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簡薰 -【穿書來鎮宅】《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標題:
簡薰 -【穿書來鎮宅】《全文完》
簡薰 -
穿書來鎮宅
算她是萬年宅宅,超迷戀《衛東風傳》裡的主角,但穿書後,
發現人設崩塌,面對偶像她還是會崩潰的啊啊啊——
書中說衛大將軍是個男子漢、香餑餑,誰看了都想咬一口,
堂堂一品驃騎大將軍,定邦南巢國的頂樑柱,誰能不愛他,
卻沒說衛家個個是奇葩,從老夫人到庶子女沒一個正常,
她以一品公主名義嫁進衛家,公主耶,居然沒人尊重她!
好吧,都說女子可頂半邊天,他扛起國,她就扛起家,
她李福熙不是傻白甜,她是剛勇健,整頓衛家後宅,
小意思。雖因皇帝賜婚,偶像夫君對她沒感情,
但可別小看她的宅宅之力,那些動漫教的戀愛大絕招——哼哼,
將軍哪,你可準備好要接招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一章 靠,我穿書了!
李福熙睜開眼,青花羅幔進入眼中,忍不住歎口氣,她穿書了。
她記得校園裡的初夏陽光,圖書館的風。她還記得上一刻正激動的看到二十冊《衛東風傳》的結局——男性向小說就是這麼爽,這《衛東風傳》是多年前的架空小說,男主角衛東風十五歲投筆從戎,從此南征北討,一路高升,滅了西庫,又滅了南禾,被封為一品驃騎大將軍。才三十歲哪,就已經位居一品,民間聲望高過於皇帝。
雖然是年代久遠的二十冊,但她挖到寶後,幾乎是接連著看,每天只睡三個小時,也捨不得放下書。最後一集足足等了半個月才輪到她,迫不及待,就在圖書館看了起來,結局是衛東風大破中原大瑞國,他已經是一品武將,無法再升官,皇帝於是決定下嫁嫡公主為賞。
李福熙心滿意足,覺得這是對衛東風最好的交代,最後一章就是衛東風在朝廷上謝皇帝恩典。
作者真厲害,她太太太太太喜歡衛東風的設定了!文人的骨子,武將的肉身,書上說他是玉面將軍,西庫公主在國家破敗時見了他一面,從此相思不忘,寧可為妾,也想侍奉衛東風。
圖書館中,李福熙心想著這衛東風要是搬到現實來,可以找誰演,哪個頂流同時具備溫文儒雅跟霸氣狂狷的特質?
她想了想,沒有。
這就是文字的奧妙之處了,文字可以讓一個人同時有書卷氣質跟武將氣質,但現實層面卻是有困難的。
李福熙也跟室友趙如玉討論過,趙如玉說,所以想像力是多麼珍貴的一種能力,像衛東風那樣人物就只能活在腦海裡,而不會活在現實裡。真要說的話,他們文化史教授勉強有那麼一咪咪感覺。
李福熙想了想,也同意。
文化史是這學期才有的選修,教授三十二歲,長得超級好看不說,開口就讓人知道什麼叫做「腹有詩書」。他的論文篇篇都登上期刊,甚至還有一些收藏家特意來拜訪他,請他監定古董。
一名文化史教授既不用放射線,也不用機器,光用肉眼瞧就知道文物的真偽,真的是非常神奇的一件事情!每年寒暑假,各國家的博物館向他提出的邀約不斷。
然後重點來了,李福熙為什麼會同意文化史教授可以去演衛東風,因為文化史教授不是白斬雞。他膚色偏黑,還有健身習慣,不講話的時候就像個健身教練,一開口卻是文化素養極高的年輕教授。
