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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莫顏 -【將軍求娶(洞房不寧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07:10     標題: 莫顏 -【將軍求娶(洞房不寧之三)】《全文完》

莫顏 - 將軍求娶(洞房不寧之三)

要他楚雄來說,男人不是長得好看就好,要懂得對女人好、保護女人,
她要他有本事就去闖天下,好,他就靠拿下這天下來保護她!

楚雄一眼就瞧中了柳惠娘,不僅她的身段、她的相貌,就連潑辣的倔脾氣,也很對他的胃口。
可惜有個唯一的缺點──她身旁已經有了礙眼的相公。
沒關系,嫁了人也可以和離,他雖然不是她第一個男人,但可以當她最後一個男人。
「你少作夢了。」柳惠娘鄙視外加厭惡地拒絕他。
楚雄粗獷的身材和樣貌,剛好都符合她最討厭的審美觀,而他五大三粗的性子,更是她最不屑的。
「你不懂男人。」他就不明白,她為何就喜歡長得像女人的書生?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會談詩論詞、風花雪月有個鳥用?
沒關系,老子可以等,等她瞧清她家男人真面目後,他再趁虛而入……果不其然,他等到了!
這男人一旦有錢有權,就愛拈花惹草,希望她藉此明白男人不能只看臉,要看內在,自己才是她心目中的好男人。
豈料,這女人依然倔脾氣的不肯依他。
「想娶我?行,等你混得比他更出息,我就嫁!」
老娘賭的就是你沒出息!這時的柳惠娘還不知,後半輩子要為這句話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08:10

第一章

杏花村是平鎮附近一個偏僻的小村落,這兒山明水秀,長滿了杏花樹,因此而命名。

村落住了一百多戶人家,居民主要靠種田、打獵和采藥為生,自給自足,偶爾拿去鎮上換取銀錢,買些什物回來。

柳惠娘是吳家小媳婦,她有一手好廚藝,每個月都會腌些私房醬菜,拿去賣給鎮上的館子,賺了銀子就買肉回來,給婆婆和兒子添菜。

她腌的私房醬菜口碑很好,隨著季節不同,醬菜口味也會跟著更換,成了飯館的一道招牌菜。

飯館掌櫃知道這婦人手藝了得,又怕她把醬菜賣給別家,因此給了高價,包下她的醬菜,約定好每個月送多少量。

今日,柳惠娘坐了驢車來到平鎮,店小二見到她,上前熱情招呼,請她進屋等,倒了杯熱 茶給她,然後招呼驢車把醬菜載到廚房外。

驢車是跟村里鄰居租的,說好每個月固定的時間,載柳惠娘到鎮上交貨。

她清晨伺候好婆婆和兒子後才出發,到達飯館時,離午時尚有半個時辰,這時候飯館已陸續有些客人。

楚雄便是此時到飯館用飯的。

店小二忙上前招呼。

「楚爺,您今日來得早呀,這兒坐!」

平鎮人都識得楚雄,見到他都要稱一聲「楚爺」。

楚雄生得人高馬大,一身勁裝,腰間掛刀,相貌粗獷又帶著不羈的俊朗。

「跟以往一樣,三菜一飯一壺酒。」楚雄坐下,將腰刀擱在桌上。

他是常客,店小二已知他用飯的習慣,所謂三菜一飯,就是一盤肉、一盤菜,再加上一盤當季的招牌醬菜。

飯菜要等,但是酒一定要先上。店小二招呼他坐下,便去張羅酒菜。

楚雄目光不經意一掃,忽然定住。

靠近門邊角落的桌子,坐了個文靜秀氣的女子,是副生面孔。

店小二先端上酒水和醬菜,再去張羅兩盤熱炒時,被楚雄叫住。

「那女人是誰?」

店小二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笑著回道︰「那是杏花村的柳惠娘,咱們飯館的醬菜都是跟她訂的,今日送貨來。」

「哦?」楚雄狀似漫不經心地閑聊。「誰家媳婦?」

「杏花村吳家。」

「種田的?」

「本來是,但兩年前吳家老爺去世後,老夫人就把田賣了。」

楚雄面色淡然地听著,好似只是隨口一問罷了,見店小二有些探究的目光,他便道︰「我還以為掌櫃的娶媳婦了呢。」

店小二听了一愣,恍然大悟,接著悶笑道︰「掌櫃的哪有這福氣,咱們是粗人,那柳娘子生得好、廚藝好,人又賢慧,嫁的可是讀書人呢!您到平鎮才幾個月,所以不知道,她家相公十五歲中秀才,十八歲中舉人,吳家老太太把田地賣了,就是給她兒子當盤纏去京城趕考,掙個前程。」

楚雄只是笑笑,沒再多問,狀似沒多大興趣,改口催店小二快把菜送來。

掌櫃的結算好銀子,走出來交給柳惠娘,柳惠娘向他道謝,微微一笑就離開了,沒注意到身後有一道目光,始終盯著她的背影。

交了貨,有了銀錢,柳惠娘喜孜孜地上了驢車,命車夫去市集采買,好拉回杏花村。

柳惠娘不知道,自己這一趟出來,無意中入了某人的眼。

對某人來說,沒看上就算了,偏偏不小心看上了……

有點麻煩。

楚雄兩三下便將飯菜掃光,一壺酒全部灌完,把銀子丟在桌上,叫店小二算帳,店小二愣得直瞪眼。


他不過去添壺 茶水回來,飯菜就空了,有這麼餓?

楚雄沒理他,大步出了飯館,朝市集走去,因為適才那女人臨走前,跟掌櫃說了句要去市集采買東西。

柳惠娘已經想好要買什麼,她是老顧客,小販們見到她,便將好物拿出來。

柳惠娘面容姣好,嘴巴又甜,也很會做人,除了做醬菜,她還會順道做些小吃食,用荷葉包成一小包,送給攤主,惹得攤主高興,你來我往,就會給她打個折,或是省了零碎錢。

幾次下來,雙方有了交情,下回她再來,攤主若是進了些新鮮的好貨,便會主動將最好的留給她。

柳惠娘靠著好交情,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攢下錢,積少成多,久了也是一筆不錯的進項。

采買完畢,接著去肉攤買了豬肉。五歲的潤哥兒在長身子,得補一補,才能長得高。

經過一家飾物攤子時,柳惠娘瞥見一把雕工細致的木梳,問了價錢後,嫌太貴。

她是買得起,但舍不得,貨郎見她意動,積極說服,舌粲蓮花半天也沒能讓她把銀子拿出來。

貨郎熱心,就算她不買,也不會擺臉色給她瞧,柳惠娘見他態度好,自己在攤子上看了半天也沒買,挺不好意思,但她實在舍不得花這個錢,因此找了理由。

「我讓我家相公買給我。」她甜甜地笑道,客套幾句,人便走了。

在她離開後,貨郎正要將木梳放進盒中時,攤前又來了客人。

「拿給我看。」

貨郎愣住,就見攤前站著一位客人。

他是最近才來擺攤的,因此不識得楚雄,見他要看,忙把木梳奉上。

「適才那位婦人看上這個?」

貨郎一听,上下打量他,忽然恍然大悟。

「您是那娘子的丈夫?」

楚雄抬眼,沒回答,只是一笑,貨郎就以為他默認了。他還當那婦人是故意找理由哩!沒想到是真的等著丈夫買給她。

「這木梳用的是上等檜木,那木匠師父是給大戶人家做木雕的,因為剩了材料,因此做了木梳。您瞧瞧這上頭的刻花,可不是一般木匠能比的,小的賣這個價,真的不貴呀!您可以去打听,若是去別家,起碼差了十倍的價。」

楚雄點頭道︰「確實不錯。」

貨郎目光一亮,知道遇著了識貨的客人,有機會成交。

「您買下這木梳送給妻子,她肯定驚喜,就這唯一的一把,多了也沒有。」

楚雄將木梳收下,掏出一錠銀子丟給他。「不用找了。」

貨郎驚喜,忙哈腰道謝。

柳惠娘坐在驢車上,清點今日的收獲,心里計量著晚上加菜,和婆婆、兒子一起慶祝。

驢車走到一半忽然顛了下,把柳惠娘給驚了,待緩過神,忙問車夫怎麼回事。

車夫下車瞧了瞧,擰眉道︰「輪子壞了。」

柳惠娘一听,霎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她這一車子的東西可不少,讓她提著兩腳走回去是不行的,更何況,路程都走了一半,返回鎮上另外找車也不可能。

「怎麼會壞了?」

柳惠娘也跟著下車查看。

這車夫叫驢二,是村里的老實人,專靠驢子給村人載貨,從不騙人,她昨日還叮囑過,叫他檢查好車子,可別壞在路上,驢二從來都是照做,也不會誆她,這次大概是運氣不好。

這可怎麼好?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車輪偏偏壞在這種地方,若是耽擱了不打緊,但她這車的好物是一定要帶回去的。

驢二搔搔頭,很是愧疚。

柳惠娘想了想,現在怪他也于事無補,得把握時間,天黑就麻煩了,便拿了一串銅錢給他,要他走回鎮上,另外再叫輛馬車過來。

驢二拿了銅錢,快步往平鎮跑回去,柳惠娘便坐在驢車上等著。

她估計驢二來回一趟要花半個時辰的工夫,卻沒想到過了一刻,便聞馬蹄聲從遠處而來。

柳惠娘回頭看去,就見一名男子策著馬車駛來,最後在驢車旁停下。

男子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她。

「你是柳惠娘嗎?」

柳惠娘有些戒備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你家車夫說,你需要馬車載貨。」

「……」柳惠娘沉默地打量他,男人身高體壯,一身黑色勁裝,背脊挺拔,五官線條凌厲,就連他身下的馬兒也跟主人一樣,四蹄修長,毛色發亮,都是結實強健,氣場非凡。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柳惠娘。」

「……」瞧那個戒備的眼神,楚雄不明白自己是哪兒不對,為何她一見面就說謊,讓他原本想好的劇本沒機會演出來。

其實驢車的車輪是他弄壞的,他算好了,車輪只能撐到半路就會停下來,也算準了車夫會返回鎮上去找另一輛車。

見到車夫走了,他便策著備好的馬車,穿著干練剽悍的騎裝,英雄救美般的出現。

平日他這副打扮走在鎮上,都會引起其他姑娘的注目,對他投以傾慕之色,但這女人看他的眼神里,找不到一絲局促和羞澀。

「你家車夫路過時,說要租用我的馬車來載貨,就車上這些嗎?」

既然她睜眼說瞎話,他也可以沒事似的完全無視,然後也跟著她睜眼說瞎話。

柳惠娘想了想,問道︰「他租用你的車,花了多少?」

「十個銅錢。」

她先前的確是拿十個銅錢給驢二。

「他人在哪兒?」

「他去鎮上找人來拉他的車,要我先過來找你。」

「十個銅錢拿出來,我看看。」

楚雄從錢袋里掏出十個銅錢,攤在手上給她瞧。銅錢長得都一樣,他就不信她能辨認這些銅錢是不是她給的。

柳惠娘伸手把銅錢收回,放進自己的錢袋里。

「不租了,您請回吧。」

「……」

楚雄閉上眼,揉了揉眉心,呵呵一笑,再睜開眼時,眼角眉梢帶笑,目光精銳逼人。

他彎子,直直看入她的眼。

「你怎麼知道我是假的?」

柳惠娘冷冷地看他。「鎮上馬車的租金行情都是固定的,牛車五錢,驢車十錢,馬車十五錢。」

「我算便宜一點,不行?」

「沒听過楚家商行的護衛,還兼差當車夫的。」

他意外地挑眉。「你知道我?」

「不知道,我認衣裳。」

原來是他這身騎裝露了餡。

「我叫楚雄。」

她面無表情,只除了一雙戒備的眼,楚雄卻覺得有意思極了,他第一眼瞧見她,就看上她了。

若是擱在以前,看上了,他就搶回去,但現在不行,他改邪歸正了。

本以為自己布個局,制造機會,來勾引美婦人,讓她自己上,現在卻發現,她可不如外表那般天真好騙。

這女人聰明得很。

不過,他人都來了,要他打道回府是不可能的。

楚雄俐落下馬,在她全神戒備的眼神下,直接去搬貨。

「你做什麼?」

「搬貨。」

「你想搶?」

「說實話,我比較想搶人。」他臉在笑,但銳目逼人,直看得柳惠娘心驚膽戰。

「你、你敢!」

「你說呢?」

他笑得一臉痞氣,此時四下無人,他若真要對她做什麼,她恐怕逃不了。

這男人很危險,他盯人的目光像只狼,令柳惠娘起一身雞皮疙瘩。

柳惠娘後悔極了,不該讓驢二先走的,這下如何是好,逃是逃不遠的,只能智取。她唯一的武器,是藏在發上的一根針,上頭涂了麻藥,她隨身攜帶,就是用來防身的。

楚雄把貨物全搬到馬車後,便上了馬背,對她笑著命令。「上車吧。」

她沒動,只是抿著唇瞪他。

「真不要貨物了?還是你不想坐馬車,想與我共騎一匹馬?」最後一句說得曖昧。

柳惠娘握緊了拳頭,猶豫一番後,自己上了馬車。「麻煩您了,家里婆婆、孩子還在等我回去吃飯呢。」

既然逃不了,又不想丟下這批貨,不如見機行事。

楚雄勾唇,揮著鞭子,策馬啟程,載著她一路往杏花村去。

這男人很危險,他盯人的目光像只狼,令柳惠娘起一身雞皮疙瘩。

柳惠娘後悔極了,不該讓驢二先走的,這下如何是好,逃是逃不遠的,只能智取。她唯一的武器,是藏在發上的一根針,上頭涂了麻藥,她隨身攜帶,就是用來防身的。楚雄把貨物全搬到馬車後,便上了馬背,對她笑著命令。「上車吧。」

她沒動,只是抿著唇瞪他。

「真不要貨物了?還是你不想坐馬車,想與我共騎一匹馬?」最後一句說得曖昧。

柳惠娘握緊了拳頭,猶豫一番後,自己上了馬車。「麻煩您了,家里婆婆、孩子還在等我回去吃飯呢。」

既然逃不了,又不想丟下這批貨,不如見機行事。

楚雄勾唇,揮著鞭子,策馬啟程,載著她一路往杏花村去。

這一路上,楚雄沒有對她行不軌之事,而是真的幫她載貨回村。

快到杏花村時,路上遇見了村人。

柳惠娘掀開車簾,大聲吆喝揮手。

「王叔——」

「咦?這不是柳娘子嗎?」

「您撿柴回家啊?正好,我租了馬車,才十個銅錢,好便宜的!快上來,載您一程。」

王叔听了一喜,背上背著當柴的樹枝挺沈的,能搭個便車當然好。

「這麼便宜!真是趕巧了,當然好!」

「……」車夫楚雄,一陣無語。

他以為美婦人只會躲在馬車上不出來,避人耳目,哪知他又看走眼了。

「哎喲,這不是麻子她娘嗎?您腿腳不好,別走了,快上車,我今日租了馬車!」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

王叔探出頭來補充。「不用不好意思,才十個銅錢!」

接下來,村口鐵匠家的孩子、上山摘野菜的大嬸、鄰居家的姊弟……柳惠娘一路抓人,最後整輛馬車足足擠了七個人。

「……」車夫楚雄繼續無語,他想了想,突然悶聲笑出,接著仰天大笑。

麻子她娘好奇地掀開車簾,問道︰「這位小哥,您笑什麼呀?」

楚雄轉頭對她笑道︰「嬸子坐好了,小心別摔下。」

麻子她娘瞧清了他的長相,驚呼道︰「哎呀!這位小哥長得真好看呀!」

楚雄咧開了笑,竟與麻子她娘聊起家常來了。

柳惠娘在車里撇撇嘴,她拉了那麼多人上車,就是存心刁難他,好叫他知難而退,別打她的主意。

有了一車子的人作陪,進村時才不會讓人起疑,否則她一個婦人坐著年輕男人的馬車回來,萬一被有心人傳出什麼閑話,很容易生是非。

村人搭了便車,到了柳家前,大夥兒便自動地幫忙把貨物搬進屋子里,禮尚往來。楚雄離開時,看了柳惠娘一眼,她正在跟鄰人說話,絲毫沒看他。

楚雄笑了笑,策馬離開,這時候柳惠娘才轉過頭來,瞧著馬車遠去,心下悄悄松了口氣。

這事過了幾日,柳惠娘便拋諸腦後,她原以為不會再見到楚雄了,畢竟當日大夥兒都在,他既然是平鎮上楚家商行的護衛,總不至於大老遠跑到他們杏花村來吧?

如同楚雄小瞧了她,她也小瞧了楚雄,更小瞧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午飯過後,村里的婦人或姑娘們會相約到河邊洗衣裳,柳惠娘也不例外。

這一日,她與村中的婦人們一起到溪邊洗衣,卻突然听到有人談起楚雄。

一如男人愛嬌,姐兒也愛俏,也不知誰起的頭,話題繞著楚雄轉,說他身高體壯,長得又不賴,上回村長帶著女兒到鎮上,遇到地痞流氓,被楚雄打跑了。

村長的女兒是個藏不住話的,遇上這種英雄救美之事,回到村里後,告訴其他村姑,這事就這樣傳開了。

柳惠娘只听不聊,心下卻不予置評。

英雄救美?那人就是個色胚,她都懷疑這事是不是他故意布的局?

柳惠娘喜歡斯文人,像楚雄這種五大三粗的,她沒興趣,不管大家怎麼聊,她只會安靜地听,偶爾附和幾句,表示參與。

話多是非也多,柳惠娘深諳此理,村里總有幾個比較強勢又愛帶風向的婦人,例如黃大嬸。

黃大嬸人不壞,但性情好強,說話嗓門大,柳惠娘平日就會做些人情,跟黃大嬸家打好關系。

「黃嬸啊,你家阿秋要滿十五了,听說你在給她物婿?」養豬的王嬸對她打趣村里的男人大多是莊稼漢或獵夫,大家都知根知底,條件就那樣,哪有楚雄好?楚雄可是楚家商行的護衛,再往細了說,是受楚家大爺重用,又親賜楚家姓的護衛,前途一片看好。

黃大嬸听了,呵呵笑道︰「人家條件好,哪會瞧上我家阿秋?真要娶,也會找平鎮的姑娘。

杏花村的姑娘都是村姑,嫁的也都是莊稼漢,少數幾個有福氣的;可以嫁到鎮上去。

說到少數,她們當中就有一個。

「若我家阿秋有惠娘漂亮,說不定就有機會了。」

柳惠娘心中一跳,面上保持自然,笑呵呵地推了黃大嬸一把。「討厭啦黃嬸,這麼打趣我,說來我運氣好,嫁給我家相公,我就喜歡斯文人。」

她面上樂呵呵,卻是下意識就想把自己跟這話題撇開,藉此昭告眾人,她只喜歡斯文人,對楚雄這種雄壯威武的敬謝不敏。

說到斯文人,柳惠娘那相公生得是真斯文,說話客客氣氣,舉手投足都像城里來的,十分與眾不同。

他們杏花村就出了吳子清這麼一位讀書人,十五歲考上秀才時,整村村人都來共襄盛舉,鞭炮放了整整一條街。

眾人都很羨慕柳惠娘不必嫁給莊稼漢,不必下田,頂多做做家務,出來跟她們一起洗洗衣物,因此到現在還能保持白的肌膚。

話題很快又拉回楚雄身上,柳惠娘對那男人沒興趣,加上衣物不多,迅速洗完後,便端著木盆站起身,跟眾人告別,往自家走去。

從溪邊到自家的路上,走的是田梗間的小路,這條路她走很多次了,很安全,路上還會跟田里的村人打招呼。

她抱著木盆,嘴里哼著歌,瞥見前方的身影時,猛然一僵。

楚雄高大的身軀從前頭走來,驚得她頭皮有些發麻。

他怎麼來了?

柳惠娘左右張望,見田梗間有村人在忙,她松了口氣,光天化日之下,她就不信他敢對她做什麼。

很快的,柳惠娘將為自己天真的想法悔恨不已。她大著膽子繼續往前走,在經過他身邊時,忽然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住,一個趔趄,跌進他懷里,楚雄順勢抱住她,一同滾落田梗里的乾稻草堆中。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08:31

第二章

柳惠娘想尖叫,小嘴被大掌搗住。

「噓……」楚雄的呼吸吹在耳邊。「你想讓大家跑過來看怎麼回事?我是不介意,就怕你介意而已。」

她驀地停止掙扎,一雙眼憤怒瞪向他。

楚雄見她不吵了,便松開她的嘴。他知道她是個聰明的女人,這時候必然比他更不想驚動他人。

她想離開,但腰間的手臂圈得很緊。

「放開。」

他沒放,對她笑道︰「上回人多嘴雜,咱們沒機會好好聊聊,今日機會難得,咱們趁此把話說清楚。我今年二十有三,尚未娶妻,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姊妹,一人獨戶,家有田產,鋪子兩間,身強力壯,無不良嗜好,你還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回答你。」

柳惠娘冷冷說道︰「我今年二十有一,是吳家媳婦,與丈夫恩愛,有個可愛的兒子,喜歡斯文的讀書人,討厭五大三粗的男人,平日相夫教子,立志當個賢妻,對紅杏出牆沒興趣,別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若是惹到我頭上,那就要小心我的牙。」說完一口狠狠咬上他的手臂。

楚雄「嘶」的一聲,她乘機掙脫,一邊瞪他,一邊把撒翻的衣物撿回來。那股狠勁活似一只母狼,隨時可以跟他拚命。柳惠娘撿回了衣物,便頭也不回地跑走。

楚雄舌忝著手臂上的血,目光如狼地盯著她的背影。

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得了眼緣,生了親近之心,知道她是他人之婦,原本也只是想逗逗她而已,藉著送美人婦回家的機會,跟她說說話罷了,誰想到這一接觸,竟發現她不如表面那般溫順好欺,這婦人不但狡黠聰明,還很潑辣大膽,這可觸到楚雄的癢處了。

這心一癢,就癢了好幾日,每晚睡在床上,腦子想的就是她刁蠻狡猾又得意的樣子,讓他有些孤枕難眠,夜里還得起身沖個冷水,把身子里那股慾火給澆熄才睡得著。

壓了幾日的心思,今日趁著休沐,他又專程來找她,不但沒解癢,還更喜歡了。

楚雄暗恨可惜,怎麼就嫁人了呢,若是當年,他哪里管她嫁沒嫁人……

那日之後,柳惠娘出門必要找人作伴,出門時還帶著柴刀,連晚上睡覺也要把柴刀藏在床邊才能安心。

楚雄沒再出現,柳惠娘從其他人那兒听說楚家商隊送貨去了京城,這一去一回,至少要半個月,听說商隊還要從京城轉到別處城鎮,那就不只半個月了,起碼要兩個月。柳惠娘再度松了口氣,起碼這兩個月可以不用抱柴刀睡覺了。

今日听了好消息,她心情好,而當她听村長說城里來了 書信時,更是驚喜交加。

每個月信使都會來村里一次,把書信交給村長,她從村長那兒拿了丈夫寫來的家書,雙手把信捂在胸口上,當著眾人笑鬧打趣聲中,羞著臉,匆匆回家看信去。

進了屋,關上門,她坐下來,迫不及待地拆信,視若珍寶地將信紙抽出來。

會試在即,日夜苦讀,平安勿念。

信中只有短短的十二個字,令她眼中的熱意逐漸冷卻,沈默許久。

相公中了舉人後,便決定去京城準備三年一次的會試。婆婆將田地賣了換錢,讓相公帶去京城花用。第一次會試落榜後,相公繼續留在京城,準備三年後卷土重來,她則在村里繼續照顧婆婆和兒子。

她與相公已經三年未見,全靠每月一封的書信,一解相思之苦。

柳惠娘又看了許久,便將書信收好,從抽屜里拿了另一封寫滿字的書信。

這是相公剛離家時,寫來的第一封家書。

公公過世後,婆婆也病倒了,兩老都叮囑她,不要告訴相公,免得他記掛,京城物貴,相公來回一趟奔喪,除了花錢、花心神,還會影響他備考。

全家把希望和金錢全部投在相公身上,不能有閃失。

她听公婆的話,在信中只報喜不報憂。

婆婆臥病在床後,日漸枯老,腦子已不記事,她坐在床邊,和顏悅色地將書信內容念給婆婆听。

婆婆不識字,兒子也才五歲,不會知道這一年來,信件內容大多都是她自己加油添醋編出來的,他們听了高興,她也省心,何樂而不為?

不管高興或不高興,日子都得過,那就開心地過吧。

兩個多月過去,柳惠娘早把楚雄這個人拋到九霄雲外,直到他又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一次比上次更過分,他直接將她堵在後院牆角。

「你與他三年未見了吧,跟個 書生有什麼用?他若是一直不中會試,你是不是就一直守活寡?

「別急著咬,先听我說完,你若肯離開他,跟了我,我一定不會讓你獨守空閨——「這邊咬過了,換地方咬吧,你要知道,能咬到楚爺且安然無事的人,只有你一個。

柳惠娘簡直氣急敗壞,她雖然長得不錯,但也沒有美到讓男人如此惦記的程度,何況她平日忙家務和照顧婆婆、兒子,根本沒空閑打理自己,像現在她頭發凌散,一身邋遢,身上還有幫婆婆把屎把尿的味,還能讓他盯直了眼,似惡虎撲羊一般。

這樣他也吃得下去?簡直禽獸不如!」

「你敢踫我,我就自盡!」

「別沖動,我沒想今日踫你,只是先跟你商量,好教你知曉我的心意,要踫也會等咱倆洞房花燭夜,不過若你願意,也不是不能提前——唔!」

她的回答是拳打腳踢,外加指甲抓、嘴巴咬,看這情況是不願意了。

把話帶到,表明心意後,楚雄離開前,還笑咪咪地將她鬢角的一絲頭發捋到耳後。「你考慮考慮,我下次再來看你。」說完便出其不意地吻她,然後舌忝舌忝嘴角的血,帶著佳人贈送的新傷,輕功一躍,直接翻牆走人。

人雖走了,男人的氣息和溫度尚在,還有留在柳惠娘心中的陰影,驚悸懾人。

她很害怕,她不怕空閨寂寞,不怕守活寡,唯獨怕蜚語殺人。

寡婦門前是非多,隔壁四井村的朱寡婦就是受不了鄰人的搬弄是非便上吊了,留下一對兒女到現在還受人欺辱鄙視。

公公去世,丈夫長年不在家,家里沒個作主的男人,婆婆又臥病在床,潤哥兒才五歲,她若是被人傳出什麼不潔,全家人都蒙羞。

得想個辦法!

當天晚上,為了預防萬一,她搬去婆婆屋里睡,理由是想更好地照顧婆婆,其實是怕那姓楚的色心,起,晚上跑來找她,所以要找個人壯膽。

哪知此舉把她婆婆給感動得掉下眼淚,握著她的手說︰「本來娘是打算等子清回來才拿出來的,但現在娘決定交給你,好好收著。」

看著手里的兩塊金條,柳惠娘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得凸出來,所幸她夠鎮定,回以淚光閃閃。

「娘放心,我一定為相公好好收著。」

婆婆什麼都好,就是太吝嗇,都病成這樣了,還把金條藏起來舍不得花。

三日後,婆婆在睡夢中走了。

把婆婆的後事辦完後,柳惠娘決定上京尋夫,這天上掉下的兩塊金條,正好當路上花銷。

天氣晴好,黃歷上,今日大吉,宜遠行。

柳惠娘背起了包袱,回頭望了破舊的家宅院子一眼。

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娘。」

她低頭,潤哥兒正仰著小臉望著她。

兒子的眉眼長得像她,漂亮的大眼楮水靈靈的,柳惠娘溫柔地握緊兒子的手。

「咱們走。」關上大門,母子兩人上了停在門口的馬車,吩咐車夫啟程,前往平鎮。

她帶的東西不多,包袱里只有一些換洗衣物和乾糧,兩塊金條和碎銀全部縫在內襯里。

她在,金條在;她亡,金條……那就隨便吧。

這次離開,她是不打算再回杏花村了,這里的鄉親鄰里成天東家長西家短的,是非多,眼界小,柳惠娘不是很喜歡。

她打開車窗,朝外望去。

京城的路太遠,跟著商隊走才安全。在平鎮,就數楚家商行最有名望也最穩妥,雖然可能會遇到姓楚的,但她就不信,混在一堆人之中,他敢對她做什麼。

車隊將從平鎮出發,他們這趟便是趕去集合的。

越是接近平鎮,從附近各村來的馬車越多,大夥兒的目的一致,全都沖著楚家商行去的。

楚家商行養了一群強健的私人護衛,這些護衛都有功夫,還跟土匪強盜打過架,跟他們走,雖然要花點銀子,但好處是可以分享人家的護衛。

柳惠娘仔細斟酌過,自行上路,能省下不少銀子,但他們孤兒寡母的,路上遇到土匪就完了,到時命都沒了,留著金條銀子有個屁用,跟著楚家商行,路上才有保障。

楚家商行前頭的大廣場排了一整排馬車,那拉車的馬兒都是北方健壯的好馬,車子是結實寬大又耐用的好車。

楚家商行的管事正指揮眾人將貨物搬上馬車。商行護衛人高馬大,身上穿著訂制的勁裝,一看就很有派頭。護衛們來回巡視,雖然人多事雜,卻有條不紊,雜而不亂。

各地百姓趕來的馬車排了一排,都是向商行繳了銀子掛了號的,準備跟著車隊一同上京。

柳惠娘的馬車是最後幾輛到達的,前頭的空地都被其他馬車佔去了,他們這輛車便停在最外圍。

車夫牛一一趕緊去報到領牌子,柳惠娘讓兒子在車上等,她下了馬車在附近尋黃大嬸一家。

黃大嬸的大女兒和大女婿都在京城,因此夫妻兩老帶著小女兒阿秋準備進京探望大女兒,柳惠娘打算這一路上與黃家作伴,彼此有個照應。

柳惠娘四處張望,終於看到黃大嬸家租用的馬車,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卻好死不死的,隔著人群,與楚雄的目光在空中交會。

她神色一變,「咻」一下,閃入人群里。

想躲?

楚雄眯著眼,雖只是千分之一的眨眼間,但他很確定自己沒看錯,那是柳惠娘。「去把這次車隊的名冊拿來。」

在他的吩咐下,一名手下去向管事拿來登記的簿子。

簿子翻開,上頭陳列各家登記的名字和繳納的銀子,這些都是掛了號要跟著車隊上京的百姓。

楚雄快速掃過,果然找到了吳柳氏。

柳惠娘的丈夫姓吳,因此吳柳氏就是柳惠娘。

楚雄不動聲色,將簿子丟回給手下,拿去還給管事。

「雄哥,怎麼了?」

「看到一只兔子。」

「兔子?」洪鐵驚訝,左右張望。「在哪兒?」

楚雄低笑一聲。「那兔子麻溜得很,跑了。」

他口中的兔子,不是別人,正是柳惠娘,而且是一只會咬人的美人兔。

想到她,他舌忝了舌忝唇。那一日,他壓著她親嘴,滋味可甜了,後來吳家老太婆過世,村人走動多,為了避免隔牆有耳,他便暫時沒去找她。

本來打算這次出行回來後,再去找她談談,沒想到她竟自投羅網。

村里人都以為柳惠娘性子軟,溫和賢淑,只有他知道,這女人凶起來跟只母老虎一樣,夠勁兒!

楚雄露出笑,這一路上不寂寞了。

「惠娘,怎麼了?」

黃大嬸奇怪地看著柳惠娘,柳惠娘突然鑽進他們的馬車里,把他們嚇了一跳。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柳惠娘笑笑地說「我來看看大嬸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你太客氣了,咱們家當就這些,也沒什麼需要打理的。」

「難得一起同行,我就是來打個招呼,這一路上能跟嬸子一家人作伴,我這心也踏實多了。

黃大嬸笑道︰「最高興的是咱們阿秋了,她嫌咱們兩老悶呢,這一路上可有人陪她說話了。」

小女兒阿秋在一旁附和。「可不是?有惠娘姊姊陪我說話,總好過听爹娘嘮叨。」這話惹來黃大嬸笑罵,阿秋躲到惠娘身邊,咯咯地笑著。

「對了,潤哥兒呢?」

「今日起得早,還困著呢,我讓他在馬車里睡一下。」

柳惠娘一邊與黃大嬸說話,一邊從車窗往外瞟。

確定沒看見楚雄的身影,她便藉故回去看兒子,與黃大嬸一家道別。下車時,又左右看了看,然後快步鑽回自家租來的馬車里。

誰知馬車內是空的,本該在車內睡覺的兒子竟然不見了。

柳惠娘驚得花容失色,匆忙下了馬車,車夫尚未回來,她只好急急抓著附近的人問,可有瞧見五歲的男孩?

兒子是她的命,若有個閃失,她會瘋掉的。

她正急著到處找兒子時,身後傳來一聲——

「娘!」

柳惠娘心喜轉身,循聲望去,嘴邊的笑容一僵。

潤哥兒騎在楚雄的肩膀上,小臉興奮地向她揮手。「娘,我在這里!」

柳惠娘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同時感覺到周遭投來的目光。兒子這一喊,不引人注目都難。

她深深做了個吐納後,快步上前,迎著兩人而去。

「臭小子,不是叫你好好待在馬車里嗎!」先是訓了兒子,頓,接著朝楚雄欠身致歉。「我兒子頑皮,給楚爺添麻煩了,還請您別見怪。臭小子,還不快點下來,人家楚爺不跟你計較,你別不懂事!」

楚雄心下「嘿」了一聲,這女人能屈能伸,明明人後恨他恨得要死,人前還能無事似的裝笑,對他表現得既謙卑又感激,還能泰然自若地對兒子罵罵咧咧的,絲毫不見任何異樣。

越是了解她的性子,他越是喜愛。

楚雄咧開了笑。「不麻煩,潤哥兒聰明伶俐,很討人喜歡。」

「您客氣了,不怪罪他就好。」說著瞪了兒子一眼。「還不快下來?人家楚爺心胸寬大,不跟咱們孤兒寡母計較,但咱們不能得寸進尺!」

見娘親生氣了,潤哥兒縮了下頭,正要乖乖下來,卻被楚雄給按住腿。

「你家的馬車在哪?楚叔帶你過去。」

柳惠娘想阻止,但蠢兒子已經抬手指向自家馬車。「在那!」

楚雄笑咪咪地越過她,朝他們的馬車走去。

柳惠娘心中咒罵他奸詐,面上還得做做樣子跟在後頭。「我這兒子從小被他爹慣壞了,小時候就愛騎在他爹肩膀上,看到叔叔伯伯友善,就想騎著玩。」

這話不過是故意說給旁人听的,好教大家知曉,今日這一出,全是因為兒子頑皮,大家沒事別想太多。

楚雄帶著潤哥兒來到他們租用的馬車,車夫已經回來了,見到楚雄和潤哥兒,有些詫異,趕忙恭敬上前哈腰。

「楚爺。」

馬車車夫是平鎮人,自是知曉楚雄這號人物。

對他們這些小老百姓來說,楚雄積威已深,這位爺殺過人的,土匪都忌憚他,更何況是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小老百姓。

楚雄沒立即把潤哥兒放下,而是讓他繼續騎在自己的肩膀上,上下打量這輛馬車,不禁皺了眉頭。

馬兒太老,車子太簡陋,路上若是遇到土匪搶劫,先死的就是這種馬車。再打量萆夫,上了年紀的老頭子,跟馬兒一樣老,逃命都是墊後給人當盾的。

楚雄轉頭看了柳惠娘一眼,這女人站得遠遠的,一副謙卑的模樣,心里防著他呢。他想要她,但不是現在。

楚雄將潤哥兒放下,模模他的頭,轉身離開。

見他終於走了,柳惠娘大大松了口氣,把兒子抱進馬車。本來她打算這一路上盡量不露臉的,馬車這麼多,人又雜,楚雄要照應那麼多輛車,應該不會發現她,卻沒想到一來就被眼尖的他瞧見了。

柳惠娘為此十分郁悶,但又安慰自己,路上同行的人這麼多,他有差事在身,總不至於對她做出什麼,她只要小心點就好。

「娘別生潤哥兒的氣。」五歲的潤哥兒會看大人的臉色,見娘親眉宇含憂,以為她還在生他的氣。

柳惠娘見兒子可憐兮兮地討好,心頭一軟。五歲的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煩惱,又怕兒子藏不住心事,不敢將楚雄的事告訴兒子,免得露出什麼破綻,傳出去給人知曉就不好了。

「乖兒子,以後別亂跑,娘會擔心,知道嗎?」

「知道了,娘。」潤哥兒其實沒亂跑,他睡醒後發現娘不在,就自個兒下馬車在附近看看,哪知突然闡腳懸空,被人抱高高。

「潤哥兒,我是楚叔叔,你娘呢?

這不是潤哥兒第一次見到楚雄,在村里時,兩人就見過面了。

潤哥兒正值需要爹爹的年紀,別人有爹爹陪,他卻沒有,而這時候楚叔叔出現了。他長得又高又壯,單手就能將他舉起。

在村里時,娘不在,楚叔叔來找他玩,常常將他舉高高,讓他騎在肩膀上,還說這是兩人的秘密,叫他別說,如果被娘知道了,肯定不高興他騎在別人頭上。

適才娘看到他騎在楚叔叔肩上,果然生氣了,因此他更不敢讓娘知道自己常和楚叔叔玩。

潤哥兒很喜歡楚雄,他每次來村里,就會塞些小玩意兒給他,有時候是一塊糖或一塊糕,有時候是草編的小玩具,因此兩人越混越熟,他對楚叔叔就沒了防備心。

像他這年紀的男孩,整日精力旺盛,最需要一個玩伴,爹又不在家,娘親雖然也會陪他玩,但哪及得上楚叔叔好玩。

楚叔叔力氣大,會帶他飛高高,從這棵樹跳到另一棵樹,從這屋頂飛到另一個屋頂。掏鳥窩、抓兔子,有數不盡的游戲哩!

「娘,咱們很快就會見到爹嗎?」

「是啊,等到了京城,咱們一家三口團聚,就再也不分開了。」

其實這次上京,柳惠娘心里是有些慌的。

在婆婆去世前,她曾寫了封信告知丈夫去京城的意願,尚未收到丈夫的回信,她卻等不及了。

婆婆走了,家中只剩他們孤兒寡母,楚雄再無顧忌。

為了躲開楚雄的糾纏,婆婆的後事一辦完,她立即帶著兒子上京找丈夫。

雖然被楚雄發現了,但柳惠娘不怕。楚家的商譽很好,這麼多雙眼楮瞧著,她就不信楚雄敢冒險來招惹她,楚家可不允許手下恃強欺弱。

馬車行駛了半日,領隊派手下來宣布,休息半個時辰,讓馬兒吃草暍水,大夥兒也趁這時候去解手。

柳惠娘帶兒子去附近林中解決,她還多了個心眼,找黃大嬸和阿秋一起去,回來後,大夥兒的馬車都停在附近,就著涼爽的樹蔭,鋪了塊布,席地而坐,一邊吃著乾糧,一邊聊天。

大夥兒都要上京城辦事,有什麼事,路上也希望可以彼此照應,這時候就看得出誰跟誰是一夥兒的了。

人以群分,都是窮鄉僻壤的村子里出來的平頭百姓,自然混在一起,說的話題也搭得上。而另一頭,則是住在平鎮,家中較殷實的富有人家,穿著打扮講究,馬兒結實,還有僕人伺候,連解手都自備恭桶。這些身分相當的人家,自然聚在一處。

大夥兒聊著這回去京城的目的,有的說要找親戚,有的說去進貨,有的早去過京城。沒去過的人,便向去過的人打听京城的情形,柳惠娘第一次上京,自然听得專心。大夥兒正聊著,突然傳來人群騷動聲,隨即听人喊道——

「有人落水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08:52

第三章

許多人的休憩處靠近河邊,汲水也方便,不少人往河邊移動,柳惠娘和眾人听了,也跟著去瞧究竟。

「誰落水了?」

「有孩子玩水,不小心掉下去了!」

眾人擠在岸邊七嘴八舌,一對夫婦在岸邊哭喊,想來應是孩子的爹娘。

沒多久,就見一名男子抱了個孩子上岸。

「是楚爺!」

有人驚呼,大夥兒這才看清,救那孩子的男人是楚雄。

孩子的爹娘哭著跑上前抱回孩子,向楚雄連連道謝。楚雄擺擺手,渾不在意地擰乾濕掉的上衣。

三月時節,河水還是很涼,就算是大人泡在溪水里也是吃不消的,但對他來說,好似一點也不覺得冷。

柳惠娘抿了抿嘴,原來這個色胚也懂得見義勇為。

附近幾個姑娘們竊竊私語,柳惠娘轉頭看去,就見那群未成親的姑娘們紅著臉,低聲談論著楚雄,那眼神彷佛在看英雄似的。

柳惠娘順著她們的目光再瞧過去。陽光下,男人將濕掉的上衣脫下,赤果著上半身,身上的水珠閃閃發亮;男人的胸膛線條結實有力,好似蘊藏著一股如猛豹般的力量。

濕淋淋的頭發被他一甩,顯得狂野不羈。

性格死了!

