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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薰 -【二婚獨霸衣方】《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07:55     標題: 簡薰 -【二婚獨霸衣方】《全文完》

簡薰 - 二婚獨霸衣方

高和暢自從和離開始就很清楚她必須要努力賺錢養活自己,
好在東瑞國民風開放,女性地位並不低,
這對專業是服裝設計師的她來說是個好消息,
帶著設計圖去褚家的百善織坊毛遂自薦是她成功的第一步,
那些新穎又好看的衣裳不但帶動京城大流行,
做出高端品牌好口碑的同時她的財富也在快速累積,
原本她只想著成名發財,好好過這意外穿越的第二次人生,
可她的事業伙伴褚嘉言的行事卻一再的動搖她的心,
他能扛事,有遠見,還有破釜沉舟的魄力,
兩人遇到殺手追殺,情況再危急他也沒有鬆開她的手,帶著她一路逃脫,
她被假閨蜜騙了辛苦賺來的血汗錢,他也有本事把人找出來把錢追回來,
他是京城百年商戶的嫡長子,她卻是連娘家都不認的下堂妻,
門不當戶不對是吧,可這麼有肩膀的男人她真的好想要嫁啊……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08:35

第一章 和離開展新事業

  高和暢在和離書上蓋下手印——她這個不得丈夫葉明通心意,嫌棄到新婚之夜都分房睡的掛名少奶奶,終於從葉家分出來了。

  很好,這是她穿越以來幹的第一件大事,恢復自由之身。

  唯一麻煩的是高家在京城有名望,不願意接回這個丟臉的女兒,所以她只好暫時住在喜來客棧裡。

  所幸嫁妝不少,高和暢讓大丫頭春花全拿去當了,那些珠寶玉器、香料布匹,她都不需要,對於一個移民人士,現銀才是安全感。

  當然,奶娘郝嬤嬤跟大丫頭春花、秋月都覺得她不太一樣了,當然不一樣,她可是二十一世紀的服裝設計師,接過無數連續劇跟電影的案子,獨立又自主,曾經兩度入圍金馬,三度入圍金鐘,哪像原主那麼蠢,只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一次假意懸樑真把自己弄死了,前生已經住進安寧病房的高和暢就這樣穿越過來。

  有驚駭,有錯愕,但能再活一次還是好的。

  她雖然沒經歷過原主的人生,卻是在穿越之中「看」到了完整的十八年,甚至連原主喜歡什麼都知道,郝嬤嬤跟春花秋月只當她生死關頭走一回,終於想開,都替她高興,古代人心思單純,也沒想到有未來之人會穿越來此,對她們來說,小姐還是小姐,只是終於想通了,高興都來不及,哪會懷疑。

  高和暢前生在安寧病房已經住了三個月有餘,從全身疼痛動彈不得到手腳活動自如,那是大喜過望,沒有大病過都不知道能自己刷牙洗臉是多幸福的事情,沒水沒電?小意思,她真的不介意。

  住進喜來客棧的第六日,春花終於把她所有的嫁妝典當完畢,一共得銀二百五十兩,加上她原有的現銀,莫約六百兩。

  古代一兩已經是五口之家一個月的生活費,六百兩可以過得很不錯,也可以找個媒婆幫自己相個讀書人再婚,嫁妝如此豐厚,很多苦哈哈的讀書人求之不得。

  郝嬤嬤苦口婆心,「小姐才十八歲,又沒跟前姑爺圓房,要再成親還是很好找對象的,找個不會打人的讀書人安穩過日,生幾個娃,將來老了才有人奉養。」

  高和暢只是笑,她對郝嬤嬤有原主的記憶,覺得親切,覺得溫暖,但是她不想盲婚啞嫁,經歷過自由戀愛,她覺得靈魂的共震比門當戶對還重要,還有,古代人標準也太低了吧,不會打人就算好男人了。

  她可是二十一世紀的獨立女性啊,「不打人」是身為一個人的基本認知,絕對不是優勢,不過看來古代的家庭暴力問題還是蠻嚴重的,不打人居然可以拿來當成說嘴條件?

  老了有人奉養這個也不太行,她不認同養兒防老,養孩子應該是一段驚奇旅程,父母跟孩子共同成長,絕對不是因為自己想要安享晚年,所以製造一個孩子來養老,這樣太不負責任了。

  不過高和暢也沒想過要跟郝嬤嬤還是春花秋月溝通,她們就是在那樣的社會氛圍下長大,會那樣想很正常,就像自己一樣,都無法改變。

  六百兩是不少了,但喜來客棧收費不低,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高和暢就想著要做生意。

  這個朝代沒在她學過的歷史裡出現,叫做東瑞國,不知道全國狀況怎麼樣,但京城作為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中心,富庶不在話下。

  雖然是千年以前,但所用物品都十分精緻,被子是錦繡塞棉,枕頭是茶葉枕,枕上去就有清香,十分好眠。

  桌椅美人榻都是紫檀所做,價值不菲,茶水壺杯是青花瓷,上面有山水圖案,壺跟杯成一套,放在一起看別有一番趣味。

  最讓高和暢高興的是這個東瑞國女子地位高,民風開放,女子出門不但不用戴帷帽,女掌櫃也大有人在。

  喜來客棧附近的焦家畫室、千字書庫、京華金釵等等都是女掌櫃,不但出來接待客人,還上商會跟幾個大男人一起談生意,一起吃飯,京城人說起這幾個女掌櫃都是一個贊,沒人會覺得女子不該抛頭露面。

  高和暢覺得很好,因為她不能接受在深宅看著一方小天空到老到死,她前生已經只看著安寧病房的窗外天空,這輩子,絕對不要這樣,她是知名服裝設計師,她還有好多理想未完成,她想幫女子設計出漂亮的衣服,不管她在哪個時代,哪個地方。

  而且還有一個很實際的問題,她需要錢。

  因為安全問題,高和暢暫時不考慮自己買個小宅子,古代沒保安系統,小偷什麼時候會進來不知道,盜匪什麼時候會進來不知道,少則損失財物,重則賠上一條命,還是住客棧保險點,可是相對的花費就多了,加上是單獨包間的天字號房,包一個月要三兩銀子,她不趕緊賺錢,幾年後就付不出房錢。

  做什麼好呢?當然是做服裝,她的老本行。

  她本來就是服裝設計師,自己就能想出很多衣服款式跟剪裁,穿越到這裡更是大大的占了便宜——唐朝的衣服那麼美,漢朝的衣服那麼美,可是這東瑞國完全不知道,只要她畫幾套唐裝漢服,那還不把京城閨秀迷得不要不要的。

  她還有古馳,還有香奈兒,還有好多品牌可以參考創意。

  生存比較重要,高和暢也沒辦法想太多了,而且她還有一個私心,這萬一京城也有跟她一樣穿越而來的人,他們還能借著這些衣服相認,一起聊聊愛黛兒的最新專輯,或者聊聊灌籃高手還是鬼滅之刃,那不挺好的。

  財物自由了,人生當然就自由了。

  找一個好看的小郎君成親生子,女主外,男主內,她是家中大爺,她說了算,她負責賺錢養家,小郎君負責美貌如花——這樣想,日子真是美滋滋。

  高和暢花了兩個月畫出十套漢服,由於鎖定客層是大家閨秀,所以圖案格外精緻,鳥雀鶴鳳,躍然紙上,閨秀是不缺錢的,缺的是能讓她們一見鍾情的漂亮衣服。

  蟬冠朱衣,方心曲領,玉珮朱履之為漢服也。

  漢服又稱三重衣,看起來十分華貴,東瑞國肯定沒想到衣領能以這樣的方式呈現,畫完了,自己也覺得很滿意。

  郝嬤嬤看了十分驚訝,小姐雖然以前也畫畫,但都是畫觀音或者山水,這次居然畫起肖像,這些肖像的衣服都十分好看,她活了這把年紀也沒看過這樣的衣服,衣領居然一重一重的,太精緻了。

  郝嬤嬤不懂太多,但看到自家小姐振作總是好事,小姐以前太愛鬧事了,那次假意懸樑被救下後,大夫都說沒命了卻又突然坐起來,嚇了她們好大一跳,但總歸是好事啊,自己從小奶大的小姐,郝嬤嬤無論如何捨不得,又見小姐終於懂事,知道不要哭鬧,內心也只有安慰而已,果然歷經一劫,長大了不少。

  葉家跟高家是指腹為婚,兩家老爺是世交,鐵打一樣的兄弟情誼,原本葉明通也是同意娶小姐的,兩家來往一直都不錯,卻沒想到大喜之日,葉明通那懷孕的通房綠水跑到喜房來問候主母,小姐被這種挑釁給激怒,當下就命人把綠水打死,兩家下人沒人敢打,雖然只是個懷孕的通房,但葉家可是三代單傳,就算生出來的是女兒那也是功勞。

  後來小姐見使喚不動人,自己動手,拿起繡墩就砸破了綠水的頭,又用腳猛踹綠水的肚子,就這樣一屍兩命。

  葉家跟高家都有頭有臉,丟不起人,葉家就算心疼還沒出生的孩子,也不可能為了一個下人就把婚禮叫停。

  喜宴的時間很長,長到小姐打死綠水,又把喜房清理乾淨。

  郝嬤嬤也覺得不好,綠水是仗勢欺人,但畢竟只是個通房,日後慢慢收拾就是,不用在自己大婚之日把人打死,多晦氣。

  然後小姐迎來了漫長的夜——姑爺葉明通知道綠水死了,宴席散了後就到書房,沒踏入喜房一步,隔天早上倒是來偕同小姐去拜公婆了。

  對於綠水懷孕,葉家上上下下都高興,卻沒想到一娶媳婦,孫子就沒了,所以對這媳婦也熱絡不起來。

  小姐就這樣在葉家住下,因為打死綠水的關係,公公婆婆不喜歡她,封太君更是厭惡的不願見她,姑爺每晚睡在書房,他也不打小姐,也不罵小姐,三日回門,初二回娘家都陪著,但就是不進房,成婚三年,小姐就像守活寡。

  其間姑爺葉明通的兩個大丫頭綠意跟綠歡先後懷孕,葉家卻是知道的當下就把人挪到封太君的院子去了,綠意與綠歡大門不出,所有吃食都在封太君的院子烹煮,小姐幾度想下手都沒有辦法。

  讓郝嬤嬤說,小姐真的瘋魔了。

  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怎麼了,庶生嫡前怎麼了,小姐是正妻,她的兒子就是嫡子,這點永遠不會改變,根本不用害怕一個小小通房,葉家是有規矩了,懷孕了也沒給名分,這還不夠給小姐面子嗎?偏偏小姐嫉妒心重,說嫡子必須就是嫡長,郝嬤嬤勸也勸了,哄也哄了,可是真沒辦法,她只是個奶娘,小姐不用聽她的。

  然後綠意先生了一個兒子,綠歡也生了一個兒子,葉家大喜過望,洗三百日都請客,甚至花重金上玉佛山請住持賜名,小姐身為嫡母,拒絕出席洗三,拒絕出席百日,當然也拒絕上玉佛山求名。

  但葉家不在乎這個孫媳婦了,三代單傳的葉家已經有了兩個曾孫,而且都白胖活潑,封太君喝了姨娘茶,綠意從此是伍姨娘,綠歡從此是余姨娘,葉明通的書苑有兩個小跨院,剛好給她們住。

  郝嬤嬤記得,消息傳出來時,小姐氣得快發瘋,砸毀了所有能砸的東西,還去問了官媒,這樣的姨娘可合乎規矩?

  官媒說沒喝主母茶,那就不算,這是東瑞國保障正妻的律法之一。

  小姐居然狀告府尹,葉家沒經過主母同意就收姨娘。

  於是伍姨娘又成了綠意,余姨娘又成了綠歡,但也只是稱呼上改變,生活上還是沒變,而且封太君因為覺得沒面子,主動讓伍家跟餘家去除奴籍,另外給了一大筆安家銀,讓他們在外獨立。

  綠意跟綠歡的報答也很直接,生兒子不到半年又雙雙懷孕了。

  葉家就是當小姐不存在,她要吵要瘋隨她去,總之不要理她就好。

  小姐在葉家四面楚歌。郝嬤嬤看著心疼,卻又無可奈何,小姐這從小被太太寵壞的驕縱性子,在娘家這樣也就算了,在夫家這樣萬萬不成的。

  綠意跟綠歡又各自生了兒子,子嗣單薄的葉家,短短三年添了四個男娃。

  小姐只會哭,只會鬧,常常跑到姑爺的書苑前大吵,書苑的守門婆子力氣很大,每次都能把小姐擋下來,在葉家誰不知道,誰都可以進大爺的書苑,就是大奶奶不行。

  後來,葉家的管事鞏娘子給出了主意,讓小姐假意自盡,姑爺就算不憐愛也不好再這樣不給面子,人命都拿出來拼搏了,沒人會不心軟的。

  郝嬤嬤覺得不妥,弄不好萬一成真了怎麼辦,鞏娘子卻說只要好好練習,不會成真的,大爺也沒那麼狠,真的無動於衷。

  也不知道鞏娘子的嘴那樣巧,哄得小姐信了,在秋日天寒跳入湖中,雖然下人已經很快救起,但還是著了涼,發燒好幾日,姑爺來看了一次。

  讓郝嬤嬤說,姑爺根本就不該來,不來小姐就死心了,來了那麼一次,小姐以為尋死有用,所以在葉家的最後半年,十天半個月就要尋死一次,姑爺原本還會來看看,後來大概也明白是做戲,就不來了。

  最後一次就是懸樑。

  郝嬤嬤都不知道鞏娘子怎麼說服小姐同意的,總之小姐做了這件危險的事情,而且一度氣絕,郝嬤嬤當時一直覺得鞏娘子是受封太君支使,想辦法讓小姐從葉家消失,為了四個娃兒能平安長大著想,把狠毒嫡母趕出去是釜底抽薪的方法。

  看著沒氣的小姐,郝嬤嬤很傷心,小姐是糊塗,但還是她從小奶大的小姐,雖然有點僭越,但郝嬤嬤是把小姐當成自己女兒疼的,看到她因為新婚之夜的一個錯誤,步步錯到丟了自己的命,才十八歲,怎能不讓人心痛。

  所幸小姐活過來了,還想開了,雖然成了下堂妻,但京城下堂的女子多了去,下堂又怎麼了,讓她說啊,小姐就該趁年輕貌美時趕緊再嫁人生下孩子才是正經。

  八月十八,九天玄女誕辰,可是好日子。

  秋高氣爽,太陽舒服得不得了。

  高和暢前生不信鬼神,穿越後相信了神佛,開始迷信起來,「賣衣服樣式」可是足以改變命運的大事,所以特意等了個好日子,九天玄女法力無邊,肯定能保佑她生意談得順順利利。

  早上撚完香,讓春花秋月各抱著五卷畫軸,就上了跟喜來客棧租借的馬車。

  去的地方她也早早打聽好了,城中的百善織坊。

  百善織坊是百年老鋪,主人家姓褚,在東瑞國已經開了上百家分鋪,城中店是發家店,一直維持百年前的格局。

  比起後來展店的鋪子,發家鋪當然不大,可卻是最受重視的,什麼好東西都先在城中店販售,京城的大戶小姐都知道,城中的百善織坊有最好的東西。

  原主以前也愛在百善織坊買東西,可惜嫉妒心太強,惹得葉明通不喜,就算穿得再漂亮丈夫也不會多看一眼。

  十八歲就死了,說起來是很可惜的。高和暢想,自己一定要好好的走完這趟人生,才不枉老天爺給她的第二次機會。

  馬車轆轆向前,過了莫約一個時辰,車夫停了下來,「高小姐,百善織坊到了。」

  高和暢並不嬌貴,自己跳下了馬車,春花秋月抱著畫軸也連忙下來。

  百善織坊,生意好得不得了。

  秋日融融的太陽底下,暖風吹拂,高和暢看著那塊斑駁的百年招牌,心想,自己也要在古代創一番事業,庇佑子孫至百年。

  想著想著,忍不住挺起胸膛,首先,要把畫軸賣出去才可以。

  帶著春花秋月踏入了百善織坊,馬上有個胖娘子迎面而來,笑容滿面,「小姐要點什麼?我們剛剛進了一匹狐狸斗篷,可是秋天最肥美的季節打下來的,冬天穿肯定保暖,小姐要不要看一看?」

  高和暢微笑,「我找掌櫃。」

  胖娘子在百善織坊已經待了十幾年,知道什麼樣的人都會有,於是笑說:「那小姐等等,請問貴姓?」

  「我姓高。」

  胖娘子說了句稍候便往內堂去了,很快的領了個留著八字鬍的中年人出來,就見胖娘子對中年人比畫了一下,中年人點點頭。

  「高小姐。」八字鬍的人走過來,主動自我介紹,「敝姓孫,是百善織坊現在的掌櫃,還不知道高小姐要相詢什麼事情?」

  「我有幾張畫,想讓孫掌櫃看看。」

  孫掌櫃不明所以,但生意人總是和氣為上,還是笑著說話,「高小姐誤會了,我們這裡是賣布料,成衣的地方,畫畫要往隔壁幾家,有個洪家畫鋪。」

  高和暢心裡念了自己一句,是自己沒說清楚,「我畫了幾款衣服,想請孫掌櫃過目。」

  孫掌櫃眉毛一挑,這他可見多了,一個月總有那麼幾個,但都很普通,那些設計出來的衣服他們的繡娘就能做,何必買圖。不過百善織坊是老店,家主說了要謙虛,反正看一幅畫也不需要多少時間,好歹自己親自過目,讓這位高小姐死心,也免得說他們百善織坊店大欺人。

  孫掌櫃於是把高和暢引到櫃檯邊,「那敝人就在這裡看了。」

  春花連忙遞過一卷。

  孫掌櫃打開,原本只是抱持著「讓對方死心」的心態做做樣子,卻在卷軸攤開到底的瞬間忍不住咦了出來。

  這是什麼?怎麼有衣裳這樣華麗?

  領子居然能做成一重一重的,好特別,還有這種三層環繞的裙子,綴以荷葉邊,說不出的俏皮可愛。

  顏色用的是藕荷衣裙,青蓮色腰帶,更顯得纖腰不盈一握。

  孫掌櫃的眉毛一動一動的,這衣裳很適合大家閨秀穿著出席春宴,賞牡丹,賞十八學士什麼的,都很合適。

  春暖時節,綠葉扶疏,花朵爭豔,穿著藕荷色最顯眼不過,既不同滿庭紅綠,又不會顯得突兀,妙啊!

  高和暢生前跟無數電視金主打交道,自然看懂孫掌櫃的表情變化,知道這是有戲了,內心忍不住高興。

  孫掌櫃抬起頭笑說:「這樣吧,我一張畫五兩收,買斷,高小姐可不能再拿這圖案給別家。」

  高和暢想,她的漢唐知識可不只這些銀子啊,於是伸手把畫卷起,「五兩我不賣。」

  孫掌櫃也知道是低了,但做生意本來就這樣,先給低價格,再給適當的價格,對方就能接受了,於是道:「那十兩吧。」

  他本來的心理價位就是十兩。

  「這樣吧,我把這卷畫軸留下,掌櫃的給主人家看一下,主人家要是願意跟我談,價錢再商量,如果主人家覺得不值得跟我談,那畫我也不取回了,當謝謝孫掌櫃白忙一場。」

  孫掌櫃噎住,他快四十歲的人了,沒想到一個小姑娘說話這樣老練,於是道:「高小姐等等,我家大爺正好今日來看賬本,我拿進去給大爺看看,不過大爺一向挑剔,我不保證大爺會見高小姐。」

  高和暢聞言喜道:「我明白,辛苦您啦。」

  孫掌櫃拿著畫軸進內堂後,秋月立即說了,「小姐,萬一這孫掌櫃貪小便宜,沒把畫軸給主人家看,我們也不知道啊,這樣他就白白賺了一套衣裳呢。」

  高和暢心情好,笑著跟秋月解釋,「百善織坊是老鋪子,發家店的掌櫃肯定是挑過又挑,不會這樣的,百善織坊要是貪小便宜,早沒人把衣服樣式送過來了。」

  秋月不敢頂撞小姐,於是討好說:「小姐可真有本事,一張圖案畫兩天,孫掌櫃願意出十兩買,這樣下去郝嬤嬤也不用擔心了,她總煩惱小姐把錢花完,然後我們四人被趕去睡大街。」

  秋月原本也跟郝嬤嬤一樣想法,待見到小姐一張畫可以賣十兩她還不賣時終於放心下來。

  高和暢一陣好笑,「放心,我在一日,不會讓你們睡街上的。」

  很快的,孫掌櫃掀開珠簾出來,滿臉堆歡,「我家大爺請高小姐入內一敘。」

  高和暢就知道,能代表褚家出來做事的一定有眼光,漢服這麼美,一張畫十兩實在太便宜了。

  孫掌櫃在前面引路,穿過小小的內廊,然後是天井,中央種著一棵大樹,大概要三四人環抱才能圍住,百年前可能只是一株普通樹種,經過百年就成了成蔭大樹。

  二進的屋子前有這樣一棵大樹,夏天也不會熱。

  孫掌櫃帶頭,踏入二進中央的大屋。

  秋日天氣好,格扇沒關。

  高和暢來之前自然多方打聽,將百善織坊的十八代祖宗都摸清楚了,現在褚家掌家的是褚老爺,主要掌管棉田、桑田、染坊等事物,每年會去江南兩三趟,至於布莊已經於兩年前全數交給嫡長子褚嘉言負責,褚嘉言今年二十歲。

  褚嘉言十七歲時曾經要成親,但祖父卻突然過世,於是開始守孝,已經訂親的莊小姐不想過門就當守喪媳婦,不願熱孝成婚,於是雙方退回婚書,莊小姐很快的另嫁,褚嘉言就這樣耽擱下來,算算他年底就能出孝了。

  褚家家規,除了嫡長一脈外,其餘三十歲須分家,分家銀看當家主母心意,給多了是情意,給少了是道理,總之不可埋怨。

  褚太太膝下生有二十歲的褚嘉言,未婚,十八歲的褚嘉忠因為趁著熱孝期娶了大一歲的表姊,現在膝下已經有一個嫡子。

  高和暢覺得古代商家教育孩子還是可以的,二十歲放在現代搞不好都還要爸媽接送上學,但是在古代已經負擔起家族事業。

  褚嘉言雖然會投胎,但本事還是有,他兩年前接手布莊,這段日子以來已經擴店三家,算是很不錯的成績。

  「大爺,高小姐請來了。」孫掌櫃給介紹,「高小姐,這是我們褚家現在的掌家大爺,什麼事情都能作主。」

  高和暢就看到傳說中的褚嘉言從書桌後面走出來,她覺得自己好庸俗,但她就是眼前一亮。

  以前因為工作關係看過無數明星,都沒現在這種感覺,她覺得這褚大爺周身有一種氛圍,玉樹臨風、文質彬彬……這些好像都不夠說明她現在的感覺。

  他很不一樣,不只好看,還有一種氣度。

  高和暢後悔沒有好好讀書,她現在找不出完美的形容詞來形容眼前的褚大爺,充分體會什麼叫做書到用時方恨少。

  褚嘉言開口,表情溫和,「我看過高小姐的畫了,服裝款式確實奇妙,亦前所未見,我自問已經看過上萬畫軸,卻是沒看過這等服飾,敢問高小姐,這些設計叫什麼名字?」

  這可是高和暢的老本行,對於做過古裝大戲的服裝指導來說,跟個沒見過漢服的人說名稱,小事一樁,於是讓春花秋月把十張卷軸都打開,說了起來。

  這叫三重衣,深衣,襦裙,束腰,大袖。

  這圖案是花跟瓜組成,叫做瓜瓞綿綿。

  葡萄,多子多孫。

  佛手,意欲福手,象徵福氣。

  一套一套解釋下來,所有的組成,圖案、顏色都有不同意思,說完十套已經過了兩刻鐘。

  高和暢侃侃而談,態度自信、胸有丘壑的樣子神采奕奕——看在褚嘉言眼中,那是十分特別了。

  東瑞國女性地位高,女商人不在少數,他也跟很多女子打過交道,但她們不是繼承夫業的無知小白花,就是繼承父業咄咄逼人的女商賈,她們不是想依附他就是想說服他,很少人能好好說話表達自己的想法,褚嘉言想,自己行商這幾年來,這高小姐好像是唯一一個單純表達自己想法,讓他決定接不接受的人。

  他覺得這樣很好,男人女人沒有誰比較高尚,互相尊重就是了。

  這十張衣服繪圖真的是上品,而且這高小姐似乎很懂得成衣,現在雖然是秋天,但衣服都是領先半年開始,一套衣裙要做十天半個月,現在要做的都是春天的款式,沒人等到春天才做,那樣一定來不及。

  「不知道高小姐師承何派?」

  「我師承異域畫師,她在高家住了十年,教會我許多東西,直到我十五歲她才回鄉。」

  高和暢來之前已經想好說法,並且事先告知奶娘丫鬟們這樣說才好談生意,因此當她說出這話時旁邊的幾人都面色如常,而郝嬤嬤與兩丫鬟從來也沒覺得自家小姐會畫那麼厲害的圖很奇怪,只以為是大難不死後她開竅了,把心思全都用在掙錢上,而且還對這方面特別有天分。

  褚嘉言臉上滿是惋惜,「實在太可惜了。」

  高和暢連忙說:「不可惜,我師父已經將一身本事傳授給我,師父會的我都會,褚大爺見我老師跟我是一樣的。」

  褚嘉言莞爾,「我聽孫掌櫃說了,以十兩買畫,高小姐不願,十兩確實低了,這樣吧,我出三十兩,以後高小姐有畫就拿來百善織坊,都以三十兩計價。」

  高和暢知道三十兩已經是極好的價格,普通人家可以過上兩年日子,但這不是她想的,「我有個主意,褚大爺聽聽成不成?」

  褚嘉言愛才,見這畫軸如獲至寶,自然對高和暢高看一眼,「高小姐請說。」

  「我這十卷畫軸全數放在百善織坊,繡坊怎麼賣我不管,但我要淨利的至少十分之一,假設一款衣服淨賺兩百兩,那我就要二十兩,假設淨賺三百兩,那我要三十兩,不知道褚大爺可願意?」

  褚嘉言一怔,這是想抽成來著,也不是不行,做生意不能只看人家抽的部分,也要看自己賣的部分,對方抽的越多,代表自己也賺得越多,不過他們做成衣款式,通常是買斷圖案,第一次有人跟他談抽成,十分少見。

  他是嫡長嫡孫,從小被嚴格教育,很少人能這樣跟他討價還價,倒是覺得新鮮,「如此一來,賺賠都由我說了算,高小姐不怕我弄一本假賬糊弄你?」

  高和暢一聽就知道他是同意了,「百善織坊百年老鋪,自然是誠信為主,才能多年屹立不搖,褚大爺都同意了,我還怕什麼?」

  這番話捧得恰到好處,褚嘉言微微一笑,當下定下合約。

  簽字時才知道眼前的姑娘叫做高和暢,住在喜來客棧天字號房——雖然不住家裡有點奇怪,但他沒探人隱私的習慣,人生在世,總有不得已的時候,不需要對別人刨根究底,那是身為一個人基本的禮貌。

  和暢,名字倒是不錯。

  蘭亭集序雲: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甚好。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08:57

第二章 新年收到壓歲錢

  時間過得很快,秋去冬來,京城下起漫天大雪。

  每逢初一十五,褚家是要一起吃飯的——歷經幾代分家,褚家現在主人家人不多,但百年商賈,規矩還是在的。

  譬如說褚老爺有一個偏愛的田姨娘,生了兒子褚嘉得,那褚嘉得滿十二時,褚老爺給了三百兩,讓田姨娘自己出去置產,買兩間宅子租人,每個月有小額進帳,就當他們母子的私房。

  沒想到田姨娘貪心,死求活求要鋪子,說:「我們褚家上百間鋪子,給五間就好,老爺您答應我吧,就五間,給嘉得有個依靠。」

  褚老爺都還沒做出決定就被全太君知道了,全太君直接把才十二歲的褚嘉得分家出去,田姨娘跟兩個幼女也跟著走,從此當親戚,不再是家人。

  褚家的祖傳家業只給嫡長,這是規矩,也是褚家只有虛銜,不曾入朝,卻能在京城立足百年的原因,誰也不能破壞,哪怕褚嘉得也是全太君的親孫,面對這樣大的問題,全太君也不會留情面。

  要是這個庶子分五間,那個庶子分十間,褚家早散了,她得把家族顧好,這樣哪日死了看見列祖列宗,她才有臉說自己是褚家的媳婦。

  原本還蠢蠢欲動的趙姨娘、段姨娘、熊姨娘,這下都乖了,跟老爺要鋪子就得被分家,還沒分家銀,那倒不如趁老爺還在時多要點銀子才實在,另外,雖然分家給銀子是看主母心意,但通常也都拿有上千兩,可以自己買宅子買鋪子安生。

  這也是褚家先祖的智慧,主母控制著分家銀,那姨娘自然就乖了,不然等到兒子三十歲分家卻只給一百兩,那是要跟誰哭去。

  褚太太跟褚老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感情說不上多好,但褚老爺也算給這正妻幾分面子,褚太太生有二子一女,地位穩固,即使拿丈夫偏寵姨娘這點沒辦法,但孩子逐漸長大,人生重心也有改變。

  二子褚嘉忠於熱孝期間娶了褚太太的娘家侄女,現在膝下一嫡子,兩庶子,兩庶女,這點她很滿意,等年底家族出孝再給大兒子褚嘉言相一個好姑娘傳宗接代,娃娃這種可愛的小東西,越多越好,只要嘉言膝下有子,這樣她的一生也就圓滿了,庶子什麼的都隨便,老爺要去江南只帶姨娘也隨便,反正自己晚年是不用愁的。

  褚嘉言自然知道母親想法,他自己也是一般心思,他不怪莊小姐,喪家媳婦確實很麻煩,沒人願意才過門就得關上門過日子,不能出席花宴、茶宴,不能去看戲,不能出門逛街,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宅子的佛堂念經,太枯燥了,褚嘉言對祖父有很深的感情,願意守孝,但莊小姐連祖父的面都沒見過,總不能要求她也有一般的孝心。

  等他年底出孝,就請媒婆來家裡說親,母親會高興的。

  今日十一月中是冬至,習俗上要吃湯圓,說來不太像話,褚嘉言堂堂一個大男人,卻頗喜歡這種小點心,甜甜軟軟,入口即化,只是為了威嚴,他從來不主動點。

  今天是少見的他一定要吃湯圓的日子。

  他會皺著眉,不情願的吃光,他是被逼的,可不是他愛湯圓。

  褚嘉言步入花廳——褚太太已經在了,趙姨娘、段姨娘、熊姨娘自然伺候著。

  褚嘉忠跟妻子小汪氏以及三個年輕姨娘帶著小小的幾個哥兒姐兒在玩。

  天氣冷,小娃娃裹成球,一個個都穿大紅色,看起來十分喜慶。

  宣哥兒一下撲過來,「大伯父。」

  褚嘉言摸摸侄子的頭,「乖。」

  可姐兒搖搖擺擺接近,抱住了他的大腿,口齒不清的喊,「大伯伯。」

  褚嘉言莞爾,也摸了摸才一歲不到的可姐兒,「好乖好乖。」

  生下可姐兒的牛姨娘笑眯眯的,二爺幾個孩子中,最得大爺褚嘉言心意的就是可姐兒,雖然是個庶女,但有長輩緣,大爺的私房極多,將來可姐兒出嫁,隨便添上一些都夠可姐兒日後安生了。

  幾個孩子相繼過來,褚嘉言跟娃兒們親熱了一番——弟弟的孩子都這樣可愛,自己將來的孩子想必更加可親。

  等小寒過去,他就可以正式嫁娶,他一定要娶一個知心人,像弟媳婦小汪氏那樣的太鬧騰了,絕對不行。

  小汪氏仗著婆婆是自己親姑姑,老是說著褚家已經入京百年,規矩要改,憑什麼都是嫡子,好的都給嫡長,嫡次子只能分家,鋪子應該給嫡子們平分,然後各自競爭,這樣才叫公平。

  這樁婚事當初是褚太太力促,面對著侄女媳婦這樣的哭鬧,褚太太也很煩,規矩就是規矩,既然過去百年都沒出錯,未來百年也不會出錯。

  褚嘉言能理解小汪氏的不平,但如果跟弟弟對分,那百善織坊這塊百年招牌算誰的,桑田、棉田、染坊、布莊之間的關係又要怎麼計算?

  哪怕是親兄弟,一旦涉及金錢,那就沒這麼好說。

  他們百善織坊之所以能屹立到現在,就是一條龍少了外在抽成,能夠壓低價格,這才能在競爭激烈的布莊市場中脫穎而出,如果鋪子對分,那就是走向衰敗,鋪子會越來越少,終於到一間都不剩。

  還不如保持現狀,都給嫡長,但分家時給予大量金銀——雖然說是看主母心意,但是至少也都有千兩銀,他的嫡叔父甚至拿了四千兩的分家銀,只要不嫖不賭,幾代好日子都不用發愁。

  既是表妹也是弟妹的小汪氏不是不懂,但就是要鬧,所幸褚太太還鎮得住,不然只怕褚家要雞飛狗跳。

  褚嘉言入了席,跟母親說了幾句話,突然聽見內廊傳來父親的聲音,連忙起身迎接,

  「兒子見過父親。」

  褚老爺笑著問道:「最近布莊生意如何?」

  「前兩個月剛得了一批服裝新圖,繡娘正在趕制春服。」

  褚老爺哪會不懂兒子,見兒子喜色難掩,好奇問題,「什麼圖案,這樣高興?」

  就見褚嘉言含笑說:「圖案跟設計十分精美,領口、袖口、圖案都是前所未見,設計師高小姐說師承異域奇人,只是那奇人已經回鄉不可見,十分可惜,不過兒子已經跟高小姐簽約,以後她有圖就拿來。」

  褚老爺相信兒子,都從商幾年了,眼光是有的,當初把布莊這塊放給他,當然也是觀察了好幾個月,發現他的確有把自己教授的重點都記住,做事也不急不躁,剛開始幾個月雖然生意有下滑,但很快的回穩,然後營利開始增加,直到加開了一間新鋪子,褚老爺就完全放下布莊這部分了。

  江南的田產、染坊,預計在這幾年也會交給兒子,然後他就帶著熊姨娘跟段姨娘遊山玩水去,豈不是挺痛快?

  褚嘉忠奇怪道:「那是什麼衣服,我一定要看看,居然得到大哥這樣多的稱讚。」

  小汪氏笑說:「夫君感興趣?」

  褚嘉忠覺得小汪氏很煩,但想到她於熱孝期間嫁給自己,當不能出門的喪門媳婦,又很快的生了兒子,給祖母跟父母親很大的安慰,所以也不太好不給面子,「大哥都說得這麼奇了,自然是感興趣的。

  「那夫君跟大哥一起去布莊做生意不就得了?」小汪氏雙眼發光,逮到機會連忙說了起來,「以後大哥出門,夫君就跟著出門,兩兄弟一起做生意,一起當家,共享資產,共享富貴,這樣豈不是皆大歡喜?」

  褚老爺不是很喜歡小汪氏這個媳婦,所以也沒好臉色,「吃你的飯。」

  小汪氏不平了,「公公,媳婦說的是公道話,兄弟哪有在分彼此,當然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大哥這樣一個人辛苦,夫君也常常心疼,最好是夫君能去布莊學習,大哥也能放下一點事物,這樣對兄弟都好。」

  褚嘉忠揮揮手,「不要胡說八道。」

  做生意太辛苦了,他才不要,大哥每天睡不到三個時辰,不管颱風下雨還是今天這樣落雪傾盆都得外出,哪像他,天天在俏姨娘懷中睡到日上三竿,僕婦伺候著梳洗,慢慢享用豐盛的早餐,天氣好就出門鬥雞、鬥蟋蟀,天氣不好就在家逗小孩,母親說了,等他三十歲分家會給他五千兩。

  五千兩可好用了,花天酒地一輩子都用不完五千兩,至於小娃的未來讓小娃自己想辦法,他可沒辦法想那麼多。

  可是他的表姊妻子老要替他爭,真的太煩了,他每天得睡五個時辰,不然頭痛,他沒辦法做生意,在家給大哥養挺好的,他不明白妻子在不滿意什麼。

  要是大哥誤會那就不好了,褚嘉忠於是趕緊說:「無知婦人,大家不要介意。」

  小汪氏怒說:「我哪是什麼無知婦人,我不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將來嗎?夫君不替自己想,總要替宣哥兒想啊——」

  「好了。」褚老爺開口,十分威嚴,「老二媳婦,看在你是熱孝進門,我對你總是有幾分寬容,你可不要不知道好歹,褚家有褚家的規矩,不要妄想改變,你要是再執著這件事情,以後就不要出來吃飯,省得大家掃興。」

  小汪氏噎住了,好半晌這才低頭起筷。

  這就是褚嘉言覺得娶妻絕對不能像小汪氏一樣的原因,接掌布莊幾年,他也小有私房,已經辦置了六間屬於個人的宅子,他原本的想法是,弟弟分家時,給他幾間私人宅子收租,但小汪氏這樣不受控,他又不知道該不該給,萬一小汪氏到處說,那些庶叔、庶叔祖,數不完的再從兄弟都回來要鋪子怎麼辦?雖然可以拒絕,但絕對夠爹娘頭疼一陣子的。

  褚老爺喝了茶,突然想起一事,對褚太太說:「雖然小寒才出孝,但現在給嘉言相一些姑娘應該沒關係吧?」

  說到給大兒子相姑娘,褚太太那是十分精神,「妾身前幾日才剛剛跟嘉言說起,他自己也是同意的,我尋思過幾日請幾個媒婆到我們家,問問有哪些姑娘合適,三年沒參加宴會,也不太知道哪些姑娘已經名花有主,哪些姑娘還待字閨中。」

  「什麼待字閨中?」全太君的聲音響起。褚老爺、褚嘉言、褚嘉忠三父子連忙起身上前迎接。

  全太君滿頭銀髮,但精神矍磔,不用楞杖也不必攪扶,健步如飛,「從內廊就聽見你們父子三人在說什麼姑娘的事情。」

  褚老爺笑說:「在講給嘉言娶媳婦的事情。」

  全太君跟過世的褚老太爺感情並不好,丈夫死了她只覺得耽誤了孫子娶媳婦,耽誤了自己辦宴會,現在好不容易三年過去,全太君對一切都等不及了,要給嘉言娶個全京城最好的媳婦!

  要把有名的茶花牡丹都弄來褚家,辦一個熱熱鬧鬧的賞花宴,褚家現在未婚的還有三男三女,得辦好幾次宴會呢。

  全太君笑眯眯的坐下,「可是有人選了?」

  褚嘉言笑說:「這幾日才剛跟母親說起,小寒過後也快過年了,等年後再說吧,反正家裡已經有宣哥兒,香火是沒問題的。」

  這幾句話說到老人家的心坎,過年是大事,當然得集中精神辦理,但家中已經有個嫡曾孫,倒真是不急。

  這句話也顯示了兄弟感情好,全太君想起當年,自己的婆婆要把嫡小叔、庶小叔分家分出去,那可是鬧得雞飛狗跳,有一個庶小叔嫌六百兩的分家銀太少,還去告官說嫡母虐待,要賠償他三千兩,所幸官爺英明,告訴不成立,饒是如此,褚家也跑了好幾回官府。

  現在看嘉言把嘉忠的兒子直接當成了褚家的香火,全太君老了,只想看著這樣的兄弟和樂。

  全太君坐下,「你姨祖母嫁給符家,三代凋零,現在只有梅兒一個孫女,祖母希望你能娶梅兒過門,照顧照顧符家。」

  褚嘉言溫和回道:「祖母,孫兒可照顧符家,幾個表兄弟也都能安排,可是梅兒從小驕縱,若是娶了她,怕家宅不得安生。」

  「她會改的,她母親前陣子帶梅兒來看我,梅兒親口跟我保證會當個賢慧的妻子,你就當給符家一個機會,你姨祖母身體不好,唯一掛念的就是梅兒的親事,若能嫁給你,你姨祖母也就安心了。」

  褚嘉言搖搖頭,「三歲定八十,梅兒小時候會把漂亮的小姊妹推入水塘,長大也不會善良,娶梅兒為妻,雖然安了姨祖母的心,但卻是孫兒一輩子不得安生,祖母難道忍心?」

  全太君張開嘴巴想說什麼,但又想不出可以講的。嘉言不喜歡梅兒,可是她只有一個妹妹,子嗣凋零,要護住這點血脈難道也做不到嗎?她想起妹妹的哭泣,想起梅兒的認錯……可是她也只有一個嫡長孫。

  梅兒是太善妒。

  他們褚家雖然沒有實質官位,但虛銜還是有的——四十多年前,他們百善織坊的繡品取悅了逸德太后,皇上於是給了他們褚家一個虛銜,雖然沒有俸祿也無法入朝,但辦宴會時虛銜還是可以用的。

  嘉言的正妻將來就是褚家的主母,梅兒適合當褚家主母嗎?

  全太君憑良心說,不適合,但她真的想照顧自己的妹妹……

  想到妹妹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全太君紅了眼眶,「梅兒是沒養好,但好好教導也就行了,以後入了門,祖母親自教她。」

  褚嘉言卻很堅持,「孫兒在這點不能讓步。」

  他的妻子必須精明幹練、識大體、聰明智慧,絕對不是梅兒那種小家子氣的嫉妒少女可以擔任。

  心中模模糊糊浮現出一個影子,一個跟他說著衣服要抽成的影子。

  他不是很記得五官,但記得她自信滿滿的颯爽模樣,就像秋日午後的一陣暖風吹進他的心中,乃至於兩個月後都能隨時想起。

  褚嘉言是很忙碌的,尤其到了快過年的時候,布匹、成衣的進出量都極大,店裡得堆滿貨物,他們百善織坊不能有售罄的時候。

  客人想買就有貨,這樣客人下次需要還會回來光顧,一次兩次沒貨,客人就不會再來了。

  京城一共十七間鋪子,他一個月都會到一次。

  十二月十八是到百年發家鋪的日子——孫掌櫃已經傳話給他,高和暢今日會送新畫過來。

  褚嘉言很是期待,進入這一行幾年來,繡娘所出的圖案都是前人設計,他第一次看到高和暢筆下那樣特殊的工法,大器細膩,他一看就喜歡,繡坊的繡娘已經在趕制,他相信春天推出時會轟動京城。

  褚嘉言露出笑意,剛好馬車也停了下來。

  他是大爺,當然不用梯子那些東西,自己下了馬車,旋即朝鋪子裡走,下人趕緊拿棉布過來給他擦淨靴上積雪。

  孫掌櫃連忙迎上來,「見過大爺,高小姐已經來了。」

  「這樣早?」

  「一開門就帶著丫頭在門口等。」孫掌櫃笑眯眯說,「不知道是哪戶人家出身,教得可好了。」

  京城小姐有個不成文默契,總會遲到個一兩刻鐘,顯示自己的不凡,褚嘉言商場上也跟女掌櫃有來往,雖然做了生意,但她們還是保持著遲到即高貴的想法,這點讓他很不喜,他原本也有準備今天是要等高和暢的,沒想到她居然先來了。

  守時,有禮,褚嘉言對她的好印象又加深了幾分。

  大步穿過前堂跟內廊,很快到了二進的花廳,孫掌櫃說他安排高小姐在裡面等他,褚嘉言有點高興,說不上為什麼,但就是很期待高和暢今日能給他什麼驚喜。

  褚嘉言推門而入的瞬間,就見到正在品茶的高和暢站了起來。

  「見過褚大爺。」

  「高小姐安好。」

  「我最近兩個月又畫了十張圖,想請褚大爺過目。」

  「是我的榮幸。」

  她後面兩個小丫頭,他記得好像叫做春花跟秋月,連忙把手中卷軸放在桌子上。

  高和暢拿起一個卷軸,把圖片攤到底。

  褚嘉言就看到畫中仕女穿著不同于上次漢服的精緻大器,這次走的是華麗風格,畫中仕女袒胸不束腰,肩膀披上輕紗做的畫帛,雖然暴露但卻不低俗,反而因為精緻的彩妝顯得十分不凡。

  畫中仕女頭上簪著大牡丹花,額中貼有花鈿,嘴角兩邊各點一顆紅痣,嬌俏已極。

  褚嘉言忍不住心中喜歡,「敢問高小姐,這叫什麼?」

  「這叫唐裝,女子袒胸為美,跟漢服強調腰身不同,唐裝不束腰,穿起來更自在,我畫了五張裙裝,五張褲裝。」

  「還有褲裝?」

  「有,這唐裝的褲裝跟我們東瑞不同,東瑞女子騎馬是直接穿男裝,我的騎馬裝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女子。」高和暢找了一下,又打開一個卷軸。

  圖中仕女衣著跟男子是差不多的剪裁,卻精緻許多,上衣是對襟袒胸,束腰底下也有短短的裙擁,配上鮮紅色的長褲跟馬靴,馬上女子顯得英姿勃發。

  褚嘉言覺得自己開了眼界,這樣的衣裳,哪家小姐不愛?

  錢已經是小事情,他想做的是領先,百善織坊不只是大,還要領先在各家布莊前面,他想證明自己不只是會投胎,還有本事,這些圖讓他很興奮,他隱隱有種感覺,今年的春宴話題要被他們百善織坊拿下了。

  「這些圖我全要。」褚嘉言難掩心情好,「一樣是抽成,高小姐兩次帶來二十張春裝圖,春季三個月,八月底結算。孫掌櫃,準備合約。」

  「慢著。」高和暢道,「我有一個想法。」

  褚嘉言不是迂腐之人,也不會看不起女子,此刻見高和暢不聽安排,倒也不惱,「高小姐請說。」

  「不知道褚大爺可聽過『品牌』概念?」

  「品牌?」褚嘉言不理解,「那是什麼東西?」

  「就拿茶葉來說好了,皇商喬家出產各種茶葉,有專門貢入內務府的,有貢給一般官員的,還有給平民百姓的,這三線互不流通,這就是品牌概念,最好的東西只有皇宮可得,尚可的東西官員可得,普通的事物平民可得。」

  褚嘉言極其聰慧,一聽就懂,「高小姐想把自己這二十張圖畫分品牌?」

  「是。」

  褚嘉言心中有種神奇的感覺,好像棋逢對手,又好像遇到命中註定,高和暢帶給他的驚喜是自己不曾想過的。

  品牌?有道理,如果茶葉可以分客層,那成衣為什麼不行「高小姐可否再細說?」

  高和暢見他不抵觸,倒是有點意外,她這兩天模擬了這個古代人的各種反應,也針對各種反映想出了各種說法,可是他居然接受了,這個古代人不簡單,「我的想法是一服兩制,有刺繡的服裝不賣給鋪子,而是直接賣給高門大戶,而素布做的則放在鋪子裡賣。不知道百善織坊來往的最高官階女子是幾等門戶?」

  「是四品國子司業家的小姐。」

  「那可訂做一套全紅的,只有國子司業家的小姐可買,還得放出風聲,有這麼一套衣服,全東瑞國只得一件,在國子司業家。還有,給大戶人家的衣服不能無限接單,城北三件,城中三件,如此類推,保持稀有,價格高一點沒關係,京城人多的是錢,大戶小姐只怕自己不夠漂亮,不介意多花個十幾兩。」講到本業,高和暢那是口若懸河,「至於放在鋪子賣的款式就以素布做,以達到市場區隔。」

  「市場區隔?」又是一個新名詞,褚嘉言咀嚼著,突然覺得挺有意思,精緻的賣給高門,普通的賣給平民,這不就是市場區隔嗎!