學校裡很多女生愛慕他,不過聽說他是同志,但又有人說他有白月光——學長曾經看過他抽屜裡有個女孩跟他一家人的畫像。
李福熙去過他辦公室一次,就是很普通的小空間。唯一個人物品是牆壁上的一幅畫,兩側是懸崖峭壁,有幾枝老松,女子在懸崖邊,男子在竹林側,身後各有數人,有個大漢手上還抱著娃娃。
這幅畫不美,也沒有意境,居然會被選上掛在辦公室裡,實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後來聽說,這幅畫出自教授的白月光之手,眾說紛紜。
校園裡出色的教職人員一旦單身,很容易變成學生茶餘飯後的話題。
李福熙聽說過那幅畫,看到的瞬間只覺得無數問號。看得出懸崖陡峭,看得出那一男一女想走向對方,這不是一幅溫馨的畫。但她只是個學生,還是個延遲交報告的學生,當然不會多問——她原本是用電子信箱寄的,但一直沒收到回執,為了預防萬一,只好自己跑一趟。
教授當時正在講電話,她只好等,太無聊了,打量起四周就看到那幅畫,筆法用色都不錯,但意境很錯,可是怪就怪在她居然移不開目光。
終於,教授講完電話,她乖乖雙手奉上隨身碟,然後離開了辦公室。
李福熙對教授沒那樣多遐想,但趙如玉說如果《衛東風傳》要拍成劇,可以讓文化史教授去試鏡,她同意。
總之,那個圖書館的午後,李福熙看完了《衛東風傳》的最後結局,非常滿意。
衛東風雖然年紀不小,不過戰功赫赫,配得上嫡公主。
然而李福熙書還沒闔上,書中突然射出一道粲然金光,她整個人在金光中,有一種抽離感。想喊,卻喊不出來,十分暈眩,觸目所及的一切都支離破碎,所有過往成了各種不同的光影,身體漂浮——再次睜眼,入目就是青花羅幔帳子,她李福熙不只變成古代人,而且變成十五歲,重點是她穿書了。
李福熙花了好幾天這才搞清楚自己穿進了《衛東風傳》,而且是穿到最後一行——帝許女嫁之。
她穿越的就是那個「女」,其華公主。
如果穿到一本書的開頭,她還知道要怎麼避難。
如果穿到一本書的中間,她知道要怎麼存活。
可是她穿到一本書的最後面,作者根本沒有寫出來,她是要怎麼自保?
其華公主雖然是衛東風的未婚妻,但並不是齊皇后所出的嫡公主——齊皇后怎麼捨得讓自己十五歲的嬌女兒嫁給三十歲的武將,於是收了七品門戶太常博士家出身的嫡女為公主,皇帝賜號「其華」,這個「嫡公主」將嫁給衛東風,表示皇家對衛家的榮寵。
這種事情古來也不罕見,就像那些和親的公主,很多都是大臣之女,壞就壞在其華公主不願意嫁給年紀三十歲的粗魯武人,竟在景宜宮跳湖自盡,李福熙就這樣穿書而來。
她醒來好幾天了,現在很鎮定,說句不像話的,甚至還有點喜悅——她要嫁給男性向小說中爽文的男主角耶。
那可是衛東風啊。
她每天捧著《衛東風傳》,為書中人物神魂顛倒,現在突然要成為衛東風的正妻,雖然有點不恰當,但她還滿期待的,這個玉面將軍長得怎麼樣,聲音如何。
錯愕過後,她現在已經接受事實。
衛東風既然曾經是讀書人,那想必條理清楚,但他又是武將,大概也比較不能接受別人有意見。
李福熙躺在床上,輕輕的哼起歌來,她好喜歡孫燕姿的《克蔔勒》,「等不到你,成為我最閃亮的星星,我依然願意借給你我的光」。
雖然一穿書就要嫁人,但她好奇多過害怕。
她可是現代人呢,有著五千年的智慧,不用怕小說中的男主角。
那個大殺四方的衛東風,到底會以什麼樣的面貌呈現在她眼前?
