋出下個月就送你自由的話題,正要開口,突然看到段天宇的身影,張口便道︰「段秀才,我有事跟你說。」

朱禮堯見她丟下自己快步跑向段天宇,眉頭不禁一擰。

也不知一了什麼,段天宇目光更柔和,頻頻點頭,她也眉眼彎彎,笑靨如花,在他看來,有些剌眼,胸口也悶悶的,雙腳彷佛有自己意識般走了過去。

段天宇見他走過來,也不見外,朝他一笑,這陣子相處下來,兩人倒是有了交情。他道︰「童姑娘要我一個月去城里私塾兩次,教授兩個時辰,這是舍近求遠了,」他看向朱禮堯,「寒夜客來 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這是朱兄沉吟一下便做出的好詩,我自嘆不如,你的才情可比我更高,所以我推薦了你。」

連作詩也行啊,童依瑾看著面如冠玉的朱禮堯,怎麼辦?認識他越多,心里越忐忑,真把人得罪慘了,她該怎麼扭轉乾坤啊?

別作死就不會死,她從現在開始對他好,來不來得及?

朱禮堯真心不懂童依瑾腦袋怎麼長的?

這一天午後,童依瑾到了采水村來帶他走,本以為是到私塾任教的事,沒想到……

「哪能一再壓榨你,那活兒我找別人做了。」她笑咪咪的說。

馬車內就他跟她兩人,小芷跟寧晏則坐在前頭車轅上。

見她又是倒茶、又是備茶點,又給他毛巾拭手,他沒有受寵若驚,反而若有所思地看著笑靨如花的她,問︰「姑娘現在是在討好我?」

她一噎,模了模鼻子,「什麼討好,我是主,你是奴,但我是善良又寬厚的主子,見不得你這麼日日辛苦,所以要教教你何謂勞逸結合。」

「勞逸結合?」他蹙眉。

「是,總之呢,咱們先去逛臨港大街,再到淘寶樓,我已經讓寧晏訂了二樓雅間,你喜歡什麼、看中什麼,我統統買給你。」她豪氣的拍了拍胸口。

「這麼大方?」

「當然,不過本姑娘身為江爺的左右手,我可是知道底價的,拍賣時,你可別亂喊價,太高了,我可不認的。」不是她小氣,好東西價格不菲,萬一他大手大腳的隨意喊價,若不買給他,不是打自己臉嗎?

小芷跟寧晏坐在車轅上,听著車廂內隱約傳來的對話,他們也搞不太懂自家姑娘對小朱子這突然來的善意為何?但他們是樂見其成的。

馬車停在臨港大街的雜貨巷口,這里是個大市集,但都是沒鋪面的小攤販,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吃喝玩樂皆有,不少是跑單幫的,也多是家里人手作的各種小玩意兒或小吃等等。

賣古物古玩的小攤倒多了些,有的一看就是用染劑造假的假貨,但有的著實真假難辨,她這幾年在這里閑逛,也遇過連賣家都搞不清自己手上是真品的人。

當然,還有賣毛皮、藥材、香木燻香、古銅幣等等小販,琳管滿目。

童依瑾一行人順著人潮走在熱鬧的街中,若不是人的衣著和所在地如此古色古香,她都有一種置身在現代夜市的感覺。

朱禮堯察覺到身邊的人突然安靜下來。

「你家里人很多吧?」她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嗯。」旁系姻親很多,嫡系……他不想去想。

她兩世都是一個人,不知爸媽是誰,也不知道有無兄弟姊妹,這一世,小芷跟寧晏跟她雖好,但不忘守著分際,遵守著主僕之分,想來還是有點孤單的。

朱禮堯感覺到她似乎變得脆弱,小芷跟寧晏已嘻笑著往另一個攤位去了。

童依瑾停在一個中年男子攤位前,男人長相粗獷,口沫橫飛的說著老家發水災,很多墓都被沖掉,這攤位上的古銅幣都是孩子們撿的,隨便賣就好。

攤位上,幾匣子的銅幣看來的確很有年分,但不是這朝代使用的,還是幾百年前的舊幣,有的缺角,大多泛著青銅銹,正反皆有刻字,可多數看不清楚。

圍觀的客人不少,他們這一對男女長得又太吸楮,識得他們的更是不少,因此她僅停頓一下,跟一些人打過招呼就繼續往前,不過朱禮堯注意到她剛剛低落的心情似恢復了些許。

「舊銅錢有人專門收藏,年代久的可是很值錢,小朱子,看不看得出真與假?」她好奇的看他一眼,心想這真假若都看不出來,等會兒進拍賣會,不會什麼都想要吧?

「銅錢要造假不難,撿來的銅錢能撿到那麼多匣子?再外行也不會被騙。」他一臉淡然。

「那你錯了,還真的有人被騙,喝醉的人。」她笑著說。

那些舊幣其實全是假的,是中年男子自己鐵鑄再以藥水弄成青銅銹的,但一年賣給幾個傻客人也回本了。

朱禮堯注意到童依瑾買了幾樣小吃,攤主幾乎都不肯收她的錢,還是她硬給才收下。

「在東市大街,妳讓小芷跟寧晏拿了碎銀跟東西,與在此作法不同。」他問。

「東市大街的店家跟攤販認真說來比較有錢,可這里的人大多貧困,所以,姑娘我劫富濟貧。」她坦白告知,沒有說出口的是,大街那里鬧的事也多,她多少得出點力下水餃,何況,她收到的銀兩跟吃食也全送往私塾,自己可沒吞下半分。

一市集逛下來,夜暮低垂。

水滸城沒有宵禁,夜晚比白天還要熱鬧,入夜後才營業的青樓妓院,燈紅酒綠,一擲千金的更是大有人在。

淘寶樓位于最熱鬧的中央地區,那是一棟金碧輝煌的三層酒樓,全年無休,熱門商品的競標則一律放在晚間時段,因此每到晚上幾乎座無虛席。

這里拍賣的古畫、古董、寶貝,真假優劣會先行檢查鑒定,至于獨門武功秘籍、傳家寶、上等藥材、毒藥配方等等,就不估價、不鑒定,畢竟這些是有需求才有價,自由買賣、自由喊價,拍賣會皆不涉入,只提供場地,然後收取一定費用。

雖然入夜了,但淘寶樓燈光處處,遠比白日還要明亮。

童依瑾一行人一走近,幾名管事及伙計即向她行禮。

「童姑娘。」

童依瑾微微點頭,帶著朱禮堯等人走進淘寶樓。

這些日子,朱禮堯其實經過淘寶樓多回,只是不曾進來,一進來,入眼的便是金碧輝煌的大廉堂,中間架起一座高的台子,四周設有桌椅,二樓以上就是獨立雅間,可憑欄看台上拍賣品。

朱禮堯目光掠過,不管是一樓或二、三樓幾乎座無虛席,穿著寶藍色衣裳的伙計熱情地穿梭在客人中間,而眼下正好是休息時間,台上並物任何拍賣物品。

童依瑾已有預訂二樓雅間,不過正要上樓梯時,淘寶樓的管事之一鄧立農快步過來,向她一揖。

留著八字胡的鄧立農說︰「二當家在三號庫房,有一件拍賣貨品,小廝不小心踫到,竟裂出個縫來,二當家知道童姑娘今日會過來,說請您過去看看。」

聞言,童依瑾不由得抿緊唇。

鄧立農也知道二當家愛找童依瑾麻煩,但他們能怎麼辦?樓主不在。

「肯定故意找的碴。」小芷一听便恨恨的說,寧晏也跟著點頭。

朱禮堯也不是一無所知,二當家嚴桓是跟在江霽身邊很多年才爬到這位置,他有一個弱智的兒子,曾仗著身分要童依瑾下嫁,沒想到童依瑾拒絕了,還要他別禍害她或其他女子,梁子就此結下,嚴桓對童依瑾百般挑剔,若不是有江霽護著,估計她早被嚴桓給殺了。

因為江霽不在,所以童依瑾這段日子才不往淘寶樓來,日前她想著要帶小朱子來晃晃,買個東西討好他,不想竟忘了難纏的二當家。

但人都來了,誰怕誰?她帶著朱禮堯等人就往後方院子去。

來到岔路,童依瑾等人往右方石板路走去,與此同時,左方小道走來一名年輕玄衣公了,身旁是圓潤有肉的淘寶樓三管事,兩人都見到落在最後的朱禮堯。

「三管事一愣,馬上意識到他是哪一位,再望過去,果真見到童依瑾等人,心想童姑娘都,今日總算出現了。

思緒間,朱禮堯已是錯身而過。

衣公子饒富興味的盯著他背影久久,半晌才問︰「如此絕色竟然只是一名小廝?」

「沈少爺,那是童姑娘從人販子買下的小朱子,城里的人幾乎都認識。」三管事陪同沈嘉良已有五天,自然清楚他的喜好,愛男子勝過女子,但美人兒也不放過,可謂男女通吃。

童依瑾等人轉過一長廊,就是一座精致的三層閣樓,這也是擺放拍賣品的庫房,里面物品個個價值不菲,因而都派專人看守。

兩名侍從向童依瑾拱手,其中一人開口道︰「二當家在里面等姑娘。」

童依瑾從容地走進去,小芷跟寧晏是長年在她身邊伺候的,進去沒問題,但朱禮堯來路不明,依江霽往常的處事習慣,身分不明者不能進庫房,因此兩人上前伸手擋下他。

小芷連忙喚了一聲,「姑娘。」

童依瑾回過頭,看著兩名侍從的動作,便道︰「讓他過來。」

听她開口,兩名侍從互看一眼,最終還是退後一步,讓朱禮堯進去。

庫房里明亮且雅致,嵌在天花板的夜明珠就有不少,拍賣商品皆分門別類,依年代整理的很清楚,在右角一隅闢有一廳堂,正中有一張紅木古董長桌,嚴桓便坐在桌前,他年約六旬,黑眸內斂且精明,一襲寬松黑袍。

他身旁坐了一高瘦年輕男子,看來有些憨,一見到童依瑾便笑得開心,「童姊姊。」

男子聲音充滿童稚,朱禮堯見他輪廓與老者有幾分相似,就明白這就是嚴桓弱智的十八歲獨子嚴軒。

童依瑾朝嚴軒一笑,再對嚴桓拱手一揖,「二當家。」

嚴桓點個頭,目光很快落在她身後高大俊美的朱禮堯身上,又看了自己瘦高清秀的兒子,心里一把妒火不免燒得更熾。

「二當家指的就是這個東西嗎?」童依瑾從容的在椅子坐下,看著桌上的一只五彩人物紋蓋罐。

這兩人一向處不太來,嚴桓為人太功利,對江霽寵她一事也很不苟同,童依瑾也懶得與他虛與委蛇。

「是,童丫頭鑒這只古董時身邊已有美男,看來是分心了。」嚴桓一出口就陰陽怪氣。

她翻了個白眼,直白道︰「要想找碴也得有能耐,沒有就別自己找虐。」她口氣也不好,要說穿越這些年,找她麻煩最多的就是這位老家伙。

「妳怎麼說話?再怎麼說,我也是妳的長輩。」他臉色一沉。

「長輩就要有長輩的樣子。」她直勾勾的對視,絲毫不讓,「這只裂縫紋蓋罐可不是那日我鑒識的那只,我不認。若二當家不信,江爺回來,我願意當面與二當家對質。」說著,她冷笑一聲,「就怕到時候二當家丟了老臉。我好心給你機會,把那只真品換回來,這事就這麼結束。」

嚴桓也可以拒絕,但萬一,她真的有辦法證明當日不是這只造假的呢?

他抿抿唇,突然用力摑了兒子一耳光,怒聲道︰「是你偷換,讓我誤會丫頭嗎?」

嚴軒的右臉好痛,眼淚瞬間落下,他委屈的看著父親,明明是……但他不敢說,父親太凶,他怕。

他哽咽拭淚,「父親,對不起,是我偷換的,請您饒了我吧。」他又抽抽噎噎的看向童依瑾,「童姊姊,嗚嗚嗚……我真不是故意的,嗚嗚嗚……」

「哭哭哭,就會哭,給我滾出去,丟人現眼的家伙!」

嚴桓火大的又吼了兒子一聲,見他真的哭著跑出去,更加怒火沸騰,沒用的廢物,可這偏偏是他的獨子!

他咬咬牙,收斂情緒,這才繃著臉看著童依瑾,「軒兒腦袋不好使,他不是有意的。」

「下一回,二當家別拿兒子當替罪羊,當爹的不心疼,我這被喊姊姊的會。」她冷著一張臉,半點面子也不給他。

嚴桓面露難堪,但下一瞬即惡狠狠地瞪著她,「老夫听不懂妳說什麼,但老夫承認,論做人,真不及妳!」說罷,他恨恨地甩袖出去。

小芷氣呼呼地道︰「怎麼老是找姑娘麻煩,不就是不想嫁他兒子而已,但嚴少爺受過傷,只有七歲智能,姑娘能嫁嗎?」

「別說了。」童依瑾搖搖頭,制止小芷繼續說下去。

二當家當然氣她,兒子只有七歲智商又如何?在這里,他這老子有地位有財產,而她只是個孤女,讓他兒子娶她就是看得起她,她還拒絕,讓他這個二當家沒臉,能不生氣嗎?朱禮堯倒沒想到她毫不給嚴桓面子,當場揭穿替罪一事。

童依瑾吐了一口長氣,不經意的目光對上他訝異的眼神,聳了聳肩,「二當家不笨,他知道推兒子出來,我也不會對他如何?說白了,不過是想找我的不痛快而已,我越跟他杠上他越開心,我越波瀾不興,才會讓他七竅生煙。」

瞧她眼中得意的狡黠,他不知為何的想笑,嚴桓要在她身上討便宜看來很難。

既然沒事了,童依瑾便要回到拍賣場,卻見朱禮堯看著庫房,她嘴角一勾,「有興趣?」

他點點頭,以目光巡禮庫房寶物,一區一區劃分整齊,井然有序,有一區全是人俑,他走過去,發現這區擺放了各種人俑,有狩獵人俑、梳雙髻的陶女立俑、一整組的彩陶樂俑,俑人分別手執琵琶、箏及鼓等,在另一架上則是瓖嵌鏍鈿的蓮枝葵花鏡、掐絲琺瑯獅形香爐,另一面架上則是多款玉器,有青白玉孔雀形釵、和闇青玉雕荷紋香香囊。

他再走過去,眉頭驀地一皺,沒想到竟看到去年上貢的貢酒及官窯所出的青瓷。

見他皺眉盯著擺放 瓷器的第三櫃子,童依瑾快步走到他身邊,「怎麼了?」

他轉頭看她,「妳可知去年京城官窯出了大事?有連續三批官造青瓷燒壞,造成國庫吃緊,皇上為此震怒,而管官窯的幾名官員都被摘了烏紗帽。」

童依瑾搖頭,即使運河開通,但這里離京城太過遙遠,朝堂的事哪會傳到這里,但他這一提,她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接著就听到他說︰「這只青瓷鳳首執壺花紋便是其中一批,但台面上燒壞的陶瓷卻出現在這里,還是良品,代表有人偷龍轉鳳,中飽私囊。」

拍賣品旁都有一張小卡片記錄來處,但就算不看那張小卡,她也知道是唐書丞出的貨。她就知道有問題!這批貨不是古董,卻是極品,當時她就覺得不對勁了。

童依瑾抿緊唇,快步就要走出去,朱禮堯想也沒想就扣住她的手腕,「妳想去哪里?」

「我要去找唐書丞,這批青瓷是他拿來的。」

「妳欲如何?」他見她一愣,口氣轉為嚴厲,「這批青瓷根本沒燒壞,卻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被人輾轉送到這里販賣,妳以為唐書丞背後的人會是簡單人物?」

她氣憤的說︰「上面的人我當然沒辦法,也不想管,但唐書丞是秦娘的夫君!」

「他是男人,敢當嘍就得承擔責任,至于秦娘,既然選擇了他,夫妻同體,會不會大難來時各自飛,也是他們的選擇,干卿底事?」他口氣極為不好。

小芷跟寧晏在一旁點頭如搗蒜,這听來就很危險,姑娘管秦娘那麼多做啥?

問題其實遠比朱禮堯說的要嚴重,官窯折損的官員都是大皇子派,大皇子私下撂話,只要找出誰設的局,他絕不放過。

他不想嚇到童依瑾,但唐書丞背後的人,追到最後,肯定是皇親國戚之一,童依瑾只要涉入就是一連串的麻煩,甚至連小命都有可能賠進去。

童依瑾不笨,只是秦娘……

趙秦娘與她穿越前的唯一閨蜜長得一模一樣,這也是為何她對她那麼特別,即使個性南轅北轍,但她對那張臉總無法下狠心。

見她面露猶豫,朱禮堯抿緊薄唇,指了擺放在黑檀木櫃里的一只上好端硯,「這只端硯呈暗紅色,代表其來自山頂石,細看,其中又泛紫。若我沒看錯,這該是先皇二十年,制墨專家重金買的端溪石頭制出的三塊天龍硯之一。當年,三塊天龍硯當成貢品送到先皇手里,

一塊放在御書房批閱奏折,一塊贈予太子太傅,第三塊,先皇賓天時隨他陪葬皇陵。」

他黑眸閃著危險眸光,「或者妳可以試著告訴我,為何先皇的陪葬品會出現在這里?這又意味著什麼?妳那麼聰明,不會猜不到。」

童依瑾臉色微微發白,皇室有人將這里當成銷贓天堂,那些人為了有更多銀兩謀事,踩著人命上位,那就絕不會是善類。

見她說不出話來,朱禮堯的目光一一掠過那些拍賣品,心想果真是黑市,真是什麼都有,還有很多貢品。

見他目光又停在置酒的那區,童依瑾頭皮陣陣發麻,「這也有問題?」

小芷跟寧晏見他點頭,只覺得都要喘不過氣來,他們跟姑娘都知道這些東西來處肯定不是光明正大,但牽涉到朝堂、太子之爭,這多恐怖,他們听說書或話本子也看了不少,兄弟鬩牆、血流成河,萬一要將戰場拉到他們這里來……

不敢想了,越想越怕,腳都要打顫了啊。

沖擊太多,童依瑾反而冷靜下來,她吐口長氣坐下來,理智回籠卻更加擔心,她咬著下唇,看著仍盯著那一櫃酒的朱禮堯,心道他那麼懂京城的事,不會正是皇族的人吧?她瞬間忐忑起來。

「看來這里堪稱盜墓者的天堂。」朱禮堯指著放在最底層的三壇酒,「這陶器是官窯所燒制的青釉,光澤晶瑩,胎釉輕薄為特色。這是先皇二十年的貢酒,乃宮中御造,里面裝的是長春酒,此乃宮廷秘方藥酒,能除濕實脾,益血脈、壯筋骨,是先皇拿來賞賜文武百官,當年一釀三百壇,听說只剩三壇,最後也進了皇陵。」

他話言乍歇,童依瑾等人臉色倏地一變,這也是陪葬品?也出現在這里?

看來先皇的陵墓成了某人的私有金庫,若不是內神通外鬼,這些東西哪能無聲無息的偷出來?

童依瑾、小芷跟寧晏心跳一陣紊亂,只覺得哪哪都不好了。

因為趙秦娘的關系,童依瑾特別注意唐書丞供的貨,而這三壇酒,也是唐書丞提供的。之後,一行人再回到二樓雅間,個個心事重重。

朱禮堯知道童依瑾心里有事,也沒開口,只專注的看著中央台上的拍賣。

主持拍賣的是三管事,所有拍賣品會先以黑布蓋住,直至拿上桌才掀開,然後開始介紹物品名稱,可能出產年代,甚至來由,價高者得。

特別的是,這里還有安排表演節目穿插其中,表演也很多元,有人揮毫、彈琴、舞蹈等等。

朱禮堯看了一會兒便覺無趣,但他一直感覺有道灼熱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二樓全是雅間,前有紗簾以保護客人隱私,因此他並不知那人是誰。

不過那目光到底太張揚,讓原本憂心忡忡的童依瑾主僕也感受到了。

「你帶小朱子先回去。」童依瑾吩咐寧晏,又看向朱禮堯,「抱歉,下次找機會再補償你。」

朱禮堯搖頭,他並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起身跟著寧晏離開。

同時,在斜對面雅間里的人也有了動作,一人起身對旁邊侍從吩咐幾句,那侍從隨即領命離開,那人也在一名小廝陪同下離開了此地。

另一邊,朱禮堯跟寧晏步出淘寶樓,才走到大街上,一袋銀兩突然丟向寧晏,他下意識的伸手一接,再抬頭,就見一名陌生的中年黑衣男子已揪住朱禮堯的腰帶,笑道——

「這小廝,我家主子要了!」

說罷,他飛身將小朱子摶到前方一輛馬車內,馬車隨即奔馳而去。

寧晏反應過來,下意識要追,可想了想,急急回頭尋自家姑娘去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3:24

第六章 手下敗將們結盟

熱鬧大道上,一輛馬車揚鞭疾馳,人車紛紛閃避。

車內,朱禮堯冷冷看著笑咪咪坐在對面的年輕男子,「我沒興趣當你的人,許再多金銀珠寶,甚至自由身,也沒興趣。」

「是嗎?可本少爺買下你,你就是我的人了。」沈嘉良心癢癢的,就想伸出咸豬手。

此時,童依瑾听得寧晏來報,立刻策馬追上,她美眸微瞇,在追上寧晏形容的馬車後,她掠身而起,轉身一掌送出,只見車簾翻飛,她迅速竄進再出來時,手里已拎了朱禮堯。

待朱禮堯回神,兩人已坐在馬背上,她前他後,她一手扣住他的右手腕,一手扯著韁繩掉轉馬頭,正視著前方急煞停住的馬車。

她玉手一揚一扔,先前那一袋銀兩就狠狠地砸在車夫身上,「本姑娘這小廝用的順手,並無發賣打算。」

「我家少爺可是朝州首富的嫡孫,能被我家少爺看上,是他的福氣。」杜森手抓著錢袋子,思考著要不要再扔回去?

「小朱子啊,怎麼城里的狗越來越多,吠得人心煩!」童依瑾冷冷出口慰人,又不忘調侃朱禮堯,「沒想到你這麼吃香,藍顏禍水。」

一道夏風吹來,將她的發絲拂到他臉上,包括那一句話。他俊臉全黑,他是男子,老是這麼被她救,也真沒臉了。

此時,兩道身影施展輕功掠來,落在他們身前,杜森是其一,另一名濃眉大眼的少年也是沈嘉良的隨侍之一,兩人無視場合,長劍出鞘直指著她。

童依瑾神情波瀾不興,畢竟這種場面她看太多了。

此時,沈嘉良從馬車走下來,他相貌俊逸,一襲粉藍綢緞,頭戴繡金寶藍頂冠,慢條斯理地走到兩個侍衛身後,本想要說重話,但一看到馬背上,除了俊美的朱禮堯,還有一個大美人,她膚如凝脂、五官精致,尤其那雙璀亮的明眸,猶如夏日繁星。

沈嘉良面露驚艷,他喜歡英俊的男人,也喜歡美人,當下拿起金邊折扇,自以為風流的輕輕搨了掮,朝美人兒魅惑一笑,「這里真是好地方,本少爺相中妳跟妳的小廝了,你們兩人一起伺候爺,伺候的好了,爺一定重重有賞。」

聞言,童依瑾都氣樂了,這男人也不知縱欲多少天?眼底發青,臉皮浮腫,可惜了一張還算能看的俊臉,現在還想男女通吃,是嫌命太長?

她一挑眉,笑道︰「本姑娘眼楮一瞄,你這身體掏空得差不多了,我看你是銀樣鐵頭,還想一次兩個,別丟臉了吧!」

她怎麼什麼話都敢說?身為男子,朱禮堯听了耳朵都發燙。

可出乎意外的,沈嘉良面露笑意,「好!有脾氣,爺就愛潑辣的,夠味!」

童依瑾一愣,隨即嘴角輕揚,「本姑娘也喜辣,尤其喜歡將活生生的男人泡在辣椒桶,再腌上三天三夜,再一塊塊切來吃,夠味!」

沈嘉良見她那紅菱小嘴一張一合,再見那瑰麗容顏帶著凜凜殺氣,他邪惡的舌忝了舌忝唇,心想,真特別,弄個藥壓在身下凌虐欺負,味道一定極好。

色心大發的他沒將她那席狂妄話放在心上,他含笑看著兩個隨侍,「把她給找拿下。」

「很好,有人討打,本姑娘也有成人之美,就愉快的送你一腳了!」說罷,她從馬背上飛身而下,利落又迅速地從兩個侍從之間偷襲,一腳就將沈嘉良踢飛了。

飛出去的沈嘉良當下還有些懵,但在撞翻攤子摔下落地後,他痛苦哀號,不忘破口大罵,「廢物、飯桶,杜森,你們是死人啊!」

一旁的侍從急著去扶他,杜森手執寒光凜凜的劍剌向童依瑾。

童依瑾矯健避過,順手抽出腰間短刃,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一冷,欺身上前打了起來。

街道周圍早已聚滿了人,他們都覺得沈嘉良不長眼,不過這人一看就陌生得很,難怪不識童依瑾,還敢將主意動到她身上。

對打一會兒,杜森就知道童依瑾難纏,他吹了聲剌耳哨音,沒一會兒,又來了十多名侍從加入戰局,所幸這里離淘寶樓不遠,有人見狀況不對,連忙跑去幫童依瑾找救兵。

小芷跟寧晏也加入廝打行列,朱禮堯則策馬退到一旁,他的眼神緊緊鎖著童依瑾,見她一躍一縱間,手上一把短刃使得出神入化,但她沒傷人,只將對方頭發削去半截,或是挑斷腰帶,惹得圍觀眾人哈哈大笑。

他知道她是存心放過,不然,那一刀要往人喉管處劃去也不是難事。

就在童依瑾再次一腳踹飛擋在沈嘉良面前的杜森,一把摶起手無縛雞之力的沈嘉良時,唐書丞急急策馬奔來。

「童姑娘,沈家少爺是葉府請來的客人,特地前來參加葉少爺的婚禮的,他不識姑娘,得罪了姑娘,還請童姑娘手下留情!」

童依瑾直視著唐書丞,不怪趙秦娘惦記、林珊珊心儀,唐書丞確實生得玉樹臨風,雖出身窮鄉僻壤,但他腦袋活絡,不知攀上什麼人,透過古董買賣賺得缽滿盆滿的。

唐書丞見她雖松了手,卻一腳踩在沈嘉良胸前,惹得他痛呼一聲。

沈嘉良氣得怒聲咆哮,「唐書丞,叫她滾!不然我回家告你一狀,再不讓爺爺供貨給你!」

沈嘉良是朝州大富商沈浩的嫡長孫,與水滸城的葉家有親戚關系,這次是來玩的,順便參加葉大少爺葉明弘的婚禮。

听得這話,唐書丞臉色微變,立刻飛身下馬,朝童依瑾拱手一揖,「還請童姑娘饒了沈少爺,就算是看在秦娘的分上吧。」

 !說這話是以為她會愛屋及烏?他哪來這麼大的臉?

可雖是如此,童依瑾還是收回了腳,她對唐書丞實在沒好感,也懶得理他,丟了一袋碎銀給攤子無辜被毀的老人家後就轉身走人。

見童依瑾走遠後,唐書丞急忙將沈嘉良扶起來。

沈嘉良一身狼狽,繡金寶藍頂冠歪一邊,發絲凌亂,綢緞袍服也沾上灰塵,再看向杜森跟一些手下也是狼狽不堪,他氣得直咬牙,對唐書丞破口大罵,「那娘兒們到底是誰?」

立雪齋里,童依瑾跟朱禮堯已回來好一會兒了,小芷跟寧晏則慢了些許才回來,不過童依瑾知道他們是去查那男子的身分了。

「查到什麼了?」她問。

寧晏簡單說了沈嘉良的身分,還有這次他是代表家族前來參加葉明弘的婚禮,兩家有著姻親關系,唐書丞會來制止,是因為他與沈家有生意上的往來。

又說沈嘉良已來水滸城五天,唐書丞為投其所好,砸重金招待他在幾家青樓逍遙快活,葉明弘也陪玩了幾回,但來匆匆去匆匆,看來,葉紈褲改頭換面了。

寧晏說到這里,小芷就笑咪咪的看著小朱子,「你應該也听過葉紈褲吧?」

朱禮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穿梭在水滸城的街道,他還真的听過這號人物。

說起葉紈褲也是自作虐不可活,他看上童依瑾就死命追求,偏偏她不甩他。

有一回,童依瑾踹了他一腳,他回府沒多久,就傳出他的腳被她生生踹斷,葉家人找上她,要她前去侍疾。

她還真去了,卻在他榻前說︰「腳沒斷卻硬說是我端斷的,名不副實,我太冤了!所以本姑娘成全你,雖然本姑娘還沒見過有這麼不愛惜自己腳的人。」

說完,童依瑾就踹了,那一腳听說使盡吃奶的力氣,讓葉明弘發出一聲殺豬似的吼叫。這事傳了出來,不少人私下爭相模仿,還火紅了好一陣子,成了說書人最令人稱快噴笑的橋段。

那次之後,葉明弘再也不敢對童依瑾有任何幻想,見到她就繞路走,但對其他姑娘,他就毫無忌諱。

靠著葉家在水滸城也佔了前三富的位置,他或搶、或花錢讓姑娘們非自願的成他的侍妾,但不出兩日,他就會被人套了麻布袋痛揍。

他懷疑是童依瑾做的,也派人查了,但他被打時,童依瑾不是在逛大街,就是在某個茶樓吃東西,怎麼兜也兜不上。

沒證據,自然不能奈她何,這不,被揍到變乖了,葉紈褲也不紈褲了,家里大人才能替他找到一門婚事。

葉明弘這陣子忙婚事,倒沒怎麼見到人,沒想到沈嘉良一來又往青樓去了。

水滸城中,尋常老百姓真沒多少,大多是有故事的人,他們有血性、俠義,當然也有耍賴奸猾、殺人放火者,但不管哪種人,對葉明弘這種找死的愚蠢行為,還有童依瑾如此率性粗暴的作法一致叫好,只要看到她,都不吝于對她豎起大拇指。

而基于朱禮堯是她買下的男人,這些人見到他,便拉著他說了好多童依瑾的豐功偉業,葉明弘這一樁就是其中一件。

小芷跟朱禮堯提起葉明弘,就是要跟他炫耀的,「不瞞你,教訓他的真的就是姑娘,只是姑娘說了,殺雞焉用牛刀,付錢找人辦事就好。」

朱禮堯也不意外,只是看著陷入沉思的童依瑾,他知道她沒听小芷跟他的對話,心思顯然又往唐書丞去了。

童依瑾望著窗外,她知道自己管不了唐書丞的閑事,可要她什麼都不做嗎?她不禁想到了趙秦娘,唉……

不同于童依瑾的煩惱嘆氣,沈嘉良是火冒三丈、咆哮連連,這不夠,還將杜森等侍從連踹好幾腳,才稍稍熄了點火,坐下來喘氣。

唐書丞自然也是被他吼得滿頭包,但也只能任由他罵,不敢還口。

唐府還算舒適大氣的院子頭一回迎來沈嘉良這尊大神,好喝好吃的都端上桌,也讓人伺候洗漱更衣,但見其神色,顯然還難以平息怒火。

沈嘉良原先就听人家說水滸城熱鬧非凡,好玩事更多,而且不分貴賤,有錢就能當大爺,最棒的是,這里的地方官不敢管事,江霽那土皇帝近日也不在城里,他來這里,本該無所畏懼,為什麼唐書丞眼睜睜的任由將他打臉又打傷的女人及小廝放走,什麼事也沒做?

此時,廳堂之內,唐書丞低聲下氣地將童依瑾的身分及朱禮堯的事簡短告知,可一身華服的沈嘉良仍繃著一張臉。

唐書丞安靜下來,時不時的看向廳堂外,他派人去找葉明弘,但好一會兒仍不見人,可他本身不好,實在不知該如何讓沈嘉良開心。

林珊珊向來以唐家主母自居,家里來了貴客,自然打扮妥當的出來招待,即使夫君面露不悅,她仍是巧笑倩兮的上前一福,「沈少爺好。」

她的隨身嬤嬤可將沈嘉良的事情打听清楚了,他是朝州首富的嫡長孫,更是朝州第一紈褲,花叢老手,男女通吃,而沈家更是她夫君的頂頭上司,很多貨源都是沈家交由夫君,再由夫君轉手變成銀兩。

說白了,眼下這位就是大老板的寶貝金孫,她怎能不好好招待?

沈嘉良一見美麗又楚楚動人的林珊珊,心情倒是好了幾分,還親自上前扶她起身。

見狀,唐書丞眉頭一皺,不得不向他介紹林珊珊。

林珊珊已得知沈嘉良與童依瑾的沖突,看著沈嘉良,漂亮的明眸染上一層水霧,「其實沈少爺不是唯一被童姑娘欺負的人,上回妾身也被她當眾羞辱,因此事牽連到婆母,這陣子被婆母責罰抄經月余,不得出府。」

聞言,沈嘉良一挑濃眉,「怎麼回事?夫人坐下說吧。」

一句夫人算是抬舉她,唐書丞剛剛介紹說的可是妾室,但對這個柔弱無骨的小美人,他也起了些心思,見她委屈,忍不住就多問一句。

林珊珊梨花帶雨地說起那日在趙秦娘院門前發生的糟心事。

「唐書丞沒替妳出頭?」他問的直接,沒空去注意唐書丞繃緊的俊顏。

她低下頭,「姊姊懷了孕,我受些委屈沒關系,何況童姑娘還是江爺的人,水滸城的老百姓看在江爺的面子,也沒人敢尋她的不痛快。」

「是嗎?我就不信了。」美人面前他怎能示弱?只是童依瑾那一手功夫還真的挺難纏的,可想起童依瑾和那俊美小廝,他不禁心神蕩漾,若能將兩人都壓在身下,肯定很銷魂。

林珊珊見沈嘉良眸中色欲流轉,顯然在想什麼下流事,心里不屑,但神情溫柔,「其實我有一個朋友跟她也有過節,只可惜也是童依瑾的手下敗將,想找個人幫忙出氣,可勢單力薄,要出口氣很難。」

他撫撫下顎,「夫人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不妨找來聊聊,也許我能幫忙。」

「真的?太好了,沈少爺的家世及能力,肯定能幫妾身跟朋友出口氣,只是我那朋友被童姑娘逼得無處容身,可能得另找地方一見。」

「好,約好了,派人到葉府找我。」說著,沈嘉良站起身,再看沉默的唐書丞一眼,不屑地道︰「你這夫人可比你討喜多了。」

見他往外走,唐書丞連忙上前,「沈少爺要走了?」

「留下來有樂趣?還是叫你的夫人貼身伺候我?」他嘴角噙著一抹邪笑。

唐書丞臉色更加難看,聲音艱澀,「我可以安排百花樓的美人……」

「不上道!」沈嘉良嗤笑一聲,大步走出去,「走,到百花樓找美人兒去。」

唐書丞讓伺候的下人全出去,只余他跟林珊珊時,他再也沒有在沈嘉良面前的卑躬屈膝,他神情一冷,「妳想做什麼?找的又是什麼朋友?」

她勾起嘴角一笑,「夫君只要知道我所做都是為了你,更是要讓你明白,也只有我才能幫得上你、配得上你。」

看著她深情脈脈的眼眸,唐書丞的口氣緩和下來,「童依瑾是秦娘唯一閨蜜。」

「她得罪了沈少爺,沈少爺會放過她?我不過是動動嘴,搭把手幫個忙,讓他知道我們是向著他的,還是夫君不想做沈家生意了?」她反問。

她太了解他了,看來或許是正人君子,但為了脫離貧窮,為了不再卑微,他好不容易攀上沈家,還妄想再透過沈家接觸到更上面的貴人,只為得到更高的權勢和地位。

所以牲童依瑾,唐書丞根本不痛不癢,至于趙秦娘,也許有那麼一點真感情,但在權利財富之前,真要棄之,他亦會丟棄。

唐書丞直直地看著她半晌,開口道︰「妳就不擔心,萬一童依瑾知道是妳算計了她?」

林珊珊听明白了,這是不阻擋了,她微微一笑,主動依偎進他懷里,一手模著肚子,輕聲說了一些話。

他眼神倏地一亮,「妳有孩子了?」

「嗯,大夫說了,才一個月,要小心呢。」她柔柔一笑,仰頭看他,「你說,就算她知道我做了什麼又能如何?她在外可是人人稱贊的仙女跟俠女,哪能為難我一個孕婦。」

唐書丞子嗣艱難,雖然趙秦娘有孕,但大夫看過,說可能是女娃兒時他是失望的,如今林珊珊也有好消息,他很是開心,多叮嚀她不要累著了。

至于算計童依瑾的事,左右也不是林珊珊出的手,再依童依瑾的個性,也的確不會為難一個孕婦,便沒再費心去想。

林珊珊的動作很快,這一日,就寫了封信派人送給杜三娘。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當童依瑾為了趙秦娘跟林珊珊杠上後,林珊珊私下就找上杜三娘,兩人都是童依瑾手下敗將,還真的成為共吐苦水的朋友,只是杜三娘名聲太差,林珊珊對外又以柔弱嬌花模樣示人,因此外人鮮知,就連枕邊人都不清楚。

能讓童依瑾不痛快的事,杜三娘答應得飛快,更何況她也有所求,于是也寫了封信讓人帶去給林珊珊。

林珊珊看過信後,立即派人去葉府告知沈嘉良,翌日午時華慶酒樓的三樓雅間見面。

第二日,葉明弘陪同沈嘉良來到華慶酒樓,進入指定雅間後,見到的卻是穿著連帽斗篷,遮了大半張臉的杜三娘,卻不見林珊珊。

杜三娘也不唆,拉下帽子就說︰「我跟珊珊是朋友一事,少人知情,我名聲不好,她處境也苦,所以她沒過來,但沈少爺與童姑娘之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皆清楚。」

葉明弘是本地人,自然知道杜三娘,見她出現,俊秀的臉龐就不太好看。

沈嘉良一見赴會的是徐娘半老的女子,三角眼、塌鼻,一張涂得艷紅的唇,毫無美感可言,頓時也沒什麼深談的興致,開門見山地道︰「妳有辦法?」

「童依瑾這人護短,只要把小朱子抓到手,她舍不得,就可以拿他談條件,當然,如果可以,沈少爺在嘗過小朱子的味道後,能不能也讓我嘗一回?」

杜三娘眼露婬光,她真心舍不得小朱子,整日心心念念的,這才又回到城里。

她想著,若能嘗上一回,再趕緊離開就好,因此這段時間,她偷偷關注小朱子的動向,知道他在忙啥活呢。

聞言,沈嘉良就知她已有計策,「好,只要妳把人弄過來給我,就依妳所願。」

她樂不可支,到時嘗了滋味再搭船走人,童依瑾也找不到她。

葉明弘在童依瑾手上實在吃過太多虧,他總覺得不妥,忍不住開口,「還是不要,小朱子是她的人。」

沈嘉良嗤之以鼻,「這次見面就想跟你說了,不就一年沒見,越活越憋屈,還是不是男人了?」

「她還真的不好動,我爹都要我別惹她。」葉明弘急著抬出父親,不敢說父親其實還很欣賞童依瑾,若不是他阻止,都想認她當義女了。

「葉少爺,小朱子不過就是個奴才,我家少爺就連赫赫有名的江爺見了,也是得好生招待的,就算真把那奴才睡了,江爺會為了一個沒有血緣的童依瑾來找我家少爺算賬?」杜森對童依瑾恨之入骨,特別查了她的事,「哼,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孤兒,還真以為自己有幾兩重,沈少爺的真正身分,江爺可清楚得很,屆時,孰重孰輕?」

杜三娘對沈嘉良的身分都是從外面听來的,但此刻听起來,貌似還有不為人知、更尊貴的身分?