  他以前怎麼從沒想到?這高和暢看起來比他還小兩三歲,為何懂得這麼多?

  市場區隔?是啊,如果百善織坊能做出市場區隔,那就代表市場擴張。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他幾年前接手布莊後一直想著要怎麼更上層樓,絞盡腦汁卻是沒有辦法,現在高和暢四個字就點醒了他。

  對了,百善織坊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可以開專門接待高門小姐的鋪子,東瑞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高門大戶多的是小姐願意拿銀子換漂亮。

  他心裡驚奇,只覺得高和暢十分好看。上回顧著談生意,倒是沒注意她的模樣,此刻見她雙眼炯炯有神,態度落落大方,大眼睛中充滿自信,焦家畫室、千字書庫、京華金釵這些鋪子的女掌櫃都遠遠比不上她。

  褚嘉言覺得自己好像在看一朵正盛開的花,有風,有香味,有點移不開眼睛。

  女子颯爽俐落的樣子太迷人了,二十歲的年紀,他是第一次感覺到心思動搖。

  跟聰明的女子相處起來是這樣愉快,每一次的交談都能引起他心神震盪,高和暢簡單幾句話就帶給他無數想法,那感覺太難形容,他就是覺得很希罕,很喜歡。

  此刻心裡除了驚奇,更多的是喜悅。

  「如此,我再找一批繡娘,專門做給大戶小姐的衣服,而且此間成品只讓大娘子拿圖在後宅走動,不開放販售,另一方面命人傳出風聲,我百善織坊有一批衣服只接受訂制,沒有門路就無緣得到——高小姐可是這意思?」

  高和暢真的震驚了,這古代人舉一反三的功力也太好,這可是她大學時期三學分的課程「經營與管理」中提到的概念,這褚嘉言居然短短和她交談幾句就知道意思,這種人天資聰穎,本應該入朝為官,只當個商人太可惜了,「是這意思。」

  「不過我如果開了這條高門路線,高小姐可能源源不絕的提供衣服圖案?」

  高和暢挺胸,「能。」

  她可是現代人,何況還是老本行,不要說只是服裝設計,她要是願意甚至可以當餐飲大亨,在古代做起海底撈跟必勝客,保證這些古代人一吃成主顧。

  褚嘉言見她一臉「少看扁我」的樣子,覺得有趣又好笑——他現在看高和暢只覺得喜歡,怎麼看怎麼可愛,漂亮的人多,聰明的人少,他喜歡聰明的人。

  他想……再多跟她接觸一些。

  如果只是交圖收圖,這樣一季一見,他覺得不太滿意,他覺得跟她說話有意思,想常常看到她,於是心思一轉,「一季二十張圖可有辦法?」

  「當然有。」

  「要開新支線是大事,為了避免出差錯導致聲譽受損,高小姐可能接受我每十天去客棧看圖一次?要是進度不如預期,我另外找畫師補?」

  高和暢想了一下,「可以。」

  「那高小姐回頭就開始畫圖,十天后小年夜,我上客棧看圖。」

  看到高和暢點頭,褚嘉言滿意的微笑。是的,他今年二十歲,已經出孝,是該成親了。

  蠢鈍的女子他不喜,嫉妒的女子他也不想要,以前母親問他喜歡什麼樣子,他總是模模糊糊的沒有具體想法,今日倒是有了,要聰明俐落,要爽快乾脆,要能跟他說生意而不只是會跟他哭鬧要鋪子。

  高和暢那樣很好。

  他從沒有喜歡過誰,這是第一次覺得胸口有什麼在湧動,又歡喜,又不安,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有點忐忑。

  開玩笑,他可是褚家大爺,凡事胸有成竹,不能忐忑,但胸口就是熱熱的。

  想起她打開畫軸的模樣,那樣的專注自信,只覺得好看極了。

  越接近過年,雪越大。

  高和暢怕冷,早早燒起了炭盆子——古代人的冬天真不是蓋的,怎麼能這麼冷啊,她的手都快凍僵了。

  但她答應了一季給二十張圖,她就要畫,褚嘉言給她抽成,這是她的生財路,小小的氣溫絕對不能阻擋她發財。

  郝嬤嬤看著她艱難的繪圖,很是心疼,「小姐拿一會湯婆子暖暖手吧,這天這樣冷,莫要凍壞了。」

  高和暢接過灌滿熱水的湯婆子,真舒服,又能感覺到手指是自己的了。

  溫了溫手心手背,然後把湯婆子還給郝嬤嬤,繼續拿筆劃著唐裝——她一定要在今年盛夏引起風潮,她要人人知道高和暢的名字。

  她也替原主可惜,所托非人,導致短短十八年人生走到絕路,答謝原主的最好方法就是成名,讓高家後悔沒把她接回去,讓葉家後悔沒好好對待這媳婦。

  叩叩,有人敲門。

  「高小姐。」店小二在門外說,「有位褚大爺說想找您,讓不讓上來?」

  「請他上來。」

  很快的,褚嘉言進了她的房間。

  不得不說這古代人真的可以,眼見她一個年輕姑娘獨自住在客棧也不曾多問,十分尊重人。

  天氣冷,他穿起了狐裘大蹩,頭髮上還沾有雪珠,光聽風聲就知道今天外面風雪多大,出門真的太辛苦了。

  高和暢知道他貴人事忙,連忙把圖紙打開,這十日以來她已經畫了兩張全圖,現在桌上的是第三張,剛剛畫好輪廓,她的進度是超前的。

  褚嘉言看了之後笑說:「高小姐勤奮守信。」

  高和暢就覺得他真會說話。

  她前生長得就好看,穿越過來,這個原主不但跟自己同名同姓,連樣貌也一樣。

  美女不喜歡人家稱讚她美女,美女喜歡人家稱讚自己有內涵,高和暢也不例外,說她好看那還真沒什麼,是爸媽的功勞,說她勤奮守信那就是誇獎她的人格,這是後天的努力,她可以得意一下的。

  高和暢覺得褚嘉言的情商真的好,生在最直男的時代,卻沒有直男的壞習慣,他甚至比很多現代男生還要尊重女性。

  她以前只想養個小郎君,她賺錢,小郎君在家等她,也不求多麼契合,不要打起來就好,現在賣圖遇到褚嘉言,內心對小郎君的標準又提高了一些,覺得至少要有腦子吧,至少要懂得尊重女性吧,至少要有點肩膀吧。

  至於褚嘉言嘛,她雖然欣賞他為人處事,但不敢想兩人的可能性,京城百年商戶的嫡長子,跟娘家都不認的下堂妻,差異不是普通的大,就把褚嘉言當成一個美男子,保養保養眼睛也就罷了,其他不要有太多心思。

  褚嘉言問:「高小姐今年芳齡?」

  「現在還是十八,等過了年就是十九。」

  「我大高小姐兩歲,今年二十,過年二十一。」褚嘉言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色荷包遞給她。

  高和暢連忙雙手接過,繡面精緻,小扣子居然還是純金所做,光這荷包都價值幾兩了,「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

  高和暢狐疑打開,取出了一個小金元寶。

  這是什麼?高和暢拿著那一錠金子,腦袋一時轉不過來,「這……這是什麼訂金嗎?」

  褚嘉言莞爾,「那是壓歲錢。」

  「壓歲錢?」

  「新年快樂,高小姐。」

  高和暢一呆,然後一暖——她現在處境艱難,褚嘉言可能是唯一一個祝她新年快樂的人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09:25

第三章 交到新朋友

  高和暢覺得褚嘉言這人真的挺認真——他說十天來看一次圖,真的風雨無阻,二月初的某一天雨極大,雨敲屋簷,聲大如鼓,她在室內都覺得潮濕無比,想著褚嘉言今日可能不會來,但他還是在酉初上門了,還給她帶了只燒雞。

  她就不明白了,她看起來像很貪吃嗎?褚嘉言每回來客棧都給她帶吃的,上回也帶了名滿京城的荷花酥。

  莫非她臉上就寫著「好吃」?

  但平心而論,他帶的吃食確屬上品,那荷花酥甜而不膩,花瓣一層層剝開,做得極其細緻,這次燒雞更厲害了,她接過時還溫著呢。

  燒雞大,高和暢不想浪費,鬼使神差問了褚嘉言要不要留下一起吃?問完就後悔,他那麼忙,肯定沒時間,自己這回要自討沒趣……沒想到褚嘉言居然點頭了。

  嗯,也好啦,他們的合作關係會是長期的,跟老闆打好交道,有好無壞啊。

  郝嬤嬤原本想端去廚房切,高和暢覺得有必要教會古代人手扒雞的快樂,於是用皂角洗淨雙手,拉下一隻雞翅就吃起來——

  褚嘉言、郝嬤嬤、春花、秋月,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春花捧著碗筷,十分驚訝,「小姐不用筷子嗎?」

  「吃雞而已,用什麼筷子,全雞就是要用手吃。」高和暢笑眯眯,「褚大爺,快點,趁著雞肉還熱著,冷了就不好吃了。」

  褚嘉言錯愕後,又露出了笑容——他已經打聽清楚高和暢的來歷,真不知道高家怎麼教女兒的,教出這麼一個不一樣的姑娘。

  不過據他所知,高家其他幾個女兒都是循規蹈矩,只有這高和暢跟姊妹不同,莫非是幼年的異域老師所傳授?

  褚嘉言見她吃得香,莫名也覺得胃口開了,於是學她洗淨雙手,拔下另一隻雞翅,這山海樓的烤雞最有名不過,他吃過好幾回,但這是第一次覺得雞肉真香,「這可是高小姐口中的異域老師所授之吃法?」

  「是,我的老師說這叫手扒雞,也叫做手撕雞,不管雞鴨鵝豬都能這樣吃,可比用筷子吃過癮多了,褚大爺想想,雞翅這種東西用筷子怎麼吃啊,當然要用手,等春日天氣好了,我教褚大爺怎麼烤乳豬,那乳豬用炭火慢慢烤起來,說有多香就有多香。」

  郝嬤嬤、春花、秋月雖然吃驚小姐豪邁的吃相,但又聽兩人說起異域的老師,就以為這也是她為了要鞏固生意的計謀,便都默不作聲靜靜待在一旁服侍。

  褚嘉言見她說起吃的,滿臉生光,跟那些說自己一頓飯只動三次筷子的小姐大相徑庭,覺得十分有趣,他以前就想過,哪有人吃飯三筷子就飽,還不是在家裡吃飽才過來,明明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卻還裝得煞有其事,自己都覺得好笑。

  到底是高和暢本人可愛,所以他見之可愛,還是他見之可愛,所以顯得高和暢本人可愛——這倒是一個問題。

  過年後,祖母跟爹娘都在催促他的婚事,婚姻對他來說並不難,兩廂情願即可,他現在是對高和暢喜歡,只是不知道她怎麼想?

  是把他當合作夥伴,還是也對他有那麼一點喜歡?

  褚嘉言二十一歲了,第一次想知道對方的心意。

  他這樣風雨無阻十日來見她一次,她是覺得他勤奮工作,還是也隱隱期待見到他——就像他期待上客棧見她一樣。

  以前看戲曲,書生見佳人前那是萬分忐忑,他都覺得荒謬,想見就見,有什麼好不安,現在輪到自己,這才知道戲曲上說的是真的。

  他把高和暢所繪製的圖畫掛在書房內,母親勸他不要對春服市場魔怔了,他卻不好說自己是在睹物思人。

  在這之前,他以為每個女子都差不多,就像他的幾個妹妹、表妹,都是差不多類型,好一點的像三妹、五妹,還懂得培養一下自己的興趣,差一點的像梅兒跟小汪氏,把希望都放在丈夫身上,但不管好一點還是差一點,總之都不合他的心意,他沒有想跟誰相處的感覺,直到高和暢出現。

  她太不一樣了,像紮實從土壤中長出的花朵,真實又有韌性,努力的養活自己,勤奮工作,而不是像那些大家閨秀只想嫁個丈夫靠,過門當奶奶、管賬簿,沒有人生目標,寄託丈夫,寄託孩子,寄託自己的一生。

  高和暢專注大事,不拘小節,這點讓他很欣賞,娶妻如此,日子才有趣味。

  只是不知道她對他是怎麼想的——但這種事情也急不來,只能慢慢相處,想辦法表現自己,吸引她的注意。

  「我已經把那套紅色的騎裝送進國子司業府中,送衣服的娘子說,司業千金試穿後很滿意,並且說要帶這衣服去皇家春獵,等到春獵開始,應該就會有小姐上門指定要高小姐的衣服,我按照高小姐之前說的品牌概念,給這些漢服唐裝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惠風』,以後高小姐所繪製,一律作為惠風品牌。」

  東瑞雖然開放,但還不到用女子閨名作為販售物的名稱,她的名字出自「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於是用惠風取而代之。

  褚嘉言覺得品牌這概念真的很好,以後他可以廣告天下,有服裝長才的他都能特別打造品牌,給予抽成,雙方得利,如此一來,勢必能將祖傳的百善織坊更發揚光大。

  高和暢一聽就喜了,惠風,這名字她喜歡,她有把握惠風系列可以名動京城,她前世可是入圍了好多獎呢!「褚大爺,我對我的衣服有信心,絕對不會讓您虧本的,京城富庶,又不禁止奢華,願意花百兩做衣服的閨秀大有人在,到時候繡娘可要辛苦了。」

  褚嘉言見她一臉信心滿滿,心生歡喜,「我們百善織坊善待工人,趕工另給工資,繡娘都求之不得。」

  高和暢一手拿著雞腿,另一比出了一個拇指,贊。

  模樣俏生生的,說不出的靈動生活。

  褚嘉言內心一跳,又是一跳,掩飾性的喝了口茶水,這才好一點,又想兩人是生意夥伴,當然要多講生意的事情才能吸引她的注意,「我們百善織坊在京城有十七間鋪子,高小姐可去走走,雖然我喜歡高小姐的設計,但也要廣納建言,聽聽鄰居街坊怎麼說,在兩方基礎上做出來的衣服,才能符合需求。」

  春分到來,天氣回暖,太陽融融照耀,讓人身心舒暢。

  大街上人潮來往,吆喝著賣面的,賣豆腐腦的,還有一些賣胭脂水粉、針線荷包,叫賣聲混合著討價還價的聲音——之前天寒下雪,停工了三個月,好不容易春陽賞臉,當然要出來做生意。

  高和暢帶著郝嬤嬤走在街上,她怕冷,真的足足兩個月不出門,悶死了,好不容易開市,當然要出來逛逛。

  買了一個糖人邊走邊吃,又看到賣肉包的,被那肉香吸引,買了兩個,自己一個,郝嬤嬤一個。

  郝嬤嬤覺得小姐不該邊走邊吃,但又想著小姐被葉家下堂,又不被高家收留,無依無靠著實可憐,難得小姐高興,就順著她吧。

  高和暢心情很好,「郝嬤嬤你說,我如果買宅子,得雇幾個護院啊?」

  郝嬤嬤想也不想直接說,「至少得有四個,白天也就算了,晚上每房都得有人守著,小姐想從客棧搬出來了嗎?」

  「想是想,不過四個護院可不便宜,加上買宅子還得請人維護,說不定住在客棧還比較省。」

  「是比較省,只是客棧就那樣,小姐想散心的話沒地方去。」

  「這倒是還好,不出門就不出門。」反正日子還長,她的漢服唐裝就要上市,她可不信她會窮一輩子。

  哎,這肉包可真好吃。

  以後等惠風品牌穩固了,她也獨立有自己的宅子,又存了一筆錢之後,她或許可以開始作飲食大亨——披薩,義大利面,牛排,蛋糕麵包,保證吃得古代人不要不要的。

  她是不會煮啦,但是她知道原理,等她有空再把香皂做出來,再好的皂角也比不上一塊香皂。

  別人穿越是悲摧,她穿越可是大大的撿到,想起安寧病房的日子,再想想現在可以大展身手,她是真的很謝謝命運,她會珍惜第二次人生的,然後行有餘力多做善事,前生鐵齒的她終於信了鬼神。

  吃完肉包,肚子暖呼呼。

  她出門就只是透透氣,也沒特別想去哪,現在這樣漫無目的的晃著也挺愉快。

  走得一段,看到一個衣裝華麗的少婦,高和暢突然想起一事,「這裡是不是離百善織坊城東店不遠?」

  「不遠,走路只要一刻鐘。」

  「那我們過去看看。」高和暢興致勃勃,說走就走。

  她的春裝應該已經上市了,希望能看到婆媽搶購的盛況。

  說來她的運氣還不錯,找到褚嘉言這樣能溝通的合作對象,她後來打聽甘家布莊、米家繡坊,聽說家族都內鬥得厲害,也排外得厲害,為了怕兄弟們佔便宜,寧願守舊不改變也不肯採用新建言,所以雖然大,但已經一年不如一年。

  不得不說褚家先祖還是有智慧的,嫡長子保有全部的鋪子,嫡次子以下跟庶子有豐厚的分家銀,只要鋪子在同一脈手上,那就能一直強大。

  郝嬤嬤是老城中人了,帶著她拐了幾個彎,很快的進入另一條商業大街,比剛才的高級多了,都是店鋪,沒人挑著扁擔賣貨,來往客人也是文人雅士居多,沒有叫賣聲,都是進鋪子看貨。

  高和暢走近,這時剛好一輛青黃繡帳馬車停下,一個小丫頭跳下車,慌慌張張放好小梯子,又從裡面扶了個小姐下來,卻沒想到那丫頭沒扶好,小姐眼見要從梯子摔下撞上石階,高和暢下意識雙手接住人。

  那小姐自然是嚇了好大一跳,丫頭更是急得眼眶都紅了,「是奴婢不好,害小姐差點跌倒。」

  那小姐站好後微微一笑,「算了。」轉而對高和暢一揖,「多謝姊姊。」

  一個老嬤嬤跟著下來,對那小丫頭伸手就是一個巴掌,「一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小丫頭不敢反駁,只是不斷請罪,說自己該死。

  「算了嬤嬤。」那小姐好脾氣的說,「她也不是故意的。」

  「就小姐這樣好心,才讓這些丫頭粗心大意。」嬤嬤過來,跟著對高和暢行禮,「多謝姑娘,我家小姐是蘇大行台尚書令夫人的姨甥女,姓馮,奴婢姓鄧,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還請告知,好讓我們上門道謝。」

  高和暢內心哇了一聲,大行台尚書令,那可是正二品的官戶,就算是表小姐那也是名門出身。

  「舉手之勞,不用掛懷。」

  馮小姐笑說:「我叫馮雪兒,姊姊好歹告知我叫什麼名字,不然我良心不安。」

  不知道為什麼,高和暢對這馮雪兒挺有好感,也許是因為她輕饒犯錯的丫頭,也許是因為她不擺架子,但總之她覺得馮雪兒人很可以。「我叫高和暢。」

  馮雪兒自然握住她的手,一起往內走,「高姊姊今日是來買衣服的嗎?」

  「我就來看看。」

  「我聽說百善織坊請了一個厲害的設計師,做出一批衣服來,每一款式只做三件,我愛漂亮,等天氣一晴朗,這就來看了。」

  高和暢心想,哇,這褚嘉言的行動速度很可以啊,古代沒電視沒報紙,居然能在短短時間就讓深閨小姐知道一款衣服只有三件,饑餓行銷放諸四海皆准,迪士尼的限量公仔安娜貝兒被炒到五萬多元一隻,不用怕貴,有錢人比普通人想得還要有錢,當然,她的創意無價。她跟馮雪兒手牽手進入鋪子。

  鋪子裡接待的大娘子立刻笑著迎上,「馮小姐,幾個月不見,要什麼派人來說一聲就好,哪勞煩您親自跑一趟。」

  馮雪兒也不擺架子,好脾氣的說:「我聽說有幾款衣服罕見,怕被人搶了去,大娘子,拿出來給我看看。」

  大娘子笑眯眯的,「馮小姐來得正是時候,那九件衣服今天早上才送過來,昨日盧小姐、雷小姐都撲了個空,馮小姐跟奴婢到裡面來試衣服。」

  高和暢心裡暗喜,原來昨日已經有千金小姐上門想買了。

  做人不能驕傲,但她忍不住想翹起尾巴,得意一下。

  「這是我們百善織坊的新品牌『惠風』。」大娘子介紹著,「我們掌櫃說,惠風出品一張圖只做十套,而且在不同的店家賣,馮小姐穿出去絕對不會跟人相同!我在鋪子也快二十年了,第一次見到這種款式,可好看了。」

  馮雪兒面露喜色,轉頭對高和暢說:「我也買一套送姊姊,姊姊收下,我才心安。」

  「不用了,我都說是舉手之勞。」

  「姊姊大器,可我不能不知道好歹,要不是姊姊,我就跌倒在階梯上了,撞傷膝蓋手肘都算小事,萬一撞到臉,我想都不敢想,能好還算幸運,就怕留疤。」

  高和暢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朋友。

  對的,她對馮雪兒的感覺好像朋友啊。

  馮雪兒是大戶人家出身,卻對丫頭十分寬容,這點著實難得。

  她到古代最難適應的就是下人的命不算命,她住的客棧有四間上房,其中一間過年時才打死一個下人,原因也很簡單,那下人在守歲的時候打了瞌睡。

  馮雪兒真的很不錯了。

  兩人看了衣服,馮雪兒試穿了幾件,都很喜歡,但聽到一件開價五十兩,倒是嚇了一跳,「這樣貴?」

  大娘子陪笑說:「這可是全新款式,我們大爺光買圖就花了好多錢,馮小姐看看這刺繡、這衣領,是不是從沒見過,春宴如果穿上了,保證大出風頭。」

  鄧嬤嬤看自家小姐換上衣服後煥然一新,喜說:「千金難買心頭好,老奴瞧小姐穿這衣服倒是精神了很多,過兩日家裡要辦牡丹宴,小姐穿這衣裳出去,肯定看得表少爺目不轉睛。」

  馮雪兒臉一紅,「那好吧,這幾件我都要了。」

  高和暢大喜,這馮雪兒真有眼光。

  又想想,原來馮雪兒喜歡大行台尚書令家的少爺,也不知道馮家家底如何,正二品家的少爺,門戶不夠高恐怕也不好進。

  古代要談情說愛實在太難了,女子主動就是不檢點,女子被動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而且搞不好喜歡的人沒來,豬哥先來了,她看過原主的一生,高家有個小姐喜歡柯三少爺,卻因為白大少爺頻頻出招,假借各種名義親近,老人家看在眼底覺得真相配,就這樣被亂點鴛鴛譜,嫁給了白大少爺。

  不過話說回來,自己都是下堂妻了,還是管自己的事情吧,這馮小姐有大行台尚書令夫人這樣的親阿姨,將來也不會太差。

  兩人出得百善織坊,馮雪兒握著她的手,「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跟姊姊有緣,過幾日家裡要辦宴會,姊姊給我住址,我送請帖上門可好?」

  高和暢想答應,想去開開眼界,不過她知道自己身分不適合,「我不過一個住在客棧的下堂妻,馮小姐不用掛念了。」

  鄧嬤嬤啊的一聲,「小姐,這樣不好。」

  她年紀大了,耳背,說話聲音不小,高和暢卻聽得清清楚楚。

  馮雪兒尷尬,「鄧嬤嬤,別這樣。」

  「老奴都是為了小姐啊,我們都是寄居了,小姐行事更得小心,老太君那邊的巫小姐怕是對表少爺也有意思。」

  馮雪兒神色一暗,「那可是禦史中丞的嫡女,我不過一個普通門戶,怎麼跟她比。」

  「小姐沉魚落雁,這就比巫小姐好上一截。」

  高和暢聽了,忍不住說:「感情強調的是兩情相悅,大行台尚書令家的公子出身已經夠高貴,不需要再配上一個高貴的妻子,我看馮小姐挺好的,夫妻相處貴在用心,而不是看家勢。」

  馮雪兒聞言,臉色一喜。

  高和暢更是心生憐愛了,這馮雪兒寄人籬下,肯定沒什麼自信。

  馮雪兒道:「姊姊住哪?我寫信給姊姊。」

  「我就住鴉兒胡同的喜來客棧。」

  「我記得了,等天氣再暖些約姊姊上山禮佛。」

  「好。」

  高和暢是挺愉快的,歷經穿越後的心驚膽跳,她現在已經慢慢融入了這個世界,開始自己的事業,認識更多的人。

  馮雪兒會是她第二個朋友嗎?

  第一個當然是褚嘉言啦,雖然名義上是合作夥伴,但十日一見,她也覺得他們應該是朋友,就是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是把自己當成員工呢,還是當成平起平坐的同伴?

  說來褚嘉言這點還是不錯的,她到這東瑞國已經跟不少人接觸過,女子還是不太被當成獨立的個體,但褚嘉言有一點好,從不過問她的私事。

  過了不久,舉行宴會的日子正式到來。

  褚嘉言跟她說,惠風的限定款已經都賣完了,雖然五十兩一件,但幾乎都是送到鋪子的第一天就賣完。

  至於普通款式一兩一件,賣得也不錯。

  高和暢信心滿滿,等她賺夠了錢就要搬出來自己住。

  天氣逐漸好轉,馮雪兒的信也來了,約她上玉佛山禮佛,高和暢想著自己穿越以來就只在城中走動,還沒出過京城,遂也回信說好。

  四月二十六,五穀先帝聖誕,適合出行的好日子。

  兩人已經說定,馮雪兒到喜來客棧接她,高和暢沒車,坦然接受這個貼心提議。

  等正日子到來,高和暢早早換上衣服等,隅中時分,店小二上來說有人找,她便帶著春花秋月上了馬車。

  馮雪兒穿得十分富貴,雲雁錦衣,軟銀鳳尾裙,珍珠頭面,沒把十二件戴齊,上山禮佛,戴個三四樣也就差不多了。

  馮雪兒笑眯眯的,「我聽姨母說,今日寶山大師會出來講經,我們去聽上一聽。」

  「這寶山大師很有名嗎?」

  「有名,聽說皇太后身子不舒服,皇上請了寶山大師入皇宮跟上天溝通,念經之後,皇太后身子果然大好,只不過寶山大師年紀太大,平日不出來罷了。」

  高和暢心想,那自己可得虔誠好好參拜一下。

  兩人說了一些寶山大師的話題,高和暢心系自己的衣服,於是問:「雪兒那日從百善織坊買了惠風服飾,可有在牡丹宴大出風頭?」

  馮雪兒臉一紅,點點頭。

  鄧嬤嬤笑說:「小姐那天可是大大的露了臉,眾家小姐都過來問是哪間繡坊所做,連平日不太愛說話的表少爺都稱讚了好看。」

  高和暢眼睛一亮,「是雪兒心中那個表少爺嗎?」

  馮雪兒臉更紅了,「這話本不好說……但我跟姊姊一見如故,不想隱瞞姊姊,就當我厚臉皮了。」

  「喜歡一個人是好事,你花樣年華,當然該為婚事打算,這不叫厚臉皮,可別這樣說自己。」高和暢頓了頓,「雪兒對我如此坦承,我可也不能隱瞞,百善織坊那惠風系列的設計師其實就是我。」

  馮雪兒一怔,「那些圖都是出自姊姊之手?」

  「是。」

  「我還以為是致仕的宮廷繪師,姊姊怎麼這樣有本事?」

  高和暢有點不好意思,自己穿越而來,這是開了外掛,「說來要感謝我的老師,多方啟蒙,我的想法就比較多了。」

  「姊姊既然如此有本事,為什麼還住在客棧?自己買間宅子當主人不是好得多,喜來客棧也不便宜呢。」

  「我才下堂不到一年,手邊現銀不多,買了宅子可沒錢買人雇院子,晚上沒人守著門,我心裡害怕。」

  馮雪兒點頭,「那倒是,京城雖然有宵禁,可也不能保證完全平安,住客棧雖然不划算,但有人守著門,也能睡得平安。」

  「便是想著這點,才住在喜來客棧。」

  「是我不知道好歹,想給姊姊一些建議。」

  「雪兒但說無妨。」

  「我不知道姊姊設計的酬勞怎麼算,但我聽說百善織坊一向善待工人,姊姊的酬勞想必不會太低,只要錢夠了,買間鋪子收租,每個月都有兩三兩進帳可比什麼都安心,要是現銀更多,可以開店。

  「不瞞姊姊,我就開了三間包子鋪,當初我要開鋪子,姨夫姨母都不贊成,他們希望我把爹娘留下的銀子當壓箱底,可那是死銀子,只會越來越少,我還是咬牙買了店面,聘師父跟工人,現在每個月有快二十兩的進賬,寄居在大行台尚書令府裡的小姐共七人,她們都要看太君臉色,每個月苦等月銀髮放,只有我不用,日子可好過許多。」

  高和暢聞言大驚,這馮雪兒看來也才十六歲,居然已經有勇有謀到開三間包子鋪。

  的確,寄人籬下如果只等著月銀髮放,那是十分不自在又辛苦,馮雪兒有自己的進項,底氣自然高得多,而且年紀輕輕就能月入二十兩,說出來也是替她加分,誰不想娶一個會精打細算的妻子好把家業撐起來。

  馮雪兒繼續說:「利滾利最快不過,我現在身邊已經又存了三百多兩,再來一個三百兩,我就又可以多開一間包子鋪,哪怕將來良人沒肩膀,我也能護著自己跟孩子過得安好。」

  鄧嬤嬤哄著,「表少爺又怎麼會沒肩膀,小姐不要這樣想。」

  馮雪兒卻是一臉喪氣,「表哥家世上等,又一表人才,府裡這樣多寄居小姐都想嫁給他,我不過一個孤女,怎麼能成為二品門戶的長媳。」

  鄧嬤嬤十分憐惜,「小姐如此能掌家,可是一門本事,洪家、杜家都想娶小姐過門,表少爺也是知道的,漂亮的寄居小姐拿來當姨娘也就好了,要當主母,還是得有智慧,小姐這樣有本事,不用看輕自己。」

  兩人帶著僕婦上山聽經,然後到後山看桃花,後山怕不是有幾百人,這邊王家太太,那邊李家奶奶,倒是不用怕不安全。

  高和暢想在古代做生意,於是虛心求教,馮雪兒也知無不言——做生意,膽子是要的,另外生意沒有一定賺,有時候會賠,這些都要有心理準備。

  還有,不管關係如何親近,一定要白紙黑字,免得將來口說無憑。

  高和暢一一記下,她現在雖然還沒本錢,但總有一天要開門做生意,這些是前人智慧,記得了,自己可以少走一段冤枉路。

  原本說春天的衣服是八月結賬,但六月中一次褚嘉言來看圖就帶著孫掌櫃來了。

  孫掌櫃一剛開始還有點看不起高和暢,但經過這個春天的衣服買賣,現在看到她可是樂開花——多虧惠風賣得好,他們這個春季每個人多了半個月的花紅。

  高和暢看到孫掌櫃有點意外,「孫掌櫃這麼忙,怎麼過來了?」

  褚嘉言笑說:「現在已經是盛夏,春服不再販售,我讓孫掌櫃提前把銀子結給你,你手邊有錢,看要做什麼都方便。」

  孫掌櫃拿出紙卷,「高小姐看看,如果都沒錯就簽個字。」

  高和暢笑說:「不用看了,我相信褚大爺跟孫掌櫃。」

  她拿起毛筆,這就簽下自己的名字。

  孫掌櫃從懷中拿出信封,「這是五十兩的銀票,一共二十張。」

  郝嬤嬤接過,也沒點,直接就拿進里間。

  高和暢覺得白紙黑字是對於不認識的人,譬如說第一次見面的褚嘉言,當時他們是陌生人,所以需要一字一句斟酌,但現在經過了快一年,十天見一次面,她覺得兩人已經是朋友,存在著信任,不需要太過講究。

  春花笑眯眯的,「五十兩銀票二十張,那不就有一千兩,小姐,那我們可要搬出客棧?」

  「不搬。」

  孫掌櫃笑說:「那麼大一筆銀子,當然是放在錢莊生利息。」

  「也不放錢莊。」

  褚嘉言看她志得意滿,覺得可愛,「那是要做什麼?」

  「我想……做生意。」

  「做生意?」

  「對,買鋪子,做點吃食,畢竟民以食為天,可以穿舊衣服,但總不能吃昨天的飯。」

  高和暢不知道褚嘉言聽到她要做生意會怎麼想,會不以為然,還是覺得她大膽,但總之她不想瞞他。

  她可以對別人偷偷摸摸,但她把褚嘉言當朋友,她不想有一天褚嘉言從別人口中知道她開鋪子。

  高和暢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在意褚嘉言對自己的想法,此刻把錢的用處說了,倒有點忐忑,「還是你覺得……不太好?」

  為錢翻臉的工作夥伴多著去了,聽說甘家布莊的掌櫃存夠錢開了間玉石鋪子,自己當老闆,結果甘家不爽自己的下人另有好出路,派人去鬧事,說那老闆賣假石頭,還是報了官,官府徹査,這才知道是甘家人搞的鬼。

  高和暢知道褚嘉言不會這樣,但應該也不會高興啦,畢竟她發展越好,就代表脫離合作關係的可能性越大,正常人都不會開心,她有心理準備。

  正因如此,所以看到褚嘉言點頭微笑,她感覺很詫異。

  「做生意挺好的,與其守著一定額度的金銀,不如想辦法讓金賺金,沒想到高小姐有這番雄心壯志,倒是我小瞧了。」

  高和暢大喜,「你沒有不高興啊?」

  「我為什麼要不高興?」

  「我底氣越足,可能要求越多。」

  褚嘉言莞爾一笑,「我看得出來高小姐設計是因為真心喜歡,說起三重衣、說起廣袖時臉上有光,那騙不了人,退後一步,別說高小姐只是想從事吃食生意,就算高小姐將來要從事布莊買賣,正式跟百善織坊成為對手,我也應該鞭策自己努力,而不是阻止高小姐過得更好。」

  高和暢睜大眼睛,內心好像被什麼拂過,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

  前世當幕後工作人員,見過一對小情侶,女生演了一部小甜戀愛劇爆紅後成了新國民女友,從此男方變得陰陽怪氣,極難伺候,女方不敢發IG、很少寫臉書,因為一旦回文踴躍,馬上就會被報導,一小時破十萬個贊。

  他們在幕後有時候八卦會提起這對小情侶,都覺得男方應該是自己爭口氣,多去試鏡,想辦法跟女生平起平坐,而不是阻止女朋友更受歡迎,好顯示自己的男子氣概。

  二十一世紀的男生做不到的事情,褚嘉言這個古代男生做到了——雖然他們不是男女朋友,但情況是他樂見別人更好。

  高和暢跟他認識大半年了,他帶燒雞果點給她,她都覺得還好,可是剛剛當他那樣講的時候,她心中的他高大起來。

  有肩膀,能承擔,大器,成熟。

  高和暢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心動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09:45

第四章 晴天霹處受打擊

  高和暢是說做就做的性子,當下便寫了信給馮雪兒。

  馮雪兒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開包子鋪大概要三百兩,買斷兩個師父要大概一百兩,至於學徒則不用這麼多銀子,聘幾個小丫頭就是。

  馮雪兒知道高和暢有一筆花紅進帳,於是提議兩人合開——她自己現在身上只有三百兩,高和暢再出另外一半就能擁有新鋪子,收益平分,兩人都是老闆。

  高和暢考慮了幾天,把三百兩送去了大行台尚書令府,馮雪兒也很乾脆,馬上開始找店面,一有進度就派鄧嬤嬤來報告。

  高和暢喜孜孜的等著當老闆。

  一日褚嘉言上客棧看圖,見她喜色難掩,順口問了她怎麼這樣高興,高和暢也不瞞他,直接說了包子鋪的事情。

  「大行台尚書令家的表小姐?」

  「是啊。」高和暢笑說,「說來還是在百善織坊前認識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跟她就是一見如故,如果說人的生命中有貴人,我覺得就是馮小姐了,當然,褚大爺才是我的一號大貴人。」

  見高和暢連忙補救的樣子,褚嘉言覺得有點好笑,但旋即又正經起來,「你說她有三間包子鋪?」

  「她親口跟我說的。」

  「知道在哪嗎?可有親口看過?」

  「這倒沒有。」

  「我當一回小人,高小姐除非對馮小姐知根知底,否則不要合夥做生意,輕則鬧翻血本無歸,重責上官府賠償合約。」

  高和暢想了想,「她騙我做什麼?」

  「當然是銀子,尋常五口之家,一個月也只要一兩銀,三百兩銀子夠她逍遙好幾年了。」

  高和暢皺眉,「我相信馮小姐……不是說我懷疑褚大爺,只是人跟人之間總要有點信任存在,就像我跟百善織坊,這都合作快一年了,百善織坊可也沒騙過我,我相信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居多。」

  褚嘉言見勸她不動,也沒再多說,人世間的百種狀況總得自己去體會,他也是被一個從叔騙過了這才懂得凡事謹慎的道理。

  他知道高和暢這樣有主見的人,再說下去只會引起她的反彈,搞不好原本只投資三百兩的,被他一講就把另外三百兩都投下去,遂轉移話題,「現在雖然才七月,但差不多該要開始做冬季的衣服了,冬季雖然宴會甚少,但大戶人家還是會辦辦賞梅宴、賞水仙宴,加上過年要熱鬧到元宵,衣服所需不少,不知道高小姐有什麼想法?」

  高和暢馬上眼神一亮,「我倒真有想法,本來就打算跟褚大爺商量。」

  褚嘉言微笑,「那我洗耳恭聽。」

  「我們可以辦一個服裝秀。」

  褚嘉言是古代人,自然不懂,「何謂服裝秀?」

  「就是呢我們在八月舉辦一個宴會,廣場要大,中間搭起走道式高臺,到時候讓人穿著冬季的衣服出來在那高臺上走動,當然要廣邀各大名門閨秀,閨秀看著中意的衣服,這就可以下定,每個款式只接受一次預約,如果有兩人以上想要那就競標,這服裝秀就是跟各大小姐介紹百善織坊冬季的獨門衣服,同時也是財力的展現。」

  褚嘉言是商人,一點即通,心想此法甚妙,一來物以稀為貴,高門大戶的小姐不缺銀兩,缺的是話題,一式一件,肯定能引起不小的討論。

  二來又回到高和暢所說的市場區隔,如果惠風能專出高檔服飾,只要做出名聲,以後城中大戶人家有需要都會找百善織坊,等於硬生生把繡坊拉高了一個等級,他們褚家會成為京城布莊的領頭羊。

  「高小姐這主意甚妙,只是做衣服至少得半個月,高小姐能否在八月前畫足足夠的樣式圖?」

  高和暢信心滿滿,「當然可以。」

  褚嘉言看她滿臉生光,對她的欣賞又增加幾分,想到入夏以來祖母跟母親催婚更急,他想著自己也該表達一下,不然高和暢未必知道他在想什麼。

  在他的想法裡,成親很簡單,就是兩人點頭,然後派媒人說話,他也不覺得這樣有多快,認識將近一年,他幾乎每十天來客棧看她一次,這樣頻繁的見面,不是什麼陌生人——很多人可是聽從父母之言就嫁娶,大婚之夜才第一次跟夫君娘子說話。

  他想了想,於是道:「高小姐可有想過成親?」

  「我成過親啦,只是下堂了。」

  「我是說,再成一次親。」他多少知道她曾經有過一段婚姻,只是不清楚細節。講到婚事,高和暢內心有點怦怦跳,就是不太好意思,「將來肯定會的,不過也要看機緣,不強求,不將就。」

  褚嘉言心裡想,好個不強求,不將就。

  多少人的婚姻是強求跟將就,就拿弟弟褚嘉忠來說就是典型的例子,弟妹小汪氏永遠有辦法讓院子雞飛狗跳,導致弟弟不太願意待在家。

  他覺得小汪氏那樣很不好,他成親是為了想要一個溫馨小家庭,應該是天天盼著回家,不是天天吵架。

  如果跟高和暢成親,他一定會天天急著回府,也不一定,也許自己會比她早回來,她是一心想做一番事業的人,說不定到時候她更忙,但他不會阻止她,他不想去管束誰,喜歡一個人是讓她自由生長。

  不過這樣提出來太唐突了,還是得有個好時機才行——對了,那個服裝秀一定會大獲成功,等兩人合作有了一番成績,慶功時再跟她提親,應該比較好。

  對,就這樣,不過在那之前可以先給高和暢灌輸一點觀念,就是嫁給他不虧。

  想想,他的人生很少自吹自擂,但為了想要有個美滿小家庭,就讓他臉皮厚一回,「成親可是大事,對女子來說尤其影響深遠,得找那沒有通房的人,這樣嫁過去才會平靜,高小姐有才,丈夫也要大度容人,嫁給高門那太辛苦了,規矩眾多,說不定還看不起商門媳婦,嫁給低門小戶生活品質又沒保障,搞不好整天為了幾兩銀子發愁,最好嫁給一般商賈,既不用承擔高門媳婦的責任,又不用為了生計煩惱,高小姐你說是不是?」

  高和暢內心有點緊張,總覺得再這樣下去兩人好像就要碰到那層窗紙,但她又不想逃避,「褚大爺所言十分正確,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剛穿越來這裡時她只想著發財,然後養個貌美如花的小郎君,可是這幾個月看到褚嘉言的行事,又覺得只是貌美如花不夠,她想要有肩膀的丈夫。

  能扛事,有遠見,還要有破釜沉舟的隗力。這些小郎君一定沒有,但是褚嘉言有。

  他身為古代人還能接受她這個現代人所有的想法,不會因為她是女子而看不起她,也不會為了賺錢不擇手段。

  她在客棧沒日沒夜畫圖,他總是把那些衣服做得比圖上更精緻,沒有辜負她的心血。

  她說要高價賣就高價賣,不會為了求現銀而看輕她的創意——前生在電視圈真的數不盡的眼淚,那些金主爸爸特別會糟蹋人,這不行,改,那不行,改,金主爸爸非要漢朝女子穿著袒胸的衣服,也不管朝代設定,找人改了最後定稿,她因為圖已經賣斷,無法維權,電視播出後,她這個服裝設計在批踢踢被笑得體無完膚。

  身為設計者,她至恨自己的創意被改。

  褚嘉言一次也沒更動過,就連配色都按照圖上配置,紅色的腰帶,松花色的裙子,跟她繪製出來的一模一樣。

  高和暢不是對他沒感覺,只是每次隱隱生出好感,內心就趕緊壓抑下來,一個大家公子,一個下堂妻,太難了。

  喜歡這樣的人,只會求而不得,然後讓自己的人生變得悲慘。

  她不想悲慘,所以一直壓抑,可是現在聽他說起這番話,內心又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他是不是在推薦自己?不然為什麼突然問起她的親事,又為什麼突然說起那個條件幾乎跟他一樣的人?

  左邊的聲音在說,高和暢,你清醒點。

  右邊的聲音在說,高和暢,他說的不就是你們嗎?

  她只覺得喉嚨乾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褚嘉言也沒再多講什麼,內心覺得有點失望,但又覺得松了口氣。

  單相思是問題,兩情相悅還是問題很多。

  她覺得他們之間最好就是保持現狀,當合作夥伴,其他的就順其自然吧。

  褚嘉言離去後,郝嬤嬤第一個坐不住,笑眯眯的迎上來,「老奴恭喜小姐。」

  高和暢覺得力氣被抽幹——這幾個月每次見褚嘉言都緊張,他今天又說了那些話,下次勢必讓她的心情更起波瀾,「恭喜什麼?」

  春花連忙說:「這奴婢也看得出來,褚大爺看上小姐了。」

  郝嬤嬤笑著說:「老奴也是這看法,以前老奴就有感覺,但不好說出口,今日見褚大爺那樣說起挑選對象應該注意的事情,講那麼多,說的不就是他自己嗎?」

  秋月也很高興,「小姐要是嫁入褚家,肯定能把葉家跟高家都氣歪,到時候高家搞不好還要回頭認回小姐呢!」

  高和暢內心也是十分複雜,又高興又覺得沒那樣簡單,「你們也覺得他那段話說的是自己嗎?」

  「不是說褚大爺自己還有誰?」郝嬤嬤笑得眼睛都不見了,「誰不知道褚家去年底出孝,有不少八九品的官戶看中褚家富有,想把女兒許給褚大爺,奴婢聽說褚家不少表小姐還願意先當貴妾,只為了搶先能生下長子,盼望著母以子貴。褚大爺都二十一了,說來先生幾個庶子也不過分,可是他還是婉拒了,人人都說他還沒成親,就給妻子留了餘地,肯定是個好丈夫。」

  高和暢哎了一聲,「這點真好。」

  「是啊,可好了,老奴聽說褚二爺姨娘通房一堆,褚二奶奶整天鬧得不得安寧,同父同母,性格卻差異這樣大,褚大爺是良人,可以依靠終身,小姐可別因為在葉家的遭遇就灰心喪志,您才十九,好日子還很長。」

  講到葉家,高和暢忍不住歎氣,「也不怪葉家,是我自己不好,難怪葉家會不高興。」

  雖然那個懷孕的通房綠水是太仗勢欺人,但原主也確實很狠,大喜之日親自打死綠水,三代單傳的家庭好不容易要有第四代,就這樣被正房媳婦弄死了,誰會高興?