期待,興奮,忐忑,通通都有。
就在她唱起第二遍的《克卜勒》時,聽到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聽聲音約莫三四人。
李福熙連忙閉上眼睛——雖然已經穿書好幾天,但她還是不太習慣看到古代人,而且因為自己是其華公主,所有人都要跟她跪拜,她永遠無法習慣這個。
「其華公主可真想不開,從七品門戶成了嫡公主,皇帝是父親,齊皇后是母親,太子是哥哥,這還要跳湖!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運氣,就這樣被她糟蹋了,不但皇家面上無光,連衛將軍都難堪!」
「那也不能怪其華公主,衛將軍都三十歲了,誰要嫁給比自己年紀大兩倍的丈夫啊,而且聽說他身上疤痕極多,很是嚇人。只不過沒想到其華公主手段這樣激烈,居然連娘家人都不管。」
「這可不是,皇帝不能罰其華公主,還不能罰太常博士嗎?一個教女不善,罰俸一年,太常博士白手起家,在京都紮根不深,又沒做生意,這罰俸一年,全家得喝西北風了。
「聽說太常博士夫人最近在賣嫁妝,不過她是商家女出身,嫁妝也沒什麼特別,原本想讓家裡兩個兒子考試,現在也不用考了,先出去找活幹吧,不然全家都要喝西北風。」
「其華公主雖然不懂事,但我也能懂她。衛將軍年紀大,膝下又有個亡妻留下的女兒,這種最是難教導,對她好了怕寵壞,對她壞了會連累自己名聲。
「衛將軍又是庶子,一過門上面有個嫡婆婆,還有個親婆婆,又有嫡兄跟嫡兄嫂,麻煩得要命!還不如嫁給門戶簡單的人,兩心相知過一輩子。」
「要我說,那真是其華公主不懂事。衛將軍耶,我們南巢國要不是有衛將軍鎮守,早被中原大瑞國給併吞了。我們能這樣和樂的過著日子,都是衛將軍在外奔波的關係!
「現在如此的英雄豪傑要娶自己為妻,多大的榮耀,其華公主居然跳湖,年紀小了果然不懂事,不知道嫁給衛將軍是多大榮幸!別的不說,芳蕤公主就是想嫁給衛將軍的,不過芳蕤公主的母親不過小小世婦,這等出身高攀不起衛將軍。」
李福熙就聽幾個宮女說著,心想侍奉齊皇后的人果然心大,自己就算七品門戶出身,那現在也是一品公主了呀,怎麼好在公主身邊說她不是,而且連芳蕤公主的事情都說上了,說芳蕤公主的母親是小小世婦,世婦那也是有品級的,輪不到宮女說長道短。
如果說穿越到書中有什麼不習慣的,就是宮女們踩低捧高。她醒著的時候對她客客氣氣,她只要閉眼裝睡,一定就在背後說她傻子。
「其華公主不過七品門戶出身,眼界自然不高,只看年紀,不知道衛將軍何等英雄,中原的大瑞國野心勃勃,滅了北賀國,又滅了北夷國。南蒲國害怕,自動稱弟,請大瑞國高抬貴手,願意年年歲貢十萬兩,每三年貢貴女百人,換取兩國和平,無用至極!
「我們南巢國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自主生活,和樂安康,多虧了衛將軍保衛家園!不然光是歲貢十萬兩,就不知道要增加多少稅。
「還有三年貢女百人,這些官家女兒一旦離開家鄉,不是在宮中等老等死,就是賞給大瑞大臣當玩物,一輩子悲慘,你們這些人倒是說說,一個大男人戎馬十幾年,鎮住國家平安,侍奉這樣的英雄豪傑,就算宅裡麻煩點又怎麼了?」
幾個宮女都不講話了。
李福熙在棉被裡偷偷握了拳頭,說得好!
嫁給這樣的人物,別說只是嫡婆婆,就算上面還有個太婆婆,她也不會退縮。
嫁人不是怕家裡麻煩,怕的是男人沒擔當,沒肩膀。
衛東風二十三歲那年滅了西庫——西庫大兵五十萬,小國南巢只有十萬兵馬,衛東風誘敵深入後,以雙翼陣包夾,西庫兵沒想到節節敗退的南巢兵會從後面冒出來,就這樣被打了個落花流水,全軍覆滅。
衛東風何等聰慧,何等英雄。
投降的西庫兵編列為南巢工程兵,專做水利,富強南巢國。
近似五胡十六國的混亂年代,南巢國的衛東風,名震天下。
中原幾個大國狼子野心,當然容不得南巢國如此發展,幾次發兵,都被在邊界擋住。
日襲沒用,夜襲也沒用。一次集結了三十萬大軍來犯,衛東風一招空城計,搞得中原大國們進退不得,震懾于衛東風的兵法,不敢前進。是夜,衛東風領精銳兵直擊中原大瑞國軍營,活捉欽差與大將軍,大瑞國迫不得以跟南巢定下了和平協議,五十年不動武。
李福熙愛煞了衛東風這號人物,有勇有謀,有膽有識。他若是天下第二,那就沒有天下第一!