第二日,童依瑾等一行人正上馬車要前往采水村,淘寶樓的三管事匆匆策馬過來,「江爺回來了,讓姑娘去淘寶樓。」

江霽回城了!童依瑾皺眉,下意識的看著坐在車轅的朱禮堯,麻煩來了。

土皇帝要見她,她能怎麼辦?馬車掉頭就直奔淘寶樓。

童依瑾一行人來到後院一棟朱紅大門別院,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堂,齊齊向坐在首位的江霽行禮。

「丫頭,坐。」江霽低沉的聲音透著一股親昵。

朱禮堯飛快打量江霽,又低眉順眼的與小芷、寧晏立于童依瑾後方。

江霽年約六旬,一襲玄衣華服,一雙精明內斂的黑眸,他目光掠過廳堂里的嚴桓、童依瑾及站在她右後方的陌生男子,看來就是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小朱子,但目光很快就回到童依瑾身上。

「听說又有人不長眼的撞到妳面前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沈嘉良的事,只要兩方不再有沖突,他倒不擔心,童丫頭的個性他瞭解,人不犯她,她就不犯人。

童依瑾一听他說的是肯定句,也不意外,這土皇帝就算不在城里,大小消息都會在第一時間傳到他耳里,也不知在城里安插多少耳目。

「水滸城是大森林,各式各樣的鳥兒都想飛過來棲息,卻忘了這里還有江老這只鷹王,江老不在,丫頭我這只小鳥就趁機練練手,不識相的鳥就先打了,但這等小事實不值得江老牽掛。」童依瑾好听話隨便抓都一籮筐。

江霽顯然被取悅到了,笑道︰「如今我這只鷹王回來了,妳這丫頭有什麼大事要我處理的?」

「江老的事,丫頭幫不了忙,但丫頭能處理好自己的事,謝謝江老惦記。」

嚴桓在江霽身邊辦事多年,仗著有幾分體面,搶先開口嘲諷,「丫頭挺看得起自己,不麻煩江老,那就別惹事。」

「丫頭心知,只有江老好,這水滸城才會好,江老就是咱們城的天,所以就算我惹事,我也會自己擺平,絕不會煩到江老,這一點,二當家就別窮擔心了。」

嚴桓抿緊薄唇,小小年紀就如此奉承阿諛、尖牙嘴利,什麼話都敢說。

但江霽听得很開心,「妳這丫頭的嘴巴是抹了蜜吧,可真甜。也不對,該對人狠時狠,該利誘也不吝惜,可惜就不是個男兒身。」

江霽嘴里的遺憾很明顯,可見他有多賞識她,讓嚴桓一句嘲諷話也無法再吐出來。他待不下去了,以還有要事處理為由,先行退出去。

江霽早知道二人不對盤,也沒說什麼,他目光回到童依瑾身上,說起正事,「我這次回來,拿了一幅畫,晚一會兒我會派人送去瑾園,妳臨摹一幅,客人有要求,務必做到真假難分。」

為了一幅畫急著回城?她覺得奇怪,但還是點頭,「我辦事,江老還不放心?」她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

江霽點點頭,喝口 茶,突然話題一轉,「小朱子,是個閹人?」

童依瑾輕咳一聲,忍了笑意,「不是,只是任性的想這麼叫他而已。」

她還知道她任性!站在她身後的朱禮堯臉色半黑,眸中有著自己也不知道的無奈。

小芷跟寧晏憋笑憋到肩膀抖得像篩子。

「站出來,我看看。」江霽又說。

朱禮堯只得走上前,拱手行禮,再站直腰桿。

江霽慢慢的打量,神情不見任何波動,但也因此,氣氛變得凝滯,小芷跟寧晏不由得放輕了呼吸,就連童依瑾都有些坐立不安。

朱禮堯腰也沒彎,仍直視江霽。

冷不防地,江霽開口,「你可知一個小丫頭要怎麼在黑市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站穩腳步?除了有一手仿畫、鑒識古物的技能外,還要有不怕死的狠勁。」

像是想起了過往,江霽娓娓道來三年多的舊事——

十幾個成年男人從酒樓出來,醉眼蒙,見童依瑾是個小美人就圍了上去,當時她雖還沒完全長開,可容色傾城,極為招搖。

等江霽的人發現她時,那十幾個男人都死了,她身上也有不少傷,但一雙眼眸冒著凶光,像只噬人的小狼崽。

屋里靜悄悄的,眾人腦海中都浮現他描述出的慘烈畫面。

小芷跟寧晏則比旁人多了自責,當時他們都不在姑娘身邊。

江霽喝了口 茶,潤潤喉,再度看著朱禮堯,「事後,我問她殺人不害怕?她說,總要殺雞儆猴,不然她那張臉日後都會是麻煩。小小年紀就看得如此通透。」

他像是憶往事的興致起了,又說起她為習武蹲馬步,天未亮就起,又為射箭騎馬,天天射上三百支箭,手差點都要廢了,說她總把自己當男孩訓練,如今習得一切,都是用血汗淚水練就,她懂得要求自己,也從來都知道自己要什麼。

說到這里,江霽再次拿起茶杯,但手指扣著微涼的茶杯,卻是輕晃,沒有就口,「告訴你這些事是要讓你知道,她將你留在她身邊,一定有她的道理,當然,你這張小白臉的確很唬小姑娘。」語氣里的弦外之音極明顯,不就是靠一張臉嘛。

朱禮堯可以確定江霽十分不喜歡他!

果不其然,就見他喝口茶,示意下人重新倒杯熱茶,這才以眼示意的看向門口,要他出去。

朱禮堯也沒說什麼,禮貌一揖,轉身步出屋外,但在離門口處三步遠停下,這是可以听到他們里面交談的距離。

屋內,江霽的低沉嗓音傳出來,「丫頭,我從不諱言我重視妳,一來是妳有價值利益,能為我賺來金山銀山,二來,妳的個性與尋常閨秀不同,羞澀沒有,矜持沒有,端架子也沒有,態度比男人更猖狂,不知禮數、手段粗暴,要挑毛病是一大串,但優點一抓也一大把,有情有義,濟弱扶傾,很合江湖人胃口,也不與權貴沆瀣一氣,鳳兒喜歡跟妳在一起,與妳情同姊妹,我都樂見其成……」

朱禮堯眸光閃了閃,鳳兒應該就是外傳江霽的獨生女江鳳,一年多前特意送到京城學習閨秀禮儀。

屋內,童依瑾靜靜地听他說話,兩人相處十多年,她知道他說這麼多,為的就是江鳳。

雖然當土皇帝,但他早年闖江湖,讓人傷了命根子,膝下只有一女。

江霽疼江鳳如眼珠子,但他也清楚自己護不了她一世,想為女兒找個良婿,繼承他目前的所有,但江鳳被他保護得太天真,純淨如白紙,他便動念想讓童依瑾當平妻,姊妹共侍一夫,幫女兒守住淘寶樓也管住夫婿。

這樣的想法,江霽也曾多次透露給童依瑾,但都被她鬼靈精怪的避過,沒正經回答過,再加上,童依瑾雖愛看美男卻從未付諸行動,因此他很放心,可如今小朱子的出現,逼得江霽不得不重視起來。

江霽凝睇著靜默的她,沒有一般女子的嬌弱,而是帶著灑脫的英氣,烏亮長發如男子一般束起,僅用一根發帶系住,如此肆意,更吸引人。

這丫頭太沉得住氣,明知道他想從她口中知道什麼,卻如此好整以暇,有時他總想著,若是當年扶養鳳兒也同教養童依瑾的方式來,鳳兒是不是比較懂事?

念頭剛起,江霽便搖頭了,想當年,他為她取名江薇,她卻眨著那雙漂亮眼眸道︰「謝江爺賜名,但夢里女神仙告訴我,我叫童依瑾,童稚的童,依存的依,意味美玉的瑾字。」

當時她的眼楮與此時的澄澈明眸並無太大差別,江霽心里有底,這孩子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小朱子的容貌氣質在在顯示他非泛泛之輩,但並不是良婿之選,至少不是鳳兒的。

想到此,他揉揉眉宇,「丫頭喜歡小朱子?」

「是挺喜歡。」她微微一笑,語氣肯定。

「妳年紀是到了,打算讓他入贅?」江霽又接著問。

她粉臉有些燒燙,但口氣平穩,「還沒想到那里去。」

這一次,江霽直視著她的目光,口氣微冷,「他會是個麻煩。」

她沒有避開視線,還自我調侃道︰「江老知道我從來就不怕麻煩,甚至挺喜歡找麻煩的。」

朱禮堯就在門口,屋內兩人聲音都未壓低,顯然也不怕他听。

當听到童依瑾的答案時,他的心評評狂跳,但听到入贅二字,一顆紊亂的心頓時平靜下來,理智跟著回籠。

他在胡思亂想什麼?那女人喜歡上自己有何歡喜?

就在這時,童依瑾走了出來,看他一眼隨即離開淘寶樓,小芷則偷偷地瞄朱禮堯,寧晏也是時不時的看著他,顯然入贅二字都在三人心中投下一枚震撼彈。

一行人上了馬車。

寧晏駕車,「姑娘,是要回瑾園?還是去采水村?」

「采水村。」

半個月前,從野生 茶樹摘下、烘制好的 茶葉,今日要試飲,她已答應村長要過去。

馬車奔馳,車內的童依瑾闔眼沉思,本以為在江霽回來前,她可以讓小朱子走人,但人算不如天算,江霽提前回來了。

她明白江霽開口提入贅是他的退讓,他仍要她留在城里,就算他老去,以她對江鳳的姊妹情及自己仗義的個性,也一定會護好江鳳,不讓人欺負。

但用膝蓋想也知道,小朱子怎麼可能入贅?

偏偏江霽是個狠角色,他比她更擅長以毒控制不听話的人,他要擺平小朱子不難,但如果一個老公都要靠毒控制才能留在身邊,她這女人當的也太悲哀了。

片刻之後,她心思重重的來到采水村。

「這是讓姑娘帶回家品嘗的。」

小小廳堂,言掌櫃將一瓶茶葉罐交給她,接著親自泡上一壺茶,分別注入五個小杯,

一一遞給童依瑾、朱禮堯、段天宇、馮海等人。

童依瑾接過茶杯,見茶湯透亮,茶香濃醇撲鼻,慢慢喝上一口,更覺香醇甘甜,她眼楮倏地一亮,「好茶!」

朱禮堯等人也都喝了一口,全點點頭,齊贊確實是好茶。

言掌櫃笑逐顏開,看向童依瑾,「這是極品雲霧茶,絕對能賣個好價錢,說來,都是小朱子的功勞,姑娘可得好好替村人謝謝他。」

馮海這個老村長生性純樸,說話直來直往,也對著她說︰「村里的人商量過了,這賣的第一筆收益,想買回小朱的自由身,可以嗎?」

段天宇也跟著開口,「村民會替小朱子建屋子,如果他願意在這里長住。」

朱禮堯看著她愣了愣,嘴角微勾。

在他們眼里,她成了壞人了?童依瑾好無言。

「童姑娘別多想,我們知道小朱子是妳的心上人,妳更是個大好人,只是小朱子是男子,為奴總是不好,我們想謝謝他,才會想出這法子。」馮海就怕她誤會,趕緊出聲解釋。

言掌櫃也開了口,「小朱子不僅在村里有好人緣,這些日子,他沒像往常在各大酒樓 茶館行走,不少人都問他去哪了,我茶行的小廝就多嘴說了幾句,有些人已經知道他來村子幫忙種植茶樹的事了。」

小芷跟寧晏互看一眼,可以想見,要不了多久,小朱子會種茶樹、制茶等事就會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遍大街小巷了。

「自由身的事,我會看著辦的,你們把 茶葉的事弄好就好。」童依瑾的心情實在不太美妙,勉強又待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回到瑾園後,童依瑾洗個囫圇澡,上床耍廢。

小芷離了屋,只看到寧晏站在門外,便問︰「小朱子呢?」

「說要去一趟茶行,我說言掌櫃還在采水村,他說就是言掌櫃讓他去找副掌櫃拿一些有關茶經的事。」

兩人走到一旁台階坐下。

小芷手撐著頭,好奇的問︰「你說,小朱子會入贅嗎?」

「當然不可能,只是就怕到時身不由己。」他有些憂心。

她皺眉,「你說江爺?」

「對,沒看姑娘都心煩了?江爺的事、唐書丞的事,還有沈嘉良,姑娘怎麼會不頭疼呢。」寧晏數著手指頭,數得心都累了。

屋里,童依瑾想逼自己入睡,但要煩惱的事著實太多,然後她又想到江霽要她臨摹的畫。

罷了,有事做,也許思緒就不會這麼雜亂難理。

她喚了小芷進來伺候著衣,一邊問︰「江老的畫送來了?」

「呃——還沒看到,我去問問。」小芷轉身就要出去。

「沒關系,不急,」她想了一下,「小朱子呢?」

「說去 茶行了。」

童依瑾想了一下,沒說什麼,走出屋子再往書房走,但沒走幾步,突然又往另一邊的石橋走去。

小芷知道她心里煩,沒吭聲,亦步亦趨的跟著。

童依瑾讓她去拿魚飼料,她則坐在橋上,待小芷拿魚飼料過來後,她就抓一小把一小把的往橋下扔,看著幾條彩色錦鯉爭相吃著,有的則在一邊悠游,不受誘惑。

小朱子是不能留了,這段日子她使喚他,不過是想出一出當年的氣。

當然,她也曾想過,當年的小男孩肯定是貪玩才會被人綁架,逃出去後又怕被大人罵,就沒說實話,或許還有很多狀況,讓他沒敢開口叫人來救她。

她總是替他找很多理由,只是……這氣應該也出得差不多了。

她揉揉眉宇,采水村的事都上了軌道,小朱子可以走了。

沒錯,該放手了,童依瑾,妳胸口悶悶,喉間酸酸是怎樣?真的想霸佔人家一輩子?

「姑娘、姑娘!」

寧晏著急的聲音突然傳來,她一抬頭,就見他快步跑過來,「小朱子出事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3:45

第七章 搶救小朱子

小朱子不見了!

這些日子,為方便他前往茶行或采水村,童依瑾特別給了他一輛專屬馬車及車夫,稍早小朱子出門時確實是在馬車里的,怎知到了董氏茶行門口,小朱子遲遲沒下車,車夫就去掀簾子,這一看才發現里面空無一人。

一個人怎麼會憑空消失?再說了,小朱子行事穩重,非那種幼稚調皮之輩,肯定是出事了。

童依瑾第一件事就是去檢查馬車,但里面沒掙扎痕跡,卻嗅到一絲絲迷香,這證明他是昏厥後被人帶走才沒呼救。

再看看行車路線,瑾園到茶行,因車夫是當地人,擅鑽小道,避開壅塞的大街,因此能讓人帶走的幾個靜巷都有可能。

童依瑾不禁想到沈嘉良,小朱子兩個多月來穿梭大街小巷,甚至采水村都沒事,他過來了,先是劫了小朱子,這會兒小朱子又不見了,說不是他搞出來的誰信?

但沈嘉良也不是蠢的,見到她來葉府直接開口要人,他先裝一臉訝異,隨即又笑了,「童姑娘真是好笑,小朱子不見就找我要,妳親眼看到我擄人了?」

「見你兩眼發光,婬火上身,就是你抓了他,不會是別人!」她火冒三丈,口氣嚴厲。

沈嘉良笑咪咪的搖了搖扇子,「本少爺知道妳是江爺的人,但妳也不能隨意栽贓。」

「廢話少說,把人交出來!」她怒聲大喊。

「好笑,沒有就沒有,姑娘就算把我怎麼了,我也交不出來。」一皮天下無難事,何況他人在葉府,就不信她真動手了,葉府會不派人保護他。

「姑娘……」

小芷也很擔心她不管不顧的打上去,瞧瞧,在沈嘉良身後除了杜森等幾名侍從外,還有葉家的護院將近二十人,他們若對上,絕對會吃虧。

「姑娘,除非真的證實小朱子在這里,不然葉家的護院不好惹,我們可能打不過。」寧晏也在一旁低聲開口。

童依瑾瞧見那二十幾名護院,知道都是高手,但再看到沈嘉良那得意的踐樣,她氣得心肝肺疼啊。

對峙半晌,她美眸微瞇,咬了咬牙,「走。」

見狀,沈嘉良得意一笑,「慢走不送。」

小芷跟寧晏也松了口氣,快步跟上童依瑾離開。

不久,童依瑾才回到瑾園,江霽就派人過來傳了他的口訊,要她不要跟沈嘉良杠上,還特別叮囑不能傷了他,左右不過是一個奴才而已。

奴才?小朱子何止是一個奴才,他是我、我放在心上……心上?

她臉色微變,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她硬生生的將它壓下,現在不是想什麼恩怨情仇的時候,她得想想該如何將小朱子救出來,越拖他處境就越危險,沈嘉良那廝要真的對他……她不敢想象那個後果。

這一晚,注定是個無眠的夜,但也是這一晚,讓童依瑾想到一個突破口。

天泛魚肚白,高牆大院的葉府潛入一道嬌小身影,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亭台樓閣,避開小廝、丫鬟,來到一處精致院落。

她美眸一瞇,足尖一點,施展輕功,來到一屋子前,她輕輕打開窗戶,見一名小廝靠在屋內打磕睡,她飛快上前點了睡穴,這才回頭看著床榻上,睡得呼呼作響的葉明弘。

她走上前,沒好氣的拍打他的臉,「起床了。」

葉明弘好夢正酣,冷不防被打臉,不只醒了也火了,但罵人的話在見到坐在床頭的是誰後,便梗在喉頭出不來。

不對,他是還在作夢嗎,童依瑾怎麼會出現在他屋里?

他眨眨眼,正想開口,只見她玉指一伸,便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他眼露慌張,急急的看著她。

「小朱子是不是在你們葉府?昨天我過來,你不敢現身,就是怕我問你,對不對?」她一個又一個問題的扔,也不管他無法說話。

葉明弘遇上她就腿軟,過去真被她揍怕了,但他也阻止不了沈嘉良,干脆就躲起來,哪知道她直接來床上堵人。

突然間,童依瑾拿了顆藥丸塞入他嘴里。

葉明弘瞪大了眼,一臉驚恐,江霽那里除了古董多,就是毒藥多,這不會也是……

「待會兒帶我去見沈嘉良,葉家的護院敢幫他,你就等著毒發身亡,幾天後的婚事,就看你爹舍不舍得幫你辦個冥婚。」

他急急搖頭,又趕忙點頭,示意他一定會依她的話照做的,對于未來妻子,他是沒什麼感情,但他惜命愛命,為了沈嘉良賠上一條命,怎麼說都劃不來。

童依瑾與他接觸多回,還是能抓到他的心態,「放心,就我們這幾年的交情,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會給你解藥。」語畢,她解了他的穴道,見他要說話,她又要他閉嘴,冷聲道︰「帶我去找沈嘉良。」

葉明弘知道她現在沒心情听他說話,只能哀怨點頭,本想叫小廝伺候穿衣,轉頭卻見他昏睡不醒,無奈之下只好隨便抓件外衣穿上,再帶著她出屋。

此刻已有奴僕起來干活,見到兩人同時出現不由得一怔,但童依瑾及自家少爺的恩怨,眾人都知情,再想到昨天,到玫瑰園伺候沈嘉良的奴才偷偷說,小朱子被關在那里,還被鞭打,他們心里都明白了,昨天童依瑾沒要回小朱子,眼下是要用大少爺來交換了。

沈嘉良的確是貴客,入住葉府最奢華的玫瑰園,院里玫瑰五顏六色,品種甚多。

童依瑾跟葉明弘到時,沈嘉良還未起,杜森等人則在屋前護衛。

杜森一見到童依瑾,臉色丕變,再看到葉明弘,眉頭又是一皺,「葉少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葉明弘瞪他,口氣很差,「什麼意思?我都被喂毒藥了,你快點把小朱子還給她,我等著吃解藥呢。」又見四周涌來自家的護院,他急急地說︰「你們誰敢動童姑娘,我爹就只能給我收尸,你們都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二十名護院一听,相比之下,自然是自家公子重要,很快的就閃遠遠的了。

杜森沒想到童依瑾的方法如此直接粗暴,葉明弘再不濟也是葉老爺的寶貝兒子,只是她膽子未免太大!還是她以為身後有江老,便如此有恃無恐?

不過沈嘉良的身分,恐怕連江霽都要維護一二。

「一大早的嚷嚷什麼?葉明弘,不就一顆毒藥入肚,你膽子會不會太小?」

此時,沈嘉良懶洋洋的聲音響起,接著,就見他從屋子里走出來,一臉惺忪,卻是左擁右抱一個美人兒,兩人都著薄紗肚兜,身材婀娜,清涼養眼。

童依瑾冷眼看他一臉浮腫、縱欲過度的樣子就一肚子火,「把小朱子交出來。」

「喲,誰啊,一早就來我這里找男人,本少爺金槍不倒,可以再駕馭妳一個。」他邪魅一說,身邊兩個美人也嬌笑出聲。

「沈嘉良,你想死可以直說,本姑娘立馬成全你。」童依瑾惱怒回答。

「我是想要……飄飄欲仙、銷魂的死啊,童姑娘要不要躺在我身下,成全我呢?」沈嘉良眉宇間皆是邪氣,說完還曖昧的伸舌舌忝了舌忝唇。

見狀,童依瑾面色一寒,直接抽出腰間長鞭。

杜森等人立即上前將沈嘉良擋在身後,戒備的盯著她。

葉明弘都急了,他這吃過虧的都怕了,沈嘉良竟還敢出言調戲,簡直不知死活,但他又不敢多嘴訓話。

沈嘉良一派輕松地放開左右兩個美人,挑眉看著童依瑾,嗤笑一聲,「老實說,妳那個小朱子實在太不識好歹了,本少爺想疼惜他,他居然說寧死也不給本少爺踫。大美人,妳說,本少爺要不要成全他?」

「你殺了他?」她臉色瞬間發白。

沈嘉良哈哈大笑,「我怎麼會這麼便宜他?不過……」他面露狠戾之色,「如果妳好好的給爺賠禮道歉,再讓爺抱幾下、親幾下,我就將小朱子還妳,如何?」

杜森也不知哪來的底氣,也耀武揚威的說︰「這是少爺疼惜妳,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對這種低級垃圾,何必浪費唇舌,童依瑾不管三七二十一,甩鞭就抽了過去。

又來了!完全不打招呼的,葉明弘臉色一變,連忙躲到一旁去。

童依瑾下狠手的甩鞭抽打,她手上那鞭子跟活了似的,就往杜森幾個凶狠侍從抽去,鞭鞭見血、衣裳碎裂,不過幾下,杜森等人都倒地不起,個個哀號叫疼。

她冷冷的看著他,「我的人呢。」

沈嘉良在她臉上看到懾人的目光,難怪葉明弘說她是個帶剌美人,買不了、搶不了,只能看著流口水。

沈嘉良見她握著鞭子的手,指關節泛白,幾近顫抖,這是氣極了。

他黑眸微瞇,心中思索,她今天倒是對他手下留情,可為什麼?那天都敢踹他了。

這時一個念頭閃過,他突然笑了出來,「江爺要妳不能傷我,是吧?」

她據緊唇,「廢話少說,小朱子人呢?」

「我不說,妳能耐我何?」現在有恃無恐的可是他,他滿臉笑意,收起金扇,指了指自己,「求我啊,跪下求我,求到本少爺高興即可。」

童依瑾咬緊牙關,恨不得甩出一鞭直接抽花那張惡心笑臉,可驀地,她看向躲在一旁樹後的葉明弘,幾步沖到他面前,抓著他衣襟,一陣搖晃,「帶我去找小朱子,不然葉府就等著辦喪事!」

葉明弘嚇得面無血色,人也被搖得都要昏頭了,「我、我……不干我的事,我跟沈少爺說了,不要動妳的人……」

「你跟我說了?」她疾言厲色。

他吞了口口水,「呃……當、當然沒有。」

「知情不報就是從犯,想要吃上一鞭才放人?」她咬牙切齒,她還是太心軟,自己根本不該放過他。

她揪著葉明弘衣襟的手越來越緊,他臉都漲紅了,忍不住向沈嘉良喊話,「沈、沈少爺,我這命也很珍貴,你跟她的事,你們慢慢去算,我要解藥,我知道小朱子在……」

沈嘉良怒了,「你敢!」

「啪」的一聲,鞭子倏地像蛇般竄向沈嘉良,也不知童依瑾怎麼使的,鞭子將他卷到半空中又落地,他的手足便被鞭子團團束縛,活像一條毛毛蟲。

沈嘉良痛呼大叫,「你們都是死人嗎!」

杜森起身要去救他,眼前卻突然一黑,只見童依瑾已來到他身前,而她手上多了一把刀,眨眼間,刀起刀落,她直接挑斷了他雙腳腳筋。

他發出痛苦哀號,「啊一妳這賤人……賤人!」他痛苦的在地上翻滾,鮮紅的血也流淌一地。

沈嘉良錯愕地看向面無表情的童依瑾,又見她提起那血淋淋的刀走向自己,「妳、妳妳想干什麼?想想江爺,妳不能動我。」他面色如土,渾身顫抖起來。

童依瑾抿緊唇,再看向葉明弘,葉明弘卻想也沒想就跪了下來,手足無措地道︰「真不關我的事啊,是杜三娘……不,不對,沈少爺說是唐書丞的小妾出的主意,是她聯絡杜三娘的,冤有頭債有主,妳別找錯人報仇啊。」

此時,葉老爺也聞訊而至,一見這陣仗,又見兒子跪著,他也有些頭昏,「童姑娘?」

林珊珊?但她沒想到杜三娘也摻了一腳,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可惡。

童依瑾沒理會一臉焦急的葉老爺,而是看著踉蹌起身,腳又發軟,抓著父親才勉強站起來的葉明弘,他淚眼汪汪的向父親訴說自己被喂毒,又委屈的說——

「爹,真不是我,我沒加入這事,只是沈少爺向我要幾個人,我總不能不給吧,誰知道他要干什麼,您快跟童姑娘要解藥,我覺得我快死了,渾身上下哪里都不對勁了,爹……」

葉老爺著急地看向童依瑾,「童姑娘,妳听到了,不是弘兒的錯,妳是不是……」

「人,我要小朱子!」她一臉沒得商量的樣子。

葉老爺只好回頭去看躺在地上掙脫不開鞭子的沈嘉良,好說歹說,說會送美人兒、俊秀小倌給他,他就是不松口。

最後還是童依瑾拿了刀子抵在他脖子上,冷冷的道︰「殺了你,我這命還給江老,到了黃泉我再殺你幾刀,也是值了。」反正她這命本來就是多的。

她是認真的!沈嘉良見到那殺氣騰騰的明眸,不禁咽了口口水,「他就在我屋子。」聞言,童依瑾立刻沖進去,就見朱禮堯雙手被捆、半趴在地,後背也被抽了好幾鞭,傷勢頗重,人已經昏迷了。

她一肚子窩火,燒得五髒六腑都疼了。沈嘉良就是個變態,他居然就將小朱子扔在房間,可以想見,他抽了他幾鞭子後就扔下他,跟兩個女人在床上翻雲覆雨!

她將昏迷的朱禮堯扶起,背在身上,出了屋外,快步要離開。

葉老爺見狀,急急追上前,「童姑娘,我叫人備了車,小犬的解藥……」

「那只是糖丸。」她腳步未歇,只匆匆丟下這句話。

「啊?」葉老爺愣住了,就連靠在僕人身上哼哼叫疼的葉明弘也頓時覺得全身不痛了。在經過沈嘉良身邊時,童依瑾冷冷一瞥,道︰「這筆帳我記下了。」

那一眼,莫名的叫沈嘉良背脊發涼、冷汗直流,想也沒想就脫口道︰「真的是唐書丞的小妾慫恿本少爺的,也是她聯絡杜三娘那個老女人的。迷藥是杜三娘下的,人也是杜三娘抓來給我的,她一直盯著小朱子,還說我嘗過味道就留給她……」他突然想到,「不對,她人呢?我出屋子前,她還在我屋子里,纏著我要把小朱子先帶走。」

「沈少爺,童姑娘一出現,她就偷偷跑了。」一直躲在屋檐下的兩個妓女,其中一人怯怯的開口。

沈嘉良氣得咬牙切齒,但童依瑾的聲突然冷冷傳來,「五日內,把杜三娘綁到我面前,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對你做出什麼事。」

至于林珊珊,童依瑾突地想到一個人,她腳步一頓,「林珊珊慫恿沈少爺對付我時,唐書丞在場嗎?」

「在。」沈嘉良恨恨的回答。

她眼神閃過一道冷光,好,很好。

她笑出聲來,直視沈嘉良,「唐書丞跟林珊珊做人真不厚道啊,連葉少爺都知道勸你不要動我的人,他們卻慫恿你來跟我正面杠上,沈少爺,你被我打、你的人被我弄殘都不冤,因為你被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鄙視的丟下這句話,她就背著朱禮堯走人。

沈嘉良還沒愚不可及到不知她在說他蠢!他眼眸迸出熊熊怒火。

瑾園里,朱禮堯赤身的趴在床上,他後背的鞭傷頗深,血肉模糊,可見沈嘉良是下重手的。

而稍早前,大夫已過來看過,並開了藥方離開,寧晏幫著擦身,朱禮堯沒有任何反應,他暗暗松了口氣,易地而處,他寧願昏迷,只是……

他以眼角余光看著在身後盯著看的童依瑾,也不知姑娘怎麼想的,至少也回避一下啊,小朱子渾身赤果果,她不尷尬,他臉都紅了。

「嗯……」朱禮堯發出疼痛的申吟,眼睫顫了顫,似要蘇醒過來。

「我幫他敷藥,你去看看小芷藥煎好沒?藥煎好了就趕快拿過來讓他喝下。」

寧晏看著已張開眼楮的朱禮堯,掙扎著要不要拉過薄被幫他遮一下。

「還不去?」她瞪他一眼。

「是。」他還是好心的彎腰低頭,對朱禮堯說句話才快速走人。

朱禮堯剛醒來,腦袋還有些渾沌,但寧晏那句「你身無寸縷」讓他立即回神,見到坐在床邊的童依瑾,他頓時倒抽一口涼氣,氣急敗壞地拉起一旁的薄被遮住後背及臀部。

「妳出去!」嘶!他後背傳來一陣劇痛!

她皺緊了眉頭,又把被子扯開,「還沒上藥呢。」

「男女授受不親,妳不懂嗎?」他惱怒地扯回被子,這一動,再次讓他痛得頻頻抽氣。她一翻白眼,「你受傷,難道穿著衣服上藥?再說了,把你看光又如何,只是背部。」

「妳……」她還是不是女人啊?