  雖然是原主做的事情,但她既然繼承了這身子,就要概括承受原主的過錯,總不能只占著好處不想承擔。

  對了,等她事業有成便想辦法補償綠水一家吧,雖然綠水的命不會回來,好歹別讓綠水對這世間放心不下。

  高和暢是勞逸結合的類型——畫圖的時候努力畫,但現在天氣好,每隔幾天也要放鬆一下的。

  初秋時分,天氣不冷不熱,出門散步最好,只是附近都走膩了,也不知道該去哪。

  郝嬤嬤年紀一把,看什麼都准,見自家小姐不想待在客棧,又說不出要去的地方,笑說:「小姐,我們不如去包子鋪看看。」

  高和暢眼睛一亮,是啊,馮雪兒信上說已經買好了鋪子,也買下兩個包子師父,鋪子正在裝修,應該可以趕上八月營運。

  去看看,自己的第一間鋪子呢。

  想來也幸運,只有服裝這本事就遇到褚嘉言,想做生意就遇上馮雪兒,她高和暢是什麼好運氣啦,感謝老天。

  於是在客棧租了馬車,跟車夫說了地方,車夫是老城中人,自然知道那處,揚起馬鞭,馬車這就前進。

  高和暢很樂,「郝嬤嬤你說,我這一季就有一千兩花紅,現在把三百兩拿來跟雪兒開包子鋪,另外三百兩請雪兒幫忙買紅寶石投資,等夏季的衣服結算又有一千兩,到時要拿來做什麼好?」

  「嬤嬤看啊,買宅子租人也不錯,京城多的是人買不起房子,小姐買了就算自己不住,那也是地財,跑不了的。」

  「我覺得也挺好,多買幾間宅子收租,晚年也是美滋滋。」

  「小姐哪用靠宅子過晚年,照老奴看啊,小姐嫁給褚大爺,讓褚大爺照顧一生一世,晚年兒女奉養,那是最圓滿的,除非小姐不喜歡褚大爺,那另當別論。」

  「我也沒不喜歡他。」高和暢是現代人,自然沒那樣矜持,「只不過覺得自己配不上,我未婚都配不上了,何況還曾經下堂。」

  東瑞國民風再開放,下堂妻還是比不上大家閨秀,何況原主的名聲不是很好,嫁入葉家三年,雞飛狗跳三年,她「看」原主的一生時都覺得原主傻,鬧是得不到愛的,鬧只會讓人更討厭而已。

  丈夫葉明通的嫌棄,公婆的厭惡,封太君的無視,都不是沒有道理。

  想到自己與褚嘉言之間的巨大鴻溝,實在有點沒力,何況自己不只是個下堂妻,高家不認她,她還是沒娘家的人。

  算了,別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最重要的是事業,事業搞起來,人生才精彩。馬車停了下來。

  車夫喊道:「到咧。」

  高和暢沒等梯子,自己跳下馬車,內心實在迫不及待——馮雪兒說鋪子名稱取做進寶包子鋪。

  進寶,我來啦,讓我看看你長得什麼樣子。

  卻見街邊只有酒肆、飯館、面攤,人來人往熱鬧得很,但是哪有什麼包子鋪。

  高和暢覺得奇怪,抓住一個路人,「請問這裡是桃花胡同嗎?」

  那人道:「是啊。」

  「那這裡是桃花胡同一號?」

  那人好笑了,「小娘子,門牌都在柱子旁邊,小娘子自己看哪。」

  高和暢走到柱子邊,是桃花胡同一號沒錯啊?馮雪兒信上說進寶就在這地方,可是這明明是一間面攤,一看就知道開好幾年了。

  面攤老闆娘熱情招呼,「小姐來碗涼麵,我們的涼麵都是下午剛煮好的,淋上芝麻醬,可開胃了。」

  高和暢內心咚咚咚,心裡隱隱有點不安,但又不願意去想。

  馮雪兒一個二品門第的表小姐,手上又有資產,何必騙她,為了幾百兩把名聲搞臭,不值得啊。

  還是自己沒記清楚,不是桃花胡同?可明明她看了信那麼多遍,還覺得這名稱可愛無比,怎麼會記錯?

  她回頭問郝嬤嬤,「郝嬤嬤,是桃花胡同一號沒錯吧?」

  郝嬤嬤十分奇怪,於是問那面攤大娘,「嬸子,這裡有沒有一間進寶包子鋪?」

  老闆娘露出同情的笑容,「你們被騙啦。」

  高和暢只覺得腦門一熱,「老闆娘,請說詳細點。」

  「最近半個月,您已經是第七八個來的小姐了,都說來找進寶包子鋪,沒有那間鋪子,我們這面店是公婆傳下來的,全家靠這間鋪子吃飯,怎麼可能賣。」

  高和暢內心狂跳,被騙了,馮雪兒騙她三百兩合開包子鋪,又騙她三百兩買紅寶石保值,她幾乎把春季衣服結算的酬勞都給她了。

  自己這個現代人居然被個古代小妞所騙?

  不敢相信!

  高和暢立馬驅車前往大行台尚書令府——她的信都是寄往這裡的,馮雪兒是表小姐,總不可能跑了。

  事實證明,她還真跑了。

  高和暢覺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場奇怪的夢,那些親切,那些一見如故,那些姊姊妹妹,原來都是假的,只有銀子是真的。

  她心痛那些銀子,也心痛自己的信任。

  對馮雪兒來說,自己的信任一文不值。

  「那管家說,馮雪兒手上確實有三間鋪子,她重複賣給好幾個人,又打著合作的幌子騙財,總共搜刮了六千多兩,前幾日晚上跑了。馮雪兒姓馮,大行台尚書令姓蘇,兩人可沒關係,讓我自己報官,他們蘇家不給馮家賠錢。」

  高和暢過度震撼,想找個人說說,但她在這京城沒朋友,想來想去就是褚嘉言——褚嘉言也說過,她有需要隨時可以來找他,他大概申時就會回褚家。

  既然他這麼說過,高和暢也不客氣了,直接上了褚家。

  褚家商戶有個好處,不會拒絕別人,只要上門都能進來喝杯茶,她只不過經過兩關問話就被請花廳。

  也許是她一臉頹敗太明顯,他一看就問自己怎麼了。

  高和暢一肚子氣,看到他完全忍不住,嘩啦拉的就說了起來,「也是我自己傻,你都勸過我了,我還不聽。」

  「馮雪兒這樣大膽?」

  「是啊,聽說蘇夫人最近也很頭大,我雖然無權無勢,但馮雪兒也騙了一些官家小姐,那些門戶總不可能善了,蘇老夫人把蘇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我就奇怪,她之前說想嫁給蘇少爺的,怎麼會突然轉頭坑了蘇家。」

  「銀子可比高小姐所想的迷人多了。」

  高和暢十分氣餒,「我還以為我交到朋友了,我是真的把她當朋友的,每次接到她的信我都很開心……」

  褚嘉言溫聲安慰,「這不怪高小姐,是騙子的錯,可不是受害者不好,信任人也不能說不對,這件事情從頭到尾該責怪的都是馮雪兒,不是高小姐。」

  「我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貪心,老天爺給教訓了。」

  「做生意算什麼貪心,開間包子鋪都要被懲罰,那我早就五雷轟頂。」

  高和暢噗哧一笑,但也只是笑了一下,想想那六百兩銀子又笑不出來,朋友也沒了,銀子也沒了,人財兩失。

  褚嘉言好聲勸道:「高小姐有才能,再賺錢不難,不用可惜那六百兩銀子,切莫因為這個打擊就不相信人,這樣損失的會是高小姐。」

  「我明白……」

  「下次遇到談得來的人,多留心一點就好,不要完全拒絕人於千裡外,高小姐既然獨居在客棧,那就需要多跟人來往。」

  高和暢心想,你真好。那個面攤大娘一直笑她傻,她也覺得自己傻,可是褚嘉言說,不是她做得不好,是騙子不對。

  「表哥。」一個甜膩的聲音從內廊傳來,「我跟母親來探望姨祖母,姨祖母說我今天好看,讓我過來給表哥見見。」

  高和暢就看到一個十五六歲左右的俏麗少女走出來,衣飾華貴,膚白貌美,臉上漾著討好的笑。

  表哥?那這就是表妹了,只是不知道是全太君那邊的表妹,還是褚太太那邊的表妹,話說回來,古代一旦長子嫡孫有出息,祖母跟母親總會想把娘家侄女往這長子嫡孫的房中塞,這表妹莫非也是……

  高和暢開始覺得馮雪兒的打擊好像還好,現在看到活生生的表妹出現這才叫震撼,對哎,雖然褚嘉言房中無人,可是不代表沒人對他示好啊,這表妹的聲音這樣撒嬌,因為好看特別來給表哥看,這不就代表對他有意思?

  自己還在想著兩人配不配,會不會太快的問題,完全忽略了褚嘉言行情很好這件事。

  心裡發酸,但她告訴自己,高和暢,你可沒那資格吃醋。

  褚嘉言知道祖母一直想把符梅兒嫁給自己當正妻,但梅兒心性不好,從小善妒又心狠手辣,吃過她虧的表姊妹不知道有多少,他若讓梅兒成為自己院子的主母,那保證沒有一個庶子女能長大成人。

  他也想安慰全太君,但不能拿自己的一輩子去換。

  褚嘉言雖然不喜符梅兒,但身為一個生意人,體面還是要的,於是給她們兩人互相介紹,「高小姐,這是我的表妹符梅兒,梅兒,這是我們百善織坊的合作對象,高和暢小姐。」

  符梅兒雖然小肚雞腸,但腦子卻轉得快,「莫不是惠風系列那位高小姐?」

  看到一個深宅閨女也知道自己,高和暢有點暗喜,「是。」

  符梅兒笑意盎然,「那不就是一個下人而已,配得上坐我們褚家的花廳?高小姐這是上門求些什麼?都快吃晚飯了還到別人家,有沒有禮貌?」

  高和暢並不錯愕,她前生面對無數金主爸爸,金主爸爸十個有九個看不起人,十個有十個不講理,她可是穿越人,才不怕一個十五歲的小妞。

  於是不理會符梅兒的挑釁,她跟褚嘉言說起秋日服裝秀的事情,「我想就辦在日落時分,夕陽西下,更有加成效果。」

  褚嘉言見高和暢沒有因為符梅兒的無禮而不快,倒是不好意思了,「我回頭會好好說表妹,高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放心,我是做生意的人,哪能脾氣這麼大。」

  符梅兒見兩人似乎沒把自己當回事,更生氣了,「表哥,我聽說院子的菊花開了,你陪我去看看。」

  「來人。」

  隨著褚嘉言話語落下,一直在旁邊伺候的管事娘子連忙上來,「是,大爺。」

  「帶表小姐去看菊花。」

  「是。」

  符梅兒當場變臉,「我不要,我偏要表哥陪我去。」

  「沒看到我有朋友在嗎?」

  「這算什麼朋友,下人而已,打發出去就好,表哥如果不陪我,我就去跟姨祖母說,你對我愛理不理。」符梅兒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我也知道符家沒落,表哥因為我家窮而看不起我,可是我也是你的表妹,將來的妻子,怎好如此冷落我。」

  高和暢內心一緊,褚嘉言說親了?不會吧,他前幾天還跟她推銷自己,怎麼會短短幾日就定了親?

  而且不是她心眼小,這符梅兒彷佛只會吵鬧,眼光狹隘又看不起人,實在不是當商戶主母的料。

  就見褚嘉言正色道:「符梅兒,不要信口開河,我什麼時候跟你訂親了?」

  「姨祖母說我可以嫁給你,會幫我想辦法,姨祖母是長輩,表哥難道不聽姨祖母的話,要做那不孝之人?」

  「我姓褚,你姓符,我褚家的事情輪不到你管,你也別怪我沒給臉面,你每說成親一事,我就反駁一次,我絕對不會娶你過門。」

  符梅兒哭鬧起來,「表哥不娶我,我要嫁誰,我唯一的願望就是成為表哥的妻子,給表哥相夫教子,現在表哥反悔,我不依,我要姨祖母給我討公道。」

  「我從未答應,哪來反悔之說。」

  「姨祖母答應的,是姨祖母親口說我是她的孫媳婦人選!」

  「符梅兒,我今日有客在,本來不該說自家事情,不過你這樣糾纏不休,也別怪我不給臉面,我寧願獨身一輩子也不會娶你為妻,你再造謠說我毀婚,我們褚家跟符家就連親戚也別做了。」

  符梅兒怔住,符家現在是靠褚家每個月給三十兩銀子勉強支撐,這也是她一直想嫁入褚家的原因,三十兩雖然能支撐一個門戶,但實在太少了,她還得常常跟祖母、母親過來褚家討東西,她想當主母,想有數不盡的銀子,加上表哥俊俏有為,嫁給他最好不過。

  現在表哥卻說連親戚都不當了,那是連三十兩都不給了嗎?怎麼可以,想到這個她覺得頭痛萬分,又哭了起來,「我不管,姨祖母親口說的,表哥不能不孝。」

  褚嘉言鐵青著臉,「宋娘子,帶表小姐去洗個臉,然後送她去太君那邊。」

  符梅兒大嚷,「我不要,表哥一定要跟我說清楚,我哪裡不好,我改就是了,總之不是表哥我不嫁。」

  「你不嫁也不關我的事情,宋娘子,帶她下去。」

  符梅兒還在撒潑,奈何敵不住宋娘子力氣大,硬是被拉下去了,還能聽到內廊傳出來的「表哥怎能這樣對我」、「我一定要跟姨祖母說」等聲音。

  高和暢目瞪口呆,還以為古代人很含蓄,沒想到可以這樣發瘋,因為我要嫁,所以你一定要娶。

  這褚嘉言也辛苦了,這可算不上豔福啊,多來幾個這種低能表妹,褚嘉言恐怕都要作惡夢了。

  褚嘉言道:「讓高小姐見笑了。」

  高和暢連忙回話,「別這麼說,是我來得唐突,只想著自己今日吃虧想找人說說,沒想到褚家另有客人。」

  「是我姨祖母那邊的親戚,姨祖母夫家家道中落,表妹從小被灌輸要嫁給我的觀念,所以才會這樣執著。」

  高和暢想,那也是因為褚嘉言行情好,古代女子的一生志向幾乎都只是嫁個好丈夫。

  褚嘉言有事業,有品貌,也難怪那難纏表妹不願放手,話說回來,對他這樣的人而言,刁蠻撒潑只會讓他更加厭惡吧,口口聲聲姨祖母說姨祖母說,她好想吐槽那表妹,褚嘉言願意娶你早娶了,不會等到二十一歲還是單身。

  雖然是這樣,但在褚家人心中,這符梅兒一定還是高自己一截,誰讓她是葉家惡名昭彰,不能容人的下堂妻。

  想到遭原主打死的綠水,又是一陣內疚,真不知道該怎麼補償她的家人才好。被馮雪兒騙的那六百兩好像不算什麼了,綠水家可是失去了一個女兒。

  褚嘉言察言觀色,感覺到她情緒低落,溫言問道:「怎麼了?」

  「就是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對不起的人,我是對過去的錯誤無法彌補了,可還是想做點什麼才好。」

  「高小姐可是真心悔改?」

  「當然。」

  「內心有愧?」

  「我悔不當初。」

  「那便已經夠了。」

  高和暢覺得自己聽錯,怎麼會這樣就夠了,「我不太明白。」

  「能彌補的錯都不算什麼大事,內心有過不去的坎,代表高小姐已經在承受惡果,這樣已經是佛說的向善,當然不是說高小姐什麼都不用做,相對的要更加行善,讓善果得以回向給自己對不起的人,而不只是懺悔,懺悔是沒有意義的,行善才有意義。」

  高和暢覺得打開新世界,行善,然後回向給綠水,讓她投胎到好人家嗎?「這我倒是可以。」

  褚嘉言溫言說:「附近幾間佛寺都有供善粥,城中的黃進士、崔進士也在免費教授貧童讀書,高小姐不妨供一些善品,神佛不好臆測,但做好事總不會有錯。」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10:06

第五章 大難不死求婚吧

  經過春夏兩個季節,百善織坊的惠風系列已經在京城後宅打響知名度,褚嘉言又會做生意,於是早早讓人放出風聲,秋天將于褚家宅子舉辦「服裝秀」,讓拿到帖子的小姐們先看看今冬會推出什麼服裝新款,而且重點來了,一款只做一件。

  只做那麼一件——深宅大院的小姐,看到這眼睛都亮了。

  當然讓她們關心的還有一件事情,誰能收到邀請函。

  褚家雖然行商,但四十幾年前討好了逸德太后,皇上給了個虛銜,要說起來也不是一般門戶。

  這當中最興奮的當然是高和暢,這是她前生的夢想,但當時還沒能力完成,沒想到穿越古代一年倒是實現了。

  忍不住唱起蔡依林的歌,旋轉,跳躍,我閉著眼。

  服裝秀照她希望的黃昏開始,高和暢卻是有點等不及,下午就去了——她有金色請帖呢,什麼時候去都成。

  褚嘉言似乎也知道她會提早來,她只在花廳等了一下他人就出現了,身上有種成功人士的風采。

  「我帶高小姐去看看走秀台。」

  「我要不要先去拜見全太君跟褚太太?」

  「這倒是不用,我舅祖父最近跌倒,祖母回去探視,母親怕祖母年紀大了,下人伺候不妥當,也跟著一道回去了,家裡現在沒大人。」

  高和暢又問了幾句,那全老爺子身體可要緊,全太君年紀這樣大了,來回奔波可吃得消等等,褚嘉言含笑一一回答。

  說完家事,自然又講起服裝秀。

  「都照高小姐說的,架高,要能轉彎,要能走動,我已經讓特別請來的展示仕女走過,都說那檯子挺好。」

  高和暢笑說:「多謝褚大爺尊重我的意見。」

  「是我該謝謝高小姐給了我這麼多想法。」褚嘉言帶著她往外走,一邊說,「先祖聰明,我總想著要比祖先好是件難事,現在確有了那麼一點自信,即使那主意不是我想出來,但經我之手,我也算有一份功勞。」

  「褚大爺太謙虛了,如果沒有伯樂,千里馬終究只是一匹野馬,也成不了大事,哎,我可不是說自己是千里馬,我只是譬喻。」

  褚嘉言莞爾,「我懂得。」

  兩人出了宅子,這就到了後花園,褚家百年商戶,後花園極大,就見假山流水,池塘上幾隻鴛鴛,旁邊一排兩人還抱的大柳樹,十分氣派。

  空氣中隱隱有著桂花香,她知道有錢人會在院子角落種上桂花,這樣等到秋天就能聞到空氣中隱隱傳來的香味,不會過濃,十分沁人心神。

  就見一隻白貓過來,親逼的蹭了蹭褚嘉言的靴子。

  高和暢看到毛茸茸的小動物,忍不住一喜,「這褚大爺養的?」

  「幾年前自己出現在我的院落裡,當時腳上夾著捕鼠器,想著總歸是一條小生命,給它取下夾子,拿了些魚肉餵食,它在我的院子待十幾天,好了也不走,現在白天就在我院子睡,黃昏時分就出來走動,不養都不知道,原來貓兒晚上不睡覺的。」

  高和暢蹲下來,那白貓也不怕她,任她在身上擔了幾下,十分親人,「褚大爺,這貓可有名字?」

  「叫小白。」

  高和暢噗哧一笑,還真隨便,因為白色叫小白。

  小白啊小白,你可是因為褚大爺心軟,所以就賴著他不走啦?就像自己一樣,知道別的地方肯定沒有更好的依靠,所以這樣理所當然的一直和百善織坊合作下來。

  小白又蹭了蹭褚嘉言,然後用尾巴一卷高和暢的手,咪咪幾聲,又跑進花叢中,一下不見身影。

  高和暢站了起來,「小白真可愛,等我以後有了自己的宅子,也養些貓貓狗狗,這種小動物通人性,養起來最幸福不過。」

  褚嘉言微笑,小白很可愛,不過幾個妹妹跟表妹都嫌小白髒,高和暢是第一個不嫌小白髒的女子。

  他也不太懂小白髒在哪,小白天天舔毛給自己洗澡,比很多人都還要乾淨了,說來也只是因為小白不是名種罷了,就真的是很普通的小白貓,但是好在它通人性,說來也很神奇,小白知道什麼人可以接近,什麼人不能接近,據說這是動物的直覺,只有動物自己知道為什麼。

  要讓他說,小白可能是隨了他這個主人,他覺得高和暢可以接近,小白就接近了。

  褚嘉言心中有點隱隱的興奮,今日服裝秀過後,他打算問問高和暢對自己的想法,他應該不是一廂情願,應該不是自作多情,只要她願意,他就派媒人上門,八人大轎風光迎娶她過門當奶奶。

  「高小姐,前面就到了,我把舞臺的起點搭在水榭上,往湖面延伸,所以到時候那些展示仕女們是在湖面行走。」

  高和暢驚訝,光想就很美啊。

  繞過幾株比人還高的紫薇,眼前豁然開朗。

  可以容納船舶的大湖搭起了水上伸展台,等到日落時分,身後餘暉照耀,腳下波光粼粼,想必會更好看。

  高和暢看得眼睛都大了,這可不是她的主意,這是褚嘉言這個古代人想出來的,他真的天生適合吃時尚這碗飯。

  她看著眼前景色,想著再過一個時辰,完全出自她手的時裝秀就會開始,忍不住興奮起來,內心志得意滿,可惜不能炫耀。

  兩人就著未來的京城成衣市場說了起來,褚嘉言不想瞞她,直接說了服裝秀過後,他會貼單子招聘新的服裝設計師,只要有本事,分銀一律好談,高和暢也不會不舒服,越多人參與這個行業就越蓬勃,競爭是進步最好的方法。

  就像她以前幫古裝片設計衣服,只要知道某家公司也有甲級企劃,她一定就會激發更多火花。

  退後一步說,她對自己的本事有信心,就像過去入圍金馬,入圍金鐘,她在古代也能活出一片天,不只是靠穿越人的優勢,更重要的是靠自己的本事。

  兩人說著說著,不知不覺中時間過去,直到旁邊的柳娘子提醒,這才驚覺酉時已經到來。

  就見一個少女領著兩個丫頭嫋嫋婷婷走近。

  褚嘉言笑道:「福泰縣主。」

  褚家有皇帝給的虛銜,品級不低,倒是不用特意跟縣主行禮。

  高和暢心想,縣主?那不就是官家子女,東瑞國階層嚴明,於是連忙屈膝,「民女高和暢見過福泰縣主。」

  就見福泰縣主笑眯眯的,「我心裡著急,可等不得再兩刻鐘……嗯,高和暢?是惠風系列的設計師嗎?」

  褚嘉言含笑,「正是。」

  福泰縣主露出驚訝神色,打量起她來,「這樣年輕?怕還不到二十歲吧,我還以為是個中年娘子,高小姐是自小學習服裝設計嗎?我今年春天買了三件惠風的衣裳,在宴會上穿出去,可是風光了一把。」

  褚嘉言喜道:「是縣主賞臉。」

  「本想跟你說把今晚的衣服先扣下幾件給我,但想想你肯定不願意,服裝秀,聽起來倒是新鮮,我等著看你怎麼辦理。」

  「哎,這不是福泰縣主嗎?民女公孫靈見過福泰縣主。」一個身著月牙紗裙的少女也來了。

  福泰縣主笑駡,「你祖父是二品官兒,說來也只比郡王低一階,跟我又不是不認識,行什麼禮?」

  「不行禮,回頭讓祖父知道,要罰抄經書的,縣主不知道我身邊這兩丫頭都只聽祖母的話,對我一點都不忠心。」公孫靈說。

  後面跟著兩個圓臉丫頭很快低下頭來,看來說的是真的。

  高和暢又聽她們聊了一會話,這才知道福泰縣主是青和郡王的女兒,雖然生母只是個孺人,但卻得到偏愛,一個庶女也獲得了縣主的封號跟食邑。

  公孫靈的祖父是二品太子少師,嫡出小姐,家教十分嚴厲,丫頭都知道跟老太爺、老夫人打小報告有賞,所以孫子輩都過得很辛苦,這回是求了祖母好幾日,祖母才點頭放她出來開開眼界,但只許看,不許定,他們太子少師府的人可得以身作則,不能花上百兩去買一件衣服。

  待公孫靈知道高和暢就是惠風的設計師,也是十分詫異,「怎麼這樣年輕,我還以為是個中年娘子。」

  福泰縣主拍手大笑,「我也是這樣以為,這春天我買了三件惠風春裝,可是愛不釋手,要不是怕人家說我沒衣服,還想天天穿呢。」

  「我辜家的表姊買了,在春宴上大出風頭,雖然一件衣服要五十兩,但可值了,我那表姊就是那天被岑家公子給看中,現在已經交換了婚書,預備明年春天出嫁。」

  高和暢笑眯眯的,沒想到自己的衣服還有紅娘效應,對了,其實她還能推出相親系列,更花俏,更大膽,更引人注意。

  說話間又陸續來了幾個小姐,褚嘉言給高和暢做介紹,太史令家的小姐,軍器監家的小姐,協律郎家的小姐等等,她再一次體會到百善織坊的本事,這些好幾位都是官家千金,褚家居然請得動,而且見狀跟褚嘉言都是相熟的。

  人越來越多,看樣子褚家請了超過五十位名門貴女。

  日落時分一到,褚嘉言一個眼色,數十個褚家奴僕立即點上了燈,旁邊琴娘彈琴,高和暢人生第一場服裝秀於是展開。

  負責走秀的都是年輕繡娘,有大荷包可以領,於是人人搶著上。

  就見夕陽西下,湖面倒映著夕陽跟飛鳥,一個接著一個仕女穿著冬季的衣服出來,停頓,展示,繞圈,然後走進去。

  高和暢看著,十分激動,她的人生沒有白活,她真的做出一點成績來了,一場自己設計的服裝秀,她從大一起就開始的夢想,穿越一年後終於成真,那些小姐們的驚呼對她來說是最大的鼓勵……

  褚嘉言遞過帕子,「擦擦眼淚。」

  高和暢吸著鼻子,在眼角印了印,「我太高興了。」

  「高興是好事,哭出來也不要緊。」

  「我不哭了,這樣不吉利。」

  褚嘉言溫言說:「我不迷信。」

  你真好。高和暢在心底說,你真好。

  服裝秀莫約一刻多鐘結束,不知道哪家小姐突然一嗓子嚎出來,「我要第八件,第十四件,第二十五件。」

  高和暢還處於感動之中,聽到這麼熱情的回應,忍不住破涕為笑,對一個服裝設計師來說,還有什麼比姑娘搶著買衣服還要幸福?

  百善織坊的大掌櫃上臺主持喊價,台下都是貴女,都有一定程度的家底,銀子對她們來說不算事,只要自己能在宴會上拔得頭籌,哪怕花兩百兩都值得,辜小姐不就憑著穿上好看的衣裳預備嫁入岑家了嗎?

  那日,最便宜的衣服也喊到了一百二十兩,最貴的一件三百兩,由米糧大盤商的江家小姐得標。

  褚家當日光訂金就收了兩千多兩。

  各家小姐都是見證人,回去難免提起,於是短短幾日京城的成衣圈就知道褚家又打贏了一場勝仗。

  三百兩的衣服啊,夠普通人吃喝好幾年了,江家還真富有,褚家也真能賣,一個款式只做一件,這是少賺了好多錢,但是把名聲往上拉了幾個檔次都不只。

  高和暢只覺得開心得不得了,一來夢想成真,二來競標結束後,不少小姐來預定下一次服裝秀的邀請函,褚嘉言都不吝嗇的介紹她——不是怕她讓人知道,而是把她推到眾人的眼前,這是對她的信任。

  一個成功的男人,一定會欣賞一個成功的女人。

  她想到以前合作過一些小心眼的男明星,他們是絕對不會跟別人介紹自己的化妝師、服裝師的,因為怕被挖走,可以說他看重工作人員,但要說他看輕也行,對於高和暢來說,她覺得自己不該見不得人,她又沒做錯事情,何必被藏著掖著。

  看著褚嘉言春風滿面,她只覺得好好看——糟糕,自己是不是真的對這古代人動心了?這樣下去好嗎?

  喜歡就喜歡,喜歡怎麼了,她又沒說要嫁給他……

  只是他們這樣不配,真的動心,那是要吃苦的。

  再一想,高和暢覺得吃苦就吃苦,她不怕,她覺得跟褚嘉言相處很自在,她能生出力氣來對抗那些不適合。

  難得擁有二次人生,她不想跟前一世一樣孤單,連在安寧病房都沒人陪伴過夜。

  這回她想成親,想有娃,想要有個豐富人生。

  服裝秀後,褚嘉言又接受了高和暢的建議,來了慶功宴。

  舉凡這次服裝秀的相關人員,繡娘、展示模特兒、琴娘、搭建舞臺的工人,都能到麻辣天香館吃一頓好的。

  麻辣天香館一個席面可要三兩起跳,因此出席踴躍,幾乎所有參與的人都來了,麻辣天香館接到大單,自然打起全副心力伺候,紅燒大裙翅,香滑鱸魚球,醉翁花雕蝦,油淋蛤刪等等,主廚使出渾身解數,一二樓一共開了三十桌,人人都吃得喜笑顏開。

  主桌上,孫掌櫃舉杯,「敬大爺,敬高小姐。」

  褚嘉言笑說:「孫掌櫃在我褚家辛苦二十餘年,不用如此多禮。」

  高和暢連忙還禮,「孫掌櫃客氣。」

  「我啊,總算開了眼界。」孫掌櫃三分黃湯下肚,開始不拘小節,「原來衣服除了賣多能賺,賣少也能賺,還以為自己是老江湖,沒想到高小姐這麼有本事,真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高和暢不好意思了,衣服雖然是她繪製的,但服裝秀可不是她的發想,更別提限量預購這件事情,這可是褚嘉言的功勞。

  繡娘領班古大娘也在主桌,雖然趕制這一批冬裝辛苦,但褚大爺說了,分紅不會小器,他們在褚家幹活多年,都知道褚家給錢大方,因此即使熬夜趕工那也是沒有抱怨的,沒想到那個什麼服裝秀大成功後,褚大爺還請他們來麻辣天香樓吃一頓好的,古大娘坐在主桌,覺得可有面子了。

  古大娘見孫掌櫃敬酒,於是也舉杯,「奴婢代表繡娘們多謝褚大爺,多謝高小姐。」

  高和暢慌慌忙忙,「應該是我謝謝古大娘跟繡娘們,每一件衣服都做得比圖畫還好,我不會刺繡,但我知道那一針一線都不容易。」

  古大娘聽了心裡舒服,這高小姐真好,沒當她們做的是低賤活,繡娘確實地位不高,簡單的活兒七八歲的小丫頭都能做,她也不是一開始就在褚家做事,十幾歲時曾經在石員外家的繡坊待過幾年,那石小姐們可折騰人了,十五號要穿衣服,十二號才講,她們常常幾天閒暇,然後又熬夜趕工好幾天。

  褚家很有規矩,辰初上工,酉初下工,中午休息半個時辰,飯菜廚房會煮,一葷一素,比起很多人家吃得好了。

  她們做成衣的人,不管是染坊工人還是繡娘,鋪子裡的招呼娘子、招呼小子,人人都很珍惜在褚家工作的機會,褚大爺是真的把工人當人看,很尊重人,她們雖然是下人,但也是有自尊的。

  「說來還得謝謝褚大爺,謝謝高小姐。」古大娘喝了兩杯酒,笑眯眯的,「惠風賣得好,我們今年春天夏天的花紅都多了,再辛苦都值得,我有幾個街坊鄰居都在問還缺不缺人,想過來我們這裡幹活。」

  褚嘉言笑說:「大家都辛苦了,我這老闆又怎麼能省這些銀子。」

  喝了點酒,高和暢也不再那樣拘謹,「這就是褚大爺好的地方了,總是替人設想,還不居功。」

  「就是。」古大娘笑眯眯,「光是看我們繡娘都是做了十幾二十年的就知道,褚家真的善待下人,人生在世,除了圖錢,就是圖尊重,我們做的不過是普通活計,可是褚大爺每次來巡視都客客氣氣的。」

  高和暢點點頭,「褚大爺對人很好。」

  孫掌櫃三杯黃湯下肚,勇氣十足,「我仗著自己多活二十年,斗膽給大爺一個建議,趕緊成親生子,您有了兒子,我們這些工人的心才能安定下來。」

  褚嘉言好笑,「就算我沒兒子,家裡也已經有人拿香,褚家不會倒,孫掌櫃跟古大娘放心好了。」

  「那不一樣。」孫掌櫃有點大舌頭了,「褚大爺自己教出來的孩子,才能頂起百善織坊的一片天,二爺心性不壞,就是太懶,二奶奶整天只想著鬥小妾,沒心思教孩子,照說我一個掌櫃不該講主人家的不是,但我以前信任老爺,現在信任大爺,只有當家的教出來的孩子才有辦法繼承褚家事業,我們這群在褚家工作的人才能放心。」

  高和暢內心有點怦怦,怎麼講起褚嘉言的婚事了——她看服裝秀時還信心滿滿的想說等秀結束,找個機會暗示褚嘉言,看看他對自己有沒有那意思,他十天來喜來客棧看一次進度,是真的為了看圖,還是為了帶東西給她吃?

  但想歸想,只剩下兩人時她又龜縮了。

  對,她就是沒用。

  現在聽得孫掌櫃提起,不自覺的豎起耳朵,想知道褚嘉言怎麼回覆,是說還早呢還是也在打算。

  如果他說還早,那就是對她沒意思,如果他說也在打算,那自己就有希望。

  雖然兩邊家世差距大,但她穿越而來,有信心面對一切的難處,她真的很想有孩子,白白嫩嫩的,多可愛。

  生孩子,養孩子,學習當父母,然後等著當祖父母。

  看似單調,但多少人追求的就是這樣的幸福。

  褚嘉言見孫掌櫃喝高了,有點好笑,面對孫掌櫃的開門見山,他也不生氣,孫掌櫃是看著自己長大的,關心自己的婚事很正常,「孫掌櫃的小兒子也差不多該成親了吧?」

  孫掌櫃打了一個酒嗝,「臭小子眼高手低,只能買個姑娘先給他傳宗接代。」

  高和暢奇怪,「怎麼眼高手低了?」

  「要名門嫡女,要懂琴棋書畫,真有這種小姐,人家嫁給他做啥?圖他是嫡子嗎?還是圖他連自己的院子都沒有,嫁過來只有一間房?但他很堅持,我跟老妻拿他也沒辦法,打算過幾天去人牙子那裡看一下,有沒有好生養的丫頭先買個回來。」

  褚嘉言笑勸,「過一兩年會自己想開的。」

  高和暢就有點笑不出來,婚姻怎麼能是買賣,可是在古代這種事情就是很多,別的不講,褚家就有三分之二的下人是家生子,家生子好,賣身契在自己手裡,這樣才不怕做妖——她穿越而來,大概不能理解的就是這個。

  郝嬤嬤、春花、秋月的賣身契,她早早還給她們了,現在她們是自願留在她身邊與她為伴,她覺得這樣好得多。

  店小二大喊,「上菜,浮雲鱈魚羹。」

  這浮雲鱈魚羹是最後一道,再來就是送客香茗。

  高和暢內心除了明年春天的衣服還另有打算——再過幾個月過年,褚嘉言那就二十二了,那日看符梅兒那架勢,全太君似乎一定要把這甥孫女嫁給自己的嫡長孫,古代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全太君要真的硬給兩家訂親,褚嘉言為了褚家的商譽跟信用那就非得娶符梅兒不可,那自己這輩子就跟他無緣了。

  她覺得如果這樣,自己會很遺憾,而且不知道未來的人生能不能遇到像褚嘉言這樣的人,養一個貌美小郎君雖然不錯,但她更嚮往的是夫妻平起平坐,你尊重我,我尊重你。

  他下次來喜來客棧看圖是四天后,到時候她把郝嬤嬤、春花跟秋月都遣出去,主動跟他求婚。

  他若允了,當然是上上等,如果是自己多想,反正旁邊也沒別人,依照褚嘉言凡事留餘地的個性,也不至於缺德到到處亂說。

  至於合作嘛,當然是不受影響的,都是大人了,懂得利害輕重,銀子這麼可愛,怎麼會因為可愛的東西而翻臉呢。

  對,就這樣,四日後見分曉!

  下定決心後,高和暢突然輕鬆許多。

  喝了一口浮雲鱈魚羹,抬起頭正好對上褚嘉言那雙好看的眼睛,忍不住眨了眨,褚嘉言一笑,溫柔已極。

  高和暢就被他笑得內心有點怦怦,心想酒這種東西真可怕,也不過才幾口,內心就開始不受控制的胡思亂想。

  高和暢喝了最後一口鱈魚羹。

  噎的一聲,一枝利箭射入桌子,牢牢的釘在桌面上。

  高和暢一呆,很快的第二枝箭又來了。

  孫掌櫃哎喲一聲,一枝箭沒入了他的左臂。

  高和暢呆住,這是什麼情形?

  就見褚嘉言把桌子一掀,形成了一個桌面盾牌,把主桌四人護在桌子後頭,急問:「高和暢,有沒有受傷?」

  「……沒有。二咼和暢內心狂跳,哪來的瘋子,朝他們射箭?

  正當猶豫,窗外突然翻進幾個黑衣人,手拿明晃晃的刀,喊著,「褚嘉言、高和暢留下,其他人可以走。」

  客棧早亂成一團,能跑的都跑了,孫掌櫃年紀大,被箭射穿手臂後禁不起刺激,兩眼一翻,暈倒在地,古大娘一言不發的爬走了。

  秋高氣爽,高和暢卻覺得背部發熱,誰要殺他們?

  黑衣人總共四個,他們現在才兩人,加上一個昏倒的孫掌櫃。

  高和暢想自己又要死了嗎?好不容易重來的人生,好不容易做出一番事業,好不容易對一個人心動,都將在今天劃上句號?

  就見褚嘉言把她護在身後,大喝一聲,高和暢還以為他武藝驚人,卻沒想到只是虛張聲勢,拉了她的手就跑。

  那四個黑衣人愣了一會,這才跟上。

  高和暢就這樣被拉著跑到一樓,然後進了廚房,穿過後門,後門對面的後門居然沒有關,就這樣又穿過去。

  天氣好,那戶人家正在曬被單,看到有人闖入嚇了一跳。

  褚嘉言說了句,「借過,來日補償。」

  然後就從那戶人家的大門穿出去了。

  大街上,人潮來往,賣果菜的、賣棉花糖的,褚嘉言毫不猶豫打開一個牛車上的果菜桶,把她塞進去,蓋上蓋子,高和暢眼前一片黑暗,就這樣只能憑感覺知道正在前進。

  牛車跑得挺快,路上好幾次碾到小石子,她都覺得果菜桶彈跳的程度好大,她有點暈,有點想吐,不知道褚嘉言怎麼樣了,那群黑衣人為什麼要殺他們?

  就這樣行了不知道多久,終於又停下來,頭上的菜桶蓋被掀開,褚嘉言扶了她下來。

  認識以來一直是翩翩公子,此刻卻顯得狼狽,可是她從來沒覺得他這樣閃亮過——他大可自己跑了,自己跑一定快上許多,但他一路護著她。

  他沒有功夫,自己卻在他的保護下一點事情都沒有。

  雖然不合時宜,但她就是覺得好心動。

  看著頭髮紊亂的褚嘉言,高和暢忍不住問:「褚大爺,你——娶我可好?」

  褚嘉言一怔,佯怒,「怎麼會是你開口,應該是我開口問你。」

  「我喜歡你,你娶我吧。」

  褚嘉言想笑,心想這什麼時候啊,但也是經歷過一番生死,更覺得應該活在當下,再猶豫恐怕追悔莫及。

  他是喜歡高和暢的,喜歡她自信大方,伶俐颯爽,他以前不愛跟姑娘家相處,覺得不耐煩,太多裝模作樣,矯揉做作,可是每回去喜來客棧看畫,他都是十分期待,離開的時間也是基於禮貌,不然真想一直留在那邊,想跟她多說說話,想跟她一起吃晚飯。

  她居然跟自己求婚,那自己當然得答應。

  想想,拉起她的手——他一直很想這麼做,二十一歲了,第一次牽女子的手,只覺得內心怦然,十分激動,「我心悅於你,真心求娶。」

  高和暢大喜,「好。」

  「我現在沒有姨娘通房,以後也不會有,娶你入門,定當一心一意對待,即使無子,也不會有那些多餘的人給你添堵。」

  高和暢心想,這真不容易,她在前生的兄弟都還要孩子呢,而且非得生兒子不可,可他一個古代人卻說沒生沒關係,你最重要。自己的眼光可真好!「雖然我不會放棄我的事業,但我會做一個好妻子的。」

  「你不用放棄任何事情,我娶妻是娶一個人跟我並肩而行,不是為了娶一個免費的持家人。」

  高和暢在內心激喊起來,她的弟弟娶老婆就是為了娶一個免費廚娘、免費傭人、免費孕母、免費保姆、免費床伴,而且理所當然的說「我有養她」,連她這個姊姊都看不下去,覺得弟妹一點尊嚴都沒有,然而褚嘉言說,他是要娶一個人並肩而行。

  自己真的太會看人了,幾百年前的人,大有男尊女卑的條件,但比二十一世紀的高家兒子有肩膀!

  對於結婚,對於孩子,她都好期待。

  雖然身分不太配,但她想他會安排好的,他不會放任她獨自面對這個問題——即使兩情相悅,也無法改變她是下堂妻的事實。

  「那全太君還有你爹娘那邊……」

  「我自然會去說。」褚嘉言毫不猶豫,「這是我褚家的問題,我自當解決了再光明正大上門迎娶。」

  高和暢喜笑顏開,「那那個符梅兒……」

  「那是祖母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梅兒從小被洗腦要嫁給我為妻,她也一心這樣認為,可是她對我來說就只是一個任性的表妹,我對她從來沒有多餘的想法,你也不用把她放心上,我要娶你為妻,祖母將來也許會讓你收梅兒為貴妾,甚至平妻,你一概不用理會,這件事情我還扛得住。」

  高和暢大喜過望,這男人太有肩膀了,而且好有誠意,一直在告訴她,不用擔心,我只有你。

  感謝老天鵝,前生沒能結婚,沒能生孩子,今生得以實現,兩個孩子恰恰好,三個不嫌多。

  至於家庭事業怎麼平衡,可以的,她可是每日工作十二小時的狂人啊,把可以交給別人的事情都交代下去,自己專注在丈夫、孩子、事業上頭,時間絕對是夠的,主母之所以忙,有一半是為了整治姨娘庶子,褚嘉言既然答應自己一生一世一雙人,那至少她就不用花時間在這上面。

  成親,很好,她很期待。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10:29

第六章 補償綠水的家人

  秋日,玉佛寺紅葉滿山,是賞楓最好的時節。

  高和暢接到了褚嘉言的邀約,喜孜孜的——兩人捅破那層窗戶紙後,只覺得豁然開朗,對未來都十分期待。

  褚嘉言到喜來客棧接她,馬車上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想到即將跟眼前人成親生子,都是喜不自勝。

  後來還是高和暢開口,「褚大爺,你不說點什麼?」

  「現在只有你我二人,和暢還喊我褚大爺,未免生疏。」

  高和暢漲紅了臉,小聲說:「嘉、嘉言。」

  「再喊一聲來聽聽。」

  「嘉言。」

  褚嘉言喜道:「以後只有我們兩人,不用如此客氣。」

  高和暢又是欣喜,又是害羞,真不懂自己是怎麼回事,堂堂一個現代人,居然還不好意思,但就真的不好意思啊。

  馬車轆轆往山上駛去,莫約半個時辰停下,褚嘉言先下了馬車,高和暢不嬌貴,也跟著跳下來。

  山上的風拂面而來,混和樹葉跟燃香的味道,沁人心脾。

  陽光普照,秋陽暖暖,只覺得全身舒服。

  好天氣,玉佛山滿滿的人,不少人攜家帶眷,這玉佛山的紅葉可是遠近知名,難得好天氣,當然得出來走一走。

  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孩子掛著竹蘿過來;上面放了兩盤素三牲,小孩見人就喊,「大爺、奶奶,買一份素貢品吧,只要兩百文。」

  高和暢一怔。

  褚嘉言卻是笑了,「我們看起來像夫妻嗎?」

  小孩自幼就跟隨爹娘在玉佛山廣場做生意,十分乖覺,感覺出這位大爺心情好,連忙拍馬屁,「大爺跟奶奶可相襯了,今日是福德正神成道日,大爺跟奶奶買一份素貢品,福德正神保佑大爺奶奶全家順利。」

  高和暢耳朵都紅了,她是下堂妻,頭髮全數盤起,不是未婚少女的髮式,也難怪這孩子誤會。

  話說被誤會為夫妻,讓褚嘉言這樣高興啊……老實說,她也是挺開心的,至少他們外表配。

  褚嘉言取出一些碎銀子給那孩子,「幫我拿去佛堂的大供桌,剩下的給你買糖吃。」

  那小孩大喜過望,「多謝大爺,多謝奶奶,菩薩保佑大爺奶奶早生貴子,三年抱倆。」

  褚嘉言一笑,「要是我真三年抱倆,再回頭賞你一個大荷包。」

  小孩鞠躬,喜孜孜去了。

  褚嘉言笑說:「走,我們去上香。」

  兩人進了大殿,中央正是菩薩,兩邊散出去還有諸多神仙,有人求文,有人求武,有人求姻緣,但相同的是都要先拜過菩薩。

  兩人在蒲團上跪下,高和暢穿越而來,可比殿中任何人都相信神仙,額頭觸地,心中念念有詞,菩薩啊菩薩,求禰憐憫信女兩世為人都沒做壞事,這輩子賜給信女一個好姻緣,信女一定會做善事報答眾生。

  兩人起身,褚嘉言問她,「抽不抽籤?」

  「不抽,萬一抽到不好的,我會被影響。」

  「我不迷信,也不抽。」

  高和暢知道,不迷信卻帶她來玉佛山,當然就是為了約會啦,不然東瑞國又沒電影院還是遊樂園。

  想到一個不迷信的大爺也來這迷信之地,忍不住想手舞足蹈,褚嘉言可能比她想像的還要在意她。

  是啊,她是現代人,覺得戀愛必須有追求的過程,可是對於古代人來說,可能見一面就可以定姻緣,婚前沒看過彼此的夫妻大有人在,她可不能拿前生的標準來衡量,這樣對他不公平。

  他這麼忙,還抽空帶她來賞紅葉呢,很可以了。

  廣場上攤販多,高和暢買了兩枝葫蘆糖,一枝遞給褚嘉言,兩人邊走邊吃,已經認識一年,此刻兩人相處只覺得自在無比。

  往後山的路上,行人如織,高和暢說起明年春天的服裝設計,興致勃勃,褚嘉言也提了一些建議,譬如說春日賞花宴多,儘量避開綠色,以免跟葉子撞色,兩人一致覺得服裝秀可以沿用下來。

  聽說甘家布莊、米家繡坊明春也要辦理服裝秀了,高和暢就覺得好笑,服裝秀只是噱頭,重點還是服裝的品質啊,那些高門大戶的小姐可不是傻子,如果不夠別致,限定款一點意義也沒有。

  「我還有好多衣服沒畫出來,等我今日回去客棧就立刻開工,日後天天一張,九月底前就可以把三十套春服給你。」

  褚嘉言露出欣賞的神色,「那好,我等你。」

  高和暢一定不知道她說起服裝時眼神多閃亮,他好喜歡看著這樣志得意滿的她,他要一個平起平坐的妻子,而不是要一個唯唯諾諾的小兔子,兔子雖然可愛,但卻說不上話,他不想過著兩人相對無言的生活——弟弟嘉忠婚後常常跟他訴苦,小汪氏只要見到他就是要告狀,姨娘如何不乖,庶子如何吵鬧,家裡這兩年發展的好,應該多給一些月銀,一個月五兩實在太少了……

  講一遍不夠,講兩遍,講三遍,天天提,天天抱怨一樣的事情,嘉忠說要不是跟汪家是親戚,他真想休了這個無知的妻子,想到要跟這種人過一輩子就覺得很煩,一點意思都沒有。

  褚嘉言能理解,如果一個人沒有生活重心就會變成這樣,小汪氏應該發展自己的嗜好,而不是把整副心力都放在姨娘庶子身上。

  等自己跟高和暢成親,他會要她繼續工作,繼續保持對生活的熱愛,這樣夫妻生活才能和諧。

  「玉佛山的紅葉真美。」高和暢轉了一圈,不由自主發出驚歎,「有紅有黃,層層疊疊,只有老天爺才能做出這般顏色。」

  「和暢以往不曾來過這裡嗎?」

  原主是來過的,高和暢道:「來過,不過心境不同,現在心平氣和,看什麼都有一番風味——對了,我想到一件事情,布莊染布可有辦法像這後山紅葉一樣,同一塊布上從黃色漸層到紅色?」

  她想起迪奧那件舉世無雙的星空裙,真的美到不行,如果古代染色工藝能做到漸層,那她還能有更多設計。

  褚嘉言想了想,「一塊布兩種顏色,如果能成真,衣服肯定好看,不過以往沒人試過的東西,難處也擺在那裡,我回頭問問染坊娘子,可有辦法做出。」

  「我也跟去,就算做不成漸層,也能做出染花,我知道染花之法。」

  褚嘉言聽到她連染花都會,只覺得不可思議,「高家是賣雜貨起家,和暢何以懂得這樣多?」

  高和暢一怔,反應很快,「我都說了小時候家裡有個異域老師,她會的東西可不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祖父母覺得技多不壓身,也鼓勵我多學,我一來有名師,二來自己感興趣,自然就懂。」

  「對了,是我健忘,你已經提過一次,可惜那奇人不在中原,不然我想登門拜訪,一定能有所收穫。」

  「你不用可惜,我師父一生所學都教給我了,我還有好多好多想法,以後都會慢慢畫出來。」

  兩人正愉快著說著話,突然間有個聲音打斷了他們。

  「這不是大奶奶嗎?」十分尖銳的中年婦人嗓子,「哎喲不對,是我說錯了,現在是高小姐。」

  高和暢轉頭,就見一個頭髮有點花白的中年婦人,雖然年紀不小,看得出還是漂亮的,她挽著一個懷孕的小媳婦,兩人看著高和暢的神情十分憎恨。

  高和暢心想這誰?認錯了嗎?可是她知道自己姓高?