幾個姑娘忍不住低呼,引得柳惠娘再轉頭看去,就見她們一個個眼帶桃花,雙眸含春。

柳惠娘暗暗翻了個白眼。

她乘機教導兒子。

「瞧,孩子沒听大人的話,跑去河邊玩耍,才會不小心落水。」

先前兒子也想去玩水,幸虧她沒答應,便趁這機會給兒子說道說道。

潤哥兒面上乖乖點頭,其實眼神有點飄忽。楚叔叔說得對,絕不能讓娘親知道楚叔叔曾帶他泅水。

柳惠娘對兒子說教時,楚雄突然朝這里看來。

「哎呀,他往咱們這里看耶!」

「他在看誰呢?」

姑娘們小鹿亂撞地互看彼此。

「這還用說,他一定是在看玉隻姊。」

陳玉隻是陳員外的大女兒,家里開 茶鋪,也是平鎮里公認最漂亮的姑娘。平鎮比杏花村富裕多了,這些姑娘都是在平鎮長大的,自小玩在一處。

她們是沒注意到柳惠娘,若是兩人一比較,柳惠娘的相貌,點也不輸給陳玉隻。柳惠娘雖然沒念過多少 書,識字也是跟丈夫學的,但她深知紅顏薄命的道理,自然懂得藏拙,這次出行,她就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個糙婦人。

「才沒這回事呢,別亂說。」陳玉隻端著矜持的架子,心里卻也認為楚雄看的是她。

怎麼可能不看她呢?眾多姑娘里就數她長得最好看。她十六歲了,爹娘一直在幫她物色對象,本來看上了布莊掌櫃的兒子,可現在見到楚雄,她有了自己的主意。

布莊掌櫃的兒子可沒楚雄這般雄壯威武,也沒他好看,若是能嫁給楚雄,肯定讓其他姑娘們羨慕。

楚雄的目光穿過眾人,精準地鎖住柳惠娘的身影,見她瞧也沒瞧自己一眼,就牽著兒子走人,他本要收回目光,卻不經意注意到陳玉隻的眼神。

他當然知道陳玉隻,平鎮里公認的美人,弟兄們喝酒說渾話時,最喜歡聊的就是這女人,跟他睡同一張大鋪的洪鐵,還放話說早晚有機會把這女人勾到手。

楚雄哪里看不出來,這妞兒眼含春色,她這是瞧上自己了?

楚雄嘴角勾著笑,可惜他不好這口,他中意的,是那個從不正眼瞧他的柳惠娘。

想到那女人小嘴嚐起來的滋味,又軟又甜,令他回味再三,意猶未盡。

那只狡猾又潑辣的小兔子,才對他的胃口呀!

想當初在飯館時,他第一眼就瞧中了柳惠娘,她的相貌、她的腰臀,她全身上下包括每一根毛發,都剛好符合他的審美觀。

與她接觸之後,他發現這女人連潑辣的倔脾氣都很對他的胃口,讓他不得不上心。可惜唯一的缺點,是她已經有了相公。

不過沒關系,嫁了人也可以和離,他雖然不是她第一個男人,但可以當她最後一個男人。

楚雄原本在人前的形象就好,經過這次的落水事件,大夥兒就更稱贊他了。

黃大嬸的女兒阿秋提到楚雄,也是雙目發亮。

「楚爺不只功夫好,水性更是好,據說他在水中能閉氣很久呢!」

柳惠娘興趣缺缺,聞言不語,卻注意到兒子興奮的小臉,似有話要說。

潤哥兒本來要附和阿秋的,但,瞟見娘親的目光,立即裝傻。

柳惠娘一直以為兒子蠢,其實他精得很呢。

小姑娘對情愛總是抱著期待,講到楚雄時,雙眼發光。下個月阿秋就滿十五了,黃大嬸他們這次上京,就是希望阿秋也能像她姊姊一樣嫁到城里去,那多體面啊!

黃大嬸也覺得楚雄條件好,嘆了口氣。「也不知他會娶哪家的姑娘?」

黃伯道︰「他是楚家商行的護衛,又受楚家老爺重用,肯定是娶楚家的丫鬟。」

「那可不一定,我听說他跟楚老爺說了,要娶自己看上的姑娘呢。」

「他看上誰了?」黃大嬸好奇地問。

「我哪知?」

「就不知哪個姑娘被他瞧上,可有福氣了。他長得好,身高體壯,有田產有鋪子,條件可好了。」

一旁的柳惠娘心下嗤之以鼻。

別人覺得楚雄生得好,她卻覺得這男人一身匪氣,他的相貌和粗獷的身材,剛好都符合她最討厭的審美觀,而他五大三粗的性子,更是她最不屑的。

若不是她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上路太危險,加上沒有其他選擇,她也不會跟著楚家的商隊去京城。

商隊的休整時間結束,宣布即將啟程,各家馬車也趕緊收拾準備上路。

柳惠娘牽著兒子上了馬車,途中因為太累,稍微休息了一下。

她不過就是和兒子在馬車里睡了個午覺,醒來時,打開車窗看看到哪兒了,卻不禁呆愕住。

他們的馬車本來是跟在商隊的車尾,現在卻被換了位置。

楚家商隊的排序是有規矩的,楚家車隊在前頭,大戶人家隨著繳付的銀子越多,跟車的位置就越往前。車隊中間是最安全的,前後都有楚家護衛,窮村子出來的百姓,繳不起太多銀兩,只能吊在車隊尾巴。

為了跟上車隊的行進速度,柳惠娘和黃大嬸他們舍去驢車和牛車,忍痛花銀子租了較貴的馬車。

大家都跟在車隊後頭,彼此有個照應,偶爾還能掀開車窗聊上幾句,可是現在車窗兩旁全是陌生的馬車,她還瞧見陳員外他們家的馬車。

她趕緊敲敲車板,詢問車夫。「牛伯,咱們的馬車怎麼開到這里來了?」

「咦?姑娘不是補了銀子,讓咱們的馬車往前移了?」

「我沒——」她噤住,突然心中一動,將馬車左邊的車窗掀開,透過窗子,她瞧見了楚雄。

瞥見她的目光,楚雄轉頭對她咧開了笑。

她立即放下窗板,不用問,幫她補銀子的肯定是楚雄。

她很憤怒,隨即冷靜下來。這事不能聲張,還不能否認,因為若是引起別人注意,知道了楚雄對她的心思……

不行,這事若傳了出去,楚雄沒事,她有事,她可不想成為風尖浪口。

柳惠娘忍著怒,隨後想了想,馬車處在車隊中間的位置,的確是比吊在車隊後頭安全多了。

既然他嫌銀子多想當冤大頭就隨便他,這麼多雙眼楮看著,他又能把她如何?

想清楚了這事,她便不氣了,大不了這一路上都不開窗。

「娘,好香啊!」潤哥兒嗅了嗅,聞到了香噴噴的肉味。

兒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一聞到肉味,睡意沒了,整個人都清醒了。

柳惠娘也聞到了,不禁擰眉,這時卻听到車窗外傳來楚雄的聲音。

「潤哥兒,楚叔叔這里有尤記的肉包子,要不要吃啊?」

潤哥兒最喜歡吃尤記老板娘做的肉包子,聞言正要答應,被柳惠娘及時搗住了嘴。她在兒子耳邊警告。「記得娘教你的嗎?不要隨便吃別人送的食物,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明白嗎?」

馬車外又傳來楚雄中氣十足的聲音。「剛才分肉包子給幾個孩子,還有剩下一個,給潤哥兒吧。」

柳惠娘咬了咬牙。她知道,若再推拒,恐怕會引起別人過多的關注,遂掀開窗板。「既如此,多謝楚爺。」

柳惠娘低垂著眼,不看他,伸手去接,卻在接包子的時候,故意松了手。

忽然手一暖,她的手被男人的大掌包覆住。

「接好,別掉了,不然潤哥兒吃不到包子會哭的。」

楚雄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將及時接住的包子塞進她手里,故意正經八百地叮囑。

柳惠娘燙手似的將手縮回去,放下窗板。

這個殺千刀的!

她本來想故意弄掉包子,大不了賠他一個包子的錢,誰知道自己低估了這男人的狡猾,包子沒掉,還被他佔了便宜!

柳惠娘氣得想把包子給扔了,但一見到潤哥兒可憐兮兮的表情,心中不忍,最後還是把包子遞給了兒子。

包子無罪,不能浪費了。

馬車走在官道上,三日後才會到達下一個城鎮,表示這幾日都會宿在馬車上。

傍晚,商隊來到一處臨水的空曠地後便停下,護衛騎馬沿路告知所有車輛,今晚就在此處紮營夜宿。

很快的,各家馬車紛紛去搶好位置。

有錢的人家物資準備充足,便開始搭帳棚,準備就地升火煮食。

楚家商隊顯然慣常走這條路線,知道哪兒有水源,適合夜宿搭灶升火。

靠近水邊的好位置都被佔去了,柳惠娘爭不過別人,也不想爭,就讓車夫將馬車停到一棵樹下,還分了一半的位置給黃大嬸一家。

兩家說好,晚上一起搭伙做吃食。

黃伯是男人,提水的差事交給他,黃大嬸準備搭灶升火,柳惠娘則和兒子負責去撿樹枝當柴,大家分工合作,省時省力。

柳惠娘牽著兒子正要去撿樹枝時,楚雄已經帶著一捆柴過來。

「黃老,這捆柴給你們用。」

黃伯和黃大嬸受寵若驚,趕緊起身道謝,楚雄擺擺手說不客氣,還跟他們聊了起來。

黃大嬸他們是見過楚雄的,上回他的馬車用十個銅錢租給了柳惠娘,路上還順道載了村人,黃大嬸當時也是搭便車的其中一人。

有了這層關系,加上楚雄一點架子也沒有,聊天時便熱絡了些。

柳惠娘在一旁氣悶,只覺得心口悔恨,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這廝藉此順桿子爬,與黃大嬸家熟絡起來。

楚雄聊了一會兒,沒看她,人便走了,她卻知道,楚雄是故意做給她看,就算她拉著黃大嬸一家作伴,他也可以跟他們混熟。

柳惠娘打定主意,暫且先忍著,待到了京城,就能遠離那個男人了。

這時阿秋剛好回來,知道適才楚雄來過,不禁扼腕。

她不過離開了一下,卻錯失與楚雄說話的機會。

黃大嬸朝她額頭點了下,叫她矜持點,自家小女兒的條件如何,做娘的最清楚。依她看,楚雄眼光高得很,看不上她家阿秋的,還是到京城去找大女兒幫忙物色對象比較實際。

隔日,天微微亮,商隊就趕著上路,早飯都在馬車上吃。

柳惠娘有了昨日的大意,今早特意叮囑牛一一把馬車靠後,緊跟著黃家的馬車。接下來一路上為了避嫌,她牽著兒子緊跟著黃大嬸一家三口,商隊進入鎮上後,就算住店,她也是拉著黃大嬸他們一起,甚至還提出大夥兒一起住,租個大一點的房間,兒子和黃伯睡外間,她們三個女人睡內間,如此還能省下不少銀子。

黃大嬸一家三口听到能省銀子,自然也很願意。

商隊走了十二天,大家一路作伴,路程中偶遇風雨,但沒什麼大問題,可以說是十分順利。

或許真是耳目眾多,楚雄又有自己的職責,這一路走來,倒是不敢明目張膽對她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加上柳惠娘的謹慎小心,從不讓自己落單,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再三天就到京城了,商隊中的氣氛也因為隨著京城的接近而輕松起來,護衛們從先前的戒備森嚴漸漸放松不少,彼此的話也多了。

幾名護衛在休憩時,聊起到了京城後的打算。

有人相約去喝酒,有人手癢想去賭場試試手氣,當然更少不得去青樓找老相好,放松這一路來的緊繃。

從平鎮到京城這趟路,護衛們也不止一次出行了,資深的護衛存夠了銀子,還在京城買了間二進的宅子,在外頭金屋藏嬌,不給家里婆娘知曉。

男人聊到女人,總是樂此不疲。宋敬是京城人,有門路探听京城的消息,大夥兒要逛京城,跟著他就對了。

洪鐵把馬繩一扯,靠近楚雄這一頭,與他並進,附耳道︰「宋敬說三個月前金瓖樓來了——批新的姑娘,個個水嫩,約咱們幾個去玩玩,去不?」

楚雄笑了笑。「去,怎麼不去?」

「行,我跟他說。」

洪鐵正要策馬離去,突然被楚雄拉住,回頭看他。「怎麼?」

楚雄的目光直盯著前方的山坡,神情轉為肅穆,眼神變得銳利,剎那間整個人如一頭蓄勢待發的豹。

與他相交甚深的洪鐵,也立即繃緊了神經。

他知道楚雄向來很有能耐,有些深藏不露,平日和他們哥兒們說笑打鬧,其實只是在人前有所保留,要不是上回自己跟著商隊走水路,親眼目睹楚雄潛入水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水匪的船給鑿了,又一人在水中殺了十幾個水匪,不然護衛頭子就會由他來做。

他們這些護衛雖然在楚家商行做事,但是被楚家掌事大爺賜家姓的人,唯獨楚雄一人,由此可見楚家大爺對他的看重。

「有異狀?」洪鐵低聲問,只不過他左看右瞧,看不出任何異樣,但他相信楚雄,因為此人有如同野獸般異於常人的敏銳。

楚雄只丟了句話。「告訴他們,前方有埋伏。」

洪鐵大驚,立即策馬往前去通知護衛頭子楚浩,只是沒多久,洪鐵就氣急敗壞地回來。

「楚浩不相信,說他早派了探子去前方探路,沒發現任何異樣,叫咱們安分點,別嚇著他人。」

楚浩是楚家的遠親,因為親戚關系被提拔上來。但凡事業做大了,總會有家族親戚趕來投靠,久了便繁衍出枝節,以親拉親,建立各房勢力。

楚浩是楚家一一爺那一支的親戚,護衛中以他馬首是瞻,自從楚家大爺提拔楚雄,並親自賜姓後,楚浩對楚雄就有了敵意,但在洪鐵看來,楚雄是懶得跟他爭位置,若要爭,楚浩肯定不是楚雄的對手。

楚雄嗤笑一聲。「行,隨他。」

洪鐵瞪大眼,正要脫口而出,隨即想到什麼,左右張望後,壓低了嗓子。

「就這麼不管?」

「他是老大,出事了有他頂著,叫弟兄們把命顧好。」

洪鐵听懂了,楚浩是負責商隊安全的主事,就算出事了,也由他自己去收拾殘局,根本沒他們這些人的事。跟貨物相比,保命最重要。

「行,我偷偷去告訴其他弟兄。」

楚浩有一群拍他馬屁的跟隨者,楚雄自然也有信服他能力的追隨者,洪鐵要悄悄通知的就是這些人。

待洪鐵離去後,楚雄往身後瞧,商隊馬車排得老長,他負責中段的安危,故意把柳惠娘的馬車安排在他照看的範圍之內,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偏那女人太倔,不識好人心,要跟他反著來。

他護衛商隊多次,知道一旦遇襲,先死的便是那些跟在車隊尾巴的人。

有些悍匪可不是派幾個探子就能察覺的,山匪對地形的了解,也不是平日住在城鎮練個招式、耍刀弄槍的護衛能比得上的。

當車隊行經山坡時,在前頭領隊的楚浩也握緊了腰刀,提上十二萬分的警惕。雖然他怒斥了洪鐵,表面上對楚雄的提醒嗤之以鼻,但心底卻也提心吊膽。

當車隊經過山坡時,他的人馬不自覺安靜下來,眾人全神貫注,屏息以待,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就惹得眾人心驚肉跳,連其他跟車的百姓都察覺到這緊繃的氛圍。

直到通過山坡,沒見到任何異樣,楚浩才暗暗松了口氣。

平日跟在他身邊,以他馬首是瞻的幾名護衛,這時膽子也大了。

「嘖!有埋伏?浩爺,看來有人是把自己高看了。」

「可不是?不過是立了一次大功,被大爺重用,就把自己當回事了。」

楚浩看了他們一眼,淡然道︰「大家都是為楚家賣命,想顧好這批貨,難免想多了些。」

言下之意,就是笑楚雄那夥人太膽小,猶如驚弓之鳥。

另一人道︰「還是咱們浩爺不急不躁,有大將之風啊!」

其他人听了,紛紛跟進贊美。

楚浩听了耳根子舒坦,但面上仍端著架子。「大家都是好兄弟,離京城只剩幾天的路程,再撐一下,等到了京城,我請大家喝灑,輕松輕松。」

護衛們哄然笑著道謝,這幾日在外頭餐M露宿,都恨不得快點進京,好洗去一身塵土。

洪鐵等幾名護衛也受到取笑嘲諷,落了面子,原以為會有一場惡戰,卻什麼事也沒發生,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

洪鐵雖然意外,但他不怪楚雄。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再厲害的高手也難免有看錯的時候。

他本想去安慰楚雄,要他別在意那些人的冷嘲熱諷,正想該怎麼開口時,楚雄卻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反倒丟了一句話過來。

「告訴弟兄們,今晚別睡。」

洪鐵愣住,看著楚雄犀利冷銳的眼,知道他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

洪鐵原本在楚浩那夥人那兒受了鳥氣,心里正堵著一口氣,這下子彷佛打了雞血似的興奮起來。

「知道了!」

還是那句話,他相信楚雄,今晚肯定有戲!

瞧洪鐵那一副摩拳擦掌、隨時準備提刀上陣的模樣,楚雄失笑了下。他回頭望著車尾,心想今晚他得護著兔子肉,可別被他人叼去了。

此刻,柳惠娘的心情十分輕松愉快,因為再忍耐三天,就到京城了。

大夥兒想法都是一樣的,因此今夜露宿外頭時,眾人心情特別愉悅,不少人熬夜話家長,不像先前為了保留體力都提早入睡。

柳惠娘哄了兒子去睡,自己卻遲遲沒有睡意,直到夜半三更時,才終於入睡。

土匪搶劫,有時挑的就是出其不意、對方最松懈的時候。

白日埋伏在山坡的盜匪一直按兵不動,畢竟若可以偷襲,何必硬踫硬?等獵物睡著了,他們再來收網。

柳惠娘就是在半夜的喊殺聲中驚醒的,她打開車門一看,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沖。

商隊遇襲了!

數不盡的土匪包圍車隊,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柳惠娘蒼白著臉,將兒子緊抱在懷里。馬兒受驚的嘶鳴聲、女人的尖叫聲、男人的喊殺聲充斥在四周,刀刃相交之聲不絕於耳。

受驚的馬兒難以掌控,開始亂竄,馬車與馬車的踫撞下,她和兒子乘坐的馬車被用力一撞,應聲而倒。

柳惠娘努力護著兒子,在一陣暈頭轉向後,她奮力從馬車里爬出來,卻瞧見牛,一躺在地上,身中數刀,死時還睜著眼。

柳惠娘呆了呆,忽然驚醒過來——

必須逃!不逃必死無疑!

天色太暗,四周混亂,她就著火光,抱著兒子躲進附近的草叢里,眼睜睜看著他們租來的馬車被一名土匪拿火把燒得精光。

柳惠娘這時候才想起來,她忘了拿包袱。

母子兩人緊緊互擁,听著遠處的廝殺聲以及哭喊聲。

這是柳惠娘這一生最緊張也最恐懼的時刻,她搗住兒子的雙眼和耳朵,悄悄遠離戰場,找個更隱密的地方躲起來。

可惜老天沒眼,他們藏得隱密,還是被發現了。

殺氣騰騰的土匪盯著她,他手上的火把,照亮了那一雙貪婪肅殺的眼。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09:17

第四章

柳惠娘原以為自己會恐懼得尖叫,但在瞧見男人眼底的婬慾時,她突然鎮定下來。「這位大哥,你別聲張好嗎?只要你饒了我們母子,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的。」

她不吵不鬧,軟聲軟語的哀求,將潤哥兒拉到身後,自己擋在身前。

土匪打量眼前的女人,又往後瞧瞧其他同伴。

只有他發現這個女人。

土匪搶劫除了搶財,還要劫色,這麼標致的女人若是抓回去,便要交給老大,肯定輪不到他,不如他先找個地方睡了這女人。

他們做手下的,太久沒踫女人了,機不可失。

土匪上前抓住她的手。「你安靜地跟我走,我就不殺你們。」

柳惠娘點頭。「只要你對我們母子好,妾身願意跟著你。」

有一句話楚雄說對了,柳惠娘看起來文靜乖巧,其實是一只會咬人的小白兔。

土匪太多,她一個女子對付不了那麼多人,若是只對付一個的話

男人抓著女人往更隱密的地方走去,途中遇到其他賊人,男人還叫她躲好,威脅地警告她不準逃,然後把其他同伴打發走後,又溜回來,抓著她繼續往林子里去。

找了個隱蔽處後,男人就要對她行畜生之事。

「讓我先把孩子安頓好,求你。」柳惠娘雙手抵著他,小聲哀求。

男人有些迫不及待,但是睡一個听話的女人,總是比掙扎的女人方便。

「快一點。」他不耐煩地催促。

柳惠娘將潤哥兒拉到另一邊,小聲對他說了些話。「在這里等娘,娘等一下就過來。」

潤哥兒很害怕,但這時候他會听娘的話,因為娘平靜的眼神,有安撫的魔力。

他乖乖點頭。

確定兒子答應她不會亂跑後,柳惠娘回到男人身邊。

弱女子有弱女子的好處,就是容易讓對方降低警戒心。

她不必跟男人拚命,她只要趁男人在脫她的衣裳時,往他頭上扎下去就行了,而且不能猶豫,要快狠準。

當她把壓在身上的男人推開時,那根針還插在男人的頭上。

柳惠娘為了自保,身上藏了不止一樣武器。這根針是她請鐵匠為她磨的,針頭做成發簪的樣子,插在發髻里。

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看著男人死不瞑目的臉,她有些發怔。

「嘖,看來不用老子出手了。」

當楚雄走出來時,柳惠娘才回過神來。

她呆呆地看著楚雄走到男人身前,蹲下來查看,從男人頭上抽出那根針,細細打量後,意味深長地看向她。

這娘兒們可真狠,居然準備了這種殺人利器,他懷疑這女人準備這東西,該不會是用來對付他的吧?

其實楚雄還真的猜對了,柳惠娘這根自衛用的簪子,還真是為他準備的。

跟其他歇斯底里受驚的女人相比,柳惠娘的表現算是優秀了,除了面色有些蒼白之外,她的反應算是十分鎮定。

「我殺人了。」她說。

楚雄勾起了痞笑。「他還沒斷氣。」拿出刀,往男人胸口用力一插,地上的男人身子抖了下,便不再動了。

「現在才是真的死了。」

他抽刀時,順便用對方的衣衫將刀上的血擦乾淨,然後站起身走向她,蹲在她面前。

他目光如炬。「下次別用自己的美色當館?老子可是會吃醋的。」

她只是直直瞪著他。

「走!」楚雄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她卻兩腳發軟,幾乎站不住。

「你要是走不動,我很樂意扛著你。」他曖昧地在她耳邊說。

因為他這句話,柳惠娘突然有了力氣,咬牙瞪他。

「我自己會走。」

她想到兒子,趕緊去找兒子,可是當她來到兒子躲之地時,卻沒見到人,只見到一地的屍體。

她臉色瞬間發白,幾乎要暈過去了。

「你兒子在這。」

她猛然轉頭,瞧見楚雄抱著她兒子,她立即跑過去。

「他怎麼了?」

「放心,我點了他的睡穴,你兒子一根頭發都沒少。」

柳惠娘將兒子緊抱在懷,這才松了口氣。

抬起頭,正好對上楚雄盯著她的目光,她忽然心頭一緊。

此時左右無人,只有她一個弱女子和五歲的兒子,若是他趁此時對她意圚不軌……楚雄挑眉,她的想法全寫在臉上了,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那些土匪一樣。

楚雄勾起嘴,往前走一步,她則立即退後。

「你想做什麼?」

「你說呢?」

她抿緊嘴,全身緊繃。

「老子拚死拚活趕過來救你,你連句謝謝也不說,還瞪我?」

她愣住。

「如果你肯乖乖听話,讓馬車移到車隊中間,就沒有這些屁事了,偏你不識好人心,硬是要跟在車尾,這下子活受罪了吧。」他突然將孩子抱過去,對她丟了句。

「走。」

她驚恐。「孩子還我!」

「抱著孩子你能走多快?或者,你是希望我抱你走?」

她瞪他,他笑了笑,轉身大步走,這一次,她抿了抿嘴,趕緊跟上。

一拐過大石,她就愣住了。

地上躺著三具土匪的屍體,她看了不禁心驚。

很顯然,這三人是被楚雄殺掉的。

適才,若不是他殺掉這三人,即便她能夠僥幸殺掉一人,但絕對敵不過這三個男人。

其後果,可想而知。

她抬頭看向那男人,正好與回頭的他對上目光。

「走啊!難道你真想要我抱你?」

她深吸一口氣,大步向前,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雖然她忌憚這男人,但此時此刻,異地而處,她寧可面對的是楚雄,而不是那些奸婬擄掠的土匪。

楚雄帶著她一路走,路上遇見了幾名土匪。他們躲起來看著那些土匪正在找死人身上的財物,翻著車上的貨物。

翻倒的馬車都是他們這些百姓的,楚家商隊的馬車卻一輛也沒有。

似是看懂她的疑惑,楚雄嗤笑一聲。「楚家的任務是保護好貨物,至於那些跟隨的馬車,有空才會順道去保護,而且只負責救命,才不管你們的馬車和隨身財物。」

意思就是說,雖然跟車,但在面對危險時,護衛首要保護的,還是商隊的貨物和人馬,至於其他跟車的只是順手救,但不保證一定救到。

救到是你命大,沒救到也是你的命,況且,能保住命就不錯了,誰還管你的隨身財物?

幸虧,她重要的銀錢都縫在襯衣里,但是換洗衣物和吃食隨著馬車被燒了。

看著那些聚集而來的凶匪,柳惠娘才知道,楚雄單槍匹馬回頭找她有多麼凶險。

這一路上,他又為她殺了五名土匪。

他的刀法很好,殺人時連眼也不眨,像一匹不馴的野狼,比那些土匪更加凶狠,也更像土匪,因為殺了人後,他也在死去的土匪身上翻找財物。

他的理由是,與其留給土匪,不如做做好事留給他們。若他們靠這些食物、錢財活到京城,那些土匪也算死前做了好事,到了閻王面前也能減刑不是?

……果然很土匪。

瞧他搜刮錢財的手法,他不去當土匪還真是埋沒了人才。

這樣的男人,在車隊時她不怕他,因為還有別人在,可現在只有他與她兩人,她怕。

因此,趁著他被三名土匪圍困時,她當機立斷,抱著兒子逃跑了。

她算準了他一時抽不開身,無法抓住她,卻忘了那些傳言,說他一人能對付十幾個匪徒。她才跑了一會兒,突然眼前跳下一人,嚇得她尖叫一聲,驚恐地瞪向來人。

「為何跑?」楚雄怒氣沖沖地逼上前。

「你別過來!」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那些土匪一樣,他突然明白了。

這個沒良心的女人,老子拚死拚活地趕回來救她,她不說一聲就跑了,真是捂不熟的白眼狼。

柳惠娘驚慌退後,警告他。「別過來!」

他冷哼,一出手就輕松逮住她,還能騰出,只手去點潤哥兒的睡穴。

「你對潤哥兒做了什麼!」

他笑得土匪,說出的威脅也十足土匪。「你要是再逃,小心你兒子的命。」

她僵住,孩子是她的軟肋,是她的命根子,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能失去潤哥兒。

她感到絕望,知道這次自己逃不了了,為了保住孩子,勢必得拿自己的貞潔去換。楚雄一手抱著孩子,來到一處洞穴後,他將點了睡穴的潤哥兒放下,然後回頭將她抓過來。

柳惠娘沒有掙扎,已然做好用身子換命的決心。

她低著頭,任他將自己按坐在地上,然後抬起她的腳,脫下鞋子,露出光果的腳丫子。

果然腳上有傷,看她走路——跛一跛就知道了。

楚雄拿出水壺,用水清洗她腳上的傷口。「嘖,好好一雙漂亮的腳,搞得這麼難看。」

柳惠娘呆愕,就見他用水洗去她腳丫子上的髒污後,拿藥粉撒在她腳上的傷處。那腳傷是她在逃亡時弄傷的。

楚雄幫她上完藥,用布包紮好,抬眼對上她狐疑的表情,他一臉壞笑。

「我可不想像那男人的下場,被美人用針扎頭,連命都沒了。」他將那根從土匪頭上拔出來的針亮在她面前。

柳惠娘瞪圓了眼,就見他把針還給她,然後笑得很痞,轉身解開潤哥兒的睡穴。潤哥兒悠悠醒來。「娘……」

柳惠娘一听到兒子的聲音,急忙去抱兒子。

「娘在這。」

楚雄拿出乾糧和水,遞給他們。「吃吧,把肚子填飽。天色暗了,今日先在這里歇一晚,明日清晨咱們還得趕路。」

把吃食給他們後,楚雄自己也吃了些東西。

潤哥兒因為被點了睡穴,絲毫不知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況且楚雄以前就常偷偷喂他,見他拿食物出來,不等娘開口,他自己就伸手接過。

「謝謝楚叔叔。」

柳惠娘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什麼也沒說,反倒是潤哥兒把餅遞給她。「娘,快吃。」

柳惠娘擔驚受怕了一天,的確也餓了,楚雄若想要她,沒道理在食物中下迷藥。

想通了這點,她便笑著收下,裝作沒事,和兒子兩人分著吃。

她原以為,今夜他會趁兒子睡了之後,強佔她的身子,畢竟他對她一直圖謀不軌,這荒山野地的,又是最好的時機。

結果她等了一整夜,楚雄除了呼呼大睡,就只是呼呼大睡。她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到清晨,天都亮了,她頂著一雙黑眼圈,根本沒睡多少。

「吃完乾糧,咱們就上路。」

楚雄笑得很痞,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一晚上在擔心什麼。

柳惠娘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在兒子面前,她只能繼續裝沒事。

不得不說,有楚雄在前頭開路,柳惠娘心安不少,她雖然不想承認,但知道這一回多虧有他,她和兒子兩人才能性命無虞。

失去了商隊的保護,也失去了馬車,就他們母子兩人,要想平安到達京城,就只能靠楚雄。

她除了身上藏的銀子,吃食和所有換洗衣物都沒了。

原本只剩三天的路程就能到達京城,但那是馬車,沒了馬車,只靠兩條腿,這路程就不止三天,何況她還有腳傷。

逃跑失敗後,柳惠娘就放棄逃走的打算了,他們母子的吃食和飲水,全靠楚雄提供,就算順利逃走也會半路餓死。

這時候,她萬分羨慕有功夫的男人,因為楚雄獵了一只兔子回來。

多諷剌,她急著離開杏花村,就是想躲著楚雄,結果現在卻得靠他才能上路。楚雄拿出匕首,在手上轉了個花,俐落地給兔子開膛剖肚,分開皮肉,放血,清內髒。

這套處理流程,他做得行雲流水,技術純熟,潤哥兒看得滿眼崇拜,驚呼連連,柳惠娘只覺得這男人炫耀的嘴臉很欠扁。

剝了皮的兔肉放在火上烤,楚雄還從腰袋里拿出鹽,撒在兔肉上,沒多久,烤熟的兔肉就散發出香味,惹得他們母子直咽口水。

柳惠娘從沒遇過像楚雄這樣的糙漢。

秀才相公吳子清斯文儒雅,說話也是溫聲細語,她生在鄉野,第一次見到吳子清,就喜歡上他了。

其實不只是她,當時村里的姑娘都喜歡吳子清,因為他的氣質跟村中其他男人不一樣,他不但能讀書識字,舉手投足皆散發一股文雅氣息。

當知道吳家派人到她家提親時,柳惠娘高興得睡不著覺。

家中姊妹和村中姑娘都羨慕她嫁給秀才相公,她也立志要做個賢妻,讓丈夫能心無旁騖地讀書,將來考上進士做官。為此,她也努力向丈夫學習識字。

她一直覺得相公很厲害,而現在瞧見楚雄一身功夫,一手殺兔烤肉的技術也不含糊,其實也……好吧,也很厲害,不過在瞧見他拿起裝著兔血的碗,大口喝下時,她臉都黑了。

他居然喝兔血!

楚雄舌忝了舌忝嘴角的血,瞧她像見鬼似的看著他,朝她咧開了笑。

「兔血很補,要不要來一碗?」

這個野蠻人!

「不必。」她把臉轉開,同時趕忙將兒子的眼遮住。

楚雄被她嫌棄,不在意地笑笑。

「有些地方寸草不生,人們為了活下去,連野獸的血都喝,尤其是行走沙漠時,沒水沒食物,駱駝血也得喝下去。」

沙漠什麼的關她什麼事,有兔肉還喝血做什麼?話說那兔肉到底烤好了沒有!

「娘。」

她知道,她也好餓,只是撐著面子罷了。

楚雄用刀割下一塊肉,將兔肉插在削尖的樹枝上,遞給潤哥兒。

「來,吃吧!」

潤哥兒開心地接過。「謝謝楚叔叔!」

柳惠娘擰了下眉頭,總覺得兒子對楚雄似乎有些自來熟,兩人好似哥兒們。

柳惠娘不知道,她其實猜對了,潤哥兒私下和楚雄是一對玩在一起的哥兒們。兔肉吃進肚里,溫暖了胃,待夜晚降溫時,較能祛寒。

隔了兩日,楚雄弄來了一匹馬。

看到馬兒時,柳惠娘母子是兩樣情。兒子看見馬兒很興奮地說要坐,柳惠娘卻是抿唇不語。

說真的,柳惠娘很需要馬,畢竟她有腳傷走不快,若有馬兒代步,那就太好了。問題是,三個人一匹馬,怎麼坐?柳惠娘懷疑楚雄是故意的,他的實力擺在那兒,弄一輛馬車來根本不是問題。

楚雄將潤哥兒抱上馬,然後向她伸出手。「來吧。」

「給潤哥兒坐,我走路就行了。」

她寧可忍著腳傷的疼痛,也不想跟楚雄同騎一匹馬。

楚雄挑眉,一瞧她那表情,他就知道女人腦子里在想什麼。

他壓低聲音,語帶威脅。「我若是真想強來,你覺得你躲得了?」

柳惠娘瞪他。他說得沒錯,這時候拒絕也太矯情了,更何況還會拖累行程。

「娘,快上來。」潤哥兒在馬上興奮地朝她招手。

柳惠娘還在猶豫時,楚雄對潤哥兒笑道︰「潤哥兒是第一次騎在馬上?」

潤哥兒用力點頭。「是!娘說騎馬危險,只讓我搭馬車。」

「這有什麼危險,我三歲就開始騎馬了。」

「真的?!」

「叔叔找時間教你騎。」

「好!」

這小子!柳惠娘瞪了兒子一眼。在楚雄面前,她不好告訴兒子要小心這位不懷好意的叔叔,暫且忍一忍。

她走上前,避開楚雄伸來的手,自己踩了馬鎧,跨馬上去,動作竟是熟練的。

「你會騎馬?」他有些意外。

她淡漠地瞟了他一眼,模著兒子的頭。「娘有空教你騎馬。」

楚雄對她的淡漠不以為忤,勾著唇角,抓住韁繩牽著馬兒,柳惠娘這才知道,原來他不騎。

有了馬兒代步,行程總算快多了。

他們白天趕路,晚上露宿,天色暗下來之前,找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過一夜。

肚子餓了就吃乾糧,路上楚雄若是打了野物,晚上就能吃到肉。

今日打了一只野雉,不用楚雄吩咐,柳惠娘主動撿樹枝升火,她還去附近摘野菜。楚雄撿來的馬匹身上掛著一個包袱,幸運的是,包袱里有一個方便攜帶的小鍋子。這鍋子應該是用來煎藥的,因為她在包袱里瞧見了一些山中常見的藥草。

藥草的功用是祛寒補身,也可以拿來煮湯。

楚雄給的乾糧中有腌漬的咸肉,她把咸肉和處理過的生肉放在一起煮,再加上野菜和些許藥草,就成了一鍋味美的補湯。

連續幾夜露宿在外,她擔心兒子受涼,喝了補湯,正好可以祛祛寒。

楚雄見她俐落地弄好一鍋湯,足夠三人各喝一碗,夸了一句。「果真賢慧,哪個男人娶了你,可有福氣了。」

柳惠娘大方地接受他的贊美。「我相公也這麼說。」

「……」這女人是故意的。

他嗤笑一聲。「他去京城有三年了吧,分開三年,你就不怕他在外頭有了女人?」柳惠娘舀湯的動作一頓,轉頭冷冷瞪他。

他眉眼帶笑,與她目光對視。

她轉開臉。「他不會。」

「你不懂男人。」

「我不需要懂男人,只要懂我相公就行了。」

這話說得明白,若他識趣,最好就此打住,別打她的主意。她與相公,感情好得很呢。

楚雄卻似是被挑起了談興。

「男人在家跟在外可不一樣,你們女人成天在家,哪里知道男人在外頭是什麼德行?上京趕考的文人,三五好友出入青樓,談詩作詞,稱之雅興,就算宿在青樓,也當

成風流,對那些讀書人來說,這是再平常不過了。」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相公向來潔身自愛,就算去了,也只是赴朋友的邀約罷了。」

「喲,對他這麼有信心?」

她忽然笑咪咪地朝他望來。「我倒是听說,閣下是春花樓的常客,那位玲瓏姑娘還是楚爺的紅顏知己呢。」

春花樓是平鎮的青樓,玲瓏是春花樓的花魁。

楚雄一臉意外。「原來你這麼注意我的事?」

柳惠娘笑得沒心沒肺。「楚爺在咱們村里是名人嘛,楚爺的事,村里未成親的姑娘都很上心呢。」

楚雄也笑了。「我去青樓只是逢場作戲,現在知道你吃醋,我下次就不去了。

「楚爺說笑了,我身為吳家婦,只會吃自己相公的醋,楚爺風流,自有青樓的姑娘去爭風吃醋。」

「你在姓吳的面前,也這麼牙尖嘴利?」

「當然不,相公面前,妾身自是輕聲細語,溫柔似水。」

她說話夾槍帶棒,明諷暗眨,實在刁鑽可人,撩得楚雄心頭一陣癢。

「說得讓我好生嫉妒,要是早三年認識你,我肯定——」

「楚爺!」

柳惠娘瞪眼,並看了兒子一眼。潤哥兒正睜著無辜的大眼楮,認真听著兩人說話。

「孩子面前,請別說笑了。」她輕聲警告。潤哥兒五歲了,他听得懂。

女人臉色繃得死緊,楚雄也知道見好就收,否則真把她給逼急了,怕是擰著性子再也不肯跟他同行。

楚雄沒再說下去,無妨,來日方長,他等得起。

柳惠娘有些焦急,一個不注意,兒子的心就飛了。

飛到哪兒?水里。

她站在岸邊,緊盯著在湖中心泅水的兒子。

在她眼中,五歲的兒子哪會泅水?殊不知,她兒子還真會泅水。

這是楚雄教的,而且是背著她教的。

適才他們行經一處溪水邊,這里有個小瀑布,瀑布下有個小水潭,水潭清澈見底,能看見水中的魚。

楚雄說在此歇息,午飯烤魚吃,就把上衣脫了,直接下水。

他想下水是他的事,柳惠娘樂得在一旁等著吃魚,誰知目光一晃,兒子不見了,居然也光著跟著下水,驚得她跳起來,在岸邊氣急敗壞地喊著兒子。

潤哥兒正是愛玩的年紀,見到湖水可樂壞了,擺動著四肢,朝楚雄游去,把他娘嚇得臉色乍青乍白。

柳惠娘過了一會兒才發現,她兒子居然會泅水。

他何時學的?她怎麼不知道?

這一大一小在湖里玩瘋了,氣得她在岸邊乾瞪眼。

楚雄哈哈笑道「你也下來學吧,我可以教你。」

作你的春秋大夢!

逼不得已,她只好坐在岸邊等,而楚雄這廝居然還命令她。

「我和潤哥兒抓魚,你先去升火。」

沒辦法,事已至此,閑著也是閑著,她只好去撿樹枝升火,一邊升火,還一邊盯著兒子。

潤哥兒滿臉開心地招手。「娘!娘!你看!抓到魚了!」

臭小子,待他上來要好好拷問他,何時學會洇水的?

柳惠娘氣歸氣,但見到兒子如此開心,她心又軟了,其實她不是沒感覺到,兒子其實是很羨慕別人家有爹陪伴的。

看到別家的爹爹帶著孩子時,他總是露出羨慕的表情。

這時候有個叔叔可以陪他玩、教他抓魚、教他烤魚、教他……等等,柳惠娘擰眉,兒子不會把楚雄當爹了吧?