剛剛聽得宮女說衛東風家宅事情麻煩,她還有點不樂意。人哪有十全十美啊,有一兩個優點已經算不錯了,後來最後一個宮女給衛東風說了好話,李福熙才覺得舒服一點,自從看了《衛東風傳》的第一集,她就確定了衛東風是她心中的理想型,聰慧,努力,胸有丘壑,隨著書中劇情推移,她越來越喜歡這個角色。真沒想到自己會在看完大結局時穿書,還穿到其華公主身上。
她如果穿成宮女,就是丫頭命。
她如果穿成衛東風的妹妹,那兩人也是無緣。
可是上天眷顧,她穿成衛東風的未婚妻——雖然說是書籍中沒提到的部分,不知道未來禍福,但她想珍惜這個緣分。
她這輩子沒談過正經戀愛,喜歡的都是二次元人物。小時候想嫁給流川楓,後來長大開始看金庸,超級喜歡令狐沖。可能這跟成長背景也有關係,從小她的印象就是生父繼母,生父因病過世後,繼母沒有把她送育幼院,而是繼續扶養她。幾年後繼母再婚,她有了新的爸爸。
在外人眼中,她李福熙父母雙全,但她跟爸爸媽媽都沒有血緣關係,當弟弟妹妹陸續出生後,她對這個家感覺更疏離,格格不入。
所以李福熙把情感寄託在二次元上,因為二次元人物是完美的。竈門炭治郎不會玩交友軟體,郭靖恪守男德,哈利波特沒有幹妹妹——二次元,最贊!
何況她現實生活中也沒男朋友,現在能嫁給自己喜歡的書中人物,那不是太好了嗎?
雖然家庭關係疏離,但不妨礙李福熙想成家。
想跟一個人結婚,朝夕相處,牽手度過歲月悠長,一屋,二人,三餐,四季,這樣很美好。
李福熙對自己的穿書生活,充滿期待。
「其華公主,奴婢來給您翻翻身。」
李福熙猛一睜眼——這聲音不是室友趙如玉嗎,她也穿了?
眼前的宮女跟趙如玉長得一模一樣,連聲音也一模一樣。
但穿書這種事情會接連發生在兩個朋友身上?
李福熙覺得不太可能,是不是因為書中人物沒有明確的樣貌,所以自己穿書後會將角色人物全代換成熟人的臉?
但看到趙如玉的五官,李福熙還是高興的。兩人是大學同學兼同寢,一樣熱衷二次元,花樣年華懂得彼此不交男朋友的原因,二次元裡的男人好太多啦!
那宮女見李福熙看著自己,笑說:「其華公主身體好些了嗎?如果好些,奴婢給您捶捶背,免得躺久了身體不舒服。」
李福熙看到趙如玉穿著古裝的臉,又親切,又好笑。她只看趙如玉扮過妙麗,沒想到穿宮裝還滿合適的。
李福熙穿書已經幾天,知道深紫衣服的是位階低的宮婢。趙如玉穿著淺紫衣服,那是可以管束宮婢的高級宮女。
她翻過身,趴在枕頭上,「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做春來。」
「春來。」李福熙複誦了一次,「名字挺好。」
「謝其華公主誇獎。」
李福熙對這個跟趙如玉長得一樣的春來,特別有好感,「你幾歲?什麼時候入宮的?一直在景宜宮服侍嗎?」
春來雙手不停,「奴婢今年十八,十四歲選秀入宮,被齊皇后看上作為服侍之人,這幾年一直在景宜宮服侍菲儀公主。」
李福熙一怔,「選秀卻當了齊皇后的服侍之人?」
「奴婢二十四歲就能回家。」春來的聲音有一抹喜悅,「算算再六年,宮中時間過得快,一切都只是轉眼。」