  電光石火之間,有什麼流進了腦子——大婚之日,一個懷孕的丫頭得意洋洋的過來拜見,說自己叫做綠水,是葉大爺的通房,給新奶奶問好。

  然後原主怒不可遏的打了她,用繡墩砸破她的頭,拼命踹她肚子,還用打碎的瓷器劃花她的臉。

  有一個中年婦女跑進來,護著綠水說;「大奶奶饒命,大奶奶饒命。」

  綠水對那中年婦人虛弱的喊,「娘,救我,救我……」

  原主毫不留情,還是拼命踢著綠水的肚子,又抓起她的頭猛撞地板,磕得綠水滿頭是血……

  高和暢一凜,這中年婦女是綠水的母親鄭氏,她旁邊那個懷孕的小媳婦是綠水的弟妹小倪氏。

  是綠水的家人……

  突然一盆冷水澆下,現在說什麼都高興不起來了,綠水不只是原主的罪孽,她繼承了原主的身體,自然也得承擔。

  鄭氏陰惻惻的說:「高小姐怎麼來拜菩薩了,殺人的時候沒一點心軟,現在拜菩薩可沒什麼用啊。」

  「就是。」小倪氏跟著婆婆開口,「誰不知道百善織坊這一年生意很好,高小姐現在名滿京城,過得春風得意,想必不記得我可憐的大姑跟那未出世的外甥。」

  鄭氏表情十分怨恨,「我只恨菩薩不開眼,高小姐幾次自殺都有人發現,最後一次明明半日都沒氣息,葉大爺都要辦喪事了,沒想到居然活了過來,我原以為高家不願接女回家,是報應的開始,我等著看你落魄,等著看你變成乞丐,意外的是高小姐搭上百善織坊,聽說還賺了上千兩銀子,我不信老天這麼不公平,我要看看,笑到最後的是誰。」

  小倪氏呸的一聲,「要是大姑順利生下葉家長孫,我們黃家就要翻身了,大姑死了,阿廣跟阿祿的前程也沒了,高小姐,你害得我們好慘。」

  高和暢內心有愧,不敢正面回答,只說:「是我的錯,兩位怎麼罵我都不會還嘴的。」

  鄭氏跟小倪氏一怔,這可不是高和暢的性子啊,這位大奶奶昔日十分刁蠻任性,她們倆也是仗著現在沒有主僕關係這才敢上來諷刺一下——以往雖然怨恨,但她畢竟是葉家的奶奶,自己婆媳只是葉家的下人,能說什麼。

  她居然認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鄭氏想起冤死的女兒綠水,她雖然可惜女兒,但更可惜的是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阿廣跟阿祿,葉大爺說了,只要能生出長孫,就會提拔阿廣跟阿祿去鋪子當賬房,可女兒還沒生出孩子就死了,葉大爺對阿廣跟阿祿的承諾當然就不算數,鄭氏的享福夢也破碎了。

  都是高和暢害自己不能安享晚年!想到此處,鄭氏更是埋怨,看到褚嘉言一表人才,想著這昔日的葉奶奶怕不是又勾引上哪個冤大頭,自己是晚年無望了,但也不能讓她好過,於是對褚嘉言道:「這位大爺,我雖然不認識你,可是我認識這位高小姐,心狠手辣不說,對人還沒半點尊重,不管兩位什麼關係,建議大爺早早斷絕來往,退後一步說,這高小姐才下堂一年就跟男人到玉佛山賞楓葉,能是什麼好東西。」

  褚嘉言正色道:「高小姐打死綠水之事是她的錯,大娘要說她於理有據,我不好反駁,可是一位女子被下堂,再追求幸福也不為過,據我所知葉大爺都已經有兒子了,難不成兩人分開,只准男人生孩子,卻不准女人找幸福嗎?」

  他既然跟高和暢合作,自然會打聽,高和暢在葉家的事情他也都知道。

  鄭氏一愣,沒想到這冤大頭這麼冤,是被高和暢迷惑成什麼樣子啊,「大爺看來對高小姐有意思,我仗著年紀大說一句,婚前多打聽,狗啊,是改不了吃屎的,這高小姐在葉家什麼樣子,將來在大爺家就會是什麼樣子,大爺不想家裡雞飛狗跳,還是趕緊保持距離,另外娶個良家婦女才是正經。」

  說完就挽著媳婦小倪氏,對著高和暢呸了一聲,這才恨恨走了。

  高和暢看著婆媳背影,內疚已極。人命啊,她拿什麼還?她就算死了,綠水跟孩子也活不過來。

  想到原主造的孽,高和暢忍不住情緒低落,「我倒寧願她們上來打我一頓,只說我幾句,懲罰未免太輕了。」

  「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但你還是可以彌補。」

  「怎麼彌補?綠水都不在了。」

  「補償綠水的家人,看樣子那大娘還在葉家當下人,年輕媳婦的衣服也是打過補丁的,看來日子過得不是很好,你可以把他們全家買下來,讓他們解脫奴籍,再安排鋪子,讓他們自力更生,自己作主人。」

  高和暢茫然,「這樣就行了嗎?」

  「你沒聽那個年輕媳婦說:『要是大姑順利生下葉家長孫,我們黃家就要翻身了,大姑死了,阿廣跟阿祿的前程也沒了。』黃家在意的是沒有享到富貴,你仔細想想那中年娘子可有說一句『我女兒好冤』?」

  高和暢想了想,「好像……沒有……」

  「那就是了,那娘子不覺得女兒冤,反而覺得兒子不能飛黃騰達很冤,你只要補償了兒子,他們黃家一定會原諒你。」

  「那容易,我今天就辦……只要能獲得黃家原諒,我做什麼都可以。」

  「和暢——」

  高和暢抬起頭,一刻鐘前她還興高采烈,現在完全高興不起來。

  褚嘉言正色說:「我想告訴你,不用擔心我改變想法,我既然心悅於你,就不會去計較過往,等解決了綠水的事情,剩下的我們再來談。」

  高和暢怕自己上門會鬧得葉家雞犬不寧——葉明通已經另外再娶,庶子女都有,正房太太也懷著孩子,她這名聲不好的高小姐出現,只怕現任的葉奶奶會多心,於是拿錢銀給郝嬤嬤,讓郝嬤嬤上門。

  郝嬤嬤動作很快,沒幾天就把黃家九口人都買下來。

  奴僕就是買賣的命,加上葉家這一年沒那樣好了,僕人本就遣散得不少,黃家以為自己也只是被轉賣一手,等見到高和暢的奶娘郝嬤嬤,那是如同見到鬼一般。

  鄭氏跟小倪氏這對婆媳想起自己前幾日才痛駡過高和暢,更是不安——怎麼辦,誰知道那女人心眼這樣狹小,不過罵了幾句,居然就命人把全家買去,現在自己的賣身契在姓高的手裡,要打要罵都隨她,想想著實後悔,那天怎麼沒忍住。

  害怕,但又不敢講,而東瑞國對逃奴懲罰極其嚴厲,他們也沒逃跑的想法,只能提上換洗的衣服,跟郝嬤嬤上車。

  郝嬤嬤一輛,黃家九口擠一輛。

  孩子小,不懂害怕,上了馬車以為要出門,高興得不得了,大倪氏罵了幾句,這才安靜下來。

  馬車轆轆,大概走了半時辰停下。

  鄭氏看著丈夫,黃老頭也有點不安,高和暢當年鬧得葉家不得安生,現在把黃家九口買下,也不知道什麼意思,莫不是嫌打死女兒不夠,想把黃家全家弄死?

  郝嬤嬤拍了拍馬車篷,「可以下車了。」

  黃阿廣,黃阿祿兄弟首先下來,扶了黃老頭跟鄭氏,又各自扶下妻子大倪氏,小倪氏,然後把三個娃娃抱下。

  高和暢早就在鋪子前面等了,見狀趕緊迎上,「一路辛苦。」

  黃家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昔日的奶奶到底想幹麼。

  黃老頭心裡雖然可惜女兒的遭遇,但人還是要往前看的,他們黃家的買主是郝嬤嬤,郝嬤嬤是高和暢的奶娘,那不用問,他們真正的主人就是高和暢,他們身為奴僕,最重要的就是幹活跟聽話,女兒已死,黃家再沒飛黃騰達的可能,他這個爹也只能為日後打算,聽話為上。

  黃老頭鞠躬,「見過高小姐。」

  「黃伯不用客氣。」高和暢連忙說,「快些進來。」

  黃家九口不明所以的走進鋪子,卻見得是一間面店,很新,好像這幾日才佈置妥當,各種生財器具一應俱全。

  黃阿廣突然咦的一聲,幾人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只見招牌上寫著:黃家麵館。

  黃老頭跟鄭氏不識字,急問:「那寫的什麼?」

  黃阿廣道:「黃家麵館。」

  一個小孩子歡呼起來,「是我們家的麵館嗎?黃家就是我們家。」

  大倪氏喝叱,「別胡說。」

  黃家眾人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什麼況狀,如果是要到高和暢的鋪子幫忙,那應該是高家麵館啊,怎麼會是黃家麵館?

  「黃伯、鄭大娘,這是我的賠禮。」高和暢滿臉愧疚,「我知道人命無價,也知道孩子對父母親的意義在哪裡,過去我做錯了,我也不敢求原諒,我只想替綠水照顧好家人,你們的奴籍我下午就會去官府消了,以後你們就是平民,幾個哥兒姐兒可以自由嫁娶,不用看人臉色。」

  「這鋪子是我賠償給黃家的,名字是黃伯跟鄭大娘共同持有,這位是廖師父,在城南開了好幾間面店,手藝絕佳,我請他來教你們本事,以後你們就自己開鋪子,等上了手廖師父才會離開。」

  黃阿廣一聽,喜不自勝,「高小姐不是在捉弄我們?」

  「自然不是,我是真心誠意,我以前大錯特錯,現在只想稍做彌補。」

  黃阿廣轉頭說:「爹、娘,你們可有聽到,我們脫奴籍了!高小姐還要給我們鋪子,以後不用任人打罵,哥兒姐兒也能上學堂了!」

  黃老頭這幾年最可惜的就是他們黃家跟富貴擦身而過,如果女兒生出葉家長子,那黃家肯定就不一樣,如今眼見得事情有轉機,一時間也就不怎麼惋惜女兒了,「要是哥兒能讀出個前程,我對祖先也有了交代。」

  大倪氏原本還不敢明目張膽的高興,此刻見公公都發話了,連忙說:「是啊,賬房先生都說我們順哥兒聰明,以前是奴籍,沒辦法栽培,我們現在有自己的鋪子,賺了錢總能送進學堂的。」

  小倪氏連忙說:「當然,豐哥兒也要去,自己的面店,母親,這可比去鋪子當助手好多了,大爺嘴上說喜歡大姑,卻對我們很小氣呢。」

  鄭氏心裡複雜,懷胎十月,她當然心疼女兒,可兒子才是依靠,現在阿廣阿祿有了鋪子,又脫了奴籍,實在是好事一件,只不過內心還是矛盾,她是不會原諒高和暢的,但面對這些好處,她也無法說出不希罕。

  她希罕,可希罕了!

  當奴僕苦啊,連婚嫁都由主人家說了算,葉家這一年每況愈下,大家都在傳葉大爺不善經營的事情,挖東牆補西牆數年,終於在今年瞞不住,葉家把所有的錢坑填滿,金銀去了十分之九,除了克扣下人飲食,月銀減少三分之一外,前前後後也賣了三十幾個僕人,聽說最近準備搬家。

  鄭氏跟那些被賣出去的家生子還有互通訊息,他們都過得不太好,不是從早忙到晚,就是主人家脾氣暴躁備受折騰,現在自己全家靠著打死女兒的人翻了身,說高興也高興不起來,說不歡喜又隱隱歡喜。

  不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心狠,只是當下人實在是太苦太苦了,她也不想見兒子孫子一輩子當奴才。

  「祖母。」順哥兒過來拉住鄭氏的手,「順哥兒會好好讀書,將來考狀元,讓祖母享受榮華富貴。」

  黃老頭逗他,「祖父沒有?」

  順哥兒笑嘻嘻的說:「祖父一起。」

  高和暢見黃家沒有拒絕,心裡已經放心一些,又聽順哥兒這樣講,連忙開口,「孩子要進學堂的話,我能安排。」

  大倪氏跟亡故的小姑可沒什麼感情,聽見兒子能進學堂,只有巴結的分,「當然要的,我們在葉家待了一輩子,也不懂外面的世界,還請高小姐幫忙找好的書院,順哥兒將來考上狀元,也會好好謝謝高小姐的。」

  「一定,南山書院教出了好幾個舉子,院長夫人是我朋友,請她安排當插班生,只要哥兒努力些,還是能跟上的。」

  黃老頭本來就是重男輕女,自己能好好養老最重要,想起將來那些風光,想起孫子出息,便不再揪著女兒的事情不放,連忙拱手道謝,「這就多謝高小姐了。」

  高和暢松了一口氣,「我也不求自己能得到原諒,我就住在喜來客棧,以後黃家有事,我一定盡力幫忙。」

  九月中是褚家一起吃晚飯的日子,四代同堂的大家庭,自然十分熱鬧。

  總共十八道大菜,鍋巴肉片,五柳活魚,蒜子花甲盅,福菜煙豆腐,草菇雙色炒蘿蔔等等,吃完後僕婦撤下席面,上了水果清茶,人手一杯香茗,說說話,談談事情,家人麼,就是要多親近才有感情。

  全太君心情很好,「老大媳婦,我聽說龐四爺對芳兒有意思,是不是真的?」

  十五歲的庶女褚芳兒聽到自己的婚事,臉一紅,低下頭來。

  褚芳兒的生母米姨娘只是拉著耳朵,顯得十分關心。

  褚太太恭敬回話,「龐家派人來提過,媳婦還在想呢。」

  褚老爺大男人,不明白了,「有什麼好想,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人就放在那,這樣都要想?」

  褚太太委屈,「龐四爺人品是不錯,芳兒過去不會吃苦,但龐家卻不比我們家富貴,兩家結親,是芳兒低嫁,我這不是怕老爺說我不疼芳兒嘛。」

  米姨娘一聽,忍不住了,「老爺,奴婢覺得還要再看看,我們褚家就算是庶出小姐,也配得上嫡出公子的,成親是一輩子的事情,當然要嫁給嫡出的將來才有保障。」

  褚嘉言看了一眼米姨娘——主人家在講小姐的親事,可沒一個姨娘插嘴的餘地,他的母親才是褚家太太,誰都不能越過他母親去,「米姨娘,下去。」

  米姨娘一聽就知道大爺是不准自己插手了,心裡大急,芳兒得有個好丈夫,將來才能提拔弟弟嘉和,嫁給一個庶子算什麼,可是大爺都開口了,自己也不能不從,只好轉向褚老爺撒嬌,「老爺,讓奴婢留下來聽吧。」

  褚老爺正想點頭,全太君卻是哼的一聲,「下去,鐘嬤嬤跟過去,賞十個嘴巴子,這是處罰她不敬主人,不敬主母。」

  米姨娘一愣,想起鐘嬤嬤的手勁,只覺得臉都疼了起來。

  褚芳兒並不心疼米姨娘,這個米姨娘只疼兒子,對自己婚事的關心也不過是想給弟弟撈好處,面對這樣的親生姨娘,褚芳兒無法做到孝順。父親忙著做生意,嫡母又不是親生母親,這個家她能依靠的只有全太君跟大哥。

  全太君想了想,「就龐家吧,芳兒的年紀也差不多了,夫妻和美比較重要,掌中饋也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事情,多給芳兒一點嫁妝,自然能撐起門戶。」

  全太君做了決定,眾人自然不敢說不是。

  褚芳兒知道自己就是嫁入龐家的命運了,還行,龐四爺人品不錯的。

  接著又說起了十四歲的褚嬌兒的婚事,大家都覺得年紀還有點小,明年再說。

  全太君喝了口香茗,「嘉言你呢,過年就二十二了,可不能再耽擱,祖母還等著長子嫡曾孫的出世。」

  小汪氏不服氣了,「祖母怎麼這樣不公平,我們宣哥兒難道不是嫡出的曾孫嗎?憑什麼大哥的兒子才是兒子,我們的兒子不算兒子?」

  褚老爺已經懶得教了,直接說:「閉上你的嘴。」

  「媳婦有說錯嗎?」小汪氏如果有眼色,那就不是小汪氏了,「明明我們宣哥兒也是嫡子嫡孫,當初媳婦生下他,家裡人也都很高興,為啥就比不上大哥的兒子?」

  褚嘉忠直接一個巴掌就打上去,「爹讓你閉嘴沒聽到!」

  小汪氏搞著臉,有鬧起來的趨勢,「夫君打我,夫君不幫我們宣哥兒說話,還打了我,我可是熱孝中嫁過來的喪門媳婦,替祖父守過孝,有功勞也有苦勞,夫君應該敬重我而不是欺負我,我不服!」

  褚嘉言看小汪氏撒潑的樣子就覺得弟弟很可憐,要跟小汪氏這種人相處一輩子,怎麼會有平靜的時候?

  是,小汪氏生下宣哥兒的確是功勞,但不能拿這個說嘴一輩子,難道每次夫妻吵架都要提起來嗎?

  就見小汪氏的奶娘勸了幾聲,小汪氏這才氣鼓鼓的坐下——雖然不高興,但還是不能離開,不然萬一公婆趁機給大哥好處,自己的丈夫又不懂爭取的話,那就白白便宜大哥了。

  全太君這幾年已經學會無視小汪氏,只專心在嫡長孫褚嘉言身上,「我幾次跟你提到梅兒,你都不願意,可是你也沒看得上的小姐,祖母看梅兒已經真心改過,你不如就娶了梅兒吧,就當做一件好事,安安你姨祖母的心。」

  褚嘉言正色,「祖母明監,妻子是孫兒要相處一輩子的人,可不能為了安姨祖母的心而將就,娶了梅兒,孫兒痛苦一生,祖母難道就捨得?」

  全太君苦勸,「梅兒已經改過了,她跟我保證會當個好主母,以後也會照顧好姨娘庶子,讓你那房壯大起來,祖母相信她。」

  「孫兒不相信她。」

  褚太太著急,「母親,媳婦也不相信梅兒,人家說三歲定八十,梅兒小時候就心狠手辣,去年都還在欺負庶姊庶妹,怎麼可能就突然改過了,這樣的人進了嘉言的院子,庶子庶女一個都活不下來的。」

  「我保證可以,只要嘉言的姨娘懷孕,一律挪到我的院子來養,這樣總可以了吧,我可沒糊塗到連個孕婦都護不住。」

  褚太太道:「那也不對,孩子總會長大,難不成一直待在母親院子裡嗎?母親想幫助符家,媳婦不敢說什麼,可是拿嘉言的婚事去保符家安康,這樣對嘉言太不公平了。」

  全太君對褚嘉言還有幾分好臉色,對媳婦可沒有,「老大媳婦,你現在是要跟我頂嘴嗎?」

  「媳婦不敢。」

  褚嘉言見狀,連忙出聲護母,「母親,兒子的婚事自己作主。祖母,我不會娶梅兒,我心裡已經有個姑娘了。」

  此話一出,大廳上十幾個人頓時安靜——最近幾次家裡辦宴會,褚嘉言都沒空參加,他是哪裡認識小姐的?

  褚太太最是關心,「是哪門哪戶?」

  「是我們百善織坊的設計師,高和暢小姐。」

  眾人自然是知道高和暢的——今年百善織坊賺了好多錢,褚嘉言也給家人分紅,人人多拿了銀子,對他們來說高和暢可是財神爺。

  褚老爺是生意人,當機立斷,「可以,把人娶進來,這就安心了,不然看甘家、米家也在打高小姐的主意,什麼時候會被搶去都不知道。」

  褚太太著急,「老爺別糊塗,這高小姐下堂過呢,我們褚家怎麼可以娶葉家掃地出門的女人,這樣我們不是被笑話嗎?」

  全太君也不同意,「嘉言喜歡,收做姨娘也就罷了,當正妻萬萬不行,我們褚家有頭有臉,不娶下堂妻。」

  褚嘉言知道會被反對,沒想到全太君跟母親的反應這樣激烈,想著畢竟是長輩,於是語音放緩,「祖母、母親,兒子尊敬高小姐的為人,欣賞她的處事態度,想跟她平起平坐,我喜歡一個人,給她名分是基本,我絕不納她為妾。」

  全太君激怒,沉著聲音說:「可以,你娶進門,那我就上玉佛山,一輩子不回家,眼不見為淨。」

  褚老爺孝順,連忙說:「母親不可如此。」

  褚嘉言也頭疼,沒想到祖母居然寧願上山也不願意見自己娶高和暢,「祖母,孫兒是真心喜歡她。」

  「我不管你是真喜歡還是一時迷惑,總之祖母話放在這裡,她當個妾室,可以,要當我們褚家奶奶,沒門。」

  褚老爺勸道:「母親何必這樣為難嘉言,高氏才華洋溢,有這樣的媳婦,對我們褚家是大大的助益,給了名分,她自然一心向著褚家,不會被挖走,兒子覺得嘉言這樣做很好。」

  「我們褚家缺那點錢嗎?」全太君沒好氣的說,「娶一個下堂妻,我的老臉都沒了,我還不如上山,誰都不見,省得丟臉!這事沒得商量,你娶不娶梅兒由得你,要不要上山過日子卻由得我。」

  褚太太這次站全太君那邊,「是啊,嘉言,聽祖母的話,我們有頭有臉,絕對不能娶一個下堂妻,我們褚家還要做人呢,母親可不想一出門就被嘲笑說,長子娶了個葉家掃地出門的女人。」

  這種場合,小汪氏自然不甘寂寞,「大哥可得想清楚,這萬一大哥日後在街上看到葉大爺,會被笑是撿破鞋的。」

  褚嘉言正不高興,但他又不能對全太君和褚太太發脾氣,小汪氏直接撞在槍口上,於是道:「弟妹既然這樣嫌棄高小姐,以後我就不把惠風系列的紅利分給你了,免得汙了你的手。」

  小汪氏大急,今年她可是多拿了三百多兩,「我不是那個意思,高小姐挺好的,只是配不上大哥,梅兒當然也不行,我有個嫡妹今年十五,倒是跟大哥配得上。」

  回家時母親再三交代,讓她把嫡妹介紹給褚家大爺,這樣以後姊妹當如姓,日子都好過許多,當然,主要是褚家的聘金實在太多了,拿了一次念念不忘,還想拿第二次。

  褚老爺看到全太君跟嘉言這樣僵持不下,覺得頭痛,全太君如果上山,那褚家就成了不孝之人,到哪都抬不起頭的,「好了,這件事情先不討論,總之,嘉言不娶梅兒,但是現在也不准娶高小姐。母親,您是我們家的定海神針,絕對不能走,嘉言,你也好好想一想,從小你祖母就疼你,別讓她失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5-6-15 00:10:56

第七章 葉家想吃回頭草

  認識一年多來,因為合作的關係,高和暢偶而就會來到百善織坊的發家鋪,對於這間百年老鋪已經十分熟悉。

  今日是褚嘉言派人請她。

  他不再是她的合作夥伴,而是未來的夫君,高和暢自然悉心打扮,知道自己漂亮,但還想更漂亮一點,她相信褚嘉言不是膚淺的人,可是她是。

  穿著杏色的如意錦緞裙,高和暢帶著郝嬤嬤來到百善織坊。

  孫掌櫃現在看到她,那可是跟看到財神爺一樣,「高小姐來了,大爺已經等候了一陣子,快些請進。」

  高和暢內心總會想,不知道自己跟褚嘉言的婚事公開,這些百善織坊的人是會恭喜還是會覺得她配不上。

  很矛盾,她身為一個穿越人,問心無愧,但想起原主做的那些事情,又於心有愧,現在城中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這個惠風系列的設計師就是葉家的下堂妻,只希望大家不要拿褚家跟葉家作比較。

  褚嘉言很好,葉明通根本不配跟他比。

  高和暢隨著孫掌櫃進入內院,被引到了花廳。

  褚嘉言在算賬,聽到聲音抬起頭,見到她露出了溫柔笑意,「來啦。」

  就這麼簡單兩個字,高和暢內心就歡喜,「嗯。」

  「今日我還要去拜訪焦會長,主要是兩件事情,第一,甘老闆,請出來吧。」最後幾個字是對著屏風喊的。

  高和暢就見到一個老人從百翠屏風後走出來,對著她滿臉乞求跟討好。

  甘老闆?是甘家布莊的老闆嗎?可是褚嘉言介紹他們認識做什麼?

  就見甘老闆走到高和暢面前拱拱手,她正想還禮,甘老闆卻突然跪下了,嚇了高和暢一跳。

  「甘老闆,怎麼行這樣大的禮,褚嘉言,快點幫我把甘老闆扶起來。」

  一向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褚嘉言卻道:「沒關係,讓他跪。」

  高和暢大急,「褚嘉言,甘老闆頭髮都白了……」

  「我該跪,我沒教好孫子。」甘老闆紅著眼睛,「那日去刺殺褚大爺跟高小姐的人,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孫子派去的,他大膽無知,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官爺查了出來,現在已經下了大牢,我來求高小姐跟褚大爺寫原諒書,這樣他三五年就能出來,我還算有人送終,不然我死了沒人捧鬥,求求兩位。」

  說完又要磕頭。

  高和暢想起那日雖然生氣,但也見不得一個老人家跟自己下跪哀求,「甘老闆,你先起來,我才跟你說。」

  甘老闆連忙爬起,「高小姐,我那不成器的孫子以為殺了二位就能令褚家倒臺,實在大錯特錯,他是該死,但下大牢已經夠他受了,我去牢裡看過他,三十幾人一小間,睡覺都沒地方,吃的東西又是發餒的粥,他從小嬌生慣養,現在苦不堪言,他已經在付出代價了,求褚大爺跟高小姐饒了我這根獨苗苗,凡事好商量,我什麼都能答應。」

  高和暢不想輕易放過,但又覺得老人家可憐,老人家有什麼錯呢,要為了不成材的孫子跟人下跪。

  說算了?有點做不到,對甘家往死裡打,又覺得下不了手。

  高和暢求助的看著褚嘉言,「你說該怎麼辦?」

  「甘老闆也算看著我長大的,我能原諒他,至於你的話,就看你的意思,不管你的決定如何,我都會幫你,你要公道,我們就要公道,你要補償,我們就要補償。」

  甘老闆淚光閃閃,「高小姐,我孫子真的知道錯了,他也很後悔,求你給個機會,等他將來出獄,我也不會讓他再管鋪子了,另外,我準備了兩萬兩銀子的賠償金,希望兩位收下,這是我們一點心意。」

  高和暢無奈,「這跟錢沒關係。」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個俗人,想到的補償方式只有銀子,高小姐跟褚大爺允了我吧,我……我再給兩位磕頭,這是我的誠意。」老人家說著又要下跪了。

  高和暢連忙擄起他,「別別別。」

  「那高小姐是願意收下和解銀了?」甘老闆眼神充滿企盼。

  高和暢看了褚嘉言一眼,道:「這樣的銀子我用了也不爽快,甘老闆不如在玉佛山搭善粥棚,直到兩萬兩用完,和解書我等會就寫。」

  褚嘉言神色滿滿欣賞,這是他心悅的女子。

  甘老闆老淚縱橫,「聽高小姐的,多謝兩位饒我家小畜生一命,有這和解書,他能少關一兩年。」

  褚嘉言跟高和暢輪流提筆寫了和解書,甘老闆喜孜孜的小心收起,這才千恩萬謝的離開,離開前又要下跪謝恩,褚嘉言連忙說不用。

  高和暢道:「不孝子孫,連累家中長輩。」

  「所以孩子才要嚴格教,甘少爺以前就惹了不少事,只不過沒想到他這次這樣膽大,我是看我們都沒受傷,況且又有意外的收穫,這才讓甘老闆見你,若是當時傷及你半分,我定要甘少爺把牢底坐穿才罷休。」

  高和暢知道他說的「意外收穫」是指兩人口頭訂親之事,內心有點甜,其實她也是這樣想的,壞事有了好結果,這才能輕易原諒。

  褚嘉言又對著屏風說:「馮小姐,可以出來了。」

  然後高和暢就看到一個她以為一輩子再也見不到的人——卷了她六百兩血汗錢逃跑的馮雪兒。

  高和暢沖上去就揪住她的領子,「還我六百兩!」

  「還,還。」馮雪兒苦笑,「我都被抓來京城了,能不還嗎?」

  「為什麼要騙我,虧我那樣相信你,我心疼銀子,但更心疼自己對你的情分,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我也把你當朋友,可是我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你騙了五六千兩,怎麼可能用得到這麼多!」

  「我的鋪子都被表哥騙走了,他還哄我給他擔保,跟錢莊借了兩千兩,我沒辦法,只好騙朋友的錢還錢莊,想著既然都騙了,那就多拿一點逃命吧。」馮雪兒一臉無奈,「蘇老夫人想把我嫁給癡傻的娘家侄孫,我不逃,等著當傻子的新娘嗎?我知道六百兩是你的辛苦錢,我還給你。」

  說著從懷中掏出幾個荷包,拿出綠色那個給高和暢。

  高和暢拿過荷包,卻沒點裡面的銀票,問道:「那你呢,日後怎麼辦?」

  「坐牢去啊,怎麼辦,我被好多人告了,現在差役還在外面,等我去莊家、車家、阮家把錢還回去,就要去坐牢了。」

  高和暢想到剛剛甘老闆說的牢獄狀況,突然又心軟,「我也寫和解書給你吧,雖然只有我一個人的可能沒什麼用,好歹能少關幾個月。」

  馮雪兒笑著笑著,卻突然流下兩行眼淚,「我不是存心騙你,我只是快溺水了,在找浮木……對不起。」

  高和暢突然氣不起來了。

  心儀的表哥騙了自己做保人,寄居府邸的老夫人想把她嫁給癡傻的娘家侄孫,她如果是馮雪兒,也做不出更好的決定。

  高和暢寫了和解書。

  馮雪兒拿著信,「希望你日後好好的,不要再遇到像我這樣的人了。」

  說完這些,馮雪兒屈膝後離去,大門外自然有等著她的差役——差役都拿了褚嘉言的孝敬,對馮雪兒自然有耐心。

  高和暢拿著那個荷包,只覺得有千斤重,「這跟我想的結局不太一樣,我以為自己看到她會上去揪她頭髮,扯她衣服,沒想到她會跟我對不起。」

  褚嘉言溫言說:「她欠你的又何只一句道歉。」

  「我好像了了一件心事,但卻又不痛快。」

  「再這樣下去我都要吃醋了,你就這麼看重馮雪兒?」

  高和暢噗哧一笑,又正色說:「她是我在京城第一個姑娘家的朋友,雖然結局是這樣,但我想這已經是最好的後果了,我自己被騙後是有再賺錢,還有進帳,但其他家的小姐,那可能是她們從小存到大的體己、未來的希望,也許有人失去了這些銀子會萬念俱灰,這些我都不知道,馮雪兒是做錯了……我覺得她去坐牢罪有應得,但就還是很惋惜。」

  「都是自己種下的因,怪不得別人。」

  「謝謝你啦,我耿耿於懷的就這兩件事情,同一天就解決了。」高和暢振作起來,「我們的婚事進行得怎麼樣了?」

  「我會安排的。」

  秋末天氣轉涼,高和暢加了件襖子,專心一意的繪製明年夏天的服裝——專長能在古代得到發揮真是太好了。

  如果自己穿越到農家女身上,就得務農,太苦了。

  如果穿越到婦人身上,就得開始伺候丈夫跟養孩子,媽啊,想想都頭皮發麻。

  如果穿越到深宮宅院,自己大概活不過兩個月就被鬥死了。

  想來想去,都是穿越到這個高和暢身上好,不但名字一樣,連容貌都相同,她很容易就接受了。

  「小姐喝點參湯。」郝嬤嬤把湯端來桌子上,「剛剛燉好的。」

  高和暢這一年來進帳不少,對吃的就大方了些,參片之類的東西都會買,當然不只她吃,也讓郝嬤嬤跟春花秋月一起吃。

  她是現代人,覺得她們四人在一起是作伴,可不是主僕。

  郝嬤嬤見高和暢喝了參湯,笑說:「小姐最近的氣色可比剛從葉家出來時好多了,去年這時候神色灰敗,現在養了一年,神采奕奕了起來。」

  「我以前傻,不會想,只會哭鬧,現在倒是想通了,人得自己爭氣,愛惜自己,這樣才能得到別人的敬重。」

  郝嬤嬤笑眯眯的,「說起來多虧褚大爺,簡直是小姐的貴人,幫了事業,又幫了名聲,現在京城大戶誰不知道小姐的惠風系列,聽孫掌櫃說,有幾個貴女還沒看樣式就已經下定了明年夏天的衣服,放眼整個京城,也只有小姐這般本事了。」

  春花笑著說:「就是,小姐名聲這樣大,奴婢出去都覺得有面子。」

  主僕說著說著都笑了起來。

  高和暢心想,不知道褚嘉言跟家裡談得怎麼樣了,她關心進度,但又不想給他壓力,想都知道褚家人會怎麼看這樁婚事——她不配——所以褚嘉言得去說服家裡人。

  她一點都不擔心,他既然答應了她就能做得到,自己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就可以了。想到可以跟他成親,整個人都很高興。

  「小姐,老奴僭越。」郝嬤嬤一臉真誠的說,「嫁入褚家後,可不能像在葉家那樣糊塗了,得好好侍奉褚大爺,不要像以前一樣,沒人喜歡只會鬧事的媳婦。」

  高和暢看過原主的一生,自然知道原主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性子,搞得葉家不得安寧,忍不住有點慚愧,「我知錯了,不會再犯。」

  「小姐能想通是最好的,過了年就二十,嫁人雖然有點晚,但幸好褚大爺年紀也不小,日後只要小姐收斂起脾氣,專心相夫教子,夫妻一樣和和美美,小姐可得記得,自己是沒有娘家的人,得凡事謹慎。」郝嬤嬤苦口婆心,「老奴也是為了小姐,小姐別怪老奴掃興。」

  「不會的,我知道郝嬤嬤疼我。」

  郝嬤嬤欣慰,「小姐能知道老奴的用意,老奴比什麼都開心,等明年過了門,生下幾個胖娃娃,小姐的好日子才要來。」

  高和暢聽到「生下幾個胖娃娃」,內心忍不住雀躍,不知道孩子會像誰,她會先生個小哥哥呢還是小姊姊?前生沒機會當媽媽,但對於孩子這種白綿軟香的小動物她卻十分喜歡,能給自己心愛之人生下血脈,在歲月浸潤中執手到老——只是這樣想一想而已,就由衷高興起來。

  叩叩,敲門的聲音。

  「高小姐。」店小二在外面喊著,「有個柳媒婆過來,請問高小姐見不見?」

  有媒婆上門,那是要說親了?

  東瑞國的習俗,說親前會先派媒婆來確定女方心意,等女方點頭,男方家人才會大陣仗上門寫婚書。

  高和暢喜笑顏開——肯定是褚嘉言安排好了。

  沒想到他終於還是說動老人家了,她也知道沒這樣容易,也有心理準備要磨個一兩年,居然這樣快?

  太好了,只要銀子花下去,她明年春天就能當褚奶奶,到時候她一邊工作,一邊計劃生育,事業生娃兩頭並行不耽誤。

  想到要給褚嘉言生孩子,有點害羞,但又十分期待。

  春花喜孜孜的說:「褚大爺動作真快。」

  「是啊。」郝嬤嬤也是笑容滿面,「老奴總覺得小姐還是要找個人依靠,現在這褚大爺年輕有為,又看得出小姐的好處,實在再般配不過了。」

  高和暢臉頰紅紅,心想說得好,再多說點。

  郝嬤嬤開門,給了店小二一把銅錢,「讓人上來,順便再送一些點心,記我們賬上。」

  店小二平白得了賞,高興的說:「高小姐等等,小的馬上把人請上來。」

  高和暢就覺得自己突然浮躁起來,有點坐立難安,期待已久的事情突然成真,感覺還不太真實。

  媒婆上門,除了說親還能是什麼?秋月一個屈膝,「奴婢恭喜小姐。」

  春花也擠過來,笑嘻嘻的說:「奴婢也恭喜小姐。」

  高和暢笑駡,「這是在做什麼?」

  秋月笑說:「奴婢替小姐高興呢,沒想到褚大爺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說服褚老爺跟褚太太,小姐嫁個有肩膀的如意郎君,好日子就要到來了。」

  高和暢有點羞,有點喜,心裡想著褚嘉言的容貌跟聲音,只覺得耳朵都熱了起來。她一直以為最快也是明年春,沒想到他這樣急……

  叩,叩。

  「高小姐。」門外一個聲音喊著,「我是柳媒婆,有大喜事啊!」

  郝嬤嬤連忙開了門,「快些請進。」

  柳媒婆臉上掛著討好的笑,「這位就是高小姐了吧,生得可真俊,難怪拜託我的大爺這樣著急,不然被人搶了去,那可是要後悔一輩子。」

  郝嬤嬤喜道:「那位大爺很急嗎?」

  「可急了,連家人都很急,不瞞各位貴人說,我平常探聽婚事只收三兩銀子,但這回大爺給了十兩呢,說務必要確定高小姐心意,高小姐若給了信物,明日就派人上門提親。」

  郝嬤嬤驚呼,「明日?有這麼急?」

  「趕著年前呢,娶個媳婦好過年啊。」柳媒婆笑得花枝亂顫。

  春花一聽就高興,「小姐,這樣不是就要過門了,距離過年也只剩兩個多月了啊。」

  郝嬤嬤憂愁,「這樣婚事會不會有不妥當的地方?」

  「不會。」柳媒婆連忙接口,「京城好多急婚的,有錢好辦事,現在對方大爺急著娶媳婦,自然不會吝嗇銀子的。」

  高和暢只覺得喜悅已極。沒想到事情這樣順利,也沒想到褚嘉言那樣事事穩當的人,這回竟這樣急切,想必也跟自己一樣期待婚姻生活。

  褚家,我來啦!我會當個好媳婦的,會好好孝順長輩,會生孩子,雖然不放棄自己的事業,但我可是工作狂穿越而來,我可以做得到的。

  高和暢忍不住微笑,「褚大爺可有說起提親的日子?」

  柳媒婆一愣,繼而笑說:「高小姐是不是誤會了,我是代表葉家來的。」

  高和暢奇怪,她來往的人中沒人姓葉啊,「哪個葉大爺?」

  柳媒婆曖昧一笑,「葉明通葉大爺。」

  高和暢噗的一聲,把茶水噴出來,「葉明通?」

  「是啊。」柳媒婆笑眯眯的。

  她也聽說過前任葉奶奶對葉大爺多麼鍾情,雖然整天又哭又鬧,吵得雞犬不寧,但這不是為了引男人關注嘛。

  女子和離多半要被左鄰右舍看不起,但如果能被重新娶回家門可是大大有面子。

  柳媒婆一聽葉家說要娶回下堂妻,就覺得這媒婆錢賺定了,下堂妻肯定願意的,是啊,為什麼不願意,前夫家可是施恩給她面子,下堂妻當然得千恩萬謝的點頭,然後爬著重新回到葉家去,從此夾著尾巴過日子。

  但看看,這高小姐什麼表情,好像看到鬼?奇怪,葉家在派她上門前沒先跟高小姐通過氣嗎?她作媒十幾年了,可很少看到這麼嫌棄的神情。

  想著銀子,柳媒婆陪笑,「高小姐大概是太高興了,所以沒聽清楚,我再說一遍,是葉明通大爺要娶高小姐為正妻,從此當回葉家奶奶,不只如此,葉太太還說以後就由您掌中饋呢,我們京城可沒幾戶年輕奶奶就能掌家的。」

  高和暢想讓柳媒婆滾,但又忍不住奇怪,當時她同意和離,葉家只差沒放鞭炮,怎麼才過了一年就要娶她回去,「葉明通不是娶正妻了嗎?還想娶我?」

  「葉大爺已經把那羅氏休了,只不過看著她還懷孕,所以養在府裡罷了,連個姨娘都不算,高小姐不用擔心,您過門後可是正經的當家奶奶,想發落她不過小事一件,看得順眼就賞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覺得礙眼就趕到鄉下的莊子,您掌家,沒人敢說話的。」

  高和暢又問:「葉家為什麼要娶我回去?」

  柳媒婆一臉討好,「高小姐,我只是個媒婆,不會問那麼多的,我仗著自己年紀大,勸您幾句,下堂女子嫁回門,那是大大的有面子,高小姐可不要錯失這個機會,不然恐怕要後悔一輩子!」

  「高小姐把我趕出來了。」柳媒婆苦笑著說,「我說了好多葉家的好話,但高小姐還是不肯,話說回來,封太君、葉太太、葉大爺,您們是不是有什麼沒跟我說清楚?還是從頭到尾都沒跟高小姐通過氣?我作媒這麼多年了,第一次遇見原夫家要娶,下堂妻還不願意的情況。」

  葉明通一拍桌子,「她趕你出來?」

  柳媒婆點頭,「是啊。」

  「用趕的?明明知道是我們葉家派你去,還沒留一點面子?」

  「是。」

  「賤人!」葉明通生氣的說,「不識抬舉。」

  葉太太十分無措,「那怎麼辦?還是母親親自上門去說,好顯得有誠意?」

  「不可以。」封太君開口阻止,「高和暢之前在府中就不安生,要是你親自上門說,給了這樣天大的面子,她日後進門恐怕會更加囂張,不服管束,到時候再想休了她就不容易了。」

  「媽的。」葉明通爆怒,「這賤人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封太君謹慎,「柳媒婆辛苦了,你可以回去了,我們商量商量,如果有需要會再請你上門。」

  柳媒婆笑說:「那是自然,只是不知道我這回的說親銀子是找誰拿?」

  封太君皮笑肉不笑,「親事都沒說成功,還想要銀子?」

  柳媒婆皺眉,這葉家怎麼連臉都不要了,事情不成功又不是她的錯,她可也紮紮實實跑了一趟啊,正常來說也會包個一兩意思意思,這封太君是連這一兩都要省?