柳惠娘決定再忍忍,等到了京城就趕緊分道揚鐮,帶他去找親爹。

午飯是三條肥美的魚,一人一條剛剛好,足以飽食。

潤哥兒拿著削尖的魚叉,上頭叉著魚,開心地向他娘獻寶。

「快把水擦乾,免得著涼了。」她幫兒子擦去臉上的水,跟在後頭的楚雄說道︰「放心吧,潤哥兒沒那麼嬌弱。」

柳惠娘正要斥他,兒子又不是你生的,你當然不心疼!可在瞧見他赤果的上半身時,她喉頭一卡,避開目光,拿起布巾,繼續為兒子擦身子。

柳惠娘這一生,只見過丈夫的身子,她丈夫是個文人,身形瘦長,她何曾見過如此

結實的身材,跟只野豹似的,渾身凝聚著一股迫人的力量,雖只是一眼,卻已令她沒來由的心驚。

莫怪那些姑娘低呼,當時他救落水的孩子上岸時,她在人群後頭,又站得遠,只看了個大概,不像現在,他就在她面前,赤果著上身,氣勢逼人。

她強自鎮定,假裝忙著幫兒子擦頭發。在他面前,她是絕不允許自己露出一絲羞怯的。

楚雄見她對自己的身材視若無睹,勾了勾嘴角,逕自坐下,就這麼打著赤膊處理魚肉。

吃完了烤魚,兒子的衣服也晾乾了,柳惠娘陪著兒子在樹下休憩。

孩子玩的時候很瘋,吃飽了也可以馬上睡著,柳惠娘輕拍兒子的背,把他哄睡了,偷偷瞟了楚雄一眼。

他正躺在樹下,閉目午睡。

其實她也很想下水,這麼多天沒洗澡,她身上髒得難受。

天色還早,太陽也大,周遭無人,是個洗浴的好機會。趁著兩人睡著時,她悄悄起身,躡手躡腳地往岸邊走。

脫衣裳太冒險了,她不敢,只敢卷起袖子和褲管,稍微用水洗一下。

當雙腳泡在水里時,柳惠娘舒服地吁了口氣。腳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將巾帕浸濕,細細地擦著胳臂和小腿。

若是能好好洗一頓澡就好了,可這事只能想想,若是被楚雄那色胚瞧見身子,讓他色性大發就不好了。
  
她才這麼想著,不經意瞧見清澈的河水,映照出一張男人的臉……

柳惠娘驚得轉身,對上楚雄那一雙冒火的眼。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09:37

第五章

「呀!」她驚呼。

他猛然撲倒她,氣得她大叫。

「你干什麼!」

「別動!」

她就知道,這男人不可信任,色心不改,逮到機會,就想對她行不軌之事!

她張口就狠狠往他手臂上咬去,令他悶哼一聲。

馬的,這女人來真的!

柳惠娘是真的發狠地往死里咬,一點也沒留情,凶得像只拚命的母老虎。

兩人就這麼僵持不下,但是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察覺到什麼。

她將他的手臂咬出了血,而他被咬的那只手,正掐著一個東西不放。

那是一條青色的毒蛇。

柳惠娘嚇得松開嘴,往後一滾,滾到了大石頭後,只露出一雙眼楮,驚恐地盯著那條蛇。

楚雄被她這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搞得啼笑皆非,上一刻她還想著豁出性命跟他拚了,這會兒卻懂得惜命了。

那條蛇被他掐著頭,張著血盆大口,吐著舌信威脅,蛇身掙扎著扭動,卷住他的手臂。

他將蛇頭一擰,捏碎了骨,丟到水里,瞟向大石頭後的女人,嗤笑一聲,起身往回走。

柳惠娘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後,總算恍然大悟。

人家是為了救她趕來抓蛇,卻被她狠狠反咬一口。

柳惠娘這會兒也沒了洗浴的心情了,把自己打理了下,別扭地走回去。

潤哥兒還睡得香甜呢。

她坐下來,把兒子身上蓋的薄布調整了下,小心翼翼往楚雄那兒看去。

他正在擦拭手臂上的血,那上頭有清楚的牙印,柳惠娘真是尷尬極了。

她抿了抿唇,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但出口的話,不知怎的就成了告狀。

「你干麼不早說?你要是早點說,我就不會誤會你,而且,你為什麼不出聲?」

——只是睨了她一眼,對她惡人先告狀的小人行徑不予置評。他站起身,找了個較遠的樹下坐,繼續低頭處理傷口。

她適才看到,那手臂上的肉都被她咬得翻出了紅肉,看起來有些怵目驚心,可見當時她可是用盡全力的。

他如果生氣反駁也罷,偏偏他什麼都不說,默默走開去處理傷口,倒顯得她恩將仇報,偏偏又拉不下臉去向他道謝,正在內心交戰時,潤哥兒醒了,醒來第一件事不是找娘,而是去找楚叔叔。

「哇!楚叔叔,你的手臂受傷了?」

楚雄道︰「是啊,被咬的。」

「被什麼咬的?」

「被一只凶巴巴的兔子咬的。」

「兔子在哪兒?」

「問你娘。」

潤哥兒還真的跑回來,把話講給他娘听,好奇問︰「娘,咬人的兔子在哪兒?」

「……」

好吧,她有錯,但這也是他害的,誰叫他悶不吭聲地突然出現在她身後,她只是做出正常反應好嗎!

她笑咪咪地對兒子說︰「兔子會咬人,也是因為兔子被嚇到了,有句話說,兔子急起來也是會咬人的,就是這樣。」

潤哥兒听完,又乖乖將話轉述給楚雄听,過了一會兒,他興奮地跑回來。

「娘,楚叔叔說,他去抓咬人的兔子,晚飯扒了皮烤來吃!」

「……」

他絕對是故意的!

當瞧見京城城門就在眼前時,柳惠娘整個人像重新活過來一般。

連日的擔心受怕,一路的千辛萬苦,那些受的苦都值了。

他們到達時,城門已關,得等明日一早進城,今日是他們在外露宿的最後一晚。柳惠娘和潤哥兒睡在一旁的篝火邊,楚雄則坐在篝火另一頭。

她悄悄抬頭瞧了男人一眼。

楚雄用布巾擦拭刀身,這是他每晚睡前必做之事,他突然轉頭朝她看來,她趕緊閉眼假寐。

過了一會兒,她又悄悄睜眼,猛然一僵,楚雄就躺在她身邊,一手撐著頭,兩眼放光地盯住她。

「你偷看我。」

柳惠娘瞪眼,她看了兒子一眼,兒子睡得正香,她抱緊兒子,瞪他。

「我沒有。」

「有,你偷看我了,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少臭美,我思念我丈夫呢。」

「他哪里比我好?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撫養兒子,照顧婆母,他在哪里?當你被人欺負時,他又在哪?」

柳惠娘听不得他批評自己的男人。

「他是不像你力氣大,有功夫,但他會讀書,十五歲就考中秀才?,他溫文爾雅,善解人意,而且他是為了咱們家,才去掙個前程的。再說,他從沒欺負我,欺負我的是你!若不是你,我又何必急著上京——」話說到這里止住,她緊抿著唇。

她一時沖動,不小心說溜嘴了。

楚雄恍悟,原來她這麼急著上京,是為了躲他。

「你就這麼不待見我?我有什麼不好?」

他還好意思問,反正都說溜嘴了,京城就在眼前,她也不怕了,他既然敢問,她就敢說。

「你不好的可多了,你長相粗獷,不合我眼緣?,你為人粗魯,令人不喜,還有你強人所難,明明說了不喜歡你,偏要來糾纏。

「最可惡的是,你輕薄我,這事若是傳出去,別人不會責備你,只會說我不守婦道。

「我一個婦道人家,丈夫不在身旁,兒子尚小,婆婆又身體不好,你卻仗著身強體壯來欺負我,我……」

她忽然哽咽,瞬間紅了眼眶。

楚雄盯著她許久,女人在他面前哭得壓抑可憐,把他的心都哭疼了,猛然拍胸脯保證。

「一人做事一人當,老子負責到底,我娶你!」

柳惠娘哭聲乍止,差點沒忍住沖動拿石頭暴丟他,本想動之以情,讓他別再打她的主意,哪知根本是對牛彈琴,白哭了!

擦乾眼淚,抱緊兒子,移到對面位置,躺平睡覺。

楚雄猶不死心。「若是早幾年認識你,哪有其他男人的機會?」

放屁!就算當年老娘沒嫁人,也不會嫁給你,因為我看不上你!

當然,以上這些腹誹只存在她腦中。畢竟城門未進,一切變故皆有可能發生,還不到過河拆橋的時候。

楚雄見她不答話,又怕吵醒潤哥兒,只好也跟著躺平睡覺。

隔日清晨,城門一開,在城外夜宿的百姓們紛紛起早趕著牛車、騾車或馬車過來,依序排隊進城。

柳惠娘丟了包袱,連那通城的文書也丟了,正擔心守城士兵刁難時,也不知楚雄給他看了什麼東西,那守城士兵打量他們母子後,便放行通過。

柳惠娘當時不敢多問,等到離城門夠遠時,不免好奇問了一句。

「這有何難?有我罩著你,你想去哪兒都行。」

問他話呢,偏沒一句正經,逮到機會就跟她說些曖昧的話,要不是潤哥兒在,柳惠娘已經不裝走人了。

這會兒她也沒了問下去的心情,牽著潤哥兒往前走,很快便被京城的繁華給吸引。

住在貧瘠的村里,除了山水和田地,沒見過這麼多高牆大房,連踩在腳底下的地都是平整漂亮的石板路。路上車水馬龍,人群熙攘,很快就讓他們母子兩人看得目不暇給。

京城有四個城門,他們走的是西城門,這兒離市集近,沿路見到不少攤販市集。

道路兩旁的鋪子裝潢得十分氣派,金銀鋪、漆器鋪、果子鋪、珠寶鋪……柳惠娘和潤哥兒一路張著嘴,看得眼花撩亂。

她悄悄轉頭看向楚雄,見他一點也不吃驚,適才面對城門守衛時,還和幾個人有說有笑,似乎很熟絡。

柳惠娘想想便明白了,他是楚家護衛,來京城不止一次了。

莫怪村里人說到京城都不免向往,鄉下的路都是泥土路,下雨時,地上都成了泥濘。但這城中的路卻是用大石板建造的,又直又平,來往的馬車既大又漂亮。

路上人來人往,人們穿的衣衫、裙子十分好看,樣式多又繁復,相較之下,柳惠娘都覺得有些自慚形穢了。

她突然覺得有些尷尬,和京城相比,自己這套衣物太寒酸了,加上一路風塵,身上的衣物又舊又髒。

得先找個地方安置下來。

「到這里就好,謝謝你。」

她率先開口。遲早要分開的,她也不想再欠他什麼,拖久了反而麻煩。

楚雄停住腳步,回頭看她。

她認為盡早把話說明白,對兩人都好。

「這——路來多虧你了,這份恩情,我們母子都會記得的。」

楚雄直直盯著她,他沒接話,反過來問「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們自己會想辦法的,多謝楚爺關心。」

這疏離的客套話,楚雄怎麼听不出來?她這是到了京城,安全了,不用怕了,所以跟他攤牌,要分道揚鑣了。

他沒答應,丟了話。「先找住的地方再說。」

「不用了,我們母子先逛逛,多看看,不勞楚爺麻煩了。」這次不等他回話,她說完就牽著兒子走。

「娘……」潤哥兒舍不得,但被他娘用眼神警告。

柳惠娘緊握兒子的手,堅定地拉著走。

楚雄看著女人頭也不回地過河拆橋,氣笑了,他突然大步上前,將潤哥兒一把抱起來。

柳惠娘大驚。「你——」

「想不想飛高高?」

潤哥兒想說要,但看了娘一眼又猶豫,楚雄不等他回答又道︰「好,咱們飛高高。」

兒子被抱走,急得柳惠娘在後頭追。「你要干什麼?快放下我兒子,不然我喊人了。」

幾名路人听到動靜,好奇地指指點點,楚雄火大瞪過去。「看什麼!老子教訓媳婦,有什麼好看的!」

路人被他凶惡一瞪,嚇了一跳,還真信了。

「姓楚的,你胡說什——啊——」她驚呼一聲,猝不及防被楚雄一把扛到肩上,接著就感覺身子一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開地面,人群變小,屋瓦白牆也由近變遠。

楚雄扛著她和潤哥兒,不走平地,直接飛檐走壁,跳牆走瓦飛高高。

啊——她想宰了他,因為她懼高啊啊啊啊啊!

楚雄將她帶到一家客棧,租了一間房,付了銀子後就走人了,走之前還撂下狠話。

「想跟老子過河拆橋,沒門兒!你的命是老子救的,你兒子會泅水也是老子教的一路上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你欠老子這麼多,老子睡了你都天經地義,哼!」

把他們母子丟到喜來客棧的房間後,人就轉身氣呼呼地走了,偏她連罵人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她頭暈。

幸虧她今日還沒吃飯,不然肯定全吐出來,想到此,忽一惡心,她又去抱著痰盂乾嘔。

殺千刀的臭男人,有路不走,偏扛著她在天上飛,這會兒她臉色還蒼白著呢。

潤哥兒在一旁擔心地看著她,還孝順地輕拍娘的背,用天真的童音安慰。

「娘乖乖,多飛幾次,習慣了就不會吐了。」

「……」臭小子,你娘被人欺負了,懂嗎!

潤哥兒當然不懂,因為兩個大人之間的暗潮洶涌都瞞著孩子呢,就連適才楚雄臨走前惡言惡語地撂話,也是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的。

柳惠娘倒了杯溫水,壓下胃里的不舒服,待緩過氣後,才有空閑打量這家喜來客棧。

她叫來店小二,打听之下,才知道他們母子住的是上房,听到房錢她驚得咋舌,京城房錢真是貴得嚇死人,便趕忙說了離開的打算。

店小二卻告訴她,楚雄已經付清了房錢,而且一次就付了一個月。

柳惠娘在心底把楚雄罵到臭頭,想離開,但一想到這房錢已經付了,不住等於白白送錢給人家,況且她和兒子剛到京城,人生地不熟,還沒個方向,若先有個住的地方,確實較安心。

大不了待找到了相公,再把房錢還給他。

「知道了。」她說。

既然決定先住下,便吩咐店小二送洗澡水和吃食來,母子兩人需要洗去風塵,填飽肚子。

見店小二還杵著沒走,似乎還有話說。

「有事?」

「夫人,夫妻嘛,有什麼事好好說。」

柳惠娘愣了下,突然恍悟,店小二把楚雄當成她相公了。

她正要否認,卻又立即想到當時自己是被楚雄當眾扛過來的,這時候解釋,恐怕生出其他閑話,只好暫時忍下。

「多謝小哥。」

她笑咪咪地應付,把店小二瞞騙過去,待熱水和吃食送來後,她和兒子洗了個澡,身上弄得乾乾淨淨,又趕緊吃個飽,最後倒頭睡一覺,醒來時,已是下午。

柳惠娘帶著兒子出了客棧,請店小二幫忙叫了輛馬車,去城中晃晃,並打听丈夫的下落。

相公在信中說過,他借住在友人家中苦讀,定期與人探討時論。這位友人姓巴,住在南大街的卑子胡同。

她讓車夫載他們母子去城南,車夫見他們母子兩人似是外地來的,不免就多聊了些。

「每年進京趕考的考生們大多住在城西或城南一帶,剛進京的學子為了省銀子,大多會先挑選城南附近,花費便宜。」

「麻煩您了,咱們母子人生地不熟,若有個人帶路,便能省下不少事。」

「哪兒的話,等您相公高中,您和小少爺就可以享清福了。」

柳惠娘客氣地道謝。「借您吉言。」

城南的卑子胡同是一條狹窄的巷子,民居也較破舊,附近鄰居發現有馬車進來,皆好奇地張望。

柳惠娘牽著潤哥兒下車,請車夫等一等。

她走上前詢問。「老翁,請問這附近可有姓巴的人家?」

「有啊。」老翁指了一處最里頭的屋子。「就是那家。」

柳惠娘听了心喜,連忙道謝,牽著兒子去巴家門口叫門。

敲了半天,無人應門,柳惠娘心想,該不會正巧出門去了?

這時隔壁打開門,一名大嬸走了出來。

「你找誰呀?」

「這位嬸子,請問這家人可在?」

大嬸仔細打量她,見她雖然衣衫舊,卻乾淨清爽,又帶了個可愛的兒子,對她有好感,便溫聲道︰「你是巴家的誰呀?」

听到巴家,柳惠娘心喜,應該是這里沒錯了。

「實不相瞞,我們母子是來找我家相公的,相公就借住在巴家。」

「巴家早就搬走了,這戶人家已經有一年沒住人了。」

柳惠娘愣住。「怎麼會?」

「我就住在隔壁,這家以前倒是曾經住了一位姓巴的人家,但沒幾個月就搬走了,已經搬走一年多了呢。」

「他們搬去哪了?」

大嬸搖頭。「這我就不知了。」柳惠娘心中一沈。

一年多……可相公在信中並未提及搬家一事。

這時又有幾名鄰居出來,對他們母子探頭探腦,柳惠娘便又上前打听,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這戶人家已經空屋許久,也無人知曉後來搬去何處。

卑子胡同里住的人家都較貧窮,即便有應考的公子來住也是短期的。她又打听相公的事,更是沒人听過有姓吳的公子在這兒出沒。

問不到結果,柳惠娘只好牽著兒子走回車旁。

車夫也知曉了結果,見她失望,便建議道︰「夫人,要不然我載您去明儒大街那兒問問?」

「明儒大街?」

「那兒有許多書鋪和茶樓,進京的考生常在那兒聚會,說不定去那兒能打听到您的相公。」

柳惠娘听了又生出希望,點頭道︰「那就煩勞您了。」

「好咧!」

車夫載著母子兩人前往明儒大街,如車夫所言,這條街上果然有不少書鋪,還賣許多筆墨紙硯及扇子,走在路上的便有不少書生打扮的文人。

柳惠娘下了車,和車夫約好時間、地點後,便牽著兒子徒步逛街。

他們在大街上逛了許久,一家一家地問,累了就在路邊小攤子叫兩碗餛飩解餓。潤哥兒畢竟還小,逛了一個時辰後就累了,她便帶兒子去茶樓休憩,又向掌櫃的打听。直到下午車夫來接他們時,都一無所獲。

「進京的考生多,一時問不到也是有的,不如夫人明天再來問。」

柳惠娘心想也是,兒子一上馬車,就趴在她腿上睡著了,她便讓車夫載他們回客棧安歇。

一連三日,柳惠娘都出去找人打听無果,心事重重地回到客棧。

客棧掌櫃過來招呼,知道她的情況,便熱心道︰「這樣好了,遇到來往客人,我便讓夥計去打听,說不定機會會大一點。」

柳惠娘听了感動,忙道謝。「有勞掌櫃費心了,咱們母子感激不盡。」

「好說,小事一樁。」

待柳惠娘母子上樓後,掌櫃丟話給夥計。「看好門,有事叫我。」說完轉身掀開門簾,朝里屋走去。

里頭一名男子正在飲酒,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楚雄。

掌櫃的不請自坐,拿起酒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她每日天亮,用過早膳,就帶著兒子尋夫,你不幫幫?」

楚雄手中的酒杯一頓,抬眼看了劉文昭一眼,冷哼。「找不到才好,找不到才能死心。」

劉文昭與楚雄是好兄弟,別人以為這家客棧是他開的,其實幕後東家是楚雄。當初楚雄把柳惠娘母子帶到客棧里,就立即宣誓主權。

「她是爺的女人。」

劉文昭認識楚雄這麼久,還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露出如此明確的佔有慾,又見楚雄咄咄逼人地盯住他,立即舉手宣誓。

「放心,兄弟妻,不可戲,小弟會保護好嫂子。」

「嫂子」兩字果然讓楚雄笑得露出一排牙,劉文昭接著捅了一句。「不知嫂子那兒子的爹是誰?」看起來有四、五歲大的小子,絕不可能是楚雄的兒子。

楚雄收起笑,瞪人的目光殺氣騰騰。

劉文昭趕緊見好就收,立即召來夥計傳令下去。

一字號上房住的美婦人是老大的女人,是未來的大嫂,帶的孩子是小公子,要眾人好生伺候著。

喜來客棧看似是普通的客棧,其實從跑堂夥計到廚房下人或是掃地的,全都是混江湖的,楚雄是他們的老大,就連車夫高老七都是他們的人。

廚子趙強向來有話直說。「人家千里尋夫,相公還沒死呢,老大這是要給人做小?」

鐵三娘一巴掌拍向他的後腦勺。「問這話找死啊你,剁你的肉!」

劉文昭與楚雄繼續密談。

「老大,依我看,大嫂是安分的良家婦人,又帶著兒子,找不到那位,恐怕不會死心。」

楚雄手里轉著酒瓶,不說話。

「她若不死心,絕不肯跟你的,否則她也不會大老遠地跑來京城。你把人安置到客棧,不會就這麼看她每天找人吧?」

楚雄冷哼。「找不到,對她是最好的。」

劉文昭嘖嘖稱奇。「真沒想到,你會看上有夫之婦。」

「有丈夫又如何?她那個丈夫,有跟沒有是一樣的。」

「怎麼?老大知道她的丈夫在哪?」

楚雄抬頭看他一眼,並未否認。

有戲!

劉文昭與楚雄相識許久,知道他的脾性,他既然看上那女人,又大老遠把人家帶到);(城,就絕不可能放手,肯定另有他謀。

「你可別強搶婦女哪。」

楚雄嗤笑一聲。「爺要搶早搶了,還會等到現在?」

「說得是,唐爺可不是浪得虛名。」

楚雄本姓唐,本名唐雄。

楚雄切了聲。「你也不遑多讓,劉爺。」

兩人對視,皆仰天大笑。

柳惠娘對楚雄的看法,有一項是對的。

楚雄的確是個土匪,而且還是三年前盛名一時,在西北邊境一帶的黑山桿匪。三年前,楚雄秘密得知朝廷即將派兵剿匪,便帶著自己的人馬悄悄離開山寨。那時候劉文昭還不叫劉文昭,而是到了中原後,才用了這個名字。

整個喜來客棧的夥計全是當年追隨楚雄的手下,最後他們混入京城,頂了這家喜來客棧做生意,大夥兒總算有了安身立命之地。而唐雄搭上了楚家商行,救了楚家大爺一命,就此成了楚家護衛,被楚家大爺賜家姓,成了楚雄。

對外,喜來客棧的掌櫃是劉文昭,但幕後東家是楚雄。

楚雄跟著楚家商隊走南闖北,與京城的劉文昭保持連絡,互通消息。

以前當山匪時,看上哪個女人,搶來就是,不過現在他們已經轉為良民,再不能行違法之事,劉文昭叫他別強搶良家婦女,也不過是打趣罷了。

「明日,你讓老七載她去東大街。」楚雄道。

劉文昭听了挑眉。「東大街?那兒可是文人才子最喜歡的地段。」

文人才子最喜歡什麼?附庸風雅。

附庸風雅的地點在哪?青樓。

面對劉文昭眼中的疑惑,楚雄不再賣關子,露出了痞笑。

「她想見的人,明日會去沐月樓。」

既然她想見那姓吳的,他就幫她一把,反正她遲早會知道。

只有見到了,她才會死心,才會知道她那個相公,可不如她想的那般好。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09:56

第六章

高老七在客棧門前整理馬車,一名漢子上前,問他租車不?他擺擺手。

「有人租了。」

這人不死心,提高價碼。「我多出五兩。」

若是平常,高老七就應了,但今日不行,他身負老大交代的任務。

「你去租別輛車吧。」老大吩咐了,他得在這兒等著嫂子呢,就算多給他十兩也不行。

漢子被拒絕,心生不滿,冷聲威脅。

「爺今日有急事,若是你耽擱了爺的事,爺可不客氣了!」

高老七頓住,轉頭看他,見對方橫眉豎目,一手還模著腰刀,他立即陪笑。

「是、是,大爺請上車。」哈腰作揖地為對方掀起車簾。

漢子冷哼上了車,還沒坐下,一個拳頭就過來了。

馬車激烈晃動,車內還傳出嗯嗯哎哎的悶哼聲,有路人大嬸經過,瞪著搖晃的馬車唾罵。

「光天化日的,真不知檢點!」

馬車終於停止晃動,過了一會兒,漢子被踢出來,鼻青臉腫地趴在地上,吃了一嘴土,卻不敢抱怨,只是連滾帶爬地逃走,彷佛後頭有鬼在追。

高老七掀簾下車,目光凌厲,一身煞氣,那模樣跟土匪似的,直把周遭看熱鬧的路人給嚇得趕緊走人。

他松松筋骨。好久沒打人了,真是不夠過癮,若是過去的他,對方哪有命逃?他眼角余光瞥見熟悉的身影,柳惠娘母子正從客棧出來,立刻神情一改,換上老實的憨笑,迎上前去。

「柳娘子,早啊,今日去哪兒呀?」

柳惠娘進京後,坐的都是高老七的馬車,與他也算熟了,點頭笑道︰「高大哥早。」

「不敢不敢,稱大哥太抬舉我了,叫我老七就行。」讓嫂子稱哥?別!他可不想被老大揍。

柳惠娘朝他笑笑,欠了欠身,便牽著兒子從他身邊經過。

咦?咦?咦?

「柳娘子,馬車在這兒呢。」他言笑晏晏地提醒。

「不了,今日不坐馬車。」柳惠娘歉然一笑,繼續走著。

不坐馬車?難不成只在附近逛逛?高老七正納悶著,就見柳惠娘牽著兒子,直接走向較便宜的驢車。

高老七立即恍悟,趕忙沖上前攔人。

「哎哎哎——驢車顛簸,怎及得上馬車舒服呢?」

柳惠娘還是笑笑。「驢車較便宜。」

原來是為了省銀子。

高老七當機立斷。「今日半價!」

柳惠娘驚訝。「這……這怎麼行?」

「行!當然行!您也是老主顧了,這幾日多虧您照顧生意,小的也該感恩圖報不是?」若不是怕她起疑,不付銀子都行呀!

老七都說到這個分上了,柳惠娘也不好拒絕,心想京城居,大不易,也難怪他搶生意搶成這樣,倒為難他了。

見柳惠娘牽著兒子往回走,高老七暗暗松了口氣,伺候母子倆上車,他趕緊坐到前座,甩鞭子駕車。

「柳娘子今日想去哪兒?」

「依你看,今日去哪兒好?」

她人生地不熟,這幾日去城中轉轉,也多是听從高老七的意見。

高老七就等她這句,笑嘻嘻道︰「不如今日去東大街瞧瞧熱鬧,那兒有詩文會,會有許多文人來,說不定您要找的人也會過去瞧熱鬧。」

柳惠娘想想也好,便應允了。「那就麻煩您了,咱們去瞧瞧。」

「好咧!」高老七咧開笑,立即往東大街去。

昨晚劉文昭特地轉告他,老大吩咐今日一定要把他們母子帶往東大街的沐月樓。

一路上,高老七與柳惠娘閑聊著,順道幫她介紹京城里最繁華的東大街。

柳惠娘對東大街沒興趣,繁華代表「貴」,而且听高老七的介紹,那東大街似乎住著世家或官宦人家,她相公不過是個趕考的士子,不太可能會去那兒。

她不反對去東大街,不過就是抱著踫運氣的心態,說不定相公也會去那兒看熱鬧。若是一時找不到相公,她或許要找間屋子住下來,便順道向高老七打听租屋行情。

「柳娘子要問京城住處?你真是問對人了,我高老七對京城的租屋熟悉得很。」柳惠娘心喜,便將自己的需求說予他听,房子不用大,能容他們母子就行,不要太貴,但也希望地方安全。

「放心,我今日就出去打听,三日內,必有消息。」

「如此,便多謝了。」

「好說。」

兩人路上聊著,馬車走了兩刻,到了東大街。

這次的詩文會地點在沐月樓,除了京城有名的才子們都會到場,還听說去年許多新科進士們也會齊聚一堂。

柳惠娘是第一次來東大街,掀開車簾,她和兒子一起好奇看著熙來攘往的街道,見前頭擠滿了人,不禁好奇問︰「這里怎麼特別熱鬧?」

「前頭就是沐月樓,京城四大才子都會來,還能看到去年皇上欽點的前三名進士哩!」

說到沐月樓,高老七特地為柳娘子介紹一下。

沐月樓是京城最負盛名的高檔青樓,里頭的伎子賣藝不賣身,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美貌也是——等——的好,吸引京城文人才子常常來此處舉辦詩會,亦吸引來京參加春闈的舉人。

柳惠娘好奇地四處瞧瞧,別說百姓了,連攤販都來了,簡直跟過年一樣熱鬧。柳惠娘對什麼四大才子或皇上欽點的狀元、榜眼、探花沒興趣,她只想盡快找到相公。

別人都朝沐月樓看去,她卻看著各路百姓。

說不定相公就在人群中呢。

街上人多,馬車難行,柳惠娘索性牽著潤哥兒下車,在這附近晃晃。

「娘,這里好熱鬧喔!」「是啊。

母子兩人彷佛逛著年貨大街似的,人說京城的繁華,柳惠娘如今親眼見證,才知是真繁華。她去過最熱鬧的街道也就是平鎮市集而已,跟東大街一比,差多了。

為了應景,東大街的酒樓 茶肆和店鋪都很有默契地掛上了字畫,供百姓欣賞,共襄盛舉。那些字畫都頗有來歷,其中不少還是向文人才子求來的墨寶,頗有爭奇斗艷的意思。

一輛官制的馬車緩緩駿來,馬車前有侍衛開道,兩旁有隨從,到了沐月樓門前,馬車隨即停下。

車門打開,一名文官走下來,有百姓瞧見他的相貌,贊了一句。

「這位公子生得可真俊俏!」

「那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去年的新科進士,皇上欽點的探花郎。」

柳惠娘聞言,也不免好奇看了,眼,這一看,目光就定住了。

穿著,身官袍的男人,清雋俊逸,儀表堂堂,此人不是別人,是她日思夜念、風塵僕僕趕來找了大半個月的丈夫,吳子清。

熟悉的眉目,熟悉的笑臉,乍見相隔多年的丈夫,柳惠娘眼中已經泛淚,喜極而泣。

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終於找到他了。

柳惠娘熱淚盈眶,咧開了笑,但下一刻,她的笑容僵在嘴角,就見丈夫風度翩翩地轉身,伸手去扶馬車內的女子。

苻一句話叫做艷冠群芳,指的就是馬車內的美人。

她的膚色晶瑩,容貌絕美,下車時,姿態若柳,當相公握住那女子的柔荑,扶她下了馬車後,兩人相視一笑,彼此眼中,情意綿綿。

兩人相偕前往沐月樓,男人一心護著那女子,行進間,兩頭相接,偶有細語淺笑。柳惠娘注視這一切,目光隨著那兩人而去,直到身影掩蓋在影壁後,她依然直直盯著。

「娘。」

直到兒子喊她,她才動了動,低頭看他。潤哥兒黑白分明又圓潤的眼珠子正盯著她,小臉上有著困惑。

孩子雖小,卻能察覺娘親的異樣。

相公離家時兒子還小,早不記得爹爹的相貌。

柳惠娘對潤哥兒露出溫婉一笑。「這京城可真熱鬧,是不是呀?」

潤哥兒用力地點頭,語氣興奮。「娘,咱們會找到爹爹嗎?」

柳惠娘望著兒子,笑得更溫柔了。「是的,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說完抬起頭,望著沐月樓的方向,嘴角在笑,眼神卻淡漠如冰。

人潮散去後,柳惠娘沒有跑回家哭鼻子去,而是繼續帶著兒子逛大街,還買了糖葫蘆跟兒子分著吃,母子倆有說有笑,絲毫沒有糟糠妻乍見丈夫對其他女人舉止親密時的震驚和憤怒。

這把跟在後頭的幾個男人給弄糊涂了。

「你說她到底看到沒有?」

問話的是高老七,他還以為會瞧見一位激動上前認夫的女子,抑或是失魂落魄在街上哭泣。

劉文昭亦是一臉糊涂,他搓著下巴狐疑。「沒道理啊,難道分開三年,連相公長什麼樣子都認不出來了?

兩人對看一眼後,便瞄向一旁的老大楚雄。

楚雄直直盯著柳惠娘,客棧掌櫃劉文昭和馬車車夫高老七都是他的手下,他看上的未來媳婦,當然不可能讓她在京城里到處亂跑,得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他照看著才安心。

他知道,只有讓她自己親眼去看,才會死心。

她那個相公早就在京城金榜題名,在吏部任了一個五品的官職,瞞著她金屋藏嬌,享受紅袖添香的顯達日子。

當初楚雄瞧上她,曾惋惜她已嫁作人婦,剛好他跟著楚家商隊來到京城,一時興起,他便順道去查查吳子清這個人,哪知一查,竟然查出這麼一樁風流艷事來。

在得知吳子清的為人後,楚雄便決定把柳惠娘搶過來,因此這趟護鏢從京城回到平鎮後,他立即去杏花村找她。

既然她那個相公已經有了新人忘了舊人,他便不再顧忌柳惠娘已婚婦人的身分,將她視為己物,在她小嘴上烙下自己的吻,就像猛獸在獵物身上印下自己的氣味。

柳惠娘說得不錯,楚雄的確是個粗人,他的想法也很粗暴直接,他故意不告訴柳惠娘她那個相公在京城做的好事,因為他一點也不想看到她為了其他男人傷心欲絕,他可是會嫉妒的。

先把她搶過來,等她事後得知吳子清背叛她,有了他楚雄的疼愛,她還需要吳子清做什麼?

楚雄自認這樣的安排對她最好,只可惜這婦人性子太倔,不肯跟他,雖然他也可以對她強來,但與其讓她對自己生怨,他還是希望女人能心甘情願地跟著他。

要把她心中的相公踢出去,裝進自己,最快的唯一辦法,便是讓她親眼看看她口中稱贊的好相公,瞞著她在京城干了什麼好事。

把糟糠妻留在鄉下,自己一個人在京城納妾享福,這種男人,長得好看有個屁用?

既然她把她的丈夫說得那麼好,那就讓她親自看看,只有這樣,才能讓她死心,好教她知曉,男人不是只看臉的。

見她在京城尋了半個月仍一無所獲,他決定幫她一把,因此有了今日沐月樓之行。

楚雄想好了,待她親眼見證丈夫的背叛,傷心欲絕時,他便上前護著她,給她胸膛依靠,讓她盡情在他懷里哭,而他趁此安慰她,多加把勁,趁她脆弱時攻佔她的心,人便是他的了。

他覺得追女人跟打仗一樣,要打入敵人陣地,攻心為上,趁虛而入怎麼了?不趁敵人有弱點時攻打,要等到何時?

他這算盤打得響,認為只要自己對她好,至於用什麼手段都不重要,他甚至覺得自己這麼做是給她一條生路,她肯定願意的。

若她放不下潤哥兒,沒關系,他可以把潤哥兒當自己兒子養,剛好他也喜歡潤哥兒,這小子膽大不怕苦,是練武的好苗子。

楚雄把一切都盤算好了,所有事情都照著計劃走,他算到了一切,唯獨算不準柳惠娘的心。

她沒哭,沒有歇斯底里,也看不出大受打擊,反而沒事似的牽著潤哥兒逛攤子、買糖吃。

見母子兩人有說有笑,他也懵了。

說好的她傷心欲絕、他趁虛而入呢?

女人沒哭,他怎麼出場?

三個大男人繼續跟在柳惠娘後頭,高老七忍不住用手肘推推劉文昭,示意他開口。劉文昭看他一眼,再瞧瞧老大。其實他也很納悶,這個柳惠娘該不會真沒認出她相公吧?

「老大,該不會他們三年未見,長相變化太大,所以沒認出來?」

也只有這個原因,才能說明那女人為何跟沒事一樣。若換作其他女人,在家守活寡三年,一旦發現丈夫在外頭金屋藏嬌,又瞞著家里金榜題名,怎麼可能不炸鍋?

楚雄擰緊眉頭,目光緊盯著柳惠娘。

會嗎?才分開三年,沒變胖也沒變瘦,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如果認出來,她又為什麼沒反應?

「這不合理呀。」楚雄搓著下巴,無法解釋眼下的情況。

他故意讓高老七載她到沐月樓,讓她親眼瞧瞧,她那個丈夫早就中了進士,還做了

五品京官,發達之後,是怎麼對她的。

楚雄說過,她不懂男人,但反過來看,他其實也看不懂柳惠娘。

他或許能懂其他女人,但柳惠娘是個例外。

其實打從他開始接觸柳惠娘起,這女人就一直不按牌理出牌,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她明明看起來溫柔賢淑,柔弱得像只兔子,但其實凶起來是只母老虎。

他假裝驢一一租了他的馬車,要來載她,她卻能拆穿他的謊言,路上還拉了一堆鄉親搭便車。

她撒潑起來撕咬踢打都來,那股狠勁,活似要刮了他。

她面對土匪,連殺人都敢……楚雄頓住,突然想通了什麼。

是了,這女人膽子大得很,她可不像外表展現出來的那般柔弱,面對悍匪,她都沒哭鼻子腿軟求饒,而是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降低對方的心防,趁其不備,一招致命。這樣的女人,豈是那麼容易受打擊的?

他露出了笑,目光灼灼如狼。「不愧是爺看上的女人。」

劉文昭和高老七兩人听了一呆,就見他們老大笑得歡,他們看不懂那女人,也同樣看不懂老大了。

東大街住的是富貴人家,商鋪也都偏高檔消費,柳惠娘帶著兒子,一路只能走馬看花,幸好還有些小攤子可以逛。

她牽著兒子回到馬車上,上馬車前,還笑咪咪地對高老七道聲「辛苦了」,完全瞧不出任何異樣。

高老七搔搔頭。得了,又不是他的女人,讓老大煩惱去,他等著看戲就是。

回到客棧,母子倆用完飯,讓店小二打了水來。

柳惠娘幫兒子洗完澡,待天黑後,哄了兒子睡覺,幫兒子掖了掖被子,熄了燈火,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天上的明月。

掌燈時刻,離開了白日的喧嚷,只剩她一人時,終於能卸下面具,不必再強顏歡笑。

三年的書信往返,從滿信滿行的字句,直到一行未滿的寥寥字跡;從滿紙的關懷相思,一直到敷衍了事的冷淡應付。

她早就從丈夫書信中感覺到他對自己的疏淡,她只是沒有告訴別人罷了,繼續對外營造她與丈夫情感深厚的假象。

不是為了面子,也不是為了炫耀,而是為了婆婆和潤哥兒,為了不成為鄉里鄰居們茶余飯後的談資,以免供人說三道四。

丈夫對她的冷淡,只有她一人知曉就夠了。

柳惠娘也曾傷心過,在夜深人靜時,她瞞著婆婆和已經哄睡的兒子,偷偷哭濕了好幾條帕子。

她早猜到相公在外頭恐怕已經有了女人,雖然沒親眼求證,但她會听、會看,也會思考。

她娘家是種田的,家中女兒生得多,窮人家養不起孩子,女兒更被視為賠錢貨,為了生存,女兒不是早早嫁人,就是賣給人做妾,好減輕家中的負擔。

過年時姊姊們回來省親,總會私下聊起婆家和相公的事,她當時小,也在一旁听,听多了便記住了。

嫁出去的姊姊們過得並不好,不管是為妻還是做妾,都遇到同樣的問題,那便是丈夫有了新歡。

那時候,姊姊們的話題都圍繞在如何對付新妾或是如何討好丈夫,可是柳惠娘卻隱隱覺得,這一切的問題似乎都跟男人有關。

姊夫喜新厭舊、誰家相公又偷腥了,或是誰家相公去妓院了。

男人,似乎不可靠。

因此柳惠娘很怕嫁人,但是不嫁人就可能被爹爹賣給人牙子,所以她決定自己找未來要托付的對象。

十二歲時,她就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了。

吳子清生得斯文,性子也溫和,身上有不同於村中其他男人的書香氣息,她當時就喜歡上吳子清的儒雅和溫文有禮,因為她討厭糙漢子,她爹就是種田的糙漢子,稍一不順,就打罵家中女人。

她決定嫁給吳子清,幸運的是,她生得好看,成功讓吳子清喜歡上她,十三歲就和吳家訂了親。她當機立斷,包袱收一收,直接去吳家伺候未來婆婆,為自己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

遺憾的是,就算嫁給吳子清,也沒能逃過和姊姊們同樣的命運。從書信當中,她感覺到相公的淡漠,回憶起姊姊們的遭遇,那感覺越來越像,那時候她就在猜,他應該是在外頭有了女人吧?

她沒哭,是因為眼淚在過去三年里早就流乾了。

整整三年,她嚐到了空閨寂寞的苦,嚐到了旁徨無助和失落。世人都說女人要賢慧、要善解人意,才能得到公婆和丈夫的疼愛。

事實證明,她的賢慧和順從,並不能阻止相公對她的冷落。

心中所有的懷疑和猜忌,在今日終於得到了證實。

在杏花村她算是個美人,但來到京城,她的美根本不值一提。

她與那女人的差別,豈只是凡女與仙子的差距?這三年來,她伺候公婆、照顧潤哥兒,日積月累的疲累和歲月的消磨,讓她一雙手變得粗糙,肌膚也不再細嫩。

柳惠娘感到深深的挫折,以及人事已非的悲涼。

今後她該何去何從?