「我肯看是你的榮幸,你上輩子不知燒了多少好香,才能讓我看一眼呢。」她還念念有詞,不客氣地將礙事的被子扔到他腳邊。

他後背及臀部都疼痛不已,要挪動身子都難,要拿回被子更難。

昨天的事也全數涌上來,他甫進馬車就察覺氣味不對,但來不及了,他很快昏厥過去,再醒來時就看到杜三娘跟沈嘉良。

沈嘉良趕走杜三娘,要對他上下其手,他嚴詞拒絕,他怒了,便向他甩鞭,他能回來這里肯定是童依瑾再次救了他,可是……

即使背對著她,他都能感覺到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游移,鼻尖是她淡淡的體香,還有,她沾著藥的手指有薄繭,每每踫觸他皮膚時,他都渾身發熱,而且越來越熱。

「叫寧晏來上藥。」他忍不住大吼出聲。

她嚇了一大跳,手上藥罐差點掉了,「凶什麼凶?他去忙了,只是你臉怎麼這麼紅,不會是發燒了吧?」說著,她伸手直接模上他的額頭。

「我沒事。」他咬咬牙,聲音微啞。

她低頭看他,就見他臉頰似染上胭脂,紅通通的。

一個念頭劃過,她突然大笑起來,「你臉皮這麼薄?小朱子,不應該啊,你長得像妖孽,又不是那些歪瓜裂棗,投懷送抱的人肯定不少,怎麼你表現得像只童子雞?」

這女人為什麼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問?他一點都不想跟她討論這個問題。可莫名的,他突然想到那一日,手掌上的柔軟。

他決定閉眼不答、不看,不理會心里急遽的騷動。

而她也安靜下來,專心替他上藥,看著那些鞭傷,她心都疼了。

此時,寧晏端了藥湯進來,她站起身,放下藥膏,就要接那碗藥,寧晏急忙道——

「江爺派人過來,要妳去一趟淘寶樓。」

聞言,童依瑾抿緊了唇,道︰「知道了,你照顧小朱子。」說罷,快步走了出去。

朱禮堯這才睜開眼,神情復雜地望著步出房外的縴細身影。

寧晏喂他喝了藥,才提及他被抓走之後發生的事。

不意外的,江霽叫她去是要訓話。

廳堂里,江霽直視著眼前的童依瑾,口氣不悅,「妳太過了,小朱子不過是個奴才。」「小朱子是我的人,我一向護短,偏頗徇私本就正常,何況,隨便什麼人都能抓走我的人,我在外面怎麼做事?」她不服氣的駁斥。

小芷低頭垂目的站在她身後,心知姑娘這次氣狠了,不然怎麼會跟江爺如此說話?江霽黑眸微閃,「四處樹敵對妳可不好,妳是暫時威嚇住沈嘉良了,但他回朝州後若是有心想出氣,十個妳也不是他的對手。」

童依瑾一听倒是笑了,「那就看江老要不要護住我了。」

江霽神情復雜,她太聰明,「是,我能護住妳,但與沈家為敵本身就是個錯,妳要知道,沈家在朝州橫行霸道,連地方知府也不敢開罪。

「沈家商鋪不少,但最讓人說道的卻是棺材鋪,沈家靠著這門死人生意暗中做了不少缺德事,養了不少盜墓者,贓物不是擺在自家鋪子再轉手賣給喪家,就是往當鋪去,或交由唐書丞接手,沈家財力非凡,妳拿什麼與他為敵?」

「葉家有旁系女嫁到沈家,怎麼沒有接觸葉家,反而由唐書丞當中間手?」她答非所問,一來她回答不了江霽的問題,二來,若是沈家可以直接跟葉家做生意,唐書丞遠離陪葬品,趙秦娘也能安然的過日子。

「葉家不想賺這種缺德錢,船運生意已讓他們吃兩輩子都夠,這才有唐書丞的機會。但說是合伙關系,其實是七三分,這種沒本生意讓沈家富得流油,但沈家並不是一家吃獨食,他們上面還有人。」

「江老熟嗎?」

「不熟,沈家護食,怕我接觸,損了他們的利益。」這一點,他也沒打算隱瞞她,「不過說到沈嘉良,雖說是嫡孫,但有可靠消息指出,他其實是京城一位王爺的心上人所生,雖然見不得光,但也安排了好身分,是那位王爺的心尖兒,就算任性紈褲,但人家胎投得好,這樣妳明白了嗎?」

「寧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我並不想招惹他人,但被招惹了也不能沒脾氣,打狗總得看主人,不是?」

她都自貶為狗,江霽這主人若還無所謂,屈服于沈嘉良這樣狐假虎威的小輩,日後有點身分地位的也能依樣畫葫蘆,上前踩他一踩。

她能想得到,江霽又怎麼會沒想到?他直勾勾地看著她,只道︰「妳回去吧,把心放在那幅仿畫上。」

聞言,童依瑾知道這事算過去了,他會去處理的,便點點頭,應了。

一離開淘寶樓,上了馬車,小正便忿忿不平地道︰「江爺怎麼幫外人來說姑娘,明明是沈嘉良找的碴,癩蝦蟆一只還想吃小朱子這天鵝肉。」她頓了一下,又皺起眉頭,「姑娘干麼把自己比喻成狗?」

「有什麼關系,不過一句話,不痛不癢的,讓江爺無法再對我說教不好?再說了,難道我說我是狗,就真的是狗了。」她想得可開了。

甫回瑾圜,童依瑾又派人出去打听沈嘉良有沒有什麼動作。

半盞茶功夫後,打听的人回來了,說沈嘉良從葉明弘嘴里得知趙秦娘、林珊珊跟唐書丞的恩怨情仇,氣得將屋里的東西砸個粉碎,也派人去找杜三娘,同時,還打听到,在她離開淘寶樓後不久,江霽就讓嚴桓備了幾份厚禮前往葉家,代她去向沈嘉良賠罪。

「顯然江老還不知道我讓狗咬狗去了。」她喃喃自語,但隨即一笑,「繼續盯著,我去看看小朱子,小芷不用跟來了。」說罷,她起身步出屋子。

該名小廝看著要跟上前去的小芷停下腳步,問道︰「姑娘心情還不錯?」

「那當然了,敢算計姑娘,惹禍上身了,活該!」小芷開心極了。

童依瑾來到朱禮堯的屋子,寧晏自動退到一旁,輕聲說︰「他睡著了。」

她點點頭,「你先出去。」

寧晏點頭離開,她則在床邊坐下,低頭俯視朱禮堯。

她咬咬下唇,他長得這麼好,出身絕對不凡,這樣扣著他,對他家人也不好,何況,以要出氣之名留他這麼久也夠了,嗯,等傷好了就放你走吧。

她凝睇著他立體五官,唇形姣好的唇瓣,不知親起來是什麼滋味?

兩輩子也沒吻過人,錯過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遇見讓她有一點點動心的帥哥。

童依瑾皺起柳眉,她一向有色心沒色膽,但機會不再,她收他一點點利息可以吧?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長這麼帥根本是引人犯罪,所以她辣手摧花應該無罪吧?她頻頻做著心理建設,但就是色膽不足,片刻後,她深吸口氣,傾身慢慢靠近,心跳如擂鼓。

她太緊張了,完全沒發覺某人身體隨著她的靠近越繃越緊。

朱禮堯動都不敢動,淡淡的女兒香隨著她溫熱氣息撲面而來,他感覺兩人的呼吸交纏,他的身體越來越熱,呼吸都要亂了。

她真要當色魔?平常意婬就過分了,真的佔人便宜還要不要臉?她內心另一個君子甩鞭大加撻伐,好不容易鼓起的色膽就這麼萎靡縮小了!

朱禮堯感覺到那股溫熱氣息突然遠離,形容不出的失落涌上心坎,他微微張眼,正好看到她輕輕闔上門板的嬌小身影。

一連兩日,童依瑾都沒外出,她不是在仿畫就是去看朱禮堯,從他嘴里听到那日發生的事。

童依瑾要他好好養傷吃藥,例行的毒藥喂食則暫停,改喂解藥。

「暫停?不是永遠都不用了?」小芷小小聲的問。

童依瑾沒回答,她想著朱禮堯後背那猙獰可怕的鞭痕,心就微微抽痛,思索著要怎麼回報那些傷他的人。

第三日,在瑾園里,都能隱隱听到外面的熱鬧喧嘩。

沒一會兒,小芷就走進來,「姑娘,外面好熱鬧啊,是葉府抬著聘禮一路浩浩蕩蕩過去,不過隊伍很長,我看了好一會兒還看不到尾呢。」

童依瑾眼楮骨碌碌一轉,低聲吩咐她幾句。

小芷臉色一變,「這……」

童依瑾給她安撫的一笑,讓她照辦,之後勾起一笑,葉明弘也是從犯,真以為沒事了?

不久,東市大街上就上演了一場戲。

鑼鼓喧天,葉家送聘的隊伍浩浩蕩蕩迤邐一路,街道兩旁黑壓壓一片都是看熱鬧的老百姓,驀地,也不知從哪里丟下來好幾串鞭炮落在隊伍里,劈里啪啦響,到處煙霧彌漫,抬禮的小廝受到驚嚇,亂成一團,聘禮互撞落地。

這里是水滸城,善良老百姓不多,拐蒙詐騙的江湖人不少,趁亂又搶又拿,當白色煙霧散去,隊伍一片狼藉,好東西更是丟了大半,欲哭無淚的葉家只能匆匆派人向女方告罪,並允諾會再重備一份聘禮。

待這事傳回童依瑾耳里,她是捧腹大笑,當時她人就在朱禮堯屋里。

朱禮堯從沒見過哪個姑娘笑得如此不雅,也如此惹人注目,當然,如果他沒有半果臥床,也許也會跟著大笑,但眼下他只想裝昏,努力忽略她的手在他傷處抹藥時的微妙感覺。

「姑娘就不怕葉家來找麻煩?」小芷也是心大的,姑娘說要親自替小朱子抹傷藥,她就站在旁邊看,同為男人的寧晏反而尷尬的先出去。

「敢找,等他洞房花燭夜,我親自送幾串鞭炮恭喜他。」

童依瑾不怕事鬧大,還吩咐小芷將她說的話傳出去。

朱禮堯側臉對著床壁,閉眼裝睡,聞言,嘴角忍不住一勾,這護短報復行為,不得不說感覺還挺好的。

至于葉府,在查到是童依瑾做的之後,還听說她放話要敢找麻煩,就在成親那日再來一出,葉老爺已決定吃下悶虧。

但葉明弘不服啊,他一肚子氣,連連說是遭了池魚之殃,想到以為自己吞毒藥,嚇得差點沒屁滾尿流,這次送個聘禮還大破財。

葉老爺卻知葉家理虧,細數給這個不成材的兒子听,「一,你知情不報,第二,當天童依瑾來要人,你還提供自家護院攔她,若是當天就讓她將人帶走,小朱子也不會受傷,第三,如果不是你要成親,沈少爺就不會來,也就不會發生這麼一連串的糟心事。」

他一條條說明,葉明弘卻听得頭暈,「說到底,就是我不該成親,是吧?爹。」

葉老爺內心飆淚!他怎麼就生了個豬腦袋兒子,人話听不懂!

他臉色發青,惡狠狠的下總結,「總之,這事就這麼過了,別追究了。」

葉明弘愣愣點頭,他可不想洞房花燭夜被鞭炮給炸出新房。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4:10

第八章 善心不被珍惜

葉家下聘隊伍被突如其來的鞭炮炸得亂七八糟,還被人混水模魚的拿走不少彩禮,也傳進江霽耳里。

淘寶樓別院的書房里,江霽已知道這事是童依瑾派人去做的。

嚴桓抿緊唇,見前來報告的鄧立農恭敬退出去後,臉色不悅地道︰「丫頭的報復心不會太過?葉家做了什麼?沈嘉良才是罪魁禍首,她有本事去找沈嘉良。」

「是我叫她不許傷了沈嘉良。」江霽將手上的賬本闔上,直視著在一旁的嚴桓。

嚴桓唇抿成一直線,沒接話,但眼里的不滿掩飾不了。

「她心里有數,這次也算是有拿捏分寸。」江霽又說,實在不希望自己重視的兩人合不來,甚至敵視。

「江爺每次都這麼說,根本是放任她胡鬧。」他心有不甘,口氣也有幾分不滿。

「她有能力胡鬧,若沒有,我就是想護她也沒用。」

江霽就事論事,口氣也變冷,直言這些年來,童依瑾的言行在在證明她不會主動找人麻煩,但誰敢惹上她,就別怪她反手報復。

沈嘉良先傷了她的人,丫頭听他話,沒動他,只是毀了杜森出氣,再來就是從犯葉明弘,也只是破財消災,就是葉老爺,估計也不會替兒子討公道,而是選擇吃下悶虧。

嚴桓訥訥的說不出話,但心里氣極,江爺對她的疼寵他無法苟同,童依瑾也已經被江爺寵得無法無天了。

江霽雖然看重利益,可積年累月下來,對童依瑾還真的生出幾分親情,再者,她不僅有一手才情,本身帶剌卻仁慈仗義,雖說也是一只披著羊皮的小狐狸,但凡事看得通透,聰敏到一點就通,的確招人喜歡。

此時,鄧立農突然敲門,快步走進來,表情有些奇怪,他拱手一揖,「江爺,沈少爺過來了。」

嚴桓一听,馬上說道︰「江爺,童丫頭這不是招來麻煩了?沈少爺一定是過來找丫頭算帳的。」

鄧立農看他一臉得意,眉頭一皺,「二當家可能誤會了,沈少爺綁了兩個人,但用麻布袋套著臉,也不知是誰?但看衣著是一男一女,說是要借私牢一用。」

听見這話,江霽不由得一愣,嚴桓更是張了嘴。

「請沈少爺進來。」江霽吩咐。

夏末陽光穿透窗欞上的薄紗,灑進寬敞富麗的書房,也將走進來的沈嘉良的臉色照得一清二楚,晦暗而憋著怒火,他的人找了幾天後告訴他,杜三娘事發當天就搭船離開,童依瑾的五天限期,他根本無處找人。

只是再火大,面對聲名狼藉的重量級人物江霽,他一個小輩還不敢擺臉色,收斂神態,再是一揖,「晚輩沈嘉良見過江爺。」

江霽點頭,又介紹嚴桓,沈嘉良又是一揖。

江霽讓他坐下,下人也端 茶進來。

沈嘉良喝了口茶,直接將自己與童依瑾、朱禮堯,還有唐書丞、林珊珊等事簡略說上一回,這才進入重點,「我知道唐書丞與淘寶樓有不少交易,但唐書丞的貨都是由我沈家提供,今日前來就是代表沈家,日後會將貨物直接送來江爺這里,少了中間人的利潤,我沈家也不要,都給江爺,不知江爺意下如何?」

不得不說,他雖是紈褲一枚,但生于商家,耳濡目染,看多了也懂得多,說起生意一點也不含糊。

「自然沒問題。」江霽笑著點頭,他是生意人,送上門的錢怎會不要?

沈嘉良莞爾一笑,「既然生意做完了,晚輩就提一些私事,久聞江爺私牢之名,我也想玩上一玩,不知江爺可否借用?」

「那兩人?」江霽問,心里隱隱有答案。

「不是什麼大人物,絕不會為江爺招來麻煩。」他的口氣肯定。

江霽點頭,看向鄧立農,「你帶沈少爺過去。」鄧立農拱手,再看向沈嘉良做了手勢,「沈少爺,請。」

沈嘉良起身,向江霽、嚴桓再次行禮,轉身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過頭,看著江霽,「還有一件事要請江爺幫忙,請告訴童姑娘,我無法在五日期限送上杜三娘,但仍會持續派人搜捕那個老女人,請她別著急,杜三娘死活都會送來給她。」

見江霽點頭,沈嘉良再次行個禮,這才走出去。

不一會兒,一名小廝快步走進,對著江霽拱手,「沈少爺綁來的是唐書丞跟林珊珊。」江霽笑了,果真是那兩人。他再看向臉黑了一半的嚴桓,「你看丫頭做事,手不血刃的處理完,完全不用我費心,禍水東引這招使的多妙。」說到後來,還是忍不住一嘆,可惜了,鳳兒就無法像她如此慧黠。

嚴桓在不甘之余也滿口苦澀,這丫頭若能當自己的兒媳,生出的孫兒又怎會不聰明?

這一日,沈嘉良在私牢待到第二天上午,隨即帶人離開水滸城,連葉家的喜事也不參加了。

童依瑾這里,江霽派了鄧立農過來,將沈嘉良這兩日的事說了。

「所以,唐書丞跟林珊珊都還在私牢?」童依瑾很訝異。

「是,沈少爺還知會江爺,什麼時候放他們走?全權由姑娘決定。」鄧立農神情、口氣都是佩服。

「我知道了。」

鄧立農離開後,童依瑾再度專心仿畫。

「沈少爺動作很快啊,直接報仇,又送人情給姑娘,如果姑娘沒說放人,唐書丞跟林珊珊就得一直在私牢里被嚴刑烤打。」小芷腦筋動得快,看得也通透。

這是求和,杜三娘無法送到她面前,找兩個人讓她出氣也行。童依瑾想著也笑了,可是一想到趙秦娘,她手上的毛筆便是一頓。

唐書丞跟林珊珊被綁到私牢的事瞞不了多久,一旦傳出去,秦娘會如何做?

她放下毛筆,抬頭交代小芷,「將唐書丞跟林珊珊算計我跟小朱子的事散播出去,再派人盯著秦娘那里。」

「他們被抓到私牢的事也要傳嗎?」小芷問。

童依瑾搖搖頭,「不用了,沈嘉良直接去唐府綁人,瞞不了人的,但我們不能處于被動,要讓外界知道他們是咎由自取,不能讓唐老夫人在外亂栽贓。」

小芷明白地點點頭,又想到一件事,「姑娘,唐老夫人沒臉沒皮,肯定會來姑娘這里撒潑的,因為姑娘要點頭,江爺那里才會放人,那秦娘也會來嗎?不不不,她要敢來就太過分了,也辜負了姑娘這些年來對她的照顧。」

童依瑾沉默了,她讓小芷去傳這事也是想看看秦娘的反應,如果秦娘在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是為了唐書丞那個渣男來求她……

罷了!若真如此,她便能放下對那張臉的執念,反正她們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吐出一口長氣後,她逼自己不再去想這些糟心事,專心仿畫。

小芷辦事效率快,唐書丞跟林珊珊算計童依瑾跟小朱子的事,在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接著,沈嘉良抓了唐書丞跟林珊珊的事也傳得漫天飛。

基于水滸城的老百姓對童依瑾的好感度一向爆棚,對唐書丞跟林珊珊身陷私牢都覺得活該。

朱禮堯因不願屈服而受鞭傷一事,言掌櫃在得知後,很快便提了補品上門探視,只是來的時間不對,他喝了藥正睡著,便跟童依瑾說些話就離去。

但他一出瑾園,四周就擁上不少人問朱禮堯的傷勢,言掌櫃知無不言,連帶的,還將朱禮堯這段日子對采水村的貢獻也說了。

大家才知道,原來小朱子近日鮮少在城里現身,竟是往采水村輔導村民種 茶樹去了。

童依瑾這眼神是真的好啊,三兩買下的男奴居然還有這等經商種茶的能力。

老百姓議論紛紛,而這些人當中,在童依瑾買下小朱子時就動念派人搜尋美男,只是美男找到了,卻愁著不知何時能送出手,眼下小朱子受傷了,不正是好時機?

于是更多人上門求見童依瑾,還帶上一到兩名相貌出眾的美男子,讓童依瑾是煩不勝煩,干脆關門避客。

這一日,馮海也從言掌櫃口中得知朱禮堯受傷的消息,他就跟段天宇進城,來到瑾園。可馬車遠遠地就塞住了,兩人只得下車步行,一走到瑾園門口就見一奇景,至少有十多名風姿各異的美男子佇立,再問下旁人,原來這些人全是來見童依瑾的,但都被拒于門外。眾人吵吵鬧鬧,聲音頗大,也吸引更多的群眾圍觀。

此時,緊閉的院門一開,寧晏繃著臉走出來,火冒三丈地道︰「我家姑娘正忙江爺的沾兒都不出門了,你們還來這里鬧,姑娘若壞了江爺的事,你們要負責嗎?還不走人!」

事情牽涉到江霽,眾人噤若寒蟬,立馬安分了,各自走人。

人群一散,寧晏這才看到馮海跟段天宇,連忙將人請進去,一邊解釋這些人是來送「美男」給姑娘的。

兩人一听頓時哭笑不得,水滸城果然什麼怪事都有,只是他們沒想到,瑾園里還有更奇怪的。

馮海跟段天宇一踏進屋子,正巧童依瑾也在。

「你們來了。」她笑說。

兩人點頭,看向趴臥在床上的朱禮堯,薄被只蓋住他臀部及大腿,其他部分全部露在外頭,所以……他是赤身的躺在床上!

兩人互看一眼,神情有些怪,但見童依瑾一臉坦然,馮海畢竟年紀大,輕咳一聲,走到床邊,「小朱子,身子可還好?」

朱禮堯點頭,不是沒看到兩人驚愕又想保持平常的表情,但能走的人不走,他能如何?

「好多了,再躺幾天就好。」

「那就好。」段天宇也出了聲音,只是俊臉微紅,覺得有些尷尬,這屋里有一個半果男,偏偏身為女子的童依瑾沒半點不自在。

朱禮堯對她的臉皮厚度早已沒轍,關心問了采水村目前的狀況,得知一切都循序漸進的進行中,他也放心了。

病人要養傷,馮海兩人探問兩句就要走。

只是段天宇要離開前,對著童依瑾欲言又止,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她跟小朱子應該是很親密,他操什麼心?

「我淨淨手,馬上幫你換藥。」

童依瑾走進屏風後方的耳房洗淨手,拿棉巾拭手,再走回來,就見他趴在床上瞪著她。

早在馮海跟段天宇進來前,童依瑾就是要替他換藥,他已嚴詞拒絕,他始終不懂,她為何堅持親自替他上藥,雖然踫一次也是踫,踫兩次也是踫,但她沒有一絲女性自覺,他還冇男性尊嚴。

「請姑娘找寧晏來幫我。」

「我不願意,何況,只有這里有我看得上眼的帥哥,我動動手還能養養眼,不虧。」她邊說邊拿起桌上的藥膏,掀開他身上薄被。

幫他還嫌,但她不能不幫啊,這是刷好感度,呃……也許對他來說不是,但至少,未來他的家人若來找她算賬,她還可以拿這些天舍了男女大防,親自抹藥、事必躬親的侍疾來小小翻轉一下,她可是有良心的主子!

他黑眸微瞇,「意思是,外面若有妳看得上的男人……」

「當然就不來這里煩你了。」她半認真半開玩笑的挑眉。

听到這話,他心里頓時就不舒服起來,她果然只看臉!

這時她卻突然說了句,「其實我不會困你太久,你把傷養好就是。」

他听得一怔,隨即開口,「姑娘願意給解藥了?朱某問過不少人,這毒藥固定時問吃,毒性並不會發作,但若是不吃,又沒解藥,不到三日就會毒發身亡。」

他也曾私下研究過水滸城的地圖,就港口以及幾條陸運大道,三日可以到達的城市,然而想到達有朱家商鋪的城市仍有些勉強,這也是他不敢妄動逃離的主因。

她凝睇著他,這幾日他吃的早就是解藥,只是從外觀來看是無法分辨的。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還特別交代別讓他知道自己吞下的是解藥。

遇上他的事,童依瑾發覺自己的矛盾處變多了。

不想了!想到頭都疼了。

她一邊抹藥一邊說︰「總之,你再委屈一段日子,我會給你解藥的。」

「此話當真?」

「比真金還真,我從沒想過要將你留在我身邊一輩子。」她這話說得實誠。

聞言,朱禮堯突然想到今天寧晏跟小芷在屋外對談的內容。

他在屋里養傷的事,也不知怎麼的傳了出去,指童依瑾一怒為美男,他受傷了,有一些早動心思的人就急著送來幾個美男說要伺候她。

「看來妳已經找到比我更好看的男子,只是我受傷了,不好棄之不理,這才勉強做個樣子。」說著,他覺得胸口很悶。

「說什麼胡話?」她一愣,隨即秒懂,「你听說了?拜托,那些人腦子才有病,莫名送來好幾個帥哥,光拒絕都把我累慘了。」

「妳不是都收了?」他知道她是真的喜歡看美男。

她沒好氣的翻白眼,道︰「你當我是武則天。」

「武則天?」

「咳,那個……是我從一本話本子看到……算了。」她懶得解釋也解釋不清,「總之,我沒興趣養男寵,所以都退回去了,不過……你好像很在乎?」她看著他,莫名有些開心。

他抿緊唇,言不由衷地道,「我怕妳又去禍害別人。」他不由得想到兩天前,她在他假寐時的傾身靠近,似乎是想一親芳澤。

是啊,小朱子一離開,她還真的只能去禍害別人了。

想到這里,她後悔了,懊惱的說︰「我應該見見的,真不喜歡,要退貨再退。」沒魚蝦也好,美男看了心情也會好啊。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朱禮堯就是听懂她後悔了,他莫名憤怒,這女人就不能只把目光留在他身上?他可是第一皇商「玉公子」,他……

他咬咬牙,不願去深思自己為何會想要她只看自己。

「姑娘,唐老夫人在我們門前又哭又鬧,聚了大堆人指指點點的。」小芷突然推門進來,氣呼呼地道。

「還是來了。」她低聲一嘆,不想理,但那老太婆肯定不走的,「出去看看。」

瑾園門口,唐老夫人坐在地上撒潑,扯著喉嚨哭叫,深怕別人听不見似的,「我的兒啊,我的媳婦啊,還有我媳婦肚里的孫子啊,我老婆子今天一定要為你們來討個公道!童依瑾妳這壞女人,妳心肝怎麼這麼毒,他們到底對妳做了什麼,妳要殺了他們啊!嗚嗚嗚……老天爺啊,請禰張開眼啊……」

哭聲跟叫罵聲持續不斷,也聚集越來越多圍觀的老百姓。

「看,童姑娘出來了!」

童依瑾從容自若的走出來,站在離唐老夫人三步遠的地方,她仔細打量這張皺紋滿布又有一張刻薄嘴臉的老太婆。

「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這麼想不開,要把臉丟這麼大呢?妳既然這麼愛叫,就演好一點,妳演技太差,本姑娘善良,幫妳一把,妳這老太婆不需要感謝我。」說著,她從腰間抽出鞭子,突然就往她身邊抽去。

唐老夫人只感覺有一道風從她臉頰掃過,臉頰隨即一痛,她手一模就大叫,「我的臉流血了!妳這殺千刀、惡毒的女人,害我的兒子、我的孫子、我的佷女,又來禍害我!」

唐老夫人剛剛已經哭鬧一陣,說了童依瑾有多惡毒又有多狠,聯合沈嘉良抓了她兒子、林珊珊,而林珊珊還懷有身孕,他們在江霽的私牢兩天了,不知生死。

她去求見江霽,沒見到人,再求他們放人,淘寶樓里就有人說,要童依瑾點頭才能放人,她便來這兒哭訴。

四周老百姓有的不識唐老夫人,听其所雲,就對童依瑾不喜,但了解內幕的人就仗義出聲了——

「唐老夫人,妳別以為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要不是妳兒子跟妳那壞心佷女,連手算計小朱子及童姑娘,他們會遭此橫禍嗎?」

唐老夫人氣不過,怒罵道︰「別人怎麼說就是真相嗎?害人前隨便找個借口就是真的嗎?童依瑾就是個壞心肝,你們大家看看我的臉,我不就說了點實話,她就朝我揮鞭,再怎麼樣,我也是一只腳都踏入棺材的老人家啊,嗚嗚嗚……」

童依瑾鞭子甩得狠,「啪」的一聲,听來很可怕,老太婆的確被嚇得發抖慘嚎,但左看右看,皺紋滿布的臉上就只有小小一條劃傷,而且沒繼續流血了,可見只傷表皮,她卻鬼哭神嚎的。

「唐老太婆,妳再哭下去,我真的將妳毀容,到時讓妳哭都沒得哭了,要知道,我這鞭子使得出神入化,要抽花妳不過一、兩下功夫而已。」童依瑾听不下去,眼神陡地一冷,語氣也涼颼颼的。

唐老夫人眼皮跳了跳,她不禁想到了葉紈褲,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明明腳沒斷,卻污蔑是童依瑾踹斷,這女人就一腳成全了!

想到這里,唐老夫人害怕的吞咽了口口水,可她已是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繼綃訴,「听听,她當眾威脅老太婆啊,你們听听,評評理啊……」

童依瑾手有點癢,掙扎著是再打一鞭,還是抓一把花生來吃,權當看戲。

這時人群後方有一輛馬車停下,下來的竟是趙秦娘。

「秦娘來了!」人們紛紛叫道。

眼見越來越熱鬧,賣瓜子的小販連忙叫家人回去補貨。

小芷听見後,憂心忡忡地看向童依瑾,就見她眼神倏地一暗,但很快又恢復正常。

她知道,趙秦娘還是讓姑娘失望了。

老百姓們也都看著趙秦娘,她一身白衣,眉目似畫,小腹微凸,眼眶微腫,顯然才哭過不久。

這場景真詭異,記得不久前,林珊珊為了唐老夫人,在她住的院門前哀哀哭泣要她回去侍疾,是童依瑾幫她把人趕走的,眼下她卻是走到唐老夫人身邊,朝著童依瑾跪了下來。

眾人議論聲更大,有質疑、有不平、有憤怒,吵嚷紛紛。

這些年來,童依瑾有多護著趙秦娘可謂眾所周知,如今趙秦娘卻跪了她,難道這中間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驚人內幕?

「秦娘,妳跪我家姑娘什麼意思?」小芷怒不可遏地走到她面前質問。

趙秦娘哽咽抬頭,看著面無表情的童依瑾,「我……依瑾,請妳放了夫君吧。」

「秦娘,我的好媳婦啊,還有珊兒呢,妳可不能忘了她,她肚里也有 書丞的孩子,書丞有多期待她肚里的孩子妳也知道,妳肚里是女娃,她肚里的可是男娃兒啊。」唐老夫人緊握她的手,淚如雨下。

趙秦娘喉間苦澀,她無法反駁,正如婆母說的,大夫說她這胎是女兒,林珊珊肚里的是男孩,夫君的確歡喜,還跟她說,日後他有兒有女,此生無憾。

「依瑾,請妳也放了林姨娘……」她咽下喉間酸澀,再次向她請求。

「秦娘,這話妳怎麼說得出口!妳不知道原因嗎?妳要姑娘放的是害姑娘的壞人,不僅算計小朱子,還要佔姑娘便宜啊!」小芷氣得朝她怒吼。

「童姑娘又沒事,而且得饒人處且饒人,妳不知道嗎?」唐老夫人出言反駁小芷。

趙秦娘低下頭,咬著唇,不敢去看童依瑾的眼楮,她知道自己自私,可是她不能讓夫君死在私牢,否則她該怎麼辦?孩子又要怎麼辦?

「秦娘,妳跟我回去!」趙焱的聲音突然高高響起。

眾人順著聲音來處,就看到趙焱擠過人潮,快步來到趙秦娘身邊,要拉她起身,但趙秦娘急急搖頭,不肯起身。

「我不要!哥哥,我要求依瑾放……」

「妳瘋了,誰對妳好,對妳不好,妳不清楚嗎,妳怎麼能這樣對童姑娘?」趙焱難以相信的瞪著她。

「我知道夫君不對,可是我和孩子不能沒有他啊,嗚嗚嗚……」趙秦娘還是痛哭起來。

童依瑾眼眶酸澀,也有點想哭,不提一起長大的江鳳,在這異世,她就認趙秦娘是摯友,雖然她脆弱如菟絲花,但那張臉始終讓她無法放下,可原來她做得再多,也抵不過趙秦娘心心念念的夫君。

趙焱看到她失望、傷心的神情,急著說︰「童姑娘,秦娘現在有些魔怔,妳不要理她,我馬上帶她走,唐 書丞跟林珊珊是咎由自取,既然有心算計,就得承擔後果。」

他要將趙秦娘強拉起來,又怕傷到她肚里的孩子,一時間竟是滿頭大汗。

唐老夫人可沒有顧忌,她用力推了他一把,若不是趙焱把手放開,趙秦娘都要跟他一起摔地了,他還沒吼人,唐老夫人就氣急敗壞的指著他怒罵,「你想趁機做什麼?誰不知你那齷齪心思,我兒子死了,你剛好可以得到秦娘!」

「妳胡說!」他惱羞成怒的駁斥。

「就是,別以為……」

兩人唇槍舌劍,再加上路人的議論聲,整個瑾園前面吵吵鬧鬧的。

「夠了!全都給我閉嘴!」童依瑾咆哮道。

一時間所有人靜默,童依瑾憋著滿肚子怒火,看著趙焱,「秦娘不是孩子了,她肚里的孩子才是孩子,她有丈夫、有婆母,她需要的從來不是你,你就別再自作多情,惹人嫌。」

趙焱雙手握拳,明白她說的都是真話,但他就是放不下趙秦娘,不只是因為愛情,還有她父母養大他的恩情。

童依瑾這一席話有部分也是對自己說的,眼下,她直視著哭得不能自已的趙秦娘,她身後的王嬤嬤及千喜想扶她起來,她就是不肯。

見狀,童依瑾嗤笑一聲,是啊,沒求到她點頭,怎麼能起來?自己如今不就像個欺侮孕婦跟老太太的超級惡霸。

「趙秦娘。」她淡淡的開口。

趙秦娘一愣,睜著淚眼看向童依瑾,她從未連名帶姓的喊過她,這些年,兩人情同姊妹,每每她受欺侮,一定都是她挺身相助,只是自己一次次退讓,一次次讓她失望,直到後來,她被賣到青樓,雖然救了她,但她也沒有主動去找過自己……

「妳從搬到穎橋的小院後就不曾踏出院子,如今為了妳的夫君,妳終究有勇氣踏出來了。」童依瑾說著就笑了,但趙秦娘突然覺得她的笑好疏離、好淡漠,讓她有些害怕。

「依瑾?」

「妳還是叫我童姑娘吧,我會放了妳要的人,但從今而後,在場的父老兄弟姊妹,包括唐老夫人、趙大哥,你們做個見證,趙秦娘的事,本姑娘一概不再理會,在本姑娘面前,也別再提及他們一家老小的事,我在這里謝謝大家了。」語畢,她向大家抱手一揖。

眾人明白,她以後再不會幫趙秦娘了。

趙秦娘臉色蒼白,淚眼模糊,「依瑾……」

「童姑娘……」趙焱知道童依瑾是太失望,心寒了。

童依瑾神情淡漠地看向小芷跟寧晏,「你們帶這對婆媳到私牢找夏杰領人。」說罷,她轉身走進院子,再不理會身後一切。

小芷臭著臉走到一臉興奮的唐老夫人面前,斜眼對趙秦娘道︰「走啊,妳們演的爛戲,我家姑娘不願再傷眼楮看了,別在這里礙眼。」

「我……」趙秦娘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時間寶貴,我們不像我家姑娘,心腸軟,對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付了大把時間及精力,最後還被反咬一大口。」寧晏的臉也很臭,說的話更難听。

趙秦娘哽咽,淚又流下。

「妳的眼淚對我們沒效,看來……對另一個人也沒效了。」小芷突然笑了。

趙秦娘就著她的視線轉向趙焱,這才發現他的神情也與過往不同,她忐忑的喊了聲,「大哥。」

「別叫我,童姑娘說得對,我是自作多情惹人嫌。」他苦笑著自我調侃。

她眼眶一紅,「大哥……」

「妳是大人了,妳肚里的孩子需要妳照顧,妳需要學著長大,我會離開這里,趙家的一切都留給妳,不對,那原本也不是我的,以後,妳好好照顧自己跟孩子吧。」趙焱悶悶的說了這句話,轉身離開。

趙秦娘直覺想追上去,但唐老夫人立即拉住她的手,瞪著她道︰「我兒子還在牢里受苦,妳還跟那不知何人生的野種說那麼多話做什麼?趕緊去救人啊。」

趙秦娘一想到夫君,連忙又去看小芷跟寧晏,兩人都已先上了馬車,寧晏更是駕車就走,見四周百姓仍對她們婆媳倆指指點點,心中莫名羞慚,連忙上了另一輛馬車,躲避這些充滿批判的目光。

主角散了,交頭接耳的老百姓也漸漸散去。

瑾園內,童依瑾步伐沉重的回到工作坊,但看著仿畫,她沒心情工作。

江霽要求她做到零瑕疵,可依她現在心亂如麻,絕對辦不到,索性放下畫筆,細細打量起這幅畫作。

這幅畫絕不是什麼名家之作,構圖更怪,在兩行詩詞的右下方突兀的畫了一朵盛開的牡丹,認真說來,畫工並不精致,甚至稱得上稚拙,頗像孩子手筆,但這字卻是龍飛鳳舞,筆隨心走,絕對是個狂草大家,以至于她無法認出所有的字,只能勉強猜出兩三字。

這字與畫很有可能是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家伙的作品,若要說有什麼特別,只能說紙張,這是用檀樹皮和稻稈等原料制成的宣州宣紙,以細密均勻、經久不變色的特質出名,曾被列為貢品。

思及此,她柳眉一擰,難道又與陪葬品有關?

但就算她有任何疑問江霽也不會透露半句,從始至終,他要的從來是她的服從,多余的就不必多問。

她突然覺得可悲,沒錯,打破砂鍋問到底干啥?這一世還有前世,不都一樣?她干一樣的活兒,不停的干活,只有一個能聊天的閨蜜,穿越後,一個閨蜜被送到京城,一個偽閨蜜則沒了,小芷跟寧晏待自己雖好,但兩人總嚴守主僕之分,無法放在一個平等位置上交心。

這是穿越而來的她無力改變也改變不了的,最終,她還是一個人,不、不對,還有小朱子……他算一個吧?不,也不是,小朱子傷好了,一樣要走人的。

突然間,她覺得心很空,身體也有點冷,她想見他,汲取點溫暖也好,或者直接辦了他,如果能生一個跟他一樣漂亮的小娃娃,一定很萌,她也就有了家人,在這異世,她就不是一個人了。

童依瑾覺得她一定是傷心到瘋了,思緒混亂的往朱禮堯的屋里去。

朱禮堯仍然趴臥在床上,但身上的傷已好許多,見她神情不太好,便問︰「唐老夫人鬧完了?」

她點點頭,突然看了床上一眼,連鞋子都沒脫就上床躺在他身邊,正確的說,是貼著床緣躺平。

他頓時嚇了一跳,「妳干什麼?」

見他這麼驚惶反應,她心情更差,蠻橫開口,「就是累了,想小睡一下。」

「妳在我這里小睡?男女授受……」

她大翻白眼,沒好氣的打斷他的話,「你後背我都看光了,也模了多少把,你跟我說授受不親有意思嗎?再說了,就躺著而已,還是你以為我會禽獸不如的對一個後背受傷的你霸王硬上弓?我就這麼饑不擇食,我只是……」

梗在喉頭「想取個暖,不想一個人」等字還是沒有說出口,她抬起手臂蓋住酸澀泛淚的眼眸,努力咽下喉間酸澀,刻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昨晚忙仿畫,沒睡多少,剛剛外頭又大鬧了一場,你就別吵我,我睡了啊。」

「妳!」

他凝睇著她,臉上也有他自己都不知的寵溺跟無奈。

誰能相信,堂堂朱家少主的床這麼好上?隱身在周圍的暗衛有不下二十人,誰有異心,往往還沒進屋就被解決了,但在這里,他不是朱家少主,自然也沒有二十名暗衛。

突然間,他發現她手肘壓著的眼楮滑下一道水光。

「妳哭了?」他想也沒想就拉開她的手,可不就是哭了?他眸光一沉,「誰欺負妳?」

她擠出笑容,「誰敢欺負我?打哈欠掉眼淚很正常吧,沒知識!別吵我了。」她再次將手臂橫放在眼楮上。

他知道她是真哭了,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委屈,讓這麼要強的她也流淚了,只是,怎麼她哭了,他的心也這麼難受?