李福熙不解,「你聽起來怎麼這樣高興?」
春來噗哧一笑,她是官家女子,不是僕婢出身,本就沒那樣小心翼翼。聽得自己侍奉的其華公主有疑問,也沒想太多,直接就說了,「回家才好,許一門婚,一樣生兒育女,不過晚了幾年而已,但日子還是行的。奴婢的祖父是太使令,舉家入京已經百年,有些根基,要嫁個良人不難。」
李福熙頓時懂了,人各有志,有人想成為宮中妃嬪,爭富貴,有人只想要兩心想知,爭的是歲月。
《衛東風傳》中,沒有春來這號人物,現在自己遇上,還是不居小節的個性,她覺得很好,萬一遇上一個喜歡說「其華公主,不可以」,「其華公主,我們這沒那種規矩」,「請其華公主三思」,她才要頭大。
李福熙看了很多小說,奴大欺主,比比皆是。
不要說古代了,她大一時有個講師曾經在電子巨頭家裡當過秘書,少爺娶了平民出身的新媳婦入門,新媳婦貴為百億門戶的少奶奶,叫不動任何人,連廚娘都喚不動。這還不是什麼古早時代的事情,就是發生在十幾年前而已。
都已經西元兩千年了還有這種陋習,何況古代。
看來自己運氣不錯,雖然穿到《衛東風傳》的最後一頁,冒出了新劇情,新人物,但大致上都還可以的。
春來一邊幫她捶背,一邊說:「奴婢跟公主年紀相近,出身也差不多,齊皇后命奴婢來勸勸公主,嫁給衛將軍乃是大大榮幸。公主這回被救上來,下次未必能有這樣的好運,人生一遭不容易,公主可得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
李福熙覺得原本的其華公主也太任性,生而為人多不容易啊,這樣就想死,也太想不開了。可又想著自己是頂替了這個身軀,實在不好說太多不是,於是含糊說:「下次不會了。」
「這樣就對了,衛將軍可是我們南巢國的大英雄,遠的不說,芳蕤公主想要這門婚事,都鬧了好幾次了,不過芳蕤公主沒其華公主好運氣。」
李福熙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既然這樣,為什麼齊皇后不收芳蕤公主為嫡女,這樣不是更貨真價實的公主嗎?」
只能說春來沒受過什麼苦,自然也就不懂得謹言慎行,她是五品秘書丞的門戶出身,齊皇后高看她一眼,對她不會太過約束。此刻聽得其華公主相詢,便說了起來。
「能嫁給衛將軍是多大的好事,怎麼可能白白給了芳蕤公主。芳蕤公主的母親是世婦,封號許美人,許家跟齊家可不太合,這等好事是不會便宜許家的。」
「既然是好事,怎麼不讓菲儀公主下嫁呢?」
「菲儀公主已經有意中人了,自然不願意。奴婢不是說衛將軍不好,其華公主聽奴婢一聲勸,這可是大大的好婚事——衛將軍才三十歲,已經是一品武將,我南巢國四面皆敵,邊疆不平靜,衛將軍肯定還有出征的時候。等到有了功勞,封個異姓王爺也不奇怪,到時候其華公主就是王妃,多大的榮耀。」
李福熙卻想,王妃什麼的她倒是不介意,她現在很期待大婚那日。她想見見在現代讓她廢寢忘食的衛東風長什麼樣子,她這個阿宅,真的要嫁給二次元人物啦!
作者說,衛東風能僅以雙腿策馬,手使雙刀——哎,英明神武!