茫然的面容上,終於滑下一滴淚水。

身後突然伸出一雙手臂將她攬入懷里,男人的熱氣拂在耳邊。

「你沒錯,是那家伙不好,喜新厭舊的臭男人!」

柳惠娘渾身一僵,錯愕地轉頭瞪著楚雄。這男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將她環抱在懷,還一臉深情地開口。

「早跟你說了,男人不能看臉,那種長得像娘兒們的男人,骨頭軟,嘴巴甜,最容易騙人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10:17

第七章

柳惠娘氣炸了,本以為已經擺脫的男人,卻半夜闖進她房間里。

「你個王八——」小嘴猛然被搗住。

「噓,小聲點,會吵醒兒子哩。」

這語氣……說得好像潤哥兒是他兒子似的!

柳惠娘氣得張口就咬。

楚雄嘶了一聲,這娘兒們咬起人來還真狠!

情急之下,把人一拐,施展輕功,躍出窗外上了屋頂。

「輕點,給你咬不礙事,但就怕我皮糙肉厚,把你的牙弄壞了。」

柳惠娘掙脫不了,牙又疼,還被他拐到屋頂,若是他人瞧見了,說不定以為她被采花賊擄走呢!

「你到底想干什麼!」

「我想干什麼?這不擺明了嗎?」

柳惠娘只是瞪他。

「雖然你過河拆橋,但我大人有大量不記仇,況且你們母子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放心不下。」

這一番話是他事先想好的,說出來肯定感動她。

柳惠娘卻是直直盯著他。「你一直跟蹤我?」

他擰眉。「我是這種人嗎?」

他一定跟蹤她了,她知道。

「你早知道他在京城的事?」

不必言明,彼此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吳子清。

楚雄承認道「知道。」

「什麼時候知道的?」

「每隔三個月,楚家商行的商隊會從平鎮到京城之間來回一趟,上次我隨商隊來,順道查了下。

柳惠娘明白了,那次他隨商隊出發,有兩個多月不在,那時她還松了口氣,期待這廝在這期間忘了她,或是去找別的女人,誰知這廝一回來,變本加厲地纏她,還堵著她吻,要她跟了他。

她突然冷笑。「你是認為我相公在外頭有了女人,就不要我這個糟糠妻了,而你就可以順便接手,一舉兩得?」

楚雄擰眉。「我是怕你傷心,所以才沒說。」這一點,他真的沒騙她。其他的,他或許會S她,但他的心是真的喜歡她、想娶她。

在此之前,他楚雄還沒想過成家的打算,但一見到她,便看對眼了。

她是第一個讓他有成家的渴望,或許這就是天注定的緣分吧。

他楚雄以前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但那是迫於生存不得而為之,後來遇到了機緣,便帶著幾名弟兄改邪歸正,之後就沒干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

他不在乎柳惠娘跟過誰,也不計較她有個兒子,他只確定自己想要這個女人,只要她從此一心一意跟著他,他就護她一生。

這也是他今晚來找她的目的,有了變心相公做比較,她就知道他的好了,而他只要再多加把勁安慰她、說服她。

「行了,我知道了,放開。」她冷冷命令。

楚雄愣住,在他預想的畫面中,她或許會憤怒、會哭鬧、會傷心欲絕,甚至歇斯底里,他都做好了準備,不管她如何撒潑踢咬,他都不離開,給她依靠,讓她盡情在他懷里哭。

當她被另一個男人傷透心時,就是他趁虛而入的時刻。他預測了她所有可能的反應中,唯獨沒有冷靜。

「怎麼?你不放開,是打算今晚欺負我這個被丈夫拋棄的糟糠妻嗎?」

楚雄听了擰眉,立即反駁。「我雖然喜歡你,好歹也是個大丈夫,不會趁人之危。」雖然他很想。

見他終於松手,柳惠娘松了口氣,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然後對他道︰「夜深露重,麻煩你送我回房。」

楚雄將她帶上屋頂,就是給她一個可以痛快大哭的地方,但是除了一開始的那一滴淚,就沒有下滴淚了。見她還等著自己回答,他只好抱起她,施展輕功,送她回到客棧房間里。

柳惠娘回到屋中,便去看潤哥兒。兒子白天玩累了,晚上睡得熟,絲毫沒有被吵醒。

柳惠娘為兒子掖了掖被子,轉身朝楚雄看了一眼,便越過他往前廳走去。

柳惠娘住的客棧房間是天字一號房,分成前後內外兩廳,內廳是寢間,外廳則是招待訪客喝茶的地方,備有桌椅。

柳惠娘幫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坐。「請用。」

她這麼冷靜,楚雄反而一時拿不準她的想法。

待楚雄落坐後,柳惠娘才開口。

「你查到什麼?」

听她問起,楚雄才明白,原來她是問他查到什麼。

也好,他把查到的全說出來,好教她知曉,他那個相公如何見了新人忘舊人,做官發達了,卻把她晾在鄉下,自己納了新妾,雙宿雙飛。

他說,柳惠娘則靜靜地听。

吳子清進京後,與倪宓兒相識,將她贖出,過了納妾之禮後,在倪宓兒的陪伴下,紅袖添香,隔年春闈中了進士。

吳子清運氣不錯,進翰林院學習時,巴上了吏部侍郎大人,吏部大人賞識他,恰巧吏部有個空缺,他便進了吏部任職。

听完楚雄的調查後,柳惠娘淡淡地問︰「說完了?」

「說完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男人進了京城,就被京城的繁華給迷了眼,遇到美人,就栽進去了。

在楚雄看來,吳子清是從小村子出來的,哪里見過世面,當然會禁不起溫柔鄉的誘惑。

「既然說完了,夜深了,楚爺請回吧。」她這是下逐客令了。

楚雄怔住,見她要起身,猛然伸手,按住她的手。

柳惠娘冷眼看他。「楚爺這是什麼意思?」

「姓吳的不值得。」

「值不值得都是我的事,就不勞楚爺關心了。」

「我絕不會負你,你跟了我吧。」

他今晚來,就是為了對她說這句話。

女人都不想跟別人共享一個男人,都想一生一世一雙人,她現在也該對那相公死心了吧。

「你都看到了,他有了其他女人,這樣的男人,還有什麼好留戀的?我不同,你若跟了我,我這一生就只有你一個女人。」

柳惠娘用力把手抽回。「不可能。」

「為什麼?」

她臉色一沈。「我不喜歡你。」

楚雄笑得很痞。「沒關系,我喜歡你就行了。」

柳惠娘冷眼瞪他,沈聲道︰「我討厭你,我們不可能。」

她覺得對楚雄最好還是把話說得更徹底,更沒有轉圜的余地,不給他留任何希望才好。

楚雄盯著她半晌,過後,彎起了嘴角。

「我會再來看你。」

留下這句話後,他便離開了。

柳惠娘看著他的人影消失在窗外,立刻上前將窗子關上。

這男人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別人听到這麼不留面子的拒絕,大多會知難而退或是覺得被下了面子,怒而走人,偏偏這人根本不在乎。

柳惠娘回到內廳陪兒子,兒子睡得很熟,而她,今晚注定是個無眠的夜。

高老七幫她找了間二進的房子,這房子位在西大街,房子雖舊,但是維護得很好,也打理得很乾淨。

二進的房子不會太大,就他們母子倆住綽綽有余了,她自己就能整理,不必請人,可以省下不少銀子。

重點是房子的地點很好,胡同附近環境乾淨,左右鄰居也都是正當人家,還離市集很近,走路就能到。

只有一個問題,就是不用租金。

高老七解釋。「這戶人家不愁銀子,但又怕屋子空在那里,久不住人就壞了,所以想請個清清白白的人家住在那兒,每日打理屋子。」

意思是不用付租金,還給工錢呢。

若是之前,柳惠娘听了肯定十分心喜,但是經過昨晚,她心中起了懷疑。

有這麼好的事?住房不用銀子,還有工錢拿,簡直跟天上掉餡餅似的。

柳惠娘雖然沒讀過什麼 書,但人不笨,甚至還很機靈。

客棧房錢是楚雄付的,車夫高老七又對他們母子特別照顧,連車租都便宜一半,知道她想租便宜的房子,就找到一間完全符合她期待的一一進房子,不,是完全比她預想更好的房子,還付工錢養他們母子。

加上昨晚楚雄對她的態度,柳惠娘幾乎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肯定這一切都是楚雄的意思,這個高老七應該是楚雄的人。

柳惠娘心思千回百轉,心中暗暗掙扎。

要不要點破這件事?

高老七被她瞧得有些頭皮發麻,又見她不說話,只是用一雙眼盯著他。

老大交代了,這事一定得辦成,把嫂子和小少爺安置在他們的勢力範圍之內,免得有什麼閃失。

「柳娘子,可是對這屋子不滿意?」他陪笑問道。

就是太滿意了,她才沒辦法馬上答應。明知這件事有八成是楚雄在背後出主意,她吃人家的、用人家的,還住人家的,就怕到時候得加倍還回去。

楚雄要什麼,她太清楚了。

如果是昨日之前,她肯定寧死不答應,但在證實了相公的背叛之後,柳惠娘思考了一夜,想法已有改變。

杏花村她是不打算回去的,但光靠她自己一人,想在京城立足,是不可能的。

如楚雄所言,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一個女人無依無靠,想在這里生存,最好有個靠山。銀子總有花完的一天,她可以吃苦,但總不能讓兒子跟著她喝西北風。

況且,在杏花村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潤哥兒根本沒機會往上爬,沒有爹爹在身邊照拂,兒子長大後,不是成為獵夫,就是做回莊稼漢。

柳惠娘不服氣,憑什麼吳子清把家中值錢的東西全拿走了,一人到京城發達享福,留他們母子在鄉下吃苦。

她可以不跟他計較納妾之事,但屬於潤哥兒的東西,她一定要討回。

只有待在京城,潤哥兒才有未來。

但首先,她得先想辦法在京城生存下來。

衡量大局和利弊得失之後,柳惠娘知道自己最好接受高老七找來的這間房子,既然他編了謊言,說是要找人看守屋子,那她就裝作不知道,先住下來,以後存夠了銀子就搬家。

想清楚後,柳惠娘便故意一臉擔憂地問︰「真的只要幫忙打理屋子就好?」

高老七忙點頭。「是的是的,這屋子長年不住人的話不太好,若有人按時打理,哪兒壞了就修繕,當然了,這修繕費,屋主會付。」

「那……」她故意咬咬唇,忐忑不安地問︰「既然是找人看守屋子,屋主總會回來

住吧?到時候我們母子還得搬走,恐怕不妥……」

「不會、不會,屋主在外地做營生,不止一間房子,京城這屋子只是其中一間,就算回來,也不會住這里。」

「當真?」

「絕對真!」放心,老大住在隔壁呢。

「那咱們母子能住多久?」

「住個五年以上絕對沒問題的。」住一輩子都可以,因為這屋子是老大留給你的。柳惠娘要的就是他這句保證,她既然已經懷疑那屋子是楚雄安排的,就得先為自己留個退路。

「既然如此,那就簽個合約吧。」

高老七心喜,爽快答應。「好咧!」

「合同上順便注明,五年之內,屋主不可以回來住。」

「行!」反正老大在五內年就會把嫂子娶過門了。

「若是哪天房子損毀或燒了,我不負賠償責任。」

「行!」

「若是發現哪天有人未經允許,闖入私宅,我們母子就立刻搬走。」

「啊?」

「不能加這條嗎?」

高老七見她又猶豫,想到老大的囑咐,不管她提什麼條件全答應,務必要讓她同意搬進宅子里。

「行行行,您放心,這宅子安全得很,左右鄰居都是好人。」

高老七憋著笑,心想這一條分明是防著老大的,嫂子真聰明,未經允許聞入私宅,絕對是老大會做的事,莫怪老大要瞞著她,她若知曉這宅子的屋主正是老大,肯定不願住進來。

其實就算加上這條有什麼用?老大輕功好,就算闖進來,也不會被她發現。

柳惠娘心想簽了合約,以後至少可以拿這份契約 書來掣肘楚雄,若是日後他敢闖進來,她就立刻搬走。

條件談好後,便當天簽約。他們母子帶的東西本就不多,背著包袱就可以入住了。

隔日,柳惠娘就帶著潤哥兒搬進那間二進的宅子里,這里面的家具齊全,毋須再采買。

「柳娘子可需要添置一些什物?」高老七殷勤地笑問。

柳惠娘一臉詫異。「屋主還提供咱們添置東西?」

高老七心頭一跳,知道自己差點說溜嘴,幸虧他反應快,謊話也是隨口編來。

「屋主既然雇人來看守屋子,當然希望對方能用心打理,因此待遇上也會出手大方,為的就是彼此有個誠意嘛!」

柳惠娘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請高大哥轉告屋主,惠娘必會好好打理宅子,請他放心。」

高老七見事情辦成了,心情也輕松下來,叮囑柳惠娘將要添置的東西寫下來,他下午再過來取。

柳惠娘向他道了謝,送走高老七後,便和兒子開始打理這間宅子。

雖然家具都齊備,但像被子、枕頭、鍋碗瓢盆之類的生活物品,都得另外添置。她簡單煮了碗面當作午膳,和兒子兩人吃飽後,又開始打掃。到了下午,高老七依言前來,除了他,身後還多了兩個人。

「這對郭氏兄妹欠屋主錢,願意賣身抵債,簽了五年賣身契,以後就在這里干差還債,柳娘子可任意使喚他們。」

「……」柳惠娘必須忍住,才沒有抖動嘴角。

賣身抵債?騙誰啊,她立下合約就是防著楚雄,結果他塞了兩個人過來監視她,偏偏這理由還讓人拒絕不了。

她的目光在這對郭氏兄妹身上梭巡。「我不是他們的債主,怎好使喚他們?」

「不會不會,屋主說了,欠債還錢,還不起就賣身為僕,每個月從薪俸里扣,恰好這屋子需要人打理,屋主就讓他們來這里干差,還托柳娘子幫忙盯著,若是他們偷懶,那就是賴帳,立刻送官。」說完轉頭對兩人厲色道︰「以後听柳娘子的吩咐干差,由她作主,敢不听她的吩咐,那銀子也別還了,直接送官法辦。」

這對兄妹听完,忙彎身作揖。「小的謹遵柳娘子差遣,咱們會好好干差,一定把債還清。

柳惠娘抿了抿唇,想拒絕是不可能了,不過換個角度想,被楚雄明著安插人進來,總好過在暗處被他監視。

這麼一想,她心里就舒坦了。

「知道了。」

他們會裝,柳惠娘也跟著裝,和顏悅色地與他們說了些話。「既然以後大家都在一個宅子里相處,便各司其職,把差事辦好就行了。」

這對兄妹,哥哥叫郭善才,妹妹叫郭玉襄,兩人當天就住了進來,並開始辦差,跟著柳惠娘母子搭著高老七的馬車,一同去鋪子采買。

待日常用品置辦齊全後,也到了晚膳時間,柳惠娘要去灶房弄吃食,被高老七阻止。

「這怎麼行?以後灶房就交給阿襄,讓她幫您做飯。」說著便吩咐阿襄。「快,你去廚房弄吃的。」

阿襄一听,暗地甩了記眼刀子過來,高老七假裝沒看見。

阿襄眼神一眯,突然笑咪咪地走過來,一把勾住高老七的手臂。「那就麻煩高大哥幫我升火了,走。」說完也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用力把人拖走。

柳惠娘低頭喝 茶,假裝沒瞧見這兩人眼刀子丟來丟去的,她現在就是一個不諳世事,沒見過世面的婦人,這屋子又不是她的,隨便他們怎麼折騰。

老七和阿襄去了灶房,哥哥卻還杵在前頭,哪兒都沒去。

柳惠娘抬頭看他,見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她想了想,問︰「你怎麼不去廚房幫你妹妹?」

郭善才道︰「我不會做菜。」

她打量這位兄長,他相貌平平,表情嚴肅,似乎不苟言笑,不過身材高大魁梧,看起來力氣很大。

「你會做什麼?」

「砍柴、挑水、修繕……粗重的活兒我都可以,只要別叫我去廚房做吃的就行。」柳惠娘笑了。「廚房的活兒有你妹妹呢,別擔心。」

「她不會做菜。」

咦?柳惠娘愣住。

「跟她去灶房太危險了。」

柳惠娘正要問什麼意思,忽然就听灶房傳來「轟」的一聲,她驚得跳起來,看見灶房那兒冒出陣陣黑煙。

柳惠娘放下茶杯,叫兒子待著,自己則匆匆趕往灶房,在灶房外就听到里頭兩人吵架的聲音。

「老娘只會用刀砍人,哪里會切菜?」

「噓——噓——你小聲點——」

「你敢噓我!信不信老娘用這把刀把你的舌頭給剁了——」

不用噓,她都听到了。柳惠娘太陽穴隱隱作痛,還得把戲演下去,故意發出腳步聲,讓兩人知道她來了。

一進灶房,她便驚呼出聲,灶上的鍋子都燒黑了,上頭還潑了水,她忙把兩人哄出去,晚飯她來弄,讓兩人去準備碗筷就行了。

高老七對她彎腰賠不是,一旁的阿襄只是抿緊唇,臭著臉,然後被高老七拽出灶房。

遠遠還能听到兩人的說話聲。

「明知老娘不會做菜還叫我進廚房——」

「噓——唔?!」

「說了不準唬我,找死——」

柳惠娘在灶房內搖搖頭,把袖子挽起,套上圍裙,打量四周。

只能事後叫人把這燒黑的灶牆處理一下。

她正要拿起燒焦的鍋子時,一只手臂橫插過來,先她一步拿起了鐵鍋。

柳惠娘回頭一愣,是郭善才,他怎麼進來了?

「你先出去,我來弄就行了。」

郭善才卻沒走,說了一句。「我妹子闖禍,我來收拾殘局。」

「你又不會做菜,怎麼收拾殘局?」

「我可以幫忙燒火。」

柳惠娘怕他也闖禍,正要拒絕,他又補了一句。「替她還債,不然屋主知道,賠更多。」

柳惠娘抿了抿唇,心想罷了,有她盯著,不至於又火燒廚房,遂讓他在一旁打下手。

郭善才力氣大,不用她吩咐,便將燒黑的器具拿出去,將灶台處理乾淨,把鐵鍋洗了洗,又抱了柴進來,開始升火,動作倒是十分俐落。

柳惠娘拿起菜刀,將雞肉切塊,用大火爆炒,然後加了自制的醬料,加水煮湯,接著又放進五花肉、魚雜、豬腸、蔬菜等等,一起炖煮熬湯。

當她忙著做菜時,一旁的郭善才直直盯著她,目光亮得灼人,待柳惠娘轉過身時,

他便垂下眼,恢復成面無表情的模樣。

粗重的活兒有郭善才幫忙,速度就快多了,等鍋里的肉熬得差不多時,饅頭也蒸好

這一鍋炖肉尚未上桌,香味就已經飄到前頭去了。

桌上的碗盤、筷子已經擺好,就等菜上桌。

柳惠娘瞧見高老七臉上的烏青,故意驚訝問︰「你的臉怎麼了?」

「適才不小心跌跤,撞到了。」

柳惠娘一臉同情。「哎,怎麼這麼不小心?你等等,我那兒有藥,專治跌打損傷。」說著便轉身朝臥房走去,潤哥兒也跟在娘的後頭,一跨進屋里,潤哥兒立即拉著娘的手,示意她耳朵靠近,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

「娘,高叔叔的臉是被郭姨揍的。」

柳惠娘也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娘知道。」

潤哥兒驚訝,睜大一雙眼。

柳惠娘輕點兒子的鼻子,小聲商量。「高叔叔要面子,娘就裝作不知道,你要幫娘保守秘密,知道嗎?」

潤哥兒想了想,點點頭。「好,潤哥兒不說。」

「乖。」她模模兒子的頭,拿了跌打損傷的藥出去。

她沒上桌,大夥兒都沒人敢開動,眼巴巴地盯著那鍋炖肉流口水。

柳惠娘讓潤哥兒把藥拿給高老七,笑咪咪地望著大家一臉的饞樣。

「今日是咱們大家頭一回一起用飯,家鄉小手藝,請各位嚐嚐。」

她動了筷子,大夥兒就不客氣了,立即動手開吃。

熱呼呼的饅頭配上這一鍋炖肉,實在太下飯了,在座的人除了柳惠娘母子,其他人吃飯時活似難民搶食。

那炖肉湯汁又香又辣,饅頭蘸著醬汁入口十分開胃,高老七吃得一時興起,拍桌道︰「太夠味了,要是再來一壺酒——」話未說完,就被旁邊的阿襄一掌拍飛。

「……」柳惠娘臉色差點沒繃緊,她忍不住朝郭善才看去。

郭善才對上她的目光,正經解釋道︰「我妹子力氣大,跟我一樣,有什麼粗重的活兒你盡量使喚,不用客氣。」

你確定你真是她哥?

柳惠娘忍住嘴角的抖動,怕自己表情露餡,索性幫兒子挾菜,專心照顧兒子。

在她沒看見時,郭善才眼神銳利,丟了記眼刀子給阿襄和高老七,眼含警告。

阿襄瑟縮了下,低頭扒飯。

高老七則默默爬回來,一臉心虛。

剛才他一時動情,不小心露出平日的習慣,大口吃肉配大口喝酒,被阿襄拍飛,才沒說溜嘴,但這死女人下手也太狠了,差點沒把他骨頭拍散。

他暗地里瞪了阿襄一眼,阿襄回他一記眼刀子,兩人不敢再造次,但眼刀子卻丟來丟去。

柳惠娘從頭到腳都假裝沒看到,總覺得這些人似乎不靠譜,她只希望他們行事謹慎點,千萬不要說溜嘴,因為她——點都不想知道他們是楚雄派來的人。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10:35

第八章

明知郭氏兄妹是楚雄安排進來的,柳惠娘也不在意。

她需要人手,郭氏兄妹既然是楚雄的人,起碼不會害她和兒子,相反的,他們還會保護他們母子。

這對她之前制定的計劃是有助益的。

今日她將潤哥兒交給阿襄,有阿襄照看潤哥兒,她出門也放心。

阿襄欣然同意。「好,我去告訴哥哥。」

柳惠娘听了奇怪。「告訴你哥做什麼?」

「叫他準備馬車。」

柳惠娘愣住。「咱們宅里哪來的馬車?」

「哥哥買的。」

「……」不是說欠債嗎!欠債了還買馬車!

阿襄解釋道︰「哥哥說,咱們大人沒關系,但小少爺才五歲,小胳膊小腿的,跑近的還行,若是跑遠一些,還是有輛馬車方便。」

柳惠娘听完,覺得有些道理。潤哥兒是她的命根子,現在春日晴好,但是到了夏冬之際,風吹日曬雨淋或下雪,就真的需要馬車了。

「怎麼能讓你哥破費呢?花了多少銀子?」

「不貴,跟熟人買的,哥哥說有車馬的話,大家都方便。瞧,娘子不就要出門嗎?搭我哥的馬車,還可以抵債呢。」

「我又不是債主,怎麼能抵債?」

「娘子是負責照看這屋子的,就是這屋子作主的人。您煮的飯菜好吃,脾氣又好,咱們兄妹運氣好遇到您,可省心不少呢,把您顧好了,咱們也有好日子過。若是您有個閃失,換其他人來顧屋子,不一定會像您這樣善待咱們呢。

老大交代了,理由自己編,只要讓柳惠娘同意坐馬車就行,不過阿襄說得很有誠意,因為柳惠娘做的菜實在太好吃了。

當初她還怨老大把自己塞到這宅子,陪個婦人和小孩,實在大材小用,不過在吃了柳惠娘做的飯菜後,她就沒怨言了。

這柳惠娘不但人生得好,性子也好,還煮得一手好菜,生的兒子也可愛,她若是男人,有這樣的老婆和兒子,疼愛都來不及,哪會去外頭找女人啊!

莫怪老大對這女人念念不忘,不但花盡心思把人拐到客棧,接著又把人騙到宅子里住著,現在還易容扮成郭善才,圖個近水樓台。

阿襄心里嘖嘖兩聲,這女人遇到老大,根本是羊入虎口,沒得逃。

柳惠娘原本還覺得楚雄派來的這兩個臥底不太靠譜,現在發現也未必,起碼口才不錯,這理由說得還真有道理。

她立即從善如流地點頭,一臉被說服了的樣子。

「你說得對,我都沒想這麼周到,是這個道理沒錯,只是怎麼好意思讓你哥破費,那馬車錢還是我來出吧。」

「不用了,買馬車前已經跟屋主告知過了,屋主同意才買的。」

柳惠娘听了一臉恍悟,感嘆道︰「這位屋主真大方啊。」

阿襄心中也很感嘆,當然大方了,等著養肥了好下肚啊。

柳惠娘走到前院時,果然見到一輛馬車停在那兒。

郭善才見她來了,便將腳凳移到車門旁,對她點頭。「柳娘子。」

這幾日的相處,柳惠娘對郭善才的印象是嚴肅、力氣大,平日寡言少語,大多時候都在默默干活。

甭管他們是不是楚雄的人,柳惠娘對郭氏兄妹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我要出門一趟,煩勞你了。」

郭善才點頭,待她上了馬車,他彎腰將腳凳收走,坐上車夫的位子,駕著馬車從側門出去。

在柳惠娘沒看見時,郭善才——不,正確來說,是楚雄假扮的郭善才,嘴角勾起滿意的笑。

女人現在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還坐他的馬車,除了沒一起同床共枕,實際上跟他老婆沒兩樣。

成親不必急,先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養著。

她不喜歡他,沒關系,他就扮成郭善才。

她想離開客棧,沒關系,他讓她離開客棧住進他的宅子里。

所謂近水樓台,日久生情,等他把人追到手,到時她要打要罵都隨她,最後還不是認命地乖乖給他當媳婦。

馬車來到西大街,這兒是市集和商鋪街,楚雄以為她是來逛街買東西的,直到她讓他將馬車停在牙行門前。

「煩勞你在這里等著。」柳惠娘下了車,便進了牙行。

楚雄在她身後,眯細了眼。

牙行是專門買賣僕役的,難不成她想買個丫鬟?

柳惠娘沒有待多久,不到一盞 茶工夫,人就出來了,對他笑道︰「沒事了,咱們回吧。」

楚雄滿心疑惑,故意不經心地問︰「娘子想買丫鬟?」

「不呢,就是來看看罷了。」她微笑上了車,那話說了等於沒說。

楚雄不再問,他現在是話少又正經的郭善才,不能追問到底。

馬車由原路返回,待送她回到宅子,他把馬車停進馬房後,立即施展輕功,跳牆走瓦,速度飛快地回到西大街的牙行。

他一進門,那凌厲的目光一掃,就見牙行掌櫃坐在那兒打算盤,一見到他,便起身招呼。

「大爺是來買人,還是賣人的?」

楚雄不說廢話,丟了一錠銀子給牙行掌櫃。「兩刻多鐘前*有個穿青衣姓柳的婦人來詢問,她問了什麼?」

干牙行買賣的都很機靈,會看人眼色,眼前這男人雖然一身粗布衣裳,但是目光精明,暗藏威猛懾人之氣,憑他多年識人的眼光,可不敢小看這男人。

掌櫃從善如流地將銀子收進袖袋里,笑咪咪地陪笑。他說的那婦人,自己是記得的,便將那婦人詢問之事,一一說給楚雄听。

「那婦人在我這兒掛了名,說是若有官家要請廚娘,可以告訴她。」

「就這樣?」

「是啊,那婦人特地指名,一定要是做官的人家,大概是覺得官家給的賞銀多吧。」

楚雄問清後,便離開牙行,很快回到宅子里。

柳惠娘正在屋里陪潤哥兒說話,楚雄在暗處看了她一眼,回憶牙行掌櫃說的話,想了想,故意走到屋門口。

柳惠娘瞥見人影,轉過頭來,發現是郭善才,她起身走過來。

「有事?」

楚雄拿出木頭玩具。「這是答應給潤哥兒的。」

他手上拿的是一個木制的彈弓,一旁的潤哥兒見了,開心跑上前,把彈弓拿在手里。

「謝謝郭叔叔!」

郭善才抿嘴微笑,模模潤哥兒的頭,這情景讓柳惠娘一愣,怎麼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來不及細想,又被郭善才開口打斷思緒。

「柳娘子,後院的土地我已經犁好了,籬笆圍欄也建好了,接下來要做雞籠,不知柳娘子想蓋在哪兒?」

柳惠娘听了,驚訝地問︰「這麼快?」

他點頭,解釋道︰「你一提,我就立刻動手做了,心想早點做好,讓你看看,若有什麼不滿意的,我還可以盡快改善。」

柳惠娘牽著潤哥兒,隨著郭善才一起往後方園子走,那里本來是種些花花草草的,但柳思娘覺得花草光看不能吃,太浪費了,便想用來種些菜、養些雞。

哪知她只是這麼一提,郭善才就這樣一聲不吭幫她弄好了,而且到後方園子一瞧,比她想像的更好。

她詫異地問「這都是你一個人弄的?」

「是。」

「弄多久了?」

「昨晚到今早。」

她瞪大眼。「你一整夜沒睡?」

「我只需閉眼打座一個時辰,精神便足了。」

柳惠娘臉上有訝異、有佩服,她這個小表情,滿足了楚雄。

當初在杏花村,大概是自己太急切了,惹怒了她,讓她對自己生厭,因此扮成郭善才後,找到機會接近她,好讓她知曉自己的優點。

家里有個會干活的男人,絕對比那種只會風花雪月、讀書作論,卻手不能提的男人好。

一听到她想把後方園子闢建一塊地來種菜,他立即知道自己有表現的機會了。

他故意花了一整夜,就是今日想給她一個驚喜,看到她那佩服的小眼神,他整個人覺得渾身舒爽。

「明日我會去朋友那兒,跟他要些雞崽回來養,順道拿些菜苗回來,讓你挑著種。」

果然此話一出,她一雙美眸都亮了。

「跟你朋友要雞崽?他肯給嗎?」

「肯,我跟他交情好,正好上個月他家雞舍的雞生了些雞崽,要幾只雞和種子不是問題。」

柳惠娘笑道︰「那敢情好,就麻煩你帶回來。」

他點點頭,接著又道︰「柳娘子要不要請個廚娘?每日弄三餐的,光靠你一人也太辛苦了。」

柳惠娘搖頭。「不辛苦,請廚娘又要多花銀子,不過……」她想了想,覺得有些事先跟郭氏兄妹打個招呼也好。「我想找活兒賺些銀兩,若是找著了,恐怕沒法子煮飯,你們兄妹有空的話最好來跟我學學,我教你們一些基本的。」

楚雄听了,點頭道︰「教我吧,我妹子手藝太差,若是又把廚房燒了,債越欠越多,還不完。」

柳惠娘听了失笑。「教你也行。」

楚雄差點咧嘴笑,但想到自己扮演著正經嚴肅的角色,便及時打住,正色道︰「煩勞柳娘子了。」說著朝她打揖作禮。

柳惠娘朝他欠了欠身,臉上帶著微笑。

有了這個契機,兩人之間的接觸便能增加,他也順理成章地與她多說話。

她指指角落。「雞籠就放在那兒吧。」

「好。」楚雄將袖子挽起,準備干活,依照她的指示,開始敲敲打打。

他動作快,力氣又大,手藝也好,不到一刻,一個簡單的雞籠就完成了,有屋頂有小門,可以遮陽避雨,雞崽還小,住在這樣的籠子里,夜晚也不怕著涼。

柳惠娘來看成品時,欣喜地贊美他。這雞籠做得十分堅固,她極為滿意。

她正要向他道謝時,目光不經意地一瞥,忽地怔住。

此時郭善才的袖子卷了上去,露出結實的手臂,瞧見他的手臂時,柳惠娘整個人都傻住了。

她的記性很好,不必特地去記,看過的畫面很自然就會印在腦海里。

那只手臂摟過她,上頭有她咬過的痕跡。

柳惠娘震驚地盯著他,那張臉完全陌生,也瞧不出是假的,但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有一模一樣的手臂?

那手臂上的舊傷疤、粗細、膚色以及筋絡都一樣,最明顯的,就是在客棧屋頂上被她咬過的地方,還留下了痕跡。

柳惠娘見鬼地瞪著楚雄,但在他目光看過來時,她的表情立即恢復正常。

「這樣就行了,空間夠大,小雞長大後也能容納,已經很好了。」她笑笑地說,接著想起什麼。

「我去叫潤哥兒來瞧瞧。」說著興高采烈地轉身去找兒子。

一背對那男人時,她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柳惠娘以前就听相公說過,江湖人除了會功夫,有些人還會易容術。

她只知道郭氏兄妹是楚雄的人,卻從沒想過,郭善才會是楚雄本人。

楚雄易容成郭善才?這事太讓人震驚了。

柳惠娘快步回屋,潤哥兒正在和阿襄玩,一發現娘來了,兩人立即正經起來。

潤哥兒正要喊娘時,柳惠娘丟了句。

「我去解手。」說完匆匆越過他們,進入屋里。

兩人盯著柳惠娘飛快消失的身影,彼此互看一眼,看起來似乎真的很急。

他們看看屋里,確定人暫時不會出來了,便把木制玩具收起,把藏起來的小刀拿出來。

「咱們繼續。」潤哥兒一雙眼神采奕奕地對阿襄說。

什麼木頭玩具,他根本沒興趣,還是射飛刀好玩。

阿襄朝屋里賊兮兮地看了下,潤哥兒低聲賊兮兮地安慰。「放心,我娘每回解手,都要一段時間。」

阿襄輕點他鼻尖。「小鬼靈精,你娘知不知道你這麼皮?」

潤卻兒哼道︰「這叫做機靈,我早點學好功夫,才可以保護娘。」

阿襄嘿嘿笑,她愛死這個小少爺了,人小鬼大,精明得很,長大肯定是個高手。

話說,柳惠娘不是內急,而是藉故要一個人靜一靜,在沒人時,她才能卸下面具,露出真實的表情。

她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緩了緩內心的震驚,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她開始細思,從楚雄把她送到客棧,一直到住進這間宅子里,這期間所發生的切

她以為楚雄離開了,改派其他人接近她,結果他根本沒走,還混了進來。

柳惠娘閉上眼,揉了揉眉心。

她真是低估了這男人的死纏爛打,為了接近她,連易容術都用上了……

如果她不是當事人,或許會在一旁佩服這男人的手段和耐性,要不是她記性好,認出那條手臂上的特徵,說不定自己還真的著了他的道。

真是高招,她對郭善才確實沒有防備,早起認真干活,平日沈默少語,對她態度敬重,言行舉止又極守禮,還有個妹妹在身邊,這樣的男人,的確很容易讓女人放心。

她忍不住咬咬牙,這個奸詐狡猾的狐狸,他不去當土匪還真是埋沒了他的才華!柳惠娘不知道自己其實道破真相了,楚雄還真的當過土匪。

楚雄自己也沒想到,會被柳惠娘識破自己的易容,只因為他輕敵。

在他眼中,柳惠娘畢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女人,雖然這婦人膽子很大,也挺機靈,但總歸是個婦人,再厲害也不會越過他,因此大意了,只給自己換張臉,哪里會去注意其他細節?

這是追女人又不是真的去敵營臥底,一些小地方也就不在意了。

殊不知,就是細節讓他露出了馬腳,若在以往,他是絕對不會犯這個錯誤的,偏偏遇到了心細如發又懂得藏拙的柳惠娘。

楚雄在園子里久等不到柳惠娘帶潤哥兒來看新蓋好的雞籠,便來找人,之間阿襄正和潤哥兒在院子里玩飛刀,沒瞧見柳惠娘。

他走過來,往屋里瞧了瞧,朝阿襄看去。阿襄對他使使眼色︰人去屋里解手了。原來如此。

楚雄便在院子等著,順道指導潤哥兒射飛刀,時不時朝屋里看去。

「阿襄。」

听到屋里柳惠娘喚她,阿襄應了一聲,立即轉身進屋。

過了一會兒,阿襄走出來,對上楚雄詢問的眼神。

「柳娘子說她有些不便,讓你先帶潤哥兒去看雞籠。」

楚雄听了,問道︰「什麼不便?」

老大問話,阿襄不敢不應,低聲道︰「女人家的不便。」

楚雄听了,一下子就明白,原來是來月事了。

他略感遺憾,本以為可以一家「三口」去看雞籠,但他的女人來了月事,肯定身子不舒服,需要休息,只好作罷。

他朝潤哥兒伸出手。「來,叔叔帶你去看新蓋好的雞籠。」

雞籠有什麼好看,射飛刀才好玩呢。潤哥兒此時正在興頭上,有點不想去。

楚雄看明白了,低聲對他道︰「咱們去後院,那兒沒人,想做什麼,不用藏著。」

潤哥兒眼楮一亮,立即改口。「叔叔,我要去看雞籠。」說著便蹦蹦跳跳地朝後院跑去。

楚雄咧開了笑,這小子有前途,懂得舉一反三,他這時的表情,彷佛一臉驕傲地看著自家親生兒子似的。

阿襄也想去,但被老大叮囑在這看著,若是柳惠娘有什麼需要,也好有個人使喚,這就是當初他派阿襄過來的原因。

婦人的內宅他不便進來,阿襄可以當他的眼楮,加上阿襄的功夫也是一把罩,除了打不過他,高老七和其他弟兄遇到她,也要繞道走。

內有阿襄,外有他,楚雄很滿意自己的安排,有他罩著,這女人安全得很,他再加把勁,溫水煮青蛙,把她的心搶過來。

到時候,只要她和那個花心相公和離,人就是他的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10:55

第九章

柳惠娘從牙行那兒收到了消息。

她坐馬車來到牙行,牙行掌櫃把目前有缺的廚娘差事給她瞧。

柳惠娘瞧了瞧,不禁擰眉。

徵廚娘的都是一些商戶人家或富有的平頭百姓人家,做官的只有一家,但這個官也不過是個七品芝麻小官罷了。

她抬起頭,看向牙行掌櫃。「沒有大一點的官?」

掌櫃面有難色。「柳娘子,這大官人家講究多,即便是一個廚娘,也不是隨便就能進去的,得使銀子才行。」

柳惠娘一听便明白了,這是要用銀子買呢。

「要多少銀子?」

牙行掌櫃笑咪咪的,朝她伸出了一根食指。

柳惠娘看了心下一沈,臉上依然笑得謙和。「一百兩?」

牙行掌櫃點點頭。

柳惠娘深吸了口氣,用著求教的口吻。「不過是廚娘的差事,怎麼就要一百兩?」牙行掌櫃見多識廣,知道她是個外行人,若是其他升斗小民,掌櫃還懶得多做解釋,但柳娘子態度好,遇事不會一驚一咋的,而是虛心求教,他不介意跟她說說其中的門道。

「一百兩只是起價,就算給了一百兩,也不見得進得了官宦人家的府里當廚娘,能進廚房當個洗碗的雜役就算不錯了。

柳惠娘愣住。「那要多少銀子才能當廚娘?」

「這得看每個人的運氣,有人花了一千兩才能順利進三品大官的廚房。」柳惠娘倒吸口氣。「一千兩?這……銀子還沒賺到,就要先花一千兩?」

「柳娘子有所不知,所謂侯門深似海,想進大官人家府里當廚子,可不是那麼容易的,除了廚藝必須精湛,還必須要有人脈。」

通常點到這里,掌櫃便不會多說,但他見這婦人听得專注,忽然很有談興,索性把這里頭的骯髒事告訴她,好叫她做個明白人,免得被別人騙了去。

「能在大官人家或王府里當廚子的,個個都有來頭,不是在宮里當過御廚,就是御

廚的徒弟,廚房里不但油水多,逢年過節或宴客酒席,上頭還有賞銀,一年加起來的賞

賜可不止區區一千兩。這麼好的油水,當然眾人搶破頭,同樣是御廚的徒弟,為了搶位置,暗地里孝敬上頭的銀兩可不少,能爭到廚子的位置,不只光有廚藝,還得看你的背後靠山硬不硬。」

柳惠娘听了咋舌,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是井底之蛙,太天真了。

牙行掌櫃瞧她的臉色,知道她終於听懂了。

廚子之間尚且爭得頭破血流,更多是見不得光的骯髒事,莫說輪不到她這樣的普通人,說不定人還沒進去,就先被人刮一層血肉下來。

這婦人或許以為自己有一手好廚藝,但能在京城里混得開時廚子,哪個不是三頭六臂?

想進大官人家府里當廚娘?那是作白日夢。不過牙行掌櫃是生意人,說話自是圓滑。

掌櫃又笑道︰「我幫柳娘子挑的這些人家,雖是尋常百姓,但都是富戶人家。那位七品官雖是芝麻小官,但可別小瞧了,還有別家牙行在爭這個位置呢,只因為那位大人是個清官,要求會江南口味的廚子,我看您是南邊人,被挑中的機會大一點,才把這差事拿出來說,能不能進去,還得跟其他家牙行爭一爭呢。」

柳惠娘心頭雪亮,人家願意跟她解釋這麼多,還是因為善心,瞧在她是婦人的面上給她點撥一下。

她立即感激地朝他福了福。「原來如此,是婦人無知,讓掌櫃見笑了。」

牙行掌櫃見她明白,不會好面子,還懂得虛心認錯,原本心里多少笑她見識短,這會兒倒是對她高看許多。

這位柳娘子雖然是鄉下來的,卻很識大體,他願意對她說得更明白些。

「若有機會進了七品小官府上當廚娘,也不失為一個機會,除了皇家子弟,哪個大官一開始不是從小官做起?小官也有好處,趁早進去佔個位置,主人熬個幾年,將來升官了,府中僕人的地位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柳惠娘心里想,但是她等不起,就怕吳子清也升了官,那時候她就對付不了他了。她笑了笑,點頭附和。「是這個理沒錯,多謝您提點,可否容我回去想想?」

掌櫃點點頭,她能明白他的話,回去好好深思,亦是好的。

離開牙行,柳惠娘上了馬車,一路心思沈沈地回到宅子里。

下了馬車,她往屋里走,卻發現郭善才跟著她。

「你跟著我做什麼?」

「你說過要教我做菜的。」

柳惠娘听了心中有氣,她今日不順,才知曉自己異想天開,心頭正憋悶著,這男人偏偏這時候撞上來。

學廚藝?其實是別有居心地接近她吧!