想到上回她想偷香,如果讓她佔點便宜,她的心情會不會好一點?

他深吸口氣,僵硬的伸出手,輕輕的抱住她。

她身子一僵,但沒有推開他的手,只是淚水掉得更凶了。

這家伙這時候演什麼暖男,姊的玻璃心正脆弱,淚水止不住啊。

感受到她的抽噎及難過,朱禮堯稍微移動身子,微側身,動作極輕柔的將她擁入懷里,就听到她含糊的聲音帶著哽咽—

「是你主動抱我的喔。」

他輕聲回答,「是。」

他的胸膛很溫暖、很厚實,是她正需要的,心頭難受的感覺漸漸消失,緊繃的情緒松懈下來後,她眼皮越來越沉重,到後來還真的睡著了。

他低下頭看著柔順的窩在他懷里的小人兒,久久,久久……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4:33

第九章 潛藏的陰謀

寧晏與小芷帶著趙秦娘跟唐老夫人來到淘寶樓,兩人直接去找管私牢的夏杰說明來意。

水滸城的老百姓,包括趙秦娘跟唐老夫人都知道江霽有一個地牢,專門懲治惡徒,像是貪婪小廝、賭客賴賬、玩女人白嫖,或抓良家婦女霸王硬上弓的婬賊,及拍賣場上空口開價,卻拿不出錢的假富翁,甚至酒醉無故滋事、殺人放火等等,這些主從犯不分男女,都同罪,輕者杖責五十大板,重者直接杖斃。

她們更听過,只要進到這里,沒死的,出去後就變乖了,只是她們從未想過,有一天,她們也會進來這里。

私牢位在後院地下室,兩人站在入口處,惶惶然的看著小芷與夏杰說話。

她們以為他們會直接將人帶上來,沒想到長得橫眉豎目的夏杰竟然朝她們揮揮手,示意她們跟著他下去。

兩人害怕啊,正要開口,小芷便冷冷的說︰「妳們不下去把人帶上來,就讓他們繼續受刑好了。」

「我們下去,下去!」唐老夫人想也沒想的就急著應了。

夏杰向小芷點個頭,帶著婆媳倆走下地牢。

寧晏看著臭著一張臉的小芷,「妳干麼還讓她們下去?早點把人帶走,我們也不用看她們討厭的嘴臉,可以回去看看姑娘,姑娘一定很傷心。」

「我就是氣不過,憑什麼姑娘那麼委屈,我要替姑娘出口氣,讓她們下去被嚇一嚇,心里有個陰影也好。」小芷噘起嘴,她就是替姑娘抱不平。

此時,趙秦娘跟唐老夫人兩人緊緊貼在一起,顫巍巍的步下階梯,只是陰風陣陣,讓人毛骨悚然,再拾階而下,就聞到一股血腥味,隱隱還有股臭味夾雜。

地牢里的照明極好,但太亮也不好,趙秦娘跟唐老夫人清楚看到牆上掛滿的各種刑具,又看到一爐火被架高,劈里啦啪的燒著炭,而牆壁上掛了幾個活人,其中一人正被人用荊條抽打,血流了一地,而那人血肉模糊,低低叫著救命,被折騰得生不如死。

「人在這里了。」

夏杰利落的解開牢門的鎖,轉身就走。

唐書丞倒在牢里,遍體鱗傷、昏迷不醒,林珊珊則緊緊貼著他,她衣著發絲有些凌亂,但身上不見傷,顯然因孕逃過一劫,但她一臉灰土,也被那些受刑者的哀號聲嚇得渾身顫抖,一直有小產的跡象,只是不管她怎麼哀求讓她出去也沒人理她。

這會兒一見唐老夫人跟趙秦娘來了,她虛弱的哭喊,「母親,快救我,我肚里的孩子,我一直覺得不對勁,隱隱疼著……」

但唐老夫人眼里只有兒子,她快步跑到唐書丞身邊,一見兒子的狼狽慘狀,大哭起來,「兒啊,我的兒啊,殺千刀的,怎麼把我一個兒子弄成這樣啊,嗚嗚嗚……」

「老太婆想死是不是?」一名執鞭的男子火大的朝她們一吼。

這一吼,唐老夫人渾身一抖,頓時安分了,輕聲哽咽,「我的兒啊。」

「夫君,夫君,你醒醒啊。」趙秦娘喊不醒丈夫,也哭喊起來。

那名執鞭男子氣沖沖的走過來,「哭哭啼啼的想被打?不過唐書丞還挺走運的,妳這有六、七月了吧,沈少爺把他變太監了,小妾肚里還有個娃兒,他下種倒也下得及時。」他邪氣笑了笑,轉身又去鞭打哼哼叫疼的犯人了。

聞言,唐老夫人及趙秦娘同時倒抽涼氣,臉色大變,齊齊看向林珊珊。

她哭著點頭,「是啊,夫君他已經……嗚嗚鳴……」

「林珊珊!妳這個賤人!」唐老夫人知道這件事都是她出的主意,她心太痛,也太生氣了,壓根沒想到她胎象不穩,一巴掌就狠狠的朝她打下去。

「啪」地一聲,林珊珊右臉出現紅色掌印,由于力道太大,她還被搨打到往後倒坐,一陣劇痛襲來,她痛苦的抱肚申吟,「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瞬間,鮮紅的血液迅速染紅她衣裙。

唐老夫人腦袋轟地一響,急了,「快!叫大夫、叫大夫啊,我的孫子啊!」

趙秦娘有些茫然的看著眼前這團混亂,昏迷不醒的丈夫不能人道,林珊珊痛苦的一邊申吟一邊咒罵起婆母,婆母坐地號啕大哭,這陰沉的牢獄好悶好悶,她好像要窒息了,隨即她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

時序入秋,天氣轉涼,不管是遠方山巒還是京城都染上秋意。

繁華京城,一恢宏大院內,綠葉轉黃變紅,秋風吹拂而過,打落一地枯葉。

府邸深處,年屆四旬的朱益安坐在黑檀木的寬木椅上,他手上的青花 茶杯,嚓地一聲,合上蓋盅,壓抑著怒氣道︰「還是沒有消息!你們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黑檀木桌前,有六名黑衣男子跪著,為首的無宇頭更是垂得低低的,他雙手緊緊握拳,濃濃的自責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若不是留著這條命要找出少主,他們這個幾個暗衛早就以死謝罪了。

朱益安隨即咳嗽起來,身後一頭發花白的老管事連忙拍撫他的背,再掀開茶盅,喂著喝了一口,朱益安這才順了氣。

「老爺,身子要顧啊。」葉耿哲在朱益安身邊伺候多年,還是比較敢說話。

朱益安揉著眉宇,喃喃說著,「是離之太大意了,明知有危險還涉險,他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少主說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葉耿哲說著,再想到少主下落不明,也忍不住嘆口氣。

朱益安這一听,精銳的眼眸還是閃過一道自責,是啊,要怪誰?身為朱家這一代家主,始終護不住獨子,少年時已遇險多回,最驚險的還是朱禮堯八歲那年,失蹤月余,他們動員朱家所有隱藏各地的力量也遍尋不著,還是他自己脫險回來。

這些年來,他在他身邊放了更多暗衛,沒想到,今年初春兒子又在寧夏遇險,好在,暗衛人多,他驚險逃過。

但這一次遇險,朱禮堯認為與他八歲時綁架他的人手法很像,同樣是放置貢品的倉庫走水,他不得不讓暗衛、隨侍去救火,尤其他又聞到當年那味道極怪的香粉,更加認定就是當年的幕後黑手所為。

朱禮堯八歲那一年是跟著他到穆城見商鋪管事,他對完帳,父子倆共享晚膳,分別到店家準備的屋里洗漱睡下,不想那一晚店鋪後方的倉庫卻突然走水,火勢極大,他與侍衛們去幫忙滅火,因倉庫里有一批貢品,不能出事。

朱禮堯在另一間房也醒了,見狀況不對,吩咐暗衛去幫忙,只留無宇在屋內。

不一會兒,兩名蒙面黑衣人突然進屋,灑了一把藥粉,那是股帶著奇香的香粉,他反應不及昏過去,無宇立即閉氣,還跟他們打斗一番,但也是著了那香粉的道,沒幾下也昏過去,待其他貼身侍衛回來後只見無宇一人。

一個月後,朱禮堯脫險,卻是浮在河上被人救起,高燒後醒來卻有部分記憶缺失。

他的記憶只停在他在商鋪房間昏去的那一幕,事後被帶到哪里、見到什麼人,甚至最後如何逃離的,他怎麼也想不出來。

遺失的記憶卻是最關鍵的部分,大夫說那極可能是創傷失憶,可能是不願面對,也可能是極為重要而惦記的部分,腦袋本身就是個復雜的東西,不好憑斷,以後能不能記起來更是難說。

當時,朱禮堯靜靜听完大夫說完後反而更加執著,誓言抓出幕後黑手,不死不休。

這次遇險,朱禮堯認為一次沒成功,自然就會有第二次,才……

朱益安想到這里,眉頭皺得更緊,「離之跟我說那手法與當年綁走他的手法相似時,我就擔心,那一年他回來就執意要抓出幕後黑手,沒想到他居然自己當餌也要查出真相。」

「少主曾跟老奴說,暗處總有一雙眼楮在虎視眈眈、伺機而動,若不揪出來,對他、對整個朱氏家族都是隱患。」葉耿哲一心替少主說好話,「少主計劃周全,怎知會出現個叛徒?」

「無玄呢?」朱益安的火氣又上漲。

「還是什麼都問不出來。」葉耿哲搖頭。

听到朱益安提到無玄,無宇幾名暗衛頓時眼楮冒火,少主執意當餌並非匹夫之勇,他細細謀劃,還做了好幾手準備,可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他身邊有叛徒。

無宇抿緊薄唇,手中的拳頭握得更緊,他們「無」字輩的貼身侍衛及暗衛共七人,與少主一起長大,雙方不只是主僕關系,感情更勝親兄弟。

從小他們七人習武,少主則著重學習管理事務,不想竟是一個與少主稱兄道弟的暗衛無玄成了叛徒!

朱益安又咳嗽起來,這些年他身體越發不好,才將大多數事務交給兒子,不想兒子現在卻音訊全無,他揉揉疲憊的眉宇,看著無宇道︰「你們幾個去見見無玄。」

「是。」六人齊聲應。

無玄被關在後院假山內的石室,如今成了刑求的私牢,空氣中混合著腐肉血腥味。

無玄被鎖在石牆上,發絲半遮臉,他眼神木然,全身布滿無數的新舊傷,有的傷口已經潰爛,滿地新舊血跡,顯示刑求未停。

當听到雜沓的腳步聲時,他才抬起頭,一見到無宇等人,他眼神一縮,低下了頭。

但無宇太恨了,他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扣住他染血的下顎,逼他直視,「不敢看我們?你連我們都敢背叛,還敢出賣少主,現在怕什麼呢?就算你的老父老母及妻兒都消失,你也不該這麼做!」

他們知道原因後,能理解卻不能原諒!

無玄眼眶濕潤,「我對不起少主……」

「你對不起的何止是少主,還有我們,還有那些幫朱家干活的人!要是朱家那筆貨,尤其是上貢的物品出了差錯,聖上盛怒下是誰要掉腦袋?是老爺、少主還有朱家嫡系、旁系以及我們,你想過究竟要掉多少顆腦袋才能平息天子之怒嗎?」另一名暗衛無凜也憤怒吼叫。

其他人也一一喊出心中忿怒。

無玄知道自己自私,他也咬牙低吼,「那是我的家人啊,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們死,不讓他們死的唯一方法,我只能背叛少主、背叛你們……」

此時,同樣在京城,另一座近郊的莊園里。

秘室中,朱信恩、朱皓雲父子對坐,牆上的夜明珠映亮兩人的神態,有著得逞的快意。

暗衛剛剛來報,朱禮堯仍沒現蹤,至于叛徒無玄則被關在朱府私牢,雖然那里守衛森嚴,無法靠近,但他們知道,無玄就算是死也不會松口說出是誰算計了朱禮堯,對于這一點,他們很有把握。

人都是自私的,再好的兄弟情緣也抵不過血脈相連的父母兒女,何況,無玄的妻子還懷著五月身孕。

他們可是拐了好幾個彎去謀略,這些年來,對朱益安這支嫡系不滿的旁系太多,他們又禍水東引,因此朱益安派出去的人都盡往江西旁系搜尋。

「三個月了,依朱禮堯逆天的才智,到現在還沒在京城現身,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經死了。」朱皓雲口氣堅定。

朱信恩點點頭,「爹也是這麼想的,希望他下次投胎別再找一個冥頑不靈的老子。」

因為今上遲遲不決定太子,讓各皇子私下動作頻頻。

成年皇子成親後就得封王出宮另住,也會賜予封地,而皇上給誰的封地好,代表那位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越重,而進貢最多、稅收最多之地,代表越繁華,也是皇子們努力想求得的封地,為此,贏得多方勢力,能在皇上面前說上話的人,都是皇子們要收攏的對象。

第一個找上朱家的就是三皇子,他向朱家承諾,只要提供金援助他上位,日後有了從龍之功,朱家從此再回青雲路,任朝中要臣,封爵封侯。

這等榮耀宗族之事,身為族長的朱益安拒絕了,還抬出祖訓,說族中弟子不分嫡支旁系,絕不參與皇儲之爭。

此事被傳了出去,其他皇子也不敢上門,但三皇子卻兜兜轉轉的找上他們宣州朱家。

不得不說,三皇子極有心機,朱家嫡系只有兩房,大房不松口,二房又無能,他便選了在外界眼中,表現不是最出色,卻一直屈于旁系老二的他們。

挑釁的話說得直白,嫡系吃香喝辣,備受禮遇,旁支的就不是人?三皇子承諾,只要能說動朱益安、朱禮堯,條件任他們開。

他們特意拐了個大彎,慫恿另一旁系去找嫡出二房相談,再由二房去找朱禮堯商量,結果被狠狠教訓一通不說,二房也被氣得跳腳,罵了回來,輾轉又傳回他們耳里。

既然大房不能配合又沒有威脅性,那就換一個會听話的來當朱家少主即可,朱益安身體不好,唯一獨子死了,傷心過度,他的死期還會遠嗎?

他們父子與三皇子幾次勾結要處理掉朱禮堯,沒想到那小子命大,逃過一次又一次。

「朱家隱瞞朱禮堯出事,制造他在外處理要務的假象,可這段日子,蔣大夫進出次數朱益安贍養的別院,看來他也撐不了多久。」朱皓雲說著,嘴角一勾。

朱信恩滿臉的笑意盎然,「讓人放出消息,朱家少主發生意外,如今生死未卜。一旦朱家說不出朱禮堯的下落,或是沒辦法讓他現身闢謠,宗室那邊再鬧一鬧,那些老家伙不會眼睜睜看著朱家群龍無首的,咱們再加把勁就行了。」

朱皓雲點頭,看著手里的酒杯,愉悅的喝了一口,真希望時間過得更快一點,也許把酒慶功的日子就不遠了。

他輕晃杯中酒,看著父親道︰「再幾個月就近年關,宮里宴會不少,朱家身為皇商,手握多條貢品線,貢品也將一批批往宮里送,不管是酒水、 茶葉、陶瓷甚至綢緞,全是皇上年終要賞賜百官的,可萬一有一批到不了貨……」

「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可做不得啊。」他搖頭。

「如果眾人手足無措,我挺身而出,成功化解危機呢?」他自信的說。

朱信恩生性謹慎,當下蹙眉道︰「這樣也極為冒險,平常你藏拙,就是不想讓人將目光擺在你身上。」因為不顯眼,辦事更方便,這些年來,他們私下掙得的財庫絕對是朱家旁系之最,也因此,三皇子才會找上他們,只是近年來,三皇子要錢也要得更凶了。

「時機已到,朱禮堯確定出事,我又何必再避其鋒芒?何況,要動任何一條貢品線可沒那麼容易,兒子想過了,最好動的是酒水,此貢品一向裝船送貨,若是出個意外,像是船沉了,或是被水匪劫了呢?」

朱信恩頓時明白了,若朱家無法在期限內再送出酒水,龍顏震怒下,苛責懲罰一定免不了,畢竟少主出事,朱家螺絲又松了,嫡系二房又不堪勝任,屆時旁系總要有人站出來。

「屆時請三皇子開口,讓親他的大臣在朝堂上向皇上說些話,樹大分枝,能者掌舵,兒子成朱家少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朱皓雲又說。

朱信恩點點頭,笑了起來,他對這個兒子再滿意不過,即使出于旁系,他也是能與朱禮堯分庭抗禮的對手,朱禮堯死了,不就是他上位嗎?

父子兩人相視而笑,舉杯重重相扣,仰頭暢飲。

京城一如以往的熱鬧,老百姓聊的不是食衣住行,而是哪幾位皇子做了什麼事讓今上贊不絕口,又是哪幾個紈褲皇子,被今上不給面子的當文武百官訓斥。

沒辦法,今上多情,後宮三千,後妃們又增產報國,皇子皇女算算也近三十人,且皇上英明神武,生下的龍子龍女個個長得好、腦袋好,這也是皇上至今沒決定太子的主因。

其實大魏皇朝歷來立嫡不立庶,可偏偏皇上最寵愛的三皇子非皇後所出,甫出生就離金鑾殿上的位置遠。

迎客樓是京城最大的酒樓,有錢又有閑的老百姓就坐了好幾桌,聚精會神的听著說書的口沫橫飛的說到水到渠成、群臣連手,皇子繼承大統的最後橋段。

這故事背景肯定是虛構的,畢竟大家腦袋都只有一個,妄議皇室,又不是嫌命太長。

樓下客人听得入迷亢奮,三樓的上等雅間里則坐著三名風流倜儻的年輕公子,桌上杯盤狼藉,看來已經吃喝過一輪,卻見三人還不時的倒酒、喝酒,顯然心情郁悶得很,而讓他們心情差的是三人共同的朋友朱禮堯。

他們號稱京城四大少,但大部分的聚會都會少朱禮堯這個工作狂,他們也習慣了,但四人有特殊的聯絡管道,也是那個管道遲遲沒有傳來朱禮堯的只字詞組,他們便直接殺到朱府,與朱老爺一見,才知他出事了,如今依舊下落不明。

他們煩心得很,偏偏又不能大張旗鼓的找人。

「還是沒有什麼異常的人或事。」

開口的是鄭湘武,桀驁不馴,長得濃眉大眼,他是國公府的二少爺,在維護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里混了一員,這些日子他在京城巡視,總暗暗注意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人事物。

京城朱家可不是某城或某州的首富,而是大魏皇朝富可敵國的首富,細數幾大城市,十家店鋪內有五家就是朱家的,朱家一大半的店鋪若是倒了,大魏皇朝要大亂的。

朱家與朝廷往來密切,朱禮堯身為朱家少主,身邊保護的侍從、暗衛更是不知凡幾,不想還是被人鑽了空子,失蹤三月有余。

「還找什麼異常人事!一定是朱家旁系那些魑魅魍魍在作怪,嫡系長房只有離之一個男丁,縱然有朱老爺與宗族里幾個老家伙護著又如何?那幾個老家伙都年近古稀了,一旦離之出了事,旁系還會顧慮到他們?那時那些旁支也不必總喝湯,而是能吃整塊肉了。」

說這話的是蘇奕銘,他出身將軍府,但渾身氣質反而更像出身世家,整個人俊秀斯文。

「我認同賣銘的話,那些旁系哪個不想讓家中閨女與皇室或世家沾點親?朱家可不是一般商賈,是入得皇親貴冑的眼的商賈,這一沾上,都是富貴。」

唐聿甫則是玉書坊的少東家,相貌俊逸,也是睿王府世子。

可三人說來說去,最終認為就是朱禮堯不听勸,若是早早成親開枝散葉,生個十個八個,誰會集中火力只攻擊他?偏偏他不肯成親又不沾,至今一兒半女都沒有。

「下雨了。」鄭湘武悶悶的說。

天空突然下起傾盆大雨,熱鬧大街上,行人跑的跑、躲的躲,只剩下來往的馬車,雅間內的三人卻想起去年,他們與朱禮堯在大雨中賽馬的瘋狂事,如今,少了一個……

瑾園的工作坊,童依瑾專注的為畫作添上最後一筆,她吐了一口長氣,放下手上狼毫,靜靜看著放在她眼前的兩幅畫。

此時,小芷輕手輕腳的走進來,身後跟著朱禮堯。

他的目光落在童依瑾身上,听小芷說,這兩日,她吃睡都在這里,不眠不休的仿畫,看來是完成了。

他的目光越過她落在她前方的兩幅畫上,早先在她身邊伺候時,就知道她眼楮有多毒辣,真品、真跡一看一個準,倒沒什麼機會見她仿畫,但這一看才知她臨摹畫作的功力極強,他的視線在兩幅畫間來回,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幅為真,哪一幅是偽。

只是,看著畫上那一手獨樹一幟的狂草,他隱隱有些猜測,不過他不敢完全確定。畢竟那一位流落在外的真跡少之又少,他還是一次在一個資深書畫收藏家看到過一幅,他真心不希望這幅書畫真是那一位所寫,那一位可是皇親國戚間的禁忌,屬于他的東西不是燒毀就是與他一起陪葬了。

「你看這幅畫看得這麼入神,不會又是什麼陪葬品吧?」童依瑾看著他,見他回神,拍拍胸脯又說︰「老實說,只要你盯著一個東西看久了我就怕,心里都快有陰影了。」

他還沒確定這幅晝是不是那位英年早逝的皇室人,便答非所問,「我只是太驚訝于妳仿畫的能力,也挺好奇妳如何學習?」

她想起前世種種,還有穿越的今世,只是搖了搖頭,「一言難盡。」

或許一切早有安排,不然,若沒有這一手好技藝,還有穿越前在黑市混了十多年的經驗,這一世穿過來早沒戲唱了,但過去都已過去,她不要也不想再回頭看,尤其是趙秦娘發生那件事之後……

一想到她,童依瑾眼神微暗。

寧晏與小芷互看一眼,在姑娘身邊伺候久了,就知道姑娘肯定又想起趙秦娘的事了。

但怪誰呢?趙秦娘也不想想自己的身體狀況,當日又跪又去私牢,听到唐書丞變太監,又見到林珊珊小產,她就暈了,那時候誰會扶她?唐老夫人嗎?

結果,這一暈摔了,孩子沒了,還差點一尸兩命。

三天後,唐書丞醒來,面對自己成太監,兩個孩子流掉的慘酷事實都快瘋了。

但事情沒完,還有更慘的!

原來唐老夫人跑去瑾園撒潑時,唐府進了賊,古董、銀票、珠寶都被人偷個精光。

這里是萬惡之城,偷兒、地痞本就不少,唐老夫人去衙門哭號要抓賊,但去哪里抓?她再到淘寶樓求見江霽,哭求抓賊,不然一家傷的傷,要養身體的就有三個,日子怎麼過?可江霽連見都沒見她,唐老夫人拭干眼淚,又跑來瑾園哭號著要求見童依瑾。

寧晏與小芷將人趕跑了,結果唐老夫人又來好幾趟,最後趙秦娘也被唐老夫人拽了來。童依瑾還是沒有出面,但唐書丞的情況她一直有派人盯著,她也查出那賊是沈嘉良派人去偷的,目的自然是不想讓他們一家好過。

姑娘說了,她不會替他們討公道,唐家的一切原本就是沈家給的,相信沈嘉良也是這樣的思維,至于直接把貨給江霽,對唐書丞而言也不是壞事,那些貨早晚出問題。

只是,最後听到趙秦娘還是賣了娘家,也就是趙焱留給她的宅子,銀兩還拿出來給唐老夫人,打理一家,姑娘就說了——

「秦娘,不值得同情,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立起來。」

那也是姑娘最後一次提到趙秦娘,算算時間也有一個月了。

童依瑾也收斂思緒,有些人不值得一再想念,她上前將原作小心卷起,放入畫筒,吩咐小芷,「明日再將我畫的那一幅收好,送去給江老。」

「是。」小芷知道顏料還不夠干。

童依瑾起身走出去,朱禮堯又看了畫上的狂草一眼,心中總有些不安,還是去求證的好,至少問清楚,離開水滸城後也能安心生活,這般想著,便舉步跟上她。

「你明天要走了吧?我有東西要交給你。」童依瑾邊說邊走出書房。

「對,明天走,不過我想去見一下江爺。」

他與她並肩而行,三天前他傷好了,沒想到她就松口放他自由。

可他卻遲疑了,他想到采水村,自己總得跟他們說聲再見,若有可能,生產的茶葉也能透過董氏茶行販賣到京城。

他想了很多,所以跟她說再緩個兩日,去了一趟采水村,又花了時間寫一些東西交給言掌櫃,明天就是第三日。

听他說要見江霽,童依瑾一向聰敏,便停下腳步,抬頭看他,「因為里面那幅晝?」

他點了點頭。

見狀,她一顆心又高高提起,咬咬唇,「好吧,雖然我不明白,你明天都要走了,何必多管閑事?日後也不會再見的。」說到這里,她心就憋悶不舒服。

「就是日後不會再見,看到疑問就解決,免得日後惦記。」他說的直接,刻意忽略心里難過。

她不得不承認,言之有理。

只是寧晏跟小芷原本要去一趟采水村,那里正在加蓋房子,言掌櫃跟小朱子原本計劃在村里建個制茶廠,但小朱子要離開,總得要有人接手,她屬意寧晏,日後當個管事,小芷嫁他也能過上好日子。

由于小芷是跟在兩人身後,就主動說︰「姑娘,要不還是寧晏自己去采水村,我跟姑娘、小朱子去淘寶樓,我先去套馬車……」

「不用,妳跟寧晏去采水村,我跟小朱子就用他常用的那輛車便行。」童依瑾利落拒絕。

于是,兩輛馬車,一輛往淘寶樓,一輛往采水村而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4:59

第十章 索命黑衣人

暖陽秋風下,馬車噠噠而行,車內,童依瑾跟朱禮堯面對面坐著,但馬車走一小段,童依瑾就疲累得斜靠在柔軟的枕墊上,「待會兒回來,我就將東西給你,我都準備好了。」

他點個頭,想了一下,還是開口,「妳就沒想過離開這里?」

她笑了,「不敢想,就算想離開也得有人願意放手才行。」

他蹙眉道︰「我以為妳恣意妄為,不計後果?」

她聳個肩,沒有否認,「理想是如此,只求個恣意痛快,就算死,早死早超生也無所謂,但如果因為我的存在,能讓一些人的日子過得較好,我還是願意再多活一些日子。」

穿越來的這一生,是老天爺多給的,她真沒敢放肆揮霍,她也動過離開的念頭,甚至向江霽試探過。

可江霽卻直言道︰「我的人,誰也不能帶走,除非死了。」

她听明白了,老家伙對她雖好,但她若執意要離開,下場就不好說了。

這話題實在沉重,為了仿畫,她又熬了兩個日夜,馬車搖搖晃晃,她著實困了,便道︰「我小睡一下。」

朱禮堯靜靜地看著她,回想一個月前,她沒頭沒腦的上了他的床小睡。

後來他也睡著了,只是再醒來時,身邊已沒了她。

之後,兩人見面,極有默契的都沒提及當日的事,彷佛兩人同床不曾發生過。

而事後,他也從寧晏那里知道,她是因趙秦娘的事難過落淚。

他沒有想過要安慰她,他知道她很快就能振作起來。

再來的日子,唐老夫人在外窮折騰,她倒是沒再摻和,專注于仿畫及鑒識古物,他的傷勢也漸漸轉好,但毒藥的喂食從未間斷。

寧晏尷尬地解釋毒藥的藥性,只要不繼續吃就會毒發,但其實他早已知道了。

只是,童依瑾一方面親自為他抹藥,卻又執著于喂毒,他發現自己始終看不清她。

而這兩日她窩在工作坊,他也忙了兩日,只是回到瑾園,他便徹夜難眠,這會兒馬車搖晃,他也昏昏沉沉的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速度突然加快,車廂顛簸得厲害,童依瑾幾乎是被搖醒的,她眨眨惺忪睡眼,直覺速度不對,大街上車多人多,怎麼可以趕這麼快?而且路也太不平。

「怎麼回事?」朱禮堯也被晃醒,正好一個大顛簸,他頭撞到車壁,有點疼、有點混亂。

童依瑾沒回答他,「刷」地一聲,拉開車簾,這才發現馬車並沒有行駛在熙來攘往的大街,而是來到偏僻山區!難怪她覺得外面太安靜,馬車又快又顛簸。

此時又是一個大的晃蕩,朱禮堯往前一撲,差點跌出車外,還是童依瑾一手抓住他,硬扯了回來,不過他的肩膀也因此撞到車壁,發出一聲悶哼。

「抓好!」她丟下這句話,飛身掠出車簾,就見駕車的車夫已是陌生人!

她黑眸煞氣一閃,隨即抽出腰上短刀,與該男子在車轅上撲打起來。

無人掌控的馬車繼續前行,朱禮堯不放心的在車內看兩人撕殺,一顆心隨著童依瑾上下起伏,慶幸童依瑾技高一籌,迫得男子跳下馬背,一路往山林里跑。

童依瑾坐上車轅,正要駕車。

一聲尖銳哨聲陡起,她猛地望向那名逃跑男子,就見他一再吹哨,接著就听到一陣馬蹄雜沓聲,蓊郁的林木間,十名蒙面黑衣人騎馬奔來。

童依瑾果斷地進了車廂,一手扣住朱禮堯的腰,飛身掠上馬背,再抓起腰間短刀切斷與車子相連的繩索,一踢馬腹,快速的往另一條山路奔馳。

童依瑾回頭望,只見那幾名黑衣人揚鞭策馬急追。

她抿緊唇,回頭看著朱禮堯,「你會騎馬吧?抓穩了!」

說著,她將手上韁繩讓他抓住,就要放開,他卻反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他從沒恨過自己不會武,但在這危急時刻,他無法放下她,如果她出事……不,他甚至不願去想她受傷的可能。

她瞪他一眼,卻見林中又沖出另一批黑衣人,「該死!」

兩人一騎沖往蓊郁森林中,二十多名黑衣人策馬追逐而來。

兩方人馬一前一後,童依瑾慌不擇路見路就沖,一路讓她沖出森林後,回頭見那些黑衣人仍緊跟身後,她一把扣住朱禮堯的腰,提起內力,風聲呼嘯中,她幾個跳躍,施展輕功往另一邊山區疾行,但那些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隨即飛掠追來。

她火冒三丈的爆粗口,「媽的!像是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我是挖誰家祖墳,殺你爹娘?還是站污你女人了?」

輕功疾行,朱禮堯本能的環住她的腰,听她爆粗話,又在這危急時刻,他也不知該說什麼,驀地,他看到,「前面有山洞。」

童依瑾看看前方山洞,後有追兵,也只能進去了!

兩人一進山洞,她抓著他的手拚命跑,也不知跑了多遠,慶幸山洞上方時不時有陽光射進來,他們還不致看不到路,但實在太喘太累,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深吸口氣,豎耳听,好像沒听到有追上來的腳步聲,她拭了汗,「先坐一下吧,我沒力了。」

她靠著石牆坐下,朱禮堯靠著她坐在一起,呼吸比她更急遽。

上方有一線天的光線灑下,他清楚見到她一身狼狽,發絲凌亂,身上也有幾道傷,「妳受傷了。」

「皮肉傷,死不了。」她才說完,就感覺有道涼風吹進來,還挾帶著嗆鼻煙霧,她臉色忽地一變,「該死,他們是想把我們燒死在里面嗎?咳咳咳……」

突然間,「轟」的一陣巨響,整座山洞似乎搖晃起來,接著,頭頂一些石塊落下,挾帶著漫天灰塵。

「快,咳咳……快跑!」這一炸,小碎石不停掉下,童依瑾可不想被活埋,只能抓著他逃,速度也跟著變慢,但要丟下他,她也辦不到。

「妳快走,不要管我。」他很清楚自己成了拖累。

「閉嘴!」她咬緊牙關,再度提起內力,不然,她雙腿沉重,實在沒力拉他。

他也想保護她,便伸手擋在她頭上,為她擋下些許落石灰塵。

童依瑾咒罵聲連連,她氣炸了,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用煙燻他們還不夠,還將洞口炸了,是打算讓他們死在里頭嗎?

空氣越來越稀薄,朱禮堯沒內力,都要昏厥了,童依瑾也感到精力不濟,但總比他好。這山洞比她想象的大,通道也多,她伸手模了模濕漉漉的牆壁,腳下還有一彎小小的溪流,想了想,她道︰「咱們順著溪流方向走,一定能走出去!」

她試圖鼓舞士氣,但現實很骨感,兩人越走越遠,可沿壁滲流的水流居然越來越少,到最後居然沒了!

這一路上,也不知是外面變天了,還是這段路沒縫隙,已經沒有一道光落下來。

他們沒帶火折子,只能模黑行走,只是走了好一大段路,她發覺朱禮堯似乎太安靜。

「你還好吧?」她伸手往旁邊踫觸,模到他的手,居然冰涼冰涼的,「你覺得冷嗎?說話啊。」洞里烏漆抹黑,她壓根看不到他的表情。

「沒、沒事。」他的聲音低啞,她卻听到一絲顫抖。

「你受傷了?」她知道他一路用手護著她的頭,也不知是否被石頭砸傷了?

「沒……我沒、沒有。」

這是牙齒打顫聲!她也急了,「我給你檢查看看。」她開始在他頭上身上亂模,完全沒想到合不合適。

驀地,他突然一把將她抱在懷里,顫抖著聲說︰「抱、借我抱一下,就一下!」

察覺他全身發抖,她心中一緊,這是怎麼了?但她被他箝制住,動都不能動。

「我……懼黑,覺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很、很難受。」他突然又說。

听出他話里的痛苦,她便靜靜讓他抱了。

此時,四周一片寂靜,他急促的呼吸及心跳聲就變得特別清晰。

朱禮堯覺得太黑了!無邊無盡的黑似要纏住他的身體、手腳,又似黑潮要將他掩沒,他快不能呼吸,他要死了……

她听出他越來越不對勁,急急的道︰「我在這呢,不怕啊,我在。」糟糕,他不會是有幽閉恐懼癥吧?

「呼呼呼,我快……喘不過氣來,好、好冷……」他渾身顫抖,覺得自己就要凍死了。她直接伸手抱緊他,忙道︰「你感覺一下,小朱子,我是溫暖的,對吧?我緊張的渾身發燙,整個人都快冒煙,就像小炭爐,感覺看看,你模模我,有沒有,熱的?」

但他似乎听不見,一直顫抖,話近似呢喃。

魔怔了嗎?她索性貼近他的唇,隱隱听到他說著吸不到什麼?是空氣嗎?

沒時間多想,她深吸一口氣,猛地吻上他的唇,渡氣給他。

朱禮堯先是一怔,但突然感覺到有氣,便化被動為主動,拚命吸取她的氣。

「唔唔……等等,我沒氣了!」

她拍打著他胸膛,這貪心鬼,換她要沒氣了,硬是推開他,才大口吸氣,他就再次貼上,胡亂搜尋到她的唇,再次拚命地吸氣。

老天爺,這是一個瀕臨死亡的人突然呼吸到氧氣,貪婪的猛吸狂吸,但她的氣也有限啊!火大的朝他胸口一拍,她嘴巴自由了,氣喘吁吁,拚命地一再吸氣。

她手撐著腰,瞪著某處,喘氣道︰「該死的!吸夠了吧?我的初吻就這麼被你拿走了,半點浪漫都沒有,只覺得要窒息了。」

累死了!她模索著也在他身旁躺平了。

朱禮堯躺在冰涼又凹凸不平的地上,似醒非醒,但他知道那可怕的窒息感消失了,他的唇麻麻的、暖暖的,四周仍然漆黑,但他的唇有童依瑾的溫度,她在他身邊。

沒事了,如她說的,她在的,不怕不怕……

他惶恐的心漸漸平靜,靜靜感受周遭不再有攻擊性的黑幕。

童依瑾不喘了,同時,也感覺身邊的朱禮堯呼吸變得平穩均勻,這是睡著了?