  儘管內心不滿,但她畢竟還知道表上要留餘地,於是說了幾句客氣話就告辭了。

  封太君揮揮手,讓嬤嬤丫頭都下去,花廳裡只剩下四個人,封太君、葉太太、葉明通,還有葉明通剛剛休掉的羅氏。

  羅氏哭喪著臉,「大爺,怎麼辦?那高氏不願意進門?」

  葉明通只是生氣,卻想不出辦法。

  葉太太怯懦的說:「母親,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我們還是得先度過當下的難關,讓媳婦去高氏那邊走一趟吧。」

  葉明通不爽,「可是給她這樣的面子,她入門肯定不會尊敬我。」

  「我們娶她是為了這個家,尊不尊敬有什麼要緊。」葉太太苦勸,「重要的是別讓宗親看我們笑話。」

  葉明通不語。

  葉家三代單傳,葉明通很早就接手家業,但他根本沒本事,第一次賠了錢,就拿第二間店去抵押補上,第二次賠了錢,就拿第三間店去抵上,然後說要做生意,拿了五六千兩想著去翻本,一夜輸光,他不敢讓家人知道,偷偷賣了不少鋪子,才勉強維持住面子。

  今年初,商會的蘭老爺說要出海船,葉明通打聽到消息,死纏著那蘭老爺,蘭老爺被纏得沒辦法,同意他入股十萬兩,這十萬兩銀就是葉家五十多年累積的家底了。

  葉太太疼惜兒子,又相信兒子以前只是缺乏機運,現在東風終於吹起,好運要來了,於是瞞著公婆把錢全部給了兒子,卻沒想到行船多年的蘭家被發現夾帶物品未申請海引,這下貨物全數被充公不說,葉家也受到牽連要罰款兩萬兩。

  葉家把所有值錢的房產賣光這才勉強付了罰金,免去葉明通的牢獄之災,葉老太爺跟葉老爺都被氣得中風,現在臥床不起,家裡由封太君主持大局。

  幾人是愁雲慘霧,都不知道怎麼辦,就快要過年了,親戚來往,總不能一套新衣服都沒有,總不能還戴著去年的舊頭面,他們葉家風光了這麼多年,不能讓人看笑話,於是族長親自上門要他們捐銀子給窮宗親過年時,葉太太還是咬牙出了三百兩——這樣他們就只剩下兩千兩了。

  現在勉強還能應付過年,可是明年怎麼辦,春天來了,總要舉辦宴會,總要出席花宴,那些都是花費。

  何況葉家人奢侈慣了,多年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他們也無法想像變成普通人要怎麼過活。

  今年已經賣了不少下人,總不能繼續賣下去吧,粗活還是要有人做的。就在這時候,封太君提議不如把過去的高氏再娶進門。

  乍聽之下,葉家人都以為她瘋了。

  封太君卻是說:「高氏現在過得風生水起,外面都傳開了,聽說她光是今年夏天就替百善織坊至少賺了三千多兩銀子,高氏自己都不知道拿了幾百兩花紅,她有這本事,足以支撐起我們葉家門戶,日後明通娶她進門,也不用同房,就給她一個房間畫設計圖,讓她賣設計圖養家,或者我們也可以做起布莊生意,自己出高氏所設計的服裝,這樣我們葉家要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

  葉太太一聽立刻贊同,「母親說得有道理,明通,不如你再娶高氏回來,也不是要委屈你當她丈夫,就是賞她一個名分,你喜歡哪個姨娘就去哪個姨娘哪裡待著,娘不會有意見的,至於羅氏就要委屈她先交出名分了。」

  羅氏一聽自然不願意,自己懷著孩子呢,這就被休了,她是要去哪裡,「夫君不可,這樣我們的孩子就變成庶子了。」

  葉太太覺得羅氏沒有遠見,「庶子怎麼了,你不要明通再娶高氏,那好啊,你把嫁妝拿出來養葉家,能維持葉家一年兩千兩的開銷我就不說話。別忘了你現在吃香喝辣,花的都是我們葉家的銀子,現在我們只剩一點銀子了,再這樣花下去,明年春天我們連宅子都要賣掉,你可願意下廚煮飯?可願意到井邊洗衣服?你願意的話,那明通就不用娶高氏。」

  羅氏聽到要拿自己的嫁妝出來當然不肯,想到要幹活更加不願意,內心隱隱埋怨起來,這葉家都剩個空殼子了,裝什麼大戶呢,自己嫁過來是要享福的,不然誰想當人繼妻啊。

  葉太太看羅氏不說話,知道她是同意了,於是勸兒子,「明通,我知道你不喜歡高氏,可你現在已經是當爹的人了,不替自己想也要替孩子想,我們葉家總不能連養孩子的錢都要省——可是沒辦法,我們沒錢了,你娶了高氏,母親讓她掌家,她勢必會把自己的銀子放到中饋,這樣我們葉家就算支撐住了,你不喜歡她也不要緊,我們只是利用她而已,你別去她的院子就好。」

  就這樣,葉明通勉強同意再娶高和暢,千算萬算都覺得自家委屈了,萬萬沒想到高和暢會不願意。

  葉明通真的胸中一把火,「這賤人,肯定是知道我們葉家不如昔日風光,所以不願意嫁進來了。」

  羅氏很實際,她只想維持生活水準,至於名分反倒還好,「那怎麼辦,母親說我們家只能支撐到明年春,母親,要不您去高氏那邊走一趟吧,我想她不願意應該是當年和離鬧得太難看,只要母親親自出馬,給了臉面,高氏肯定願意的。」

  「不用。」葉明通阻止,「給臉不要臉,我就告官,反正當年我們和離辦得很倉促,我大可要求官府重審婚姻關係,只要官府判和離無效,她就得回到葉家來,女人嘛,哄哄就是了,她以前對我癡迷不已,我為了家裡開銷就跟她說幾句好話。對了,祖母、母親,既然做衣服這樣好賺,不如我們自己做,以後高氏畫設計圖,我們裁制成衣,就算不能像百善織坊一樣一個夏天賺個幾千兩,至少賺得一千兩也沒問題。」

  葉太太十分欣慰,「你能這樣想就是最好的,母親相信你有本事,一定能讓我們葉家重新振作起來。只是銀子方面母親還得想辦法,得買鋪子、買繡莊,還得雇上三五十個繡娘,七八個店鋪娘子,至少得兩三千兩。」

  「母親把嫁妝都給你。」葉太太看著羅氏,「羅氏你的嫁妝也不少吧,明通是你的丈夫,女人幫助自己的男人天經地義,這回我可不准你還藏著。」

  羅氏護著肚子,「太太說錯了,我已被大爺休了,現在連個姨娘都不是,將來葉家飛黃騰達,葉奶奶的位置還是高氏在坐,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嫁妝是我跟孩子最後的保障,我不會拿出來的。」

  葉明通舉起手,一個巴掌打過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11:18

第八章 母親上門勸復婚

  高和暢覺得太憋屈了——葉明通算什麼東西,不喜歡就和離,現在不知道什麼原因又要複婚,是誰給他的勇氣,梁靜茹嗎?

  一肚子火,然後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寫信命春花送去褚家,卻沒想到當天稍晚褚嘉言就到喜來客棧。

  高和暢看到他,又喜又愁,「這葉家也不知道搞什麼鬼,是不見得我好過嗎?葉明通都娶妻了還想怎樣?」

  「葉家跟蘭家做海船生意賠了個血本無歸,怕是見你過得風生水起,要讓你回去擔起家計的。」褚嘉言解釋了她困惑的地方。

  「我?我瘋了嗎,我幹麼回去承擔家計?」

  「大概想著你以前好說話。」

  褚嘉言講得含蓄,但高和暢懂,葉家肯定想著她以前要死要活的爭寵,現在肯定也一樣愛著葉明通,只要拿出正宮之位,她這個能賺錢的傻子就會上鉤。

  只是葉家千算萬算算不到,原主早死了,現在的高和暢對葉家只有憎恨,對葉明通更恨不得打一頓出氣。

  遇到這種芭樂事,高和暢實在很氣,但想想當務之急還是先解釋解釋,「我以前糊塗……褚大爺,我對你是真心真意的,我現在也改了,我們婚後必定舉案齊眉,不會沒事哭鬧。」

  褚嘉言莞爾,「我們相處一年餘,我自問還有幾分看人的能耐,我從來不覺得你跟葉家的高氏是同一人,跟我打聽到的太不一樣了,可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

  高和暢被那柳媒婆氣得快吐血的心突然又被安撫了。

  是啊,褚嘉言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們就要成親了,她有什麼好氣的,不要讓垃圾佔領自己有限的思緒。

  想到下午聽店小二說媒婆上門,一度還以為是褚家派來的……她想問問他們的婚事進行到哪裡了,跟家裡提了嗎?家裡同意了嗎,還是有條件的同意,或是完全不同意?

  但她不敢問,她總覺得問了是在添麻煩,相信他就好,他不會辜負自己的。

  褚嘉言開口,「我跟家裡提婚事了。」

  他說了!高和暢能感受到自己的緊張。

  褚嘉言放緩聲音,「家裡人不是太同意。」

  高和暢想,果然,不過她有心理準備,倒沒有太失望,想也知道在這保守的時代,一個當家大爺要娶一個下堂妻,那是多沒面子的事情,「沒關係,我能等。」

  「不會讓你等太久的,爹站我這,我不是孤立無援。」

  高和暢大喜,「褚老爺同意我過門?」

  「爹覺得我喜歡就行,祖母跟母親比較保守,我還要多點時間勸勸她們,不過我有把握,畢竟過了年我就二十二,耽擱不起。」

  高和暢笑說:「這回倒要感謝我倆年紀都不小——我在葉家行為不端,現在想來很是後悔,對我來說,葉家是前生之事,我會謹記於心,將來必定不會重蹈覆轍。」

  「我只擔心……」褚嘉言順了順她的頭髮,「你不夠喜歡我。」

  「你不用擔心,我喜歡你——」話說出口,高和暢這才突然醒過來自己講了什麼,太大膽了。

  就見褚嘉言一臉喜色,「當真?」

  高和暢低下頭來,耳朵發熱,但還是點了點頭。

  房間沒其他人,褚嘉言拉起她的手貼緊自己臉頰,然後轉過頭親吻了她的手。

  只是親吻了她的手,高和暢就整個人不受控制,胸口怦怦亂響,緊張,甜蜜,想著再跟他接近一點,但又想著畢竟是古代,自己還是得矜持。

  燭光掩映下,兩人影子也搖搖晃晃,此時無聲勝有聲,說不出的喜悅。

  許久,直到郝嬤嬤端了水果拍門,兩人這才趕緊分開。

  褚嘉言道:「是我唐突了。」

  「沒有。」

  「我——下次還敢。」

  高和暢噗哧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褚嘉言一直挺喜歡過年的,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給紅包,看小孩子玩煙花,總覺得十分有趣。

  褚家的年夜飯自然十分豐盛,廚房一共上了京醬素絲,蛋酥白菜,鼓椒鰭片,板栗煨雞等等二十四道菜。

  吃完大菜,僕婦撤下席面,上了水果清茶,由褚老爺帶頭給全太君磕頭,全太君每人給了一個荷包。

  褚嘉言拿著那個荷包:心裡溫暖,他知道荷包是全太君親手做的,裡面是一錠金子,那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愛。

  磕完頭,全太君照例問了一下,「南方的桑田棉田跟布莊的生意都還好吧?」

  褚老爺遲疑了一下。

  褚嘉言連忙說:「布莊很好,惠風帶動了近三成的收入,最近也跟幾個年輕設計師簽約,明年夏天會再推出新系列。」

  褚老爺這才說:「今年棉花少了兩成,我打算年後去江南看看,是工人懶惰還是管事不老實,把棉花偷運走。」

  褚嘉言聽得父親這樣說便道:「兒子替父親走一趟吧。」

  「你都這麼忙了,怎麼還替我去?」

  「斷然沒有兒子還在,卻讓做爹的千里奔波的道理,反正年後十五天不開市,我來回趕路,大概二十日就能回京,鋪子也不算沒人管。」

  褚老爺有點猶豫,這樣兒子太累了,可是自己也四十多了,實在禁不起折騰,不知道有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父親,媳婦有個主意。」褚嘉忠的妻子小汪氏開口,「不如讓夫君替父親走一趟吧,夫君也是父親的嫡子,當然也能代表父親,說出去人家只會說我們褚家父慈子孝,是個模範之家。」

  褚太太臉色一黑,她還不知道自己媳婦打什麼主意嗎?還不是就想著要分鋪子、分家產,但這媳婦當年可是自己力排眾議娶過來的,又不能說什麼,蠢媳婦總是不懂,家規就是家規,不會改,任憑她怎麼花招百出,將來嘉忠就是只能拿分家銀跟一些宅子地契,店鋪?想都別想。

  褚嘉忠瞪了小汪氏一眼,他才不要這樣勞碌,他早跟幾個豬朋狗友約好了,過年期間要賭兩把,誰要去什麼江南啊。

  小汪氏冤枉了,「幹麼這樣看我,我說錯了嗎?夫君跟大哥是親兄弟,憑什麼大哥能代表父親,夫君不可以,這不是擺明欺負我們夫妻好說話嗎?我可不依,祖母,孫媳婦要告狀,父親母親處事不公平。」

  全太君也很頭痛,小汪氏是喪門媳婦,給祖父守過孝,有功勞,不能休,但實在是太煩人了,好像聽不懂家規這兩個字一樣。

  如果說今天嘉忠表現出色,說要鋪子還有點道理,但現在看看嘉忠什麼樣子,低下頭不說話,左閃右躲,一臉不願意,這樣也要搶鋪子嗎?全太君神色不善的看了褚太太一眼,「你挑的好人選。」

  褚太太不敢講話,當初褚老太爺過世,雖然是熱孝中,但憑著褚家的家世還是有不少名門貴女可以考慮,可褚太太怕娶進門的媳婦會挑撥兒子跟自己疏遠,所以力排眾議娶了自己的娘家侄女,想著媳婦就是侄女,婆媳就是姑侄,一定妥當,沒想到這個媳婦天天挑撥夫家的關係,讓她實在後悔,現在面對全太君明顯的責怪也不敢吭聲。

  褚嘉言見狀,出聲道:「南方的事務我熟悉,還是我去一趟吧,爹就在家休息,跟宣哥兒幾個孩子玩,不要那麼辛苦了。」

  褚老爺知道兒子孝順,也頗欣慰,「那你就走一趟吧。」

  「是。」

  「那幾個棉田、桑田的管事都已經幹二三十年了,如果拿翹就直接換了,不用留情面,我們褚家不養不懂得感恩的人。」

  「兒子知道。」全太君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

  後面康嬤嬤突然道:「老奴無禮,聽說江南最近流行怪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全太君皺眉,「說清楚點。」

  「是,就是松柏院有個二等娘子叫做阿好,她十一月底回江南老家奔喪,回來時跟我們講的,說是她弟弟雖然瘦,但身子很硬朗,也能下田,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全身開始出現瘡瘢,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就走了,都是年輕人,附近村子也有人這樣,老奴聽得大爺要去江南,猛然想起這事。」

  褚太太聽了就著急,「那還是別去了,棉花少兩成就少兩成吧,江南有怪病呢,等到明年收穫還不見起色再去也不遲。」

  褚嘉言一聽就搖頭,「母親,萬萬不可,江南風調雨順,棉花照理只會多,不會少,但活生生少了兩成,要不是工人不盡心,就是有人偷賣棉花,無論如何都是迫在眉睫的問題,不能容許留到明年解決,既然有怪病,兒子自己攜帶飲食乾糧,都睡在車上,速去速回。」

  全太君也是扛過家的人,不是褚太太那種小白花可以比,魄力還是有的,「這樣挺好,那你自己小心。」

  「孫兒會的,祖母不用擔心。」

  「你若不想我擔心,就娶了梅兒,這樣就是孝順我。」

  褚嘉言搖頭道:「孫兒有心悅之人,絕對不娶梅兒,孫兒寧願終身不娶,也不會娶個毒婦!」

  褚太太聞言就慌了,「嘉言,母親看那個牛小姐、鞠小姐、巴小姐、魯小姐都挺好的,你不想娶梅兒,母親可理解,那也用不著不娶啊,你看嘉忠都已經五個孩子了,母親也打算最近幫嘉和說婚事,你身為大哥,將來還要扛起我們褚家的招牌,不娶妻子要怎麼傳宗接代?」

  小汪氏不怕死的插嘴,「母親不用煩惱,大哥可以過繼宣哥兒,反正宣哥兒也是褚家的血脈,繼承褚家也是理所當然。」

  小汪氏的想法很簡單,這樣褚家的財產只是繞了一圈,最後還是落在她兒子手上,什麼都是假的,錢銀才是真的,褚嘉忠不可靠,她還是得靠兒子。

  褚太太有點火大,「你是在幸災樂禍些什麼?」

  小汪氏一怔,低下頭,「媳婦沒有。」

  褚太太更生氣了,「要過繼也從庶子挑,沒人從嫡子挑來過繼的,蠢才!」

  小汪氏大驚,「庶子?怎麼可以,那不是便宜了姨娘的孩子了嗎?要過繼當然得過繼嫡子啊。」

  「就跟你說沒人從嫡子挑過繼,你是不懂?」

  小汪氏想到褚家的財產可能要給那幾個下賤的庶子,而自己的宣哥兒卻得被分家,內心就萬分氣憤,怎麼可以這樣。

  全太君覺得很不像話,「安靜。」

  老人家,威嚴還是有的,簡單兩個字讓褚太太跟小汪氏偃旗息鼓。

  全太君接著說:「嘉言會有自己的嫡子,不需要過繼,你們也都聽著,家規不會變,別打其他的主意。」

  褚嘉忠的幾個姨娘都冤枉了,自己可什麼都沒說就被罵,糾纏不清的人不就只有小汪氏而已,要罵罵她啊。

  但姨娘身分低微,她們也只能低頭稱是。

  全太君接著又說:「嘉言,你說不娶毒婦,你憑良心說說,新婚之夜打死丈夫懷孕通房的女人是不是毒婦?」

  褚嘉言沒想到全太君會拿這事出來說嘴,「高小姐已經對那通房的家人做出補償,他們也都接受了。」

  全太君繼續問:「接受了,事情就沒發生過嗎?你就不擔心娶這樣的人進房,以後姨娘庶子都沒命活?」

  「孫兒喜歡高小姐,只想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會有通房庶子的。」

  「糊塗。」

  「孫兒不是糊塗,孫兒只想好好過日子,安安靜靜的就好,不要有人跟我告狀,也不要有人在我面前給誰穿小鞋。」

  褚老爺心疼褚嘉言,「母親,嘉言都二十二了,同僚膝下早就兒女成群,就他回到院子冷冷清清,那高小姐過去可能品行不好,但和離後卻都是好名聲,前些日子甘家布莊那不成材的兒子派人殺她,甘家的和解金有兩萬兩,她全拿去做善事了。」

  「母親,對一個女人來說兩萬兩足以安穩餘生,她都能拿出來,不貪財的人還能貪什麼?何況她又有才華,每張圖都獲得大戶小姐的喜愛,秋裝甚至都穿到郡主的身上了,這樣的人娶進門,就不用怕別家用更好的條件挖走她。」

  全太君聽到這邊,有點動容,「和解金全拿去做善事?你怎麼知道?」

  「甘老闆逢人就說,雖然兒子也氣甘家人不厚道,但所幸嘉言沒事,想著我們凡夫俗子做事逃不過菩薩的目光,便沒追究下去,母親,我看高小姐還行,至少嘉言中意,孩子間彼此有意,可比我們喜歡來得重要。」

  褚太太十分著急,「老爺,您別說瞎話,那個高氏,門戶比不上牛小姐,美貌比不上鞠小姐,琴棋書畫比不上巴小姐,然後魯小姐是跟著嘉言從小認識的,隨便挑一個都比高氏好,高氏那一哭二鬧的性子,真的進了我們家,只怕天天雞飛狗跳。」

  全太君想了想,「這樣吧,做善事這點我認同她,不過有個條件,只能當平妻,你的正妻還是得名門淑女,就算你不想娶梅兒,牛小姐、鞠小姐也都很好,從她們之中挑,挑一個滿意的,今年之內一定得成親。」

  褚嘉言微笑,「多謝祖母讓步,不過我喜歡一個女子,必定要大紅花轎迎她進門,如果連這點擔當都沒有,那我不配娶她。」

  高和暢深深覺得一技之長有多重要,幸好自己會設計服裝,不然過年十五天,到底要靠什麼打發啊。

  現在一邊殺時間,這些可愛的小卷軸還能換錢呢。

  她已經知道褚嘉言要下江南的事情——他派人送信來了。

  信上說去年秋天的棉花少了兩成,所以要下江南找出原因,另外,全太君對他們的婚事小有讓步,這是好事,讓她等他好消息。高和暢喜不自勝,褚嘉言不是誇張的人,他說讓步,那一定就是一種進步。

  所以現在最大的阻力是褚太太,最大的助力是褚老爺,至於之前激烈反對的全太君應該是在兩者之間。

  信上都說得很清楚,長年信佛的全太君之所以讓步,是因為她把甘家的和解金拿去設立善粥棚的關係。

  人世間的事情因果真的很難說,當初她只是不願意收下那樣一筆錢,沒想到全太君會因為這樣改變了對她的看法。

  要說過年這陣子有什麼事情,就是訪客太多了——每天都有人上門找她。

  有些想挖角她,提出了五成利潤,真的很誘人,可她不是傻瓜,前世跟無數金主爸爸合作的經驗讓她明白,金主爸爸講都講得很好聽,等自己交圖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跟褚嘉言合作得很好,他很尊重她,說做一件的衣服就是做一件,絕對不會重版多賣,他讓每一張圖的成品都呈現最好的樣子,這些上門想說服她的布莊不見得會有褚嘉言對衣服的用心。

  有些是年輕奶奶,太史局丞家的孫媳婦,太學博士家的嫡媳婦,上牧監的侄孫女等等,都知道她手上金銀不少,想跟她合夥做生意,她們出路子,她出錢,但高和暢經過馮雪兒一事已經怕了,不想再跟任何人做生意。

  她手上的金銀買了兩間一進宅子,整修妥當後都租出去,兩間租金合計六兩,很不錯。

  以後就算她江郎才盡,什麼都畫不出來,也還是能保有固定的收入,這點很重要,有錢的女人雖然不保證幸福,但也不會太悲慘。

  然後初十的時候高和暢迎來的大驚喜——褚老爺送了一盒冬瓜糖來給她。

  簡直太開心了,褚老爺是認同她的。

  能拉一票是一票,而且褚老爺還是一家之主,他的意思絕對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高和暢喜孜孜的吃著冬瓜糖,然而高興不到半個時辰又迎來了新訪客,而且是她怎麼都想不到的人——高太太。

  原主的親生母親。

  高和暢跟葉家和離,照理來說應該要回高家居住,但高家嫌棄她丟人,不願意讓她入門,她這才一直住在喜來客棧。

  高和暢覺得高家人這時候出現有點奇怪,但又想著好歹是原主親生母親,總不好做得太絕,於是讓店小二請人。

  沒多久高太太就進來了,後面跟著的是高太太的奶娘丁嬤嬤。

  高和暢看過原主的一生,當然也在記憶中看過眼前美婦,還是一樣維持得當,妝容精緻,珠翠滿頭,十分體面。

  高和暢屈膝,「女兒見過母親。」

  高太太欣慰,「和暢這兩年辛苦了。」

  「也算不上什麼辛苦,母親坐吧。」高和暢親手斟了茶。

  這時丁嬤嬤才行禮,「老奴見過小姐。」

  「丁嬤嬤不用客氣。」

  高太太看著女兒,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她當然不是無緣無故來的,但是女兒和離後就不聯絡,現在又出現,實在是不好說。

  想想,先從近況開始,「我聽說你跟百善織坊合作,連琴堯郡主都穿了你的衣服,可有面子了。」

  高和暢雖然不知道高太太的來意,但這些話還是她愛聽的,「等到春宴開始,除了琴堯郡主,還有長華郡主、有露郡主都會穿上女兒設計的衣服。」

  「真有本事。」

  高和暢心想:那是。

  只是眼見這個高太太完全沒有見到女兒的喜悅,高和暢又不是不小孩子,當然知道這不是來探視她,但身為一個工作十年的社畜,高和暢有絕對的耐心可以陪著繞圈圈,她不要當捅破窗戶紙的那個人。

  於是母女倆聊著成衣,聊著京城最近流行的小玩意,高太太說起兒媳婦已經懷孕,臉上的笑容倒是由衷了些。

  高和暢脫口而出,「弟弟娶妻了?」

  「是啊,去年八月的時候,娶的吳家四小姐,媳婦也爭氣,這才過門三個月就懷上,肚子尖尖,母親看是個男胎。」

  「是的話就太好了。」高和暢雖然沒親眼見過弟弟,但繼承了原主身體的同時似乎也繼承了她的情感。

  高太太好不容易把話題帶到成親生子,於是趁機說:「和暢,你今年二十了,有沒有什麼打算?」

  有,嫁給褚嘉言,跟他過一輩子。

  只是現在她在褚家只有褚老爺一票,全太君半票,距離成功還有一段路,在那之前還是保持低調得好,「我跟百善織坊合作得很好,我打算繼續合作下去,得了錢就買宅子鋪子出租,母親不用擔心,我過得還不錯。」

  「女人家還是要成親,有丈夫的女人才有底,和暢,母親之前沒伸出援手,照理說不應該在這時候又岀現,可是母親關心你,才二十歲,怎好一個人過日子,當然是再成親才是道理。」

  高和暢心想,原來是來勸她成親的。

  只不過不知道高太太想說的人是誰?最有可能的是自己的娘家侄子。

  她電視劇看很多,知道女孩子一旦有出息,很容易被親近的人許給娘家侄子,好扶持娘家一把,但她現在可是年滿十八的下堂妻,律法上已經沒人可以替她作主了,真是好險。

  丁嬤嬤笑著說:「小姐也別怪太太,家裡又不是太太作主,只要太君老太爺不願意,太太說什麼都是白搭,太太是真心疼愛小姐,小姐可別誤會了。」

  高和暢是個體面人,不會去戳穿高太太看到她完全不激動這點,笑著說:「我自然懂母親難處。」

  高太太欣慰,「你能理解我就好了。」

  「不過我現在還沒考慮到成親之事,等我賺夠錢或者再考慮考慮。」

  「那等到什麼時候呢。」高太太有點著急著說,「女人家還是得有個丈夫才能抬頭挺胸一過日子,像你姚家的表姊,被休之後全家人都被指指點點,實在沒面子,母親不想你也這一樣,聽母親的話,成親生子,孝順公婆,伺候丈夫,在院子裡當個好女人,不要再跟百善織坊的人有牽扯了。」

  高和暢就有點不悅,「女兒現在靠自己的雙手過活,誰管別人怎麼說,日子是在自己手裡,不是在別人嘴裡。」

  「和暢糊塗,人言可畏,怎麼能不管別人的想法,面子之事大於天,裡子可以不要,面子不行,現在外面已經有流言說你跟褚大爺不清不楚,你還是趕緊斷了聯繫,然後趕緊成親,好斷了這流言。」

  高和暢有點好笑,「外人傳言就傳言,我管他那麼多呢。」

  高太太大為著急,「這樣我們高家無法對葉家交代啊。」

  高和蜴一愣,「我跟葉明通都和離一年多了,還要交代些什麼?」

  「這,哎,丁嬤嬤,你替我說。」

  「是。」丁嬤嬤躬身,「葉家十二月底的時候上門,說要重新求娶小姐,太君很高興,重娶下堂妻,那代表我們高家教女有善,兩人和離是葉家德行有虧,一時糊塗,二度迎親得敲鑼打鼓,一路認錯,說出去高家是很有面子的,太君當下就允許了。

  「葉家開出三個條件,第一,小姐得跟百善織坊斷了關係,立書再也不往來,第二,小姐過門後得持家,擔起家計重擔,第三,小姐得將庶子記到自己名下,當成嫡子撫養,太君為了高家能在宗親面前抬起頭,全都答應了。」

  高和暢氣極反笑,「那我圖什麼?圖自己事業全毀?圖自己的財產拿來養葉家?圖替別人養兒子?」

  高太太不解,「這樣你就有男人了,女人家還是要個男人照顧才妥當。」

  「葉明通算什麼男人,我靠他不如靠我自己,我現在月入百兩,在葉家一個月只得一兩,這樣算什麼照顧妥當?」

  丁嬤嬤勸道:「小姐可別賭氣,成了親,有個丈夫,才能生兒育女,將來老了才有人奉養,不然一個人多淒涼?」

  「我有銀子,哪裡會淒涼,窮才會淒涼。」

  高太太皺起眉,「和暢,你該不會真的跟那褚大爺有不可告人之事吧,女子名節極為重要,你如果跟人不清不白,母親難辭其咎。」

  高和暢簡直不敢相信高太太會這樣說,說她不好,她還不會生氣,說褚嘉言不好,這可是大大激怒了她,「母親是想汙醱我還是想汙觸褚大爺?我不嫁給葉明通那是因為他是個爛人,我跟褚大爺清清白白,無不可告人之事。」

  「你嫁給葉大爺,這樣母親就相信你,不然你就是跟褚大爺有染。」

  高和暢腦袋一熱後,突然冷靜下來,高太太原來是這種胡攪蠻纏的個性,講道理講不通,「母親愛我嗎?」

  「你是我懷胎十月掉下來的肉,母親當然愛你。」

  「母親不再逼我,我就相信母親,不然母親就是不愛我,既然母親不愛我,我也沒必要聽母親的話。」

  高太太噎住,不懂怎麼事情會變成她愛不愛女兒的問題,但她今天出門,公公婆婆殷殷交代,一定要勸得和暢點頭再嫁——和暢和離這一年多,他們在宗親面前都抬不起頭,只要和暢跟葉明通複婚,那高家的面子就拿回來了,至於葉家最近發生財務問題,那就看和暢自己的命了,他們管不著。

  高太太不理解,「你以前不是很喜歡葉明通嗎?婚後幾次要死要活都是為了爭寵,聽說葉大爺寫和離書時,你都還要尋死,這些感情總不是假的吧,現在能重新嫁入葉家,不是得償所願?葉明通也答應了,每個月初一十五都會去你房中,不會像以前一樣,一步不入新房,讓你獨守空閨。」

  高和暢簡直要吐了,葉家還真當葉明通那廢物是寶啊,他進房有這麼了不起嗎,噁心!

  可更讓她錯愕的是,高家居然也覺得這樣很好,這些是什麼血緣親戚,是仇人才這樣坑人吧。

  面子就那麼重要,明明知道葉家已倒,還要把女兒送進去幫忙負擔開支?

  她覺得今天見上高太太一面也好,來日上玉佛寺給原主作法事時順便跟原主說,不用掛念了,母親可沒替她著想,趕緊投胎個好人家才實際。

  那日高太太勸了又勸,高和暢始終不答應。

  後來高太太眼睛一紅,哭了起來,「和暢,你答應母親吧,做人不能只替自己想,也要替娘家的人想一想,你不管名聲,可是我們還要臉,你和離之事實在令我們家沒面子,只有再把你嫁入葉家,我們一家才能抬起頭。」

  高和暢聽了一下午反反覆覆的說詞,已經麻木,「我被葉家趕出來時,高家說我死了也不關他們的事情,現在我也是一般想法,高家沒面子,那是高家的問題,我在京城成衣界呼風喚雨,我自己覺得有面子就行,高家嫌我丟人,福泰縣主卻是約我三月上王府賞桃花呢。」

  那日直到天黑,再不走就快要宵禁了,高太太這才萬般不得已的走了。

  高和暢只覺得很累,原來親生母親也不一定會愛孩子。

  連娘家都因為和離看不起她,想想褚嘉言還真不像古代人,他的很多思維比現代人還要進步。

  今日十號,算算他已經到江南了,不知道棉花之事解決得是否順利。

  希望他快點回來,才十幾天不見,她已經想他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11:43

第九章 葉家再度使賤招

  高和暢知道褚嘉言從江南回來,那是一刻也等不及想去見他,但又擔心他剛回京城事務多,只能在客棧等。

  所以褚嘉言還是那個體貼的褚嘉言,紙條第一天就來了,說自己忙,還要跟家人交代江南棉花的事情,過兩日就來看她。

  高和暢捧著字條,心裡喜不自勝,他這麼忙,心中還想著她,真好,前生常聽朋友抱怨,老公出差就像斷了線,連報平安都不會,自己打電話去老公還會不耐煩——她就是聽多了這種事情,所以多年單身。

  她以前一直覺得單身保平安,一人飽全家飽,日子逍遙又自在,但現在想來是沒遇到對的人,遇上了褚嘉言,她只想趕緊成親。

  原本只有褚老爺贊成,現在全太君也讓步了一點,她只要盡力爭取褚太太那一票,就能光明正大入門了。

  她相信褚嘉言能說服褚太太的,他總是言出必踐。

  想著想著,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想想實在等不及,她還是去看他吧,就看一眼,不用一刻鐘,她就能放心回來工作——聽說江南流行起了怪病,雖然知道他會小心,但還是想親自看一看。

  高和暢是說做就做的性子,於是換了衣服,帶著郝嬤嬤就出門了。

  元月二十五,又是難得的大太陽,街上熱鬧得很,隔著馬車的布幔都能聽見小販的推銷聲,賣糖果的、賣面人的,賣針線包、賣梳子,都是看准大家年後有壓歲錢可使,喊得可賣力了。

  到了百善織坊,孫掌櫃自然迎了上來,「高小姐,新年快樂。」

  高和暢屈膝,「孫掌櫃,新年快樂,我來找褚大爺的。」

  孫掌櫃以為兩人約好,他去年底拿了四個月的花紅,現在看高和暢十分親切,「快些進來,外面冷。」

  高和暢跟著孫掌櫃到了二進,又見孫掌櫃敲格扇,褚嘉言親自來開門。

  她說不出當下的感覺,滿腔思念撥雲見日,真的,好像很久沒見面,其實也才二十幾天而已,但對於心心相印的兩人來說真的是小別了。

  孫掌櫃退下了,高和暢跟著褚嘉言進入屋內。

  屋內燒著炭,暖和得很,於是她把貂裘脫下,拿出一個沙漏放在桌子上。

  褚嘉言好笑,「拿這做什麼?」

  「告訴自己,只跟你見一刻鐘,別耽誤你辦正事。」高和暢很認真,「去江南一趟可順利?」

  「挺順利的,原來江南那幾座棉花田的管事聯合起來偷賣棉花,我報官處理,換了一批人上來,今年秋天再來看看收成。」

  高和暢驚訝,「這麼大膽?」

  「就是。」褚嘉言也覺得荒唐,「偷個一兩百斤我還不會發現,一偷偷兩成,賬面上就很奇怪,真不知道該說他們大膽還是愚蠢,做壞事還留著尾巴讓人抓。」

  高和暢覺得好笑,「一兩個管事也就罷了,怎麼會大部分的管事都摻和進去?」

  「說是有人去勸,也沒人能說清楚,總之是棉花公會上認識的,那人彷佛針對我們褚家棉花田,對著每一處的管事說著一樣的話,那人話術又高,那些管事被哄得點頭,就這樣直接抽了我們褚家兩成棉花,現在報官全抓了,我已經打點妥當,務必給予最嚴重的懲罰,如此才能殺雞儆猴。」

  高和暢替褚家擔心,「是不是有人見不得褚家春風得意?」

  「那可太多了,煩惱是煩惱不完的,只不過我們褚家既然在京城屹立百年,就沒有輕易倒下的道理。」

  高和暢看著說這些話的褚嘉言,只覺得他閃閃發亮,那有擔當的樣子真的太好看了。

  他也不是自大狂妄,而是真的無所畏懼。

  想到往後餘生都能跟這樣的人朝夕相對,她簡直期待得不得了,「對了,我聽說江南有怪病,你可有小心些?」

  「我很小心了,所有的乾糧跟水都是自己帶去的,晚上客棧也不敢住,就睡在馬車上,我有幾個工人也得了那怪病,我問了當地的大夫,也說不上來,沒人清楚怎麼得的,但通常得病一個月左右就會死,聽說官府也很頭疼,想在消息傳入聖上耳朵前壓下來。」

  高和暢想,瞞上不瞞下還真是千古定律,現在京城的普通人如她都知道了,九五之尊卻一無所知。

  但她也能理解江南府尹,一旦皇上知道了,第一件事情恐怕就是把府尹革職,為了保住烏紗帽,他只能隱瞞。

  褚嘉言神色一斂,「江南人心惶惶,也不知道這怪病名稱為何?但得了病之人會飲食不思,皮膚上出現各種潰爛,最後痛癢而亡,照顧病人的人也有一半的可能性會感染,所以江南現在得病之人,不少選擇到義莊等死。」

  高和暢出現憐憫神色,「怎麼會這樣?」

  「我覺得江南府尹瞞事,只會讓事情越發不可收拾,我無上朝資格,打算將此事告知永澈縣子,讓秦王府那邊去稟告皇上。」

  高和暢連連點頭,「是該這樣,傳染疾病之事由國家統一應對,地方醫館束手無策,不代表太醫院沒辦法,那江南府尹恐怕也只是想趁著最後機會撈一筆,所以才不顧黎民百姓死活。」

  褚嘉言喜道:「還是你知道我。」

  他三天前也跟褚家人說起這事,父親力贊他跟永澈縣子提起,但全太君跟母親卻極力反對,讓他別踵渾水。

  這是他的國,他的家,想挽救江南百姓的命,怎麼算是踵渾水。

  此刻見高和暢跟自己心思相同,欣喜又高興。

  此刻桌上的沙漏已經流完,一刻鐘過去。

  高和暢收起沙漏,「一刻鐘到,我走啦,等你忙完事務再來客棧看我。」

  褚嘉言覺得有點戀戀不捨,她想他,他難道不想?但他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他管著幾十家布莊,手下上千家庭,他得公事為先,「我送你上馬車。」

  高和暢喜道:「好。」

  兩人走出房間,穿過中庭,然後到了鋪子門口,馬車就停在旁邊。

  褚嘉言溫言說:「我一定儘早去看你。」

  高和暢微笑,「好,我等你。」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嘴角含笑,都有點捨不得,知道應該要告別,但誰都無法先說出再見。

  就聽得路上行人有人喊著,「是惠風的設計師高小姐嗎?」

  高和暢下意識的回頭,「我是。」

  突然間一個東西飛過來。

  褚嘉言反應很快,立刻背脊朝外,把她護在身後。

  噗的一聲,是一顆雞蛋,褚嘉言的錦繡襖子髒了一塊。

  高和暢意外,古代人為什麼要對她丟雞蛋?錯愕過後,她很快回過神,大怒,「你在做什麼?誰讓你對我扔雞蛋的?」

  那人振振有詞,「大奶奶過得好,果然不記得小人了,小人是葉大爺身邊的發財,見不得大奶奶跟別人苟且,所以特別來給大奶奶教訓。」

  高和暢神色一凜,又是葉明通,「你小子無知,可別胡言亂語,葉明通早在兩年前就與我和離,我現在是高小姐,可不是什麼大奶奶。」

  「我說是大奶奶,就是大奶奶。」另一個人從旁邊走出來,聲音憤怒,「好久不見了,葉大奶奶。」

  高和暢一看,不是葉明通是誰?

  奶油小白臉,一臉吃軟飯的長相,舉手投足一股子猥瑣勁。原主怎麼會喜歡上這種人,還為他要死要活多次?

  褚嘉言微慍,「葉大爺既然已經和離,也另外成親生子,何故對高小姐糾纏不休?雞蛋之事我可以不計較,再不走,我就報官。」

  「去啊。」葉明通囂張的說,「讓我看看我們官府管不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跟你賭一兩銀子,官府不會來的。」

  褚嘉言使個眼色,孫掌櫃匆匆去了。

  高和暢就覺得十分煩,這葉家到底想怎樣,三番兩次纏著她想再婚,她都已經明確表示不願意當傻瓜了,還不放棄。

  葉明通咧嘴一笑,「褚嘉言,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褚大爺居然跟個有夫之婦不清不楚,敗壞褚家門風,說出去能聽嗎?」

  褚嘉言十分冷靜,「兩件事情,第一,高小姐已經和離,現在獨身,不是有夫之婦,二來,我跟高小姐清清白白,日月可監,若有說謊,讓我天打雷劈,若有誣賴,讓你天打雷劈。」

  葉明通噎住了,他總不能說自己不怕天打雷劈吧,他怕啊,但今天不管怎麼樣,他都要逼褚嘉言跟高和暢那賤人劃清界線,賤人只有無處可去,才會回到葉家——想到娘說的,以後每逢初一十五要去賤人房中,他就很煩,但為了繼績當個逍遙大爺,也只能忍了,誰讓這賤人能賺錢,「你能說,我說不過你,但日我要鄉親評評理。」

  葉明通一個手勢,旁邊幾人立刻拿出鑼鼓,敲打起來。

  「來喔,來看葉大奶奶不守婦道,跟男人私下相處。」

  「鄉親來看,女人成親後不回家,住在客棧,一有空就往別的男人院子鑽。」

  「就是高和暢啊,百善織坊的高和暢,靠著色誘褚大爺才得了這麼多好處,大家來看看啊。」

  百善織坊所在之處雖然是商街,卻是高檔之處,來往都是文人雅士,十分寧靜,這一敲鑼打鼓,立刻引起側目。

  高和暢更是憤怒已極,想去爆打葉明通一頓,褚嘉言卻按住了她。

  褚嘉言十分冷靜,面對好奇的路人街坊,連連拱手,「葉家近年虧損連連,已經支撐不下去,想到昔日下堂妻高氏現在出息,所以糾纏著想讓她回房,好支撐起葉家的家計,高氏不肯,是故在這邊鬧了起來,我已經報了官,還請各位散去吧。」

  一個來買布的大娘子說:「葉大爺,這是你們家不厚道了,和離後見人家過得好,就要人家回去,哪有這道理,人又不是泥做的,能隨你捏圓捏扁。」

  另一個從隔壁文房四寶鋪出來的讀書人也說:「葉大爺,你這樣是欺人太甚,身為男子漢應該自己想辦法重振家聲,而不是糾纏已經下堂的前妻,前妻過得好,那是前妻的本事,不代表還得聽你們葉家的話。」

  「就是。」一個富貴老婆婆說,「若是女人跟男人過從甚密,打死不冤,但要是前妻嘛,葉大爺是不是管太多了?」

  葉明通臉一陣紅一陣白,媽的,這姓褚的怎麼知道葉家瀕臨破產的事情——連遣散下人,他們用的都是「老祖宗年紀大了,想清靜些」這個原因,姓褚的怎麼會知道他們葉家的情況,還這樣當庭廣眾的說出來?

  不管,總之今日他就是要鬧,讓高氏那賤人進不了褚家,她無處可去就只能回葉家扛起家計。

  母親說族長昨天又來哭窮,她為了面子又給了三百兩,現在家裡只剩下一千多兩了,他知道高和暢手上有三千多兩,拿來填補,葉家至少能緩得一兩年。

  轉念一想,有了!葉明通大聲說:「各位鄉親有所不知,我跟高氏原本夫妻美滿,夫唱婦隨,誰知道認識這褚大爺後,高氏就變了一個人,不但天天往外跑,偶而還會外宿,根本不把我放在眼中,我一時憤怒,這才和離,不過母親年紀大了,想要我家庭圓滿,為了母親我這才想讓高氏回家,可不是為了銀錢,我葉家很好,根本沒有虧損撐不下去的事,大家不要被褚嘉言給騙了。」

  高和暢大怒,「葉明通,你含血噴人,我認識褚大爺是在和離之後,要不是你們葉家連半分錢都不給我,我哪會出來自己找活計,更別說我以前在葉家,你看都不看我一眼,當初棄我如敝屣,現在見我能賺錢,又要我回去養家,我又不是傻子,憑什麼被你們葉家這樣糟蹋!」

  發財一臉不懷好意,「大奶奶果然十分喜歡褚大爺,處處維護,不惜糟蹋我們葉家,都怪葉大爺太好心,不然大奶奶現在就該浸豬籠嘍。」

  褚嘉言知道對方是想引得自己動手,但他偏不上當,說不過就動手,那是下等人的作法,他要等著官府派人來,讓葉明通直接因為造謠去牢裡待幾日。

  況且這發財身分太低,跟他直接對話反而辱沒了自己。

  於是對葉明通說:「葉家果然好教養,一個下人都可以騎到大爺頭上發話,難怪我都報官了葉大爺還不怕,原來是無知者無畏。」

  葉明通一聽這諷刺,忍不住轉頭打了發財一個巴掌,「誰讓你替我開口的,我有允許你說話嗎?」

  發財搗著臉,什麼也不敢說。

  葉明通氣呼呼的,「高和暢,我就跟你說了,我可以不計較你昔日不守婦道,但你今日必須跟我回葉家。」

  褚嘉言冷靜說:「葉明通,你再糾纏下去,就等著吃牢飯吧。」

  「哈哈哈,嚇我?我可不是被嚇大的,官府不會管這種小事情的,我葉家當日娶高氏可是人人親眼所見,可是我葉家與高氏和離又有誰人所見,那和離書不過我一時糊塗,做不得數。高和暢,你東西收拾收拾跟我回家,我還給你個好臉色,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氣。」

  高和暢覺得難堪,這葉明通左一句「不守婦道」右一句「跟人苟且」,講得都十分難聽,還專門戳男人的心肺,她怕褚嘉言心裡添堵,卻沒想到褚嘉言十分維護她——雖然不合時宜,但她卻覺得欣慰,自己沒有喜歡錯人,褚嘉言果然心胸寬大,有遠見,不是葉明通那種小人可以計算的。

  若是褚嘉言一時忍不住氣去打了葉明通,那就是著了葉明通的道,將來上官府,理直也變成理虧。

  面對葉明通各種挑釁,褚嘉言都能忍住。

  很好,她未來的丈夫是用腦子做事情的人,不是用拳頭做事情的人。

  想到這裡,高和暢覺得勇氣倍增,往前一站,「葉明通,我已經跟你和離,兩人又無子,在世間毫無瓜葛,你這樣糾纏我,那就是糾纏良家婦女,可是要下獄的。」

  「哈哈哈。」葉明通大笑起來,「良家婦女,良家婦女。」他對著自己帶來的人大笑,「這蕩婦說自己是良家婦女,好不好笑?」

  褚嘉言神色轉怒,「葉明通,注意你的用詞。」

  「我偏說她是蕩婦,跟個男人在房中單獨相處,不是蕩婦是什麼?」

  高和暢眼見褚嘉言忍不住想出手的樣子,連忙拉住他,「不要,不值得。」

  褚嘉言力氣大,但高和暢力氣也不小,兩人在門口拉扯起來。

  「看哪,看哪。」葉明通大聲說,「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剛剛替高和暢說話的讀書人道:「這位葉大爺好生狡猾,口語難聽激得人生氣,再來說人不守禮教。葉大爺,聽我一聲勸,這樣鬧下去最難看的是你自己,想要前妻再嫁,應該大媒下聘,紅轎迎人,而不是指著對方羞辱,退後說一步,葉大爺口口聲聲說高氏淫蕩,那葉大爺是圖什麼?圖高氏不守婦道嗎?」

  葉明通傻眼,突然又憤怒起來,「關你什麼事情,莫不是你跟高和暢也有一腿,這才維護她?」

  那讀書人皺眉,「葉大爺原來這種個性,自己不如意就誣賴別人,還振振有詞,難怪葉家會衰敗。」

  葉明通大聲說:「我說對了吧,說實話,你跟高氏好上多久了?是一兩個月還是一兩年——」

  砰的一聲,一個拳頭揍上了葉明通。

  葉明通就覺得自己肚子吃痛,然後往後退了好幾步,定睛一看,打他的人不是褚嘉言又是誰?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褚嘉言打他?褚嘉言居然打他了?