她心中壓著一股火,面上卻笑咪咪的,將他領到廚房,指著那些鍋碗瓢盆。

「你先把所有鍋碗全洗一遍吧。」

「全部?」

她笑咪咪地點頭。「是呀。」

看著她的笑,他立即點頭。「行,沒問題。」

不就是洗鍋洗碗?小事一樁,只要能接近她,叫他去洗茅廁也沒問題。

「那就開始吧。」柳惠娘笑了笑,人卻轉身出了廚房,留他自己一個人忙活去。

第一天,她叫他把所有鍋碗瓢盆洗一遍。

第二天,她叫他把灶台地板刷一遍。

第三天,她叫他燒熱水,再把所有鍋碗都燙過一遍。

她吩咐完,人就離開了,留他一人在廚房里做牛做馬。

待楚雄把所有交代的活兒都做完時,走出來,就見阿襄正津津有味地吃著肉包子,瞧見他,還指了指桌上一大盤肉包。「這是你的。」

楚雄看了看肉包子,問道︰「她呢?」

「柳娘子帶潤哥兒回屋,喂他吃肉包子呢。」

這肉包是柳惠娘之前做好的,她在臥房旁邊開了個小灶,為了方便平日煮些簡單的料理。

她將腌好的肉剁碎,再揉面粉、 面皮,做成肉包子,平日晚上若是餓了,開火蒸熟,立即可下肚。

這肉包子的精華在於肉餡,是她用特制的醬料腌過的,蒸熟後,不但肉汁飽滿,還頂飽,阿襄第一次吃就愛上了。

柳惠娘對她說︰「天天炒菜也是挺費時的,肉包子既省時又省力,還能變著花樣做不同的肉餡。這肉餡都是腌過的,能久放不壞,一舉兩得。

柳惠娘不只做肉包子,她還曬魚乾、制咸菜、烙大餅,大餅夾魚乾搭配咸菜一起吃,既方便又有飽足感。

後來她也指示郭氏兄妹一同來學揉面皮,把面粉加水揉成面皮後,再將腌漬的肉餡包進面皮里就行了,至於好不好看不重要,她諄諄教導他們,東西「能吃」比較重要,至於外表,又不是拿去賣錢,不必在乎。

听到柳惠娘在房里,楚雄易容下的真臉黑成一片。

他想像中的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根本沒機會發生,甚至連佳人的面都見不到。

這一連串事件下來,他再遲鈍也瞧出了端倪。

這女人是故意避著他呢。

阿襄身上忍不住泛起雞皮疙瘩。老大身上散發出的冷意,都令她起了寒顫。

她瞄瞄老大,再瞧瞧屋里,小心地開口建議。

「老大,人家是好女人,會避著外男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還沒和離呢。」

這句話成功提醒了楚雄。

他模著下巴想了想。說得也是,柳惠娘若是不知檢點,那麼容易被人勾三搭四去,也入不了他的心。

他楚雄不是只看女人的相貌,隨便哪個女人都行,他就喜歡柳惠娘的倔強,以及不輕易認輸的心。

想到此,他便釋懷了,收回冷意,瞟向阿襄。

「你有什麼主意?」

阿襄瞪大眼,指著自己。「問我?」

「你也是女人,要如何才能讓她接受我?」

阿襄雖是女人沒錯,但她是個男人婆,可一面對老大銳利的目光,她又不敢不回答,只好努力凝眉思考起來。

不知想到什麼,她的目光瞟過來,在老大身上左瞧右瞧,上下打量。

她平日跟柳惠娘相處的機會多,也會閑聊幾句,知道柳惠娘喜歡斯文的人。

「老大,要不你在身上抹個去疤膏什麼的,把身上的疤痕除掉,少曬太陽,把自己養白一點,再搽個粉,裝裝斯文人,說不定柳娘子會看你順眼些……」

當她看到老大目光越來越陰沈時,阿襄終於閉上嘴。

好吧,當她沒說。

老大的長相粗獷陽剛,要他裝成像弱雞一般的斯文男子,跟叫一只老虎裝成一只弱貓是一樣的困難。況且老大最瞧不起的,就是弱得跟女人一樣的斯文人。

楚雄瞪了阿襄一眼,轉身走人。

顯然她對他完全起不了興趣,而且還故意避著他。

他不是沒發現柳惠娘在疏遠他,他不明白,明明幾日前她對他的印象還很好,而且還挺信任他的,怎麼突然間就疏遠他了?

他不知自己是哪里做得讓她不滿意?難道是因為自己要跟她學廚藝,惹得她懷疑自己別有居心?

不,她當時應允教他時,態度自然,並沒有任何勉強,甚至是願意的。

問題到底出在哪里?難道真如阿襄說的,她嫌棄他是個粗人,肌膚太黑,身上還有刀疤……

楚雄一邊想,一邊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忽然頓住。

他平日的穿著都是簡單俐落的窄袖勁裝,為了方便干活,便習慣卷起袖子,露出兩條手臂。

他習武,手臂上有過去打殺時留下的刀劍傷疤,這傷疤襯托出他的英武,增添男人味。

平日他不在意,這時他卻忽然注意起來了,直盯著手臂瞧。

上頭除了刀疤,還有被人咬傷後留下的結痂齒痕。

楚雄眯細了眼。

他易容只改變臉,沒往身上下手,如果……她記得他手臂上的疤,藉此猜到是他呢?

她有這麼精明?

他知道她是個聰明大膽的婦人,但在心底也只是把她當成是一個婦人,就算聰明,也只是比一般婦人機靈罷了。

會不會他其實小瞧了她,她比他想像得更聰明,更懂得不動聲色?

柳惠娘在屋里和兒子一起吃肉包子,她還炖了一鍋青菜湯,配著肉包子吃,簡單又美味。

自從知道郭善才八成就是楚雄本人後,她便避開了大夥兒一起用飯的機會,故意做了可以分開吃的吃食,如此也不會讓人起疑。

她故意指使郭善才做些無用的粗活,也不怕得罪他。既然他想裝,她就陪他裝到底;他想近水樓台,她就把所有機會掐滅,不讓他得逞。

這日,柳惠娘要出門,把阿襄和潤哥兒一起帶走。

楚雄在前院準備馬車,眼角余光朝他們瞧去。

一旦心中起疑,他仔細觀察,便發現了她的改變。

以往她出門辦事,總會把潤哥兒留在家給阿襄照顧,自己一個人坐他的馬車出門,現在卻帶上阿襄和潤哥兒。

楚雄不動聲色,一切如常,馬車準備就緒後,載著兩女一子出了側門。

今日柳惠娘想去試試別家牙行,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有阿襄和兒子在身邊,就不怕楚雄動她的歪腦筋。

她想找大官人家進府當廚娘,自是有她的道理和原因。

來到牙行所在的大街,柳惠娘牽著兒子下車,發現楚家在京城的商行居然也在這條大街上。

柳惠娘瞥了郭善才一眼,見他正站在馬兒旁欣賞街上的景物,看見楚家商行也面不改色。

她抿抿嘴,這男人可真會裝!

她心思一動,起了惡趣味,向郭善才走去,見他看過來,她故意道︰「我能夠順利

來京城多虧一位同鄉,他是我們母子的恩人,姓楚,叫楚雄。你幫我去楚家商行問問,他人是否安好?」她說這話時,同時留意他臉上的表情。

郭善才應允道︰「我這就去問,柳娘子是否有話要帶給這位楚公子?」

柳惠娘溫和道︰「你若是見到他,就說我很謝謝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會有好報的。也說我祝他早日成家,找個溫婉賢淑、家世清白的閨閣女子,兩人共結連理,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郭善才聞言也笑了。「謹遵娘子囑咐,我這就去告訴他。」

他將馬繩拴在一旁的樹干上,便往楚家商行大步走去。

柳惠娘一路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進入楚家商行為止。

他還真進去?裝得真像!喔,是了,他現在是郭善才,不怕別人認出他。

想到此,她有些得意,幸虧自己心細如發,才沒讓他瞞騙過去。她嘴角微勾,抿出連她自己也不知的狡笑。

郭善才並沒有在商行內逗留太久,反而帶了一個人過來,此人是楚家商行的羅管事。

羅管事向柳惠娘打躬作揖後,開口道︰「柳娘子,楚護衛至今生死不明,我家大爺十分擔心,放出消息找人,若有人能提供消息,可得賞金三千兩。」

柳惠娘瞬間瞪圓了眼。「三千兩?」

「是的,商行不幸,遇匪襲擊,楚護衛至今未有消息。他是我家大爺十分重視之人,只要有人能提供他的消息,皆能論賞,若能找到人,重賞三千兩。听這位郭兄弟說,柳娘子也是跟著咱家商隊來京城的,不知您能否提供消息一二?」

柳惠娘忍不住看向郭善才,見他也是一副詢問她的表情,她必須強忍著,才沒抖動嘴角。

她努力維持面上的鎮定,好不容易撫平內心的波濤洶涌,才客氣地欠了欠身。

「妾身……不知,若有消息,一定告知。」

羅管事再次打躬作揖,朝她道謝。「如此,有勞了。」說完便告辭轉身,與郭善才點個頭,返回商行。

郭善才回過頭,便瞧見柳惠娘一雙灼灼如火的明眸,正直直盯著他。

他一臉納悶,模了模自己的臉,然後狐疑問︰「柳娘子怎麼一直盯著我瞧?我臉上可有不對?」

柳惠娘硬生生收回目光,天人交戰後,僵硬地吐出兩個字。「無事。」

在她轉身背對他,往牙行走去時,沒瞧見楚雄雙臂橫胸,對她的背影露出痞笑。

從牙行回來後,柳惠娘還未從三千兩的震驚中回神,每當看見楚雄——不,應該是楚三千兩,當他從自己面前經過時,她腦子里就浮現金光閃閃的銀兩畫面,一雙眼也忍不住盯著他瞧,目光復雜,表情難耐,似有隱忍,不是嘆氣就是咬指甲,一副天人交戰的模樣。

這情況看在阿襄眼中,也是頗為驚異,便將此事偷偷報告給老大知曉。

楚雄——也就是楚三千兩在听完阿襄的敘述後,笑不可抑。他猜得沒錯,柳惠娘果然認出他了,這一試,就試出了她的破綻。

他拍拍阿襄的肩膀,讓她不用打草驚蛇,該干麼就干麼,他心中自有計較。

果然,自此之後,這婦人沒再刁難他,讓他獨自洗一堆鍋子,也沒如先前那般刻意避著他,一切恢復如常,只除了沒人注意時,她會偷偷盯著他,時不時咬著唇瓣,還是一副天人交戰的模樣。

得到注目的楚雄,對此非常滿意。

他懂她,這女人雖然有些小狡猾,但不會昧著良心辜負他人,不會在他救了他們母子性命,又一路把他們護送到京城後,為了銀子就把他賣了。

她早已認出他,卻不肯戳破他的身分,他便猜到她在打什麼主意。這女人是打算隱瞞到存夠了傍身的銀子,能在京城立足後,便搬出這宅子。

他豈會讓她趁心如意?

他這人有狼性,一旦咬住了獵物就不會松口,因此趁著晚飯過後,將碗筷收拾到廚房時,他忽然將她堵在角落,直直盯住她。

「你一直偷看我,為什麼?」

他直白的問話把柳惠娘嚇了一跳,睜圓了眼瞪他。「胡說!」

「我沒胡說,你偷看我好幾次了,阿襄和潤哥兒都可以作證,不信我叫他們過來對質。」

柳惠娘沒料到自己在掙扎要不要賺賞銀的目光,在旁人眼中像是在偷看郭善才。

她拉下臉,嚴正反駁。「他們看錯了,你立刻給我讓開!」

楚雄不但不讓,還抓住她的手,揉在熾熱的掌心里。「你得給我個交代,你偷看我,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我沒有,哎!你放手!」

「你不解釋清楚,我就不放。」

柳惠娘推不開他,又掙脫不了被他握緊的手,怒瞪他。「我就算看你又如何?我看你有沒有偷懶不行嗎?還以為你老實本分,沒想到是個登徒子,我可是有夫之婦,快放開!」

想掙脫他等同螳臂擋車,他既然堵住她,就不打算讓她再逃避自己。

「你來到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怎麼不去找你那個丈夫?你不找他,是因為不想,既然不想,為何不和離?」

柳惠娘火大了,狠狠瞪他。「和不和離是我的事,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不和離,我如何娶你?」

柳惠娘愣住,接著氣笑了,冷冷嘲諷。「誰說我要嫁你了?」

「我喜歡你,你又偷看我那麼多次,咱們兩情相悅,何必忍著?」

「胡說八道,郭善才,你仔細听好了,我不喜歡你。」

「沒關系,不討厭就行,這事咱們以後慢慢談,先說現在,你一個婦人帶著孩子,總要想辦法在京城生存,還得考慮潤哥兒的未來,是走文考出仕還是考武舉,都得先做打算。這麼久了,他那個爹一直不來找你們母子,就是沒放在心上,你和他總要做個了斷,這樣一直拖著,你不在意,但潤哥兒怎麼辦?沒爹的孩子想在京城立足,身分上見不得光,對他十分不利,你怎麼不為他想想?」

一談到潤哥兒,她就不依了。

「我怎麼沒為他想?我就是為他想,才隱忍不發,忍耐到現在!」

「不帶他去見他爹,也不和離,是為潤哥兒著想?」

「你懂什麼!他那個爹可不是省油的燈,瞞著咱們母子在京城做官,卻又不接咱們上京,擺明了嫌棄咱們,我若是貿然帶著潤哥兒去認親,他不認怎麼辦?以他現在的能力,找個理由休了我都行,棄婦的名聲可不好听,傷了潤哥兒的心不說,他若是橫插一手,用潤哥兒的前程來要脅我怎麼辦?我一個婦道人家斗不過他,總要先有個萬全的準備才行!」

他恍悟。「原來如此。你有什麼打算?」

「民不與官斗,得找靠山,這靠山必須官夠大,我若是能進大官府中當廚娘,雖是僕人,但是俗話說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主人官做得大,僕人在外不至於橫著走,但也不用讓人小瞧。倘若他為了自己的利益,想趕我們母子出京,礙於我家主人,也會有所顧忌,不敢太明目張膽地對付我們母子或是趕我們出京,我這是未雨綢繆!」

楚雄很想對她說,不用這麼麻煩,要對付吳子清,交給他就行了,他一人足以保護他們母子,但他沒說,因為難得有機會與佳人多多接近,把姓吳的一下子就弄栽了,他還怎麼表現?

既然這女人想出口怨氣,他不能搶走她的機會,他不如順勢而為,反正有他在一旁幫著她,不會讓他的女人和兒子出事的。

他故意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想進官宦人家府上當廚娘,原來是為了這個目的,找個可以壓住吳子清的大官?」

「沒錯。」柳惠娘頓住,忽然恍悟什麼,憤然道「你怎麼知道我找官宦人家?你調查我!」

「你早點告訴我,就不必這麼辛苦費事了,想進官宦人家府上當廚娘,不見得非找牙行,這里頭水深得很,你一個婦道人家斗不過,得另闢蹊徑,出奇招。」

柳惠娘本來要質問他,被他這麼一說,又分神了。

「另闢蹊徑?出什麼奇招?」

楚雄一邊解釋,一邊自然地幫她把幾絲弄亂的鬢發塞到耳後,語氣帶著寵溺。

「走後門唄,男人在前頭拚升官、斗同儕,女人在後院也是各顯神通。你是女人,

該善用女人的優勢,那些後院女子平日為了男人勾心斗角,肯定積了不少怨氣,听完你的故事,又見你孤身帶著兒子,必然同情你。要知道想教訓一個人,不見得要男人出手,大官夫人有的是手段。」

柳惠娘一時听得專心,沒注意到他親昵的小動作,反倒對他說的話陷入沈思。

她一心想找大官當靠山,以官壓官,倒是沒朝後宅女子的方向去想,被楚雄這麼一點撥,彷佛從迷霧中找到一線曙光。

官夫人嗎?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若是真能找到門路……

楚雄盯著她的臉,微微一笑。

他喜歡她動腦筋的模樣,那眼中充滿斗志和熠熠光輝,抿緊的嘴有著倔強和不服輸

與其哭鬧,她寧可想法子找出路。

他眼神幽深,臉龐緩緩逼近,兩人的鼻息縮短了距離,突然打斷了她的思路,猛一抬眼,與他的目光相撞,為他眼底那抹深邃心驚。

她急忙閃躲,驚覺無路可退,忙伸手去推,才發現自己的手還放在他掌心里。她張口就咬,他側頭避過,順勢在她臉蛋上「吧唧」一聲。

偷香成功。

柳惠娘急了。「楚雄!你別太過分|?」

他挑了挑眉,笑咪咪地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柳惠娘才猛然驚覺自己說溜了嘴,對上他促狹的眼神,發現他一點也沒有被識破的驚訝,她才恍悟。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經識破他的易容,所以故意激她自露馬腳。

想清楚後,她也不裝了。

「你待如何?」

見她一副慷慨就義、等著憋屈受辱的模樣,楚雄嘆了口氣。

「惠娘,我若真想強你,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不會等到現在。你這麼聰明,難道看不出來,我是真的心悅你?」

柳惠娘抿了抿嘴,猶豫之後,決定還是把話說明白的好。

「我無意於你。」

她等著他大發雷霆,但他沒有,只是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听你這話,就知道不會哄男人。你既然知道郭善才就是我,也假裝被蒙在鼓里,如今被識破了,也該想辦法安撫我,現在卻把話攤開來說,就不怕我一氣之下拿回一切,不管你們母子了?」

怕,怎麼不怕?她就是怕,才會利用他,好讓他們母子暫時有個棲身之處。但她也不想欠他,她怕給不了他要的,說到底,是她不夠狠,她不想在明知自己無法給他承諾時,又佔他的便宜。

她剛才甚至做好了牲自己的決心,萬不得已就跟他睡一次,然後兩不相欠,一拍兩散。

楚雄盯著她,瞧她把嘴唇咬得鮮紅欲滴,咬得他心都癢了,真想不管不顧地親下去,偏偏對她,他越來越狠不下心,還挺心疼。

他楚雄可不是心軟的男人。

健臂一摟,他突然把她抱在懷里,感覺到懷中女子身子僵硬,兩具身子貼近,他都能感受到她劇烈的心跳聲。

他可以忍住不要她,但總得給他一些甜頭,好壓住心里那頭不安分的野獸。

他深吸一口氣,聞著她身上的香氣,壓下慾望,穩住心神後,才緩緩開口。

「給那些官老爺當廚娘,地位只是個僕婦罷了,換個地方做菜,那些官老爺、官夫人,只會把你當菩薩供著。」

薄唇貼著她的耳,熱息輕吐,低啞的嗓音帶著蠱惑的磁性——

「我會幫你,但做為回報,你要做菜給我吃。」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11:16

第十章

京郊有不少佛寺林立,供京城百姓及皇族世家去膜拜上香。

楚雄駕著馬車,柳惠娘母子和阿襄坐在馬車里,一行四人朝京郊的佛寺而去。

馬車從東城門出去,城門外是一片開闊之地,沿著官道一路往山林走。出了城門後,柳惠娘便打開車窗,看著窗外的風景。

沿路上春光明媚,風景如畫,這是他們母子來到京城後,第一次出城到郊外踏青。潤哥兒和阿襄十分興奮,一大一小玩在一處,柳惠娘看了好笑,潤哥兒似乎很喜歡阿襄,兩人正在玩丟沙包,玩得不亦樂乎。

不得不承認,有阿襄幫她照顧潤哥兒,讓她省心不少,潤哥兒也因為阿襄的陪伴,整個人跟在杏花村時相比完全不一樣了,不但活潑開朗許多,每日都神采奕奕。

況且也不知怎的,他們來京城也不過兩個月,潤哥兒突然長高許多,身子也變壯她雖然心有疑惑,但隨後想想,孩子在長身子,他又成天蹦蹦跳跳的,才突然拔高了吧。

她哪里知道,潤哥兒之所以長高,是因為楚雄每日暗地里的訓練,他還交代阿襄平日有機會便與潤哥兒過招。

這男人把潤哥兒當成未來的兒子看,便手把手地教,不像在杏花村時,多少帶了點目的陪他玩耍。

在楚雄的精心培養下,潤哥兒的身高當然就拔高了。

柳惠娘看著窗外美不勝收的景色,精神卻有些困倦,因為昨夜她失眠了。

他說,他會幫她,唯一的條件,是要她做飯給他吃。

其實這條件說了等於沒說,因為平常都是她去廚房弄吃食給大夥兒,弄給他吃跟弄給其他人吃,根本沒什麼不同。

一想到他昨日摟著自己不肯放手,她的耳根子就禁不住發燙。

雖然他只是抱著她,沒做出太踰矩的事,卻將她的耳垂含住,親吮逗弄許久,害她一整個晚上都覺得耳根發癢,臊意難抑。

她原以為自己這回躲不了,他會乘機佔她便宜,但出乎她意料,除了親吮她的耳垂,他沒再要求更多。

當時還是他將她推開,一瞧他的臉色和表情,她就明白他在壓抑什麼。

他明明想要卻忍住了,光是這一點,她就對他改觀不少。以前視他為心懷不軌的色胚,經過昨日,她想,他其實也沒那麼壞。

他對她是真的很好了。

女人的身子連著心,身子不願,就算給了,心里也會生出怨慰。

如果他踫了她,她只會對他更冷漠,但他沒有,而是突然給她來這麼一招,不求回報。這麼對她,反叫她對他討厭不起來了。

對他,她也有感激,可是叫她以身相許……不行不行,恩歸恩,情歸情,她這看臉的毛病改不了,還是喜歡斯文儒雅的男人呀。

柳惠娘忍不住模著自己的耳垂,跟自己天人交戰中。

「娘,您的臉好紅,不舒服嗎?」

柳惠娘突然回神,這才發現潤哥兒和阿襄正盯著她。

她藉故用手掮掮自己的臉,埋怨道「這大熱天的,不好好待在家納涼,做什麼非要往郊外跑,瞧我熱得……」

阿襄立即從一旁的暗格里拿出一把團扇。「夫人請用。」

柳惠娘頓住,這把團扇既精致又典雅,上頭還繪了杏花樹。

她拿來欣賞,好奇問︰「你買的?」

「是我哥買的。」

柳惠娘手上的扇子差點掉下去,一個大男人去買女人的團扇!

她實在很難想像,他一個粗獷的大男人,站在店鋪里挑選女人的扇子。

柳惠娘狀似漫不經心地「喔」了一聲,繼續裝傻。

阿襄受了老大的指示,趁此機會又告訴柳惠娘。

「還有這櫃子,是我哥找工匠師傅特別做的,里頭設了暗格呢。瞧瞧這座椅,還加裝了軟墊,非常柔軟,免得夫人顛著了——」阿襄這話說得溜,不知道的人,還當她在賣馬車呢。

柳惠娘怎會不明白阿襄的意思?這是有人借她的嘴來說給自己听呢。

听完後,她補了一句。

「真是破費了,回頭我也添點銀子,就當租用吧。」

阿襄听了立即擺手。「不用不用,我哥喜歡當冤大頭,就讓他破費吧。」

柳惠娘抖了抖嘴角,故意打了個呵欠,轉移話題。「我累了,先睡一會兒,到了叫我。」說完就閉上眼。

昨日為了應付他,情急之下,答應了今日之行。

她不知道楚雄要帶她去哪兒,問了阿襄也裝不知,但她知道,他是個有本事的,也不會害她,便來了。

雖是藉著小睡一下而轉移話題,但她確實累了,沒多久就真的睡著了。

原本在玩沙包的阿襄和潤哥兒,手上動作同時停下,轉頭瞧了她一眼,確定她睡著了,兩人互看一眼,立即放下沙包,開始徒手比劃招式,演練起近身戰。

這招式是楚雄想出來的。

楚雄早就發現潤哥兒有練武的天分,手腳靈活,一學就會,不過他才五歲,年紀尚小,不如從平日玩速度做起。像游戲一樣教給他,讓他平日就與阿襄兩人對招玩。

當然,這跟射小刀一樣,都是瞞著柳惠娘的。

不知睡了多久,柳惠娘醒來了,看向兒子,見他和阿襄還在玩沙包。

她打了個呵欠,掀起車簾,朝外看去,這一瞧,不禁愣住。

一間佛寺矗立在眼前。

他說要幫她,怎麼到佛寺來了?

這間佛寺香火並不盛,但十分清幽,樹蔭林立,羊腸古道,門口有一位小沙彌拿竹掃帚在掃落葉。

馬車在佛寺門前停下,她瞧見楚雄下了馬,朝小沙彌走去,不知跟小沙彌說了什麼,就見小沙彌笑得十分開心,楚雄還模模他的小光頭,好似十分熟稔。

柳惠娘奇怪地看著,小沙彌隨楚雄走向馬車,還輕快地跳上前座,與楚雄坐在一起,跟著馬車駛進大門。

在佛寺前頭的廣場停下後,柳惠娘等人也下了馬車。

這間佛寺位在深山,它沒有雄偉的建築,也沒有鼎盛的香火,卻像是深山老林中一處遺世而獨立的秘境。

在他們下了馬車後,有幾位小沙彌出來了,接著一位和尚緩緩走出,慈眉善目地笑看他們。

楚雄走向和尚,朝和尚雙手合十,和尚也朝他回禮,接著兩人一同朝他們看來。

柳惠娘心有所動,此時楚雄一個眼神,她便知道他的意思。她牽著潤哥兒,阿襄跟隨在後,一起走向前,朝和尚見禮。

和尚對她微笑點頭,便領他們一起進去。

沿著階梯拾級而上,前頭是大殿,後頭是園林,和尚吩咐一位小沙彌領他們往僧房而去。

楚雄與她並肩走著,對她道︰「這幾日咱們就住在此處。你稍作歇息,午飯時會來叫你。」

柳惠娘看著他,雖然她心中有許多疑問,但她沒問,只是點頭,來到僧房門口,便與兒子進了屋,阿襄則睡在隔壁的僧房。

僧房打掃得十分乾淨整齊,柳惠娘環視一圈後,走到窗前推開窗子,眼前一片青蔥蒼翠,此時春盛,綠意盎然。

其實適才在路上,不止他們一輛馬車,郊外游人如織,途中也經過其他佛寺,只見香火鼎盛,去上香的百姓可不少。

唯獨這間佛寺不同,恍若方外世界,十分幽靜,她的心也奇異地平靜下來了。

她出生的杏花村也是山明水秀,但住在那兒時,她的心卻感受不了山水的潤澤,總是靜不下來,時時徨恐,深怕爹把她賣給人做妾或是賣給人牙子。

嫁給吳子清後,過了一段甜蜜的日子,丈夫便離鄉背井去了京城。她一方面要侍奉婆母,另一方面要照顧兒子,操持家中的一切,白日在人前歡笑,夜晚忍受著相思,孤枕難眠。

她的心從沒真正寧靜過,直到身在此處。佛寺的清幽、山林的靜謐,竟讓她感覺到從未享受過的平靜。

她獨自在寺中漫步,感受這份與世無爭,歲月靜好。

她這一生汲汲營營,似乎直到此時,才終於停下忙亂的腳步,得以休憩片刻。她看著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一處竹林。繞過竹林後,見到一套石桌、石椅,有兩人正在飲茶、下棋。

她一眼就認出下棋之人是楚雄,另一人便是在門前迎接他們的那位和尚。

她正在猶豫時,楚雄突然轉過頭來,見到她,咧開了笑,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柳惠娘正好奇,他似乎與和尚很熟,便走過去。

來到和尚面前,她恭敬地欠身。「大師。」

和尚見她如此恭敬,也站起身來,念了聲法號。

「來,這兒坐。」楚雄沒站起來,而是很自然地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瞧這個親昵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叫自己女人坐下呢。

柳惠娘面不改色地把椅子挪了挪,挪到兩個男人的中間,隔了些距離,就好似在看兩人下棋的客位,才守禮地坐下。

「打擾了。」她歉然道。

與楚雄的隨意相比,她是十分拘謹而守禮的。

和尚微笑看她,轉頭對楚雄道︰「這位女施主是個賢淑良善的。」

楚雄听了,一臉得意道︰「那當然,我看上的人,準是特別好的。」

柳惠娘瞪了他一眼。在出家人面前說什麼鬼話!不正經!

卻沒想到和尚也不介意,只是笑笑對她道︰「子淵為人豪爽不羈,還請柳施主莫介意。」

柳惠娘愣住。「子淵?」

「這是我的字。」楚雄眼含笑意,對她道。

柳惠娘看了他一眼,「喔」了一聲,收回目光。

她面容平靜,不表示任何意見,假裝看不懂他眼底的意思。她是不會去記住的,也不會喊他的字,只會稱他一聲「郭公子」。

楚雄見她故意回避,也不惱,他就愛她這一點。

「京城的皇族或官夫人來京郊各佛寺上香禮佛後,通常會在佛寺用午齋。」楚雄緩緩開口,一邊說,一邊盯住她平靜端莊的臉蛋,覺得甚美。

「佛寺的素菜素湯,加上白飯,頂多吃飽,若想講求美味,也就那麼一回事,對那些過慣了富貴生活的夫人們,素齋當然比不上平日的山珍海味。」

他心想,若她穿上綾羅綢緞,打扮起來,肯定不輸給那些貴夫人。

「但禮佛講的是心誠,她們自然不敢嫌棄佛寺的素齋。」

他早就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長,總喜歡在他面前低垂下來,遮住眼底的小心思,回避他的注視。

「有些佛寺為了吸引貴人們來自家佛寺上香,增添一點香油錢,便會在素齋上下功夫。」

听到這里,那雙鬈翹的睫毛終於顫了下,緩緩抬起,藏在美陣里的眼瞳有著些許波東。

他就知道,她能听出他話里的意思。

「幾間打出名號的佛寺,因為齋菜出名,香客也絡繹不絕,吸引了不少貴夫人前去朝聖,因此香火鼎盛。」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故意嘆息道︰「不像這間佛寺,香客稀少,做出的齋菜一般,吸引不了那些貴夫人……」

每當見到她眼底綻放的灼亮,閃著躍躍欲試的光芒時,他也會眼神一亮,心隨她意動,目光受她吸引,情不自禁地追隨她每一個表情,就像現在。

「因此修了大師告訴我,他需要一個會做齋菜的廚子——」

「我會!」

柳惠娘到現在若還听不明白,那也太蠢了,她終於明白他說會幫她是什麼意思了。機會是要自己爭取的,這時候她才不會矯情呢。

她看向修了師父。「我會做齋菜,若能為佛寺做齋菜,供奉佛祖,是妾身三世修來的福報,懇請師父給我機會,向佛祖菩薩展現我的誠心。」

意思就是師父您別請人了,找我就行,我不用給銀子的。

開玩笑,有這麼好的機會,就算沒銀子也要做,更何況是為佛祖菩薩供奉齋菜,求祂們庇佑都來不及了,哪敢收銀子?

修了大師始終含笑,對她的話一點也不意外,道了聲佛號。

「如此,便有勞柳施主了。正好兩日後,有一位貴人會來此地禮佛,暫住幾日,這位貴人的齋食,便交給柳施主了。」

柳惠娘听到「貴人」兩字,立即恍然大悟。

楚雄說要幫她,原來不只是幫她找廚娘的差事,而是直接讓她見到貴人。

真是聰明!她在心里暗贊一聲,她雖然不喜歡他這個糙漢子,但平心而論,她很欣賞他的聰明才智。

她目光熠熠,臉上終於有了笑意,不似原先那般拘謹而繃著臉。

楚雄既心疼她又感到好笑,這女人到了現在還在故作鎮定,她緊握的拳頭早就泄露了她內心的激動。

修了大師將兩人間暗涌的情緒看在眼底,始終含笑。

他喚來一位小沙彌,領著柳惠娘到大寮廚房,先去熟悉環境。

待柳惠娘福身告辭離去後,修了大師看向楚雄,這廝一雙眼還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的背影呢。

「你為了她特地來找我,替她安排為那位貴人做齋食,是認真要娶她?」

當四下無人,只剩他們兩人時,修了和尚說話也隨意了。

楚雄回過頭來,嘿嘿笑道︰「當然。」

關於柳惠娘的事,楚雄沒有瞞他,以他們兩人過命的交情,楚雄是完全信任他。

楚雄無父無母,孤身一人,他的家人早在他十一歲時,死於一場瘧疾。

當年,他跟著游民逃離家鄉,四處游蕩。

貪官不仁,災民越來越多,最後匯聚成匪,十一歲的孩子在那個時候為了生存,很自然成了盜匪之一。

他有武學天賦,自學成才,匪寨里人人凶殘,強者為王,他在狼窩里打滾,想盡辦法往上爬,盜匪搶了金銀財寶,都是大人去分,輪不到十一歲的孩子,但他很聰明,專挑別人不要的。

在一次機緣中,他拿到了一本武功心法,那本心法外皮陳舊破爛,大夥兒的注意力都在閃閃發亮的金銀上,根本不會注意到那本破爛的冊子。

他撿回去,把書冊藏在身上,但他不識字,正苦惱時,遇上了被土匪綁來的修了和尚。

那些失去人性的悍匪,連佛寺的香油錢也敢搶,殺了貴人,把修了綁來,逼問他貴人用金子打造的佛像藏在哪?

修了說不知道,他們若問不出就要殺他,到了夜晚,輪到十一歲的男孩來守夜。他拿出書冊,學著大人用凶狠的口吻逼問修了和尚,認不認得上面的字。

修了點頭,他不但告訴他,還很有耐心地一字一字教他,為他解釋上頭的意思。

教完所有的字後,楚雄以為修了會趁此向他求助,認為他肯教自己識字,是為了生存,誰知修了教完後,卻什麼也不提,只是閉眼打座。

楚雄不禁好奇。「你不向我求救?」

修了睜開眼,奇怪地問他。「為何向你求救?」

「你肯教我,不就是怕死,想要我救你。」

修了搖頭。「你還是孩子呢,能生存下來已經不易了,我怎麼能拖累你?你快走吧,莫教人發現了,那本武功心法好好學,對你有大用的。」

楚雄驚異,奇怪地問他。「你不怕死?」

「死不可怕,怕的是死的時候很痛,所以我祈求佛祖,讓我走的時候快一點。」說完後,他又閉目養神。

楚雄听完,不知怎的,一夜沒睡。

第二天,又是他守夜,修了奇怪地問他。「怎麼又是你?」

楚雄不語。

修了了悟。「喔,他們把差事推給你。」

楚雄惡狠狠道︰「那是因為我有能力!」

修了點點頭,也不跟他爭辯,繼續閉目養神,可是有人卻不肯讓他睡覺。

「我想通了,你不跟我求救,是想讓我同情你對不對?告訴你,我是不會上當的。」

修了睜開眼,看著他帶著譏誚的眼神,似有所悟地安慰他。

「你不用良心不安,我不會怪你的。」

楚雄似一只炸毛的小獸。「誰說我良心不安!」

修了忽然俏皮地吐吐舌,不再說話,繼續閉目養神。

兩人一夜無話。

可是最後,這個十一歲的孩子,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將他放走,救了他一命。

從那時候起,盜匪與和尚成了莫逆之交。

既然是莫逆之交,講話也不拖泥帶水,有什麼就直白地說出來。

「她是有夫之婦,你又不能強搶民女,我見她似乎對你無意,只有感恩,若她始終無意,你待如何?」

楚雄哼道︰「她現在不喜歡我沒關系,日子久了就會喜歡了。」

修了想了想,突然打量起他來。

楚雄拿著棋子的手一頓,瞪著他。「看什麼?」

「看姻緣。」

楚雄瞪大眼,也不下棋了,直接問︰「怎麼,你會看?」

面對他殷殷期盼的目光,修了一臉高深莫測地回答。「你肌膚白一點,瘦一點,昕文一點,或許還有機會。」

楚雄垮下臉,切了一聲。「老子就長這副樣子,換不了!」耍他呢,以為他听不懂,哼!

他拿起棋子,繼續下棋。

修了卻是笑咪咪地看著楚雄手上的紅線,已經隱然若現,似有若無地往廚房的方向飄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11:37

第十一章

永安公主是當今皇帝的姊姊,虔誠禮佛已久,每逢初春時節,便會來千禪寺齋戒七日,以示敬佛。

永安公主喜靜,不喜他人打擾,因此挑上了香客稀少又地處偏遠的千禪寺。至於她到千禪寺齋戒七日的事,除了住持修了和尚與皇族子弟,百姓無從得知。

也得虧柳惠娘運氣好,在永安公主抵達的前三日,有足夠時間準備菜色。至於能不能引起永安公主的注意,就靠她的努力表現了。

在準備齋菜之前,她也特地齋戒沐浴一番,忌葷食、忌酒,每日早晚禮佛誦經,誠心祈禱。

這三日,楚雄倒是沒有打擾她。

平日他與修了和尚下棋、飲茶,每日清晨,天還未完全亮時,她起身梳洗後,去廚房準備齋菜,經過佛寺園林一處空地時,便會瞧見他早已起身,在那兒練功夫。

他穿著簡單的勁裝,腰間紮了條黑色的腰帶,默默地打著招式。有時候,她瞧見他盤腿而坐,閉目養神,似一個閉關清修的世外高人。

每日,他肩挑兩擔水,爬兩百多層階梯,來回數次,將所有的水缸注滿,或劈柴、或修繕,做一整日的粗活。

這樣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挑水、灑掃、砍柴、修繕、練功、吃素齋,彷佛一個帶發修行的和尚。

這樣的他令她好奇,時不時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在千禪寺都是這樣嗎?」她好奇,悄悄問修了和尚。

「是的,他每回來到京城,就會來幫忙。」修了含笑道。

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還真看不出來……」

「算了算,楚施主做這些事,已經十二年了。」

柳惠娘咋舌,瞪大眼。「十二年?」

「是呀,那時候他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貧僧的命,還是他救的。」

修了侃侃而談,將他與楚雄結識的經過慢慢說予柳惠娘听。

才十一歲的孩子,就有本事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將他從土匪窩里救出來。

一個是拿刀嗜血的狼孩子,一個是出家的和尚,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卻從此結下不解之緣。

從那時候開始,十一歲的孩子每年都會到千禪寺找他,修了還記得那時候他的樣子。

這孩子每回來佛寺,身上總帶著新傷,但他從不會哭求別人的疼愛,他只會自己舌忝舐傷口,睜著一雙不馴的眼,渾身充滿了戾氣,彷佛下一刻就要張嘴咬人。

修了對他的傷也從來不問,只會默默地幫他涂抹傷藥。當時修了還不是住持,便把自己的僧床分一半給他睡。

「那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好似養了一頭狼,累了就回來,不知不覺,竟已過了十二年,當年那個小夥子,如今已經長成了真正的男人。」修了感嘆,臉上掛著欣慰的微笑。

听完楚雄的過往,柳惠娘一時間沈默無語,有些愣神。

她只當楚雄是個吊兒郎當又別有用心的色胚,沒想到原來他也有一段艱苦的成長過程。

十一歲的孩子在土匪狼窩求生存,多麼不易。

她親眼見過土匪的殘忍,無法想像當時的他經歷了些什麼,難怪他身上有那麼多傷疤,原來每一道疤痕都代表了一段悲慘的過往,而她,為了擺脫他的糾纏,曾經故意嫌棄他身上的疤痕,當時他只是笑笑,一點也瞧不出在意。

她突然感到愧疚,心里沈甸甸的。

「不過,貧僧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

柳惠娘回過神來,疑惑地看向修了和尚,就見他一臉欣慰地開口。「如今他身邊總算有個懂得心疼他、知冷知熱的紅顏知己,如同一艘歷經風浪的行舟,總算靠岸了。」柳惠娘呆愕。等等,什麼紅顏知己?是在指她?這位大師,您是不是搞錯了?