她吐了一口長氣,這兩世,老天爺就玩她吧,穿越前是孤兒,穿越來是乞兒,她認命了,恣意地活,老天爺卻覺得她過得太恣意張狂,所以來一場冒險嗎?只是眼下這一出,她若沒活著出去,要讓她再穿越回去嗎?

可是回到現代,她真不願意啊,她穿越前的人生實在稱不上美好。

育幼院的院長說,她嬰兒時就被扔在育幼院門門,在育幼院長到十五歲,一個男人收養了她,時間就在她參加一場國際繪畫比賽得首獎之後。

男子自稱是一家美商負責人,真相是,他在黑市做古物買賣,且是違法勾當。

男子看中她繪畫天賦,小小年紀沒有名師指點,就能照圖畫出八成像,所以他領養她、栽培她,花重金找人教授她畫圖,也尋來一些黑市修復老手,手把手的教導她古物修復技巧,再幾年,尋來古畫或網絡等各國知名古畫,讓她仿畫。

做得好,她是公主,吃好穿好;做不好,餓她幾頓,她要是敢耍脾氣、反抗,就是一頓鞭打。他手上的長鞭似活物,撕裂她 衣服,打得皮肉鮮血迸裂,最後,將要死不活的她關在衣櫥里。

她餓怕了、被打怕了,男人就告訴她,她價值越高,生活越好,所以她努力上進,求得一手好技藝,她仿畫、修復古物,仿古物甚至幾可亂真。

男人則帶著那些仿物到黑市高價出售,收取暴利。

男人開心,她也過得好,但她還是想自由,她不想卑微、沒有尊嚴的活著。

她跟男人談條件,十億元,他就放她自由,所以接下來幾年,她拚命為男人賺取萬貫家財,但最後,男人不願放手,為了留住她,甚至下藥染指她。

可男人忘了,她從小就在他身邊生活,在黑市眾多幫派里混得如魚得水,什麼骯髒手段沒看過?為了自保,她學習柔道、空手道、格斗等等。

彼時男人已是七十老翁,她將他活活揍死,發泄多年積郁怨恨,男人的屬下也開始追殺她,子彈亂飛,她慌亂奔逃,最後「砰」的一聲,她胸口中槍倒地,茫然的面對一望無際的藍天,咽下最後一口氣。

沒想到,再次睜開眼,看見的也是碧空如洗的湛藍天空,只是時空不同了!

原主沒留半點記憶給她,為了活下去,她繼續當乞兒,沒想到,人沒有更倒霉,只有最倒霉,討個飯還被人販子抓。

那時候她懶得逃了,年紀小小又能逃去哪?結果,遇到了小朱子……

緣起緣滅,再緣起……想到這,她輕嘆一聲,又要緣滅。

只是,再相遇時見他一派富家公子作派,他不是應該逍遙自在的長大,奴僕環繞,怎麼會怕黑?

不對!當年人販子關押他們時常移動換地方,好幾回的落腳處也是伸手不見五指,就沒見他有這怪毛病,難道這中間又發生什麼事?

這時身邊的人忽然開口,「對不起,還有,謝謝。」

「啊……我以為你睡著了,沒事了嗎?」她听他的聲音應該沒事了。

朱禮堯點頭,但想在黑暗中,他開口,「沒事了。」有她在身旁,眼前的黑暗也不再可怕。

「想說說嗎?」她輕聲問。

「可以,只是有些我自己也記不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娓娓道來他八歲時,與父親出門查賬,被黑衣人迷昏失蹤,月余後,在河面上被一名漁夫所救,高燒幾日後醒來,但這中間發生什麼事,他一片空白。

他只記得有人在追他,逼得他不得不躲到水底,他善泳,可以憋氣很久,但那些人,臉色模糊的那些人,一直在四處搜尋他。

水里太冷,那些人拿著火把四處尋他,他感覺快沒氣了,想浮上水面,但他渾身無力,掙扎著想游上去,但下方像有個黑洞吸著他,一直將他往下拉,瀕臨死亡的恐懼如浪潮般將他淹沒。

「所以一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那時的恐怖經歷就會浮現,繼而反應在你的身上?」

她喃喃說著,他怕黑,這應該也是創傷癥候群的一種吧?

不過,難怪他忘了來救她,原來他是失憶了!

她記得那些人販子的確花了一個日夜到處去尋他,回來時也罵咧咧的。

只是,她蹙眉又問︰「當年發生那樣的事,怎麼你這次又遭難了,你不記取教訓的?」

他苦笑道︰「當年的事雖然遺失部分記憶,但我想要抓出幕後黑手,今年初春,我差點被人綁走,由于手法與那年的太相似,我便將計就計,拿自己當餌。」

她能理解,畢竟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朱禮堯繼續說來,只是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會被身邊最信任的人給賣了,那是可以將後背交給他的兄弟,也是父親安排給他的暗衛。

當時,無玄抓了他,好在無宇沖了出來,從他手中搶回他,將他甩上馬背,就與無玄打起來。

他策馬逃跑,到了港口,因身上綢緞太顯眼,他脫下與一名乞兒互換 衣服,就鑽進一艘停靠在港口的中型船。

但沒多久,那些人就上了船,他只得往船艙底下躲,沒想到手不經意踫到一個暗門,門開了,里面是間密室,關押近二十多名男女,年紀都偏小,當時,他听到甲板上方雜沓的腳步聲,他立刻閃身進密室,那道門也隨之關上。

「那是一艘人蛇船,之後行駛在海上,我也無處逃,只能再尋機會。」

船航行半個多月,有時停一日,有時停了幾日,他始終找不到機會逃離,日子一日過一日,最後靠岸時已經到了水滸城,他也被人喂毒控制,直到她買下他。

他說完時,一片靜悄悄,兩人都回想到那一日,依舊歷歷在目。

「你可以告訴我你的身分,我想知道了。」若能逃過此劫,他們或許還可以做個遠距離的朋友,她心想著。

「玄州朱家,朱禮堯。」他說。

她錯愕的轉身看他在的方向,雖然早就猜到他出身不凡,可她沒想到……

就算在偏遠邊城,玄州朱家在大魏皇朝也是大名鼎鼎,無人不知的。

它本身就是一個傳奇,朱家世代出過幾名大官,某一年為了避開滅族之禍,嫡系毅然決然遠離仕途,成了最低層的商戶,這一決定也引來多少朱家旁支嘲笑,就此在一些世家面前抬不起頭,壞了朱家的累世清名。

然而幾十年過去,朱家嫡系經營有成,生意囊括衣食住行,商行遍布大江南北,手上把持著多條貢品線,官商關系良好不說,也與各地士族交好。

世人如今稱玄州朱家,指的就是老牌世家朱氏宗族的本家嫡系。

對朝廷而言,玄州朱家絕對不能倒,因為皇朝一半的經濟命脈都在他們手上,各大城市都有鋪子、田地、莊園,富得流油。

直白的說,就是流水的皇帝,鐵打的皇商朱家。

可也不是沒人想跟朱家爭,問題是搶不過來,朱家嫡系子孫皆優秀,嫡系內部的競爭也激烈,只是新的掌舵人總會經歷幾次危及生命的劫難,因此嫡系日漸凋零,如今只剩兩房長住京城。

二房平庸,暫無男丁,族長朱益安也只一獨子,朱禮堯被稱為朱家有始以來,最足智多謀的少主,他目光精準、心思縝密,果斷有魄力,還有「玉公子」的美稱。

她也曾听聞他少時被綁架,追查多年都沒抓出幕後黑手,沒想到,他就是正主兒,自己還救了他。

她眨眨眼,傳奇的朱家少主就躺在她旁邊,過去被她「小朱子、小朱子」的使喚、捉弄著,想到這,她咬咬下唇,不說話了。

朱禮堯也沉默下來,這幾個月像夢一場,如今能不能平安脫險?

兩人各自陷入思緒,誰先睡了,何時睡的,都不知道了。

天亮了嗎?

童依瑾莫名覺得有些剌眼,她眨眨眼楮,皺著眉抬頭看,居然有一絲金光射下來,她飛快的看向旁邊,發現朱禮堯也醒了,看清彼此模樣,皆狼狽不堪、灰頭土臉。

他試著拍打,童依瑾連忙阻止,「別拍了,只會嗆到自己。」她仔細瞧他,手上有幾個小傷,但無大礙,「我們順著光,應該可以走出去。」前方有光,感覺就是出口。

朱禮堯點頭。

兩人沿著通道前行,只見前方越來越亮,她興奮大呼,「是出口!」

她加快腳步拉著他走出去,映入眼中的是藍天森林,她興奮的轉頭要跟他說話,他卻突然擋在她身前,「噗」的一聲,一把劍身插中他胸口,迸出血花。

意外來的太突然,她瞳孔倏地一縮,一手拉開他,另一手抽出腰間短刃,直接殺向執劍的黑衣人。

童依瑾怒視這十多名黑衣人,他們守株待兔,她卻傻傻的拉著小朱子出山洞,她又怒又火,咒罵不休,發瘋似與這些黑衣人纏斗。

她揮出一刀又一刀,人倒下一個又一個,但還是有人爬起來又打……

就在這時,隱隱有雜沓馬蹄聲越來越靠近,眼見還有四、五人在纏斗,而朱禮堯已倒地不起,童依瑾擔心起來,來人也不知是敵是友?

驀地,朱禮堯突然掙扎著去抱著一名黑衣人的腳,朝她吼,「快走!」

「找死!」

黑衣人俯視,手上的劍往他身上剌,眼見就要一劍穿心,童依瑾臉色瞬間大變,將手中短刀甩飛,「鏘」的一聲,火光乍迸,成功打歪那把要命的劍,卻無法阻擋劍身插入朱禮堯的右肩,痛得他悶哼一聲,傷處鮮血直流。

童依瑾眼中迸射出怒火,潛藏在體內的殺戾噴發而出,「我要殺了你!」她兩腳踢開纏斗她的黑衣人,飛身掠向那名黑衣人。

同時,「他們在這里!」一陣吼聲傳來!

多人策馬急奔而來,童依瑾一見來人,提起的心頓時放下了,是寧晏及淘寶樓的人。他們沖過來加入廝殺,不一會兒情勢逆轉,黑衣人死的死、傷的傷。

童依瑾跟朱禮堯退到一邊,她讓他半靠躺在一塊大石頭旁。

他身上兩道傷流血不止,她撕著衣裙要為他止血,他卻緊緊抓著她的手,「妳有沒有事?」

她強忍著淚水頻搖頭,他肩上已血染衣衫,臉色更加蒼白,她道︰「是你有事,你再撐一下,我馬上帶你……」

「有沒有受傷?」他喘著氣再問。

「沒有,是你在流血。」她哽咽了。

「那就好。」說罷,他眼前一黑,昏迷過去。

「小朱子!」

屋里,朱禮堯躺在床上,上半身裹了紗布,仍昏睡著。

「傷勢有些重,要好好養上一段日子。」

老大夫在桌前寫了藥方,童依瑾讓寧晏送老大夫出去,順便去抓藥,她則靜靜的坐在床緣,有些恍神的看著朱禮堯。

此時,房門輕敲,她回頭一看,小芷走進來,「江爺在書房,請姑娘過去一趟。」

她點點頭,叮嚀小芷好好看護小朱子,這才轉身出屋子,來到書房。

屋內,江霽喝了口熱茶,抬頭看她,示意她坐下。

「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麼人?」她憋著火氣問,她知道寧晏抓了幾個活口,全數被送到私牢。

江霽抿緊唇,沒有怪罪她的口氣欠佳,畢竟她在他眼里就是價值連城的商品,不能有一絲損傷,但那些人卻要殺了她。

他長年經營這處見不得光的黑市,大江南北多少消息都得緊著知道,朝堂事更不能疏忽,畢竟有權有錢的多半是皇親國戚,他在這里拍賣或轉賣的任何一件商品,都極可能來自他們。

江霽先跟童依瑾說起朝堂風雲,皇上遲遲未立太子,皇子間的明爭暗斗更加激烈,但嫡長繼位乃是正統,只是皇上似乎更屬意賢妃所出的三皇子。

官場上哪個不是人精?拉攏手段層出不窮,偏偏皇上還睜只眼閉只眼,任皇子斗得天翻地覆,外界解讀,這是皇上的一場試煉,測試誰才能坐上龍椅。

他這里的貨來自四面八方,但一半以上幾乎來自京城,當然,中間怎麼拐彎抹角,轉過多少手是另一回事,有心人幫自己看好的皇子培植勢力,就需要東西收買人心,但真品好物有限,于是一些以假亂真的仿品便流出世面。

他讓她仿的那幅畫1直存在皇室,卻是一幅皇室避談的書畫,乃先皇所出的六皇子洛磷所作。

烙磷的才氣非凡,一手狂草更是出色,那幅畫作是當年烙磷先寫了一手狂草,擺放于書房,不久,年方六歲的小公主調皮,在書畫上畫了一朵牡丹,還拿去送給先皇。

先皇極為喜愛,視若珍寶,當時便直言,來日離去也要帶著這幅兒女之作陪葬。

只是,半年後,烙磷與一妃嬪有染,還被小公主撞見,他怕她出聲嚷叫,緊搗住她解釋,等松手時小公主已沒了氣。

眾多皇家手足中,烙磷與小公主感情最好,他痛苦自責,一刀殺了自己,該名妃嬪自知難逃一死,也吞金而亡。

這件事知情人不少,但誰也不敢談論,皇室一天內死了皇子皇女,也以染病猝逝帶過。

至于那一幅字畫,先皇讓人收了起來,但彌留之際還是交代與他陪葬。

說到這里,江霽看著童依瑾,「淘寶樓這幾年轉手多少陪葬品,我想妳心里有數,但這幅有爭議的畫作,交給我的人說了,實在是他主子要收買的人只對書法有興趣,也不知從哪得知的消息,知道這幅字畫的存在……」

「這是投其所好。」她明白。

他點頭,「但百密一疏,有人知道了想要舉報,然而本該埋在皇陵的一幅真跡卻流落到黑市,若再往先皇墓陵去查,很可能就會被發現里面有一半以上都是贗品了。」

「看來,有人一直都知道某人將先皇墓當私有財庫的事。」這是挖了個大坑等著呢。

「我只是商人。」江霽無所謂的道。

一幅真跡出現在市面是麻煩,若再傳出童依瑾臨摹的仿品,又查到墓陵里的仿品,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于是,要舉報的官員橫尸街頭,而與江霽接頭的人也沒有知會他,直接派殺手來,一來要拿回字畫及完成的仿作,二,畫出這幅字畫的人也不能留。

「他們沒知會我,自然是知道妳在我心中的分量,待我得到消息派人去保護妳時,已來不及。」江霽沉沉的吐了一口長氣,「不過妳放心,他們還需要我為他們辦事,我也說了狠話,妳要出了事,我的人就會將這些年來的交易賬本送給他最大的對手,他不敢賭。」

這是比誰更狠,很顯然,江霽更勝一籌,一旦事發,肯定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宮斗中為謀位,斗得無止無休,雖各憑本事,我們還是遭到池魚之殃。」

「還好,看來我的腦袋暫時沒事了,江老還有事嗎?若沒事,我去看小朱子,他還沒醒來。」說到朱禮堯,她眉頭又攏緊了。

「听說妳要放他走?」

「對,江老放心,一來他不是碎嘴之人,二來,他從未參與淘寶樓的事,也沒什麼可對外界說的。」她慶幸那日去淘寶樓,身邊除了小芷跟寧晏人,沒人听到他對那些拍賣品如數家珍的話。

江霽點點頭,他的人也有看著,小朱子的確沒什麼事可以對外人說道。

回府後,童依瑾便听說朱禮堯醒了。

面對這無條件以命護她之人,童依瑾心緒很復雜,感動有之,溫暖有之,但救命之恩想以身相許卻是不能,尤其在知道他的身分後,她隱隱悸動的情愫更該壓在內心深處。

基于他也是受害者,她沒有隱瞞,將江霽對她說的事全說了。

「風險太高,既然書畫都被拿走了……」他沉吟一下,「妳能靠記憶再仿畫幾幅嗎?對方若真的要殺妳,就不會讓人輕易查出是他們動的手。」朱禮堯靠坐在床上,赤果著上身,肩上及左胸都纏了紗布,臉色蒼白,說話聲也有些虛弱。

她也覺得不妥當,否則不知何時何地就被人給抹了脖子,她找誰哭去?

「要讓他們真的不敢動妳,妳多畫幾幅,再讓江霽傳話……」

他娓娓道來他的方法,要她不動聲色的畫上十幅一樣的畫,寫了事由放入信封,再封上泥印,送出城,找信譽好的幾家當鋪代存。

他說到這里,她便明白了。

當鋪也有代存東西的服務,僅收取部分租金,租期一年一約,只要到期沒續約,當鋪就可以處理代存的東西,屆時當鋪就能將畫軸依信中所述的地址及收件人寄出。

只是朱禮堯提的商行名稱皆不同,有綢緞、茶行、藥材、陶瓷、珠寶等等,她心里隱隱有個猜測,「這些商行都是你的?」

他點頭,「只要妳出事,就有十人會將此事公諸于大眾,這賭注太大,對方自然不敢妄動,而那十幅畫,每一幅都是無法收拾的大麻煩。」

如此一來,對方手段再陰狠,也不敢對她下重手,唉,人比人真的氣死人,他的腦袋瓜是怎麼長的?

「前提是,妳出事前得送我離開,那些人會遵守我的吩咐,再不濟,我也會替妳報仇。」他沒說的是,他不會讓事情走到危及她生命的地步,但這還須仔細計劃。

她明白分散風險的道理,只是……

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什麼出事前,會不會說話?不過看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分上,不跟你計較。」想了想,她又說︰「等你傷養好就快走人吧。」

她這是嫌棄?她就沒舍不得?他表情微變。

「怎麼,換你舍不得我?」她笑咪咪的反問。

他臉色有些難看,還真的被她說中,他確實有些舍不下。

眼下,他沒有離開的喜悅,反而感到一絲絲難受,她就這麼沒心沒肺的讓他走?

但她又收了笑意,「這里你不能再待下去了,老是受傷,還一次比一次嚴重,好好養傷,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他的確不該眷戀了,「養傷的這些日子是否就吃解藥了?」

「反正毒藥你也吃習慣了,不差這些時日,傷好了,再給你解藥。」

「妳!」

「是不是很討厭我?就是要你討厭,才不會忘記我。」

她俏皮的丟下這話,但一走出去,眼中笑意就沒了,她腳步沉重的回到自己屋子,趴在床上想哭,她真心舍不得,所以就讓他討厭到底吧,听說愛與恨都能讓人惦記一生的。

朱禮堯的傷幸運的未傷及肺腑,每日喝湯藥敷藥,再輔以補身藥膳,身子一日好過一日,童依瑾在松口氣之余,也倒數著他離開的日子。

這一天,老大夫再次過來,是來確定他的傷全好無礙。

童依瑾默默的看著老大夫替他檢查,一想到他手無縛雞之力,竟勇敢無懼的挺身為她擋了一劍,又為了爭取時間讓她逃跑,緊抱黑衣人的腿,她心里就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感受涌上心頭,她知自己一顆芳心已經淪陷。

老大夫向她點頭,確定無礙,她讓小芷送老大夫出去。

屋里,就剩她跟朱禮堯,她暗暗深呼吸,壓抑胸口的憋悶酸澀,「傷好了,你可以走了,這筆錢讓你回家。」她拿了荷包給他,里面有一張千兩銀票及一些碎銀子方便他使用。

朱禮堯蹙眉,看著手里的荷包,他是該離開了,但……

「是不是忘了一樣東西?」

她想了想,又從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瓶子,他認出那就是寧晏日常喂毒的青玉瓷瓶,正想著,就見她倒出一顆,丟入了嘴里。

他愣了愣,一時回不了神,她便又倒出好幾顆,全數放入口中咀嚼。

「妳干什麼?」他回神後,臉色大變地沖上前,拚命拍她背,「吐出來,全吐出來!」

「咳咳咳……」她還真被他拍吐了,她好不容易站直身,氣呼呼的看著他,「不就是糖果嘛,差點被你拍得岔了氣!」

聞言,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不是毒藥?」

「不是!」她吐了口長氣,坐下來,又忍不住瞪他一眼,「但我先說,一開始的確是給你喂毒的,是你後來無辜受累被鞭打,從那開始我就換了藥,先讓你吃解藥,然後又換了這糖丸子。」

他瞪著她,這是什麼惡趣味?而且從外觀壓根看不出來,又因為吞藥丸時並未咀嚼,所以他從沒察覺有何不同。

「總之,你身上沒毒了。」見他黑眸倏地一瞇迸出火花,她又點小慫,「別問我為什麼都沒說,也許下意識我舍不得你走,起了怨念,這是我左思右想,想出的唯一理由。」朱禮堯一听,原本竄起的火氣頓時滅了一些,「怎麼又舍得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官方說法,真是好用啊。

他深吸一口氣,道︰「其實妳可以跟我一起走。」這里的生活太復雜,龍蛇雜處,她光芒又太盛,他怎麼想都不放心。

走?她能走嗎?她想到穿越前,自由的代價就是丟了命,她要再博一次命?

她定定的看著他的眼楮,最後搖了搖頭,當年助他逃時,他也要她走,可之後呢?

「妳放心,我不會丟下妳一人,我可以照顧妳。」他凝視著她,做出承諾。

信他就是傻子,明明她被騙過一次了,可如今心里竟然還是相信他!

只是江霽不會放她走,仿畫能給他賺來大筆銀兩,說她是搖錢樹都不為過,外界傳聞兩人感情如何好?可這所謂的好,是建立在巨大利益上,一旦損及利益,她就成了他眼里的白眼狼,死上百次都不足惜。

這一世她是多賺的,說不自由,也沒有完全不自由,她就不要太貪心了。

「你一個人走吧。」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希望能看到她有一絲絲動搖,只是她沒有。

他不得不放棄,「好,我會把錢送還給妳。」

「不需要,你救我一命,我的命可比這些錢要值錢得多了。你好好過日子,別再被人抓了。」她越說越難受,心也越舍不得,但能巴著不讓走?不能!

這一日,朱禮堯終于踏上回家的路,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人策馬狂奔,一路奔馳到水滸城最高處,遠遠看著那輛馬車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到為止,才在風中痛哭失聲。

「壞蛋,大壞蛋!上一次騙了我,這一次又騙走我的心,好意思嗎?我討厭你,嗚嗚嗚……」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5:19

第十一章 朱家少主回京

半個月後,京城。

就在流言漫天紛飛,傳說朱家少主發生意外,生死未卜時,又有朱家旁系拜訪朱氏宗親,要求朱禮堯現身闢謠,對朱益安施加壓力,而朱家一些商鋪也零星傳出一些交易問題。

這一日,秋陽暖暖,萬里無雲。

朱禮堯一如過去幾年巡視各地商行,帶著兩名隨從、四名暗衛返回朱府,在經過熱鬧的大街時,朱禮堯打開馬車車窗,讓在外行走的老百姓清楚看到他的容顏。

沒多久,朱禮堯回京的消息迅速傳遍大街小巷,也傳入了宮里。

朱禮堯看來一貫風塵僕僕,而府里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沒有人知道他剛歷劫歸來。半個月前,朱禮堯一出水滸城,就聯絡上了無宇、無凜等暗衛。

無宇等六人見到他時相當激動,在听到他這幾個月的遭遇又多有自責,畢竟少主被喂毒控制,當了三個多月的下人,好在總算平安歸來。

此時,朱禮堯坐在氣派恢弘的大廳,見了幾名管事,隨即前往主宅後方一處安靜別院。朱益安身體不適,長年在這里贍養,看似不管事,但朱家多數族人還是以他為首,遇到重要決策仍向他請教。

但說是決策,其實也是想攀附點關系,嫡系在奪嫡爭位中雖置身事外,可暗中也算佔了一席,畢竟幾位皇子明里暗里都想盡了辦法要與之交好,好增加奪位籌碼。

嫡系炙手可熱,只是朱禮堯一年待在京城的時間有限,而長住京城的朱益安卻低調養病,不為所動。

朱家祖輩早早定了家規,嫡系旁支皆不嫁娶皇家人,也是嚴正表明朱家不願也不蹚奪嫡的渾水,畢竟富可敵國的朱家已是盛極之姿,而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也是當年朱家宗主聰明之處,斂其鋒芒,退出朝堂,轉入商界,一樣叱 風雲。

只是總有不懷好意的人盯上嫡系,但更可悲的是,多是出自自家人之手,嫡系這些年折損太多,到了朱益安這一代更是只有朱禮堯一個,他還差點沒護住他。

朱益安看著獨子安好的出現在眼前,也激動的老淚縱橫,哽聲道︰「總算回來了。」

朱禮堯跪地,行了個大禮,「離之讓父親擔心了,此次遇險,是兒子大意。」

「快起來,沒事就好。」他說。

朱禮堯起身,父子個性皆內斂,不善表達,但對彼此的關心掛念都清楚。

接下來,近一盞茶功夫,朱禮堯將這次歷險簡略說過,說的最多的自然是童依瑾,但下意識美化她喂毒控制一事,指稱那是江霽交代,除此之外,她待他極好。

兒子失而復得,他心里高興,對兒子口中談得最多的童依瑾,人精的他也听出不一樣的感情,只是看著兒子如常的神情,就怕對男女之事向來無心的他,仍未發覺他的心已交予出去。

朱益安也將他失蹤後的事說了大概,「無玄仍在私牢,但沒有吐出只字詞組,听你所言,也不知是何人所為。」

「心大的就那些人。」他心里有數,無玄在他身邊多年,並非無腦之人,只因親人被擄就叛變,他認為一定還有什麼令他動心的籌碼,總之,他心里已有幾個人選。

朱益安看兒子心里有數,提醒一句,「沒有證據要辦人還是不行,總得讓那些人心服口服。」

「離之知道。」

「雖然對外隱瞞了你失蹤的事,但作妖的人還是不少。」朱益安娓娓道來這段時日的謠言紛飛,及朱家幾筆交易出現問題,好在及時處理,沒有太大損及商譽等事。

朱禮堯回京消息也吹進他幾個摯交好友耳中,不到一個時辰便全數聚到朱府。

朱益安將事情說得差不多了,便讓他與朋友們敘舊。

朱禮堯腳步匆匆的走在青石小徑上,轉過回廊,來到自己的滄離院,一路上,府里小廝丫鬟行禮,都臉帶笑意,少主回來了,真好!

朱禮堯一進滄離院,院里伺候的奴僕更是笑逐顏開,紛紛喊著,「少主。」

他微微點頭,踏進富麗堂皇的廳堂,貼身伺候的無宇、無凜也跟上去。

朱禮堯看著或坐或站的三名摯友,桀驁不馴的鄭湘武,俊秀斯文的蘇奕銘,俊逸雍容的唐聿甫,每每相聚,總能讓京城閨秀聞風而至,雖不到痴痴相望,但邁不動腳的還真不少。

他們個性不同,但重情重義、護短,為好兄弟兩肘插刀再所不惜,可說是比親兄弟還親,但要互相拆台時也同樣很狠。

朱禮堯想到剛剛父親提及他們已上門過,也知他失蹤一事,眼下再見,肯定要說他幾句了,他微笑著才要開口,鄭湘武就開了第一槍。

「學藝不精,怪不得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是被老虎圈住了。」

「沒錯,怎麼逃出來的?娶了母老虎換自由?」唐聿甫也開起玩笑。

「人太天真,信錯了人。」這是知道無玄背叛,蘇奕銘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唉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事要往復雜面想,有人想奪朱家的掌家權,再以朱家勢力扶持皇子,一旦有從龍之功,要封爵為官,享受榮華富貴有何難?」這是話本听多的唐聿甫。

「也不全是離之的錯,人心隔肚皮,多年兄弟,哪知道信不得。」這是蘇奕銘又提起無玄的背叛。

朱禮堯這才開口,「本想著那些旁支再蹦也不足為懼,卻是我輕敵了。」

三人互看一眼,喲,這是心里有底,知道是誰干的了。

「是你高看人心。」蘇奕銘說。

「還是趕快成親生子,多下種,生幾個兒子傍身,就不會有人老惦記著你這條命。」鄭湘武話說得在理。

「對啊,想想你這位置有多招惹人惦記,瞧瞧我們,也算年輕有為的權貴,誰不想認識我們?只要坐上你的位置,等于可以跟我們這些權貴相交,好處根本說不完,誰會不心動?誰沒有野心?」唐聿甫身為睿王世子,也不免被卷入爭儲風暴中。

說白了,他們被他失聯三個多月給嚇壞了,有志一同的要勸他成家。

「環肥燕瘦的美人兒都給你送百來個來,同房幾次,還怕懷不上?」鄭湘武拍拍胸瞠,朝他揚揚下巴,這是在贊美自己去年就多三個娃兒。

朱禮堯也明白,他遲遲不成親,無形中滋養那些人爭權奪利的野心,于朱氏嫡系不利,他的確是該正視成親的事,只是一想這事,童依瑾那張恣意張揚的容顏就閃過腦海。

事實上,輾轉回京的路上,他幾乎無法不想她,也想到問她想不想離開時?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渴望。

他想把她帶來京城,把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當然,也許她不需要,畢竟她是一個那麼恣意妄為的奇女子……

一想到她,朱禮堯臉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寵溺的笑。

「好小子,看看他的笑,思春嗎?」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快!坦白從寬!」

幾名好友從朱禮堯那幾乎可以融化冬雪的愉快笑意察覺出他的變化,輪流拷問。

什麼?親了,也模了,還睡了,這不負責任的賠上一生怎麼行?

朱禮堯回京後的日子看似與過往相同,巡視京城商行,與好友們聚會——被揪著要怎麼把童依瑾迅迅拐來京城。

偶爾也參加邀宴,但最多的還是處理朱家各地的商務,事情雖然繁雜,但一旦停下來,就會時不時想起童依瑾靈動的明眸,英姿颯爽的俏麗模樣,又想到山洞歷險時,與她並躺在冰涼地上,靜靜感受那無盡無聲的黑。

如果沒有她在身邊,他是不是也一樣不怕黑?

這是他極力要克服,也怕被外界窺知的弱點,如今回到熟悉的地方,還有多名暗衛在,他倒是可以測試。

他將自己的打算告訴無宇跟無凜,兩人卻極力勸阻,他們都曾看過主子身陷黑暗的樣子,像被人搗住口鼻,全身緊繃、瀕臨窒死邊緣。

這些年,族長也曾私下派人四處搜尋名醫醫治,但那是少主歷劫歸來的心病,原因不明,縱是名醫也束手無策。

今晚夜色如墨,不見星月,若是熄了燭火,那就是一望無盡的黑,他們有內力,黑暗也能視物,但少主可沒有。

但朱禮堯很堅持,他們不得不听令。

他們滅了屋內燭火,並將屋外的燈籠也熄滅了,朱禮堯獨處在黑暗中的寢室。

兩人屏息以待,少主交代了,至少要半住香的時間,若超過了時間,他仍沒走出屋子,他們再進去救他。

寂靜黑暗中,朱禮堯闔上眼楮,回想他跟童依瑾踉蹌模著山壁奔逃,過火邵股窒息的黑暗並未迎面而來,他只感覺她緊緊抓著他跑,感覺到她癱靠在山壁與他相依而坐的氣息,他又想到他要窒息昏迷時,她貼近渡氣,他貪婪的從那柔軟的唇中吸取她的溫暖……

該死的!吸夠了吧?我的初吻就這麼被你拿走了,半點浪漫都沒有,只覺得要窒息了。那氣急敗壞的喘氣怒叫聲彷佛就在耳邊,他直覺得想笑。

等他睜開眼楮,四周仍黑漆漆的,但滅頂的恐懼已無,他的確不怕黑了!

只是他高興之余又覺得可惜,黑暗中,他奪去她初吻的神態都無法窺見。

回憶的時間比他想象更快,無宇與無凜快步進來,急急點上燭火,就見火光下,朱禮堯神態竟是從容自若。

兩人不由得一怔,隨即目露驚喜,「少主的隱疾是何人治好的?」

想起童依瑾那雙帶著狡黠的明亮瞳眸,朱禮堯微微一笑,「童姑娘,如果順利,不久之後,她就會是你們的主母。」

他的好友們正想方設法的要成全他。

無宇跟無凜知道少主歷劫時,就是童依瑾買下他,將他當下人使喚,但沒想到居然也是她治好少主的隱疾。

這隱疾他們跟族長都擔心被外界得知,如今治好了,少主就少了一個隱患。

第二日,朱禮堯又去別院見了父親,將昨晚的事說了一遍。

朱益安這才知道兒子回來時,三言兩語的提及山洞逃亡竟漏說那麼多細節,不過他也能理解,不過與童依瑾有了親密接觸,進而不再懼黑,他欣喜之余又覺得有趣,「你嬸子跟叔叔拿了外面不少人的好處,要幫你找個賢妻良母,看來是要失望了。」

朱禮堯直視父親,「兒子心里一直有她,想娶她為妻。」

「好。」朱益安含笑點頭,只覺得沉的身體都爽利幾分,這些年來,兒子身邊就連通房也沒有,他為他的終身操碎了心,眼下,兒子終于動了凡心,哪有不應的道理?

「你的婚事,找媒人備重禮,快快去一趟水滸城求娶。」

「父親,這事離之自己處理。」朱禮堯表情有些不自在。

朱益安似是意識到什麼,脫口而出,「不會是童姑娘沒看上你?這怎麼可能?」

「她搶手程度可不輸離之。」他苦笑坦言,又撿了幾樣兩人相處發生的事簡略說了。

當時的經歷,如今說來竟覺得好笑,原來,經歷的這一切如此值得,千金不換。

朱益安走遍大江南北,見識的人不知凡幾,在听到兒子描述在水滸城的許多事,莫不拍案驚奇,這小姑娘巾幗不讓須眉,縱然身分有瑕,但他眼界寬、心境更寬,知道這小姑娘非池中物,更甭提她幾次救兒子于水火,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許以正妻是應該。

「她不願跟你離開,這是個大問題。」他蹙眉,總不能兒子去當她的地下夫君。

「她想離開的,離之看得出來,只是得先讓某人松口,湘武他們也知道,正一起為我在想法子。」朱禮堯心里已有成算。

知子莫若父,朱益安點頭一笑,也明白關鍵人物是誰,「利之所趨,一棵明晃晃的搖錢樹,怎麼舍得給人?你給的利益得大到讓江霽動心。」

「我明白。」

「那父親就等你的好消息。」他拍拍他的肩膀,家里添了人,來年生個娃兒,多好。

最近的朱禮堯很忙,他有很多事得處理,很多事得吩咐,還有更多要辦妥的事,而那將是日後他要跟江霽交易的重要籌碼。

都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幾個摯友在知道他有一個親過、模過、小睡過,同床共枕、患難見真情的女子,都替他高興,但童依瑾身為一棵搖錢樹,要自由很難,于是眾人集思廣益,分配工作,再各自忙去。

一連多日,朱禮堯召見幾個大管事,他們帶著賬簿前來,又逐個進入書房,出來時,明明入秋,天氣微涼,卻個個滿頭大汗。

這幾個管事,都是在朱禮堯被傳失蹤時有了其他心思,交易出了問題的老掌櫃。

雖然冒冷汗,但大家也松了口氣,在朱禮堯手下辦事多年,都知道俊雅溫文的少主手段有多少,但這回卻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給他們改過的機會。

管事們離開後,無宇跟無凜走進來。

書齋內,朱禮堯坐在黑檀木寬椅上,桌上分別有兩大迭小山似的賬冊,他放下狼毫筆,抬頭看著兩人。

無宇上前報告,先說童依瑾已秘密送出十幅畫到不同城市的當鋪,也請江霽轉告那幅畫的人,她做的這手自保。

江霽雖有不滿,但不得不承認她做得很好。

朱禮堯點點頭,真是辛苦她了。

無宇見少主嘴角含笑,接著再稟報,「少主交代的事已查到,沈家上面的接觸者一直都是晉州蘇家,該家族盜墓挖寶是世傳功夫,開了數家古董店,專賣自己的盜墓品,還做得風生水起,與京城擁三皇子派的幾位官員來往甚密。」

朱禮堯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如此說來,沈嘉良作主將貨源跳過唐書丞,直接交給江霽,而那幅問題書畫同樣來自先皇陵墓,可見江霽極可能早早繞過沈家,接觸到晉州蘇家。

他冷笑,朝堂勢力分歧,不少勢力在拉攏之余,許諾封王的誘惑可沒人抵抗得了,而皇子要拉攏這些朝臣,私下賄賂,花錢似流水,不就得四處挖寶換銀兩?