好想見他。
只對二次元人物有感覺的李福熙,覺得自己很不像話。可是她就是喜歡衛東風啊,喜歡一個人是自己作不得主的。
外面一個小宮婢慌慌張張進來,「其華公主,春來姊姊,皇后娘娘來了!」
春來連忙扶起李福熙——是,公主是剛剛落了水,身體有恙。但來的人可是皇后娘娘,除非死了,那都要起來跪拜的。
李福熙全身酸痛,在春來的扶持下勉強站穩。
就見幾個宮婢連忙把八個格扇都推往旁邊,大門敞開,然後一個富貴的中年女子在僕婦簇擁下,慢慢走進來。
雲鬢雍容,滿頭珠翠。
雖然不年輕,但依然美貌。
李福熙在書中有看到一些,齊皇后原是太子幼年伴讀,十六歲入東宮,成了太子承徽。太子即位為帝,生有一子一女的齊承徽成了齊貴妃,周皇后因為品行不端被廢,齊貴妃成了齊皇后,也算是很勵志的際遇了。
書中對齊皇后的容貌沒有太多描述,此刻李福熙看到,覺得有點理解,這齊皇后真的漂亮,眉眼之間十分有氣質。
春來扶著她跪下。
李福熙叩頭,「女兒其華見過母后。」
「起來吧。」齊皇后的聲音也是好聽的,「你大病初癒,不用如此多禮。」
李福熙心道,那又不早講,等人家跪了才說。但她只敢在心中這樣想,雖然是南邊小國,但宮規仍然森嚴。
宮婢早早搬來山水繡墩,齊皇后坐了下來,又揮揮手,春來才攙著李福熙在床沿坐下。
齊皇后打量她一眼,看這個「嫡親女兒」的神色已經沒有之前那樣抗拒,內心還是滿意的——春來不居小節,大無畏,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謹言慎行,齊皇后就是看准了春來的個性,這才讓她來勸勸其華。
見其華眼中再無埋怨之色,齊皇后對春來點點頭,示意嘉許。不管什麼樣的個性,放在對的地方,那就是對的人。
外人看春來不夠謹慎,但是讓春來服侍的人,容易卸下心房。
只要其華公主不死,好好的上了花轎,等她到了衛府,要跳湖要懸樑,那都不關皇家的事情了。到時候反倒是衛東風要煩惱怎麼跟皇家交代,公主出宮時還是活的,怎麼一到衛家就死了。
當然這種話不能說。
總之齊皇后很滿意,只要其華公主還能呼吸,只要不是她自己的菲儀公主嫁給那三十歲的粗魯武人,都好。
齊皇后端詳著她,緩緩開口,「你太子哥哥的兩個孺人接連產子,石孺人還是雙生,母后太忙,所以明知道你病了,也沒空過來看看你,希望你能理解母后。你太子哥哥的子嗣關乎著我們南巢國運,母后不得不忙碌。」
李福熙努力回想起她看過的那些宮廷劇,「女兒懂,是女兒不懂事,讓母后費心了。」
齊皇后見她一臉真心悔悟,放下心來,內心忍不住又想,果然是太常博士家的孩子,門第太低,沒能教好,能稱皇帝一聲父皇,稱她一聲母後,是多大的榮幸,居然還要跳湖。
幸好沒死,不然她這景宜宮豈不是顯得晦氣了。
想起皇帝丈夫的交代,齊皇后耐住性子,「我們現在既然是母女,有些話母后不得不交代,衛將軍對我們南巢國有大功,其華可得好好服侍。衛將軍雖然已經三十歲,但長年征戰,膝下並無兒子,其華若是能誕下香火,無論一個還是兩個,對衛家來說都是好事,衛家會高興的。」
李福熙想著要給衛東風傳宗接代,有點害羞,但成家的喜悅還是佔據多數,她的成長過程太孤獨了,爸爸媽媽跟她都沒有血緣關係,他們跟弟弟妹妹才是一家人,自己只是寄居在那裡的外人。她也想有個小人兒跟自己血脈相連,那應該能彌補她內心的缺憾。
成親很好。
生子很好。
生平第一次穿書,剛開始她也不知所措,但現世生活沒值得留戀的地方,幾日後也就能平靜面對了。
而且可是穿成公主呢,要是穿成辛者庫的洗衣女,她是要怎麼辦才好?
李福熙二十二歲,看過好多連續劇,好多小說。她知道不管在什麼地方,錢銀都是最重要的,難得遇見名義上的母親,她打算自己問清楚,「女兒先前一時想不開,現在已經知錯,打算好好成親。不過有件事情想請母后成全,女兒想問問嫁妝——女兒俗氣,不過日子總是要過,衛將軍家裡既然沒做生意,只靠俸祿,女兒不能不問。」
齊皇后入宮多年,早就八風吹不動,聽見錢銀的敏感話題也沒顯得不快,「我南巢朝規,公主嫁妝一千兩黃金。」
李福熙知道南巢國的物價,一間鋪子約莫一百兩黃金。
換成鋪子好些吧,鋪子比金子可靠。
金子用著用著就沒了,鋪子可以一直收租,將來她生了小寶寶,還可以給小寶寶傍身。
雖然面對著老謀深算的齊皇后,但李福熙並不害怕,她可是現代人呢,還怕一個書中人物嗎?