「不,我不是。」她趕緊否認,並補了一句。「我有相公,還有個兒子呢。」

修了疑惑。「听說你打算與你相公和離?」听說?听誰說?顯然是听那個楚施主說的。

「不,我沒——」

「你不和離?」

「也不是——」

修了看著她面有難色地猶豫,似是理解。

「柳施主莫為難,在這世間,人與人講求一個緣字。緣來,隨安;緣去,亦隨安,莫讓世間紛紛擾擾蒙蔽了自己的心。若有緣,自會成事;若無緣,也隨它去,依貧僧看,你與楚施主自是有緣的。」

話說到此,修了道了聲佛號,便微笑離去,徒留她一人,在原地瞠目結舌,半天無語。

自從听了修了和尚講述楚雄的過往後,柳惠娘便陷入了深思。

每回見到楚雄,她就不自覺多瞧他一眼。

楚雄正在指導一群小沙彌練功夫,她發現小孩子似乎特別喜歡他,就連她的兒子潤兒也一樣。

潤哥兒此時可開心了,來到京城後,不但有郭善才和郭玉襄跟他玩,到了千禪寺後,有那麼多小沙彌當玩伴。

郛氏兄妹畢竟跟他差了一大截歲數,不像這些小沙彌都是一群孩子,歲數差不了多少,小孩子天真無邪,一下子就混熟了,每日都玩在一塊兒。

平日貪睡的潤哥兒,到了佛寺也跟著小沙彌們晨起健身。

楚雄正在教年紀大一些的孩子們棍法,潤哥兒人小志氣大,拿著棍棒也跑來湊熱鬧。

小沙彌們瞧見了,說他年紀還太小,等大一點再學,否則棍棒不長眼,打到他就不好了。

潤哥兒卻不依,大聲道︰「放心吧,各位沙彌哥哥,棍棒不算什麼,我連刀——」下頭的話被一只大掌掩蓋,楚雄及時捂住潤哥兒的嘴,緊張地看向站在梧桐樹旁的柳惠娘。

她應該沒听到吧?若是知道自己偷教潤哥兒耍刀弄槍,恐怕會氣得不理他了。

潤哥兒人小鬼大,反應也機靈,立即閉嘴,還與楚雄配合,對娘親招招手。

一大一小都眯笑著眼,嘴角往兩旁拉開,對她咧開討好的笑。

明明不是父子,但笑起來卻同一副德行。

柳惠娘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她什麼也沒說,轉身走開,留下這對作賊心虛的一大一小,忐忑地互瞧彼此。

她沒發現吧?

但也沒笑,不是在生氣吧?

這一大一小雖不是親父子,卻有共通點,就是很怕惹柳惠娘不高興,尤其是楚雄,潤哥兒至少是她的心頭寶,但他什麼都不是,跟著她沒名沒分的,連真面目都見不得人。

而他自從被她識破後,也不瞞著潤哥兒了,讓他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楚叔叔,不過為了不讓楚家商行的人認出自己,他還是照舊易容,當他的郭善才,在京城行事起來也方便些。

柳惠娘雖然沒趕他走,但她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淡漠疏離,不像潤哥兒,在知曉他就是楚叔叔的那一刻,小家伙可熱情了,天天巴著他喊「叔叔」,不枉費他疼他一番。

楚雄在這兒怨嘆佳人是個捂不熱的白眼狼,卻不知柳惠娘適才只是故意板著臉罷了。自從她听完修了和尚的一番話後,心中已悄然起了變化,對楚雄有了新的認識和不同的感受。

在楚雄不知道的情況下,她會悄悄注視他,細細回憶過往。

從杏花村到京城的路上,他救過落水的孩子,還分食肉包子給孩子們吃。

當時,她對他早有成見,只當他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故意在人前裝好人罷了。

如今想來,他並不是裝的,既然他都能冒著生命危險從土匪狼窩把修了和尚救出來,更何況是救一個溺水的孩子。

他對孩子的喜愛也不是裝的,看看他對這些小沙彌的態度就知道了。

原來這十二年來,他除了持續在佛寺砍柴挑水,且習得一身功夫後,便回來當教習師父,教導小沙彌練功強身,現在就連潤哥兒也每日主動早起,跟著大夥兒一起晨練。

柳惠娘知道自己錯怪他,心有愧疚,但又想到這也不全是她的錯,若不是他先前做的那些事,她又怎麼會給他臉色瞧。

他對別人好,卻獨獨欺負她,若不是他一開始對她有非分之想,故意輕薄她,她又豈會敵視他?

當初她覺得他像個土匪,沒想到她還真沒看錯,這廝真做過土匪,既然決定改過自新了,就該把那一身匪氣也改掉才對。

他對別人君子,卻獨獨把一身匪氣留給她,她不討厭他才怪呢!

不過話說回來,他雖然欺負她,卻也救了她。是惡人,亦是恩人,相較起來,恩大於過,換作其他女子,恐怕以身相許都是正常的……

柳惠娘一顆心七上八下,這些天一直處在這種矛盾又復雜的心思中,直到永安公主前來齋戒禮佛的這一日。

為了永安公主,她做了許多準備,又期盼了許久,事到臨頭卻忐忑不安又神經緊繃,心中生了怯意,怕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這點小手藝在公主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怕自己搞砸了計劃,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楚雄瞧她患得患失的模樣,不免好笑。

「怕什麼,有我在,此法不靈,就另謀他法。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就像平日給咱們做菜一樣,你做得開心,咱們吃得也開心,不是很好嗎?」

柳惠娘原本十分緊張,被他一說,她的心神奇地平靜下來了,回頭瞧他,見他又是那張痞笑的臉,好似天塌下來,萬事有他頂著,貴人喜不喜歡她做的飯菜,都不是什麼大事。

她瞪了他一眼,哼道︰「我哪里緊張了,不過是慎重罷了,要你多管閑事。倒是你,在這邊礙著我,要是出錯了,我唯你是問,還不快去燒火。」

「行行行,都是我的錯,我這就去。」楚雄笑著討好,轉身去忙,以往她在廚房忙時,都是他幫忙燒火,這一回也不例外。

在他轉身時,不知道柳惠娘還盯著他的背影,嘴角彎起了笑。

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只不過突然想到,那曾經讓一方百姓害怕的土匪,如今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她捫心自問,怎麼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得意呢?

修了和尚湊巧經過,順道來關心一下,是否需要他幫忙,就剛好瞥見兩人斗嘴的身影。

一條紅線連著兩人的手腕,雖然依舊若隱若現,卻比先前更明顯了些。

修了和尚彎起嘴角。

看來是不需要他幫忙了。

永安公主吃完齋菜,發現這齋菜與以往不同。

她喚來住持,詢問是否換了大廚?

修了和尚向公主稟報,有一女子,帶著兒子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尋夫,這一路上驚險重重,她為了報答佛祖保佑,自願到佛寺做齋菜,這些素齋便是出自她的手藝。

永安公主吃過各家佛寺的齋菜,各家佛寺的廚藝她心中有數,差別只在廚藝的好壞罷了,唯獨今日這些菜不同,不僅廚藝好,更別出新裁,有許多是她從沒吃過的菜,又听住持說做這些素齋的是個女子,一時興起,便想見見她。

柳惠娘听聞公主要召見她,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溫熱而有力。

她張開眼,看向楚雄,他正笑看她。

「去吧,天塌了,有我呢。」

她瞋瞪他,但這一次,她沒有甩開他的手,只是點點頭,直到他放開,她才轉身出去。

這次的齋菜用的都是京城里買不到的山菜,那些貴人成日吃山珍海味,想用廚藝吸引他們是很難的,唯有出奇制勝,不枉費她每日上山尋野菜,專找平常吃不到的野菜、野薛,果然弓來公主的好奇。

當一名女子隨著小沙彌走來,進了屋,向公主行跪拜禮時,永安公主和侍女們都愣住了。

她原以為會見到一位鄉下僕婦,倒沒想到會是這麼一位清秀佳人,不但面相生得好,舉手投足也很守禮,一點也沒有鄉下人家的粗野。

柳惠娘也沒想到,永安公主看起來那麼慈祥和藹,像個慈眉善目的老菩薩。

「皇家子弟都在爭斗里長大,心思深得很,面對這樣的人,很簡單,你什麼都不必想,也別動任何心思,她問什麼,你如實回答就對了。」

這是楚雄事前對她的叮囑,有了他的點撥,就像有了主心骨,來拜見公主時,也沒那麼害怕了。

雖說她已經打定主意不想靠男人,可在不知不覺中,她對楚雄產生了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依賴和信任。

永安公主年過半百,慈眉善目,看似十分和藹,不過她謹記楚雄的話,絕不敢小看這位公主,姑且就把她當成鄰居老太太,而自己除了一份恭敬之外,還添了對長輩的尊敬與親切,如此對答時,便能保有樸實單純。

公主詢問她才答,沒問到的就不多說。而她運氣好,公主似乎對她印象很好,所以多問了些話,於是她將自己到京城尋夫的事說了個大概。

這些貴人听三分話,便能料到十分事,當知道她的丈夫背著她在京城偷納新妾時,公主的臉色就沈了。

公主身邊的大宮女懂得主子的眼色,主動為公主開口。

「你丈夫太不識好歹,竟放著你們母子在鄉下,一個人在京城納妾享福,不過是個妾,發賣就是了,你好歹是正妻,該討回公道才是。」

這話的意思很明白,若她想求公主,公主出手不過是一、兩句話的事而已。

柳惠娘一臉感激,但謹記楚雄的叮囑,不驕不躁地侃侃而談。「實不相瞞,民婦並不在乎正妻的位置,而是打算另謀他就,自立更生。」

「哦?」大宮女听了意外,瞧了公主一眼,知道公主被挑起了興趣,因此她代主子繼續接著問︰「你要和離?」

「是的。」柳惠娘苦笑。「強扭的瓜不甜,民婦的丈夫早已離心,否則也不會遲遲不接咱們母子來京城。民婦雖是鄉下人,沒見過大世面,卻是知曉道理的,他若不離,我亦不棄,他既有離心之意,與其佔著妻位不放,與小妾爭寵,鬧得後宅不寧,民婦寧可帶著兒子,另尋安身立命之地。」

大宮女擰眉。「這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柳惠娘笑笑。「民婦並沒打算便宜他呀。」

永安公主和隨侍宮女們都一臉好奇。「哦?此話怎說?」

柳惠娘眼神發亮,語氣堅定地回答。「民婦打算在京城求個差事,能養活自己和兒子就好,等到日子安穩了,便找機會與他談談,為自己和兒子爭取些利益,畢竟這是家丑,依他的性子,肯定極力隱瞞,民婦擔心他會趕咱們母子離京,便來佛寺侍奉,求佛祖庇佑,指點迷津。」

說到此處,柳惠娘紅了眼眶,淚水懸在眼角,真誠地望著公主。「佛祖慈悲,竟讓民婦遇著貴人,民婦何德何能,竟有此奇遇。民婦也不求什麼,只求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和離,而非遭丈夫遺棄休妻。咱們母子只求在京城能夠光明正大地住下,不必遭受他人非議,便心滿意足。」說完她五體投地,向公主行跪拜禮。

永安公主看著跪拜在地的婦人,臉上有些動容。

本來她只打算看在這婦人做得一手好齋菜的分上,指縫間漏個小恩賜給她,叫她家男人把小妾賣了,卻沒想到這婦人令她大感意外,想法通透,只爭該爭的,不爭已經不屬於自己的。

永安公主身在皇家,那些男女之間的糟心事豈會不懂9她一心念佛,便是把情情愛愛都看透了,如今只求內心的一份寧靜罷了。

這婦人是個好的,她所求不多,但永安公主認為,她求的正是最聰明也最值得的。永安公主本是一旁靜听,凡事讓大宮女開口,這會兒自己親自開口了。

「本宮與你在此見上一面,也算有緣,既然佛祖庇佑你,本宮豈能違了佛祖的意。箏兒是本宮的大宮女,就由她代本宮出面,幫你把這事情了了吧。」

柳惠娘驚喜,含淚再度叩首行大禮跪拜。

和離之事可大可小,一個小小的五品官,永安公主出手管管他家後院,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當大宮女箏姑姑坐著公主府的馬車來到吳子清府上時,令吳子清受寵若驚。

吳子清正值人生最得意的時刻,中了進士後,本該進翰林編修一、兩年再被外派,至於是留京做官還是被派到其他地方,就看個人運氣了。

他運氣好,搭上了吏部侍郎大人這條線,比別人升得快,從七品小官做起,一年後便升到從五品官,進了吏部。

他相貌生得好,在杏花村時,娶了村中最漂亮的女人做妻子,家中粗活不用沾,爹娘還賣了田產供他讀書,進京趕考。

京城物貴,為了省銀子,他借住在巴姓友人家中,少了租金,本以為這已是幸運了,卻沒想到紅娘牽線,在一次沐月樓詩會上,他結識了紅顏知己蘇錦。她對他一見傾心,有她照拂,他在京城的日子一下子富足起來,不必為銀錢擔心,凡事有她照看料理,他只需專心備考,不必理會俗務。

錦繡為他打理一切,吃穿用度都給他最好的,有她在一旁紅袖添香,他心無旁騖,第一次就考中了進士。

來到京城後,可說是他人生中最順遂的時刻,官位、美人,以及財富都有了。

錦繡雖好,但他已有妻子,就算沒有妻子,錦繡的出身也只能當他的妾而已。錦繡對他有恩,且不說恩情,誰能拒絕得了如錦繡這般的絕色?

在她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之後,他實在舍不得惹她傷心,因此他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便是把妻兒留在鄉下過日子,再寄些銀錢回去,如此便能兩不傷害,既能照顧妻兒,又能回報錦繡,全了兩邊的情義。

吳子清自認把這一切都處理得當,也萬無一失,他更想不到,他那個向來溫柔小意又乖巧順從的妻子,會帶著兒子到京城尋他。

當侍衛打開馬車門,永安公主身邊的大宮女箏姑姑下車,他帶著府中所有人在前院迎接。

要知道,永安公主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姊姊,她派身邊得力的大宮女來,是不是代表皇上注意到了他?

吳子清想得太美,也是日子過得太順了,完全不知自己大難臨頭。

他臉上掛著笑意,直到箏姑姑身後的婦人也下了馬車時,他頓時一愣。

一開始,他還有些狐疑,接著臉色劇變,渾身僵硬,背脊發寒,直到額冒冷汗,還一臉不敢置信。

柳惠娘面色平靜地看他一眼,不禁感慨,三年未見,他氣色更好了,也更俊美了,做了官後,那氣度也不一樣了。

她的目光移到他身後那名美人臉上,只見她面帶疑惑,不知自己是何人。

柳惠娘曾經假想過好幾次,自己與丈夫相見時,會不會忍不住心中的怨憤激動,而失了冷靜?

結果她沒有,她不但冷靜,還能彎起嘴角,朝他欠了欠身子,客氣地向他見禮。「相公,三年未見,惠娘這廂有禮了。」

此話一出,道明了她的身分,果然見到那位美人也變臉了。

柳惠娘必須承認,她嘴里說不想爭,不過在見到吳子清和那位小妾恍若五雷轟頂的模樣時,她有種老天開眼,大仇已報的暢快得意。

有永安公主給她當靠山,柳惠娘談得很順利。

她要和離,兒子跟她,不再是吳家人,以後婚嫁各不相干。做為賠償,他必須支付一筆可觀的銀子,回報柳惠娘這幾年來為他侍奉公婆,以及辦理兩老的後事。

此事是私了,不會傳出去,因此也不傷彼此的名譽。

箏姑姑還宣了公主的旨意,吳官人已經負了發妻,就不該再負了蘇錦繡,畢竟這女子在他來到京城陷入困境時,慷慨解囊,用自己的贖身錢接濟他,一片深情跟著他,甘心為妾。

如此有情有義的女子,也夠資格做他的妻了,因此公主欲成人之美,讓他和離後,抬蘇錦繡為正妻。

這是一記殺人不見血的重擊,吳子清不娶蘇錦繡就是要保全名聲,免得被人說他寵妾滅妻。

可現在公主作主讓他們和離,說是成全他和蘇錦繡,但明眼人都知道,他這是變心,有了新人忘舊人,別人只會罵他不義,不會說柳惠娘有錯。

他的仕途才剛開始,有了這個錯處,以後他在京城恐怕會受人指責和恥笑,甚至影響他的仕途。

想到此,吳子清只覺得胸中郁氣難忍,他想求惠娘不要和離,但惠娘沒看她,她面色平靜,一點也不訝異他納妾,這表示她早就知道了。

她真是那個乖巧柔順、凡事以他為天的惠娘

吳子清怔怔地看著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從沒真正了解過她。

蘇錦繡原本見到相公的妻子找來了,一時心緒低沈,卻沒想到公主竟然作主,要抬她做相公的妻子,立即又欣喜若狂,可當她轉頭看向吳子清時,卻見到相公面色蒼白,一雙眼只盯著正妻。

他不願。

她是青樓歌姬,擅長察言觀色,這麼明顯的臉色,她如何會看不出來?

他說他們相見恨晚,若是早一點認識,他一定娶她做妻子,這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可惜他不能做不義之人,只能委屈她做妾。

她以為他們兩情相悅,是知己,只是天意作弄,讓他們認識得太晚。

如今上天給了他們一個機會,讓她終於能做他的正妻,他卻露出這張天塌的表情。原來,他只是嘴巴說說,他其實並不想娶她做妻子,因為他嫌棄她的出身。

蘇錦繡低下頭,掩藏眼中的震驚與憤怒。她咬了咬唇,畢竟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歌姬,心中再不滿,也能以笑示人。

她整理好心情,再抬起頭時,已經面帶微笑。

沒關系,來日方長,她當初挑上吳子清,就是看好他的前程,長相清俊又有才華,但沒有其他才子那般眼高於頂,是個容易被她拿捏的人,如今她心想事成,終於當上「正妻。他願不願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公主作主的。

思及此,蘇錦繡挺了挺胸膛。

她不會輕易認輸的。

有了永安公主的成全,柳惠娘終於順利和吳子清簽字畫押和離。

她,終於不必做棄婦,也不必擔心被吳子清趕出京城,能夠安心地待下來,帶著兒子開始他們在京城的嶄新生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11:56

第十二章

大晚上的,除了敲鐘做晚課的和尚,有兩個人沒睡。

一個是剛剛和離成功的柳惠娘,另一個是推波助瀾的楚雄。

柳惠娘睡不著,便坐在亭子里看月亮。

她無心賞月,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偏偏有人不讓她獨處,硬要破壞她的寧靜。

她沒功夫,但有一個靈敏的鼻子,聞到沐浴過後的皂角味,知道有人在她身後。

她回頭瞧,只瞧見一個高大的黑影,被樹影遮蔽了大半,就著月光,隱約見到來人,那一雙銳目因為月光映射而灼灼閃爍,直盯著她瞧。

她冷道︰「大晚上的不睡覺,站在那兒嚇唬人做什麼?」

楚雄從樹影中走出來,站在她身邊,同樣仰望著天上明月。

「這里果然是賞月最好的地點。」

明明擔心她卻還在裝,看在他自從來到佛寺後就沒對她動手動腳,還算挺規矩的分上,她也懶得刁難他,只是擰眉嗅了嗅。

「你喝酒?」

「沒。」楚雄把掛在腰間的酒壺拿起來,晃了晃。「只是帶著呢。」

她瞪了他一眼。「你沒事帶酒來干麼?難道你覺得我會跟你一起喝酒?」

楚雄模模鼻子,正要把酒收回,她卻突然伸手把酒壺拿過去,拔開酒蓋,嗅了嗅。「劍南春?」

楚雄意外,知道她廚藝好,所以鼻子靈,但沒想到她能聞出酒名。

他咧開討好的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備了酒來,你若不喝也沒關系。」

「你覺得我像是個借酒澆愁的人嗎?」

他嗅到一絲火藥味,立即改口。「當然不像。」

「既然不像,你還帶酒來?」

他一噎,立即陪著笑。「我的錯,別氣,我把酒倒了。」

「倒了?這里是佛寺,把酒隨意倒在地上,明日香客聞到酒味,你是要害人家被誤會嗎?」

楚雄又是一噎,立即改口。「你說得對,不倒不倒。」

不管她如何刁難,他都不生氣,一徑地順著她的毛模,連柳惠娘自己都覺得在雞蛋里挑骨頭了。

看著眼前極力討好自己的男人,她不禁想到自己前半生的男人吳子清。

吳子清是個清俊的讀書人,他性子溫和,有文人的風采,凡事講求規矩。

她與吳子清在一起,總是她努力討好他、伺候他,因為她瞧得清,吳子清喜歡順從的女人。她為了滿足他,故投其所好,讓自己成為他眼中乖巧柔順、以夫為天的妻子。

事實上,她性子烈,是個凶巴巴的女人,在吳子清面前的溫柔小意都是刻意裝出來的,只為了嫁給他,為了得他的寵。

她以為,自己一直維持他喜歡的樣子,就能得到他一輩子的疼愛,兩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不會像姊姊她們那般被男人喜新厭舊。

她仰慕他的風雅和氣度,也盡力讓自己表現得溫婉端莊,她覺得這樣的自己才配得上他。

她裝得太久了,以至於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麼樣子。

她相夫教子,賢慧大度,孝順公婆,可是到頭來,她還是被丈夫厭棄了。


難過嗎?

她當然難過,她難過了三年,只不過眼淚在這三年流乾了,今日不過是要個結束罷了。

她猛然灌了一口酒,豪邁得讓楚雄為之一愣,瞪大眼看著她一口接著一口。

楚雄反倒不習慣了。

「少喝點。」

他好心勸著,卻被她丟記眼刀子回來。

「酒是你帶來的,我真喝了,你又勸我少喝9你在耍我啊!」

「不不不,你高興喝多少就喝多少。」

「哼!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喝醉,然後你好趁虛而入,到時候弄一個喝酒誤事的藉口,把我給吃了!」

他忙辯解。「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再色,也不可能在佛門清靜之地搞這種齷齪事。」

她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換個地方的話,你就沒顧忌了?」

楚雄一噎。「行了,算我怕了你了,你還是別喝酒吧。」真怕她發酒瘋,伸手要把酒拿回來,被她狠狠用手拍掉。

「干什麼動戶動腳的|?」

得,又被嫌棄了。「行行行,隨你。」模著被打疼的手背嘀咕。「對我這麼凶桿,有本事怎麼就沒見你罵那個姓吳的?」

「你說什麼!」

「沒,我自言自語呢。」他討好地陪笑。

柳惠娘斜眼瞪他,見他賠罪,這才饒過他。

其實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在听過楚雄的過往後,漸漸明白這男人其實不如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壞。她對他的態度,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驚疑不定,一直到如今的淡定,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她其實早就不怕他了,不但不怕,還會故意挑事整他,每回見他吃癟,一副拿她沒轍的模樣,她就很解氣。

在吳子清面前,她從來不會如此凶桿,更不可能讓丈夫看到自己跋扈無理的一面,她表現給吳子清看的,從來都是賢慧溫柔的假象,即便受了委屈,她也要維持自己在丈夫心里美好的形象。

如今想來,她不禁自問,她這麼裝著,到底求什麼?說穿了,也不過是求他的一世寵愛罷了,可是當見到他身邊的美人時,她就明白,自己裝得再賢慧,也敵不過那美人的一笑。

她不愛楚雄,所以面對他,她無所顧忌,什麼都敢說,也什麼都敢做。這男人也怪,她越凶焊,他居然越喜歡,黏上了還攆不走。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刁難的嘴臉,其實是在跟他撒嬌。說穿了,她就是仗著他喜歡自己。楚雄要是知道,肯定樂死了,可惜他沒察覺,受她嫌棄久了,久到他都習以為常了,因此他根本沒朝這方面想,只當她是因為和離而心情郁悶所致。

到最後,柳惠娘把整整一壺酒都喝完了。

她的酒量其實比吳子清好,只是怕丈夫嫌棄,才不敢喝多,或是故意裝醉,免得露出馬腳。

一壺酒喝完,也不過是微醺罷了。楚雄以為她在發酒瘋,殊不知她其實是藉酒裝瘋。

就讓他以為自己醉了吧,她難得想放任自己一回。她丟了酒壺,往旁邊一倒,靠在他肩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或許,她就只是想要找個東西靠一靠罷了,而剛好他就在一旁,身強體壯,正好給她當柱子。

楚雄怔住,不可思議地盯著她,因為這是她頭一回主動親近他。

他悄悄把臉低下,打量她的臉,見她閉著眼,雙頰紅通通的。

「惠娘?」

她沒反應,難不成真喝醉了?

男人跟女人不一樣,男人踫不得的,一踫火就點燃……

楚雄心癢癢的,四下無人,她又睡著了,還靠在他身上,花前月下,這時候很難不做點什麼……

其實他也沒想干什麼,就是想抱抱她。他告訴自己,抱一下就好,這大晚上的,睡著了容易受涼,他不是踫她,就是給她一點溫暖……

悄悄抬起的手臂,緩緩圈住她……

「干什麼?」柳惠娘冷不防地出聲,把楚雄給嚇了一跳,女人不知何時睜眼,冷冷瞪著他。

他吞了吞口水,尷尬道︰「你可別誤會,我是怕你冷,萬一著涼就不好了。」

她坐起身,冷笑。「怕我著涼?所以就可以冠冕堂皇地吃我豆腐?」

楚雄知道躲不了,乾脆破罐子破摔,直白坦然。

「我是個男人,你主動靠在我肩上,我當然會誤會了,想干點什麼也很正常,況且我也沒想干什麼,就是想抱抱你而已。」

他說得理直氣壯,把她給氣笑了。

「我靠著你,那是因為我喝酒頭暈,你若是君子,就不該趁這時候動我的歪腦筋!」

「動歪腦筋怎麼了,男人對喜歡的女人本來就會動歪腦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對你是什麼心思。」

這話听得她一肚子火。「男人若真喜歡一個女人,就不會輕薄她!」

他切了一聲。「就說你不懂男人,那都是裝出來的,瞧你那斯文的前夫,遇到美人,還不是道貌岸然納了妾!」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可踫到柳惠娘的逆鱗,她氣炸了。

「那又如何?人家有本事啊,不但考上進士,還進吏部當了五品官,在京城混出個名堂來。你呢?你除了力氣比他大、比他壯、比他高,其他都不如他,最起碼當初他對我是明媒正娶,不像你,逮到機會就只會欺辱我!」

楚雄不言了,她罵他什麼都沒關系,但是罵他不如吳子清那個娘娘腔,他就不依了!

「老子也說了要娶你啊,是你不願意!」

「想娶我?行,等你混得比他更出息了,我就嫁!」意思就是老娘賭的就是你沒出息。

她說的是氣話,一時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但楚雄不同,這是承諾、是賭約,他等了那麼久,終於等來她這句話。

他沒反駁,只是雙目如狼地盯著她,目光在暗夜里幽幽閃爍。

他沈著臉,嘴角彎起了一抹痞笑,幽幽地開口。

「柳惠娘,記住你今日的承諾。」

他站起身,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柳惠娘瞪著他的背影,只當他是不想跟自己吵。

她哼了一聲,站起身也打算回房,腳不知踫到什麼,低頭一看,原來是丟在地上的酒壺。

她將酒壺撿起來。酒瘋發完了,人也舒暢了,決定抱著酒壺回屋里睡大覺去。

柳惠娘一夜好眠,醒來時,也把昨夜的事拋在腦後,只當是兩人吵了一架。按往例,楚雄不會跟她計較,這男人臉皮厚如城牆,只會當沒事地又黏上來。

但是這一回她料錯了,她不知昨夜無心的一句話,入了某人的心,而某人為了她這句話離開了。

「他走了?」

「是呀,這是老大留給你的信。」阿襄將信交給她,這是老大臨走前交代的。嫂子早知道他們是假兄妹,因此她也不用裝了。

柳惠娘狐疑地打開信,里頭只寫了一行字。

記住你的承諾,給爺洗乾淨在床上等著。

什麼玩意兒!

柳惠娘瞪著信,這沒頭沒尾的,讓人莫名其妙。人粗鄙,連寫的信都難登大雅之堂,什麼叫洗乾淨在床上等著!

這廝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又留下這句話把她的心吊著。昨晚她承諾了什麼?她不過就是說了一句……等等,他該不會當真了吧?

「那死鬼去哪「?」

阿襄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誰是死鬼?」

柳惠娘正要開口,這時候門被拍響,阿襄來到門口。「誰啊?」

「是我,開門。」

阿襄把門打開,見到高老七,立刻不客氣地問︰「死鬼!你來干麼!」

高老七大搖大擺地進門。「我是奉老大之命來的,讓一讓。」

在阿襄的瞪視下,他越過阿襄,來到柳惠娘面前,奉上笑臉,抱拳道︰「老大說了,他不在時,由我給嫂子駕馬車。」

竟然連裝都不裝了,一個個都跑來喊她嫂子,她嫁他了嗎?她才剛和離呢!

柳惠娘正要開口,卻又來一人,這人不陌生,正是客棧掌櫃劉文昭。

「嫂子,這是楚老大的帳本,請您過目。」

很好,全都到齊了,柳惠娘一時也無暇跟他們計較「嫂子」這兩個字的稱呼,而是被賬本分了心。

「給我看帳本做什麼?」

「老大交代,他不在時,帳本由嫂子過目,幫他管帳。」

他們這些人全都奉了老大的命令,他不在,嫂子就是第二個老大,因為老大說嫂子已經全部知曉,不必隱瞞。

郭善才就是楚雄,那宅子就是楚雄為她準備的,連客棧都是他的產業,因此劉文昭奉老大之命,把家底交代給嫂子。

老大說了,像嫂子這樣的女人看似潑辣,卻是個十足的賢妻,要抓住她的心,就得先讓她管家。

把家底全交到她手中,她就算不肯,最後管著管著,就會管出了感情、管出了責任。有了感情和責任,就會負責到底。

她就是這樣的女人,楚雄瞧得很清楚,當初柳惠娘就是這樣管吳家的。

盡管吳子清三年未歸,書信中的字里行間涼薄冷淡,柳惠娘也是安安分分地待在夫家,一直挨到公婆都過世了,才出發到京城找人。

在知道丈夫變心後,她其實可以去狀告官府,但她沉住氣,步步為營。雖說永安公主的線是他牽的,但能不能抓住公主的心,完全靠她的實力。

明明有公主為她撐腰,她大可乘機拿捏吳子清,但她想的不是報復、不是委屈,而是自己和兒子的未來。

楚雄與永安公主看法一致,這婦人是個通透的,她憑自己的聰明沈著與丈夫和離,這時候他再不把握機會放手一搏,就跟她那個丈夫一樣蠢。

姓吳的不知道他失去了什麼,這世間不缺美人,也不缺賢妻,但有相貌又賢慧,有情有義,看事通透,要同時具備這麼多優點的女人,可不容易。

楚雄向來懂得抓住機會,這樣的女人讓他遇上了,豈會放過?故而今日才有了劉文昭帶著帳本來找柳惠娘的這一出。

柳惠娘很想罵人,她又沒嫁他,憑什麼要管他的帳!不過見到劉文昭一臉希冀求教的表情,她忍了忍。

她不跟他們說,找罪魁禍首去說。

「他人在哪?」

「老大說他去掙前程,做大官,將來衣錦還鄉,風風光光地回來跟嫂子圓房。」柳惠娘听了耳根發熱,又想開罵。

「誰說要跟他——」等等!「你說他要去做官?」

「是啊。」

就憑他?

五大三粗、不通文墨的男人,如何當官?

看見嫂子的臉色,就知道她的疑問,劉文昭笑了。

「那是文官,要考科舉,不知要熬到哪年哪月,咱們老大是練武的,當然是做武官。」

柳惠娘驚訝。「他要考武舉?」

「非也,武舉太慢,老大從軍去了。」

听到「從軍」兩字,柳惠娘變了臉色,她沒想到楚雄為了娶她,竟去從軍了。

對柳惠娘這樣的百姓來說,從軍就是去打仗,當兵的日子是很苦的,他好好的楚家護衛不當,卻跑去當兵卒?

「你們就這樣讓他去了?不知道做兵卒很危險嗎!」

從前在村子里,她還小,卻記得很清楚,邊疆要打仗,官府貼出告示,家中滿十五歲以上的男人都得入營當兵。

村人听到男人要被抓去當兵,跟生離死別一樣,每晚都听到女人和孩子的哭聲。他們柳家因為生的都是女兒,那時候最小的弟弟尚未出生,爹爹有腿疾,才躲過一劫。

男人尚兵,一別經年,幸運活著回來的,不是斷手就是斷腳,大部分送回來的都是噩耗。

楚雄這一走,柳惠娘只覺得心頭莫名慌亂,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虛,好似心頭有什麼東西被人掏走了。

見她氣紅了臉,劉文昭也呆住了。

他還以為嫂子听了會高興,畢竟老大是為了娶她才去拚前程的,為的是將來讓她風光嫁人,按道理嫂子听了應該會感動才對。

但柳惠娘不感動,她只氣得想罵人。

「他以為他這麼做,我會高興?去他媽的高興!他怎麼知道他當大官後,我就一定會嫁他?他問過我嗎?我同意了嗎?他這是自作主張!」

她很氣,氣他不跟她商量就擅自作主,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也氣他根本不了解她,她若喜歡一個人,根本不在乎他有沒有當官。

吳子清就是因為當官顯達了,所以心也變了。

她根本不稀罕男人是否高官厚祿,因為她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

她要的是一個真心實意對她好的男人,是把她放在心上,不管去任何地方,心里總裝著她的人。

她要的是夫妻和和美美,一世恩愛,白頭偕老。

這就是為何吳子清變心了,她選擇和離,而非死纏爛打。

一個心中裝了另一個女人的男人,已非她當初所愛,他長得再斯文、再儒雅,那也不關她的事了。

直到此刻,柳惠娘才意識到自己的心。

原來楚雄的離開竟會讓她心慌意亂,不知不覺間,這個長相不討她眼緣、性子粗鄙又狡猾,常令她氣結的男人,竟然已經悄悄佔據她的心,可笑的是,她還來不及弄清C己的心,他就離開了。

在偷走她的心、強勢走進她的生命中後,他卻說走就走,簡直是……

可惡至極!

她渾身氣極的模樣,令劉文昭看了都怕。

柳惠娘氣極反笑。「娶我?他若有個萬一,還怎麼娶我?他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也不知哪年哪月回來,他這是又打算讓我守活寡?」

劉文昭張著嘴,半天不知道怎麼回答,柳惠娘也不需要他回答。

人都走了,說再多也無用,有本事他就別回來!若回來,她肯定照三餐打!

這一日,柳惠娘氣得誰都不見,就連潤哥兒也丟給阿襄照顧。

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男人,已經不在身邊了,她連個出氣的對象也沒有。

她將自己關在屋子里,直到天黑,她才終於出了房門。

帳本就擱在桌上,她連看也不看,直接去了廚房。

阿襄帶著潤哥兒從後頭跟到廚房。

她和潤哥兒兩人擠眉弄眼,最後還是潤哥兒開口。

「娘……」

柳惠娘拿著菜刀,一臉陰惻惻地轉過頭。「什麼事?」

潤哥兒打了個激靈,立即改口。「我幫娘燒火。」轉身就溜了。

柳惠娘的目光轉而移向阿襄,阿襄打了個冷戰,立即道「我去幫小少爺。」說完也匆匆閃人,出去時遇到高老七往這兒走,她伸手一拎,把人給拉走。

高老七擰眉。「干麼?」

「不想死就別杵在這兒。」

高老七被她拖著走,也沒掙扎,直到離得夠遠了,他才低聲問︰「怎麼了?」

阿襄指指廚房。「生老大的氣呢,別惹,像爆竹,一點就爆。」

高老七恍悟。「老大又惹嫂子生氣了9不對呀,老大都走了,還怎麼惹她?」阿襄也不明白,她是男人婆,不懂女人的心思。

「也不知怎的,自從知道老大要去從軍,就氣到現在呢。」

高老七模模下巴,想了想,突然明白什麼,嘿了一聲。「有戲。」

「什麼?」阿襄睜圓了眼,豎起耳朵,表示洗耳恭听。

高老七神秘兮兮地勾著她的肩,把她帶到一旁咬耳朵。

「嫂子想必是心疼老大了。」

「心疼?不是吧,我看她都想拿菜刀殺人了。」

「嘿,你不懂,有些女人哪,口是心非,嘴上說不在意,心里卻著急得很。依我看,老大這次跟嫂子肯定成事。」

他們從頭到尾看在眼里,老大的追妻之路中間雖然多有曲折,但人心是肉做的,就算一開始不喜歡,可有個男人為自己做這麼多,久了多少會動心。依高老七看,嫂子那顆心應該是被捂熱了,生氣就表示在意。

阿襄終於听懂了。「你的意思是,嫂子之所以生氣,是因為在乎老大?

「豈止在乎?」他指指阿襄的左心房。「已經入心啦。」

阿襄恍然大悟,點點頭。

原來如此。

高老七本只是點一點她胸口的位置,沒想太多,但在指尖不經意踫觸時,感受到意外的柔軟。

他低頭看,這才發現阿襄的胸前鼓鼓的,竟是比先前大了許多,忍不住又用食指戳了戳。

咦咦咦?竟然不小

其實阿襄才十六歲,平日大夥兒混在一起,哥兒們隨意慣了,加上她是個男人婆,因此大夥兒也沒怎麼把她當女人看,但她終歸是女人,女人該有的她都有。

自從跟在柳惠娘身邊,一日三餐好吃好睡,每日負責陪潤哥兒玩,這日子過得美滋滋的,加上柳惠娘廚藝好,燒出來的飯菜不只美味,還很補身子。

這補了幾個月,原本平板的身材似是終於滋養成功,來了個後天的發育,加上陪潤哥兒晨練的習慣,竟是養成了前凸後翹、曲線玲瓏,該縴細的地方縴細,該飽滿的地方,一塊肉也不少。

阿襄感覺胸口癢癢的,低頭一看,就見高老七正用食指在她胸前兩團肉上好奇地壓一壓。

她奇怪地看他。「干麼?」

阿襄在男人堆里長大,小時候長得貌不驚人,加上平板的身材,因此不被人注意,而她自己也總是穿著男人的衣褲,跟高老七他們這些人一起廝混,很少有女人的自覺。

這一回要不是因為老大需要一個女人近身監視兼保護嫂子,她也不會穿回女裝,扮成老大的妹子。

老大眼中只有嫂子,自然是把她當成自己的手下罩著,但高老七就不同了,他才是那個一直把阿襄當自己小弟照顧的兄長。

阿襄的功夫有大半是他教的;她來月事時,是他幫她弄來月事帶的?,兩人打架時,也是高老七讓著她的。

今日他突然意識到,小弟終於長大了,所謂女大十八變,她十六歲就這樣了,到了十八歲還得了,小弟不像小弟,越來越像小妹了。

他眉頭擰得更緊,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像他們這些在狼窩里生存的人,什麼骯髒事沒見過?男人最明白男人的劣根性。

「你衣服穿太少,多加一件。」

阿襄瞪大眼,她衣服哪里少了?大熱天的叫她加衣服?有毛病啊!她當然不听。

高老七卻很堅持,就她這身段,出門肯定被人盯上,至於會盯哪個部位,他太清楚了。

不行,他得管著!

阿襄不知道高老七哪根筋不對,非要跟她杠上,她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被他逼著回屋換衣裳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12:17

第十三章

自從楚雄離開後,宅子里的氣氛就變得很沈悶。

雖說柳惠娘跟平日一般,種菜、養雞、腌菜、燒飯、烙大餅,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但大夥兒還是能瞧出她的臉色陰沈。

老大這回是真把嫂子氣著了。

柳惠娘不只是他們老大未過門的媳婦,還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呀,這一日三餐全靠她,所以柳惠娘心情不好,他們也全受影響,因為平日好吃的飯菜全都走味了。

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偏偏他們還不敢抱怨,在柳惠娘陰沈的目光下,還得高高興興把飯菜全吃下肚。

這日子還怎麼活啊!

因此高老七和阿襄把主意打到了潤哥兒頭上,慫恿他去寬慰他娘一番,把這宅子氣氛弄好一點,要不然嫂子不開心,他們也是心驚膽跳的。

「你去安慰你娘,跟她撒撒嬌。」

「你是你娘的心頭寶,你說的話,她肯定听。」

平日最得寵的小少爺潤哥兒,以往只要他撒個嬌、笑一笑,柳惠娘就會眉開眼笑,模著他的臉叫聲「乖兒子」,或是抱在懷里親一親。

大夥兒平日若闖了禍,例如不小心摔破杯子,或是練功時不小心捅破了窗紙,這時候就趕緊去巴結小少爺。

小少爺人小志氣大,會拍著胸脯保證。「放心,看我的。」

只要不是攸關性命或是偷盜人品的大事,他娘才舍不得罰他呢,他只需跑到娘親面前,跟娘認認錯,裝裝小可憐,他娘頂多嘴上訓誡一番,然後督促他不再犯,就笑著讓一切過去了。

潤哥兒正在長身子,飯量比以往都大,若是食不下咽,他也很痛苦,因此他也希望飯菜能好吃一點。

他像以往那樣,跑去找娘撒嬌。

潤哥兒進屋找娘時,柳惠娘正在窗前發呆,手上拿著做到一半的衣服。

「娘!」

柳惠娘回過神來,見到潤哥兒,即便心情不好,打不起精神,她也彎起嘴角,對兒子露出慈母般的笑。

「潤哥兒,過來。」她笑笑地招手。

潤哥兒見娘笑了,開心地上前。

「娘在給我做衣裳?」

「是呀,我的潤哥兒長得快,舊衣裳都不能穿了,娘得給你做大一點的。」

來到京城,每日晨練,潤哥兒足足長高一個頭,身子也變壯了,膚色也深了些,但柳惠娘覺得這樣甚好,男孩子還是要強壯點,而不是弱不禁風。

以往,她覺得男人要像吳子清那樣斯文才好看,但現在她改觀了,一個人好不好,跟他長得好不好看、斯不斯文無關,她只希望她的兒子頂天立地做人,有男子的擔當,因此皮膚曬黑一點無所謂,況且黑一點看起來很健朗,就像……

莫名的,她腦海里浮現那張剛俊的五官,眉眼精銳,高大威猛,笑起來帶著痞性,放在外頭,只有別人小心他,而不是他小心別人……

她居然想起了楚雄。

說來也怪,以往她心里總想著吳子清,想他的俊、他的風雅,以及兩人曾經的和美。但自從楚雄離開後,她腦子里想的男人換成了他。

想他的痞笑、想他的狡猾,想他算計人時的精明,想他假扮成郭善才時的裝模作樣。

她還想到他練拳時的虎虎生風,想到他閉目養神時的專注,以及盯著她時,那眼神明亮如星火。

真奇怪,她現在看著潤哥兒,想到的不是他親爹,透過兒子的眉眼,她居然看到的是楚雄?