好在朱家祖宗們有先見之明,這種奪位之爭,最後就怕落得——沒從龍之功,有功而遭罪。

「我知道了,無凜。」他看向另一名侍衛。

無凜上前一揖,「前些日子,前去探問消息的旁系族人已照您的意思,派人暗中盯,查到與他們接觸的人共有十名,屬下再去見無玄,念這十人名字,讓他神情微變的是人稱老爺的朱信恩。」

朱禮堯蹙眉,朱信恩乃朱氏旁系里算出色的,名下產業店鋪獲利可觀,也是宣州排名前三的大富豪。

「按照少主吩咐,加派暗衛查朱信恩,不查不知道,一查後,不提少主跟嫡系二房,在信恩在各地擁有的商鋪、田產及宅子,旁系里堪稱第一,而朱信恩的嫡子朱皓雲更有才情,在旁系是眾所周知,只是他行事極為低調,不常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接著又報告一些相關事,其中還包括無玄的家人下落,連帶的還有一件不堪的事實,這讓無宇等暗衛都很不能接受。

朱禮堯抿緊薄唇,站起身道︰「我去見無玄。」

無宇、無凜忍著心中怒火,跟著他離開書房。

朱禮堯回來已月余,只讓無玄知道他平安回來,卻不曾去見他。

原本無宇、無凜等人還想著,大家都有十多年的兄弟情誼,雖知背主必死,但私心里仍希望無玄逃脫死罪,可眼下,他們真的希望他死!

主僕三人步出書房,遠遠的,就見二房朱益波、魏鷥夫妻迎面走來。

朱禮堯眉頭微蹙,自他回京後,這兩人時不時就過來找他,都是為了說親,讓他實在煩不勝煩。

嫡系如今只兩房,同住朱府大宅,因分東西,大多時候都各自忙碌,不會特別來往。朱益波、魏鷥看到朱禮堯一身月牙長袍,俊美不失威嚴,難怪他有心成親的消息傳出後,京城各家閨秀聞風而動,一大堆人都找上他們幫忙說親,門坎都要踏破了。

朱禮堯是晚輩,他禮貌頷首,淡淡地道︰「叔叔跟嬸娘若是為離之親事而來,還是去找父親吧,畢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朱益波、魏鷥尷尬互視,他們哪敢去煩朱益安,他可比朱禮堯更難應付,但還想說什麼,朱禮堯又說了,「離之還有要事待辦,告辭了。」

兩人眼睜睜的看著他越過他們,但魏鷥自己也有私心,想了想,還是追上去,笑得熱絡卻顯得虛偽,「不是嬸娘雞婆,但你年紀也到了,該成家不是?」

「是,離之已有人選,就不煩嬸娘費心了。」他微微頷首,再次越過她。

她一愣,已經有人選?她難以置信的看向丈夫,怎麼可能?

朱禮堯來到後院石室。

屋內,無玄體無完膚、一身皮包骨,那雙空洞大眼嵌在臉上,看似生無可戀,但在見到朱禮堯出現時,瞳眸一縮,接著,他泛淚,沙啞的喉嚨喊出,「少、少主……」熱燙的淚一滴一滴落下。

朱禮玄凝視著眼前衣衫襤褸的兄弟,明知他背叛,他還是無法不心痛。

吸了一口長氣,他道︰「朱信恩極少在朱家嫡系面前晃,就連旁系對他的印象也是極為安分,但他的長子極為優秀,就外界的評語,不輸我。」

這沒頭沒腦的一席話讓無玄一愣,接著略顯慌亂的垂下頭。

朱禮堯繼續說︰「朱皓雲執掌自家商行六年,默不吭聲的將家業翻了十倍,如此杰出表現卻未曾傳開,這還是我私下查出來的,不過他們近半個月,倒是過得不太好。」無玄動了一下,但還是沒說話。

「六皇子一向低調,不參加任何黨爭,實際是韜光養晦,蟄伏著,等著一舉出頭,這次江西水患就立了功,贏得皇上贊賞,似乎也開始挖三皇子的壁角,一些支持他的勢力似有異動,為此,三皇子更需要銀兩來鞏固收買人心。」他直勾勾的看著無玄,「無凜查到,朱信恩一向營業正常的多家商鋪都出現周轉不足的問題,你說,他們又無大筆支出,這些錢去了哪里?」

無玄咽了口口水,他知道朱信恩已投入太多,如果不能繼續給三皇子錢,先前便做了白工,功虧一簣。

「參與立儲之爭,站對了隊伍,自是封爵封賞,若是站錯隊,隨之而來的清算,要讓朱家賠上多少生命?當然,也許有人揮著恢復祖上榮光旗幟,自欺欺人的要走上朝堂,畢竟旁系子嗣綿延,嫡系人丁日益單薄,無怪乎旁系野心大,想取而代之,卻忘了朱氏家族能有今日,也是嫡系拚搏而來。」朱禮堯的聲音越趨嚴峻。

無玄不知該說什麼,心中卻越發焦躁不安,原來少主什麼都知道。

「這麼重的刑罰你都忍下來,舍不得死,是因為知道我看重咱們兄弟情,不忍殺你,你不吐真言,也是看準父親在沒有得到想要的訊息前不會殺你。」他停頓一下,冷笑一聲,

「誰知你不求死,是因為有人許你康莊大道,包括你的家人都能當富貴人,不再是奴僕。」

無宇、無凜看無玄的目光充滿憤怒,但心一陣陣抽痛,他們一直以為他是因為父母妻兒才背叛少主,但事實極殘忍,他只為攀附富貴!

「無凜,告訴他你查到的消息。」朱禮堯冷冷的轉身離開石室,在踏出石室剎那,後方傳來一聲如野獸的低吼,「不——」

無玄的父母妻兒早在無玄秘密送往別院的當日,就出現在郊外的亂葬崗。

無凜還拿出無玄母親從不離身、色澤差的玉鐲,無玄一眼就認出來,還有父親妻兒的一些物品,除了被燒的痕跡,還有焦黑血漬。

「我知道少主對我好,但人生在世,我為什麼不能當富貴人,我的父母也可以,我的妻兒也能當上主子……朱信恩、朱皓雲,你們父子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無玄一遍遍有氣無力的詛咒著。

遠在宣州的朱信恩、朱皓雲父子,這段日子忙得焦頭爛額,過得極不美妙,他們也不懂,原本一手好牌怎麼突然就翻牌了。

廳堂里,看到又上門要錢的三皇子幕僚陳升,父子臉色都很難看,這個月他頻頻上門索錢,他們也給了,然而,竭盡所能籌來的銀兩仍然無法滿足三皇子的胃口。

他們以為錢是天上掉下來?不過五天,今日又來討要十萬兩!

「還有一批古物珠寶,只是得到水滸城交易才能送來,恐怕要再延一些時日,」

朱信恩看著悠閑坐著喝茶的陳升,忍著氣說︰「陳先生也知道,我們也盡力了,未雨綢繆的將貴重的古畫、古瓶都差專人做了贗品,只是真品不能在京城或附近典當,只能遠遠送到水滸城,才能賣個好價。」

陳升是三皇子重金請來的幾個幕僚之一,今日前來也是代表三皇子。

「你們無法配合,三皇子的承諾恐怕就得食言了。」

朱信恩臉色漲紅,略微激動,「當日三皇子拍著胸脯答應,只要助他奪得太子之位,皇子就會娶了我女兒,日後上位,三皇子也給了承諾,許以國公爵位,我女兒也將登後位,怎能食言?」那可是風光無限,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到時誰還敢小瞧了朱家旁系?

「但如今你們手頭並不寬裕,能幫得我家主子什麼事?」陳升無情且殘忍的戳破他們困窘之處。

「我們、我們還有很多鋪子。」朱皓雲不甘願地道,若是就此放棄,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朱少爺也是聰明人,何必花時間耗在我身上,應該先想法子把自己摘出來。」陳升冷笑一聲,丟下這一席話就離開。

一盞茶後,朱家宗室突然來人,而且陣仗還不小,兩個連朱信恩都得喊上「爺」字輩的長老帶來八名壯年族人。

「請三老爺跟朱少爺走一趟宗祠。」兩鬢斑白的五旬老者冷冷的看著父子倆,「族長控訴你們罔顧血緣親情,兩次對少主出手,還有人證可證明!」

早朝之後,戶部尚書才回到尚書府,喝了口茶,總管就來稟報有貴客到。

國公府的鄭湘武、蘇將軍府的蘇奕銘、睿王府世子唐聿甫,可不是貴客嗎?

但怎麼突然上門了,他貌似沒跟他們有什麼事?還是跟他們的老子?有可能,他跟他們老子交情還不錯。

戶部尚書年近六旬,身體硬朗,頭發、眉毛皆白,渾身斯文氣,笑咪咪的看著三個晚輩,「今天吹什麼風,怎麼把咱們京城四少中的三少送到老頭這里來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蘇奕銘說了極普通的開場白金句。

鄭湘武與唐聿甫給了他一眼極弱、遜斃的表情,但三人不寒暄,他們今天來可是有任務的。

鄭湘武先提到水滸城的狀況,讓戶部尚書心里有個底,說那里變得多繁華熱鬧,四面八方去交易的又有多少。

戶部尚書人老但記憶好,那個遙遠邊境,每年繳上的稅收明明少得可憐,哪可能有這麼多交易量?他心里算盤撥上一撥,不對啊,這應該能征上好多稅啊。

「這兩年,滄州一年不下雨,一年又是水患,老百姓收成不佳,聖上已免征兩年滄州的官糧、稅收,但戶部需要進錢入國庫,黑市交易的金額龐大,若是抬到明面上,可以增加多少稅收吧?給江霽這個土皇帝一個官當,那里的稅收,相信我不說,大人心里也有底。」

「他願意嗎?」能默默坐大的土皇帝,有那麼好搞?

「堵不如疏,就地合法化,制造雙贏,要知道,那里是大魏國土,那里的百姓也是我朝人民。」唐聿甫也進一步說︰「如今邊境部落是貧窮,但近年來因為通婚,生活狀況也改善了,如果哪一日有了異心,要侵佔水滸城並不難。那里的官不像官,兵不像兵,勢力一旦坐

大,對老百姓、對我朝都是壞事,若是更進一步,地頭蛇江霽想自立為王,對我朝也將是一場災難,不是嗎?」

他們說的這些話,多是朱禮堯告訴他們的。

「這話並不是危言聳听,人的野心一旦起來,就如星火燎原。」鄭湘武邊說,再示意侍從將一本冊子放到戶部尚書眼前,「這可是朱禮堯查到的。」

戶部尚書開始翻閱,他眼楮倏地睜大,里面記錄幾筆交易,金額之大,比一州上繳的稅金都要高出十倍,還有半年內就買下東南沿海的島嶼。

「水滸城的交易金額超乎大人想象,江霽可是日進斗金,錢放在錢莊是死錢,他私底下買了東海沿岸的大小島嶼,那里是皇權無法管轄的地方,卻是商船要進到皇朝東岸必走的航線,大人說他這是想做什麼?」

「總不會是好事,對不對?」

戶部尚書看著這三個俊雅又各有勢力的年輕人,「若真如此,不是應該找刑部?或找皇上,派人去抓人,怎麼找老夫?」

三人眼神交換,這戶部尚書不會抓重點?

「有人會去水滸城負責說服江霽那只老狐狸,讓他的野心留在那里當官就行,而大人你,戶部管錢,你向皇上建言,給江霽一個官做,國庫年年大進帳,這種交易怎麼不做?」戶部尚書一對三,何況他一個老人,眼前這三個少年,你一言我一語的,听得他頭暈,幾番思索後也點了頭。

一會兒後,三個風流倜儻的少年離開尚書府,坐上了馬車。

「不知道離之那里進行得如何?」蘇奕銘好奇了。

「幾天前,朱氏宗族在宣州秘密處決朱信恩父子,卻對外稱父子去巡視商行時馬車墜谷雙雙喪命,那時他人就在宣州,算算時間,應該也到水滸城了。」唐聿說。

家丑不可外揚,朱禮堯顧及朱家名聲,帶著無凜、無宇及無玄到宣州與朱信恩、朱皓雲對質,想也知道,朱信恩父子及無玄死得痛快。

只是他們替好友感到不值,他那兩次遭算計所受的苦難難以用言語形容,他們卻是死得容易。

至于他們背後牽連的三皇子,在朱禮堯派人送來的信件中也提了,不涉入爭儲戰役,但君子報仇,不必三年。

意思是這仇還是要報,只是要徐徐圖之,畢竟事有輕重緩急。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5:47

第十二章 離開水滸城

深秋季節,峰巒起伏,水滸城放眼望去,多是一片楓紅,秋意甚濃。

淘寶樓的別院里,好友們心心念念的朱禮堯已與江霽面對面坐著。

朱禮堯先自我介紹,不意外的讓江霽臉色丕變,一旁伺候的下人同樣震驚無比,眼下的小朱子豐神俊朗,衣著華貴,氣勢更盛,讓人不敢直視。

朱禮堯喝了口茶,嘴角微微一揚,提及讓黑市由暗轉明,江霽過去一些殺人犯火的案底也能消失,讓他堂堂正正的重新做人,也當個官。

不過讓童依瑾離開,恢復自由身,是他唯一的條件。

江霽黑眸一瞇,「換個條件。」

「不換。」他冷斂視線直視。

江霽遲疑,他提的條件確實吸引人,但要放走童依瑾這株搖錢樹,不可能!

「朱家的能力不動則已,要尋個名目肅清這座城還是輕而易舉的,畢竟這里有多少交易是見不得光,那些物品又染上多少鮮血才送到這里的,江爺心知肚明。還有,很不巧的,我手中搜集了不少這座城市的惡行,像是人販子口中的天堂,還有你買了不少孩子,訓練他們辦事殺人,若不服從便喂毒控制,要知道,這些孩子也是我朝的老百姓,你說是也不是?」

聞言,江霽臉色一僵。

朱禮堯勾唇一笑,「說白了,這里就是大魏皇朝的惡瘤,自當除之而後快,都說擒賊先擒王,一旦殺了你這土皇帝,這里便是群龍無首,皇上再派人掌城,會難嗎?」

江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朱氏家族富可敵國,要花錢買你這顆人頭還是挺容易的,但非到不得已,不會動,畢竟咱們是文明人,還是先文後武。」朱禮堯沒有步步進逼。

江霽明白,非到不得已,他說的那些都不會發生,除非他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抿緊薄唇,真是看走眼,知道他不凡,卻沒想到隱藏的鋒芒如此銳利。

朱禮堯眸中精芒閃動,「利弊得失,江爺是聰明人,屆時朝廷頒布新令,許商家更多便利,脫掉黑市這層外衣,商戶自然拔地而起,來的人更多,而人潮便是錢潮,要一步一步上升成權貴不難。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年看不起你的人,到時候也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甚至前來奉承阿諛也是可期的。」

江霽抿緊薄唇,這是將他過去的老底全查清楚了,誰不想好好做人?但被逼到懸崖,為了活命,只能殺人。

在淘寶樓正門,江鳳無聊的看著熙來攘往的街道,她回來一個月了,天天往采水村去,說去看茶園,但醉翁之意不在酒,被她老爹抓包,派了兩人守著她,她哪兒都能去,就是不能去采水村。

此時,童依瑾下了馬車,就見最近纏上段天宇的江鳳一臉哀怨的看著街道,「江鳳。」

江鳳眼楮一亮,「太好了,妳來了,我們走吧。」她勾著童依瑾的手臂就要上馬車。

但童依瑾拍拍她的手,「知道妳急著見段秀才,但我有些事想跟妳爹說。」

童依瑾也很無言,江鳳去京城學禮儀,但回來這一個月,什麼禮儀沒看到,一樣單純天真,原來陪同去的馮嬤嬤哪舍得她做不好被打,干脆把教禮儀的人辭了。

而她一回來就戀上段天宇,一個瘸腳秀才,江霽怎麼肯答應?

江鳳倒聰明,叫人約她過來,卻是上車直奔采水村。

「我爹沒空,來了一個客人,馬車還直接從側門進去,我跟妳說啊,我可看到車上的人,雖然只看到側臉,但那半張臉,我以為我見到男神仙了。」江鳳那雙漂亮的單鳳眼睜得可大了。

「浮夸。」童依瑾笑了出來。

「真的,長得真好看,不知道跟妳心中的小朱子有沒有得比?」

說到小朱子,江鳳嘆氣了,這是她最扼腕的事,被老爹送去京城學做大家閨秀,生生錯過了最好看的戲,情如姊妹的童依瑾買了男人,還貼身伺候,最後卻讓他走了。

那時,她見童依瑾有些失魂落魄,就問︰「妳有把他怎麼樣嗎?」

「可惜沒怎樣啊。」童依瑾唉聲嘆氣的,又說︰「難得遇到這麼一個高顏值,哪哪都談得來的美男子,我怎麼就那麼矜持,沒把他吃干抹淨?後悔啊。」

就連寧晏及小芷也點頭直說︰「姑娘是真的思春了。」

童依瑾听到「小朱子」三個字,喉間酸酸的,怎麼離得遠,反而想得凶,尤其一個人沒事做時,那張天妒人怨的俊臉就揮之不去,老浮現在腦海。

活了兩世莫名愛了一回,苦戀加單戀,她也嘗到思念的味道,也算不虧吧。

江鳳見她這情傷神態,「妳又想到小朱子,對不對?還是我們先去把他找回來?」

她搖搖頭,「他不可能回來的。」

「那用抓的也行啊,當妳的壓寨夫君。」她很認真的說。

寧晏跟小芷互看一眼,覺得江鳳真是天真,與狡詐的江霽真不像父女。

童依瑾仰頭看天,壓寨夫君的機會已經錯過了啊。

此時,一輛馬車噠噠經過,透過格窗,車內人看到熱鬧的淘寶樓大門前,扶額望天的童依瑾,差點脫口喊出「停車」!

朱禮堯想見她,但戶部尚書那里不知進行得如何,好友們能勸動他,但皇上那里有難度,正確的說,是那些皇子。

要將一些非正當取來的古物轉手換成銀兩的黑市由暗轉明,等于斷了他們財路。

他不想給童依瑾希望,又讓她失望,所以請江霽在事成之前,不對任何人,包括童依瑾透露半分,所以他還是先忍忍吧。

童依瑾似是感覺到什麼,轉頭看向那輛奔馳而過的馬車。

江鳳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眼楮頓時一亮,「就是那輛馬車呢!好可惜,妳沒機會看到那好看的神仙。」她天真浪漫的臉上也是遺憾。

童依瑾蹙眉,隨即笑了,她在亂想什麼,怎麼可能是小朱子?

她拉著江鳳進淘寶樓的別院去見江霽。

江鳳一見到他就摟住他臂膀,雙眼亮晶晶,「爹,剛剛一個像神仙一樣好看的男子來見爹吧,他是誰啊?住哪里?還會不會來?」

江霽皺眉,「讓妳去京城學規矩都白學了,一開口就問男人。」

「我只是想讓依瑾看看嘛,是不是比她口中的小朱子還好看?」她嬌俏的問。

江霽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又恢復正常,「爹分不出來,倒是妳,沒又去找段秀才吧?我跟妳說,一個殘廢沒資格當我女婿……」

「爹,您這叫歧視,天宇才氣高,人也長得俊,腳怎麼了?他能走啊……」江鳳一提起段天宇,護犢程序就啟動。

對此,童依瑾很無言,父女倆光段天宇就可以辯上一兩個時辰。

這時鄧立農走了進來,拱手道︰「沈少爺派人送來杜三娘的尸體,來人問童姑娘要不要看看。」

「杜三娘死了?活該,覬覦段秀才又看中小朱子,又算計依瑾,我去看。」聞言,江鳳風風火火的跑了。

童依瑾沒想到沈嘉良不折不撓,還真的逮到人了,只是,她不由得想到趙秦娘……

「姑娘,別老是想到秦娘嘛。」小芷簡直是童依瑾肚里的蛔蟲了。

她無奈一笑,點點頭。

江霽也沒想到這丫頭如此心善,趙秦娘將趙焱留的房子賣了之後,仍滿足不了唐老夫人,如今一大家子,唐書丞成了廢人,終日藉酒消愁,唐老夫人整天跟林珊珊對掐爭吵,趙秦娘便拋頭露面的推攤子賣起肉包,養那些對她不好的人。

「對了,丫頭有什麼事?」江霽開口問。

「昨天送來的天青瓷汝窯……」

當水滸城的楓紅落了一地,即將入冬的這一日清晨,天才泛魚肚白,不曾關過的城門,

一輛華麗馬車及騎著幾匹高頭大馬的皇家侍衛浩浩蕩蕩的奔馳而入,引得百姓們紛紛側目,更多人好奇的尾隨著往前跑。

這麼一大陣仗就停在燈火明亮的淘寶院門前,不一會兒,快跑及聚集而來的百姓們就見到江霽率領江鳳等一干眾人嘩啦啦的跪了一地,白胡子公公念了一串長長的聖旨。

听完聖旨,除了江霽外,江鳳及其他老百姓都呆呆的,如置五里霧中。

那公公將聖旨卷起交到江霽手上,「咱家還有另一道聖旨要到府衙去頒布,就先離去。」

說罷,那公公再度坐上馬車,在皇家侍從隨侍下又離開了。

「聖旨!爹啊,皇帝封您當地方官了?一切交易合法化,要依規定納稅上繳國庫?」江鳳喃喃重復部分聖旨內容,「爹,我耳朵沒听錯吧?」

「沒有,大姑娘,咱們這里不是黑市了,是合法交易的城市,由暗轉明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江爺成了大人,那我們也將有新身分跟差事了?」嚴恆說的更是直接。

鄧立農及幾個管事、奴僕眼楮都亮了,他們都有機會收編成江爺身邊的小官差嗎?

江霽心情很復雜,但拿到熱騰騰的聖旨,他還有件事得做,向眾人許諾會做安排後,眾人一陣歡欣鼓舞,他則回到自己的院子,派人去請童依瑾過來。

「這種事我去就好了。」江鳳很快的跑出去。

當江鳳帶回童依瑾時,江霽已經用完早膳。

顯然,江鳳也將聖旨的事跟她說了,一見到他,童依瑾就煞有其事的一揖,「不知江大人安排丫頭什麼新活兒?」

他花白的眉頭一攏,捫心自問,他對她的感情很復雜,小小年紀聰慧伶俐,展現自己的價值,要求習武,再苦、再累都咬牙撐著,若她是男孩多好,他還真希望她當他的繼承人。

江霽本以為自己對她沒什麼深厚感情,但到了這一刻,心中是真的舍不得。

他嘲諷一笑,沒想到他這樣的人居然也有幾分真心。

「坐下,我有事跟妳說。」

半個時辰後,童依瑾離開淘寶樓時,手上多了一只綴珠錦盒,里面是江霽額外送給她的禮物,是上萬兩的銀票。

收拾好了就走吧,不用特意來跟我說再見,離開這里後,好好過日子。

江霽的最後一句話仍在她腦海環繞,事實上,她仍有些回不了神,前世為了自由送命,這一世她認命了,什麼都沒做,如今卻因為朱禮堯有了自由身,不,也還沒自由……

寧晏跟小芷也都听到江霽的話,心里評評狂跳,一邊開心一邊憂心,就怕姑娘不會帶他們走。

小芷心想,她沒對小朱子做什麼吧?對他大呼小叫,還給他頻使臉色、嘲笑他?

寧晏也想起過往,頭皮一陣發麻,知道他是個人物,但沒想到是這麼一個響當當的大人物。

江鳳是絕對的不開心,她才回來多久,童依瑾卻要去京城了。

「我跟爹說要再去京城學禮儀,爹不許了。」江鳳很難過,但她從來不敢違抗父親,「依瑾,妳答應我,一個月至少要給我一封信。」

童依瑾點點頭,腦袋太多東西,但她看出她的依依不舍,還有忿怒。

「小朱子,不是,就是天下第一皇商朱家少主,人稱玉公子的朱禮堯是怎麼口事啊,要讓妳恢復自由身,為什麼從我爹身上拿走妳的身契,還要妳自己去找他拿?」

「他希望姑娘去找他要,他想姑娘了。」寧晏下意識的回答。

「對,一定是。」小芷還是清楚姑娘的心事,如果小朱子也有心,這不是件天大的喜事嗎?

童依瑾原本混沌的腦袋,在听到他們的話後突然臉紅心跳,老天爺,真的是她想的那樣?她心悅他,他亦動心于她?

江鳳見一向率性的好友小臉羞紅,頓時又氣又好笑,「重色輕友,我正難過著呢,妳倒好,要去找妳男人,樂了。」她想了一下又忍不住提醒,「這次見到他,可真的要拿下他,免得事後後悔。」

「誰、誰知道是不是像你們說的那樣,雖然我也一直覺得我挺不錯的。」說到後來,童依瑾真的臉紅了。

天啊,若真是兩情相悅,那她穿越這一世真的賺到了!善有善報是真的,童依瑾真的樂不可支。

但江鳳的下一句話,將她身邊的粉紅泡泡瞬間打破,「不對啊,他都親自來找我爹談判T,要見妳有多難?這是不願見呢,完了,我知道了,妳喂毒控制他,拚命使喚他這個小朱子,這是要報復回來,才要了妳的身契,他要整妳,他應該會叫妳小童子。」

腦洞開很大啊,但好像言之有理,童依瑾眨眨眼,有種要悲劇了的感覺。

第二天,地方官來向江霽恭喜,提及公公頒給他的聖旨內容,要他在半年內幫江霽將水滸城管理好,他便能回京述職。

兩名衙役則搬上來一大箱子,里面滿滿幾本大冊子。

地方官樂呵呵的撫著胡子,娓娓道來,「原本就有戶位名單,現在必須造冊管理,還有水滸城以前自由進出,不需引路,現在沒有引路,進城得登記入住處、停留時間,作奸犯科的通緝犯進不了城,會有名單畫像,但水清則無魚,黑市交易,透過什麼人將東西送進來競價出售,還是相對寬容,一張一弛,還是留了活路。」

這一天過後,江霽將成為水滸城的大人,隨之而來的一些新政策也將如火如荼的展開。

這幾日,童依瑾心情忐忑的處理瑣事,收拾行囊,留下幾個僕佣守著瑾園,又去采水村見了言掌櫃、馮海、段天宇等人,將自己赴京一事告知,但朱禮堯的身分她沒多說。

她又偷偷去看了賣肉包子的趙秦娘,又去見了爛醉如泥的唐書丞,讓寧晏潑水將他撥醒,「雖然我氣秦娘的懦弱,但她這麼執著的愛你也是不容易,我不喜歡卻不能說她做得不對,在我看來,比你更好的選擇太多了。」

頹廢的唐書丞抿緊薄唇,低頭不語。

「希望你能為自己振作,為秦娘振作,為你的……」她實在說不出唐老夫人跟林珊珊,也不想勉強自己說了,留下一個厚厚的荷包便走了。

「姑娘,為什麼不把錢給秦娘啊?」小芷不懂。

「我說過不管她的事了。」

姑娘就是嘴硬心軟,小芷回頭看了一眼動也不動的唐書丞,搖搖頭。

接下來,童依瑾將這座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走了一遍,最後還是去見了江霽。

「雖然江老說了不見,但我還是想跟江老說,謝謝您這十多年來的照顧。」她真心誠意的跪下,向他磕了三個響頭。

江霽眼眶濕潤,人老了,心也變柔軟了。

「爹,我真的不能跟著依瑾走?」江鳳實在很想跟。

他眼神馬上一利,「不準。」

她眼眶一紅,這真的是她親爹嗎?但好在,這里還有段天宇。

翌日清晨,一輛馬車離開瑾園,馬車噠噠而行。

「童姑娘,記得回來看我們啊!」

「童姑娘,保重!」

城門口,越來越多人的聲音響起。

小芷拉開車簾,童依瑾就看到街道兩旁有許多老百姓,更多的是熟面孔,江鳳還是出現了,人群里也看到了趙秦娘,她身邊是唐書丞,還有采水村的村民。

大家面露不舍,知道她今天要離開,刻意來送她一程。

她向他們揮揮手,眼眶微紅,她以為自己會老死在這座城市,但不管如何,她幫忙他們,他們同樣也給予她溫暖,這座即將由暗轉明的城市,將更鮮活繁華。

馬車走遠了,她也將迎向新的未來,只是想到江鳳的話,她還是忐忑不安。

上京路迢迢,一路難熬,她胡亂想著他會要她做什麼。

兩人不算結仇吧?真要拿她當丫鬟奴役?不會吧,他不至于這麼小眼楮、小鼻子吧,怎麼說,自己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寧晏駕車,車內,小芷已經看著自家姑娘糾結了好幾天,而京城一天天接近了。

「姑娘,別想了,小朱子人很好的。」這話有些違心,誰叫姑娘先前待他不好呢,把一個皇商少主當奴才任意使喚,還拒听他的身分。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敢惹我不開心,我跑不就是了?管他身契在不在他身上。」

小芷嘴角抽了又抽,「姑娘,我听說像朱少主這樣有身分的人身邊都有暗衛保護,小朱子若真的要整姑娘,姑娘一人難敵數手,肯定逃不了的。」

「我不是還有妳跟寧晏嗎?」她想也沒想的就道。

這次赴京,她只帶著他們。

小芷頓時慫了,朱禮堯那身分太高大上,他身旁的侍衛肯定也很可怕,她不確定她敢對上,但再多的擔心,隨著時間流逝,主僕三人還是抵達了目的地。

一入京城,盡見繁華,屋宇鱗次櫛比,各商鋪林立,酒樓、茶坊、珠寶、織坊等店鋪,一家比一家豪華,所見也有些小鋪小攤,即使天氣微寒,但人車熙來攘往,行人摩肩接踵。

水滸城也繁華,但與這里一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外頭雖寒冷,但車內置了暖爐,童依瑾仍打開一點車窗看街景,在看到一家大間的糕餅店,里面陳列著五顏六色的糕點,不禁垂涎三尺。

她就是個吃貨,本想跳下車去買,但小芷不讓。她是丫鬟啊,童依瑾只得讓她套上保暖外裳,下車去買了些上來。

「很冷吧。」童依瑾讓她喝口熱茶,自己拿著糕點吃,一口下去眼楮就是一亮。

吃美食就是會讓人心情好,先把肚子墊個半飽,等會兒好打迷糊戰。

寧晏照著江霽給的地址,來到一座鬧中取靜的宅院,匾額寫著大大的三個字「依禮園」,童依瑾看著這三個字,嘴角不由得上勾,她有預感,她絕不是來當「小童子」的。

守門的小廝接過拜帖進去,不一會兒,一名兩鬢斑白的五旬老者領著約二十多名僕奴快步迎上來,「童姑娘,妳可終于來了,老奴可是望眼欲穿。」

葉耿哲隨即向童依瑾三人自我介紹,他是這里的管家,其他下人們則恭敬的喚了一聲,「童姑娘安」。

童依瑾微笑點頭。

葉耿哲對著童依瑾頻頻點頭,笑得見牙不見眼。

童依瑾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但再看其他奴僕也是一樣神態,她不禁困惑,殊不知朱禮堯早就向他們直言,她就是未來的少夫人。

這時葉耿哲終于回了神,他輕拍額頭,歉意道︰「老奴胡涂,天冷呢,快進來。」說著便招呼主僕三人進入院子。

童依瑾等人也打量這亭台樓閣、處處見雅致的院子,接著,一行人進入燒了暖爐的大廳,小芷替她脫下柔軟細密的羊絨披風。

葉耿哲請童依瑾先在大廳喝杯熱茶,一邊道︰「少主還有點事沒處理完,一會兒就來了。」

童依瑾再次打量大廳擺設,古瓶、古畫個個價值不菲,她轉頭望出窗外,就見右邊的回廊旁有一間屋子,中間有一片小竹林,屋子的花窗有半卷上去的垂簾,看來就像幅風景畫,再望遠,似乎還有個波光粼粼的湖。

她心中按贊,天下第一皇商的底蘊由此可窺一角。

「少主來了。」葉耿哲突然開口。

童依瑾馬上轉過頭來,就見朱禮堯匆匆踏進廳堂,她忍不住就笑了,覺得心更安定了,她絕對不是來當丫頭的!

他停下腳步,細細打量她,一樣的素雅裝扮,干淨利落,但那一顰一笑皆帶著鐘靈之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兒。

「妳來了。」他的聲音溫柔,緩步走近她。

「好久不見,你這家伙怎麼更英俊了,都帥得沒天理了。」她想也沒想的就握拳輕捶他胸口,他一身白衣勝雪,腰間掛著玉佩,精心雕琢的五官,真的太好看了。

「噗哧。」

一旁伺候的丫鬟小廝忍不住笑出來,葉耿哲也笑了,姑娘家這麼大剌剌的贊美男子也是奇葩,難怪少主說她是性情中人。

她俏皮的朝他吐吐舌頭,「實話說慣了呀,誰要你長這麼好看。」

他撫額無言,但嘴角勾起一抹寵溺的笑,「是,是我的錯。」

這次連葉耿哲差點都要噴笑了,這姑娘實在太逗了,一定要跟老爺說去。

小芷跟寧晏互看一眼,覺得窘窘的,頭一回希望他們不認識姑娘。

此時,朱禮堯卻看了他們一眼,溫文一笑,「別來無恙。」

兩人有些不自在,再見面,身分大翻轉,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話,只能干笑點頭。

朱禮堯請葉耿哲先帶他們下去安置,又讓一干伺候的人下去,大廳里只剩他跟童依瑾。

「妳說話還是這麼直白。」

「你長得帥,名副其實,說實話的人,應該被獎賞。」她俏皮眨眨眼。

「言之有理,妳也很好看。」他禮尚往來。

她大笑出聲,「哈哈哈,行了,好在真是俊男美女,要不,讓人听了都反胃了。」

話一歇,才發現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專注得她忍不住緊張起來。

她故作輕松地問︰「干什麼?咱們也算好聚好散,你花多少錢從江老那里買下我?換我當丫須?」

他看出她的緊張,微微一笑,「不對,妳再猜猜。」

「笑得這麼魅惑,想勾引我?」她開玩笑的反問。

「被妳看穿了。」他答得很認真。

她粉臉驀地一紅,小心肝亂顫,怎麼突然撩人?她會當真的啊,帥哥。

「咳,別開玩笑了,到底怎麼回事?江老可不是個善良人,你割地賠款多少換來我的自由?我的身契呢?」她索性伸直手跟他討要身契。

他伸手入袖,拿出她的身契,她正要接手,他卻將她的身契丟進暖爐,瞬間燒成灰燼。

「妳自由了。」他說。

她簡直要暈了,她千里迢迢過來,為的就是這張身契,怎麼講沒幾句話就將它燒了?