  媽的,肚子好痛,看來褚嘉言真的被那賤人迷惑得神魂顛倒,光天化日之下便打人。

  褚嘉言還想追上前打,卻被高和暢攔了下來,「別打,不值得。」

  褚嘉言一臉怒意,「這畜生這樣羞辱於你!」

  「你別打他,這樣要坐牢的。」高和暢緊緊拉住他的手臂,她力氣不小,褚嘉言被她拉得一時無法動手,「我國律法,打了人就是理虧,褚家還那麼多事情要辦,你可不能在這時候去蹲大牢。」

  葉明通得意極了,「大家都看到了,姦夫打人,還跟淫婦拉拉扯扯,褚嘉言,我一定讓你後悔為這賤人出頭。」

  發財一看,馬上叫嚷起來,「褚嘉言打人,褚嘉言打人。」

  幾個葉家的奴僕受到示意,又敲鑼打鼓。

  「葉大爺好心來接妻子回家,卻被姦夫打。」

  「淫婦高氏只心疼姦夫,不心疼丈夫。」

  「大家來看啊,我們城中的姦夫淫婦,就是百善織坊的老闆跟設計師,兩人不顧男女大防,單獨相處啊。」

  褚嘉言掙脫了高和暢,撲上去又打了葉明通一拳。

  第二拳,再一拳……葉明通連挨了好幾下。

  旁邊一個貌美娘子笑說:「這葉大爺好生沒用,挨打都不懂得還手,傻瓜似的,難怪高氏不跟他回家。」

  葉明通原本是打著要告官的主意,自己還手就變成互毆,誰都站不住腳,現在聽得貌美娘子這樣說,突然覺得沒面子,忍不住也打了褚嘉言一拳。

  兩人互揪領子,滾在地上毆打起來。

  高和暢大急,對著葉家下人說:「趕緊分開他們哪。」

  發財卻是一臉不懷好意,「大奶奶命令我們,那我們就照辦,可大奶奶要是執意堅稱自己是高氏,那我們也不必聽話。」

  高和暢忍不住插手,介入兩人之中。

  褚嘉言心疼她,止住拳頭,葉明通卻不怕打到她,照樣出手,高和暢很快的挨了兩下,一拳在臉頰,一拳在肚子。

  褚嘉言看了更是生氣,把高和暢推開,又是一拳打過去。

  高和暢從地上爬起,正想再介入兩人之間,突然見到衙役到來,忍不住大喜過望,「差役大哥,這裡,這裡。」

  眾人錯愕,孫掌櫃居然帶著十人一隊的差役到來。

  差役訓練有素,褚嘉言跟葉明通不過兩個普通人一下子就被分開了,兩人都灰頭土臉,臉上有傷,衣衫不整。

  差役頭兒斥道:「誰在這邊鬧事?」

  發財沒想到這種小事居然真的能請動官差,「沒事,差役大哥,就是我家少爺捉姦而已,不勞煩您了。」

  高和暢連忙過來,「差役大哥,我前夫帶人當街羞辱於我,許多不堪入耳的話語都是由他所說,諸位鄉親可為見證,我要告他妨礙名譽。」

  差役頭兒一臉嚴肅,「你倆互毆,又是什麼事情?」

  褚嘉言拍拍身上的塵土,「鬧著玩,沒事。」

  葉明通不爽,但也點頭,「我們就鬧著玩。」

  開玩笑,打人可是拘役十天起,誰想待在牢裡哪。

  那差役頭兒見兩人都承認沒事,也挺滿意,於是轉而對高和暢說:「你前夫是誰?」

  高和暢一指,「他。」

  然後那頭兒問了起來,說了什麼難聽的話,高和暢不便重複,但在附近看熱鬧的鄉親卻說了起來。

  差役頭兒的臉色越聽越嚴肅,既然已經休妻,嫁娶由人,人家過得好也不行?值得這樣上門不要臉的吵鬧?

  差役頭兒問葉明通,「可有此事?」

  葉明通抵賴不得,「是小人一時糊塗。」

  心裡卻十分奇怪,沒死人差役通常不會出動,褚嘉言說要報官時他們都還沒動手呢,只是小口角而已,差役居然來了,這褚家跟官家的關係有這樣好嗎?心裡雖然萬分不明白,但不想被拘役,只能賠不是,「各位大哥,我今日跟褚家有點誤會,我這就回去。」

  褚嘉言卻道:「不可,這回放你回去,日後你必定繼續污辱高氏,還請差役大哥秉公辦理。」

  旁邊那個讀書人氣葉明通誣賴他跟高氏有染,於是忍不住落井下石一番,「辱人是拘役三天,辱女子名節拘役十五天,一共十八天,葉大爺好走。」

  葉明通臉就綠了,他從小嬌生慣養,怎麼能下獄?發財連忙從懷中拿出荷包,「大人喝點茶,一切都是誤會,誤會。」

  差役頭兒卻把那荷包推回去,「葉大爺跟我走一趟吧。」

  葉明通面色如土,「拘役,我不去,要多少銀子我都可以給你,一個荷包不夠,我家還有很多銀子,發財,回家跟太太拿一百兩,不,拿兩百兩來。」

  「不是銀子的問題。」那差役頭兒可憐的看著他,「褚老爺可是金聲侯爺,褚大爺就是侯府世子,世襲罔替,雖然只是虛銜,那也是正二品的官位,不比老百姓,侯府世子訴案,我可不能吞案,不然來日府尹問起,不好交代。」

  高和暢驚呆了,她知道褚家有個虛銜,但因為不用上朝,不領俸祿,所以她也從沒去打聽過到底是什麼名頭,沒想到居然是二品侯爺。

  她就看著一臉鼻青臉腫的褚嘉言,心想,天哪,難怪褚家會反對了,原來他們的差距不只是未婚男與下堂妻,還有二品門第跟普通門戶。

  葉明通被判拘役十八天。

  一月的大冷天,牢裡可不會有炭盆跟暖石,有得他受了。

  活該。

  高和暢挨了葉明通兩下,過了七八天淤青才消。

  之後葉家好一陣子沒動作,她心想是不是褚嘉言的身世震懾住葉家了——虛銜是虛銜,但那也是二品門第,普通人鬥不起,何況葉家已經衰敗,更不可能沒事去招惹官家。

  這樣挺好的,雖然以門第壓人勝之不武,但對葉明通這種小人來說,用什麼招都算光明正大。

  春分時節,百善織坊正式推出「玉路」,「芳華」兩個系列,加上之前的「惠風」,除了原本就有的普通成衣,另外加了三個高檔路線,京城的小姐下單踴躍,除了惠風是在上市前就被一些高品小姐私定完畢,玉路跟芳華過了一個多月也全都賣完,現在京城小姐誰衣櫥裡沒幾件百善織坊的高檔春裝?

  當然,其他家布莊也不是吃素的,照樣模仿起來,但他們一來沒有褚嘉言大膽,二來也沒有一個穿越者利用自己的能力來幫忙,雖然也推出了限量版、合作版,但銷售卻是大大不如百善織坊,高門小姐又不是傻子,看到限量就買,不好看的衣服哪怕限量一件都沒有吸引力。

  高和暢最得意的是今年皇宮春宴,銀荷郡主、福泰縣主都穿了她特別設計的衣服,據說大受好評,兩位貴女都很滿意,預先跟她定了新的獵裝,等著早夏狩獵要穿。

  高和暢得意死了,開掛人生就是這麼痛快,而且褚嘉言從來不亂改她的設計,這對設計師來說是很難得的,前世的金主爸爸總是意見多多,漢朝的衣服要露一點,唐朝的化妝不要那樣花俏,不懂歷史意見又多,每次總讓她頭很大。

  褚嘉言從不,惠風的領口、袖口、花紋、腰帶,一定全部都是她設計的樣子,一點更動都不會有,她覺得自己受到了尊重。

  高和暢在紙軸上落下最後一筆,十分滿意。

  她伸了個懶腰,舒服。

  郝嬤嬤笑說:「小姐今日提早收工,要不要去街上走走,今日難得出太陽,外面攤販不少。」

  高和暢想想也好,稍微整理了頭髮、衣服,拿了一袋子零錢就朝外面走去,郝嬤嬤連忙跟上。

  穿過大堂的飯館,聞到一陣香味,高和暢連忙攔住店小二,「這是什麼味道?」

  店小二知道這是長期住在上房的貴客,笑得十分客氣,是我們從西瑤國請來的新廚師,做的是西瑤菜,高小姐要不要試試?」

  高和暢愛吃,聽說有異域菜,於是點頭,「那給我整個三菜一湯,郝嬤嬤,我們吃完再上街。」

  郝嬤嬤一臉溺愛的說:「是。」

  兩人選了臨街的桌子,廚師動作很快,不一會就煮好三菜一湯,一條魚,一盤白菜,一盤蓮子花生,滿滿的辣椒,又念又香,加上兩碗白飯。

  高和暢看著這彷佛川菜的西瑤菜,心想,她等一下還可以再吃一碗。

  端起飯碗,夾起魚肉,一聞,真的更香了,送進嘴巴,魚肉軟嫩,辣椒馨香,十分提味。

  「小姐這樣就是了。」郝嬤嬤欣慰的說,「不要只顧著畫畫,也得出來走走,現在天氣好,還能去佛寺上香,多念點經,菩薩會保佑小姐的。」

  高和暢穿越而來,自然相信神佛,「那倒是,等我忙完秋季的衣服再跟郝嬤嬤去上香。」

  接近吃飯時間,隔壁桌有兩人坐了下來,一個胖子,一個痩子,兩人倒了茶就大聲聊天起來。

  原本高和暢也沒注意,但因為聽到葉明通的名字,忍不住豎起耳朵。那瘦子道:「說來那葉明通也是運氣不好,怎麼就娶了個災星。」

  高和暢心想,羅氏真無辜,嫁給有庶子庶女的單傳家庭當繼室已經夠倒楣,還要被說是災星。

  胖子點頭,「就是,我聽說那高氏手段不簡單。」高和暢內心不太舒服,原來災星是她,不是羅氏。

  她都已經離開葉家快兩年了,葉家到底想怎麼樣啊?當初她在和離書上蓋章簽字,葉家明明很開心。

  客棧菜色上得快,隔壁桌馬上有了一隻白斬雞,胖子夾了雞肉就開口,「聽說那高氏在婚前就各種引誘葉大爺,還曾經趁著宴會闖入葉大爺房中,想造成既定之事實,葉大爺年輕氣盛,一時沒把持住,這才著了高氏的道,逼不得已娶了高氏,高氏入門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死葉大爺懷孕的通房……三代單傳啊,這高氏造孽。」

  高和楊為之氣結,原主是打死了綠水,這點她永遠有愧,可是原主沒有勾引葉明通,兩人婚前一直遵守禮教。

  葉家是看勸她不回,所以開始放出流言,想污辱她的名聲嗎?高和暢一個拍桌,正想起來,卻沒想到隔壁一個大娘子先出來了,「這兩位大爺,可是親眼所見?」

  胖子一怔,「我是聽說的。」

  瘦子道:「我也是聽說的。」

  「聽說聽說,就這樣害了人的清白,奉勸二位別再造謠生事,否則報官處理,兩位總沒忘記葉大爺因為造前妻的謠被判拘役十八天之事吧。」

  那瘦子一縮脖子,「大娘子饒了我們,我們也只是茶餘飯後閒聊而已。」

  「茶餘飯後閒聊怎麼不說自己的隱私,要說別人的長短。」大娘子不引以為然,「不要以為當事人不在就能胡說八道。」

  胖子連忙揮手,「不說了不說了,大娘子千萬不要報官。」

  那胖子跟瘦子似乎很害怕大娘子不饒他們,菜都沒上全就匆匆結賬走了。

  高和暢走到那大娘子面前,「我就是那話題中的高氏,多謝大娘子還我清白。」

  大娘子頗為意外,但還是笑了,「高小姐別客氣,我是百善織坊的染娘,近日多雨,染房不開張,褚大爺讓我們到各大飯館制止說這些蠢話之人。」

  「是……褚大爺?」

  「是啊。」那大娘子笑眯眯的說,「那葉家缺德,到處亂放話,我們這群染娘就到處抓人說要報官,每天都能遇上幾個。

  「讓我說啊,這些大男人的出息也就這樣了,不懂得在工作上求表現,只會在飯館道人長短,高小姐也別放在心上,經過我們這幾天的說明,是越來越少人在講這件事情了,剛開始時幾乎各個飯館都有人說,現在知道亂說話會有人報官,除了幾個傻的之外都閉上嘴了,謠言很快會過去的。」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12:07

第十章 月老廟風波

  寒露時節,全太君、褚太太領頭,帶著小汪氏、符梅兒來了月老廟,說是要求平安,但主要是想斬褚嘉言跟高氏的桃花。

  褚嘉言跟葉明通大打出手之事當然沒能瞞住褚家人——兩人互毆,臉上都留下不少痕跡。

  褚嘉言從小莊重,即使同僚都在泥中打滾他也絕對不會過去,幾個夫子都說他老成得過分,這回臉上帶傷回家,先說是自己不小心,不過全太君何等精明,當然一兩天就打聽出真相。

  全太君氣得要命,褚太太更是心疼,內心更討厭高和暢了,害人精,沾上就沒好事。

  日子是好日子,天氣是好天氣,秋風高爽,月老廟滿滿的人,善男信女各自撚香,求的都是姻緣。

  全太君領著媳婦褚太太,孫媳婦小汪氏,甥孫女符梅兒步入大殿,人太多,供桌上滿是鮮花水果,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處可以供奉,康嬤嬤、鐘嬤嬤連忙把家裡帶來的兩籃水果放上去。

  全太君拜了拜,誠心祈禱,「求月老給嘉言跟梅兒牽上一線,讓梅兒有嘉言的眼緣,只要他倆能順利成親,信女一定殺豬謝月老。」

  符梅兒聞言一喜,雖然表哥被高氏迷得暈頭轉向,可是姨祖母向著自己,表哥孝順,最後一定會聽姨祖母的話,娶自己為妻。

  想到自己即將脫離窮困的符家,嫁入家產豐厚的褚家,符梅兒那是心花怒放,只要成了親,有了孩子,感情自然就來了。

  符梅兒笑說:「多謝姨祖母,梅兒一定當個好主母。」

  「你要記得,當主母的一定得大度。」全太君殷殷交代,「千萬不要像你二表嫂那樣小肚雞腸,堂堂一個主母跟個懷孕通房計較一碗雞湯,說出去都好笑。」

  小汪氏冤枉了,「太君,那可不是孫媳婦小器,那雞湯本來就是我的,誰知道翠枝那丫頭有了,她又不講。」

  全太君白了她一眼,「她不講不就是害怕你不讓她生嗎?既然後來都知道她是懷孕嘴饑,怎麼不把雞湯讓給她。」

  「那雞湯可是主母才有的,憑什麼給一個通房?」

  「看看,就是這樣。」全太君也懶得教了,反正將來嘉忠要被分出去,也不掌褚家,自己年紀大了,還是別想這麼多,「梅兒要記得,你將來是掌家主母,一定得大度,自己得生孩子,也得張羅姨娘通房,孩子越多越好,像你表嬸這點就做得很好,對庶子女都有所照顧,也不會偏心,家裡交給她,我很放心。」

  褚太太突然被誇獎,內心一樂,「這是媳婦應該的,丈夫在外面奔波辛苦,媳婦連家裡都操持不好的話,怎麼跟褚家祖先交代。」

  全太君笑吟吟的,「梅兒多跟你表嬸學學。」

  符梅兒討好的說:「梅兒魯鈍,還請表嬸多多教導。」

  褚太太就噎住了——怎麼搞得好像婚事已經定下一樣?

  她不喜歡符梅兒,小家子氣又貪心,可是她架不住全太君的偏袒,全太君總想著妹妹子嗣凋零,符家第三代就剩下梅兒一人,符家又沒落,深怕妹妹唯一的血脈要吃苦…可是道理不是這樣的,想照顧妹妹有一百種方法,不一定要嘉言娶梅兒啊。

  照褚太太說,應該娶她汪家的侄女才對,但哥哥的女兒嫁給嘉忠,並不得褚家人的心,導致她不敢再說第二個。

  看著梅兒,褚太太也承認長得美,但就是腦袋空空,嘉言娶她一定不會開心的,自己又不是要求多高,要一個門當戶對的媳婦有這麼難嗎?鞠小姐、巴小姐那麼好,兒子偏偏不喜歡。

  褚太太看著月老,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心想,嘉言至少還喜歡女人,聽說那姬家四郎之所以遲遲不婚是喜歡男人呢,要是嘉言喜歡上男人,她想都不敢想。

  月老啊月老,信女要求也不多,只要媳婦品貌端正,能生兒子,不要離間我們母子感情,識大體,心胸寬大能容人,出門能當小媳婦,關上門能當個好娘子,這樣信女就心滿意足了。

  不要高氏那樣的害人精,也不要符梅兒那種笨蛋,讓嘉言跟鞠小姐或者巴小姐看對眼吧。

  「母親。」小汪氏靠過來,小聲說,「我上次回娘家,我爹說想把四妹嫁過來呢,給大哥當正妻,可是這符梅兒有祖母當靠山,要怎麼辦才好?」

  褚太太來氣,「那不是怪你,要不是你不得祖母的心意,我早就說了,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跟你爹交代,你自己想辦法解釋清楚。」

  「媳婦笨,還是母親找一日帶媳婦回汪家一起說吧。」

  「現在就承認自己笨,每次飯廳上叫你閉嘴都不聽。」

  小汪氏低下頭,「姑母,別這樣罵我。」

  褚太太被小汪氏喊這一聲姑母也有點心軟,婆婆是什麼,沒血緣關係的人叫婆婆,姑母那是身上都流著汪家的血,她們都是汪家女兒。

  褚太太歎息一聲,「我嫁妝有幾間在收租的宅子,將來嘉忠分家,自然會給嘉忠帶走,你就好好相夫教子,別再惹祖母生氣了,褚家鋪子的事情不要再提起。」

  「知道了,謝謝姑母。」

  全太君對月老念念有詞,拜託牽上嘉言跟梅兒的紅線,拜託斬斷嘉言跟高氏的孽緣,今年已經接近年底,要嘉言成婚不太可能,明年,如果明年嘉言能順利成親,就殺十頭豬來謝月老。

  眾人各有心思,各自祈禱,直到全太君起身,褚太太、符梅兒、小汪氏這才敢跟著從蒲團上起來。

  褚太太攪著全太君,「母親,我們去後山看看風景。」

  全太君微笑,「也好,難得出來走走。」

  幾人從大殿走到廣場,只見遠處山景楓葉層層,近處則是幾棵銀杏樹,黃色的葉子飄落,景色十分宜人。

  人多的地方自然有不少攤販,賣糖葫蘆的、賣桂花定勝糕的,素三牲,鮮花水果,一攤接著一攤,十分熱鬧。

  此時兩個乞兒你追我跑的奔過來,綁小瓣子的一頭撞上符梅兒,符梅兒心疼剛剛做好的新裙子,大怒之下一腳踢了那綁小瓣子的乞兒,那乞兒年幼,被踢了一下連續後退好幾步,這才一跤跌在地上。

  全太君皺了皺眉頭。

  就見人群中一個穿著青花色雲織錦的小娘子扶起那乞兒,又看了看乞兒的膝蓋手肘,

  「有沒有哪裡傷了?」

  那乞兒十分乖覺,搗著胸口,「被踢中的心窩有點疼。」

  乞兒年紀小,手段生澀,眾人一眼便看出是想順便討幾個錢。

  那小娘子笑著掏出一些碎銀子,「去買點糖吃,以後人多的地方別跑步,危險。」

  乞兒原本只奢望能有幾個銅板,沒想到得到碎銀子,大喜過望,「多謝小娘子,菩薩保佑小娘子順利平安。」

  那小娘子拍拍乞兒的頭,笑著說:「去玩吧。」

  全太君暗自點頭,這樣才是——多做好事,老天爺都會看在眼底,就算不賜福,至少也不會降災。

  不知道是哪家的媳婦,這樣年輕,但看著衣料跟首飾,日子又似乎過得不錯,旁邊一個嬤嬤兩個丫頭也都穿得整整齊齊,丫頭還戴著金釵呢。

  身披雲織錦,腳踩小香鞋,山水刺繡鞋面上兩顆大東珠,看樣子門戶也不低,又都在城中,怎麼自己沒見過?

  原本只是一個小插曲,卻沒想到符梅兒居然推了那穿著雲織錦的女子一把。

  「你什麼意思?」符梅兒覺得對方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她是誰。

  那小娘子好笑,「你沒頭沒腦的,說話能不能先考慮一下再講出口?」

  「你在演什麼好人,我知道,你們現在肯定都在心裡說我狠心,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讓那乞丐自己撞上來,我愛惜裙子有什麼不對?這件裙子花了我一兩銀子呢,那乞丐有本事賠我一兩銀子?」

  全太君臉色不太好看了。

  褚太太連忙說:「梅兒別鬧了,這位小娘子,一切都是誤會一場。」

  那娘子點點頭,正欲離去,符梅兒卻是糾纏上去抓住她,「誰讓你扶起那乞丐的,誰又准許你給他銀子,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好心,是不是在心裡暗罵我欺負孩子?我告訴你,我可不是一般人,我未來的丈夫是金聲侯府的世子,那可是正二品,我將來就是享有誥命的正二品夫人,這位是金聲侯府老祖宗,這位是侯府太太,我們是一起來上香的。」

  褚太太喝叱,「梅兒,別胡說八道。」

  「我哪裡胡說八道了!」符梅兒著急,自己剛剛沒表現好,姨祖母肯定不太高興,她一定要扳回一城才可以,「那乞丐撞了我,你卻讓那乞丐自己去玩,有沒有問過我,我的裙子都髒了,你要替那乞丐賠我嗎?」

  眾人就見那小娘子一臉錯愕,然後笑了出來,「好,我賠你一兩銀子。郝嬤嬤,拿銀子給這位小姐。」

  旁邊那個郝嬤嬤動作也迅速,馬上放了一兩銀子在符梅兒的手心。

  符梅兒得意洋洋收下,轉身跟全太君邀功,「姨祖母看,乞兒賠不起我一兩銀子的裙子,原本我可找不到人賠,現在找到人出錢了,將來持家,肯定不會吃虧。」

  全太君面色凝重,褚太太更是漲紅了臉——眾目睽睽,符梅兒剛剛又自報家門,她們可是金聲侯府,就在月老廟訛一個好心的人。

  褚太太歉然,「是我們家教不嚴,小娘子不要介意,康嬤嬤,趕緊還一兩銀子回去。」

  康嬤嬤跟郝嬤嬤兩人推拒了一下,後來還是小娘子點了頭,那個郝嬤嬤才收下一兩銀子。

  就見那小娘子稍微屈膝,領了下人要走,褚太太又開口。

  「小娘子留步。」

  那小娘子轉過身來,「夫人有何指教?」

  「我想知道小娘子明明占理,何以要賠這一兩銀子?」

  「我下午與人有約,不想耽擱。」

  褚太太點點頭,「原來如此。」

  分清楚輕重緩急,這才是處事之道,人家可不是冤大頭,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才用一兩換取不糾纏。

  能拿出一兩不心疼,也不是普通人家,人家要見的人也不會是一般人。

  褚太太很不好意思,「是我家的人做事不妥當,還請小娘子不要介意,也不要因此看輕了我們金聲侯府。」

  「不會的。」那小娘子一笑,「夫人言重了,我還與人有約,就此別過。」

  褚太太就見那小娘子大步前進,從背影都看得出來乾脆俐落,內心忍不住想,一身富貴,必定是名門出身,如果是未婚多好啊。

  如果對方未婚,她一定會上門給嘉言說親。

  主母心軟,分家銀就會給得多,這樣嘉忠離府時自然能拿到比較多的資產,分得清楚輕重緩急,將來持家就不會混亂,哪像小汪氏為了一碗雞湯鬧了兩天,還跟嘉忠大吵,簡直蠢不可言。

  符梅兒見眾人都是一臉責怪,奇怪說:「我這不是做得挺好的嗎?表嬸,為什麼要把一兩還給她啊,是她自己心甘情願賠我的,姨祖母不誇我了嗎?我可沒吃虧。」

  褚太太張嘴想說什麼,還是算了,她不想大庭廣眾的跟符梅兒扯皮,等回到家再找機會跟母親說,可以幫梅兒出嫁妝,但不能娶她,這樣愚蠢貪婪的人當了嘉言的妻子,輕則嘉言不快樂,嚴則可能會得罪貴人,他們京中人只要得罪貴人,那也等於是走到死路,褚家會毀於一旦。

  然而,褚太太還沒來得及跟全太君說起兒子婚事,回到家另一個消息傳來——皇帝駕崩,太子即位。

  眾人都知道,新皇從太子時期就反對虛銜,認為那些有虛銜的門戶不替朝廷做事,卻又打著旗子說自己是官戶,虛張聲勢,惹人厭惡。

  褚老爺跟褚嘉言連忙派人去打聽,幾家互有來往的虛銜門戶一致覺得最近低調點好,新皇本就看他們不順眼,誰知道會有什麼新政下來。

  新帝結束孝期後發了一連串的命令,包含軍政、朝政、稅制、考試,都有新規則,而其中跟褚家最息息相關的就是責令虛銜品級要端正品行。

  這話說輕不輕,說重不重,曖曖昧昧的,讓人難以揣測。

  褚家為了保險,關起大門來,不外出了——所有生意上的事情都由各鋪子的掌櫃帶賬本上褚家,南方的棉田、桑田則由大管家代為巡視。

  京城那些虛銜門戶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謹慎低調。

  「要是你祖母問起,你可千萬別點頭。」褚太太跟褚嘉言叮囑著,「母親也不想說梅兒壞話,可是這陣子越想越不對,你就沒看見梅兒扯著那小娘子要一兩銀的模樣,太丟人了。」

  褚嘉言笑說:「母親放心,兒子對梅兒只有表兄妹情誼,既然不喜歡她,自然不會答應婚事。」

  「我就是怕你祖母堅持,你拗不過。」

  「不會的,我要娶的不會是梅兒。」

  褚太太神色一凜,「但也不能是那高氏,我萬萬不允許你娶個下堂妻。」

  「母親。」褚嘉言溫言說,「此事我們母子沒有共識,為了避免彼此不快,還是不要提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爹點頭了,你祖母只要你娶梅兒,也同意讓那高氏當平妻,可是嘉言,我可是你母親,懷胎十月冒死生下你,難道我不能講幾句話?」

  褚嘉言勸慰,「兒子感謝母親,也尊重母親,所以至今沒有下聘,母親放心,您一日不同意,我就一日不會讓高小姐進門。」

  褚太太聽了,心裡五味雜陳。

  說兒子孝順嗎?也孝順,至少高氏還是高氏,不是褚家的大奶奶。說兒子不孝嘛也真不孝,都二十二歲了還不成婚。

  她只不過要一個媳婦,怎麼就這樣難?

  「不是母親要為難你,娶個下堂妻當褚家大奶奶,褚家的臉往哪放?」

  「母親,高小姐很好,她自食其力,廣結善緣,當初大行台尚書令家的表小姐騙了她六百兩,她也寫了和解書,讓那小姐少關了幾個月,兒子以為自己以前是不擅長跟女子相處,所以總是和她們相對無言,但遇到高小姐這才知道,原來可以有說不完的話,我們既能說事業,也能說生活,兒子很感謝老天讓我們認識。」

  褚太太哭喪著臉,「你是被她迷住了。」

  「是。」褚嘉言也不反駁,「可是母親放心,您在兒子心中永遠第一位,沒得到您的同意之前,兒子不會上門提親。」

  褚太太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那個被葉家視為瘟神的高和暢,在兒子心中居然是一塊寶。

  如果是大戶小姐就好了,要不然也得像前陣子在月老廟遇到的小娘子——態度落落大方,臉上一派歲月靜好,面對梅兒的無禮討銀,還是保持著氣量,對待弱勢者也能有所憐憫,如果高氏是這樣,她還能勉強接受,但高氏卻不是,大喜之日打死丈夫懷孕的通房,這麼狠心,怎麼能當她的媳婦?

  嘉言如果娶高氏為正妻,按照高氏過往風格,姨娘庶子怕不都得被弄死,這樣子嗣多單薄,那可不行。

  但她是一個母親,豈會不瞭解兒子,嘉言雖然不會讓她這個母親傷心,但同樣的也不會另娶名門淑女讓高氏傷心。

  還是自己退一步吧,有什麼辦法,自己是母親,想抱孫。

  「這樣吧。」褚太太提議,「你娶鞠小姐或者巴小姐為正妻,生下兒子後,母親允你收高氏為姨娘。」

  褚嘉言不是不知道好歹,但他有他的原則,他愛的女子不用屈居人之下,「母親,找一日我帶高小姐見您可好,您若不喜歡就罷了,但兒子覺得您會喜歡她的,她態度坦然,落落大方,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比較。」

  褚太太來氣,「母親都已經退一步了。」

  「這是兒子的人生大事,兒子不能將就。」

  褚太太明白,關於正妻人選,兒子不會跟全太君低頭,也不會跟自己低頭,他就是要娶高氏那個害人精。

  褚嘉言見狀道:「現在說這些都太早了,我們這些虛銜官戶最近都處於謹慎期,一切等風頭過去再說。」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你還不如收幾個丫頭,先開枝散葉,我看你身邊的鳳兮、鳳彩都挺好的,你先讓她倆肚子大起來,我就能等。」

  「那樣兒子可對不起高小姐一片心意了。」

  褚太太一陣惱怒,又是高和暢,她是會下蠱嗎,嘉言被她迷得暈頭轉向,連母親的話都不聽了。

  這樣想來,符梅兒至少還有一個優點,是個黃花大閨女。

  不是她要為難自己兒子,她真的不能接受媳婦是二嫁,她就不信了,京城那麼大,挑不出一個合適的當自己媳婦?

  褚家就在很想娶媳婦,但對高氏跟符梅兒都不滿意的情況下迎來過年。

  皇上態度沒變,虛銜官戶依然謹慎,年前送禮走人情都免了,關起大門來過各自的年。年夜飯時,全太君照例問起這一年的生意如何。

  褚老爺支吾了一下,這才老實說因為這幾個月沒有親自督促,南方工人似乎變懶,前兩日收到賬本,秋季收成不如預期。

  全太君沉著臉,這些工人吃褚家的,喝褚家的,一旦知道主人不方便出門,立刻拿翹偷懶,委實不像話。

  商議到後來,還是決定讓余管家悄悄去一趟江南,把收成不如預期的那些管事換掉——虛銜官戶是不能招搖,但管家安安靜靜出個門還是可以的,不張揚,不嚷嚷,自然不會捅了馬蜂窩。

  高和暢自然知道京城的虛銜門戶最近都低調度日,她想見褚嘉言,但也沒上門去——就是自己畫著各色服裝,然後把圖樣送給孫掌櫃。

  百年大戶,靠著遙控還是勉強可以經營下去的。

  只是高和暢自己的快樂少了人分享,未免寂寞。

  孫掌櫃絕對不會用驚喜的眼光看著她的圖,也不會提出建議,腰帶用什麼布料,袖口用什麼布料,一切由她說了算,但這樣的大權在握只讓她心裡堵堵的。

  她想念褚嘉言。

  年都過了,也不知道皇帝心情會不會好一點,其實只要幾句話,虛銜門戶就能喘口氣,只是天威難測,沒有哪個大臣敢建言這件事情。

  話說回來,那日跟褚家女眷在月老廟偶遇,她都還沒機會跟褚嘉言說起——他一直想帶她見褚家長輩,她想告訴他,意外的我已經見過啦。

  其實她在兩年前也見過那個符梅兒,不過時隔太久,她都已經忘了,要不是符梅兒自報門戶,她還真想不起來。

  符梅兒雖然腦子裝水,但有全太君的寵愛,十分自信。

  當下高和暢其實很想說「你表哥不會娶你,因為他要娶我」,但看見全太君一臉嚴肅,便收起開玩笑的心思。

  高和暢當然知道符梅兒是全太君心中第一人選,但是她也不擔心,自己可是褚嘉言心中第一人選,最多就是再等一兩年,她等得起。

  褚嘉言有三分像褚太太,褚太太就是褚嘉言現在還沒拿下的一票——褚老爺是同意的,全太君是有條件的同意,褚太太完全不同意。

  全太君的條件也很不友好,褚嘉言要娶符梅兒為正妻,她才能當平妻入門,她明白對一個古代老太太來說這已經是天大的讓步,但她可是高和暢,從兩性平權的地方穿越而來,絕對不能跟人分享夫婿。

  若是褚嘉言三心兩意也就罷了,但褚嘉言對自己也一心一意,那他們為什麼要跟一個第三者一起生活?沒道理。

  高和暢放下筆。

  眼前是一幅唐朝仕女圖,以牡丹花為底,豔麗多彩,適合夏天。

  砰砰砰,有人用力的敲門。

  高和暢抬起頭,就見郝嬤嬤、春花、秋月也有點錯愕,她們住的喜來可是高檔客棧,店小二一向很有禮貌。

  「高和暢。」一個中年男聲隔著門扇大吼,「我是城中衙役,有人告你殺人,隨我去衙門一趟。」

  郝嬤嬤連忙去開門,就見兩個中年差役,手上拿著文書,「高和暢是誰?是你?過來拿文書,名字沒錯就跟我們走一趟。」

  秋月大急,「差役大哥,是不是誤會了,我們小姐沒殺人。」

  「有沒有殺人跟我們走一趟就是,敲登聞鼓的人也在衙門,你們兩廂對質,府尹自然會做出判斷。」

  高和暢拿過文書,的的確確寫著她的名字,爹娘的名字、籍貫,都沒錯。她隱隱有種不祥預感,她沒殺過人,但原主有,是誰在為綠水喊冤?

  天氣冷,郝嬤嬤連忙給她穿上貂裘,又抓了一把銀珠子塞進差役手裡,「兩位大哥喝點熱茶。」

  差役也不遮掩,平分了銀珠子,態度頓時好上許多。

  一般來說,差役拘人,都是上了鋳在街上示眾,虧了那把銀珠子,差役只是一前一後跟著她們主僕——府尹問審,閒雜人雖然不得上堂,但是在出口旁觀還是可以的,郝嬤嬤跟春花秋月放心不下,自然跟來了。

  喜來是京城鬧區裡的客棧,距離衙門不遠,莫約走了兩刻鐘就到。

  郝嬤嬤三人就停在門口,高和暢大步走了進去,就見一人站在審庭中央,不是葉明通又是誰。

  高和暢看到他就一肚子氣,但公堂之上也不容得放肆,乖乖站好,又等了莫約兩刻鐘,翁府尹這才姍姍來遲。

  驚堂木一拍,問道:「堂下何人?狀告何人?」

  「小人葉明通。」葉明通拱手,「狀告前妻高和暢。」

  「狀告何事?」

  「小人有一通房丫頭綠水,已經懷孕,卻被高氏活活打死,那綠水是我們葉家的家生子,是葉家人,跟高家無涉,高氏無緣由打死我葉家人,我要高氏做出補償。」

  翁府尹覺得很煩,小老百姓雞毛蒜皮可真多,一個家生子而已,打死就打死了,還要來煩他,「高氏,你賠給葉家二十兩,你可願意?」

  高和暢連忙跪下,「願意。」

  「大人,小人另有主意。」

  「說。」

  葉明通狡猾一笑,「小人想撤銷與高氏的和離書,讓高氏重新入門,如此,小人不計較打死綠水之事,不然就一命抵一命。」

  高和暢簡直快被葉明通煩死,一個大男人沒出息時可以這樣沒出息,為了金錢死纏著前妻不放,什麼理由都拿出來。

  如果他真的是替綠水找公道,她還敬他有點肩膀,現在看看,為的都是什麼,還是為了要她重新入門,好扛起葉家家計。

  翁府尹想都不想就問:「高氏,你可願意重新入葉家門,前夫家如此有情有義,實在難得,如果願意,本府尹就作個現成媒人。」

  高和暢連忙回答,「民女不願意。」

  翁府尹的笑容僵在臉上,「為何不願意?棄婦回門是多大的面子,多少下堂妻夢寐以求,現在前夫施捨與你,居然還不感恩?」

  「大人有所不知,葉家不過看中民女能賺錢,想要民女的銀子,民女現在過得好好的,不想再入葉家操勞家計。」

  翁府尹一怔,這樣的話難怪這高氏不願意了。不管當初和離的理由為何,肯定都是對高氏有所不滿,所以將人掃地出門,這高氏下堂後運氣來了,能賺錢,葉家看中錢財又想要回這媳婦。

  「回稟府尹。」一個差役進來,「有一對中年夫婦在外面求見,說是綠水的親生爹娘。」

  翁府尹頭痛,怎麼又來了兩個閒雜人等。

  可是新皇登基後十分勤政,自己可不敢偷懶,萬一傳入聖上耳朵,自己的烏紗帽就不保了,於是點點頭,那差役很快帶了一對中年夫妻進來。

  那對中年夫婦一進門就下跪,「草民黃老頭(民婦鄭氏),見過府尹大人。」

  翁府尹覺得不耐煩,「什麼事情,說吧。」

  黃老頭低著頭說:「我女兒已經不在了,高小姐把我一家安排得很妥當,兒子有生計,孫子進學堂,我也不想追究,請官爺饒了高小姐。」

  高和暢內心愧疚,自己做那些只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她知道人命不能補償,她做再多也換不回綠水,可是今天黃老頭跟鄭氏這樣說,是不是可以解讀成他們原諒了自己?

  翁府尹最後判她賠償葉家二十兩銀子——一個成年女子的賣身銀差不多也就這價格。

  高和暢松了一口氣,眼見黃老頭跟鄭氏要走,連忙上前,「多謝黃伯,今日為我說話,我一輩子記得。」

  黃老頭神色很平緩,「我們也不知道,是個褚大爺派人讓我們過來的,可能我的閨女要嫌我無情,可是看到兒孫都過得好,高小姐,我對你沒有恨。」

  高和暢內心覺得松了口氣,又想起褚嘉言都因為虛銜之事沒怎麼出門了,還是關心著她——自己能做的就是多畫圖,讓百善織坊在這段時間能穩住生意,惠風是他們生意上的孩子,她要這「孩子」越長越大。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12:28

第十一章 未來婆婆的刁難

  褚嘉言覺得江南那些園子管事委實不像話——前年偷賣棉花,他已經換掉一批了,沒想到新上任的也沒做得多好,余管家江南一趟回來,又收拾了好幾個勒索工人的園子管事,說他們要求工人得分一成月銀孝敬,不然就把活計換掉,工人無奈之下不得不從,但畢竟心裡不願意,於是幹起活來也懶,就這樣又少了收成。

  褚嘉言實在很想自己去一趟,但又沒辦法,現在正經官戶依然歌舞昇平,但虛銜門戶可是風聲鶴唳,新皇什麼時候心情會變好,沒人知道,但在那之前大家都要謹慎過日子,可不要撞到槍口上。

  「大爺。」一個小丫頭在門外喊,「孫掌櫃來了。」

  褚嘉言奇怪,他跟孫掌櫃並沒約,怎麼突然上門,但還是點頭,讓大丫頭鳳兮去開門。

  鳳兮拉開門扇,褚嘉言就看到胖敦敦的孫掌櫃進來,後面跟著一個俏娘子,眉眼含笑,不是高和暢又是誰?

  他們兩人已經幾月不見,他都數不清在書房畫了多少她的畫像,現在看到她本人出現,豈有不驚訝之理。

  褚嘉言繞過案頭,壓抑著心中狂喜,「孫掌櫃、高小姐,怎麼突然來了?」

  孫掌櫃笑眯眯的,「高小姐問我能不能帶她進褚家一趟,我這不是想著大爺跟高小姐好久不見,就當一回好人。」

  孫掌櫃認識高和暢三年多,早就已經被她收服。下堂怎麼了,高小姐繪得一手好圖,可比那些閑在後宅的奶奶有本事多了,跟大爺相配得很,今天見得高和暢開口,心裡想,選日不如撞日,他老孫就當一回好人。

  高和暢被孫掌櫃這樣說,態度大方的承認,「是我求孫掌櫃的,除非褚大爺不想見我。」

  雖然以前她來褚府很自由,無須人帶,但畢竟當初是合作夥伴,現在兩人是情侶,關係不同,行事自然要謹慎些。

  褚嘉言喜道:「怎會。」

  高和暢聞言,抿嘴一笑,「我已經畫好今年的冬裝,想讓你看看。」

  褚嘉言知道現在孫掌櫃在,她也不便說太多話,於是接過卷軸,這就打開來看。

  一共二十幅仕女,或賞花或品茶,都是富貴已極,他做成衣生意許久,知道這設計絕對能引起京城的風潮——新皇即位,最晚明年一定會選秀。

  送女入宮,是延續家族繁榮最快的途徑,沒有誰會放過。

  書房中,褚嘉言、高和暢、孫掌櫃,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明白這點,但因為事關皇上,也沒人說破。

  「這些設計很好,」褚嘉言含糊帶過,「十分端莊,想必能引起官家小姐的喜愛。」

  孫掌櫃連連點頭,「這衣服就算一百兩起跳都不貴,如果場合適當,一套兩百兩也不在話下。」

  高和暢道:「我這次還想辦服裝秀。」

  孫掌櫃皺眉,「可是現在褚家已經不方便舉辦宴會了。」

  「所以我想問問。」說起服裝,高和暢有無數想法跟創意,「褚家有沒有相熟的官戶,平常生意上互有來往照顧的那種?」

  雖然這種事情不好說白,但褚嘉言還是信任眼前人的,「我們跟秘書丞一直有來往。」

  「那就是了,借秘書丞的府第辦事,事後給秘書丞抽個一成或兩成,應該可以。」

  「是不難,不過這樣一來進入服裝秀的小姐就只剩下官戶了,官戶頭銜雖高,但出錢能力比不上商戶,這些衣服可能沒辦法出價太高,最多一百兩吧。」

  「所以我們這次的衣服不限制了,只要下定,我們就做,但保證顏色材質不一樣,如此一來,就算真的不巧撞衫也不至於太過尷尬。」

  褚嘉言喜道:「這倒是可以。」

  得到了贊同,高和暢對於接下來要說的話更有信心,「而且百善織坊不是簽了好幾個設計師了嗎?這一次不是惠風服裝秀,而是百善織坊的服裝秀,把其他設計師的作品一起放上舞臺。」

  孫掌櫃連忙說,「高小姐,這樣可是你吃虧啊。」

  古來母雞帶小雞,說好聽是「帶」,說實話就是吸血,如果放了其他設計師的作品,那肯定會有喜歡惠風的小姐變心的,高小姐這是拿自己的顧客來給其他設計師養顧客。

  高和暢一笑,「不怕,我對我的作品有信心。」

  褚嘉言怎麼會不明白,高和暢這是為了他著想,現在這種狀況,金聲侯府是不方便出面了,但百善織坊的排場還是要有,她要透過在秘書丞府邸舉辦的服裝秀告訴京城的高門大戶,褚家還是成衣界的第一名。

  他覺得很感動,又覺得自己幸運,高和暢眼界大,絕非一般女子可以比擬。

  褚嘉言想了一下,「高小姐,如果我請你幫我經營簽下來的那批設計師,指導他們,提攜他們,可有辦法?」

  「有。」

  「關於服裝秀之事,我最多只能寫信疏通,不方便出面。」

  「我可以。」高和暢堅毅的說,「我能替你做事。」

  褚嘉言內心一陣熱血翻湧,他真想讓祖母跟母親知道他喜歡的是怎樣的人,那是一個天塌下來也能跟他一起承擔的女子。

  孫掌櫃見狀,心想差不多得告辭了,離去之前讓褚大爺跟高小姐私下相處一會,於是轉頭道:「鳳兮姑娘,老頭子想去洗個手。」

  鳳兮能當到大丫頭,自然是精明的,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高小姐本人,但大爺畫了好多她的畫像,鳳兮一看到本人就認出來了。

  現在孫掌櫃擺明要讓大爺跟高小姐獨處,自己也不能太沒眼色,於是笑說:「孫掌櫃這邊請。」

  褚嘉言就看著鳳兮帶孫掌櫃出去,格扇重新關上。

  高和暢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褚嘉言反手一握,牽住她小小的手掌。

  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但又不想鬆開。

  高和暢就聽見自己胸口怦怦的聲音,心跳一下又一下的,剛才承擔了那樣大的責任,但現在內心卻十分甜蜜。

  他是把他的事業都放在她身上了,是重擔,但也是信任,信任她能做得好。

  高和暢看著他笑,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有件事情一直沒機會跟你說,我幾個月前上月老廟,遇見全太君、褚太太,還有你表妹,我可不是故意求表現,真的是剛好而已。」

  於是把那天的事情說上一遍,包括符梅兒怎麼大呼小叫說自己是金聲侯府世子的未來妻子,講完後一臉調侃。

  褚嘉言只覺得尷尬,「那是她一廂情願,我沒答應過。」

  「我知道,所以我也沒吃醋,不過有點羡慕她的底氣,全太君不知道給了多少偏愛,讓她在沒有你同意的情況下還能這麼自信。」

  「表伯表伯娘看中我褚家家世,從小給她洗腦要嫁給我為妻,加上祖母的偏愛,她也就深以為如此,我雖然幾度拒絕,但她卻認為婚姻始終要聽從父母之命,我最後一定會聽從祖母的話,但我對婚姻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娶的只有你。」

  高和暢又是喜悅又是擔憂,「可是全太君跟褚太太會不會以為我也是看上你的家世?畢竟我現在連娘家都沒有,說起門戶那可是最低的一種。」

  「我會消除祖母跟母親的偏見的,你放心,我一定是八人大轎迎你入門,全家喊你一聲褚奶奶,不會委屈到你,也不會讓你低頭做人。」

  高和暢聽了心裡開心,這人真有肩膀——前世好多朋友訴苦,每次婆媳出現問題,老公只會說「我媽年紀大了,你讓讓她」,而褚嘉言這個古代人不是要她委屈,而是保證會爭取讓她能堂堂正正。

  不用帶著歉意,因為她沒做錯什麼。

  雖然前途還是很艱辛,可是她卻很有信心,只要他們堅持,一定會有好結果。成婚以後,她也不會放棄工作,她要當京城第一個職業婦女——妻子、設計師、母親,這三種角色她都要。

  褚嘉言看著意中人臉上帶笑,臉頰淡淡紅暈,心生歡喜,真想馬上迎她入門,可是現在褚家這種狀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頭,天威難測,也許明天禁令就解除,或也許還要幾年光陰。

  「和暢。」書房沒外人,他就順著自己心意喊了她的名字,「現在褚家這樣,我沒能給你什麼保證,可是我能說我心裡只有你,我的娘子也只能是你,我會對你好的。」

  高和暢聽了心裡高興,「我……心裡也只有你。」

  說完,耳朵慢慢紅了。

  她什麼都不怕了,她現在勇氣百倍。

  高和暢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替無法出門的褚嘉言把百善織坊撐起來,直到褚家恢復繁華的那天。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到頭,但是只要有愛,她就覺得有希望。

  這是她兩世為人,第一次這麼想守候一個人,守護一件事,她有兩輩子的智慧,她可以做好。

  一定可以。

  褚嘉言寫了很多信出去,給商會的焦會長和其他會員,給各布莊的掌櫃,交代的都只有一件事情——高和暢此後代表他。

  高和暢首先見了百善織坊簽下來的那批設計師,一共十三人,男女老少都有,高和暢先是給他們上了「客戶心理」,然後上了「市場區隔」,他們是專門做高檔成衣的,設計要新穎、大膽,不要怕成本高,成本再高的衣服也有人會買。

  然後給他們功課,六月之前,每人繪出四套冬裝,只要做得好,就有機會能登上秘書丞府的服裝秀,被高門大戶的小姐挑中,最實際的就是能分紅。

  那十三位設計師聽了都十分興奮,摩拳擦掌的表示自己一定如期交出來。

  然後高和暢又拿著褚嘉言的介紹信去秘書丞府中拜訪,討論八月底在花園辦服裝秀之事,她十分懂人性,講感情什麼是講不來的,直接說了當日成交無論多少銀兩,都給秘書丞府抽一成。

  這兩年京城誰不知道惠風系列,每次服裝秀都是三四千兩的成交價,抽一成那也是三四百兩了,秘書丞一個月的月俸也才二十兩,那可是大大的進項啊,秘書丞應允得很快,還叫來了夫人跟高和暢認識——他要上朝,若是高和暢有服裝秀上面的事情,可以直接找他夫人,兩邊都不耽誤賺錢。

  高和暢接著又去了江南一趟,這回是跟褚家的余管家同行的——江南那邊的棉田桑田還是沒改善,得去看一看。

  余管家說還是不太行,雖然換了管事,但工人懶啊,可以打,可以罵,但打罵之後還是懶,拿工人沒辦法。

  高和暢心想這樣不行,提出了分潤概念——以後不算月銀了,而是貨物整批出去後,看貨價分潤。

  每人都是小股東,收成好就賺得多,相反的收成差那就賺得少。

  工人剛開始當然不願意,但高和暢也很硬,不想做就走,她絕不留人。

  余管家一看這樣不行,這什麼分潤計劃,太不像話了,賺多那是主人家的事情,憑什麼分給工人,褚大爺把家業交給這女人,那是要弄垮褚家。

  但高和暢卻立場堅定,余管家你有意見?好,那你提出辦法,你提不出辦法?那就不要有意見。

  余管家年紀大卻得不到尊重,氣得要死,但他也不想承擔責任,只能告訴自己,反正日後有問題都推到高和暢身上就是,權力也是褚大爺給的,可不關他的事情,他已經盡心盡力了。

  工人有人走,有人留,高和暢又招募了一批新工人,女人孩子也能應徵,采棉花又不是什麼重活,沒道理男人可以女人孩子不行。

  這下可來了一堆大娘嬸子,不給現銀沒關係,反正供餐呢,日後賣了貨物就能分上一小筆,就算這褚家賴皮,自己也吃了幾個月的飯,不虧。

  然後又有工人拿翹了,跟女人一起幹活會倒楣,讓高和暢把那些女人撞走,結果高和暢讓那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滾。

  一時間,褚家田園的大娘子都額手稱慶,摘棉花嘛,多大的事情,什麼跟女人一起幹活會倒楣,哪個不是女人生出來的,出生的時候不倒楣嗎?