其實潤哥兒長得五分像她,五分像吳子清,在杏花村時,潤哥兒身形小,白秀氣,大人瞧見他,都以為他將來長大會跟他爹一樣清俊斯文。

可是來到京城幾個月,她在潤哥兒身上再也見不到他爹的影子,反倒越來越像楚雄。

「咦?娘,這是誰的衣服?」

潤哥兒從另一個籃子里發現了一件上衣,這上衣很大,他就算長高了,穿起來也還是太大,根本不是他的。

柳惠娘回過神來,鎮定地把那件衣服從兒子手上拿過來,輕道︰「這衣裳不是給你的。」

潤哥兒好奇問??「不是給我?那是給誰的?」

柳惠娘沒有正面回答,只道「你阿襄姊和高叔的衣裳都舊了,也該換新的了。」

柳惠娘以為自己把兒子糊弄過去了,但她不知道,兒子成長得很快,尤其在經過某人的特別教後,那腦子變得鬼靈精的。

不過再鬼靈精,也還只是個孩子。

「哈!」潤哥兒像是有了大發現,一副「你別想騙我」的得意樣。「我知道了,這上衣才不是做給高叔叔的呢,是做給楚叔叔的,因為楚叔叔都穿這種樣式的。」

潤哥兒為自己的聰明感到十分得意,卻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的結果,就是被他娘惱羞成怒地痛揍一頓。

不但沒有安撫他娘,還模著被捏腫的耳朵,被他娘警告,不準「亂說話」。

晚膳只有煮糊的面和烤焦的肉餅,高老七和阿襄看著桌上的菜,兩人四只眼楮地朝潤哥兒瞧去,小子睜著一雙無辜天真的眼,還有那明顯被捏腫的耳朵,一副「我牲我可憐」的表情。

他們把希望放在一個未滿六歲的小子身上,試圖讓他去扭轉乾坤,是他們蠢。

看來解鈴還須系鈴人,偏偏這個系鈴人又不在。

用過晚膳,沐浴更衣後,柳惠娘輕撫著兒子的頭發。

白日她揍了兒子一頓,事後為此感到十分愧疚。

是她沖動了,其實不怪兒子,兒子不過是猜出事實罷了,他何其無辜。

柳惠娘心里愧疚,正想著該如何跟兒子道歉,兒子卻跟沒事似的,跑到她身邊撒嬌,好似白日發生的事跟他無關,賴在她這兒睡得香甜,根本毋須她安撫,也毋須她道歉。

柳惠娘覺得一顆心被慰藉了,兒子的性子寬容大肚,不會鑽牛角尖,令她感到欣慰。

想當年,夫妻之間難免吵架,他爹有文人的拘束和規矩,他若是不高興,嘴上不會罵人,但態度卻很冷淡,讓她一夜難以成眠。

最後,道歉的總是她,小心翼翼的總是她。

兒子的個性不像他爹,真好。

她彎,在兒子臉上親一個。兒子沒醒,依然呼呼大睡,令她無聲笑了。

為兒子輕輕掖好被子後,她悄然起身,正要關上窗子時,忽然听見後院的雞群起了騷動。

她擰眉,這聲音不對,不會是有什麼野狗野貓闖入吧?

想到她養的那些雞,她立即披上外衣,往後院走去,還隨手拿了根木棍當武器,好趕走野狗野貓。

她一手拿著木棍,一手提著燈火,來到後院查看,卻突然驚見一抹高大的黑影,令她驚懼。

她以為是賊人闖入,二話不說,高聲喊道︰「阿襄——」

阿襄和高老七是楚雄安排來護衛她的,她知道他們有功夫,因此一發現賊人,她立即高聲呼救。

她轉身逃跑,感覺身後賊人接近,她想也不想地用木棍往後一打,那木棍沒打著賊人,反倒被他一手抓了去。

她立即松手,不敢戀戰,但賊人更快,從身後抱住她。

柳惠娘知道自己適才一喊,阿襄他們一定听到了,她只要拖到阿襄和高老七來就行。

她的拖字訣就是奮力一咬,賊人也奇怪,抱著她不動,被她咬了也不放手,只是「嘶」了一聲。

「老子五日沒洗澡了,你也不嫌髒?等洗乾淨了再給你咬,行不?」這聲音……

柳惠娘一僵,松開嘴,吃驚地抬頭。適才燈火已經掉在地上熄滅了,只能藉由月光去看對方的臉。

雖然光線昏暗,她還是能從對方灼亮的眼楮認出來,他是被她認定已經出遠門,八成有好幾年不能見到面的男人。

此時此刻,楚雄鮮活地對她露出痞笑。

「膽子不小,反應算快,但還是不夠聰明,這時候應該要安靜地離開,而不是大聲呼叫。幸虧是遇到我,若是其他賊人,這時候你已經被打暈或被滅口了。」說到這里,楚雄臉色一沈。「那兩個是睡死了不成?」

他明明嚴正交代那兩人要好好保護她,這時居然讓她一人陷入險境。

其實阿襄和高老七被冤枉了,他倆可是在宅子四周都設下陷阱,若真有宵小入侵,一定會觸動陷阱,偏偏這陷阱還是楚雄教他們的,因此當然擋不住他,他輕輕松松就避開陷阱躍進宅子里。

他五天沒洗澡了,大晚上的,他本想先到後院從水缸里舀水洗一洗,哪知驚動了惠娘。

當阿襄和高老七火速趕來時,兩人身上皆衣衫不整。

阿襄身上只有薄薄的櫬衣,她平常就穿這樣睡,一听到柳惠娘呼救,她從床上跳起來就往這兒飛奔。而高老七是連上衣都來不及穿,只著一件褲子就飛奔而來,可見兩人都是十萬火急地趕到。

「我操!敢在你嫂子面前果裎,你找死啊!」楚雄暴喝,一手還搗住柳惠娘的眼,惡狠狠地瞪著高老七。

高老七嚇得躲到阿襄身後,用她擋住自己打赤膊的身子,宛如姑娘家似的。

「老大別誤會,我這不是急嘛,以為嫂子出事了。」

「還不快滾回去,看了傷眼!」

「是是,我這就回去!」說完還不忘拉著阿襄走,沿路還听到阿襄罵罵咧咧的。

「是你沒穿又不是我,干麼拉著我?」

「爺的貞操還得靠你掩護,夫妻倆團聚,你不走湊什麼熱鬧?」

「原來你睡覺不穿衣的。」

「爺還果睡呢,來得及穿件褲子已經不錯了……」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獨留楚雄和柳惠娘兩人在後院里。

把多余的人趕走後,楚雄這才放下搗著女人眼楮的手,低頭看她,卻發現她正怔怔地盯著自己瞧。

「干麼一臉見鬼似的,爺肚子餓了,有吃的不?」

柳惠娘沒回答,只是怔怔地問︰「你不是去從軍了?

「是啊,那當兵的日子果然不是人干的,軍中伙食也根本不是人吃的,不但難吃還吃不飽,老子都懷疑那伙夫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楚雄罵罵咧咧的,還說改天要是讓他知道伙夫是誰,逮個機會把豬糞塞他嘴巴里,好叫他嚐嚐吃屎的感覺。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堆,發現懷中女人怎麼沒動靜,這才停下來,低頭打量她。

他六識敏銳,能黑夜視物,自然能把柳惠娘臉上的表情瞧得清楚。見她睜著眼,直直盯著他,被他摟在懷里,不但沒掙扎,也沒厭惡生氣,就只是盯著他,好似專注地听著他說話。

這不尋常。

這女人的個性有多倔強,他是知曉的。十次抱她,有十次拚死掙脫,怎麼可能這麼安分地待在他懷里,該不會是被嚇到魔怔了吧?

想到此,他擰眉,伸手去模她的額頭。

她沒反抗,還乖乖地給他模。

他心頭一沈,沒心思再說話,立即打橫抱起她。

「高老七!」

不一會兒,跟只猴子似的猛然竄出來的高老七應聲回答。「老大!」

「快叫大夫,你嫂子病了!」

高老七驚訝,心叫不妙,趕緊應下。「是,我這就去!」

「等等!」柳惠娘開口,莫名其妙地質問。「誰說我病了?」

見她終於有反應,楚雄才稍稍松了口氣,但仍不敢大意。

「你是不是嚇到了?是不是沒力氣?我以前抱你,你不是打就是咬,怎麼可能這麼乖?」

柳惠娘听了怔住,她打量楚雄緊繃的表情,他臉上十分擔憂,好似她得了不得了的大病似的。再瞧瞧高老七和趕來的阿襄,兩人也皆是一臉緊張,好似她乖乖給楚雄抱,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柳惠娘想了想,他說得沒錯,每回他乘機輕薄她,她哪一次不是氣極敗壞地堅決反抗?

他適才八成在沖澡,因此這會兒正打著赤膊,很方便她找塊身上較軟的地方。

於是,她不客氣地張嘴,將多日累積起來的怨氣,化成力量咬下去!

「操——」楚雄忍不住罵娘,她什麼地方不咬,偏偏咬這地方。

男人也是有敏感之處的,被她咬的地方既痛且興奮,他都不知道這時候該呼疼還是該申吟?

她這是在玩火!

見老大被咬,高老七忍不住感同深受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胸部,不經意往旁邊一瞄,瞧見阿襄正看得直瞪眼,瞠目結舌地張大嘴。

他擰眉,遮住她的眼。「別看!」

阿襄正瞧得精采,被人擋住視線,生氣地拍掉他的手。「為什麼不能看?」

這種事只有男人最懂,見老大丟了記眼刀子過來,高老七立即會意,伸手把阿襄脖子一拐。

「別打擾人家夫妻情趣。」不顧阿襄的抗議,架著她的脖子就走,心中開始計量,他改天是不是要丟個小本子給阿襄看,好叫她明白男女那回事,免得出門在外,被人輕薄了都不知道。

現在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楚雄懷中抱著女人,不禁仰天長嘆。

天很黑,月亮很美,懷中的女人又香又軟,還用她的小嘴用力「親吮」著他。她這麼賣力地勾引他,他卻不能對她做羞羞的事,真是人生至憾。

「咬夠了嗎?別咬了,你再咬下去,我會忍不住的。」

本以為懷中的女人不會理會,她卻突然松口,抬起頭問他。

「忍不住什麼?」

「忍不住想上你。」

女人沈默了下,突然又是一咬。

楚雄因為敏感,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不待這麼折磨人的,這女人是故意的!

泥人都有三分氣性,何況他是一個氣血方剛又禁慾許久的男人。

「都說了別咬這里,你再咬,小心我親你!」

他咬牙切齒地威脅,哪知這女人似是跟他杠上了,不但不停止,還咬得更用力。真當他不敢是嗎?

他坐在院子的石凳上,騰出一只手來教訓這只母老虎,抓住她的下巴,稍,用力,便讓她松了口。他臉龐欺近,懲罰性地在她嘴上親啄一下。

本以為她會大發雷霆,對他破口大罵,然而她卻只是抿緊唇,用一雙盈盈秋水般的美眸瞪著他。

楚雄愣怔。

她沒打他、沒罵他,也沒咬他,而是這樣不言不語地瞪他,是怎麼回事?

若是不知道的,見她這表情,還以為她在害羞哩!

咦?害羞?

他直直盯著她,在那看似嗔怒的臉上,終於發現了一抹酡紅。

她……在害羞?對他?

她這是……沒拒絕?他是不是可以將這反應視為應允?

楚雄喉頭滾動,死死地盯住她的唇。

為了確認,他又緩緩欺近,熱唇輕輕貼上那兩片柔軟,心中數著一、二、三……她沒拒絕!

楚雄心中狂喜,再也顧不得其他,從小心翼翼試探轉為激烈的探索,品嚐她唇里的甘甜。

柳惠娘閉上眼,任由他的火舌攻城掠地。

他的吻果然跟他的人,樣,霸道而直接。

她終於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她喜歡上這個粗野的男人了。

原本因為他的突然離開而變得寒涼的心,此時因他熱情的吻而燃燒起來。

只有失去時,才知道他對自己的重要。

她想要這個男人!

當她張開芳唇,迎接他的探入,並給予回應時,楚雄如受雷擊,他迫不及待地抱起她,大步進了屋,直入臥房。

他先將她放到床上,再去關上門。

先前因為沖涼,所以他上身打著赤膊,只著一件褲子。

屋里很暗,只有月光輕灑。

他的動作慢了下來,沒像先前那麼急迫,因為對她,他依然有疑惑。

她知不知道她這是一種邀請?他不想因為誤解而造成她的後悔。

他站在門前,將自己脫得一絲不掛。月光將他的身影照出來,她如果制止,他會停下,如果她沒有說不……

柳惠娘坐在床上,因為饑渴而偷偷吞咽口水。

幸好屋里沒點燈,不然一定掩蓋不了她臉上的紅潮。

她沒想到,除了前夫,有一天她會對另一個男人產生思春之情,在他吻住她時,她的慾望就被他挑起了。

她知道他在解褲襠,脫得一絲不掛,而她卻移不開眼。月光隱約照出他結實的線條,野性而強悍的體魄,令她的身子為此而燥熱。

她看著他緩緩朝她走近,似一頭蟄伏許久的豹,每一步都蓄著壓抑的力量,一旦釋放,便會朝她撲來,讓她逃不開。

她也不想逃了,因為她沒什麼好怕的,她這個嫁過人的婦人,在他眼中彷佛是個寶。

他了解她所有最真實的面貌,她最不堪的樣子,他都見過了,卻還要她,既如此,

她也決定要他。

楚雄站在她面前,直直盯住她,嗓音低沈。

「你若後悔,還來得及。」

柳惠娘挑眉,無畏地迎上他迫人的目光。

過了一會兒,丟回一句。

「我後悔了,請轉身好走,不送。」

她懶得去看他此時是什麼表情,他想當君子就隨他去,她拿下頭上的發簪,順了順一頭青絲,拉過被子,打算睡覺不理他了。

就在她躺下時,身旁床榻沈下,男人的身軀壓了上來。

「干什麼?你不是要走嗎9」

「不走!老子今夜要睡了你,絕對不走!」

「哼!我答應讓你睡了嗎?」

「我讓你睡,行不?」

「誰稀罕!」

「我稀罕,我日也思、夜也想,在夢里不知做了多少次。」

「不要臉!」

「要臉就睡不到你了,老子不要這個臉!」

「你——唔……」

楚雄堵住她的唇,兩手也沒閑著,將她身上的衣物剝得精光。

好不容易等到她的同意,他怎麼可能當君子?適才那話就是說說罷了。

在同一條被子里,激起了整夜的火花。

他說到做到,他雖然不是她第一個男人,但沒關系,他只要能當她最後一個男人就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12:36

第十四章

原來,楚雄加入了京城的虎旗軍。

虎旗軍的軍營就在京城北城門外一公里處,他在軍營受訓了五日,今日休沐,因此昨日連夜趕回來。

也就是說,柳惠娘自己想錯了,她還保留著舊有的印象,以為男人去從軍會被派到很遠的邊防,就像在杏花村,去從軍的男人至此音訊全無,很難再見到面。

卻沒想到,京城的兵營就在城外,當天就可以往返。

「想我了對不對?」

楚雄摟著她的腰,意猶未盡地親吻她的肩背。

柳惠娘很想不理他,搞了半天,原來是她搞錯了,她原以為自此與他難再相見,「次見面可能要隔很多年,因此昨天見到他才會情難自抑,將自己滿腔情意傾泄出來。哪知一夜雲雨後,直到清晨,經過楚雄的解說,她才知道自己誤解了。

楚雄也終於明白為何她昨夜會如此熱情,原來是怕他走了,今生再也見不著,才會舍身相許,抵死纏綿。

這誤會來得好!

他胸膛震動,悶著笑,逮著了機會,抓住想逃跑的女人,賴著她刨根問底。

「說,你是不是想我了?」

「臭美!」

「昨晚的熱情可不是作夢,有人抱著我,眼淚鼻涕齊流,一副生死相許的模樣。」

「滾!」

楚雄哈哈大笑,愛極了這女人臉紅尷尬又耍賴的模樣。

柳惠娘正懊惱呢,以為再也見不到他,害怕失去他,因此一見到他出現,來不及深想,一時沖動就……想到自己昨晚一副深怕失去他,死纏著他,還在他懷里放聲哭泣,她自己都覺得丟人現眼,簡直沒臉見人!尤其是瞧見男人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神情,氣就不打一處來。

「我想你走,滾開!」

「口是心非,你昨晚的表現,可沒有一點都不想。」

他還敢說?她是纏著他沒錯,可是到後來是他需索無度,害得她現在全身酸疼得要命

這男人胃口太大,一旦開吃,簡直就是饑不擇食的餓死鬼!

整晚下來,她幾乎沒睡多少,兩人的體力實在相差太多,她現在身體酸軟得一塌糊涂,下不了床。

「哼,我昨晚是失心瘋,才會發神經!」

喲?惱羞成怒了?

「沒關系,是失心瘋也好,發神經也罷,總之你睡了我,就要對我負責。」

柳惠娘氣笑了,這男人的臉皮簡直跟城牆,樣厚!

她說不過他,就氣得咬他,咬著咬著,突然感覺不對,他某個部位又硬了,她腦中警鈴大作,立即求饒。

「我不行了!我疼!」她雙手推拒,不準他壓過來。

她一示弱,他就只能咬牙忍著。「那你別勾引我呀。」

她瞪眼。「我哪有勾引你?」

「你咬我,我會興奮。」

「……」

這人是受虐狂嗎?被咬就會興奮,她咬他那麼多次了,難怪他不介意,搞了半天,原來他很享受,簡直是禽獸。

柳惠娘獨守空閨三年,沒想到這一開葷,跟新婚初夜一樣,一時下不了床。

最後還是楚雄親自伺候她,而他非常願意,笑咪咪地親自去打熱水,親自給她擦身子

她不肯,晚上黑燈瞎火的還行,大白天的,什麼都瞧得一清二楚,她反而不習慣。

「羞什麼,我能夜里視物,就算沒點燈,你全身上下我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听他說完,她覺得自己虧大了,又氣得擰他的胳臂。

他一點也不介意,還怕她擰得手疼,積極地給意見。「胳臂下方的肉軟,你擰這兒。」

柳惠娘服了他了,一推一拒之下,還是被他擦了身子,又吃了許多豆腐。話說也怪,他人明明粗野,但是伺候起來居然很細心,把她伺候得很舒服。

她忍不住起疑,質問他。「你這麼熟練?伺候過多少女人?」

男人听到這種問題通常會回避,但楚雄卻正經八百地伸出手指頭數數。

「讓我算算。」十根手指頭被他一根一根掰算著,算到後來,居然不夠用,連腳趾頭也用上了。

柳惠娘瞪大眼,一副震驚的模樣,把楚雄逗得哈哈大笑。

「騙你的,哪個女人像你這麼凶,敢要本爺伺候,也就你有這個本事,迷得我七葷八素的,極盡所能討好你,爺的精力都用在你身上了。」

這話她愛听,不過她也不是天真的女人了,她知道以楚雄的性子和過往,肯定有過女人,但她不想去計較。以往她不識他,他也不識她,現在兩人既然在一起,她看重的就是現在、是未來。

「丑話我先說在前頭,你外頭若有老相好什麼的,就別來招惹我。」

「放心,只有你,沒別的女人。」

「還有,我絕不跟其他女人共侍一夫,若是哪天你背著我在外頭找女人,我立刻帶兒子走!」

楚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嘆氣道︰「原以為你是個機靈聰明的,對土匪夠狠,怎麼對付自己男人就這麼笨?若是我背叛你,你就該拿刀腌了我才對,還應該趁著受寵時,想辦法把我名下的產業弄到你名下,如此我若是找女人,便會有所顧忌。你還得培養自己的人馬幫你盯著我,把人安插到我身邊,這樣萬一哪天我對不起你時,你才不會人財兩失,還能教訓我這個負心漢。進可攻,退可守,才不會吃大虧呀。」

柳惠娘听了瞪大眼,本來是她威脅他、警告他,怎麼這男人不氣,反倒怪她沒出息了?又听他說得歡,教她如何對付男人的手段,如何吹枕頭風,讓她听了都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你是嫌命長還是活得不耐煩?受威脅的是你呢,高興個什麼勁兒?」

「我當然高興了,媳婦第一次吃我的醋呢,表示你在乎我。」

這男人簡直厚顏無恥,別的男人听到了,只會口頭上發誓自己絕無二心,他卻反其道而行,教她更狠一點,像是怕她吃虧似的,見她吃自己的醋跟過年似的開心,興致勃勃地教她怎麼對付男人。

別的男人要女人三從四德,要女人隱忍,要女人牲,唯獨他教她不要吃虧,教她如何佔他的便宜。

這男人呀,教會了她什麼是對她好,讓她享受到一個男人疼愛女人時,是如何為女人著想一切,舍不得她受丁點委屈。

她不禁細想和吳子清的種種過往,都是她極力去為他著想,極力去配合他。若她做得好,他便口頭贊美;她若做得不合他意,他便是長篇大道理,說得她心頭愧疚。

偶爾兩人冷戰時,最後先低頭的總是她,而他只需笑一笑,說幾句溫柔的話,她就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吳子清對她的好,不過就是口頭上的溫柔,而她只因為他的溫柔、他的笑容,就認為他對自己很好。

說穿了,不過是跟姊姊們嫁的男人們相比,吳子清不會打人罵人,她就覺得感激涕零,其實,她不過是迷戀他的外表以及他的溫文儒雅罷了。

難怪楚雄說她不懂男人,他對她的好不只是嘴上說說,他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對她的好。

想到此,她心頭一熱,在他臉上親了一記。

楚雄說得正歡,突然被她主動親吻,話語頓了下,見她眼中歡喜,依戀的美眸里,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他的影子。

他眼神轉為幽深,唇角勾起笑,聲音低啞了幾分。

「我這一生只會有你一個女人,你得想清楚了,跟著我,你什麼都不必擔心,只要做好一件事,便是我胃口大,你得想辦法喂飽我。」說著便去吻她。

可憐她這個小身板,掙扎不過,連哄帶騙地又被他折騰了。

她終於明白,這男人貪她如狼,胃口大如牛,一夜酣戰,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與她枕間耳鬢廝磨,不過是暫時休兵而已,隨時可以出刀再戰。

她不過是一時情熱親他臉頰,就能惹得他興奮,這男人真是逗不得。

柳惠娘又被他吃了一次,累得呼呼大睡,直睡到下午才醒來。

她可不敢再讓楚雄伺候她起身,免得這男人一點就燃。

楚雄知道再吃下去,她就要翻臉了,為了以後著想,他放過她,讓阿襄打水進來伺候媳婦。

柳惠娘是鄉下女人,平日也沒讓人伺候的習慣,還叫阿襄把水擱著,讓她出去了,而且阿襄那笑嘻嘻又曖昧的眼神,讓她實在不好意思。

她漱洗淨身了下,剛換好衣服,楚雄便端了碗補湯進屋。

「你身子太弱了,該補一補。」

她瞪他。不是她太弱,是他太強好嗎?

況且他吃了整夜,有哪個女人受得了,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他的縱慾無度!

楚雄被瞪也無所謂,笑嘻嘻地抱起她,坐在桌前親自喂她喝湯吃肉。這一碗用中藥炖的雞湯,還是他親自去抓補藥回來熬煮的。

兩人成事了,柳惠娘也不像以往那樣拘束,反而很享受他的呵護。

她像個孩子似的被他抱在懷里,由他親自喂食。

她從未被男人如此呵疼寵愛,跟楚雄在一起,她不用假裝,他也毋須她裝,她越潑辣,他越愛。

吃飽了,她也恢復了點精神,只剩腰酸而已,當楚雄把吃完的碗拿出去時,柳惠娘一人窩在屋子里,不好意思出去。

她知道,她和楚雄昨晚睡在一處,大夥兒都知道了,阿襄把水端出去時,還朝她擠眉弄眼的。

既然她決定跟著楚雄,就不會瞞著大家。她現在是自由身,家中無長輩,可以自己作主,她唯一需要解釋的,只有潤哥兒而已。

想到潤哥兒,柳惠娘便有些猶豫。

她與丈夫和離的事是瞞著潤哥兒進行的,潤哥兒還小,她不想讓他參與大人之間的恩怨,就怕傷害他幼小的心。

她正躊躇著該如何跟潤哥兒啟齒時,潤哥兒就跑來找她了。

「娘,楚叔叔說他要當我爹了,是不是真的?」

柳惠娘差點把嘴里的 茶噴出來,好不容易順了順喉,才瞪著他問。

「他……他是這麼告訴你的?」

潤哥兒點頭。「楚叔叔說,他昨夜與娘洞房了,要挑個吉日拜堂成親,以後我就是他的真兒子,他就是我真的爹爹。」

柳惠娘愣了半晌,見兒子臉上並無異樣,也沒有生氣,只是好奇地來問她。

她不禁納悶,想到什麼,突然回過神來。


等等,兒子就兒子,爹就是爹,為什麼說真的兒子、真的爹爹?

她仔細問了兒子,誰知潤哥兒接下來的話,著實讓她大吃一驚。

「在杏花村的時候,楚叔叔說我已經有個真爹了,但是真爹不在,沒人教我功夫,他就收我當乾兒子,做我的義父。」

潤哥兒把一切經過從頭到尾都交代了,因為楚叔叔說了,現在不用瞞著娘了。

柳惠娘從兒子口中知道了一切,驚愕許久,無法言語。

原來楚雄在杏花村時就跟兒子玩在一塊兒了,他帶著兒子掏鳥窩、挖筍子、釣魚、泅水,這年紀的男孩子該玩的或不該玩的,他全教給潤哥兒。

那時候她心里憋悶,心思都在生病的婆母和離家不回的丈夫身上,並未察覺潤哥兒的異狀,只是見他每日開心,她便放心了。卻沒想到,原來潤哥兒開心的原因,是因為楚雄的陪伴。

如今細思,她想起有幾回兒子回到家時,她在兒子的衣服上嗅到溪水的味道,她質問兒子是不是偷偷去水邊玩了?兒子不承認,當時她還揍了他一頓呢。

如今想來,原來那時候兒子就已經跟著楚雄去學泅水了。

她又想起,兒子手上不時會多出一些新玩具,有小木刀、草編的蚱蜢和竹蜻蜓,她問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兒子只說村中的大人給的,所有的小孩都有。

她當時不以為意,因為這些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因此也沒深究,如今恍然大悟,那些都是楚雄做給兒子的。

多虧這男人有心,早早就懂得賄賂潤哥兒了。她原本還擔心要怎麼跟潤哥兒解釋,沒想到那狡猾的男人早就跟潤哥兒打好關系,先當義父,再徐徐圖之,把他們母子倆都算計了。

她是該罵他奸詐,還是該夸他聰明呢?

人就是這樣,當初她厭棄他,他所做的一切,她都覺得憎惡?,但是當她喜歡他時,他精心布置的一切,她只覺得佩服,甚至還有絲絲的甜蜜。

這人哪,看事情的角度,原來會因為個人的喜惡而有所不同,柳惠娘不禁對世事無常感慨了一把。

真爹就真爹吧,這男人不僅對她好,也願意真心把潤哥兒當作自己的兒子照顧,柳惠娘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她笑咪咪地模著兒子的頭。「養育之恩大於生恩,楚叔叔與咱們母子有緣,他雖然不是你的親爹,卻待你如親生兒子一般,比你親爹更好,所以他就是你的真爹。」

潤哥兒听完,一雙靈目閃閃發光,嘴角向兩旁拉開,咧開了大大的笑。

柳惠娘也笑了,母子倆心連心,都為這個認知而真心實意地歡喜。

潤哥兒興奮地轉身跑出去,高興得大喊︰「爹!娘答應了,我可以喊您爹了!」

柳惠娘呆愕,門外傳來楚雄豪邁的笑聲。「那當然,你娘是我媳婦,你就是我兒子!」

門外的楚雄將潤哥兒一把抱起來,對他笑道︰「你爹爹我本名唐雄,以後你跟我姓唐,就叫唐懷安。」

楚雄本姓唐,楚姓是因為他在楚家商行受楚家大爺看重,視為自己人,因此賜姓楚,有意培養他成為楚家的左右手,但唐雄有自己的想法。

他當初當土匪是為了求生存,但絕不是長久之計,因此他帶著一批弟兄離開土匪山寨,就是想重新做人。

在朝廷攻打山寨之前,他得到消息,便提前帶著弟兄們偷偷離開,避居他處,因緣際會救了楚家商行的大爺,便順勢而為,暫時當了楚家護衛,跟著商隊到各個城鎮,他也趁此置辦田產和店鋪。

京城的喜來客棧就是那時期置下的產業,還有幾處田地,都安置他的弟兄們,好讓大夥兒有個安身之地。

如今他決定從軍,自然是要恢復原姓的。

潤哥兒是乳名,大名是吳懷安,他爹吳子清離家時,他還很小,一個嬰兒對親爹自是沒什麼印象,也沒機會培養父子感情。楚叔叔就不一樣了,在杏花村時,楚叔叔的出現代替了親生爹爹,填補小男孩心中需要的所有父愛。

如今知道楚叔叔將成為他真正的爹爹,潤哥兒高興極了。

「我叫唐懷安,我爹爹是唐雄!爹爹!」

「乖兒子!」

一大一小都不忸怩,兩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雖不是親父子,卻更勝親父子。

柳惠娘站在門口,將父子倆的互動全看在眼里,當楚雄——不,應該叫唐雄,當他朝她望過來時,她瞋瞪了他一眼,轉身回屋。

唐雄目光閃爍,在潤哥兒耳邊說了句話,然後將他放下,潤哥兒便樂呵呵地跑去找高老七和阿襄玩去了。

唐雄大步朝屋內走去,跨過門檻,目光一掃,見內屋簾子晃動,知道女人是進內屋了

他轉身將外門關上,快步往屋內尋人,瞧見柳惠娘正坐在桌前縫著潤哥兒的衣裳,見他進來了也沒理他。

沒生氣,沒瞪人,就是默認潤哥兒喊他爹了,唐雄與她一路相處下來,也模清了她的脾氣。

他笑嘻嘻地拉來椅凳,坐到她身邊,一手摟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娘子,替為夫新做的上衣在哪兒?」潤哥兒就是他的眼線,知道這女人偷偷為他做了衣裳。

柳惠娘睨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聲,不理人,繼續縫潤哥兒的衣服。

唐雄就喜歡她這個調調,她跟他在一起能做回自己,就表示她很自在,兩人頗有新婚燕爾、打情罵俏的情趣。

柳惠娘看似專心縫衣,實則心跳加快。

這男人的氣場太強大,屬於他的氣息充斥整間屋子,她不看他,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以及盯著自己不放的灼灼目光。

還有那不安分的手,摟著她的腰,緩慢地揉捏,如溫水煮青蛙似的撩撥,惹得她的心神恍若浮在水上一飄一蕩,無法靜下心來。

她終於忍不住抓住腰間不安分的大掌。「別鬧,給兒子縫衣呢,就不怕針扎到我的手?」

唐雄便不鬧她,摟腰改為雙臂圈抱,把下巴擱在她肩上。

「咱們挑個日子成親,越快越好。」不是詢問,而是決定,他不過是來通知她罷了。

柳惠娘的心里暖暖的,男人有沒有心,就看他的作為,他主動提,就是把她放在心上,為他們母子著想。

他們母子住在這兒,胡同里左鄰右舍的,總會好奇打探他們母子的來歷,久久見不到男主人,便會隨意猜測。

若她與唐雄成親了,唐雄就不用易容,能以真面目示人,當成是孩子的爹從遠方歸家,一家三口和和美美過日子。

想到日後的遠景,柳惠娘就滿心期待。

她嗯了一聲,感覺唐雄因為她的同意而圈緊了雙臂,她也放松了身子,靠在他的胸膛上。

此時此刻,歲月靜好,幸福滿溢,充斥在彼此的心間。

「明日回營,我就跟校尉大人說去,請他做個媒人,選好日子來提親。」

柳惠娘頓住,經他一提,她才想起自己有事跟他商量。

「何時歸家來?」

「歸家」兩字听起來真順耳,這女人總算把他當自家男人看了,這柔柔的嗓音、軟軟依戀的身子,都變得不同了。

「下回休沐是十日後。」

柳惠娘怔住,擰眉道︰「休沐?你還待在軍營做什麼?找個理由回來吧。」

唐雄也怔住。「這怎麼行?當兵不是兒戲,既然從軍,不是想不去就不去的。」

柳惠娘認為兩人既然在一起了,就該日日相處,唐雄去當兵只是因為當時她藉酒裝瘋,說了氣話,兩人因此置氣。

既然他們要成親了,唐雄就沒有去從軍的必要,該想個辦法歸家才是。

「你這麼聰明,一定能想個辦法回來,別去軍營了。」

她才不要他去當兵呢,去楚家商行做護衛就很好,或是兩人一起經營喜來客棧,他是東家,而她是東家娘,她做的腌菜也可以放在客棧里賣,不用去市集擺攤。

她以為自己想的也是唐雄要的,哪知他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不行,要當官只有入軍營一途,老子既然要做官,就要做大官,你等著,不出三年,老子一定給你掙個將軍夫人的名頭回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13:05

第十五章

尚未成親,兩人就吵得不可開交,嚴格說來,是柳惠娘單方面不理會唐雄。

她反對他去從軍,反對他為了當武官,用自己的性命去爭。

她不在乎什麼將軍夫人,她寧可安安分分地當個小老百姓,與他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唐雄其他事都順著她、願意討好她,可唯獨這件事,他卻堅持不從,硬是要去掙個前程。

柳惠娘就不明白,他為了討好她,無所不用其極,好不容易她接受他了,兩人正是濃情密意時,他卻要走上武官一途。

當年,她與吳子清也是處於濃情密意時,為了前程,他離開了她,一人前往京城,分隔雨地。

隨著時日越久,那情意也漸漸變淡。最終,丈夫發達了,因著身價水漲船高,他便看不上她這個糟糠妻,眼中只有華屋美妾。

柳惠娘從來不貶低自己,她不求榮華富貴,也不稀罕心里沒有她的丈夫,但人心畢竟是肉做的,那種心碎的感覺,她是不願再重來一次了。

唐雄現在是愛她、對她好,但誰知道他發達後會如何呢?

人心易變,她讀過話本子,也听過說書,加上姊姊們的下場,讓她明白一件事——這世上從不缺負心郎。

柳惠娘因此事置氣,將他拒於門外,不準他踏進房門一步,並撂下狠話,他若執意要去從軍,她絕不嫁他。

休沐結束,唐雄不得不趕回軍營。直到他離開的那一日,柳惠娘都不肯見他。

唐雄沒辦法,在走之前,站在門外對她好言相勸。

「媳婦別氣啊,我回軍營了,你等著我,十日後,我就趕回來。」

「我不是你媳婦,你走了就別回來!」

「今生今世,我就你一個媳婦,不會有其他女人。還有,媳婦好好保重身子,說不定你肚子里已經有了咱們的孩兒。」

「滾!」

「好好好,我滾,晚上涼,記得多穿件衣服,有什麼事告訴老七,他會通知我。給

你的體己錢,我都交給阿襄了,若是不夠,就叫阿襄去找文昭拿,我的就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

不管柳惠娘愛不愛听,他站在門外,足足說了半個時辰的好話來哄人,眼看不走不行了,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別。

「我真的走啦,媳婦,開門讓我看一眼吧。」

屋中人似乎罵累了,不再出聲。

「我真的走啦,媳婦——媳婦——媳婦——」

「你要走便走,不送!煩!」

「媳婦精神好,中氣十足,我就放心啦,十日後,等我回來。」

唐雄看看房門,見女人真的氣著了,不打算開門。

他搖搖頭,時辰不早了,不容許他再耽擱。

臨走前,他跟潤哥兒交代了些事。「你每日按時晨練,不得耽誤,十日後爹回來考核你的功夫。」

「爹爹放心,我一定不會偷懶的。」

「好好照顧你娘,幫爹看好人,可別讓你娘跑了。」唐雄故意說得大聲,同時往房門瞧去,人還是沒出來。

他模模潤哥兒的頭,又吩咐了幾句,人便躍上馬背,策馬離去。

柳惠娘雖然在屋里,但外頭的說話聲她听得清,知道人走了,氣得她用力捶床。她打定了主意,他若一天不歸家,她就不嫁他,她才不要再過著與丈夫分開的日子。

十日後,又到了休沐的日子,唐雄也如期趕回。

這段日子,他吩咐手下們幫他好好盯著媳婦,真怕那女人一氣之下就跑了,他得防著。

他一踏進家門,先把高老七和阿襄叫來問問,擔心媳婦這幾日生悶氣,過得不好。

「沒,正常著呢,是吧?」高老七看向阿襄。

阿襄點頭。「很正常,嫂子三餐飯菜都煮得很好吃,沒事。」

高老七瞪了她一眼。就知道吃!胸部都鼓出來了!

阿襄回瞪他。要你管!老娘前凸後勉,又沒礙著你!

唐雄問不出異樣,心想她是不是氣消了?

也是,都十日沒見了,哪會氣那麼久?

十日沒開葷了,唐雄只感覺腹部一陣熱,便興匆匆地去找媳婦了。

此時柳惠娘正在後院喂雞,潤哥兒在一旁幫忙,忽然瞥見那熟悉的身影,小家伙興奮地站起來,沖向唐雄。

「爹!」

潤哥兒長得快,力氣大了不少,不過對唐雄來說不算什麼,他張開雙臂,將潤哥兒抱起來。

「長高了,又壯了!」

男孩子一天大一寸,唐雄很有成就感,相較在杏花村,小家伙來到京城後被他養得乂高又壯,男孩子就是要這樣才好!

他抱著潤哥兒,目光朝那抹倩影瞧去,只見她瞧了他一眼,便繼續去喂雞。

唐雄目光閃燥,放下潤哥兒,牽著他走過來,二話不說,立即上前幫忙,像以往那樣,砍柴、挑水,包下所有粗活。

他一邊幫忙,一邊眉眼不住地偷瞄她,故意在她身邊晃。

柳惠娘沒理他,繼續做自己的事,待喂好雞,要往水槽添水時,唐雄立即接手,拿起水桶,把水槽倒滿,回頭對她咧開了笑。

柳惠娘冷淡地轉頭,當沒瞧見,繼續去忙其他事。

唐雄模模鼻子。媳婦還在生他的氣,不過比上回好,上回是連房間都不讓他進,這回只是不理人而已。

不管她做什麼,唐雄就一路跟著,她的眼神瞟向哪兒,他的手就伸到哪兒,在她動手做之前,自己就攬下來做,活似只蒼蠅在她身邊轉溜。

女人生氣時一定要哄,男人的臉皮厚,要先低頭。床頭吵,床尾和,才是正理。唐雄現在不能天天看到媳婦,心里想念極了,只想著逮到機會與媳婦恩愛一番,見柳惠娘雖然冷淡,但並沒有趕他走,他只當她余怒未消,在跟他鬧別扭罷了。

他也不介意用他的熱臉去貼她的冷,總是笑嘻嘻的,到了掌燈時刻,他跟在她後頭,一路跟她回房。

柳惠娘終於開口,轉身怒瞪他。

「你想做什麼?」

「媳婦。」他立即裝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他知道她是心軟的,不如表面的冷硬心腸,一旦她把一個人放在心上,不管如何,

她都不會置之不理。

就拿高老七和阿襄來說,她明知他們是他安排的人,她也仍舊善待他們,由此可見她的心地柔軟,但是這回,柳惠娘卻沒有他所預料的那麼好哄了。

「唐公子,我說過了,我柳惠娘只想嫁一個平頭百姓,他不用高官厚祿,亦不必榮華富貴,只要有個正正當當的差事,不偷不搶,不花天酒地不納妾,即便是窮小子,我柳惠娘也絕不嫌棄,跟著他做窮夫妻,我也願意吃苦。」

她避開他的目光,神色冷淡。「既然唐公子胸有大志,將來是要做大官的人,惠娘是鄉下婦人,粗鄙又潑辣,實在難登大雅之堂,還請唐公子另擇良偶吧,待得將來立下人功,衣錦榮歸,八方美人貴女,任君挑選。」

話說完,她便要關上門,將他拒於門外。

誰知作門關上的那一剎那,被一只大掌擋住了。

柳忠娘關不上門,抵不過他的力氣,氣得瞪他。

「放手!」

唐雄不但不放,還用力將門推開。

柳娘抵不過他的力道,身子往後倒,被他及時伸手摟住腰,往內一帶,她的人便撞進他的懷抱里,而他另一手同時將門帶上,落了閂,把門反鎖。

柳惠娘見狀,氣得踢打他。

「放開!唐雄,你敢?你要是敢強迫我,咱們就完了!」

唐雄哼了一聲,抱起她,將她丟在床上,沒等她起身,他的人已經壓上去,將她的雙手制住,冷聲喝問。

「想跟我分?你把我唐雄當成什麼了?」

「色胚、粗人、奸詐狡猾,油嘴滑舌之人!」

唐雄嘴角抖了抖。

她還真坦白。

「就這些?還有呢?」也不想想他平日對她多好,總有優點吧?