她哀怨道︰「怎麼不直接讓江老交給我就行,要我特意來見你燒了它?」

他卻笑了,「身契是餌。」

她模模鼻子,突然覺得臉很紅,「所以重點是我,你想見我?」怎麼辦?空氣都變甜了,振作啊童依瑾。

她暗暗做了個深呼吸,道︰「那個,小朱子家底豐厚,年輕有為,還長得如此天妒人怨,又有義氣,有沒有意中人?我幫你,算是你給我自由身的謝禮?」她輕咬著唇瓣,覺得臉越來越熱。

廳內又陷入一片寂靜。

朱禮堯看著她粉頰染上酡紅,眼里的笑意更濃,「不須妳幫,我有意中人,是妳。」

她眼楮熠熠發亮,「我尖叫可以嗎?」

他一愣,顯然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但見她一臉笑吟吟,臉上的調皮慧黠是那麼動人,他笑了,「可以。」

童依瑾低頭小小叫了一聲,賺到了,穿越到現在覺得最幸福美滿的一刻啊,不過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抬頭看他,「你確定意中人是我?那誰嫌我吃太多,還為我未來夫君默哀?」

「真調皮。」他伸手,輕捏她的鼻子,「反正妳也找不到比我英俊的,就嫁給我,禍害我終身,我有能力不讓妳吃垮的,好不好?」

這是他的地方,完全不用掩飾氣場,這富貴氣息襯著那張俊美無儔的容顏,魅力破表,童依瑾發覺她沒半點抵抗力,很愉快的做了決定,「好,嫁你。」

但朱禮堯正要擁她入懷時,她突然又喊,「等等,還有一個問題。」

她很認真的退後兩步,免得自己飛奔向他。

為了娶她,為了她的自由,他如此謀劃,取得她的身契,卻沒有以身契來挾恩求娶,這是君子,他的用心更是難能可貴,她很開心,也知道自己該知足,可這是萬惡的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尋常,他又是朱家下任的族長,管理全族的庶務,怎麼可能只有一個妻子?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還是咱們就別成親了,就在一起,哪天不喜我了,好聚好散……」

「妳不當我的妻子,卻要當外室?」他打斷她的話,一臉不敢置信。

她皺眉想了想,坦白說︰「意思是沒差太遠。」見他雙眸冒火,她急忙解釋,「這還不是怕你日後三妻四妾,我怕自己會暴走,我說了,我懶得應付那些後宅手段,也不想涉入。」

一听這話,他大大松了口氣,「不會有其他女人。」

「男人一張嘴都慣會哄人,然後,喜新厭舊。」她眼楮微瞇。

「妳對自己沒信心?」他一笑,「按理,男人是女人的天,但這在妳身上並不適用,本該我擋在妳面前,為妳遮風阻雨。」

「你是啊,我上回能安然無恙,還是你救的。」

「不比妳救我的次數多。」

「那也是,人太優秀,沒辦法啊。」

他還挺懷念她的自信,微微一笑,「妳可願意與我同舟共濟,相守一生?」

她一挑眉,「認真的?只有一對一,一生一世,你跟我?」

「前所未有的認真!」

她的心里甜絲絲、暖呼呼的,兩世第一次有人表白求娶,心花朵朵開啊。

「我願意,但是我的身分沒問題嗎?」她可沒忘了這是古代,講求門當戶對。

「娶妳的人是我,父親也答應了。」

他又跟她說起,他是被栽培起來的掌權者,遵循的都是規矩,如此條例規範才能管好眾人之事,他也知道她的身分可能引來一些異議,但他相信,以她的氣魄膽識甚至個性,對家大業大的朱家來說,她一定是最理想的當家主母,何況有父親點頭、他的撐腰,她有何懼?她倒是不怕麻煩,只是……

「要不,咱們先交往,就是先相處一段時間熟悉熟悉,婚事還是先別議?」

朱禮堯俊臉又黑了一半。

但她很堅持,現代她雖沒交男友、沒結婚,但她看得可多了,嫁人不是嫁丈夫,而是嫁一家子,萬一親戚都是極品,那還得升級打怪。

內宅陰私很多,她可不想兩眼一抹黑,什麼都搞不清楚就把自己的後半生給賭上了。

見她堅持,他也不得不妥協,但也挑明道︰「那妳以未來少夫人的身分住進朱府,不可再說不。」

「那我肯定名噪京城。」她莞爾一笑,她來京這一路也做了功課的。

「對,怕嗎?」

「雖然人怕出名豬怕肥,但那不是我的調調,你的準未婚妻身分好啊,免得我被一些人給看扁了。」她還是知道靠山很重要的。

「交代完了,可以走了。」她揮手趕人,她得好好想想,幸福來得太快,她得自己冷靜的捋一捋。

他想她那麼久,這姑娘一副生意做完,慢走不送的態度是怎樣?

「怎麼還不走?」

他黑眸一閃,輕聲說著,「我以為……妳很久之前不是曾經想做一件事?」

聞言,她愣了一下,「什麼事?嗯……」

他的唇封緘中斷她的話,瞬間,她腦袋一片空白,他熱燙的唇舌在她不及反應下,順利探入,兩人唇舌交纏,她眼神漸漸迷離,心跳如擂鼓。

久久,他才結束這個吻,而她已癱軟在他懷里。

他嘴唇微揚,她羞澀卻歡喜。

這一天,他將回京後,朱家發生的事,還有秘密處死朱信恩、朱皓雲的事說了,至于三皇子,只要別再把手伸到朱家,基本上他並不去追究。

童依瑾能明白,一追究就是卷入皇家爭位風雲,相安無事便好。

朱禮堯陪她逛了這以兩人名字所命名的「依禮園」,亭台樓閣、美輪美奐,而在主屋靠右,的確闢了一個人工湖,在冬日陽光下,波光粼粼,湖中央還建有一座三層小閣樓,景觀極美。

黃昏時,天空飄下鵝毛雪花,兩人涼亭賞雪,著實浪漫。

晚上,湖中樓閣則有一場小小慶功宴,好酒好菜備上桌,朱禮堯的三個臭皮匠依約前來,見見久聞大名的童依瑾。

童依瑾也從朱禮堯口中得知,在為她掙得自由這三人都出了大力,她舉杯一一敬酒,江湖兒女的率性讓鄭湘武、蘇奕銘及唐聿甫紛紛示意,朱家當家主母,她當仁不讓。

這一晚,賓主盡歡。

但童依瑾不知道的是,在她回房後,四人又闢室密談,直至深夜,鄭湘武、蘇奕銘、唐聿甫才乘車離去。

第二日,這三人帶著奴僕打著遠行出游名義,相偕離京,由于他們這幾個貴公子如此出游一年總有幾回,因此,並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倒是童依瑾知道後,若有所思的看著朱禮堯,「他們真的去玩?」會這麼問,是因為離過年不過兩個月,這時遠行總是奇怪。

他將她擁在懷里,在她耳畔說了些話。

她詫異的抬頭看他,「真的得這麼做?」

「是,他那麼看重那個位置,再針對我,或找旁系都有可能。」他黑眸凝睇著她,「我只能主動出擊,但我不方便離開,只能麻煩他們。」

她伸手環抱他的腰,貼靠在他胸膛,「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一旦他知道我就是仿畫的人,還離他這麼近,不解決我,大概也寢食難安吧。好!咱們就讓他從此與那個位置絕緣,也能殺雞儆猴,讓其他人知道我們是不好惹的。」

她向來聰慧,洞悉他所做緣由,立刻支持他的決定。

朱禮堯微笑凝睇,兩人靜靜相擁,他們還有一場硬戰要打。

第三日,童依瑾用完早膳,就見到未來的公公朱益安,他氣度可親、為人風雅,身上也沒有銅臭味,較似文人,朱禮堯的五官多承自他,她一見他就相當親切。

「好孩子,離之過去承蒙妳相救,未來,你們兩人要同心協力,互相幫助,好好過日子。」

精致溫暖的廳堂里,朱益安對未來兒媳婦的印象極好,又見兒子與她對視,眼中的情意,他都忍不住笑了。

童依瑾模模鼻子,有點小窘。

「朱家大房目前一脈單傳,接下來,妳要應付的人不少,會怕嗎?」他口氣略帶擔憂,「離之的意思是,在妳回朱府大宅前,讓我先去莊子上養病,待一切塵埃落定才回來,但我沒出現,那些人慢待妳……」

「朱伯伯,您听離之的,您身體不好,屆時,那些人天天找您是一定的,去莊子上才能好好休養身子,也沒人敢到那里去煩您。」童依瑾邊說邊起身,四周看了看,抽了腰間長鞭,啪地一聲,黑檀木桌上一株修剪得宜的小松盆栽抽去,只見她連抽好幾鞭,但抽來抽去,也只打掉一些雜生的小葉,可見她的真功夫。

葉耿哲這個老管事看得目不轉楮,忍不住叫了聲,「好啊。」

「真厲害。」朱益安滿眼都是贊賞。

「朱伯伯,您可以放心了吧?誰敢慢待,我就抽誰。」她霸氣側漏,抬頭看天,惹來朱禮堯一陣失笑。

朱益安笑著點頭,「好好好,那伯父就放心的去養病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6:12

第十三章 準少夫人好威風

在朱禮堯刻意的操作下,朱家少主在外地結識一女,兩情相悅,即將來京的消息傳開了,這個消息讓整個京城都沸騰了!

朱府上下更是被通知不久就將迎來未來的少夫人,滄離院主院旁的雅致小院已開始整理布置,不過這姑娘的出身、模樣不明,相當神秘,而且消息傳出的隔天,朱益安這個半退休的族長就轉往郊區莊子養病,但他留了話,他滿意未來兒媳,也是為了朱禮堯成親時能健康出席才離開,因而不見外客。

京城大街小巷對此消息也議論紛紛,朱禮堯是多少人眼中的良婿,竟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女俘虜?還不知是何方神聖?

多日來,與朱家走得近的莫不旁敲側擊,但都沒探得半分。

童依瑾千里迢迢抵京,打算在雅致小院住個幾日,讓這個消息先發酵一陣子,自己則養個隻果肌再華麗登場。

小芷跟寧晏則是輪流出去逛大街,將外面的消息說給她听。

朱禮堯則是天天過來,笑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來就思念泛濫成災,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一個個堂堂玉公子一入凡塵竟變成黏人的狗皮膏藥。

在她打趣他臉皮出乎她意外的厚時,他不客氣的說「我才覺得妳的臉皮堪稱銅牆鐵壁。」

說到她為他抹藥的過往,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此時,兩人獨處書房,她沒個正形的窩在他懷里,屋里擺了暖爐,但他的懷抱更溫暖舒服,她慵懶的听著他的心跳,「外面那麼想知道我是誰,沒人跟蹤你嗎?」

他低沉嗓音響起,「當然有,但總是能甩掉的。」他說得輕松,這事真沒給他太多困擾,暗衛就能擺平那些尾巴。

朱禮堯每天都來,跟她聊聊朱府里的人事物,像是嫡系、旁系的族人就佔了東門一整條大街,他們多是生意人,平時往來卻不勤。

他又提及嫡系,從太老爺那代說起,要再追溯就更難說得清,但太老爺生了五男三女,二次續弦,但幾個兒女提早凋零,原因脫不了爭權奪利。

他又提到母親生他時難產離世,父親揪出內鬼殺了,當年他才三歲,一名長老要父親娶繼室納妾,父親從沒點頭,屋里只有兩個通房丫頭,那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鬟,但這麼多年來也沒生出一兒半女,他猜測,深愛母親的父親只把她們當擺設。

于是,童依瑾明白長房只有他這個嫡出長子,難怪多災多難。

再說回朱家大宅,目前就兩房,因大房沒有女主人,如今是由二房嬸娘掌著中饋。

說完內宅宗族,他又說起朱家的鋪子。

「商場上競爭,各憑本事,朱氏從來沒有吃獨食,但有時候,即使留口湯給別人喝,別人也沒有能力端起喝下。」

「嘖嘖嘖,听听,這是有多驕傲。」童依瑾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調侃。

他輕捏她的鼻子,「是該驕傲,朱氏能走到如今的境況,認真說來,都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

「這又太客氣了,我這一路上京,可把你這朱家少主的事打听不少,都說什麼心思縝密非一般人能及,在運籌帷幄下,朱氏商行的規模日益壯大,其他商行對你都要忌憚三分,稱比你父親更難纏。」

不論皇家商家,甚至升斗小民,朱氏的生意幾乎全都包攬,說白的是,什麼錢都賺,難怪富可敵國。

朱禮堯還說了不少朱家的生意經,見她听累了,這才歇口,不過日日替她上課總得要學費,這陣子,童依瑾也主動、被動的繳了不少。

朱禮堯很清楚自己的優勢,低頭攫取她的唇,火熱的、緩慢的,給了她一個深吻。

她粉臉紅紅,開玩笑的揮揮拳頭,「我有功夫,你還一次一次佔便宜。」

「我來不及習武,只能以柔克剛。」他深情凝睇,這傾城一笑,日月無光,星辰失色。她看痴了眼,好吧,這就是他最大的武器,也是她最大的弱點,誰叫她愛美男呢。

她攀住他的雙肩,主動吻上他的唇。

再說回朱府,當傳言一出,來訪的客人親戚更多,自然是前來打探虛實,畢竟朱禮堯不沾,沒有成親生子,偌大家產只能由旁人來頂,這是一種共識。

不承想,他要成親了,代表他將有兒有女,這可是天大的壞消息!

但前來朱府打探都沒見著什麼姑娘,朱禮堯還要過幾天才要帶回來安置。

眾人把時間記上了,想著那一天一定要來瞧瞧,這幾日,則想方設法的問清楚來歷,畢竟是嫡系未來的當家主母,好壞可影響到他們未來權益。

又過兩天,又有流言傳出,這姑娘來自邊境的水滸城,前些日子當地的土皇帝才讓今上給扶上當了官,黑市交易由暗轉明,可以預見國庫每年能多一筆可觀的稅收。

流言還傳著,這是京城四大少連手所為,其中出最大力的就是玉公子朱禮堯,听說也是為了這心愛的姑娘。

流言紛紛,什麼亂七八糟的傳言越說越多,真假難辨。

城中一隱密宅院,三皇子一身冠服,俊美臉上卻見凝重,他雙手擱置背後,半晌之後,他才轉身面對四個幕僚,就見他繃著一張俊顏,目若寒潭,「確定童依瑾來自水滸城?」

「流言是如此。」陳升如此說。

事實上,連陳升在內的其他三名幕僚,一听到她來自水滸城,朱禮堯又是在「外地」結識,便想到朱信恩、朱皓雲那對廢物父子,與三皇子幾次謀劃都不能殺了朱禮堯,若這個外地就是水滸城,代表他消失的那三個多月也去過那里……一想到這里,眾人臉色都不好。

三皇子抿緊薄唇,聯想到外傳水滸城能由暗轉明,京城四大少出了大力,他眉頭揪得更緊,從墓陵轉出的陪葬品交到中間人晉州蘇家,他們是如何操作的,自己並沒多加干涉,只要轉換成銀兩即可,而最好銷贓處就是水滸城。

他能想得到,四位幕僚自然也想到了,屋內頓時沉默得可怕。

三皇子黑眸閃過一道冷光,「去查清楚她在水滸城是什麼身分?」不知為何,他有一柿很不好的預感。

「是。」

這一天,天朗氣清,但冬天寒涼,路上行人個個包緊緊,呼吸間吐著白霧,腳步不由得走得更快。

這一天對朱府也是大日子,朱禮堯要帶童依瑾現身朱府,因此這一日設了家宴,得此消息,只要不是離京城太遠的族人,皆緊趕慢趕的到了朱府,齊聚一堂。

男女老少對即將入主朱府的童依瑾好奇的居多,不平抑郁的也不少。

午膳時,家宴共設十桌,朱禮堯是主人,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自不在話下,小輩們笑鬧的插科打譯,氣氛還算熱絡,但眼見用餐都要到尾聲了,女主角還不見人影,慢慢的,抱怨聲響起。

二房朱益波、魏鷥夫妻臉色也不太好看,雖然他們是朱禮堯的長輩,但朱益波從小什麼都不如朱益安,可以說是被朱益安的優異壓著長大的,個性較陰郁怯懦,對如今掌朱家商行的朱禮堯,膽子也不大,但他有一個潑辣妻子。

魏鷥看著朱禮堯,虛偽一笑,「離之啊,這是不是該派人催一催童姑娘?這菜都用得差不多,難道她過來時再另外備膳嗎?」

朱禮堯神情從容,「她頭一回見大家,總是慎重些,她說了,希望能好好吃頓飯,若飯前見你們,怕緊張影響胃口,又怕有人看到她,胃口變不好,索性各吃各的,再好好見面。」

嗤,想得還真多,小家子上不了台面,魏鷥等人在心里嘀咕。

朱禮堯的目光掠過心思各異的眾人,「既然吃得差不多,就請大家移到另一個廳堂。」

他笑著先起身,在座的人也紛紛起身移動。

不久,一頂奢華轎子就來到朱府大門,轎夫原本想直接抬進去,轎內,卻有一個清脆含笑聲響起——

「我可沒有那麼嬌滴滴。」

小芷示意轎夫停下轎子,掀開轎簾,童依瑾走下來。

由于今日朱禮堯的心上人要上門已傳得人盡皆知,因此即便天寒地凍,街道兩旁早已擠滿好奇的老百姓。

眾人一見到這天仙人兒,紛紛驚呼,「這是從邊境來的,我也想去那里找個媳婦了。」

「可不是嘛,比咱們京里的大家閨秀還好看啊,也不見粗俗,朱家里幾個夫人說的真不可信。」

童依瑾不禁莞爾,朱禮堯在水滸城被當猴子爭看,如今來京城倒換成她了。

小芷跟寧晏相視一笑,同時想起朱禮堯在水滸城造成的轟動景象。

朱府門前立著兩只雄壯的石獅,頗有氣勢,在童依瑾打量時,門前小廝已看呆了眼,絲毫沒注意到得到消息的朱禮堯已經趕來迎接,身後還跟了幾名管事及小廝。

朱禮堯見仰頭打量朱府大門的童依瑾,頓時停下腳步。

她一頭發絲梳髻,戴上流蘇玉簪,桃腮帶靨,美眸流轉,一襲粉白色的緞襖,斗篷領上瓖了一圈毛茸茸的兔毛,面容美麗無瑕,率性靈動、從容不迫的氣質給她添了貴氣,右手腕上更戴了一只價值連城的翡翠玉鐲。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總是清湯掛面,沒戴首飾的童依瑾,已是美得出塵,可一裝扮起來,只讓人耳目一新,只覺得這是哪家來的名門閨秀。

此時,童依瑾也已看到心上人,她不疾不徐的走向他,再緩緩轉個圈,挑個眉,「敢問玉公子,我這樣打扮可還行?」

他勾嘴一笑,「貌若天仙,傾國傾城。」

「行了,再多,我怕我會太驕傲。」她俏皮的朝他眨眨眼,臉頰也不知是冷風還是他的贊美,變得更為嫣紅。

他輕聲一笑,伸手想揉揉她的頭,但見精致發飾,便收回手,直接牽起她的手,大方的相偕走進院門。

半晌,在富麗堂皇廳堂里,引頸盼著的朱家親戚,就見到朱禮堯帶著一個天仙美人走進來,瞬間,神情丕變的可不少。

不得不說,這兩人站在一起極為登對。

但近年來,要給朱禮堯說親的各家媒人早就踏平門坎,對象非富即貴,連公主、郡主都有,更甭提那些想沾沾朱家這座金山銀礦的侯伯將軍等清貴之家。

只是朱禮堯皆婉拒,而他這突然冒出來的心上人,即使容貌上等,但論出身,與那些金枝玉葉等閨秀有如雲泥之別,哪里配得上呢?

有這種想法的,就有多年來掌管朱家後宅的魏鷥,她是打從心里看不起這黑市來的小娘子,但看到她長得這麼嬌美出色,渾身還有股生機勃勃的靈動氣質,不禁出乎意料。

朱禮堯向眾人介紹童依瑾,也同時為她介紹在座的每一人。

朱禮堯私下已同她說過今天可能會遇到的情形,眼下,她見每人神情都帶著嫌棄、不喜,年輕點的,例如表姊、表妹的,眼底的妒忌要不要太明顯?可她一想也明白,表兄弟姊妹在古代成一對很普遍,她橫插一腳,她們嫁他的機會也跟著泡湯。

輪到長輩們,童依瑾都做足了禮數,認真地福了福身子。

但對那麼多長輩,她特別注意的也就是同住的二房,認真說,朱益波的眉眼與朱益安這兄長只有五六分相似,朱益安要長得更好看,當然,最最好看的還是朱禮堯了。

此時,無宇快步進來,朝朱禮堯示意。

朱禮堯低頭向她說︰「我去處理點事,妳要不要同我去?」

「不用,你放心,他們不欺負我,我也不會欺負他們。」她的聲音沒有刻意放低,因此離她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神情各異。

朱禮堯向主桌的族老們提了他先去處理點要事,很快便回,接著就快步離去。

這棵護住童依瑾的大樹一走,氣氛頓時不同,立在一旁的寧晏與小芷,饒富興味的對視,他們可一點也不擔心姑娘。

堂上所有人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往童依瑾的臉上打量,話語也滿是嫌棄,好像她並不在一樣,「我听說她還有功夫,一個姑娘動刀動劍,不是太粗俗了?」

「離之可是朱家的頂梁柱,當家主母就找這出身有瑕的女子,也太不講究了,這婚事W一不能真就這麼定了。」魏鷥是打定主意要攪黃婚事的,她是看好娘家的嫡女。

接下來,堂內眾人此起彼落的說著陰陽怪氣的話。

童依瑾听到了,也看到很多人眼中的輕蔑與打量,她回想朱禮堯告訴她的,朱家百年世家,入朝為官的人不少,為避禍轉入商界,但與朝中文武百官的關系錯綜復雜,不少族人仍想回到仕途,多有攀附。

朱府佔地廣,大房佔東半部,二房佔西半部,朱益安身為當家人,經年帶著兒子在外巡視,因而朱府中饋由二房掌管,只是二房始終沒出半個男丁,接連納了幾個妾,也只生女孩,可朱益波不死心,依舊納妾納個沒完沒了。

大房不成親,二房沒男丁,誰承繼家業?旁系有心人不知道都規劃到哪兒去了,可朱禮堯天外飛來喜訊,還不將他們炸得外酥內嫩,這會兒見了她,自然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

尤其二房,如今握著中饋,油水能貪就貪,畢竟沒有人會嫌錢多,童依瑾利索又有功夫,二房老爺朱益波可不希望她入門。

朱益波給自家婆娘使了個眼色,怎麼說,也得下下馬威。

「未來當家主母,可不能是誤入叢林的小白兔。」魏鷥來自大家,相貌也好,一雙丹鳳眼微挑,煞有其事的先嘆了一聲,「離之娶了那姑娘,那些曾被拒絕的皇親貴冑、大家閨秀當如何?她們可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不想竟比不上來自罪惡城市的野丫頭,這不是在羞辱她們嗎?各位,我這可是善意的提醒。」

其他人連連點頭贊同,如今的朱家只是商家,可沒什麼權勢。

小芷跟寧晏卻是忿忿不平,這是在羞辱姑娘。

兩人正要開口,童依瑾卻笑了出來,見眾人驚詫的看著她,她才淡淡地道︰「那些金枝玉葉怎麼想,干我何事?我可不是倒貼朱少主,而是被請進來的,嫁不嫁他還難說,如果朱少主不夠優秀、對我不好,我還不點頭嫁呢。」

居然還蹬鼻子上臉,眾人難以置信的瞪著她。

坐在主桌的長老也不悅了,「小小野丫頭竟然敢拿翹?」

「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可別太囂張。」另一名老夫人也跟著出聲。

「本人可不是蛙。」說著,童依瑾淺笑一下,玉手陡地一拍,手邊的花梨木桌面就碎裂一塊。

眾人臉色一僵,剎時,整個廳堂都寂靜無聲。

「妳這是在威嚇誰?」魏鷥咬牙切齒的問。

「誰怕就威嚇誰,反正妳一定是其中之一。」童依瑾也懶得給她面子。

魏鷥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妳以為我們會承認這樁婚事嗎?」

「嫁或不嫁的,反正嫁衣是我穿的,本人不急,妳又算哪根蔥?」

魏鷥簡直要氣笑了,她指著自己道︰「妳若進門就得喊我一聲嬸娘,無媒無聘的,這樁婚事只會淪為京城笑柄,都說一榮榮一損損,咱們朱家可是京城……」

「這是我與依瑾的事,嬸娘放心,屆時依瑾肯定是十里紅妝,風光大嫁,鳳冠霞帔也會奢華無比。」

朱禮堯的低沉嗓音傳進來,眾人一看過去,就見他從容地站到童依瑾身邊,冷眼再一睨,眾人瞬間噤聲。

「離之啊,好在朱家是咱們大房在作主,不然我真擔心朱家這皇商能做多久?雖然我也是女子,但有些女子愚昧又有愚見,眼界不高,身邊的男人又一點分辨能力都沒有……」童依瑾清麗臉上的輕蔑太明顯,要讓人忽略也難,在座其他婦人臉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

這姑娘太娼狂了!根本像個難纏的地痞流氓。

童依瑾舌戰眾人,眾人皆落箭下馬,朱府奴僕穿梭其間,見未來少夫人露這一手,個個可是心里痛快!

宴會在朱禮堯與童依瑾一起送客後結束,至于宴後他們怎麼評論,兩人都不在乎,朱禮堯帶著童依瑾逛起朱府大宅。

朱府佔地極大,若要走透,肯定超過一個時辰。東邊院落是大房所居,他住的滄離院布局雅致,庭園花木林立,曲徑通幽、亭台樓閣亦多,而朱益安的屋宇在更偏安靜的別院,寒梅初綻,別有一番風華。

他帶著她經過西邊院落,這里歸屬二房,童依瑾不想去招人嫌便略過,但她內力深、耳力好,院落里乒乒乓乓的丟東西聲音可沒錯過,包括兩夫妻的對罵。

滄離院的暗衛多,府中外院有護院,內院則有丫鬟婆子守夜,為免發生不必要的困擾,朱禮堯讓這些人都過來,讓童依瑾見見,當然,也讓這些人明白她的身分的意思,不得沖撞了她。

兩人將東半部的宅子走遍了,一路上郎情妾意、情話綿綿,他看她時,目光寵溺溫柔,與平時的冷漠不同,讓初見的一干奴僕都看呆了眼,但隨即也明白了,這未來主母可得好好敬著,她可是少主心尖上的人呢。

童依瑾更是黏糊,她開心的勾著他的手臂,有時偎入他懷里,有時親他臉頰,兩人親親密密,互動間,自然流露出愉悅快樂。

在小芷跟寧晏、無宇、無凜眼里,這對俊男美女兩情相悅的幸福模樣,可真是賞心悅目。

「在這里,若要使銀子,不管多少,直接找賬房支,我已經交代下去了。」

「不管多少都隨我花用?」童依瑾看著朱禮堯問。

「隨妳花!朱家日進斗金,進帳速度絕對比妳花錢速度快。」

「我自己也有座小金庫呢。」她可不是要靠他養的。

朱禮堯將她擁入懷中,靠在她耳邊低喃,「我知道,但我喜歡妳用我的錢。」

聞言,她的心甜滋滋的。

兩人黏呼呼一會兒,他身為朱家少主,要處理的事很多,朱禮堯不得不先行離開,童依瑾這才有時間好好看看他為她安排的小院。

朱禮堯說了。依禮園是朱家另一座宅院,要是她懶得應付宅斗,也可以去那里躲清淨,但他住在這里,她哪里舍得離開。

看著眼前精致的蝴蝶廳,童依瑾眼楮一亮,走到花雕圓窗前,模了模這只紅雕漆嵌玉木長桌,「小芷,這可是上了近百層大漆,才以各式刀具雕刻圖樣,又用翡翠、象牙等寶石成浮雕瓖嵌在上,價值連城啊。」她又走到 茶幾旁,看著一只茶壺上方的玉雕,「這一看就是揚州玉雕,最具特色的鏈條技法,妳看,這雕的鏈子至整件雕刻品可是一體成型,難度極高……」

小芷見自家姑娘滔滔不絕,也是暈了,「姑娘,在這里不用辨別真假古玩了,朱家的家底可比皇族還富有呢。」

听到這話,童依瑾拍了額頭一下,她這是職業病犯了。

此時,葉耿哲雙手捧著一只精致大匣子過來,向她行以一禮,才開口道︰「童姑娘,少主說他的錢就是您的錢,這些是朱家一部分的賬冊,少主說姑娘聰慧,只要窺得一角,心里便有數了。」說罷,他恭敬的放在桌上,便先行出去。

童依瑾打開匣子,里面是一迭紙及一小本賬冊。

小芷則貼心的為她泡上一壺茶。

童依瑾看完後,大吐一口長氣,她遇上朱禮堯是撞見財神爺了吧,這冰山一角就顯示出朱家家底多豐厚,田產分布在幾個要省大州不說,地契、房產、店鋪近百,一本賬冊記錄了價值不菲的各式金器、玉器、古玩,朱家這一代就他一個長房嫡子,難怪老是被人惦記,若是出事了,可就意味著這富可敵國的財富就換人接手了。

虧得朱家挑出的管事都是能干忠心之人,不然他失蹤這麼久,朱益安又體弱,不能耗費太多心神,家族內沒有一個能真正拿主意的人,朱家早就亂成一團了。

只是……童依瑾慢半拍的想到一件事,披了保暖外裳,讓小芷跟寧晏都不必跟,她咚咚咚的穿過院落,直往朱禮堯的院子去,她來回繞了蝴蝶廳、寢臥、書房及偏房,再度回到書房,確定這院子除了粗使婆子,不見任何年輕丫鬟。

朱禮堯覺得她很可愛,一副來抓奸似的,他放下狼毫筆,問︰「沒有看到妳想看的?」

她明眸骨碌碌的轉著,神態調皮,「我若是晚上過來,是不是就有丫頭伺候你?像是幫你擦背穿衣?其實你不必都換成小廝,我醋勁沒那麼大。」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表示大度。

他低聲笑了出來,「我這院子一向只有小廝,沒有丫鬟,粗使婆子倒有幾個。」

大名鼎鼎的玉公子,這樣一個豐神俊朗的男子,身邊沒貌美丫鬟伺候不科學啊!

她垂眼側臉,再咬咬唇看著站起身的他,「真的沒有什麼通房或暖床小妾?」

見他認真搖頭,她嘻嘻一笑,「這麼潔身自愛,是鳳毛麟角,神人也。」

「此神人心中僅有唯一,童仙女是也。」他輕捏她的鼻子,再將她圈入懷中,溫柔吻上她的唇。

窗外飄起細雪,屋內,兩人呢喃依偎。

一連三日,京城不少女眷輪流來訪,這些人大多是魏鷥刻意找來,她們都心儀朱禮堯,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有的不得不另行婚配,有的則在尋夫家,听聞心上人已有意中人,她們心里妒忌不甘,所以一接到邀帖,就來瞧瞧他看上眼的女子是啥模樣。

童依瑾應付得很輕松,她步步生蓮,態度不卑不亢,還刻意打扮得美若天仙,就是要把她們都比到塵埃里。

魏鷥自是不悅,美比不過,那就比身世,她找的人有富商世家之女,還有出自權貴之家,如慶遠侯府、蔣將軍府甚至鎮國公府上的三房閨女。

在童依瑾看來,這些美人確實美得像朵花,不想朱禮堯卻看不上眼,讓她不禁懷疑起他的審美能力。

她在胡思亂想時,在場幾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表情卻不太美妙,心里不是滋味,她們都听聞童依瑾乃人間絕色,但誰也不相信,沒想到親自來看,發現竟名副其實。

而這種無聊的比美,童依瑾玩三天就拒絕再玩。

朱禮堯也懂童依瑾,他從不打算將她鎖在深閨成內宅婦人,他要她當朱家未來真正的當家主母,他要她參與商事,進出宅院、商鋪,隨心所欲。

他相信就經商的應對進退,她絕不輸男子,所以直接選了兩家鋪子讓她去練練手,至于二房夫妻知道後,臉色會有多難看,這對璧人沒人在意。

不得不說,朱禮堯對童依瑾是真的信任,她練手的第一家店鋪竟是京城最大的古玩、古董、珠寶鋪子「琉金閣」,里面價值連城的珍品可不少。

朱禮堯這是投其所好,知道她對這些古董珍寶特別喜歡。

今日,冬陽看似溫暖,但氣溫仍低,即使走在陽光下,也讓人冷得起哆嗦。

葉耿哲這個老管事早就得到吩咐,備好了馬車。

童依瑾帶著小芷、寧晏乘坐馬車來到位于中心大街轉角處的三層樓建築物。

甫下車,她抬頭看著「琉金閣」牌匾高掛,門面建築古樸,再走進店內,一人高的紅珊瑚樹,以及要三人才能環抱的粉玉牡丹玉雕都是鎮店之寶,店里布置低調奢華,相當雅致。

店內已有幾名女客,伙計正在旁招待,不過在櫃台後方的中年掌櫃看到童依瑾、小芷及寧晏時,表情有禮卻疏離,「請問姑娘有什麼需要嗎?」

門口的馬車上有朱府的標志,童依瑾不相信一個掌櫃連自家的馬車都不認識,她猜測,這是有人交代他,要給她個下馬威吧。

「我家姑娘姓童,是未來的少夫人……不對啊,少主明明說了,他已經派人來打過招呼了,你是不是冒牌的啊,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小芷聰明,一看就知道掌櫃是故意的,便也故意這麼說。

「啊,原來是童姑娘,是,少主交代過了,不知童姑娘想看什麼?」馬掌櫃的態度還是很敷衍,但其實朱禮堯派來說的人也沒說清楚,只說童依瑾想做什麼,他照做便是。

店里的女眷一听她就是擒獲玉公子的女子,挑剔的眼就往她身上打量,只見她一襲芙蓉色對襟裙裝,發釵簡單,那張漂亮的臉的確出色,當下有小姐們差點扯破手上的帕子。

不理會那些嫉妒的臉,童依瑾直言要到三樓看看。

三樓展示的都是奇珍異寶,價值連城,得掌櫃拿鑰匙才能上去,她也是做了功課的。沒想到,馬掌櫃居然指了一樓櫃面道︰「不怕姑娘知道,這里每一樣東西可都比姑娘的身價還要高,未免姑娘不小心踫撞壞了東西,還是在這看看就好了。」

兩世為人,童依瑾可說是混黑市長大的,什麼樣的人沒見過,這話根本就是找死。

「本人見識廣博,若不是身為女兒身,成就可不止……不對,現在就在你之上了。」她挑眉道。

馬掌櫃听了卻嗤之以鼻,「真是會吹牛皮。」

「可惜,你連當牛的資格都沒有。」

「妳!哼,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難養?那你叫你老母親、老妻來說上一說,還有你兒子、孫子……」她劈里啪啦的說了一大串,還不帶重復的。

馬掌櫃的臉騰地漲紅,氣得語塞。

一旁的小芷跟寧晏則拼命憋嘴忍笑,一些伙計也差不多,但那些嬌貴姑娘則一臉驚嚇。

話才說完,就見童依瑾拿下腰間長鞭,突然甩向馬掌櫃。

馬掌櫃嚇得動都不敢動,只見那鞭子再抽回來時,竟將他系在腰上的鑰匙卷了回來,同時,馬掌櫃的腰帶斷裂,嚇得他跌坐地上,「妳!」

「狗眼看人低,我這未來少夫人要辭你一個掌櫃還不能嗎?張副掌櫃呢?」

她這一開口,一名斯文男子跌跌撞撞地從二樓跑下來,「我在,少夫人有何差遣?」

這個上道多了,童依瑾滿意的勾起嘴角,「你很可以,本夫人現在就把你提升成為琉金閣的掌櫃,鑰匙給你,帶我上三樓去。」說罷,她直接將鑰匙丟給他。

「呃……是是,少夫人,這邊走。」剛升職的張掌櫃拿著鑰匙,笑得合不攏嘴。

馬掌櫃怎能甘願?他又氣又恨地道︰「不可以,我才是大掌櫃,妳這女人能不能進朱家門還不知道,妳以為妳是……」

「啪」地一聲,長鞭凌厲的又往馬掌櫃身上招呼,他嚇得又跑又躲,但那鞭子像長了眼楮,總能抽到他身上,一會兒後,童依瑾干淨利落的收了鞭子,馬掌櫃則是一身破爛,披頭散發、臉色蒼白、渾身顫抖,差點沒嚇到屁滾尿流。

琉金閣內寂靜無聲。

童依瑾卻笑了,看著幾個呆滯的伙計,又看著幾個動也不敢動的姑娘,說道︰「不好意思,嚇到妳們了,這樣吧,張掌櫃,這幾位姑娘今日看中了什麼,都只拿一半價,其他一半找我要。」

半價!原本受到驚嚇的姑娘們個個眼楮都亮了,琉金閣的飾品從沒有打過任何折扣呢。片刻之後,童依瑾從三樓下來,這幾個姑娘還在選購飾品,看到她,還露出示好的笑意。

接下來,童依瑾又上了馬車,前往今日要拜訪的另一家店——專營各地茗 茶的日昱茶行。

不意外的,這家掌櫃眼楮也長在頭頂上,對她說話也是陰陽怪氣,跟他要賬本,沒有!說全在二房太太手上,要他口頭報告,他說記不得了,要看賬本,問昨天營業狀況,他也有話推托。

「老夫年紀大了,記憶不好,怕說錯了,對姑娘不好,還是不要吧。」

童依瑾都氣樂了,看了小芷一眼,小芷便走到杜掌櫃面前,甩了甩右手。

眾人正不解,就見她突然手一揚高,「啪」地一聲,一巴掌就甩到掌櫃臉上去了!