  高和暢在江南住了兩個多月,直到工人都安穩下來,一切上了軌道,又再三跟工人保證,只要努力、收成多,將來分到的就多,各種殷殷交代,這才回了京城。

  這時已經是六月盛夏了。

  天氣很熱,但她還是在百善織坊發家店的二進見了那十三位設計師,每人都交了七八張服裝設計圖。

  高和暢以多次入圍金鐘金馬最佳服裝設計師的眼光審視,挑出了部分,剩下的給予修改意見,然後催促十日內改完稿送來這百善織坊。那些設計師知道這是要上服裝秀了,都十分興奮。

  褚家雖然情勢不大好,但百善織坊可是有錢的呢,聽說眼前的高小姐這三年就賺了五千多兩,自己好歹也能賺個三百兩吧,那也能買間宅子了。

  就這樣到了秋天,秘書丞府第發出請帖,廣邀名門貴女來看服裝秀。

  那日總共展示了一百多套衣服,下定踴躍,光是訂金就收了四千多兩,眾人也都驚歎百善織坊的實力,那百來件冬裝每件都奢華,設計更是新穎別致,褚家雖然這一年來行事低調,但人家底下有能人呢,看來京城的成衣界還是褚家領頭。

  高和暢讓賬房記錄好之後,當場分了一成利潤給秘書丞夫人。

  秘書丞夫人平白得了四百多兩,笑得可和藹了,「我一見高小姐就親切,以後如果有要辦理服裝秀,儘量來找我。」

  高和暢十分懂事,「多謝夫人給予方便。」

  兩人又客氣一番,高和暢這才告辭。

  中間有個小插曲,不知道哪個落魄門戶的夫人聽說高和暢單身又能賺錢,居然異想天開想讓自己兒子娶她做妾,好把門戶撐起來。

  秘書丞夫人好笑,高和暢只是沒丈夫,又不是沒腦袋,她現在的身家,嫁給等待發派的進士都大有人要,何必給一個落魄官戶的兒子當妾室。

  秋季棉花收成,高和暢又央著孫掌櫃帶自己進褚家一趟,孫掌櫃拗不過,只好又當一回好人。

  之後他照例是跟鳳兮說要去洗手,好讓兩人獨處。

  褚嘉言見到她,十分喜悅,「這陣子辛苦你了。」

  那些事情以前都是他做的,他知道那有多勞累,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人人都知道褚家有錢,想盡辦法佔便宜,更別說還遠去江南一趟,工人拿翹,這不肯,那不要,要安撫不知道得花多少心力。

  高和暢只是微笑,「不辛苦,你的信件打點周全,我去哪裡都沒有被為難,相關人士都知道你把百善織坊託付於我。」

  兩人說完,四眼相對,都覺得該趕緊談正事,但此刻氣氛好,卻又不想輕易打破——褚家的為難處境,沒讓誰退卻,只讓兩人更加相思。

  又對望了一會,高和暢先收回眼神,「賬本你可看了?」

  「看了。」

  「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對?」

  「都很好,雖然支出增加,不過今年收穫量倒是上提了三成,總淨利還是變多的,我聽余管家說你改用分潤,這方法挺好,乍看之下吃虧,但是如果只看總收成,足足多了一百二十幾車棉花。」

  高和暢不敢說那是現代常識,把話題帶開,「冬季的衣服我都已經做好,也送到各家小姐府裡,你之前簽下的那十三位設計師,有幾位特別不錯,我已經讓他們著手明年的夏裝,至於平庸的幾個就改做平價服飾,一樣讓他們抽成,因此倒是沒人不樂意。你放心,百善織坊入京百年,不會因為褚家不方便外出,就在一兩年內被人追上。」

  褚嘉言皺眉,「也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到頭,我已經去信永澈縣子,回信上說群臣已經在勸諫,這些虛銜都是歷代先皇們所封賜的,皇上這樣責難虛銜門戶是打祖宗的臉,幾位親王都很不滿。」

  「真的?」高和暢一喜,她是現代人,考慮沒那樣多,「皇上也真是的,虛銜門戶不過占了個品級,又不上朝,也無俸祿,到底礙了他哪裡——」

  「和暢。」褚嘉言打斷她,「隔牆有耳。」

  高和暢縮了縮脖子,「我知道錯了。」

  「以後可得小心點。」

  「因為是在你這裡,我才那樣的,不然平時我很謹慎。」高和暢再三保證。

  「我是為你好。」

  「我知道。」

  叩,叩,叩,傳來急切的敲門聲。

  「大爺。」鳳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太太過來了。」

  高和暢著急起來,「怎麼辦,怎麼辦,我要躲哪?你的衣櫥呢?我躲衣櫥裡面好了,還是躲在屏風後面比較好。」

  褚嘉言一陣好笑,「是我母親,又不是外人。」

  高和暢心想,是你母親,不是我母親啊,現在可不是什麼好時機。

  褚嘉言打開格扇,孫掌櫃一腳進來,也是一臉緊張,「大爺,褚太太過來了,還是我先帶著高小姐告辭?」

  「不用。」褚嘉言落落大方,「我也想讓母親見見她。」

  褚太太就在這種情況下進入了兒子的院落——她當然也聽聞了兒子把百善織坊交給了高和暢那害人精之事,但褚家的家規,女人不能干涉生意,連丈夫都沒說話了,自己又能講什麼?

  又聽說那個害人精每一兩個月會悄悄進褚家,於是她告訴兒子的大丫頭鳳彩,只要高和暢來了,一定要派人來傳話,不然就把她發賣出去。

  今日一得到鳳彩的傳話她就過來了,她一定要看看那害人精有什麼本事,迷得兒子神魂顛倒,連百善織坊都交給她了。

  褚太太十分不滿意的踏入了花廳,就見到褚嘉言一臉自然,孫掌櫃額頭有汗,另一個女子想必就是高和暢了。

  乍看有點眼熟,仔細想了想,不就是去年在月老廟碰上的那個女子嗎?讓符梅兒訛了一兩的那個。

  她的氣質很爽俐,自己不會認錯的。

  褚太太皺起眉,「是你。」

  高和暢當然知道她在說什麼,只好點點頭,「是我,見過褚太太。」

  「你來我家做什麼?」

  褚嘉言道:「兒子把百善織坊交給高小姐,高小姐今日是拿賬本過來給兒子的,已經看過了,棉花收成比去年好,倒是不用擔心。」

  褚太太來氣,「我在問她,你回答什麼?」

  高和暢知道這是千古難題,雖然他們還沒成親,但現在的狀況也差不多,就是婆婆刁難兒媳婦,兒子想解圍,結果婆婆更不滿。

  她也不怪褚太太,以古代來說,自己確實不是一個合格的媳婦人選。

  褚太太在繡墩坐了下來,鳳兮連忙奉上茶。

  一時花廳裡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褚嘉言笑說:「母親怎麼突然過來了?也不說一聲,兒子如果知道母親今日下午過來,肯定讓孫掌櫃明天再拿賬本。」

  褚太太越看高和暢越不順眼,心裡有氣,「我過來還得先跟你說一聲?」

  褚嘉言也不知道母親今日脾氣怎麼這樣大,過了一會才說:「母親生我養我,自然不用問過兒子,兒子只怕有客,怠慢了母親。」

  褚太太心想,這還差不多。

  高和暢跟孫掌櫃你看我,我看你,不約而同都想:還是告辭吧。

  孫掌櫃陪笑說:「既然太太跟大爺有話說,那我就跟高小姐先走了。」

  高和暢一個屈膝,「褚太太,就此告辭。」

  「慢著。」褚太太放下茶盞,「高小姐留下,我有話問你。」

  高和暢就覺得頭皮一麻,但也知道這是自己必須面對的——褚嘉言不能幫她,越幫越忙。

  孫掌櫃傻眼,「那……我在外面等高小姐好了,我們只有一輛車,我先回去,高小姐就回不去了。」

  褚太太揮揮手,孫掌櫃於是到外面去。褚太太又揮揮手,鳳兮跟鳳彩也退下了。

  最後褚太太看著自己兒子,「我跟高小姐單獨說幾句話行不行?」

  褚嘉言不能說不行,又見高和暢對自己輕微的點頭,於是道:「兒子在外面等候。」

  花廳裡就只剩下兩個人,褚太太與高和暢。

  褚太太仔細審視高和暢的臉,不是特別美,但憑良心說是很大方的長相,眉眼都開朗,難怪兒子喜歡——可惜是個下堂妻。

  褚太太也懶得拐彎抹角,直接問:「高小姐想嫁入我們褚家?」

  「是。」

  「不會覺得身分不配嗎?」

  「會,可是我喜歡褚大爺,褚大爺也喜歡我。」

  褚太太就覺得刺耳,「喜歡?什麼叫做喜歡?高小姐告訴我,喜歡有什麼用?你能為嘉言做什麼?」

  「只要褚大爺能做的,我都能做,最近半年我幫忙打理百善織坊,也去了江南一趟,解決了工人偷懶的問題,今年的棉花收成比去年好上三成,另外我也在秘書丞府邸辦了服裝秀,扣除所有成本跟孝敬銀兩,總共賺了兩千多兩。」高和暢真心誠意的說,「褚太太,我不是只會吃飯睡覺,還能幫褚大爺的忙。」

  褚太太哼的一聲,「倒是挺會講。」

  高和暢知道自己主動說話就是火上澆油,於是只能靜等褚太太的不滿,然後再一一提出解釋。

  雖然兩人獨處有點緊張,但褚嘉言還是不在比較好——不然萬一他幫自己說話,褚太太只會更生氣,更不諒解自己。

  兩情相悅,但前面的路還很長。

  可是她不怕,只要想起褚嘉言的溫柔笑語,高和暢就覺得自己什麼都能應付。

  褚太太皺著眉,「高小姐可知道我的出身?」

  「褚太太是七品門第內寺伯家的女兒。」

  「我是七品門第,嘉言的弟妹是我侄女,也是七品門第,都是名門大戶,千金小姐,現在你告訴我,高家什麼門第?」

  高和暢依然抬頭挺胸,「高家乃普通商戶。」

  「你可是讓家族驅逐的女兒?」

  「是。」

  「你可是葉家的下堂妻?」

  「是。」

  「這樣的人要當我的兒媳婦,你自己不覺得太離譜嗎?」

  高和暢望著褚太太,不曾閃躲,「褚太太,我跟褚大爺是日久生情,我知道他的品德,他知道我的個性,我們能相處,也希望將來一輩子相處,我跟褚大爺在一起時真的很開心,難道您不希望褚大爺開心嗎?」

  「什麼叫做開心?將來他開商會,人人笑他穿破鞋,好開心嗎?將來跟葉明通狹路相逢,嘉言的正室是人家的下堂妻,好開心嗎?以後你生了孩子,人人都說母親侍奉過兩個丈夫,好開心嗎?」

  高和暢有點錯愕,沒想到褚太太這樣討厭她,連破鞋這麼難聽的稱呼都講出來了,「我不怕,褚大爺也有心理準備。」

  「他有心理準備,我沒有,我不想人家說我的大兒媳婦拜過別人家的祖先,這樣說出去很沒面子,嘉言條件這麼好,大可以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千金。」褚太太頓了頓,「高小姐,算我求你,放了嘉言吧,他大好前途不能毀在你手裡。」

  高和暢著急,「我能幫他,我絕對不會毀了他的,褚太太,您也替褚大爺想一想吧,他明明喜歡我,卻要娶其他小姐,這樣他怎會開心?」

  「會的,將來他就會知道長輩做的決定才是正確的,我也不是讓你們分開,你就退一步,當個妾室,這樣大家面子都保住了,只要你乖巧聽話,不要做妖爭寵,將來的褚大奶奶想必也不會為難你——嘉言的祖母對你也很不滿,嘉言為此好幾次頂撞祖母,我希望你不要成為我們家矛盾的原因。」

  高和暢誠心道:「褚太太,我不與人為妾,妾室不過是個裝飾的玩意,喜歡就寵,不喜歡就賣,生下來的孩子就比嫡子女低一等,我不做那樣的人,我喜歡褚大爺,要跟他平起平坐。」

  「我這幾個月為了百善織坊很是操勞,可是為了褚大爺,我甘之如飴,幾個年紀大的掌櫃也因為我的堅持開始對我另眼相看,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才能讓您對我有一點好感,但是在您認同我之前,我是不會跟褚大爺成親的。」

  褚太太聞言有點意外,又有點放心,「當真?」

  「當真,褚大爺為我著想,我又怎麼能不替他著想,您不同意,那婚禮就不會舉行,褚太太,我是下堂妻沒錯,我過去的品行也不好,但我是真心改過,真心對待褚大爺,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

  褚太太神色緩了緩,她就擔心兒子一意孤行——丈夫已經同意,婆婆也有條件的同意,褚家只剩下自己反對,好像她是見不得兒子幸福的壊人一樣,但高和暢真的不行,他們褚家還要臉,她不敢想兒子萬一娶了高和暢,親戚問起來時自己要怎麼回答。

  高和暢見褚太太不語,鼓起勇氣說道:「褚太太,我知道您的顧慮,但是人的一生很長,不能永遠活在別人的嘴巴裡,我的老師教過我一句話,『就算是再好的人,只要有在好好努力,在某人的故事裡也會變成壞人。』」

  「就拿褚大爺來說,他拓展百善織坊的生意,但也因此壓縮到別家布莊的生存空間,所以甘家布莊那不成器的孫子才派人想殺了我們倆,我們做錯事情了嗎?沒有,但是我們成了甘家人口中的壞人。」

  高和暢頓了頓,「如果要顧慮別人的想法,那永遠顧慮不完的,我想學習自己過日子,而不是看人過日子,褚太太,我知道自己名聲不好,可是我真的配得上褚大爺,也請您相信兒子的眼光。」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12:49

第十二章 心甘情願對你

  選秀在即,皇宮開始新的春宴——幾個虛銜門戶赫然在列,當然也包括二品的金聲侯府。

  眾人都覺得這是個好訊息,一直對虛銜有意見的皇帝,總算接受了群臣的建議,京城官戶不得奢侈,又禁止虛銜奢華,那京城多死寂。

  春宴那日,由全太君拿著請帖,褚老爺、褚太太、褚嘉言、褚嘉忠、小汪氏全去了,其他受邀的虛銜門戶也一樣,十五歲上的男丁總動員。

  席中熱鬧不用說,一派歌舞昇平,主要的是皇帝一句,「以後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顧慮了。」

  等於宣告虛銜門戶解禁,一時萬歲聲大起。

  回到家裡,褚家眾人喜不自勝。

  全太君立刻開祠堂謝祖先,眾人又說起生意上的事情,卻是不見褚嘉忠,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已經跑去鬥雞場了。

  褚老爺為之氣結,雖然次子不當家,但也不能這樣不像話,才剛剛能出門呢,就跑去鬥雞場,不能多等一兩天嗎?更何況現在天色都黑了。

  全太君臉色也不太好看。

  褚太太連忙打圓場,「嘉忠是個活潑性子,忍耐一年多也很為難他,母親、老爺不要生氣。」

  褚老爺哼了一聲,「你慣的好孩子。」

  褚太太陪笑,「是妾身不好,老爺別怪嘉忠。」

  褚嘉言眼見母親被父親責駡,連忙轉移話題,「對了父親,既然皇上已經解禁,我想著這幾日先把京城的鋪子巡一下,然後找時間下江南,不知道父親覺得如何?」

  褚老爺點點頭,「這樣安排不錯。」

  雖然剛開始只有布莊給褚嘉言管,但棉田、桑田、染坊等等事務這兩年也慢慢轉移到褚嘉言的手上了,褚老爺原本一年有兩三個月不在家,但自從江南兩年前流行怪病,他愛惜生命,便也沒有出門的念頭了。

  是,他是愛兒子,但更愛自己。眾人又商談了一番,見時間已經晚了,這才散去。

  褚嘉言恭送全太君、褚老爺、褚太太離去,然後才悄悄出門——衣服也沒換,他想高和暢了。

  喜來客棧的一樓是十二個時辰營業的飯館,他給了賞銀,店小二很快去上房詢問,然後喜孜孜的請他上去。

  高和暢的上房他也來過幾次,月色下見她倚在門邊,心裡喜悅,忍不住加快腳步。

  「我都聽說好消息啦,皇上春宴邀請了虛銜家族進宮。」高和暢引著他進入花廳,「皇上面色可好?」

  「甚好。」

  高和暢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這一年來替我忙裡忙外,辛苦你了。」

  「不辛苦,能替你承擔事物,我很開心。」高和暢親自給他倒了茶水,「這是我新買的白牡丹,唐家茶鋪說是最好的一批,你嘗嘗。」

  褚嘉言飲了一口,「老實說,我嘗不出來。」

  高和暢大驚,「你都嘗不出來,莫非那唐家賣茶小子騙我?」

  褚嘉言含笑,「我此刻無心飲茶。」

  高和暢一怔,突然懂了,臉頰忍不住泛起紅暈,他是在說現在兩人獨處,更甚一切,他怎麼會有心思在茶葉上。

  她何嘗又不是?

  褚家閉門避禍這一年多以來,他們也只見過兩三次,她前幾天已經接到他的信,說要進宮赴春宴,然後就一直想著他什麼時候會來看她,沒想到禁足一解,他就冒著夜色來了,足見心裡有她。

  這一年多的辛苦都不算什麼了。

  她在他身邊坐下,拉住他的袖子,褚嘉言反手一握,握住她的小手掌——兩情相悅,小小的逾矩也不算什麼。

  「和暢。」褚嘉言由衷的說,「未來我會扛起我們的家,不會讓你這樣受累了。」

  「能幫你的忙,我很高興,我不想當養在家中的無用小兔子,我想當能跟你一起前進的人。」

  「我可能還要忙上一陣子,各個鋪子、染坊都得去看一下,多虧你的分潤創意,棉田跟桑田去年的收成很好,但工人們還是會擔憂,怕我們褚家會垮,我得去一趟跟他們說,我們褚家很好,讓他們放心幹活。」

  「我瞭解,你不是我一個人的褚嘉言,你是成百上千工人的主人家,你去江南千萬要小心,那怪病在春夏盛行,一年比一年更嚴重——還是你別去了?我替你去一趟吧。」

  褚嘉言氣笑,「正因為危險,所以我才要自己去,明知道有傳染病還讓你去,那我算什麼男人?」

  「那不一樣,我孤身寡人,就算……那也是損失不大,可你是家族的長子嫡孫,手下還有上千工人,你要是病了,褚家就算不垮也得元氣大傷。」

  「此事不容商議,就是我去。」

  「褚嘉言,我是認真的。」

  「和暢,我也是認真的,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護,我沒臉說自己是男人。」

  高和暢覺得有點甜,又有點酸,這古代大男人真的好有肩膀啊。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天然氣管線破裂,整個社區被疏散到空地,隔壁一對小夫妻跑出來後才發現寵物狗還留在屋內,這時老公讓老婆回公寓去,老婆不願意,問老公幹麼不自己去,那又不是她的狗,老公振振有詞的說「你沒聽警察說裡面很危險嗎」,好傢伙,因為很危險所以叫老婆進去。

  現在比起褚嘉言堅持自己去,高和暢真的覺得自己沒有愛錯人,這一年多來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燭火搖曳之下,褚嘉言認真開口,「這一年多因為褚家前途未蔔,所以我也不能說什麼,可是現在情況明朗,等我從江南回來,一定會說服祖母跟母親,上門提親。」

  高和暢又喜又憂,「萬一長輩還是不同意怎麼辦?」

  「祖母已經軟化許多。」

  「真的?」

  「真的。」褚嘉言握著她的手,「祖母原本的條件是我娶符梅兒為正妻,然後讓你當平妻,梅兒一直跟祖母保證會做個好妻子,祖母也信以為真,可是就在虛銜門戶的禁令下來後符家就不見人影了,祖母原本的意思是讓我跟梅兒低調成婚,沒想到符家卻怕沾惹是非,祖母幾次派人傳話都各種推託,祖母自然也明白了,符家只想共富貴,不想共患難,但在這種時候你卻一力承擔起百善織坊的重責大任,甚至在服裝秀上帶領著其他十三位設計師,我們褚家人不能出門,但百善織坊還是京城成衣界的領頭羊,我跟祖母說是你功勞,祖母沒說話——祖母過往都會批評一下,現在沒說話,代表已經不想批評你,承認你確實對褚家一心一意。」

  高和暢大喜,「我本意也只是想幫幫你,沒想到太君會因為這樣對我改觀,我明白老人家,從反對到不反對,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是啊,之前梅兒口口聲聲會當好妻子,會掌家,可是一旦褚家落難,她立刻跑得不見蹤影,祖母對她很失望,康嬤嬤悄悄跟我說,祖母曾經講過,幸好我沒娶梅兒,不然這時候恐怕褚家不得安寧。如果說凡事都有一體兩面,那我覺得褚家這回遭難最大的收穫就是祖母看清楚你跟梅兒的不同,你能陪我起起落落,梅兒不行。」

  「那也是你對我好。」高和暢真心誠意,「京城雖然風氣開放,再婚再嫁大有人在,但褚家有頭有臉,娶一個下堂妻實在是沒面子的事情,可是即使如此,你也一直要給我體面,從來沒想過讓我當妾。」

  「你不丟臉,我喜歡的女子,我永遠不會覺得她丟臉。」

  高和暢抿嘴一笑,燭光掩映下,說不出的可愛。

  褚嘉言一看,只覺得心頭癢癢,好像有貓爪在胸口撓著,加上這一年多來只見過兩三次面的相思,一時忍不住親了她臉頰一口,覺得她臉頰軟軟嫩嫩,又親了一下。

  高和暢滿臉通紅,害羞得不行,但又很喜悅。

  褚嘉言見她這樣,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下次不敢了。」

  「下次……」

  褚嘉言不明所以,「下次?」

  「下次也沒關係。」高和暢抬起頭,但卻不敢直視他的臉,聲音小小的,「……我喜歡……你親我……」

  褚嘉言心花怒放,拉起她的手到嘴邊一親,「這樣呢?也行嗎?」

  「……也行。」

  「我真恨不得明日就大紅花轎迎你過門。」

  「我能等的。」

  「我不能等。」

  高和暢噗哧一笑,「我們幾年的時間都等了,哪怕這幾個月,只要太君心裡認同我,要說服褚太太就容易得多。」

  褚嘉言摸摸她的頭,「對不起,母親的固執讓你吃苦了。」

  「不會,說來也奇怪,我能理解褚太太,如果我有一個出色的兒子,我一定會給他定下最門當戶對的親事。說來說去也是我不好,如果我在葉家品行端正一點,褚太太也不會對我這樣反感。」

  「葉家可還有派人來鬧事?」

  「沒有了,永澈縣子是個守信人。」

  褚嘉言有點不好意思,「你知道了?」

  高和暢佯怒,「是啊,不然你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那日葉明通在衙門狀告她打死綠水,以二十兩結案,沒想到幾日後翁府尹又派人把葉明通抓去補打一頓——理由是當時高和暢已經跟他拜過堂,是葉家的正經奶奶,打死一個下人又算什麼,何況都過去許久了,現在才來喊冤,分明是私怨,以公器報私仇,這是把翁府尹當傻瓜,打三十個板子以儆效尤。

  衙門的板子那是很結實,打完三十下,葉明通小命都去了半條。

  高和暢奇怪,翁府尹怎麼會對一件庶民小事這樣上心,後來跟焦會長聊天時才知道,永澈縣子親自跟翁府尹打過招呼的。

  永澈縣子是誰?是秦王愛子,也是褚嘉言的好友。

  她一想就知道這前後關係,內心也是感動的,褚嘉言自己不能出門,卻沒忘記給她打點大小事情。

  葉明通經過那次挨打,知道高和暢背後有人,再也不敢上門鬧事,去年已經賣了葉家大宅,發賣了大部分的下人,舉家搬到一個小宅子,只不過還沒對富貴夢死心,到處想遊說親朋好友投資他做布莊生意——如果高和暢那個草包都會做,英明如他葉明通沒有做不起來的道理。

  高和暢只要知道他不會來煩自己就好了,他要做什麼隨便他,哪怕他在百善織坊正門處設立葉家布莊,她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我對你好,是我心甘情願,我不想跟你邀功。」

  「你不跟我邀功,我就不會瞭解,那樣多可惜。」高和暢認真的回答,「以後為我做了什麼,一定要讓我明白,我想虛榮一下,想讓人知道你對我有多好,答應我。」

  褚嘉言溫言回答,「好。」

  兩人握著手,此刻心意相通,都覺得不說話也很好。

  雖然安安靜靜,但氣氛卻是溫暖的,兩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等褚嘉言從江南回來,一定要齊心協力說服褚太太。

  高和暢想著,自己已經有褚老爺一票,現在加了全太君一票,只要褚太太點頭,他們就能成婚了。

  想到婚後生活,她忍不住嚮往起來。

  以後她就在他的書房另外設置一張桌子,當她的辦公桌,她十天交圖到百善織坊一次,順便見那十三位設計師——經過一年多的親自教導,已經有幾個能畫出比較新穎的作品,她很滿意,不用著急,時光悠長得很,慢慢教導就是,她學服裝設計可學了十幾年,其中學問博大精深,不是一蹴可幾。

  百善織坊現在有惠風、玉路、芳華三個系列,說是三個系列,但都是她高和暢的心血,惠風在去年混入了其他設計師的作品,她打算把惠風做成入門款,以後設計師的作品要先在惠風展示,經過市場考驗,這才能正式開發新系列。

  她有好多事情想做,想成親,想生娃,想在京城的成衣界更上層樓。

  不過不著急,一切等他從江南回來再說。

  褚家自己禁足了一年多,現在禁令解除,自然是要外出的——褚老爺負責看京城的布莊、染坊,褚嘉言要去江南一趟,褚嘉忠則忙著鬥雞、鬥蟋蟀,一年多不能出門,悶死他了!

  褚嘉言帶了遠志、順風兩個打小伺候的小廝,又帶了余管家,一行人準備妥當就驅車南下。

  江南有怪病,稱為痛癢病,春夏盛行,因此一行人都十分小心。

  進入江南界地後,不飲當地水,也不吃當地食物,他們自己馬車上有水有乾糧,勉強湊合。

  進入江南第一天,首先就是去看棉田。

  管事姓虞,看到少東來了,那是笑得十分親切,「大爺好。」

  褚嘉言點點頭,「虞管事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虞管事笑得由衷,「去年花紅拿了二十兩銀子,我家娘子可高興了,全家過了個好年。」

  由虞管事帶頭,幾人進了棉田。

  漫山遍野的地,工人正忙著播種。

  一個胖大娘看到虞管事帶著貴人,笑著說:「虞管事你帶著外人參觀我們棉田,等高小姐來了我可要跟她說。」

  虞管事好笑,「這位是褚大爺,我們褚家棉田真正的老闆。」

  胖大娘奇道:「老闆不是高小姐嗎?我記得虞管事去年說高小姐就代表主人家。」

  「那是代表,不是真的主人家,真的主人家現在來了,還不趕快過來行禮。」

  胖大娘趕扯開嗓子,「老闆來啦,快點過來見見。」

  一聲一聲傳出去,不一會整個山頭的工人都冒出來,一個接一個過來跟褚嘉言行禮,臉上都是喜孜孜的。

  一開始的胖大娘有點忌諱,但還是忍不住問了,「請問以後我們這棉田是褚大爺親自打理嗎?」

  褚嘉言一向尊重人,胖大娘雖然只是個棉花工人,但他依然以禮相待,「是。」

  工人嘩的一聲,一下吱吱喳喳起來。

  「那這樣還能分潤嗎?」

  「我聽老趙說,以前褚老爺管理,一個月就是死銀一兩。」

  「這樣我們不是吃虧,我去年八月過來幹活,到過年時已經領了七兩銀子,幾個老工人說,高小姐這個分潤可比領死銀好多了。」

  「這樣東家賺得少,會不會覺得吃虧,想反悔?那可不行,我已經把孩子送入學堂了,現在不給分潤,我哪來的錢給先生?」

  「這樣都算好了,萬一這少東迷信,覺得女人幹活不吉利,這樣我們都沒活計了,我家那口子死得早,我又拖著五個娃,現在好不容易找到這棉花田的工可以上,萬一讓我回家,我的孩子又要吃不飽了……」

  工人平常做事,隔著山頭喊人,已經大嗓子慣了,現在雖然是壓低聲音,但仍然不小,褚嘉言都聽了去。

  想想也有點好笑,自己覺得是來安撫工人,讓工人放心,沒想到工人害怕改變,看到他這個少東反倒沒有太開心,倒是自己一廂情願了。

  不過看來高和暢的分潤制度真的大成功,不但他們褚家的淨利變多,工人也都十分滿意。

  底下工人說話這樣直白,虞管事面子掛不住,連忙道:「褚大爺別跟他們計較,都是一些粗人而已,說話不經過大腦,不知道能在我們褚家幹活是多大的榮耀,就算恢復以前的給月銀也不會有怨言的。」

  剛剛說拖著五個娃的寡婦鼓起勇氣,「褚大爺……您是不是只是來看看我們,高小姐制訂下來的分潤制度不會改對吧?求求您別改,我好不容易讓家裡的娃娃能吃飽……」話沒說完,眼眶就紅了。

  褚嘉言心生憐憫——雖然出生在大富大貴之家,但他懂人生疾苦,上佛寺看到乞兒也都會給一些碎銀子,高和暢把甘老闆賠償的兩萬兩拿去設善粥棚,更是十分合他心意,能幫人的時候伸出手,不會吃虧的。

  褚嘉言溫和的說:「大家都喜歡高小姐的分潤制度嗎?」

  二十幾個工人連忙點頭。

  一個高壯漢子道:「以前幹活有人做得多有人愛偷懶,弄得我們這些勤快人提不起勁,我就算一天摘兩車棉花,那也是一個月一兩,高小姐去年說讓我們分潤,剛開始雖然懷疑,可是年底棉花賣出去,我們每人都得了七兩銀子,過了個好年,褚大爺,我們喜歡分潤!」

  一個瘦小漢子見狀也跟著開口,「求求褚大爺別改,咱們都喜歡高小姐的分潤制度,高小姐當時跟咱們解釋得很清楚了,人人都是小股東,賣了棉花,人人有分紅,這樣幹活的時候彼此督促,棉花長得可比以前好多了。」

  先前說起家裡有五個娃要吃飯、還在哭泣的婦人抬頭,一邊哭一邊說:「我是寡婦,鄰里嫌我不吉利,就算去應徵個洗碗工客棧都不要,多虧高小姐好心,招募了一批女工,不然我帶著五個娃,都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褚大爺,求求您別改了高小姐留給我們的生路。」

  褚嘉言突然有種驕傲,他的和暢帶人帶心,只不過短短一年多,這群工人就被她收服,一心向著她。

  他非但不吃味,反而覺得很開心,自己沒看錯人。

  高和暢不是纏繞大樹才能生存的菟絲花,她就是參天大樹。

  他想跟這樣有智有謀的女子一起生活,想來一定很有趣。

  褚嘉言朗聲道:「各位放心,高小姐去年怎麼說,以後就怎麼做,我這次下江南主要是想來告訴各位,不管京城如何動盪,我褚家都不會倒。」

  一時間歡聲雷動,工人們喜不自勝——高小姐的分潤制度可太好了,一年可以拿上快二十兩呢。

  棉花田中此起彼落的「謝謝褚大爺」。

  余管家見狀倒是慚愧了——去年他阻止不成,內心還想著萬一哪日出事,就推託到高和暢身上,說都是她自作主張,可是看看,人家只不過換了個給銀子的方法,不但東家淨利多了,連工人都死心塌地,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褚家在江南一共二十幾座棉田桑田,褚嘉言花了十天走了個遍,情況也都差不多,都是以他承諾不會改變、工人歡呼做結尾。

  回京城的路上也是一路疾趕,江南有怪病,不宜久留,直到進了雍州這才敢喝當地的水,吃當地餐飲。

  余管家有感而發,「這個高小姐真不簡單。」

  這話褚嘉言愛聽,微笑點頭,「那是。」

  「一個女子怎麼會這樣有遠見,我老佘怎麼樣也想不出來這分潤制度,但現在想想,又十分合乎人性,能抽分紅,誰不努力工作,人人努力,產量就會變多,東家自然賺錢,看似簡單的道理,但我從來沒想到過。」

  遠志附和,「那是,高小姐聰明,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

  褚嘉言對高和暢情意深深,現在聽余管家跟遠志誇她,臉上忍不住露出微笑,「高小姐確實難得。」

  余管家想說,那應該趕快娶回家啊,萬一別人家娶走了,高小姐就不會再向著褚家了。

  可是他在褚家二十幾年,府內的情況他也知道,一直反對的全太君雖是退了一步,但太太不願意,大爺孝順,太太一日不點頭,高小姐就一日不能進門。

  說來,太太還是太在意高小姐曾是下堂妻的事情,要他說啊,不要說下堂一次,高小姐這般人才就是下堂三次也娶得。

  太太實在是太固執了。

  褚嘉言回家隔天,褚家開了接風宴。

  全太君心情很好——褚家入京百年,熬過了四個皇帝,還會繼續熬下去,皇帝死了褚家都不會倒。

  當然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只能在心裡想,就算席上都是自己人她也不會說出口,平白招惹禍端。

  眾人入座,廚房開出二十四道大菜。

  褚嘉言親自夾了全太君最愛的糖醋魚放在碟子上,「祖母多吃點。」

  全太君笑眯眯的,「你乖。」

  褚嘉忠在妻子小汪氏的示意下舉起酒杯,「敬爹爹,敬大哥,多謝爹跟大哥這樣辛勞,換得我們一家順遂度日。」

  褚太太安慰,「你能這樣想就好了,懂事點,不會吃虧的。」

  宣哥兒抓住了話尾,「什麼不會吃虧?」

  小汪氏點了點兒子的鼻尖,笑說:「你身為褚家的嫡子嫡孫,將來肯定榮華富貴,不會吃虧。」

  褚太太心想,這侄女媳婦該不會又想借題發揮提鋪子的事情吧,她因為這樣被全太君罵了好多次,心想還是趕緊把話題帶開為妙,於是道:「有件事情想要母親作主。」

  「說吧。」

  「嘉孝今年十五,說親還早,不過裘家派人來說想把女兒嫁給嘉孝。」

  全太君想了一下,「裘家的女兒不是已經十七八了嗎?」

  「是啊,不過那是墜馬斷腿休養這才過了年紀,也是不得已,據說是皇宮春宴那日看到嘉孝,心裡掛記,裘太太疼這唯一的女兒,就派人來問我們意思,媳婦想了兩日,也不敢自己作主。」

  褚嘉言對這裘家當然有印象,「裘家我記得門戶很好,裘小姐又是唯一的嫡女,嫁官戶也都能嫁了。」

  褚太太補充,「裘小姐的嫁妝不在話下,就是年紀大了些,墜馬後走路有點跛,有一好沒兩好,媳婦想問問母親的意思。」

  全太君也很開明,「嘉孝,你怎麼看?」

  褚嘉孝想都不想,「孫兒願意娶裘小姐。」

  全太君點點頭,「我們家的祖傳規矩大家都知道,三十歲就得分出去,嘉孝你娶了裘小姐,子孫三代都不用發愁,可別誤會你母親不疼你,給你說個年紀大又跛腳的媳婦。」

  褚嘉孝恭恭敬敬回答,「孫兒知道,兒子多謝母親費心。」

  褚老爺笑著說:「嘉言你呢,都二十四了,宣哥兒都已經開始啟蒙,你可不能一直不娶啊,不然將來爹娘的香火誰來捧?」

  褚太太搶著說:「我娘家有個侄女還不錯,你們也見過的,舞兒,今年剛滿十六,琴棋書畫都擅長,給嘉言當媳婦最適當不過。」

  褚嘉言溫和的說:「母親,兒子只想娶高小姐。」

  褚太太臉色一垮,「我不同意。」

  「母親,除了高小姐,兒子不會娶其他人。」

  「嘉言,不是母親固執,是你太固執了。」褚太太嘴角下垂,顯得很不高興,「這些話母親都已經說過,母親不介意再說一次,你當初堅持不娶梅兒,是因為梅兒心狠,那母親問你,大婚之夜打死丈夫懷孕的通房不心狠嗎?你不相信梅兒會改過,你為什麼就相信高氏會改過?母親見她也不是特別漂亮,你只不過一時被她迷惑,聽母親的,娶了舞兒,孩子生下來之後自然就有感情了。」

  褚嘉言恭恭敬敬回答,「兒子當舞兒是個小妹妹,只有跟高小姐說話才能感覺得到兩人心意相通的喜悅。」

  褚老爺忍不住開口,「兒子這都二十四了,是要耽誤到什麼時候,高氏我看不錯,能賺錢,又有長才,過去一年多我們家什麼狀況不用我說,也只有高氏不怕死的每隔幾個月來探望,還替我們家下江南解決工人問題,我聽余管家說高氏改了個什麼分潤制度,我們去年光棉花就多收了一千多兩,這樣懂得做生意的人,你不要,人人搶著要,那是現在她對嘉言有心,一旦讓她等久了,隨時可能會走人。」

  褚太太有點生氣說:「走就走,難道我們堂堂褚家還希罕一個下堂妻?」

  褚嘉言聽母親這樣貶低高和暢,也有點不高興,但他生性孝順,還是維持著如常的面色,「是兒子希罕她。」

  褚太太氣得七竅生煙,轉頭跟全太君搬救兵,「母親,您也不幫媳婦說說話,之前您不是也很不喜那個高氏嗎?」

  全太君歎了口氣,「我以前是不喜歡她,但看看梅兒這一年多做了什麼,避得遠遠的,連信都不敢寫來,可是這高氏有情有義。是,我也不喜歡她是個下堂妻,但除了這點,我不知道該嫌棄她什麼了。」

  褚太太很堅持,「嘉言,你要堅持娶高氏也可以,母親不會上門提親,不會出席婚禮,隔日奉茶也不會出現,我永遠不會見高氏,永遠不會承認她是我的媳婦,你也別想著讓她來感動我,我就是鐵石心腸,永遠嫌棄她是下堂妻。」

  褚嘉言正色,「母親,下堂是女子的不幸,但不該是女子被苛責的部分,高小姐以前在葉家是德行有虧,這兒子不否認,但認識以來,她沒做錯過一件事情,她已經知錯,綠水的家人也接受她的道歉,這件事情雖然不會過去,但也不用一直提起——兒子以前說過,母親是最重要的,現在還是一樣,母親不同意,我就不會對高小姐提親,母親生我養我,我最大的希望是母親能快樂。」

  褚太太動了動嘴巴,表情軟化不少,幸好,她的兒子還不算糊塗,知道母親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難道就要這樣僵持下去嗎?自己不讓,兒子不娶,嘉言都二十四了,嘉忠膝下已經五個孩子,嘉言膝下猶虛。

  褚太太還想說些什麼,突然眼尖看到兒子手上一個瘡瘢。

  身為一個母親,當然是著急的,「嘉言,你手腕上是什麼東西?」

  褚嘉言不明所以,「我手上沒東西——」

  他手腕上一個紅色瘡瘢,兩個銅錢大,微微浮起。

  沒看到還不覺得,一看到突然覺得有點癢,他一時沒忍住,抓了一下,更是奇癢入心。

  褚嘉言想起江南的怪病——盛行春夏,好發年輕男性,得病者全身瘡瘢,痛癢到死,只有一半的人能活下來。

  他站起身,「別靠近我,去請大夫。」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13:09

第十三章 染疫斷情緣

  高和暢想不明白,褚嘉言算算應該從江南回來了,怎麼沒來找她?

  過去一年雖然說因為新帝厭惡虛銜,導致虛銜門戶閉門不出,但他可是春宴一解禁那晚就來看她了,沒道理這回從江南回來卻不來見她。

  他不想她嗎?奇怪。

  叩,叩,有人敲了門。

  「高小姐。」店小二的聲音,「褚大爺的丫頭鳳兮來了,請問見不見?」

  高和暢連忙說:「見。」

  郝嬤嬤賞了店小二一把銅錢,店小二喜孜孜去了。

  不一會,鳳兮上樓,進了高和暢的院子。

  鳳兮手捧著一個匣子,見人行禮,「奴婢鳳兮見過高小姐。」

  「不用客氣。」高和暢開門見山,「你家大爺可回京城了?」

  「前天已經回來。」

  「那……是不是很忙?」

  「不忙,京城的事情有褚老爺打點,大爺回京就是休息。」

  高和暢隱隱失落,不忙,也沒來看她,但她是誰,她可是高和暢啊,不會輕易沮喪的,「那你家大爺什麼時候會去布莊?」

  鳳兮陪笑,「奴婢不過下人,不敢過問大爺這些事情。」

  嗷,也是,古代上下階級明顯,主人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是一個丫頭可以過問的。

  高和暢想想又道:「你家大爺長途奔波,身子可好?」

  「好。」鳳兮欲言又止了一下,「大爺這趟回來,對責任有了新一層的領悟,打算聽太君的話成親。」

  高和暢一喜,但很快的又高興不起來,心裡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他要娶她,怎麼沒提親,褚家的人也沒上門,這可於禮不合啊,於是只是看著鳳兮,等她繼續說。

  鳳兮見狀,想起大爺交代,硬著頭皮說:「高小姐優秀,褚家長輩固執,說來是褚家高攀不上高家,大爺打算娶符家表小姐為妻,好孝順太君跟太太,大爺說對不起高小姐,請高小姐忘了他。」

  郝嬤嬤震驚,「怎麼會這樣?」

  春花更是紅了眼眶,「就算褚大爺不娶我們家小姐,那也該親自來講,而不是讓貼身大丫頭來傳話,這是多看不起人!」

  高和暢卻是因為錯愕過度,一時間無法反應,隔了一會才說:「這趟去江南,發生了什麼事情?」

  鳳兮一臉謹慎,「高小姐聰敏,這趟去江南,大爺深深體會到自己的責任,不只是褚家的嫡長子,還是上千工人的老闆,他得有後,那些工人才能安心,可是太太不能接受高小姐,大爺又孝順,大爺想了兩日,決定當個孝順兒子,大爺說耽誤高小姐三年很抱歉,願意把私產給高小姐當補償。」

  鳳兮說著打開匣子,「這是褚大爺全部的私產了,一共十八戶宅院、一座茶園,奇橫山、玉名山,都是可以種植水果的肥田,只是還沒開墾,另外有現銀兩萬多兩,這是銀票,請高小姐收下,另外尋良人嫁了吧。」

  「大爺說,以後兩人婚嫁各不相干,他也不想讓未來的妻子堵心,所以不會再跟高小姐聯絡,高小姐若有事情,直接找孫掌櫃,若孫掌櫃沒辦法,可找永澈縣子。」高和暢聞言,神色一暗,「那褚大爺有說惠風之事如何解決嗎?」

  「高小姐若願意在百善織坊繼續設計,我們褚家當然歡迎,但若高小姐要自立門戶,褚家也能理解,一切看高小姐的意思。」

  高和暢聽了只覺得無比難過,這算什麼,他們過去三年多的風雨都走過來了,居然還是沒能走過這一關。

  褚太太就這麼不喜歡她?褚嘉言就這麼孝順?

  好不容易全太君從反對到認同,他們爭取到了一票啊!

  不對,這很不像他,他那麼有肩膀有擔當的人,就算要毀婚,也應該是面對面、堂堂正正看著她說,我不娶你,而不是派鳳兮來打發她。

  高和暢想,難不成褚太太以死威脅?如果是這樣的話她還能理解,當一個母親以自己的生命來讓兒子二選一,兒子是沒有選擇餘地的。

  可是褚太太會這樣做嗎?她是高門大戶家的女兒,又嫁給二品門戶當正房太太,全太君和藹,褚老爺尊重,長子雖然二十四未婚,次子卻已經有好幾個娃,在京城大戶這已經是相當如意的人生了,褚太太會拿自己的命來要求褚嘉言成婚嗎?

  何況那個符梅兒,褚家一關門度日她就跑得不見人影,高和暢不信這樣的人能入褚太太的眼,一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緣由。

  只要不是褚嘉言變心,她都能接受。

  她可是穿越人高和暢,不是什麼小白兔,她不接受這樣的安排——拿著褚嘉言的私產另外嫁人,這算什麼。

  高和暢於是開口,「鳳兮姊姊,這些地契銀錢請你帶回去,我不收。」

  鳳兮一臉為難,「奴婢只不過是個丫頭,奉命傳話,高小姐不收,奴婢回去無法跟大爺交代。」

  「你就跟他說,我不要,他是明白事理的人,不會為難你的。」

  「高小姐,還是請您收下吧——」

  那天,鳳兮好說歹說,高和暢還是沒收,並且表示如果鳳兮不把匣子帶回褚家,她就親自上門還,鳳兮不得已,捧著匣子回去了。

  高和暢覺得有點脫力,坐在繡墩上不發一言,腦子亂得很,她得好好整理一下。

  郝嬤嬤連忙過來,「小姐喝點茶,順順氣。」

  秋月怒道:「這褚大爺怎麼這樣,之前跟小姐講得好好的,一趟江南回來就翻臉不認人,之前明明自己說符家表妹不好,現在又要娶,把人當傻瓜。」

  春花也很氣憤,「男子漢大丈夫,這種事情應該當面說清楚,怎麼派鳳兮過來就想打發了,怎麼,他就這樣尊貴,變心了就不想見人?」

  「我看未必是符家小姐,搞不好江南一趟見識了溫柔鄉,帶了清館人回京,知道小姐容不下,所以找了個藉口。」

  「一定是這樣,說不定是自己做出什麼醜事,沒臉面對小姐才想出這種方法,太可惡了,躲在一個丫頭後面,算什麼男人,齋種!」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罵起了褚嘉言,郝嬤嬤連連使眼色,春花跟秋月這才閉了嘴。

  郝嬤嬤給高和暢揉背,「小姐也別多想,反正現在京城誰不知道惠風,誰不知道小姐名號,我們也不希罕褚家,小姐帶著圖去苗家、去米家、去張家,那些布莊一定都是雙手歡迎小姐的。」

  高和暢雖然不太相信褚嘉言會這樣,但還是覺得鳳兮口中那句「另嫁」很刺耳,江南又不是外太空,回來一趟就變了人?她不信。

  他若對她已經無情,何必把所有資產給她?這分明是放心不下。

  褚嘉言絕對不是那樣不負責任的人,即使褚太太真的以命相脅,而他不得已屈從,他也會跟自己面對面好好說清楚,這不像他。

  高和暢霍地站起來,「我要去褚家一趟。」

  郝嬤嬤錯愕,過了一會才說:「小姐這又是何苦?照嬤嬤說現在趕緊派人去追鳳兮,把匣子拿回來,小姐手上有這麼一大筆資產,不用說往後度日,就算要自己開布莊繡坊那都綽綽有餘。」

  高和暢搖搖頭,「我不要他的錢,我就要他跟我說清楚,只要給我一個好理由,我也不會再糾纏他。」

  高和暢到了褚家,以為自己會被刁難,沒想到不是,一路暢行無阻,小丫頭帶著她在偌大的花園繞來繞去,然後進了陌生的院子——昌盛院。

  不是褚嘉言的住處,昌盛院?是誰的院子?