「有!你還是個土匪!」

「……」這個欠打的女人。

他沈下臉,從腰間抽出一條皮筋繩,將她的雙手綁起來。

柳惠娘大驚。「你想干什麼?」

「你不是說我是土匪嗎?那老子就土匪給你看。」

他真敢?柳惠娘沒想到這男人竟要如此羞辱她。他力大如牛,她掙不開他的力氣,只能用嘴罵。

「你不能這麼對我,你、你要是敢強迫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說著說著,她鼻頭一酸,多日積壓的委屈和無奈終於化成淚水,傷心地哭了出來。

面對土匪時,她沒哭;面對吳子清時,她也沒哭,卻在一顆心給了唐雄後,她無法接受他這麼對她,終於露出了女人的脆弱,哭得歇斯底里,眼淚鼻涕直流。

唐雄沒放開她,他彎,溫柔地吻去她臉上的淚水。如果她此時睜開眼,就會瞧見他眼中的柔情和心疼。

他一點一點親吻她,就像在親個孩子一樣,沒有慾望,只有眷寵和心疼。

這個女人哪,終於肯在他面前卸下防備,表現出她內心真正的怯弱與害怕了。

他寧可面對她的哭鬧不休,而不是關起心房,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必須讓她明白,在他面前,她可以胡鬧、可以撒潑,可以完全當一個任性討糖吃的小女人,若不是被他逼急了,她還不知道要撐到什麼時候呢。

柳惠娘這一哭,便一發不可收拾。

她不是個愛哭的女人,可以說她在人前,總是習慣戴上淡定的面具。

在村人面前,她是個安分守己的婦人?,在公婆面前,她是孝順乖巧的兒媳?,在丈夫面前,她是事事盡心的賢妻?,在兒子面前,她更是個萬事都有她擋著的娘親。

裝著裝著,裝久了就習慣了。

其實,她一直渴望有一雙臂膀可以讓她依靠,可是爹爹不可靠、娘親太柔弱、姊姊們自顧不暇;公婆只會要求她,丈夫言語行為中又露出對她要求的期待,潤哥兒又還她只能一直裝,務必讓每個人都滿意,只要大家滿意,她相信自己的日子就能平安順遂。

她要求不多,就只是一個家,有丈夫、有孩子,為何就這麼難?

她哭得哽咽,感覺臉上熱熱癢癢的,預期中的難堪並沒有發生,只有男人輕淺溫柔的親吻。

她疑惑地睜開眼,見唐雄正凝望著自己,眼中映照出她的哭顏,摻著幾許溫柔的碎光,眼陣深情。

是她看花了嗎?

沒有見到他的暴怒,只有心疼和無奈。

「哭夠了嗎?」

唐雄輕點她的鼻尖,得來的是她瞪大而疑惑的眼。

「哭完了,就輪到我說話了,如何?」

「不听!」濃濃的鼻音讓這兩個字的威嚇完全褪去,只剩下孩子氣地耍賴抗議。

唐雄低低地笑了,又在她臉上溫柔一吻後,才哄著她。

「綁著你,是為了讓你乖乖听我解釋,免得你一氣之下又來咬我,咬我不打緊,但會讓我興奮的,你必須明白,我已經十天沒踫你了,日思夜想。」

「禽獸!」

雙手不能動,她只能靠嘴罵人,大哭一場後,這會兒完全就像個耍性子的孩子。

「禽獸就禽獸吧,但我也只對你禽獸啊。你說說,有哪個禽獸甘願被獵物咬的?就只有你。瞧瞧我這身上的咬痕,都是你干的。」

柳惠娘氣呼呼地瞪著他。

大哭之後,她現在冷靜下來了,也看出他並不是要對她做什麼,就只是綁著她而已。

「你說什麼都沒用,我不嫁官兵,不當寡婦,不做棄婦!」

唐雄胸膛震動,被她的話逗笑了。

「放心,不會讓你當寡婦,也絕不讓你有機會當棄婦,但是這個兵,我是一定要當的——你別氣,先耐心听我說。」

他一邊說,一邊為她清清鼻涕,將自己多年來的打算,毫無保留地說予她听。也怪他一開始沒明說,才會惹得她誤會,心中惶惶不安。

唐雄開始跟她分析朝廷和邊疆目前的局勢,告訴她許多她不知道的危機。

當初他為何當土匪,就是因為貪官污吏,造成百姓流離失所。民心思變,不是加入義軍反地方官,就是去當土匪搶富戶官糧。

皇帝越來越老,也變得昏庸,皇子分成三派,斗爭激烈,而地方貪官壓榨苛稅,更讓時局動蕩不安,造成邊境蠻夷蠢蠢欲動。

京城的繁華只是一種假象,若是不出明主,恐怕會有動蕩。

所謂亂世出英雄,想要出頭,就得趁勢而起。三位皇子爭奪帝位,收攬各方勢力,各方守將也在觀望中。

唐雄心不大,就想趁這個機會撈個將軍做做。若是太平盛世,根本沒機會出頭,只有趁著局勢亂的時候,像他們這樣的鄉野蠻夫,才有一步登天的機運。

三位皇子之中,他看準了三皇子。

他認為此人最有實力,而他加入的虎旗軍,便是這位三皇子的勢力。

唐雄並不想當梟雄,因為他戀上了兒女私情,只想與她廝守,可只有他強大了,他們才能有個安穩的家。

三年多前,他帶著弟兄們離開土匪窩,這些弟兄跟著他,就是因為信任他,想跟著他找機會放手一搏。

他之所以待在楚家商行,便是看上楚家商行在各地行走,眼界廣,消息靈通。

他一方面跟著商行賺些銀兩置產,一方面觀察時局,尋找契機。

他就算不為她,弟兄們也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他遲早也是要離開楚家商行的,而他也不想只做個小小的商隊護衛,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機會。

只不過在尋找機運的途中,他遇見了她,想呵護她這朵花,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在外頭見過不少美人,但那些美麗的外表,不過是用金錢堆砌出來的裝扮,哪及得上她的心美?

她的韌性與堅強,讓他真正入了心。

他相信,當他在外頭拚死拚活時,惠娘能把他們的家顧好,讓他無後顧之憂。

他知道未來京城將有一場腥風血雨,那些打算大展鴻圖的貴人們需要他這樣的才干,他必須讓他們瞧見自己,才能爭得一席之地。

這不僅是他和惠娘的機會,也是那些跟隨他的弟兄們的機會,這便是他堅持去從軍的原因。

柳惠娘听他娓娓道來,從一開始的冷漠無視,到逐漸听得專注入神。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這男人其實想得很遠。

他的心思細膩、敏銳,與他粗獷的外表完全不同,他不單為自己打算,他早就將他們母子納入他的未來。

入營從軍這條路,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並非一時沖動。

在她凝神專心听他說話時,唐雄已經將她的雙手松綁,指腹細細撫著她手腕上因掙扎而勒出的痕跡。

「所以——」他堅定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懇求。「你和潤哥兒好好在家等我,我會把所有產業轉移到你名下,你幫我好好打理。高老七和阿襄的功夫很好,負責保護你和潤哥兒?,銀錢和生意上的事,文昭會幫你,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這三人與我有過命的交情,值得信任。」

也就是說,不管是安全還是其他什麼的,他都為他們母子安排好了。

他說把產業移到她名下,也是怕有個萬一——萬一他一去不回,有他的產業傍身,他們母子不會流落街頭,還有一輩子花不完的銀錢。

柳惠娘不笨,听出了他話外的用意。

「好,我願意等你,條件是你必須活著回來娶我。你若是不回來,到時我就帶著你的產業、你的銀錢去嫁給別人,你的女人、你賺來的辛苦錢,都成為別人的——唔——」

潑辣的小嘴被男人用力堵住,唇舌報復性地吮吻糾纏一番後,才惡狠狠地道︰「真是狠毒的女人,你男人還沒死,就說這種話,真是不能對你太好。三日不打,上房揭凡,看來我在離開前,得好好教訓你,好教你知曉,你跟的是什麼樣的男人。」

雖然嘴上威嚇,但他的懲罰不過就是在她上一拍罷了。

柳惠娘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還把殘余的眼淚、鼻涕往他胸口上抹,孩子氣地賴皮撒嬌。

在他一番剖白後,她其實已經不氣了,多日的積怨和委屈終於找到了出口,加上適

才大哭一場,此刻心情已經好多了。

她依戀著他的懷抱,沒說出口的是,她其實離不開他了。

這時候分開,叫她怎麼舍得?

但她知道,他勢必要離開,因為他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去打拚,她不能再任性了。想到此,柳惠娘像是下定決心般抬頭,主動吻上他的唇。

「你一定要回來娶我。」

是請求,也是命令,更是必須實踐的承諾。

她淚光閃爍,眼中有乞憐、有決絕,以及毫無保留的愛意。

唐雄看著她,掌心撫上她的臉,以性命擔保。

「我一定會回來娶你,安心等我。」他含住她的呼吸,索取深吻。

付予真心的兩人,水乳交融,合為一體。

這一夜,激情綿長卻又害怕短暫,她極盡所能地滿足他,怕他要得不夠,也怕自己給得不夠。

她想為他孕育一個孩子,起碼在他走後,她可以懷抱希望,不管將來如何,她這顆心,注定是他的。

***

半年後,老皇帝駕崩了。

京城宵禁,以國喪之名,羽林軍連續三天都在京城內巡查防守,百姓足不出戶,夜晚卻听到了廝殺聲。

柳惠娘抱著兒子,安靜地待在屋子里。

高老七帶了幾名弟兄進入宅子里,守在各處?,阿襄則始終陪在他們母子身邊,一臉凜然,刀不離身,像個死士般護衛著。

三日後,夜晚不再有廝殺聲,但到處都有虎旗軍把守。

听說,是有人趁皇帝駕崩,企圖更改御詔。

到了第七日,宵禁終於解除,百姓們也可以出門了。

吮雄送了書信回來,信上只有兩個字——平安。

看完信,柳惠娘緊繃的神經終於放松。

她閉上眼,深深地吐了口氣,嘴角勾起淺笑。

一個月後,新皇登基,由三皇子繼承皇位,大赦天下。

也在這時,唐雄回來了。

他受了箭傷,傷口離心髒只差一寸,把柳惠娘氣哭了。

他任由她罵,臉上卻笑咪咪的,因為這個箭傷是他為皇帝擋的。其實他可以躲開,不過若是躲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沒了。

所謂富貴險中求,他不冒險,哪來的富貴?所以他作弊,徒手接住射來的箭矢,往自己的胸膛插進去。

土匪比朝廷官兵強的地方,便是為了生存,通常會激發出潛力,養出一技之長,那就是「裝死」。

唐雄功夫再好,也寡不敵眾,他每回能逃過官府剿匪一劫,便是打不過就逃,逃不了就裝死。這徒手接箭往胸口一插的特技,就是他自己練出來的。

箭矢離心髒只有一寸?

切!哪有那麼巧,是他自己量好的。

果然,他藉此得到三皇子的感激和重視。

當時三皇子問他。「孤要賞你,你有何所求?」

唐雄一臉慷慨激昂,陳述心意。「殿下是明君,小的只願明君登基,整頓朝政,嚴懲貪官污吏,讓小的一家子從此安生,再也不必受人欺侮或瞞不起。」

三皇子被他所求動容,心中一熱,便當即應承。「孤應你所求。」

想要不受人欺侮?想要不被人瞧不起?那就只有封官一途了。

這是唐雄取巧,他嘴上不求官,但其實只是換個說法要官。

三皇子被他所救,又知他武藝好,為了表示他是唐雄口中的明君,一定給予厚賞封官。

果不其然,登基後的新皇開始培植自己的人馬。而唐雄救主有功,從一個小小的兵卒,立即被提拔為明威將軍。

雖是個四品下的武職,但他的升官正應了那句「小兵立大功」,新皇不單是封賞他,也拿他來激勵人心。

升為將軍的唐雄,地位不同以往,新皇欲賜將軍府和美人給他,他跪在地上叩謝皇恩,卻拒收美人。

新皇問他為何?

他回答,心中有紅顏知己,一旦升官發財,便答應要娶她,不可違背誓言,只願她以自己為榮,求皇上成全。

新皇听了大悅,贊他君子一言九鼎,賜下黃金千兩,作為聘禮。

唐雄雙目含淚,當即叩頭謝恩。

於是,明威將軍帶著皇上的賞賜、領著浩浩蕩蕩的聘禮車馬,求娶民女柳惠娘。

此事傳入百姓間,都說明威將軍重情重義,得夫如此,是女子之幸。

成親當日,賓客雲集,都來看唐將軍風風光光地迎娶新娘子。

當唐雄藉著酒醉,被人送進洞房後,屋內只剩一對新人。

他摟著柳惠娘的肩膀,又露出那一抹痞笑。

「將軍夫人,這座將軍府可還滿意?」

新婦柳惠娘眉眼帶媚地瞋了他一眼,點點頭。「還行。」

「皇上賞賜的黃金,夫人可嫌少?」

柳惠娘輕哼一聲。「本夫人可不是見錢眼開之人。我問你,听說皇上賞你美人了?」

唐雄腦中立即警鈴大作,心中暗叫好險,幸虧他有防範。

「沒收,本將軍向皇上推拒了,只收金,沒收人。」

「真舍得?」

他義正辭嚴。「當然,我有你就夠了。」接著臉色一轉,笑咪咪地模著她的肚子。「咱們不玩那套升官發財就拋妻棄子的戲碼,是吧,兒子?」

她拍開他的手,嗔斥。「什麼兒子,說不定是女兒呢。」

柳惠娘模著肚子。她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了,大著肚子嫁人,臉上盡是新婦和為人母的幸福。

她不怕別人說閑話,只要唐將軍不介意就好,只不過今晚的洞房花燭夜,就只能各睡各的了。

唐雄可不依,其實男女那種事,玩的花樣很多,好不容易娶到她,他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

於是,他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一些方法……

柳惠娘一听,立即瞪眼。

「你從哪兒學來的?」

「這不用學,男人通常都是無師自通……」

「我才不要,下流!」

「媳婦乖,你躺著就好,其他交給為夫……」

「我不——唔唔——」

被堵住唇的新娘子,哪里抵得住新郎一定要圓房的決心呢?

沒多久,新房內就傳來嬌喘與低泣。

「色胚——不要臉——奸詐狡猾——嗚嗚嗚——土匪——」

土匪將軍很愛很愛他的將軍夫人,在不傷害肚中孩兒的情況下,滿足了他的媳婦,也滿足了他自己。

     【全書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13:28

番外篇一

吳子清的悔

吳子清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也是天選之人。

在杏花村時,他就是全村里長得最俊、最有才華的人。

村里的男人不是莊稼漢就是獵夫,長年風吹日曬,因而相貌粗鄙。不像他,自幼生得白皙俊秀,爹娘就他這麼一個獨子,自是寵愛萬分。

村中有個落魄的老秀才,專門為人書寫信件和念信,賺取少許的銅錢過日子。當秀才念信時,他因為好奇,跟著在一旁看,老秀才念什麼,他便記住了。

老秀才發現他記憶好、認字快,因為愛才,特地告訴他爹娘說他們兒子有才,應該好好栽培,說不定將來有機會做官。

吳家夫婦听了大喜,反正也舍不得兒子做粗活,便決定把田地租給他人,供寶貝兒子讀書,將來參加科舉,光耀門楣。

自此,吳子清就頂著文人的光環,受村人羨慕。

他耳濡目染,也覺得自己比別人高一等,而他不負重望,十五歲就中了秀才。杏花村就出了他這麼一個秀才,自是鞭炮從村口放到村尾。

他志得意滿,覺得自己果然有才,加上書讀多了,養成了文人的清高,與他人相處時,端著一股文人的風範。

他能感覺到,當他越是風采翩翩,村人對他越是敬重,村中若遇什麼大事,村長還會特地跑到他家,私下詢問他的意見。

年過四十的村長在他這個晚輩面前,不敢擺長輩的架子,甚至禮遇有加,讓他爹娘十分長臉,他亦心中得意。

文人地位之高,由此可知,更加深他要努力讀書進取的志向。

村中女人對他很是傾慕,但他心里瞧不上她們,卻面上不顯。他才不會笨得把這種心思表現在臉上,因為這不符合他風雅的氣度。

不過杏花村里也是有美人的,那就是柳家的第七個女兒,柳惠娘。

她才十三歲,尚未及笄,便已出落得十分美麗,高傲如他,都忍不住多瞧她一眼。當發現她對自己亦傾心時,吳子清心中很得意。

他認為村中唯一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就只有柳惠娘,當時他已經十七歲,許多人家都

找人來說媒,連平鎮的富老爺陳員外听聞他的才華,也看上了他。

听說陳員外的女兒陳玉隻姿色也頗佳,他當時還在考慮,是該挑陳玉隻,還是選擇柳惠娘?

不過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柳惠娘,因為她不只長得美,還很溫順,很勾人,不像陳玉隻,脾氣大得很。

雖然吳子清看似溫文爾雅,但骨子里不喜別人爬到他頭上。陳員外的女兒條件雖然好,但自己若娶了陳玉隻,家世肯定被她壓一頭,他可不悅。

因此,他說服爹娘,娶柳家惠娘做兒媳婦。

他聰明又能言善道,連村長都來請教,不知不覺間,他爹娘也唯他命是從,在這個家真正作主的,其實是他。

外人都以為是吳家兩老看上柳惠娘,其實是他的決定。

訂了惠娘後,果然如他所料,惠娘溫順又乖巧,什麼都听他的,真希望快點等到她十五歲及笄,就能把她娶進門。

沒想到,她立即收拾包袱跑過來,說要幫他伺候公婆,好讓他能專心讀書。

惠娘的優點很多,她能干、懂得察言觀色,不會鬧脾氣,又懂得伺候人,只要他皺個眉頭,她就想盡辦法讓他開心,從不給他添麻煩。

他被惠娘伺候得很舒服,可惜必須等到成親後才能踫她。

那時他是真的很慶幸自己眼光好,挑對了媳婦,能干又乖順的惠娘,比陳玉隻好太多了。

十八歲,他中了舉人;十九歲,他與惠娘成親,沒多久,惠娘就有了身孕。

二十歲,他有了第一個兒子。

他的人生太順遂,更相信自己是天上的寵兒,舉人之後是進士,連著秀才和舉人,他都是第一次應考就中,這也無形中給了他壓力。

村中的老秀才安慰他,能考上舉人就算不錯了,有人準備了十年,還不一定考上進士呢。

吳子清才二十歲,明年就要會試,若沒中,那也是正常,但吳子清已經習慣了成功,他不想嘗到失敗,也害怕失敗,所以他不允許自己失敗。

他去平鎮打听消息,以文會友,與平鎮的舉人相談甚歡,得知了更多消息。

若他想考上進士,就不該待在杏花村坐井觀天,而是去京城拜師交友。

天子腳下,文人聚集,對他應考更有利。為此,他決心提早一年趕赴京城。

吳家兩老听了兒子的決定,亦大力支持,為了籌備足夠的盤纏,他們賣了田地,資助兒子上京,成敗就在此一舉。

吳子清忐忑不安又滿腹希望地上路,一入京城,才知什麼是繁華、什麼是十里長街,華燈璀璨。

京城四大城門,八街九陌,男人錦衣倜儻,女人雲鬢衣香,商街人影川流不息,車水馬龍。

乍見這歌舞昇平的景象,吳子清只覺得胸口一熱。

果然來京城是對的。

京城物貴,為了能熬到明年應考,他帶來的盤纏租不起太貴的屋子,但老天又關照他了,讓他識得姓巴的友人,將房子借予他住,讓他省了不少開銷。

他每日苦讀,參加詩會,藉以結交文人,老天再度眷顧他,在一次詩會上,他結識了歌伎蘇錦繡。

蘇錦繡的美,著實令他驚艷。

她艷冠群芳,令其他女人為之失色,在場有那麼多男人,她卻獨獨看中他,對他輕吐愛意,願為妾。

他家中有妻,納妾令他心虛,遲遲拿不定主意,友人卻笑,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待他考中進士,給他送女人的只會多,不會少。

吳子清在眾人起哄下,納了蘇錦繡。

蘇錦繡成為他的女人,便大方拿出私己錢,購置更好的宅子。

他搬出窮胡同里的舊宅子,彷佛一朝升天,住進了三進的華宅,家中僕人、管事、婢女,一應全。

有蘇錦繡為他張羅一切,他日子舒坦,不必為五斗米折腰,每日紅袖添香,只需要專心備考就行。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第一次會試便中了,新晉進士都必須進翰林編修,學習一陣子,等候分派官職。

蘇錦繡是歌伎出身,識得不少大官,她手段靈活,為他一番布局,使了不少銀子,終於讓他搭上吏部侍郎,進入吏部做官,不到半年,就升上五品官。

吳子清官運亨通,官位、美人、華屋,什麼都有了,他覺得人生至此,無比幸運,相信自己將來必是做大官的人,也已經開始在作著美夢。

然而,好運終有到盡頭的時候。

妻子柳惠娘風塵僕僕來到京城,她沒有一句怨言,態度淡然地與他和離,小妾蘇錦繡成了他的妻。

原本掌控在手的人生,突然變了調。

五年過去了,他還是個五品小官,他的同儕都成了他的上司。

他官運不順,少不了被人排擠,在外受了氣,回到家里卻也一樣不寧。

妻妾相爭,不是這個哭訴委屈,就是那個唉唉喊疼,而那個曾經事事為他著想、像朵解語花的妻子蘇錦繡,也變得面目可憎,動不動就跟他撂狠話,說當年要不是她使錢打理,他哪能無後顧之憂地考中進士?

吳子清最見不得女人壓到他頭上,可他心中雖然火大,卻只能隱忍,因為家中開銷全靠蘇錦張羅。五品官的薪俸根本不夠,除了要維持家中開支,出門還得交際應酬,而蘇錦繡的嫁妝豐厚,靠她的脂粉鋪子進項,才能維持他做官的體面。

他有華屋、美人、官位,但是他很累,很不開心。

後院的女人一開始都溫柔小意,每個人都說為了他甘心做妾,可是到頭來卻抱怨他的不公、抱怨自己的委屈,一個個都表現得好似為了他,她們才會如此牲。

他真想大喊——當初你們可不是這樣說的啊!若不願意,就不要來勾引我啊!

但他不能說,他一直是風度翩翩、有教養的,裝得太久,突然叫他不裝,他反而沒辦法了。

他只好繼續忍,並且開始藉故不回家,因為只要一想到家中女人,他就嫌煩。

今日有梅花詩會,本該帶著家中女眷賞梅,但一想到她們爭寵的心機和嘴臉,他寧可和友人聚會,飲酒作詩。

這幾年,千禪寺的梅花林在京郊小有名氣,听說這兒的齋菜十分美味,香客絡繹不絕。

人潮引來了商鋪,四周也變得繁榮,開了不少間 茶肆和酒館。

他漫步在梅花林,目光觸及,瞧見梅林間的一名女子,面若芙蓉,清媚動人。

他先是驚艷,接著感到面熟,然後,他認出了她。

柳惠娘,他曾經的妻子。

自和離後,五年未見,他也未曾打听過她。

當年,她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事後回過神來,他感到憤怒。

他從不認為惠娘離開他後會過得好,他對她的印象還留在杏花村時的她,仰賴著他的鼻息度日,但是每當他被後院女人吵得心煩意亂時,他總會想起惠娘的好,但也僅是略感遺憾,唏唬感嘆。

那日和離,是由永安公主作主,他當時心驚,不明白她怎麼會攀上了公主?但後來听說永安公主也只是一時興起罷了,兩人的關系也僅止於此。听說她帶著兒子租住一間不算好也不算壞的宅子里,他這才放心下來。

他相信,一個寡婦帶著兒子在京城不會待太久的,因此他沒去找她,誰叫她主動求和離,不給他面子,傷他男人的尊嚴,他等著她來求他。

可當他認出梅花林中的女子是她時,他大感吃驚,因為她身穿錦衣華服,頭戴金料,似乎過得很好。

什麼?

疑惑間,似是老天給他一個答案。

只見一名高大威風的男人,身著武服,俊朗威猛,來到她身邊,將滾毛邊的披風溫柔地搭在她身上。

那男人從身後摟著她,一手為她撐傘,擋住落下的細雪。

柳惠娘嘴角帶笑,探手接著雪花,笑得一臉幸福。

那一刻,吳子清盯著她的笑,怔怔地移不開眼,心頭好似有什麼在崩落。

五年的歲月,她卻變得比五年前更美麗、更動人。

原來離開他的她,沒有樵悴,反而過得更好。

從她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絲村婦的樣子,此時的她,氣韻風雅,端莊秀麗,她一身的貴氣,就像個……京城的貴夫人。

「那男人是誰?」他忍不住問。

身旁友人順著他的目光瞧去,見到那對男女,正巧,友人還真認得。

「那是唐將軍,皇上身邊的紅人,旁邊是他的夫人。」

說到唐將軍,友人眼露佩服。

當年三皇子爭奪帝位,這位將軍為皇上擋了一箭,立下大功,並有了今日的太平盛世,皇上年輕有為,肅貪官,改稅制,提拔許多有為的年輕官員,這位唐將軍便是皇上親自提拔的人才。

友人又說,唐將軍為人痴情,婉拒皇上賜予的美人,只想娶這位與他同甘共苦的女子。他不納妾,不去青樓,他說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老婆跑了,即便被人笑他懼內,他也甘之如始。

吳子清笑得勉強,心頭卻越來越寒冷。

友人的話剌得他心頭難受,因為他口中盛贊的那個男人,完全把自己比下去了。

友人還說,這夫人雖然出身鄉野,但是有情有義,當年唐將軍還是個無名小卒時,她不嫌棄;唐將軍幾次出生入死、性命垂危時,她也不離不棄。莫怪唐將軍從四品的明威將軍升到正三品的歸德大將軍,也依然守著她一人,還到處放話說誰他媽的找死給他送女人,他就跟誰過不去。

吳子清只覺得心頭難受,好似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不想再看那恩愛的兩人,正欲轉身離去時,那兩人身邊突然冒出三個孩子,圍著他們打轉。

吳子清一呆,目光似是黏住了。

友人談得興致高昂,沒發現吳子清的臉色,繼續說道。那三個孩子只有兩名孩子乃唐將軍所出,其中最大的那名少年,雖不是將軍親生,卻與將軍十分相像,一點也看不出是婦人前夫的孩子。

吳子清听聞,再也站不住腳,身子搖搖欲墜。

友人趕忙扶住他,終於察覺不對。

「你怎麼了?」

「無事,許是喝多了酒。」吳子清臉色慘白,忙找了個理由匆忙離開。

他再也無法待下去,眼睜睜地看那對璧人恩愛,更怕她認出他——他如今的官位,還比不上她的現任丈夫。

回府的路上,管家十萬火急地找來,說家里出了大事,姨娘小產。

他大驚,匆忙趕回,進門時,家里已經亂成——團。

姨娘的奶娘說屋中香爐被動了手腳,指責主母故意害姨娘小產,主母蘇錦繡破口大罵這賤人自己不小心,故意栽贓給她。

吳子清看著這一切,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

這已經是他第五個流掉的孩子了。

他看向蘇錦繡,當年那個溫柔小意的美人,如今神情只有陰郁冷漠,說話尖酸刻薄。

短短五年,怎麼就讓一個女人變成這樣?還有他的孩子,不管哪個小妾懷孕,最後都逃不過小產的命運。

一次、兩次是踫巧,但是第五次呢?

他望向蘇錦繡,只見她臉色陰沈,滿眼算計,她挑釁的目光看過來,彷佛在警告他,若是敢休了她,她就將所有的金銀珠寶帶走。反正她有的是錢,就算和離也可以再嫁,而他,就等著當一輩子窮官吧!

吳子清只感到腦中一黑,突然冒出一句話。

娶妻當娶賢。

以往他雖知其意,卻從未感受這句話的重要性。

賢妻當娶賢……是呀,他終於憶起,當年他娶了惠娘,一路順風順水,可是當惠娘與他和離後,一切就開始變了。

那位夫人雖然出身鄉野,但她有情有義,不離不棄——

友人的話言猶在耳,吳子清站在院中,心頭的堡壘崩落,終於流下兩行清淚。

時隔五年,他終於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他失去的,不僅是孩子,也失去了賢妻,失去了,個女人為了所愛之人而義無反顧的真心。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5-21 00:13:49

番外篇二

高老七與阿襄

高老七是孤兒,從他有記憶起,他就在土匪窩了。

他不知道爹娘是誰,土匪窩里也沒人知道他是誰生的,在這個吃人的世道,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土匪窩今日來了一批新的孩子,這些孩子是土匪老大帶回來的,要培養成土匪。培養的方式便是關住他們,餓個幾天,然後丟只雞腿進去,想吃就自己爭。

看著孩子們為了搶食而打架,土匪們哈哈大笑。

高老七陰沈沈地看著。

他今年十四歲,當年他也是從搶食中廝殺出來的。

他盯著這些後輩,深知能活下來的只有幾個,太弱的不是被殺,就是餓死。

這群孩子們為了雞腿搶得頭破血流,但只有一個孩子沒搶,他就蹲在角落,看著所有人去搶。

高老七注意到他,心下嗤之以鼻。連搶的勇氣都沒有,死定了!

三天過去,活下來的孩子只剩四個,意外的,那個不搶食的孩子也還活著。

高老七好奇,趁沒人注意,他走到那孩子旁邊,低聲問︰「你為什麼不搶?」

孩子抬起眼,對他道︰「我不想傷害他們。」

高老七冷笑。「瞧你個小身板,你是打不過才不搶吧。」

這瘦小的孩子瞪了他一眼。「他們沒人打得過我。」

「我不信。」

「不信就算了。」小子把臉轉開,賭氣不理人。

高老七盯著那瘦小卻挺直的背影,覺得這小子跟其他人不一樣。

他本就喜歡有骨氣的人,因此就算對方不理人,他也不以為意。反之,這小子若是裝可憐求他,他才懶得理呢。

「我叫高老七,你叫什麼名字?」

小子听了回頭,上下打量他。「這名字好怪,怎麼叫老七?」

「怎麼不行?我排行老七,叫老七很合理啊。」

「你爹娘取的?」

「切!爹娘早沒了,我自己取的。」

若是別人听到,只會切一聲,但小子听他這麼說,臉恍悟,竟不羅嗦,還「喔」了一聲。

高老七更中意這小子了。「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八歲,我叫郭玉襄。

「郭一香?」高老七噗哧悶笑。「你臭死了,哪里香?」小子恨恨瞪他,再度背對他,生氣不理人了。

「得了,香就香吧,不如這樣,你明天去搶雞腿,如果搶到了,我就救你出來。」

「我不要。」

「為什麼?」

「土匪都是騙子,我們人多,只給一只雞腿,不過就是耍我們玩,我寧可餓死也。一-給人看笑話。」

不錯,小小年紀真有骨氣!

他看上這小子了,決定收為己用。

他不想小子白白受死,因此當天夜里,他把晚飯留給小子吃。

這晚飯不是他自己的,他自己都吃不飽了怎麼可能分給別人?當然是搶別人的。郭玉襄一听到他搶別人的飯菜,把臉一拉,不肯吃。她既然寧可餓死也要舍雞腿,怎麼可能吃他搶來的飯菜?

小子不肯吃,高老七也不生氣,心里更加篤定小子不是裝的,而是真性情所為。

艱苦的孩子都很早熟,狼窩的孩子很早就學會虛偽騙人,他自己就是個中翹楚。

他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小子,先把命留下來,將來分到一頓飯,再把飯還回去不就得了。

小子听了,覺得甚有道理,不再固執,便開吃了。

高老七見小子吃得斯文,像是受過家教的,不免好奇打听小子的來歷。

原來小子的爹娘是商戶,家境殷實,有一天家中走水,大家都死了,留下小子一人。小銷年紀小也不懂,後來被大伯和大伯母收養,這次出來郊游,遇上土匪,人就在這里了。

高老七听完,心中冷笑。

出來郊游?還專走有土匪出沒的地方?看來那位大伯和大伯母是為了奪產啊。

高老七把自己的猜測直接說了,畢竟要這小子活著,最好的辦法就是刺激小子的求生意志。

果不其然,小子听了憤怒,為了尋求真相,隔日大展身手,還真的把其他孩子打敗了,獨得一只雞腿。

高老七乘機去找山寨老大身邊的兄弟,說這小子力氣大又能打,死了可惜,不如留下來當小弟,山寨出去搶劫時,也多一分助力。

這位土匪兄弟被說動了,便去跟山寨老大說。

山寨老大也覺得郭小子挺有勁,自己肯求生存,別人才會願意給機會,遂同意了。從此之後,高老七就把郭玉襄帶在身邊。

他練拳時,小子就跟著練拳;他搶食時,小子也搶,但卻是為了把搶到的食物拿去還給別人。

當小子跟高老七說此事時,高老七立即把身旁七歲的胖小弟抓來。「人家要把飯菜還你,接著。」

胖小弟看著高老七,在他的眼神警告下,對郭玉襄道︰「不用了,我太胖了,要減一減,你幫我吃吧。」

郭玉襄看看他,身上的肉的確比別人多,既然他求自己,她就不客氣地幫他吃了吧。

胖小子是山寨老大第四個老婆的兒子,平日分到比較多的肉,所以長得比其他孩子胖

高老七將他收服後,他從此便跟著高老七混。高老七跟他說,吃多有礙練功,叫他少吃一頓。他為了練功,每餐都把飯菜分給高老七,待之後郭玉襄跟他們混熟後,從胖小子這里得知此事,氣得跟高老七打了一架。

郭玉襄雖然力氣大,但她才八歲,怎麼打得過已經在練功夫的高老七?反而被高老七壓在地上打。

土匪窩里講的是拳頭,誰拳頭硬就听誰的,高老七不準底下小弟爬到他頭上,即便是郭玉襄也不行。

郭玉襄被他揍到流鼻血也不求饒,頗有跟他死磕的架勢,氣得高老七差點把郭玉襄打死。

她惹怒了高老七,其他孩子都不跟她好,故意趁她虛弱時,搶她的飯吃。

高老七等著小子自己來認罪求饒,但郭玉襄偏不,沒飯吃,她就趁半夜大家睡著時,自己去找吃的。

她來到後山溪邊抓些小魚、小蝦,順便給自己洗洗身子。

她不知道,當她脫光時,有一雙眼在盯著她,趁她不備,將她推入溪水里,並哈哈大笑。

郭玉襄成了落湯雞,站在水里,憤怒地瞪著岸上的高老七。

高老七拎著郭玉襄的衣服,惡意地威脅。

「跟老子跪下求饒,衣服就還你,否則你就光著,看你怎麼辦?」

他以為小子听了會嚇到、會服軟,哪知反而完全激怒小子,不管不顧地沖上來,光著身子撲向他。

高老七原本邪笑的嘴臉一僵,整個人呆愕住,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郭玉襄打了一拳。

我操!

高老七終於回神,一個反彈,把郭玉襄壓制在地。

他……沒看錯吧?

當小子全身光溜溜地沖上來時,下面好像少了某個東西?

高老七以為自己看錯了,為了求證,一邊壓制郭玉襄,一邊瞧個仔細。

「……」

他沒看錯,真的……沒有那一根!

我操!這小子是女的!

高老七已經十四歲了,也懂男女那回事。

郭玉襄是女孩這事,可不能說!

他趕緊把衣服還給她,讓她遮掩一子,同時心中慶幸他沒帶人來,郭玉襄是女孩子這事,只有他一個人「看到」。

從這天之後,他沒再欺負她,並且誰欺負她,他就痛揍誰,還放話說郭玉襄是他弟弟,誰敢給她好看,他就讓誰更好看。

山寨老大听到這話時,笑得露出虎牙,把高老七叫來問。

「怎麼突然對他這麼好?」

高老七心驚膽跳,面上卻笑得很痞。「那小子手腳靈活,是個有才的,我收她當義弟,將來一起出生入死,為老大效命!」

山寨老大愛听這話,他喜歡高老七的機靈,既然他看上那小子的拳腳,就吩咐人給郭小子一個窩。

在山寨里要有屬於自己的地方是要爭取的,若實力不好,只能當最底層的手下,一起睡大通鋪。

那些活下來的孩子,每晚就是這樣擠在一間大屋子里睡的,臭氣沖天,根本不是人住的。

高老七听完,把手一揮。「不用了老大,不如給我換一間大的吧,我和她兩人一間,也好監視她,省得這小子心思不定,給我偷跑呢。」

山寨老大听了也對,郭小子這孩子才來山寨不久,是有可能偷跑,遂應了他的要求,命令手下給他們挪去一間大一點的屋子。

這屋子就在唐雄隔壁。

從此以後,郭玉襄吃睡都跟高老七在一處。

他警告她。「千萬別讓人知道你是女的,要不然會把你送到紅屋去。」

郭玉襄納悶。「紅屋是干麼的?」

「給山寨男人天天壓,天天睡。」

郭玉襄才八歲,怎麼會懂?

高老七認為她一定要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才會怕,於是趁著半夜帶她去紅屋看一眼。郭玉襄看到那些女子的慘狀,差點害怕得叫出來,幸好高老七及時搗住她的嘴。郭玉襄不怕死、不怕打架,但要她天天被男人鑽下面的洞,那實在太可怕了。

想到那些女人哭喊的嘴臉,她抱著高老七。「我以後天天跟你睡,不要去紅屋。」

高老七滿足地看著她小臉哀求的可憐表情,心想,早知道這樣才會讓她服軟求饒,他還那麼費事收服她干麼?

自此之後,兩人同睡一張床、同蓋一條被子,吃喝拉撒都在一起,當然,一言不合還是會打架。

土匪窩的人都知道,高老七多麼看重他這個弟弟,就算打架也都讓著他,甚至還會指導他打架的技巧。

他們哪里知道,高老七自從知道她是妹子後,下手就不敢重了,還得叮嚀她,打架要記得保護臉,可別破相了。

為了她,他可沒少操過心,雖沒把屎把尿地拉拔她長大,但也操碎了一顆心。

她的初潮來時,還是他偷偷去弄來月事帶,教她女人家的事。

為了不讓他人起疑,每回她月事來,他就不準她出門,讓她待在屋子里,他再把己弄得一身傷,假裝兄弟倆又打架了,聞到的血味都是他身上的,而郭小弟被兄長打趴,需要在屋子里休養幾日。

隨著阿襄越來越大,正在發育的身材恐怕再也藏不住,遲早被人發現,高老七心想必須想辦法,幸虧,他跟了唐雄。

高老七唯一打不過的人就是唐雄。他知道這男人很厲害,只是故意藏拙。

他帶著阿襄跟著唐雄混,直到有一天,官兵要剿匪,高老七知道機會難得,便帶著阿襄,跟隨唐雄以及一批弟兄趁夜離開山寨,自此脫離土匪的身分。

清晨雞鳴,高老七被後院的公雞叫醒了。

他坐起身,怔怔地看著四周。

屋子寬敞,乾淨整潔。

時光飛逝,八年過去,他已經二十二歲,不再是十四歲的少年。

他已經很久沒夢到過去了。他坐在床上,一臉怔忡地發呆。

突然,門被大力推開,阿襄闖了進來。

「切!怎麼還杵在床上?昨天是誰說雞鳴就起身,今天要教我一套新的招式?」

眼前的女子早褪去當年瘦巴巴的模樣,長成了前凸後翹、曲線玲瓏的妙齡少女,身上穿的是柳惠娘為她裁剪縫制的衣裳,頭上的簪子是高老七送給她的及笄禮。

現在日子富裕了,他們不愁吃穿,花用足夠,他後來送她的簪子比這個更好、更高貴,但她總喜歡戴著這支舊簪子。

他看著阿襄,不答反問。「我送你那麼多簪子,你為什麼總喜歡戴這支舊簪子?」阿襄奇怪他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但還是老實回答他。

「我就喜歡這支,這是你送我的第一根簪子呢,別有意義。」

別有意義嗎?他可不可以理解成,他對她而言,也是特別的人?

「喂,你發什麼呆啊?不舒服?」她走上前,伸手模他的額頭。

高老七突然握住她的手。「阿襄,你也大了,該嫁人了。」

阿襄愣住,繼而擰眉。「不嫁!」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離開你啊!」嫁人就得跟著丈夫,她才不要呢!

高老七看著她,突然說︰「要不,你嫁我吧,嫁給我,你就不用離開我了。」

阿襄听了一呆,怔怔地看著他,似是被他的話給驚住了。

兩人就這麼四目相對。

過了片刻,她似是終於回神,輕輕開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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