「妳!」杜掌櫃被這一巴掌給打傻了,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童依瑾笑道,「我這丫鬟太年輕了,見不得慢待她主子,雖然對你不好意思,但還好你年紀大,記憶差,想來明天就忘了吧。」

「噗……哈哈哈——」

在場看熱鬧的客人、伙計听到這話都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這傳聞中的黑市姑娘很可以啊,知道杜掌櫃在敷衍她,她也順勢糊弄回去,還直接打臉呢。

杜掌櫃老臉氣得羞紅。

「倚老賣老可得看對象,但你顯然眼楮不好,記憶也不好,你這種人還能當掌櫃,那這店會好嗎?」

他氣得牙癢癢,「哼,不愧是黑市來的,果然恃強凌弱,匪氣十足。我可是家生子,在日昱茶行當掌櫃快二十年了,深得族長和少主的信任。」

「本姑娘不擔虛名,所以得潑撒出匪氣才能名副其實,不瞞你,黑市做事控制人的那一套就是喂毒,差事辦得好就可以得到解藥,不能,就嘗點毒發滋味,我看你就可以嘗嘗。」

略施小懲,難道還不能長記性?她美眸一瞇。

杜掌櫃還沒回神,肚子就中了寧晏一拳,他痛呼一聲,一顆藥丸就咕嚕入喉,一氣呵成,他想咳都咳不出來。

他恨恨的看著她,「我要告妳殺人。」

「你死了?」

「妳喂我毒!」

「不過喂個慢性毒,況且你是朱家的家生子,說白了就是奴才,主子打死奴才,誰有資格管?真要管,那這京城打殺奴才的官家世家,甚至宮里動不動打死個宮女太監,也告皇上去?」

她一串話蹦出來,嚇得他冷汗直冒,她這話簡直大不敬。

但她話還沒完,嘖嘖二聲,「再說你這個奴才不分尊卑、不識本分,我這個準少主夫人用不起,小芷、寧晏把人給我丟出去!」

眾人一听,還真的挺有道理!

小芷、寧晏立刻上前,一人一手就將杜掌櫃丟出店外。

杜掌櫃跌了個狗吃屎,他爬身過來,怒指著站在店門的童依瑾,「我是老太爺在時就在這里,妳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朱家就沒人歡迎妳,一個沒身世沒地位的野丫頭……」

她真的想當個金枝玉葉,至少唬這里的人一小段日子也行啊,但總有人逼她耍狠甩鞭!童依瑾勾嘴一笑,一鞭甩出,卷起也不知哪個人過來看熱鬧而擺在門邊的一桶水,就往杜掌櫃身上倒過去。

杜掌櫃一張嘴還叭叭罵著,水卻從天而降,嘩啦啦,他張口吃進好幾口水,「噗、咳咳咳……」他咳嗽不停,老臉漲得通紅,一陣寒風吹過,冷得他直顫抖,想說話牙齒也打顫,「妳、妳、妳……」

童依瑾氣場全開,挑了挑眉頭,下巴一抬,鄙夷道︰「你還看不懂嗎?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要嘛想辦法比我能干,成就比我高,若沒有,就安分些,既然甘願當別人手下的一條狗,就有承擔後果的勇氣。」

他不過听命二房太太的話有什麼錯?他要再咒罵,店門口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圍觀的人群紛紛散開,就見豐神俊朗、氣度不凡的朱禮堯走了過來。

童依瑾愣了愣,俏臉微紅,糟糕,他不會全看見吧?

朱禮堯從容自若的走到杜掌櫃身邊。

見狀,杜掌櫃突然紅了眼眶,老淚縱橫,「少主,這賤女人您不能娶……」

「無宇,掌嘴!我沒說停不準停。」朱禮堯冷聲打斷他的話。

無宇立即上前,連打了十幾個耳光,杜掌櫃頓時被掮成豬頭,還掉了兩顆牙,話都說不好了。

「少、少……她……我……」

「她是未來的少夫人,而你,收了二夫人好處,要給依瑾下馬威,最好能讓她沒臉待?卜去,還另有重賞,是也不是?」朱禮堯話說得慢,但語氣令人心驚膽顫。

杜掌櫃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吶吶的說不出話來,這的確是二房太太交代的。

「還不走?」無宇瞪他一眼。

杜掌櫃只能灰溜溜走人。

眾目睽睽下,朱禮堯伸手牽住童依瑾的手,往店鋪後面走去。

半晌,兩人獨坐偏廳,小芷、無宇等人都退下,桌上已泡了一壺上好的 茶。

她喝著茶,說著采水村的茶也不知種得怎麼了?賣得可好?

朱禮堯倒能回答,說目前出了一批 茶葉,市場反應不錯,但要大量生產還得等上一、兩年。

這人還一直在關注呢,只是怎麼都不提剛剛的事?

她糾結的盯著他,覺得他笑容狡黠,「剛剛我那個樣子是不是嚇到你了?沒想到我還有這麼霸道惡劣的一面吧?不過來不及了,請神容易送神難。」她把話挑明,貨既售出,概不退還。

他嘴角的笑越彎越大,這一笑,天地失色。

「妳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須委屈自己,就算妳錯了,也有我在後面為妳撐腰,妳隨心痛快就好。」

她笑逐顏開,這霸氣外漏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帥啊。

「當真?」

「當真。」

這張臉長得太妖孽,她伸手攬著他的腰,「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他笑容更燦爛,俯身吻住她的唇。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6:44

第十四章 除掉幕後黑手

童依瑾一戰成名,所作所為如話本子的故事精彩,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老百姓們更加關注她的一言一行。

接下來的日子,老百姓看到這來自邊境城市的姑娘並未在錦衣華服、玉盤珍饈當中改了性子,她衣著低調素雅,頭上沒多什麼珍貴贅飾,她偶爾參加邀宴,誰說話挑釁,她照樣慰回去,賓客比射箭、比投壺,她驚艷奪第一,一手畫技同樣驚艷四方。

這讓更多傳言流出,說她有武功、有文墨,管鋪子有手段,她聰慧靈敏,難怪能俘獲朱家少主雲雲。

童依瑾的確是神采飛揚,她全身上下洋溢著蓬勃朝氣,轉過朱家一家又一家店鋪,朱禮堯也極為放任,都還沒娶進門,給的就是主母的權勢,惹來多少女子的羨慕妒嫉恨。

看在二房魏鷥眼里,只覺得剌眼。

女人就該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朱禮堯讓童依瑾去幾家店練手玩玩,她沒反對是想她知難而退,沒想到她如魚得水,且心思活絡,就連商行議事時她也去旁听,還給出意見,得到贊賞。

魏鷥有些坐不住了,要知道,嫡系握在手里的商鋪太多,在京城的,朱禮堯沒盯那麼緊,台面上也是讓他叔叔多多照看,但自己夫婿是什麼樣的她最清楚,出生在商家,卻不

喜、不耐煩商事,因而多是她在處理,時日一久,她多少插進了自己人,也拿了些油水,但依童依瑾這樣行事,難保她的人不會都被打發走?

這一日,魏鷥特別派人去將童依瑾請來,語重心長地道︰「男人在外打拚,女子就該將後宅事務打理好,讓男人無後顧之憂。」話語陡地一轉,「女則、女誡,不知童姑娘讀了多少?」

「二夫人都讀了嗎?」童依瑾答非所問。

魏鷥對她的反問,自然不舒服,但還是繃著一張臉回答,「那是當然。」

「喔,可從二夫人身上看來,讀那些顯然沒用,那何必浪費時間?」

小芷跟寧晏忍俊不住的憋笑,這不是在笑她白讀了嗎?罵人都不帶髒字的。

魏鷥氣得怒濤洶涌,正要駁斥,童依瑾卻搶過話頭,說道——

「夫為妻綱,得遵循三從四德,這是男人對妻子的要求,但妻子對男人就得百依百順、不合理的要求也得逆來順受,抱歉,本姑娘做不到。」她可是現代女性,「再者,婦不賢,則無以事夫,而夫不馭婦,則威儀廢缺。妳自己不出頭,躲在後面找本姑娘的碴,心胸狹隘,本姑娘實在看不上妳這種做派,妳乖乖安分,朱家定能保妳潑天富貴。」

「妳、妳以為自己當定朱家少夫人了!」

「本來也沒怎麼想當,但看妳這樣,我還真的當定了,離之一人打拚就夠累了,京城這塊就由我來替他守著吧。」

「我、我一定要跟長老他們說妳目無尊長!」

「沒本事的人才需要告狀,既然沒本事就縮著頭過日子,別出來找打。總之,妳一個長輩想壓著我作威作福,那就是作夢。」童依瑾說完話,拍拍走人。

魏鷥氣得差點喘不過氣,還是身邊嬤嬤一直拍撫才順了氣,但回頭去找丈夫,要他去跟朱禮堯說童依瑾這妻子娶不得,當叔叔的朱益波還真的去了。

「叔叔還是管好自己的妻子就好。」朱禮堯只冷冷的回了一句。

魏鷥還不死心,要他去見朱益安,朱益波悶聲不響,被妻子逼急了,便道——

「要說妳自己去說。」

朱益波從來就不喜自己那個被稱為能力超群、天縱奇才的哥哥,能少見一次是一次,被妻子這一鬧,他索性都到幾個姨娘的房里去睡。

自此,魏鷥不得不歇了作妖的心思。

朱府大宅里,住在西邊的二房小輩,在父母親頻頻吃虧下,又耳聞童依瑾飛揚跋扈、功夫凶悍,見到她不是避開,就是怯怯行禮,沒人敢開罪。

童依瑾也知道府里或外頭盛傳她盛氣凌人、橫行霸道,但又如何?落得耳根清淨就值了。

逢年過節,就是送禮的時候,幾位大管事就過來請教了,還有一些是尋常都在外地掌事的管事,則返回見主家拜個早年,也報告今年田莊或店鋪的盈利,如何犒賞下人等等?朱禮堯先處理了幾日,也讓童依瑾在旁看著。

這一日,朱禮堯有事外出,童依瑾自我推薦,由她來見今日拜訪的管事。

今日來的是南方商鋪的管事,面見少主後,就要馬不停蹄地回南方,畢竟過年也就一個多月,要處理的事情更多,只是他們沒想到進到議事廳,主事的不是朱禮堯,而是未來的少夫人。

他們到京城也幾日了,自然也听了很多她的事。

十名管事表情皆異,有無措、有惱怒、有小心,但有一人直直的瞪著她,那是名年輕管事,表情看著有點恍惚,他搖搖頭,似乎難以置信又看著她。

還是小芷看不過去,故意咳嗽幾聲,對上他的眼楮。

那名年輕管事被她狠狠一瞪,才發現自己失態了,再來的時間都是低頭不語。

但也有幾人覺得黑市來的小姑娘哪里會處理,有幾人就想糊弄過去。

童依瑾見多識廣,看過多少惡霸,這些目光閃爍的人她還沒看在眼里,只是這些帳務也太多了,好在術業有專攻,她心算可是一級棒,隨隨便便就能點出問題,讓那些管事再也不敢輕看。

但這對二房來說絕對不是好消息,過去,朱禮堯一年多在外巡視商鋪,在京城的時間有限,因此這些管事報告的事務就轉到二房身上。

水清則無魚,大家多少都貪一些,二房又沒啥能耐,只貪一些邊邊小利,但金額核算下來也不少。

但童依瑾這陣子的表現,讓他們看到這些邊邊角角的利益即將隨風而去。

擁有許久,早已認為這些錢他們收得理所當然,卻從未想過這些從來就不屬于自己。

他們哀怨氣憤,但又能怎麼辦?

這一晚,月黑風高,一個重量級人物無聲無息的進到二房屋子,詳談一番,再悄然無聲的離去。

夜色籠罩,屋里暖烘烘的,童依瑾沐浴完,只穿了單薄寢衣,素淨著一張臉,柔亮細發隨意披散著,仍然美得引人注目,小芷拿著毛巾要為她擦拭,朱禮堯卻看了她一眼,小芷連忙將毛巾遞過去,再退了出去。

朱禮堯輕柔的為她拭發,拭得半干後,兩人窩在暖榻上說話。

這段日子,兩人親密更甚,朱禮堯常常將她吻得渾身無力,癱軟在他懷里,他很想再進一步,但他總想著將兩人的第一次要留在洞房花燭夜,只是不踫她又難熬,這才有明明有張大床,兩人卻濟在暖榻上說話。

童依瑾不是古代人,但她清楚入境隨俗,所以見他老憋著自己的欲望,不敢將她吃干抹淨,她也心軟了,當他再次提及將婚事擺上日程時便應了。

不過她沒親人,議親這程序就免了,但納采禮,朱禮堯堅持照規矩走。

只是對他選的黃道吉日她有些訝異,她以為他一定會選離現在最近的日子,也就是過年前的吉日,不想他卻選在年後。

朱禮堯看出她的不解,開口道︰「湘武他們三人正在回京途中。我們成親,他們若不在,他們是不敢對妳如何,但我可不敢想象他們會怎麼報復我。」

「回來了?」她眼楮一亮,她是知道他們去哪,又要帶回什麼東西跟人。

「嗯。」

「江老願意給?人也帶上來了?」她難以置信地又問。

他點頭一笑,「東西跟人都帶上來了,他們的能力,我不擔心,只是……」

「你擔心我。」兩人心有靈犀,光看他蹙眉凝睇她的眼神,她就知道了。

「他們前腳離開,三皇子的人也去了水滸城,為了爭取時間,他們留下不少人要解決三皇子的人,但上午收到的最新消息是,有漏網之魚逃了,想來三皇子也已經知道出事了。」

聞言,她不像他那麼擔心,「我們原本就要抓他這條大魚,才刻意說出我的身分,撒出魚網,要收網了,應該開心。」

「但做魚餌的人應該是我。」他神情有些凝重,寬厚的手合握她的小手。

「你做過餌了。再說了,咱們不久就是夫妻,夫妻一體,你做餌與我做餌有啥不同?何況我還有武功。」她拍拍他的大手。

他將她環抱得更緊,「接下來的日子,妳身邊會有五十名暗衛。」

她一愣,抬頭看他,「不需要那麼多。」

他微笑,「是父親堅持,這些事情他都清楚,他說了,妳是朱家媳婦,朱家沒理由由妳一個媳婦來護衛朱家的未來。」

「我猜,明日就是決戰日吧。」她的目光落到茶幾上那一張燙金請帖。「三皇子賞花宴,邀你我二人出席,你就裝病,我前去即可。」她已有打算。

他直視著她的眼,「讓我一個男子躲在妳這小女子身後,日後我怎麼跟孩子說,當年是你們娘親護我逃生?」

「什麼孩子?」她粉臉羞紅。

她推開他,自己三兩步的跳上大床窩進被子里,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睡。」

這兩夜,這男人差點要失控了,她本來想給了,反正早給晚給不是要給,結果他自己煞車,那種感覺兩人都煎熬,還是不要讓點火的好。

朱禮堯走近,仍俯身親吻她額頭,「好好睡。」

她看著他披上狐裘走出去,輕輕關上門,她闔上眼,呼吸逐漸均勻,沉入夢鄉。

天邊明月高懸,入夜的滄離院更顯寂靜,朱禮堯穿過長廊,進入書房,听無凜、無宇報告。

「我們的人送來消息,這兩日有的人分批進入京城,全往郊區祈寧山集結。」

朱禮堯緊薄唇,三皇子設宴地點就是祈寧山的梅園別莊。

他深吸一口氣,道︰「動員所有人員到祈寧山。」

「是。」

一夜過後,京城便被裹上銀妝。

老天爺賞臉,給了碧空如洗的好天氣,一大早,京城街道馬車一輛接一輛的往近郊去,朱禮堯跟童依瑾也在其中。

寒冬臘月里,三皇子這場賞花宴來的都是皇親國戚,不論是皇家兄弟姊妹,或高官貴冑的子弟皆在其中。

梅園別莊就在半山腰上,佔地遼闊,漫天粉白、粉紅梅花盛開,又有各式奇花蔓草相襯映,樓台亭閣、假山流水,處處可見風景,再加上前一晚的白雪點妝,登時恍若仙境。

隨著馬車一輛輛抵達,三皇子一身風華的與來客寒暄。

當朱禮堯偕同童依瑾走到他身前時,兩人同時朝他行禮。

「久仰大名,童姑娘。」

三皇子微微一笑,見她外罩紅狐大氅,內著一襲碧青色衣裙,頭上只簪了簡單的發飾,那雙澄澈明眸透著股靈氣,行走間,不似閨秀步步生蓮,但風姿綽約,漂亮極了。

但思及暗衛送來的數據,他很清楚,眼前的女子雖然出身不高,但她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其實力的確不容忽視,可惜的是,今日這鳳凰就得香消玉殯了!

童依瑾則大方看著三皇子,身材頎長,相貌俊逸,可惜有副黑心肝。

一些來客目光也都落在童依瑾身上,畢竟她是京城正夯的當紅炸子雞,見其清麗脫俗,他們有欣賞、有好奇,有羨慕,但眸底斂著鄙夷妒嫉的也都有。

三皇子不著痕跡的打量起朱禮堯,一身藏青色錦袍,從來都是溫文爾雅的君子,但自己比誰都清楚,能力非凡的他,手段心性過人,要拉攏難如上青天。

「朱少主許久未見,怎麼你們京城四大少,老是缺人?」他笑問。

「京城太冷,他們南下出游,應該這兩日就返京了。」朱禮堯也微笑以對。

三皇子點點頭,畢竟還有太多貴客,簡單寒暄後便讓人引領進別莊。

朱禮堯寬厚的手牽著她的小手,兩人都穿得暖,但他感覺到她的手微冰,「擔心?」

「擔心你。」她也輕聲回答。

他沒回答,但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些。

雖是賞梅宴,但男女不同席,因此兩人一左一右分開走。

男客那里有絲竹聲、美人兒翩翩起舞,得以行酒作樂。

女客這邊也有好茶美食,賞花之外,投、寫詩、畫圖,較為靜態。

不過朱禮堯與童依瑾早就商議好,為了不波及無辜,這場賞梅宴他們會提早離席,因而不過半盞茶功夫,兩人各自披上大氅,向三皇子這個主人告罪,理由就是童依瑾臉紅紅的模模肚子,留下滿頭問號的三皇子等人即先行離去。

童依瑾私下這麼說︰「難道要跟三皇子說,要打你個措手不及,還是說,知道你要殺我們,我們要先逃跑了?反正走是一定要走的,管他猜想我是月事來、瀉肚子或懷孕了。」

朱禮堯听到這里,差點沒臉紅,雖然已經習慣她什麼都敢說,但偶爾還是會被她驚嚇到。

離開別莊後,馬車內的氣氛漸漸變得緊繃,駕車的寧晏及小芷敲敲馬車,代表有狀況。此時,好天氣也突然變天,寒風凜冽,吹起的山風拂起漫天枯葉。

童依謹望著灰暗的天空,這是為了符合追殺的氣氛嗎?老天爺別這麼配合吧。

馬車噠噠行駛,又陡然急煞停住,原來前方有一棵大樹橫在半路,馬車無法前行。來了!朱禮堯與童依瑾對視一眼,她一手捏緊長鞭,一手緊握住朱禮堯的手。

他們不想波及無辜,但也不會傻傻的讓人甕中捉鱉!

當風中響起一陣哨聲時,只見風吹草動,一群黑衣人持劍出現,一股殺氣撲面而來,同時,樹林里也出現上百名白衣人。

黑白兩派瞬間殺伐激烈,無宇幾名暗衛也連忙現身,護著兩人離開,但沒想到前方還有數十名黑衣人候著。

「這是下重本了,快走。」童依瑾一條鞭子抽去,一邊將朱禮堯推向無宇幾人。

三皇子的確下了重本,知道朱禮堯身邊暗衛武功高,童依瑾也是高手,因此從民間找來幾名江湖高手,為的就是對付這些人。

但這只是做多手準備,畢竟他派人從外地調來的私兵就上百人,足以殺死他們,卻不承想他們也找了這麼多人。

兩方人打得慘烈,人在莊園的三皇子也得到消息,表情很不好。

但童依瑾這邊卻有些招架不住,無宇他們幾個不得不將朱禮堯又送到她身邊,要她帶著少主走人。

該死,這是從哪兒找來的高手,個個內力不低!

童依瑾臉色冷冽,她已舍了長鞭,將朱禮堯護在身後,也執起長劍廝殺。

朱禮堯沒辦法幫她,就絕不扯她後腿,迅速先跑。

幾名江湖黑衣人可沒想到她的武功這麼高,她身形挪移,單打獨斗竟然還游刃有余。另外幾名黑衣人察覺不對,加入其中與她纏斗,另外幾人則去追朱禮堯。

童依瑾一看便明白他們這是要下狠手,一個輕功飛掠,來到朱禮堯身邊,抓住他的手就抬命跑。

無宇幾人便沖過來抵擋那幾個黑衣人,但來的人一波又一波,無宇等人根本寡不敵眾。童依瑾見那幾名內功精湛的黑衣人又沖過來,而他們已經跑到陡坡邊緣,前頭無路,她探頭一看,下面是個湖,跳下去沒事,就是這種天氣……

「跳下去!」朱禮堯說。

她點點頭,兩人一起跳下去,「撲通」兩聲,灌進口鼻的冰水嗆得人難受。

童依瑾有內力,馬上浮上水面,但朱禮堯不小心喝到幾口湖水,腦袋頓時一陣混沌,身子僵硬就往下沉,驀地,他腦海浮現一模糊畫面,還有男人的嘶吼聲遠遠傳來——

「在那里!」

童依瑾沒看到朱禮堯,連忙再潛入湖中,竟見他似昏厥的往下沉,急急的朝他游去。

朱禮堯覺得很冷,腦海中又閃過無數個畫面,他看到年少的自己,躲在水面與一塊石縫間喘著氣,他甚至听到自己心里的聲音。

藏好!一定不能被那些人販子發現,他承諾過她的,他要逃出去,一定會回去救她,他與她拉過勾勾的,一定不能被發現……

畫面中,年少的他往水面下潛泳,可突然間,視線黑成一片,什麼都看不到,他快要不能呼吸,他要死了……

不行!他要往上游,但水冰冷剌骨,他手腳僵了,游不動。

無盡的黑吞噬了他,他嘗到淡淡的腥咸味,驀地,他冰涼的唇感受到溫熱,接著有人緩緩渡氣給他,托著他沉重的身軀游到另一暗處。

他听到一個聲音,與記憶中那個小乞兒相似的嗓音——

「別嚇我,離之,你怎麼了?」童依瑾緊緊抱著朱禮堯,兩人都是渾身濕,她只能靠著自己的體溫盡可能的給他溫暖。

「他們在這里。」

無宇的聲音恍若天籟,她一抬頭就見到小芷及寧晏,他們飛快掠身下來,手上還有他們的大氅。

天空,不知何時又是一片湛藍。

兩人回到朱府,洗漱一番,已是一個時辰後。

書房里,朱禮堯面色蒼白,但身子無大礙,他先听了無宇報告,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捉了幾個活口,慶幸他們的人也多,不然今日這一戰他們沒有太大勝算。

好消息是,鄭湘武、蘇奕銘、唐聿甫提前進京了,在他們半山腰廝殺混戰時,三人已帶著證人及證物進宮面聖。

不久後,三皇子被召進宮。

此時,皇宮也來人,皇上要召見朱禮堯與童依瑾。

兩人也沒機會多說些話,上了馬車,進了皇宮面聖。

皇宮議事閣內氣氛凝滯,除了面色肅容的皇帝,還有蘇家的少當家、沈嘉良、唐書丞,三名經手陪葬品買賣的人,以及幾個重要輔臣。

在另一矮幾上呈放幾樣罪證,有謊稱官窯所燒壞的青瓷、端溪石頭制出的天龍硯、長春酒,更有她曾臨摹的那幅字畫……

童依瑾一看到擺在其中一本熟悉的紅色賬本,她心里明白,江霽對她是有幾分真心疼寵的,那本厚賬冊,記錄的都是陪葬品的買賣金額及明細。

三皇子狼狽的跪在地上,他冷汗直流,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他想說他是被有心人蓄意污蔑,但人證、物證在,他百口莫辯。

除了這些,還有令皇上更憤怒的事。

「孽子!看看這是什麼!」他火冒三丈的將桌上奏折甩落地上,三皇子一看,眼眸一縮,頓時語塞。

奏折上寫的是,遠在人煙稀少的成州,在那里有上千人在挖鐵礦制造兵器,甚至還訓練私兵。

童依瑾視力一一點零,這一瞄,這要用上的銀兩可不是幾十萬兩就能辦到的,難怪他將先皇陵墓當私庫!

「你的胃口可真大,結黨營私、養私兵、煉兵器、強佔周邊良田,你想做什麼?」龍顏大怒,拂袖而起的怒指著他。

幾名重要輔臣也是心驚膽顫啊,若太子之位被其他皇子拿走,三皇子就可能叛變上位。

「剛剛朕還听到消息,你讓私兵入京,派人剌殺朱家少主與童姑娘。」皇帝氣得牙癢癢,「要知道,皇商朱家在咱們皇朝佔的是什麼位置,他一個掌舵者死若撼山,足以決定朱家的興盛與沒落,這你不知道嗎?」

是啊,換了皇帝,皇商都沒換,你還動他!童依瑾心中忿忿。

三皇子神色惶恐,再怎麼喊冤都沒用,也知道事實勝于雄辯,人證物證在,只能顫抖著聲音道︰「父皇息怒,兒臣錯了,饒、饒怒兒臣吧……」

「你那麼愛皇陵之物,那就去守皇陵吧。」

皇上再震怒,但畢竟是血肉親情,皇上終究無法殺子,後續的一些處理,皇帝讓幾名輔臣去處理,該懲處就懲處,但為顧及皇室臉面,知情者都得閉緊嘴巴,而三皇子去守皇陵也會安上一個妥貼的名目。

梅園別莊那里已經結束,打斗痕跡及尸首也已盡量遮掩,叫人看不出來。

童依瑾覺得可惜,這樣怎麼殺雞儆猴?萬一又來個大皇子、二皇子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心人想知道就一定能探得蛛絲馬跡。」朱禮堯老神在在地道。

其他三人也露出謎之微笑,幾個皇子不知道,他們可以悄悄透露啊。

至于朱家二房,那一晚,三皇子親自到朱府許了很多升官發財的承諾,還給了一瓶毒藥,夫妻倆還沒決定要不要下毒,朱禮堯就出現了,嚇得兩人差點沒嚇破膽。

原來朱禮堯早就派人盯著二房,被親信、親人背叛的事,一次足矣。

此時,皇宮宮門前,雪花一陣陣飄落,他們一行人遇到了沈嘉良及唐書丞。

沈嘉良看了看朱禮堯,神情很尷尬,「呃……年少輕狂不懂事,還請朱少主別放心上。」他又看童依瑾一眼,模模鼻頭,想著兩人應沒相欠,就匆匆往自家馬車跑去,蘇家少爺已在車上!

鄭湘武三人讓他們來當證人,保證他們的安全且不會受罪。

唐書丞向朱禮堯幾人行禮,再看著童依瑾,神情真摯地道︰「謝謝。」

「不,該說謝謝的是我。」她在御書房見到他時是有一點錯愕的,雖然她知道即使他不來,鄭湘武三人用綁的也會將他梆來,但他們跟她說了,他們一提唐書丞就點頭答應要來作證。

「不,是我,我跟秦娘現在很好,珊珊已離家,母親一次怒罵秦娘卻成癱,但秦娘願意照顧纏綿病榻的母親,還有,因為妳給的錢,我們如今過得很好,我們也做了點小生意,江爺特別幫忙,說畢竟是妳的閨中姊妹……」唐書丞說得有點亂,但這一年發生的事太多,非三言兩語能說清,不過最重要的一句他記得,「江老、江鳳跟秦娘都要我跟妳說一句話,他們都很想妳。」

她眼眶微紅,點點頭,「我也很想他們,有時間,我一定會再回水滸城。」

唐書丞隨即也上了馬車離去。

鄭湘武、蘇奕銘、唐聿甫分別動了動僵硬的脖頸,這些日子為了趕路,可說是披星戴月,吃睡都差,現在事情告一段落,都想回家休息了,不過……

「跑這一趟可辛苦了,親兄弟也要明算賬,何況咱們只是似親兄弟,這筆酬勞可要慢慢算啊。」鄭湘武代表發言,其他兩人握拳捶肩附和。

「一定。」朱禮堯笑回,也回以同樣手勢。

三人也上了自家馬車離去。

「朱少主,姑娘,雪越來越大了,快上車啊。」馬車前,小芷朝著朱禮堯、童依瑾大叫。

無宇跟無凜替少主與童依瑾撐傘來到車旁,讓兩人上了車。

車里置了暖爐,朱禮堯與童依瑾都卸掉厚重狐裘,喝了口熱茶。

馬車噠噠前行,童依瑾大大的吐了口長氣,事情總算圓滿解決,只是……她蹙眉看著若有所思的朱禮堯,他好像並不高興。

由于事情一件接一件來,兩人一直沒有機會獨處,但從湖里被救起後,她就覺得他好像有了心事。

「到底怎麼了?不是應該松口氣,怎麼你還是眉頭深鎖?」她不解的握著他的手。

「我想起來了。」他凝睇著她,苦笑道︰「原來這麼多年的執著,不單單只是想找出綁架我的幕後黑手,還有潛意識里要我記起我對一個小女孩的承諾,可是我食言了。」他嘆息一聲,濃濃愧疚幾乎要淹沒了他,如今也不知那小女孩可還在人世?

「是啊,你食言了!」童依瑾詫異的靠向他,「不對,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聞言,他不由得一愣,錯愕地看著她。

她微微一笑,調皮的伸出小指頭,「打勾勾,騙人的下輩子當小豬崽。」

見他抽了口涼氣,她挑了挑好看的柳眉,「你這是驚嚇還是驚喜?失憶咱們就不說了,可你不是想起來了,難道真認不出我?你別看我當時年紀小,我腦袋可好了,你不就是因為我聰明,才叫我幫你逃跑的?

「只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話用在你我身上都不適用,你那時長得好看,長大也沒變多少,我可是一眼就認出你就是當年食言而肥的小騙子。」

她當然不會傻得說出還有紅色月牙胎記的事,又道︰「我覺得我的臉也沒變多少,你真認不出來?」

朱禮堯簡直狂喜,這驚喜來得太快,幸福也來得太快,他眼中的童依瑾與幼時那張粉妝玉琢的小臉慢慢重迭,他將她緊緊抱在懷里,激動的喊著,「是妳!居然真的是妳!」

她也緊緊回抱,但還是不太開心的噘起紅唇,「本來就是本姑娘,害我苦苦等那麼多年,不過你失憶了,我也不能怪你。」

「對不起……」他再次道歉,眼中深情濃得難以化開。

「沒事啦,罰你一輩子疼我寵我就行了。」她很好應付的。

他笑,「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她再次伸出小指頭,「打勾勾,騙人的下輩子還是要當小豬崽。」

他燦爛一笑,伸出手指,與她打勾勾。

這一日,離過年僅剩幾日,連下數天的雪終于停了,陽光露臉,朱家納采送禮的隊伍迤邐得長長,目的地是依禮園。

京城街道兩旁,老百姓們交頭接耳的看著說著那些納采禮,一件件都價值不菲,就連現在童依瑾要住到成親前的依禮園也是其一呢。

這些人都不知道,此時的依禮園來了幾個從南方來的人,帶頭的就是先前來京報告的年輕管事,在他身旁有一對長得很好看的中年夫婦、一名像老管家的僕人、一名老嬤嬤和兩名丫鬟。

年輕管事仍然靦腆,「這是江南與小的掌管的古董鋪相鄰,也算同業的蔡老爺、蔡夫人。他們是當地百年的古董商家,因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上回來京匯報,看到童姑娘與蔡夫人實在生得相像,又想起他們曾說十多年前女兒被人販子拐走了,我回去後就跟他們……」

「我知道了。」童依瑾一顆心砰砰狂跳,其實在看到那名美婦人時她眼楮就紅了,真的太像了,她們的五官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小芷跟寧晏也瞪大了眼,這婦人一看就是嬌養的小婦人,年約三十,渾身上下散發著溫柔沉靜的氣質,那五官跟姑娘一模一樣。

見狀,葉耿哲早早就打發人趕緊去朱府通知朱禮堯。

美婦人見到童依瑾是未語淚先流,她顫抖的伸出手,而童依瑾的雙腳就像有自己意識一般,快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美婦人的手指如新采的水嫩青蔥,軟柔白皙,童依瑾想到自己的手有些薄繭,尷尬的想收回手,婦人卻緊緊握住不放。

童依瑾自然可以掙脫,她有武功,但美婦人看著自己就淚眼婆娑,她莫名的就不敢亂動了。

「是我的孩子,終于……嗚嗚嗚……娘親總算找到妳了,嗚嗚嗚……」美婦人哽咽的哭了出來。

俊俏的中年男子也忍不住上前,忍著澎湃情緒看著與愛妻如此相像的女兒,眼眶也微紅了,但他更不舍妻子如此哭泣,「這是咱們盼了十幾年的好事,妳怎麼反而哭成淚人兒了?」

雖是這樣說,可在場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哽咽聲。

片刻之後,朱禮堯策馬狂奔,比納采禮的隊伍更快到達依禮園。

此時,原本就裝飾得喜氣洋洋的廳堂,蔡家一家三口已經認完親了。

原來那一年元宵節火樹銀花,到處都有觀燈人潮,蔡老爺一家三口也在其中,明明有丫鬟婆子護著,卻不知怎麼的,女兒就是不見了。

後來報官查了,只知道她可能被人販子拐帶走了,卻不知被拐賣到哪里。

蔡老爺一听,花了大把大把銀兩命人持續不斷的找,但一年年過去,始終音訊全無。

這時朱禮堯到來,他身為準女婿,當然也得好好見禮。

只是,看著快樂得像小鳥的童依瑾,朱禮堯不知怎麼的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童依瑾真的興奮啊,她有父母了,而且自家經營的也是古董店。

听父母說,蔡家的古董店里好貨不少,她就想,以前她都替別人干活,多少辛酸淚啊,但現在不一樣,她也算妥妥的富二代了,可這種滋味她兩輩子都沒嘗過就要嫁到別人家當媳婦了嗎?

雖然在朱家也很自由,但沒好好的被爹、娘、哥哥、姊姊疼寵過也太可惜了!

沒錯,她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姊姊。

童依瑾咬咬下唇,跟父母笑了笑,拉著朱禮堯到一角說個悄悄話。

朱禮堯還沒听她說話,心里已有預感,覺得自己的臉可能又要黑了。

「那個納采禮我會收,不過成親時間再往後半年,不行,太短了,一年、兩年……算了,還是我先不嫁,好不好?我先回江南……」

朱禮堯的臉果然黑成鍋底,他咬咬牙,「童依瑾,妳該知道,外人雖稱我為玉公子,但我若沒有手段,就我這嫡系獨子,旁系甚至二房那一些豺狼虎豹早就將朱家偌大家業瓜分得一乾二淨,妳很想親自嘗嘗那些手段?」

「你威脅我。」她皺眉。

「我還利誘,妳是皇商朱家的當家主母,日後想去哪家店看古玩、古董、古畫……」

她笑開了,「你贏了,我嫁了。」

「我利誘的最後一項都還沒提,妳就嫁了?」他忍不住也笑了。

「我知道,你愛我,你愛死我了。」她得意洋洋的笑說。

朱禮堯忍不住搖頭失笑。

他知道她臉皮厚,知道她什麼話都敢說,但這是唯一一次,他開心她臉皮這麼厚,什麼話都敢說。

是啊,他愛死她了,只是看著也歡喜看著童依瑾的準岳父、岳母,朱禮堯覺得,要娶心上人進門可能還得經過一番奮斗。

  【全書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10 00:07:12

後記

新年新期許
  陽光晴子

紛紛擾擾的2021過了,大家都還好嗎?

晴子這一年覺得自己成熟許多,還是乖乖的寫書寶寶,因為不能出國,哈哈哈……

不過也因此多了更多時間與家人朋友相處,感情更好了。

有失就有得,真的很不錯。

其實生活也可以很簡單,台灣處處也是美景,跟家人或不同的朋友出游,也有不同的感受。

新的一年,晴子的期許也很簡單,晴子心不大,欲望也不多,希望我愛的人、在乎的人、惦記的人、想念的人,不管你們在世界哪一個地方都平安喜樂。

真的,我就只要你們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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