  她被帶進雕樑畫棟的花廳,小丫頭奉上茶水跟四色點心,茶是明前龍井,四色點心是蜜餞荔枝、蘋果糖、美人紅豆卷、桂花定勝糕,放在描金的黑色果盤中,簡單的東西卻不簡單,高和暢想,這就是二品門第,即便是虛銜,那也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擬。

  不一會,內廊傳來聲音,高和暢連忙站起。

  就見褚太太走了進來,滿頭珠翠但卻愁眉苦臉。

  高和暢連忙站起來,「見過褚太太。」

  褚太太不喜歡高和暢,覺得她是狐狸精、害人精,知道兒子把所有資產給她的時候也很生氣,但後來鳳兮來報,高小姐沒收,她又覺得複雜了,壞人沒那樣壞,她是要怎麼繼續賣?

  想來想去,都是兒子著了道——自己都病了,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把私產全都給了高和暢,好給她添嫁妝……真是不像話。

  褚太太坐了下來,心想終於可以逼兒子跟高氏分開,可是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高氏一定會走的,是啊,兒子得的可不就是江南的痛癢病。

  早知道會這樣,江南的棉田桑田寧可不要了,這幾年嘉言陸續去了三趟,前兩趟都沒事,他們也就大意了,沒想到這一趟會染上病。

  褚太太心疼褚嘉言,眼見高和暢一臉健康的模樣,更覺得不舒服,想想,好,我就讓你主動毀婚。

  高和暢雖然勇氣十足,但基本禮貌還是有的,見褚太太不開口就默默等著。

  半晌,褚太太終於放下茶盞,「不知道高小姐上門,所為何事?」

  「我來探望褚大爺。」

  「探望?」鳳兮那死丫頭說了?但他們褚家明明下了禁令,現在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嘉言得了痛癢病。

  「我聽說褚大爺從江南回來,想跟褚大爺討論一下冬裝的事情,我今日把設計圖帶過來了。」高和暢可是入境隨俗的,既然是古代女子,她就不能無故上門,現在把圖紙帶在身邊,那就有理由。

  褚太太在內心哼了一下。狐狸精、害人精,看我們褚家門第好就巴著上來,好,我等一下就讓你出醜,讓你落荒而逃,讓嘉言看看他看上什麼好女人!

  褚太太於是道:「你跟嘉言的婚事,我這幾日想了又想,也是自己太固執了,不應該因為成見耽誤兒子成親,我現在當著你的面跟你說,我允了。」

  高和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褚太太當真?」

  「當真。」

  高和暢大喜,「多謝褚太太,我一定會好好幫褚大爺的忙,當一個賢內助。」

  「不急,我還有條件。」褚太太心裡想,你能高興的只有現在了,等一下知道實情,我看你怎麼推託。「第一,得孝敬公婆,第二,得舉案齊眉,第三,得生兒育女,這三件事情可都做得到?」

  高和暢笑容滿面,「可以,我會做好的。」

  「你不會跟梅兒一樣,知道我們褚家大難臨頭,這就走得人影也不見了吧?」

  「不會的,我跟褚家休戚與共,我不會只享福,我也能吃苦。」

  「好一句能吃苦,你可要記得現在的話。」褚太太笑了,「好了,那我告訴你,嘉言得了痛癢病。」

  高和暢一怔,「痛癢病?」

  「就是江南疫症,俗稱痛癢病,病徵就是瘡瘢,得病的人會有兩種結果,一種瘡瘢上又再出現瘡瘢,層層疊疊,就這樣極痛極癢到死,七成的人會有這種下場,只有三成的人瘡瘢會散去,並且痊癒。

  「這痛癢病在江南已經好幾年了,每年都會死上千人,還會人傳人——但完全沒有道理可言,有人天天照顧痛癢病的人卻一點事情都沒有,有人只不過跟病人待過同一個地方就得了病症。」

  褚太太說著,觀看著高和暢的臉色,心想,害怕了吧,後悔了吧,現在還敢不敢說自己能和嘉言舉案齊眉?

  痛癢病可是會傳染的,現在嘉言的四個大丫頭裡只有鳳兮敢進房,鳳華甚至不管家人死活直接逃了,至於鳳彩跟鳳吟寧願挨打也不願意進房伺候嘉言的生活,都怕染病,都怕會死——連她這個母親也都沒有進房。

  她也想自己照顧兒子,可母親不允許。

  全太君說:「你是當家太太,絕對不能冒這個險。」

  這病徵來得很快,接風那天才出現的瘡瘢,鳳兮說現在已經整個上半身都是了,而且又癢又痛,食不下嚥。

  褚太太以為說出這些高和暢會害怕,會趕緊找理由告辭,是啊,為什麼不呢,這可是江南疫症,會死人的。

  卻沒想到高和暢一臉關心,「可請大夫了,褚太太,我能去看一下褚大爺嗎?」

  褚太太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你……要去看嘉言?」

  「既然褚太太允了我們的婚事,那我們就是未婚夫妻,也不用那樣遵守規矩,我想去見他,想去照顧他。」

  「你、你要去照顧他?你是不是不知道這病會傳染?每年江南疫病都死上千人,大夫也束手無策,只因為不是大規模的傳染,所以一直沒上報朝廷。」

  「褚太太,我能一起享福,也能一起吃苦,他既然得了這痛癢病,想必更需要人貼身照顧,我可以,請您相信我。」

  高和暢是現代人,有智慧,不會輕易冒進,首先讓褚家人拿太陽曬過的白布過來,蒙了頭臉,這才進房。

  就見褚嘉言在床上睡著,手放在薄被外,兩邊手背、脖子,已經出現層層疊疊的潰爛瘡瘢,一看就是很痛很癢。

  高和暢心裡憐惜,又想著褚嘉言大傻瓜——覺得自己得了急症要死,就把財產給她,讓她趕緊嫁出去,她如果腦袋這麼空,還值得他喜歡嗎?

  又看了一下,打開了窗扇,古代人不知道什麼毛病,不管得什麼病都要關窗密閉,根據她這現代人的觀念,初春天暖,開窗讓空氣流通才是正道。

  又看了一會褚嘉言,高和暢這才出得房門。

  鳳兮在廊下熬藥,見到她出來連忙勸著,「高小姐也看到了,大爺這不過兩天瘡瘢就冒得半個身子都是,大夫說了,瘡瘢冒得快,那就不樂觀,那些幸運活下來的人,瘡瘢都出現得很慢,高小姐現在走還來得及。」

  高和暢好笑,「為什麼一直要趕我走?」

  「大爺對奴婢全家有恩,奴婢做牛做馬也要報答。」鳳兮一臉真誠,「大爺最放心不下高小姐,奴婢想讓大爺放心。」

  高和暢聽了這話,心裡複雜,褚嘉言得了疫病卻還想著要照顧她,她應該要感動,可是現在看他躺在床上只是昏睡,好好一個人就變成這樣,她也高興不起來,「你家大爺用的是什麼藥?怎麼大白天的還沒睜眼。」

  鳳兮恭恭敬敬回答,「就是加倍的甯神湯,大夫說了,江南疫病無藥可醫,病人就是得忍受極癢極痛,與其醒著忍受這些,不如讓病人睡著,所以這兩日都是早晚甯神湯,大爺睡著也就不用那樣難受了。」

  高和暢點點頭,「就是早晚一碗?」

  「對,兩倍藥材,三碗水熬成一碗水,奴婢現在熬的是晚上要喝的,大爺現在不醒,湯藥得放涼了才能喂。」

  高和暢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記得褚大爺有四個大丫頭,四個粗使婆子,怎麼只剩下你?其他人呢?院子一地落葉也沒人掃?」

  鳳兮苦笑,「這病症可能會傳染,誰也不敢伺候大爺,若不是大爺對奴婢全家恩重如山,奴婢也不敢,太太答應了給我兩個弟弟安排進入布莊做管事,為了弟弟的前程,奴婢這才冒死在這裡伺候。」

  原來是這樣,「等我回客棧收拾點東西過來,就能跟你輪班,你就不用這樣累了。」

  鳳兮惶恐,「奴婢不累,高小姐,您聽奴婢的勸,還是快點回去,用藥草洗洗身,忘了大爺吧,大爺病症來勢洶洶,大夫說了要好起來除非有奇蹟,大爺放心不下高小姐,高小姐若真的對大爺好,趁著大爺還在的時候趕緊成親,好讓大爺放心。」

  高和暢真的要被鳳兮這古代人氣笑,「我不跟你說了,總之我回客棧收拾收拾,今晚就過來,褚大爺這屋子有兩間耳房,你一個人住不了兩間,我就住空的那間。」

  高和暢說到做到,回喜來客棧收拾了一箱春裝,就在郝嬤嬤春花秋月的哭泣中回到了褚家——雖然放心不下自家小姐,但是她們只是普通人,怕傳染,怕死,褚嘉言得了病,她們並不想進入褚家。

  高和暢理解她們,反正賣身契早早還了她們,又給了一人三百兩,足以讓她們日後生活無虞。

  高和暢一個人來到古代,現在又一個人提著箱籠站在褚家大門前。

  這回進來,她的心態完全不一樣,說不理智就不理智吧,但如果褚嘉言病死,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還是會好好的活著,但可能往後餘生都不會開心了。

  褚嘉言,你若愛我,就得醒過來。進入褚家言的院子,帶路進來的婆子趕緊關上大門,一溜煙的跑了。

  高和暢也不怪她,古代醫學不發達,會傳染的病症本來就嚇人,她是對褚嘉言有愛這才願意冒險,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她也照樣躲得遠遠的。

  在耳房放置好東西,高和暢問了鳳兮乾淨的床單被單放在哪,就取了出來,下午太陽大,是消毒殺菌的好時機。

  鳳兮不解,「高小姐,大爺的用品我們一向洗乾淨了才收起來,這幾天也不下雨,並不潮濕的。」

  「我不是因為潮濕,是因為想讓這些床單被單曬曬太陽,大夫不是也都鼓勵病人多曬太陽嗎?陽光中有好東西,可以把髒東西曬乾淨。」高和暢換了一種解釋方法,「等曬夠太陽,晚上我們再給褚大爺換上,以後天天這樣,就比較能保證他周身沒有髒東西。」

  鳳兮不是很理解,但太太說了,讓她遵從高小姐的話,她身為一個丫頭,當然也不會頂嘴,「一切依照高小姐意思。」

  「對了,有沒有烈酒?取幾缸來給我。」

  「高小姐想飲酒?我們春天剛進了一批桃子釀,我讓守門婆子取來。」

  「不是我要喝,我要消毒。」

  鳳兮不解,「消毒?」

  「是啊,人會得病症,就是因為有髒東西,太陽能曬乾淨髒東西,微風能吹乾淨髒東西,但是喝藥用的碗、湯匙、桌子椅子卻沒辦法搬出去曬太陽,用烈酒擦一擦,也能有去除髒東西的效果。」

  鳳兮不是很懂這些,但她知道高小姐聰慧,照著做准沒錯,「那奴婢去命人準備。」

  現在褚嘉言的院子有兩個守門婆子在聽命拿東西,內院就鳳兮作主,褚太太早晚會派人過來問狀況,但全太君說了不准進院子——家裡嫡子長孫得了江南疫病已經夠讓人心痛,絕對不允許有第二人得病。

  烈酒很快取來,高和暢跟鳳兮兩人合力把沉睡中的褚嘉言搬到榻上,然後用烈酒擦拭過床鋪跟欄杆,接著取下太陽曬了一下午的床單被單換上,最後再使盡吃奶力氣把人搬回床上,擦了藥膏,再蓋上太陽曬過的被子。

  換下的被褥就先收在箱籠裡,等隔天早上再拿出去曬太陽。

  高和暢就這樣在褚家待了下來。

  早上曬被子,消毒環境,下午給褚嘉言擦澡、按摩四肢、擦藥膏。

  褚嘉言偶而清醒二咼和暢都跟他說:「你在作夢,早點睡。」

  褚嘉言也不疑有他,閉上眼睛就又睡去。

  她要什麼東西就去門口跟守門婆子說,過一兩個時辰再打開大門,東西就會放在門前的地上。

  褚嘉言的院子完全被隔絕了。

  就這樣經過春天,進入夏日,太陽更猛烈了。

  高和暢甚喜,消毒效果更好。

  她這陣子也看了不少關於江南疫病的論述,知道盛行于春夏之際,好發於年輕男性,七成死,三成活,主要症狀是潰爛瘡瘢,病症冒發得快者,死亡機率大,病症冒發慢者,死亡機率小,通常拖不過一個月。

  但看看,褚嘉言已經進入第四十五天——雖然鳳兮說大爺的病症來得非常快,不過第二天就蔓延了半身,但相信是她這個現代人的常識奏效,利用太陽跟酒精消毒,只要病菌無法生存,病人就能活下來。

  而且不只太陽跟酒精,她還教會廚娘怎麼榨蔬菜汁跟肉汁,稀飯要怎麼煮才會軟爛好吞食,褚嘉言雖然半夢半醒,但還是能喂東西的,一頓飯得花上半個時辰,躺床四十五天,除了身上的瘡瘢之外,氣色可算得不錯了,倒是高和暢自己跟鳳兮都瘦了一大圈。

  褚嘉言覺得周身很不舒服,又癢又痛,他昏昏沉沉,有點想醒來,但又無法睜眼。

  對了,自己得了江南疫病,俗稱痛癢病,現在是在病中——據說得病的人七成會在一個月內死亡,自己是第幾天了?

  第三天?第四天?

  他記得自己剛從江南回來的接風宴上出現第一個瘡瘢,不過才第二天就半個身子都是,很癢,很痛,難受得很。

  想動動手腳卻又辦不到,全身僵硬,但自己還活著。

  不知道高和暢有沒有收下他讓鳳兮送去的私產,此病兇猛,他很有可能會在數日內咽氣,自己是個俗氣的生意人,以後他不能照顧她了,就讓銀子照顧她。

  還有與他交好的永澈縣子,他也寫信去了,若將來高和暢上門求助,請永澈縣子看在與他的交情上幫她一把。

  褚嘉言以往對死沒這樣大的領悟,但現在卻覺得萬分捨不得,他真想娶高和暢,真想跟她生孩子。

  但現在一切都不可能,他只希望高和暢忘了他,再嫁良人——雖然說是這樣希望,但他也明白若高和暢若真的忘了自己,自己死了也會覺得遺憾,希望她快樂,但也希望她偶而能想起自己。

  褚嘉言,你真是個俗人。

  「今日的肉湯怎麼看起來不太一樣?」

  褚嘉言覺得自己是太想高和暢了,所以才會聽到她的聲音。

  這可是褚家,她怎麼進得來。

  話說回來,自己最近總是夢到她,夢見她忙裡忙外,夢見她給自己喂湯餵飯,然後她都會笑著說「你在作夢」。

  是啊,當然是作夢,他都已經讓鳳兮去說「大爺準備娶符家表小姐,以盡孝道」,高和暢是該對他死心的。

  可是他真的好想她……

  她笑起來那樣颯爽,真的好看極了。

  「是鱸魚跟豬肉蒸出來的。」鳳兮的聲音,「是太君打聽到的偏方,聽說對病人很好,就讓廚房試了。」

  褚嘉言就覺得有人掀開了自己薄薄的被單,然後把自己扶坐了起來。

  淡淡的皂角香味,還有太陽的味道。

  自己被照顧得很好啊,天氣熱,可是他的感覺卻是清爽的。

  自己的嘴巴被捏開了,放入了湯匙,滑入一口肉湯,鱸魚的鮮美跟豬肉的清甜在嘴中散開。

  他好幾天沒洗漱了吧,是誰幫他用鹽根柳枝清潔?

  是鳳兮還是鳳華?他要是痊癒了,就放這兩丫頭出去嫁人。

  「你家大爺可真是好病人。」高和暢帶笑著聲音道,「剛開始還不太吃東西的,最近越發好喂了,這氣色可一點都不像生病的人啊。」

  「還不是高小姐細心,洗漱、松筋散骨一樣都不落,大爺才能維持如常,奴婢是褚家的家生子,生死本就是主人家說了算,高小姐卻不一樣,奴婢打從心裡欽佩高小姐。」

  高和暢笑了起來,「你再說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對了鳳兮,你覺不覺得你家大爺身上的瘡瘢少了些?」

  鳳兮有點遲疑,「奴婢有點感覺,但又怕是錯覺,說出來讓高小姐空歡喜,所以不敢主動講出來。」

  「對吧。」高和暢的聲音興奮起來,「我今早幫他擦澡時就覺得好像沒之前那樣密集了,之前長了兩三層瘡瘢的地方也只剩下一兩層,總體來說好了一些,我記得看那些病症的書說,瘡瘢消了,人會慢慢好起來。」

  褚嘉言有點震驚,這是在作夢嗎?但這夢也太真實了,他只是沒辦法睜眼,但知覺卻是鮮明的。

  他甚至能感受到夏天的風,窗外的蟬鳴鳥叫,還有高和暢身上的香氣,她說話傳入他的耳朵中產生的鳴動。

  可是她剛剛說了什麼,她給自己擦澡?

  她不只給他洗漱,還給他擦澡?

  她可是他的心上人,怎麼可以做這種操勞的事情?

  對了,夏天的風……他病倒時明明是春天,現在是夏天了嗎?他病了多久?空氣中有種悶熱感,是夏天沒錯,這是幾個月過去了啊?

  老天,他的身體還是很痛很癢,想抓但手沒力,越想越癢,越想越痛,那痛癢鑽入骨髓,讓他忍不住呻吟起來。

  就聽見碗放在桌子上的聲音。

  高和暢焦急道:「怎麼啦,突然這樣?你等等。」

  感覺冷毛巾敷上他的臉,登時覺得好了很多。

  冷毛巾印了印,然後又聽到水揉聲,接著冷毛巾又敷上他的脖子。

  癢感確實緩解很多,痛還能忍,癢真的無法忍。

  衣襟被掀開了,冷毛巾敷上胸口。

  褚嘉言不好意思起來,他知道自己的瘡瘢全身都是,因為全身都在癢,這樣下去可不就要解褲子了?

  怎麼能讓高和暢替他做這種事情!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他瞬間睜開了眼睛。

  高和暢還在專心擦拭他的手臂。

  褚嘉言死死盯著她,總覺得才幾天不見,但從夏日分外炎熱的天氣他知道,他們已經數月不見。

  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居然真的在這裡?

  高和暢終於感受到他的目光了,就見她抬頭一笑,「睡吧,你在作夢。」

  褚嘉言就覺得自己眼眶有點發熱,原來之前他的「夢境」都是真的。

  高和暢真的在他身邊。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13:45

尾聲 共患難的好媳婦

  夏天進入尾聲,高和暢明顯有感覺,褚嘉言身上的瘡瘢真的少了許多——春天她剛進褚家時他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有些瘡瘢甚至發作在瘡瘢之上,層層疊疊的,看起來觸目驚心,現在那些不但消下去,也可以看到不少原來的皮膚。

  高和暢寫信畫圖去給大夫,大夫回信說是痊癒的徵兆。

  她很歡喜,心裡覺得老天爺還是有眼睛的——他們兩人都盡力為善,也不為非作歹,凡事給人留餘地,甘家布莊的孫子派人殺他們,他們也出具了和解書,老天爺憐惜了他們一回。

  褚嘉言病症發作那日請來大夫,確定是江南疫病後大夫就再也不進門,開藥都是靠高和暢寫下病人狀況給醫館,大夫隔空寫藥單,就這樣經歷幾個月,這回也不例外,隔空指示,照顧的方向全對,春夏怎麼照顧,現在就繼續。

  高和暢也不怪大夫,雖然江南疫病好發年輕男子,但也不是說老人家就免疫,她是愛褚嘉言這才自願以身犯險,不然給她多少銀兩她也不願意這麼做。

  褚嘉言呻吟起來。

  高和暢連忙走到床邊,知道他躺久了身體不舒服,於是給他翻了身,又弓起手掌給他拍背拍大腿,然後就讓他側躺了,雙臂跟雙腿中夾了個大枕頭——病人不是躺在床上睡覺就好,兩小時得翻身拍背一次,不然會有褥瘡,高和暢又擔心他肌肉萎縮,天天給他按摩。

  褚嘉言雖然倒下四個多月,但現在神色一如往常,沒有消瘦,除了臉上出現的瘡瘢,其他都好得很。

  高和暢都忍不住要誇自己很會照顧。

  「高小姐,太君來了。」鳳兮的聲音。

  高和暢連忙起身。

  就看到全太君健步如飛進的院子,儀態全失,「大夫說嘉言好轉了,可是真的?」語氣十分焦急。

  高和暢笑說:「是真的,瘡瘢都好上許多。」

  「我親自看看。」全太君一邊說,一邊朝臥房走。

  褚嘉言剛好被高和暢翻身向外,很清楚可以看到整張臉——還有一些瘡瘢,一些結痂後的疤,但更多的是原本的皮膚。

  全太君一臉喜悅,「看樣子是好了不少。」

  「我之前都會畫圖給大夫,大夫說比對了之前的圖像,好了五六成,繼續養下去,痊癒指日可待。」

  全太君又看著孫子,滿臉慈愛,「我天天在菩薩面前祈求,若我們褚家要交出一條命,那就收回我的吧,嘉言還年輕,還沒怎麼體會過人生,只要嘉言能好起來,我就算死了也甘願。」

  高和暢安慰,「太君不要這麼說,褚大爺會好起來,您也要好好的。」

  全太君看了孫子一眼,又轉頭看向高和暢,「你也辛苦了。」

  嘉言這次大病,真的讓他們褚家大大改觀——那個被他們以為是狐狸精的高和暢,居然冒險進府照顧。

  不是做做樣子,一待幾個月,守門婆子說經常看到高小姐在洗被單、曬被單,天氣合適的話大爺也會被抬到院子曬太陽。

  然後因為沒有哪個大夫敢進院子,高和暢只好學著跟大夫筆談,她寫症狀,大夫開藥、做藥膏。

  院子裡現在只有一個家生子鳳兮在幫忙,想也知道高和暢會有多少事情要做。

  全太君真的對她改觀了,這個下堂妻不簡單,她也許以前不好,在葉家有做錯事情的地方,但現在已經改過,一心向著嘉言。

  不管過往如何,高氏都是一個可以共患難的女子。

  她配得上嘉言!

  全太君拍了拍愛孫的背,「嘉言,你可得趕快好起來,你爹這幾個月好像老了十幾歲,你娘整天都在哭,你爹娘也想親自來照顧你,是祖母下了命令不允許——褚家不能倒,不能一個傳一個,你爹娘每天都到你的院子外面打轉,跟守門婆子探聽裡面的消息,是因為祖母有命,他們不得不遵從,這才不敢進來探你,別誤會你爹娘了。孩子,你若孝順,就快點痊癒,我們褚家也不要什麼富貴,能一家人團圓在一起那就是最好的了。」

  高和暢覺得很感動,全太君不允許兒子媳婦進來,是因為怕傳染,但自己今天卻進來了,心裡有多疼愛這個孫子,不言而喻。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好,就在全太君說完這些話,褚嘉言動了動。

  全太君是目睹丈夫死掉的人,知道人病死前會有多消瘦,但看愛孫都倒下四五個月,卻面色如常,想都知道照顧的人費了多大心力。

  奇怪,自己以前怎麼會覺得符梅兒是好人選呢,當他們褚家因為虛銜之事而閉門不出,符家就全家不見了,連信都不敢寫來,不像高氏,明知道嘉言身染重病,卻在這種時候進府共患難,這樣的人才有資格當他們褚家的媳婦。

  全太君現在對著高和暢,那是怎麼看怎麼滿意——之前嘉言狀況還不明朗時,全太君就跟兒子媳婦說起,高和暢這孫媳婦她要定了,如果嘉言痊癒,就張燈結綵讓他們成親,如果嘉言不幸沒熬過,就讓他們冥婚,讓高和暢過繼嘉忠的庶子為嗣子,一樣可以在他們褚家過完這輩子。

  一直反對高和暢進門的大兒媳婦這回沒有反對——高和暢都能做到這種地步了,還有什麼好反對的。

  「你也別怪嘉言的爹娘不來,是我不讓他們來的,江南疫病可怕,我不想孫子得病後兒子媳婦也倒下,我已經老了,嘉忠又扶持不起來,我們褚家不能沒人當家,不得已,只好讓所有的人不得進入,嘉言的爹已經上報秦王了,你照顧嘉言的方法自然一併附上,朝廷正在著手處理,我希望嘉言是最後一個得到江南疫病的人。」全太君拍了拍愛孫,「說來還是菩薩開眼,我們褚家年年為善,總算有了好回報。」

  講到菩薩,高和暢是相信的,不然她就不會穿越到這裡,「是,菩薩都看在眼裡。」

  全太君現在看高和暢,臉上也出現一絲慈愛,「孩子,等嘉言痊癒,祖母就給你們辦親事,我們褚家長子嫡孫的正房太太,一定是樂儀吹打,八人大轎,讓你風風光光的過門,將來給嘉言生兒育女,好好扶持褚家。」

  高和暢聽到全太君這麼說,內心高興,但也不太敢表現出來,「多謝太君。」

  床上的褚嘉言呻吟了一下。

  全太君大驚,「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今天中午喝藥了嗎?」

  「太君別著急,褚大爺常常這樣的,拍拍就好。」高和暢弓起手掌,在褚嘉言被上輕拍起來。

  正常來說,他會停止呻吟,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睜開眼睛。

  高和暢這幾個月也見過好多次了,笑說:「睡吧,在作夢呢。」

  過往褚嘉言總是哼哼幾聲,然後又閉眼睡去,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眼睛反而睜得更大。

  高和暢內心奇怪,這是真醒了嗎?早上明明喂了加倍的甯神湯啊,大夫說自己下的劑量重,包管褚嘉言睡得不知道痛癢。

  「祖……母……」褚嘉言沙啞著嗓子開口。

  全太君眼睛一亮,「是祖母,是祖母啊,嘉言你認得祖母?」

  「認……認得……」褚嘉言又轉向高和暢,「和……和暢……」

  高和暢心疼,他現在醒了,代表知覺恢復,肯定痛癢難當,「褚大爺快點閉上眼睛,想辦法睡覺吧,醒著難受。」

  褚嘉言搖搖頭,「水……」

  高和暢連忙去倒了水,全太君接過,親自喂了愛孫。

  褚嘉言口幹,連喝了兩杯水,這才解了渴,「我這陣子隱隱有清醒的感覺,但總無法真的醒過來,我……我這是睡上多久了?」

  太君連忙說:「再幾天就處暑。」

  褚嘉言臉上出現驚訝神色,「那不是四五個月了?」

  「是啊,你這不孝的孩子,爹娘在,祖母在,居然病了四五個月,你娘現在瘦得跟皮包骨一樣,你總算睜眼了。」全太君拿起帕子印了印眼角,喜悅之情掩藏不住,「不過你現在醒了,那就什麼都好。」

  「太君,孫兒會快點好起來的。」

  「這樣才乖。」全太君笑吟吟的,「等你全好了,祖母作主,讓你跟高小姐成親——經過這場磨難,你母親已經不再反對,不用擔心。」

  褚嘉言臉上喜色難掩,「母親真的不再反對?」

  「高小姐這麼好的媳婦,還有什麼好反對,成親是求夫妻同心,富貴時同心容易,遭病時同心困難,高小姐能在這種時候挺身而出,祖母這把年紀都沒看過幾個年輕姑娘有這種勇氣。」

  褚嘉言道:「多謝祖母。」

  高和暢也很歡喜,「多謝太君。」

  全太君離去前,高和暢再三叮囑,回院子就馬上沐浴更衣,今日穿的衣服都要立刻用皂角洗過,並且曬太陽。

  褚嘉言病況大好的消息在短時間內傳遍了褚家。

  褚老爺跟褚太太首先忍不了了——雖然全太君有命不能探視,但知道兒子睜眼,怎麼能不心急?

  那天入夜,褚老爺先悄悄到來。

  褚嘉言神智恢復,寧願忍受痛癢,不願意喝甯神湯昏睡,跟著褚老爺說了許多生意上的事情。

  玉路跟芳華系列銷售持平,惠風依然一枝獨秀,好多人在問秋天辦不辦服裝秀,但高和暢這幾個月在照顧他,無暇打理生意上的事情,褚老爺主要心力在桑田棉田,不太懂服裝秀的流程跟銷售方式,褚嘉忠更不可能了,他什麼都不會,褚老爺跟孫掌櫃商討,決定今年冬天和明年春天惠風將停售新品,品牌作起來不容易,要倒只是一夕之間,寧缺勿濫,要維持住惠風的招牌形象。

  高和暢就在旁邊給褚嘉言拍腿拍背,兩父子也沒避著她,高和暢偶而提點一些現代的觀點,讓兩人都驚喜了一番。

  隔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才遠遠傳來雞啼,門板又響起,褚太太趁著大家還沒起床來探視兒子。

  褚嘉言沒喝甯神湯,有人進房自然醒來,母子一番敘話,褚嘉言見母親形銷骨立,知道也是自己病倒的原因,大為內疚,不斷勸母親要多吃東西,自己也會好起來。

  褚太太又哭又笑,說只要他好起來,願意一輩子吃素念經報答菩薩。

  褚太太見小榻上被褥淩亂,知道高和暢就睡在那上面,又見她此刻伺候茶水,內心也是感觸很多,很多人想享褚家的富貴,可是褚家遭遇這樣的事情,只有高和暢願意共患難。是,她是下堂妻,她是嫌棄高和暢配不上兒子,可是經過這四五個月的磨難,自己現在已經討厭不起來。

  一點都討厭不起來。

  秋日,除去了夏日煩悶,風轉涼,但太陽依然高照。

  高和暢沒絲毫鬆懈,照樣每天狂曬各種被單床單衣服,褚嘉言的被褥天天換,都是大太陽曬過的。

  經過一個多月的休養,他的瘡瘢好了九成,現在只剩下一點點。

  瘡瘢退去的疤痕很多,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淡去,但高和暢不是很在意,命保住了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從竹竿上收起太陽消毒過的床單被單,高和暢捧的滿手進入房間,看到褚嘉言在寫信,笑著直接走到床邊,給他的寢具換上新曬的被單。

  永澈縣子寫信給褚嘉言,說皇上知道江南疫病已有數年,卻今年才上報,十分生氣,一口氣革了江南十幾個官員,又派太醫院院使率人南下,秦王另外把高和暢的治病方式告訴太醫院院使以做參考——高氏既然有辦法救治重症的褚大爺,她的方法或許有效。

  高和暢見褚嘉言放下筆,知道他已經寫好信,連忙到案邊扶他起來——他已經四五個月沒自己走路,肌肉退化,現在還需要人扶。

  褚嘉言沒有自怨自艾說自己是廢人啥的,拖累她啥的,他總是含笑看她。

  高和暢是個俗人,他一看她,她就覺得全身充滿力氣。

  高和暢跟太陽被褥奮鬥了一整個夏天,現在又黑又壯,褚嘉言養了一整個夏天,現在又白又瘦,雖然外型很不配,但她覺得他們是兩心相知的最高境界,他懂她,她也懂他,他們歷經生死一回,不需要多餘的言語。

  陪伴是最好的熱愛。

  高和暢雙手拉著褚嘉言的手,他正走,她倒退,兩人慢慢的走出房間,走到院子中。

  褚太太命人搬來好幾盆菊花——下人還是怕,不敢進來,菊花全堆在門口,是高和暢跟鳳兮一盆一盆搬進來的。

  褚老爺跟褚太太那日來偷看褚嘉言,還是讓全太君知道了,兩人都被罵了一頓,又去祠堂跪了祖先,至於全太君自己來看的事情當然不用計較,她是這個家庭的最高位階,她可以犯規,別人不行。

  褚嘉言走了一小段,這才停下來休息。

  高和暢喜道:「比昨天走得遠了。」

  「我今日感覺比昨天好,晚上再來走一回。」褚嘉言微笑。

  高和暢就覺得自己很沒用,他只要這樣微笑,她馬上就不累了——雖然有鳳兮作幫手,但事情實在太多了,光是清洗被單跟消毒家具就要耗上小半天,餵食三餐,湯水藥品,這些都要時間。

  累,怎麼不累,但值得。

  只要褚嘉言能好起來,自己做牛做馬都願意。

  高和暢扶著他走向涼亭,找個太陽照得到的地方坐下,經歷高和暢的教學,褚嘉言已經知道太陽能殺死病症,所以早晚也會自己出來曬一曬——高和暢雖然不是醫女出身,但她確實醫好自己了,江南疫病好發年輕男性,致死率七成,急症的致死率甚至達到九成,而自己又是年輕男性又是急症,居然能存活下來,這不是菩薩保佑,這是高和暢的功勞。

  褚嘉言內心的溫柔情緒滿溢,高和暢不只是他的心悅之人,還是他的福星。

  曬著秋日下午的陽光,整個人覺得很舒服,雖然身上還有些瘡瘢痛癢難當,但已經好上很多了,他寧願忍受那樣的痛癢,也不想再喝藥昏睡。

  他現在每天都在寫信,跟爹、跟娘、跟孫掌櫃、余管家、虞管事……還有那些百年繡坊的掌櫃們。

  他們只知道褚大爺生病,但具體狀況不知道,內心也都擔憂褚家的前程,現在見褚大爺親筆來信,真是大喜過望——褚老爺會老,褚二爺又是扶不起的阿斗,褚家還是得褚大爺來當,他們這群下人才能安心。

  褚嘉言此刻不方便見外人,但他威望在,靠著書信也掌握了生意脈絡。

  時序已經秋天,做春服是太趕了,但拼一拼還是可以,如此他們褚家也只落下了這個冬季沒推出高檔服飾,還是能維持住一定的熱度。他要的不是錢,而是百善織坊領銜的名聲。

  永澈縣子寫信給他,當然不忘調侃他——褚嘉言發病時以為自己會死,求了永澈縣子照拂高和暢,結果他想照拂的女子進府照顧他了。

  永澈縣子信上說,此女有情有義,十分難得,來日他們成婚,自己必當出席,親眼見識高小姐。

  祖母、父親、母親的信上也說,高和暢很好。

  他的心悅之人從人人不待見,到人人覺得他們很合適,褚嘉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高和暢見狀,「什麼事情這樣高興?」

  「我在想,我們婚事就在春天舉行吧。」

  「春天,這樣會不會太趕?現在都九月了。」

  「過年我就二十五,我可等不及了。」褚嘉言看著她,此刻兩人身邊四周無人,也就沒那樣遵守禮教,「我們都這樣了,你還不早點嫁給我?我心裡難安。」

  高和暢噗哧一笑——褚嘉言醒來後知道都是自己給他擦澡,臉色萬念俱灰,就別說多好笑了。

  但其實她也沒什麼邪念,當時他身上都是潰爛瘡瘢,她只有心疼而已,也從來不曾趁機吃他豆腐。

  擦澡嘛,有什麼大不了。

  她這個現代人不是很在意,褚嘉言那個古代人卻顯得十分彆扭,反應太可愛了,她都忍不住想調戲一下。

  醒來後,他堅持不再服藥昏睡,堅持自己擦澡。

  高和暢每天擰好十條乾淨的布巾,放入床沿,放下山水刺繡帳子,讓他一個人在床上把自己擦乾淨,接著他說「好了」,她才能把帳子掀起,將用過的布巾拿去外面用熱水燙過,再曬太陽。

  直到這幾天,他路走得越來越好,這才第一次進了澡間。

  乍聽之下好像很不衛生,但沒辦法,生病呢,古代又沒幹洗澡,她已經儘量了,被單被褥天天洗曬,他又不出汗,其實很乾淨的。

  高和暢突然想起一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講——就是以後有什麼事情,你一定要直接告訴我,我想跟你一起努力,而不是被安排。」

  「那是我當時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大夫說我這是急症,也不過就剩下幾天時間。」

  高和暢嘖的一聲,「把私產給我,讓我嫁人,那算什麼好方法,還好我有點腦袋懂得上門問清楚,萬一我只會哭,一時賭氣嫁了人,那可怎麼辦?日後知道實情,不就後悔得腸子發青?」

  褚嘉言歉然,「以後不會了。」

  「不要小看我。」

  「這件事情是我不對,我保證以後若有重要變故,一定跟你說實情。」褚嘉言想想也有點後怕,萬一自己病好了,高和暢卻嫁人了,那可是一輩子的遺憾,他將來只怕再也遇不上這樣跟自己心心相印的女子了。

  高和暢見他認錯,也不再揪著不放,「褚嘉言,你喜歡男娃還是女娃?」

  「當然要個兒子。」

  「這麼重男輕女?女娃不好嗎?」

  「男娃女娃都很好,但我除了是個父親,還是一個當家,一個當家一定要有人繼承家業——我們褚家不是一個單純的家族,我要有兒子,從小教他,養他,讓他將來大了成為一個有肩膀的人,要他對成百上千的工人負責。」

  高和暢想想,這樣好像也對。

  他畢竟是古代人,現代人都還一定要生兒子呢,何況古代,他能說「男娃女娃都很好」,已經不容易了。

  要兒子也沒說是為了傳宗接代,而是為了那上千個工人著想。

  她這陣子也稍微能懂一些,褚嘉言病中,孫掌櫃、余管家等人好像失了魂,以前他們能作主的事情,突然都做不了決定,沒了主心骨似的,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就跟新帝繼位,朝臣就喊著立太子一樣,有了太子,才能安人心。

  高和暢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生男生女,可是男方的染色體決定啊,可是東瑞國都會覺得是女生的肚皮決定的,肚皮爭氣生男,肚皮不爭氣生女,她以前也遇過演藝圈同事家中八姊妹,就為了生兒子,拼命生,後來養不起只好停生。

  萬一自己也只生女孩怎麼辦?招贅嗎?那褚老爺跟褚太太肯定不同意把財產給外姓女婿,何況招贅女婿三代還宗時有所聞,實在也不保險,她也不希望褚家織坊過了幾代被改成黃家織坊,柳家織坊。

  想著想著,她又問:「如果我生不出兒子怎麼辦?」

  褚嘉言笑,「一定生得出來的。」

  「我是說如果嘛,我的奶娘郝嬤嬤這輩子也是生了四個女兒。」

  褚嘉言見她認真煩惱,遂也收起笑臉,「如果我們沒兒子,那我就收嘉忠出色的庶子過繼到膝下,和暢你放心,我以前跟你說過不會有姨娘通房,現在還是一般心意,我這條命已經是撿來的,有孩子很好,沒孩子就過繼。」

  「過繼來了,這樣生下孩子的姨娘會不會很失落?我們也不應該因為自己沒兒子就搶人家兒子……」

  褚嘉言莞爾,「那姨娘求都求不來,當我們的嗣子,等於提前宣告會當褚家的當家,多好的機運,我弟妹之前還一直想把自己的宣哥兒過繼到我這房當嫡長子呢。」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可不會喪心病狂到去搶人家兒子。」褚嘉言笑說,「但我覺得我們好事做得不少,老天爺應該不會這樣對我們。」

  高和暢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她穿越而來,這世界上真的有菩薩,人好人壞,菩薩都看在眼中。

  憂的是自己雖然沒有為非作歹,但好事做得好像也不夠多,這樣吧,反正她自己已經很有錢了,只要菩薩給她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她就把自己的私房全拿來開善粥棚——菩薩一定不會介意跟她先談條件的。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又微笑,對的,好人會有好報的。高和暢想起命運都有安排,忍不住有點底氣,「我一定能生的,會給你生很多孩子。」

  褚嘉言笑得溫暖,「好。」

  「我要生兒子,也要生女兒,不只兒女雙全,我要各兩個,雙雙全。」

  褚嘉言笑了出來。

  秋風吹拂,天朗氣清,陽光融融灑在身上,他覺得一切都很好。

  他迫不及待希望明年春天趕快到來。

  能跟高和暢成親、生子,組成一個家,那想必是很美好的事情。

  他萬分期待。

    【全書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5-6-15 00:14:12

番外 圓滿故事永流傳

  穀雨。

  喜來客棧迎來了開業十幾年來最奇怪的事情——第一次有人從客棧出嫁。他們也覺得莫名其妙,但人家銀子給得大方,大家倒是忙碌得很開心。

  一大早就有媒婆跟全福夫人來。

  吉時到,放鞭炮,眾人就見到八人大轎從轉角出現,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面的新郎官,不是褚家的大爺還有誰。

  只見他鮮衣怒馬,志得意滿。

  樂儀吹吹打打,聲音遠遠的傳出去,一聽就知道有人家在娶新娘,跟隨的嬤嬤不斷在路上灑著銅錢,引來大人小孩爭搶。

  客棧一個吃飯的北方商人很是奇怪,「這新娘子怎麼從客棧出嫁?」

  聲音大了些,被旁邊正在休息的說書人聽到,連忙回話,「這新娘子已經二十三歲,又是下堂妻,娘家管不了她,所以從客棧出嫁。」

  北方商人知道規矩,於是給了一些碎銀子,「跟我說清楚些。」

  說書人領了賞,那是十分積極,「新娘子姓高,之前夫家姓葉,三年無子後和離,高氏想回娘家,娘家卻嫌她丟人,不讓她入門,她便自己住在客棧,高氏看似無依靠,但誰知道在服裝上有長才,設計出來的衣服得到百善織坊的賞識,不但專出高價品,還入了琴堯郡主、長華郡主、有露郡主的眼。」

  北方商人大驚,「不是內務府,就是一般民間布莊?」

  「是啊,大爺您說說這高氏是不是不簡單?百善織坊是百年布莊,得了這麼個金雞母,那還不等著發財嗎?現在每年春秋兩季都舉辦服裝秀,那些高門大戶的千金買起來可是不手軟,百善織坊不但趁勢推出惠風系列,還推出了玉路、芳華系列,現在京城的高門小姐,誰的衣櫥沒一兩件百善織坊的衣服,這高氏光是賺這條路子就賺得盆滿缽滿,因為太富有了,前夫家葉家還想著讓她回去掌家呢。」

  北方商人頗為不屑,「這麼不要臉?」

  「大爺您說得對極了,就是這麼不要臉,葉家當年無子和離,十分無情,後來也是老天開眼,葉家生意上賠了不少銀子,家道中落,這時見高氏又有錢,於是打著主意讓高氏回去扛家計,高氏又不傻,幹麼當這冤大頭呢,葉家可沒把她當人看啊,自己還巴巴回去,圖什麼?」

  北方商人好奇,「那高氏這回嫁的是誰?」

  說書人輕拍桌子,「嫁的便是百善織坊的褚大爺了,兩人合作賺錢,日久生情,這就定下了三生的緣分。」

  此時說書人附近已經有不少人豎起耳朵,畢竟在客棧婚嫁這太少見了,故事又有點離奇,想不好奇都難。

  北方商人出現不可思議的神色,「這褚大爺可是娶續弦?」

  「不是,褚大爺第一次成婚。」

  「那褚家怎麼肯,如果我大兒子說要娶個下堂妻,拼著父子斷絕往來我也是絕對不會點頭的。」

  「哎,這就要說起高氏了——去年褚大爺得了疫病,高氏不但沒有躲遠,反而入門照顧,您想想,這連褚家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高氏做到了,褚家人要是再反對,那真是豬狗不如了!

  「說起來也是高氏有心,這疫病不好醫,連大夫都不願意進院子,這高氏偏偏與天搏命,硬是把褚大爺救下來了,她有情有義,這才給自己換得美好姻緣,說來是自己給自己積福報。」

  就聽得樓梯頭一陣熱鬧。

  眾人看著新郎一臉春風的牽著蓋著紅蓋頭的新娘下樓——不是在娘家出嫁的女子,自然沒那樣多講究。

  看看這褚大爺眉眼都是得意之色,想必是對高氏滿意得很了。

  說書人繼續說:「我聽說褚家跟高氏親事定下來後,高家還想讓女兒回府呢——不想要這丟臉的女兒,但想要褚大爺這出色女婿,大夥說說好笑不好笑,這高氏也不知道哪門子運氣,娘家跟前夫家都這樣現實,她落難時翻臉不認人,她出息了,又千方百計要她回去。」

  眾人聽了,有錯愕的,也有理解高氏的。

  就見走在前面一身紅衣的媒婆又灑了一把銅錢,口中吆喝著,「褚高聯姻,百年好合,早生貴子,花開並蒂。」

  說書人其實已經無料可說,但眼見身邊的人越來越多,賞錢也多了不少,便硬著頭皮編了一些橋段出來,例如褚大爺得疫病時如何危險,高氏如何溫柔安慰,說得好像親眼見到一樣。

  眾人一邊聽說書人的精彩故事,一邊看著褚大爺牽著高氏上了那八人大轎,高氏坐穩起轎後,媒婆灑了一把銀珠子,路邊看熱鬧的人都搶瘋了。

  樂儀隊繼續演奏,一路吹吹打打,就見迎娶的大隊人馬遠遠的去了。

  那說書人講了一段真經歷,一段假情節,居然得了不少賞賜,此後就在喜來客棧說褚大爺跟高氏的愛情故事,尤其有太太奶奶在的時候,他每每加油添醋其中山盟海誓的情節,賞銀就更多了。

  直到高氏產下長子,一年後又產女二這說書先生就更有得講了,漸漸的居然也傳出了名聲。

  有次褚大爺跟高氏帶著四個孩子上喜來客棧吃飯,說書人不知道當事人就在席下,照樣說得天花亂墜,直到高氏去敲打他別編造得太過,這才稍微收斂,不過那些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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