於是她儘量讓自己顯得乖巧,「女兒入宮不過月余,手邊無人,想央請母后把嫁妝換成鋪子。」
齊皇后也沒生氣,「想換鋪子?」
李福熙也沒打算隱瞞自己的小心思,「女兒嫁給衛將軍,勢必就要承擔中饋,一千兩雖多,但衛家食指浩繁,總有用完的一天。要是買鋪子每個月收二三十兩銀子,反而細水長流,母后,請您幫幫女兒。」
齊皇后審視她的臉,「可是真心想嫁給衛將軍?」
「是,女兒生死一回,已經想通。」
齊皇后又問:「不再生病了?」
「絕對不會再生病。」李福熙心想,宮廷真的很多話不能說,其華公主明明是尋死,但大家都說她生病。
「那可以。」齊皇后點點頭,「一千兩大概十間鬧市的鋪子,母后這幾日辦好,順便把鋪子移到你的名下。其華,你可別辜負母后的心意,你要嫁了,才有嫁妝。十間鋪子一個月可收租二三十兩,已經非常好過日子,甚至可以資助太常博士家裡——太常博士因為你生病的關係,被皇帝罰俸一年,太常博士夫人把嫁妝都賣了,兩個兒子也出去找工作,不過大少爺,吃不得苦,捱不得罵,什麼活都只幹兩三天,現在全家都指望著太常博士夫人那些不值錢的嫁妝,你得明白。」
李福熙低聲道:「女兒明白。」
說穿了,李家因為她拒婚跳湖,被皇帝遷怒了,父親被罰俸,全家入不敷出,自己只有嫁入衛家,嫁妝才能真的到手。每個月拿十兩幫助娘家,只要別太奢侈,還是能過下去的。
她既然穿到了原主身上,就不能不管原主的家庭,「多謝母后幫助女兒,女兒以後會好好侍奉衛將軍的。」
「這才是母后的好公主。」齊皇后總算露出一點高興的樣子,「只要你乖乖過門,心甘情願的在衛家,還想要什麼都能商量。衛將軍可是你父皇的定心石,嫁給這樣的英雄豪傑,你外出行走也有面子。」
「女兒想……想帶春來一起過門。」李福熙雖然對現代毫無掛念,但趙如玉卻是她的好朋友,她明白春來不是趙如玉,但不妨礙她覺得春來親切,想常常看到春來——可轉念一想,萬一春來不願意呢,說不定她在宮中很自在,不想重新適應衛家生活,於是連忙補救,「對不起,春來,忘了先問問你的意思,你不願意也不要緊的,我是躺太久,一時腦筋不清楚。」
即使心大如春來,也是嚇得馬上跪下,「奴婢入宮,一切聽從皇后娘娘吩咐。」
齊皇后想都沒想,「既然其華想要你,你就跟著去吧。本宮給你個恩典,進了衛家,就能自行婚配,不用等到二十四歲了。」
春來大喜,連忙磕頭,「謝皇后娘娘,謝其華公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二章 對,我就庸俗!
三月二十日,注生娘娘千秋,大好的日子,其華公主將在這天下嫁衛家。
李福熙一早被叫起來化妝,雖然是跟皇家沒血緣,但也是皇帝名義上的女兒,要代替皇家嘉許衛東風的,因此一切都不馬虎。
南巢小國,規矩依然繁多,光是喜服就有六層,內三層,外三層,最外面那件刺繡著鸞鳳和鳴,飛翔之姿栩栩如生,做工之細緻,彷佛故宮博物院那些展出品一樣。
李福熙摸了摸,實在愛不釋手,太美了,自己居然可以穿著手工刺繡的衣裳結婚!
春來見新主子臉色喜悅,也跟著高興起來,「皇帝皇后愛護公主,這喜服可是尚衣監的雲和嬤嬤帶了十幾個頂級繡娘花了四個月的日夜才繡出來的。就連太子妃當年嫁入東宮,都沒能穿上雲和嬤嬤親自設計的衣服呢。」
李福熙驚訝,「這雲和嬤嬤什麼來頭?」
「雲和嬤嬤是太后娘娘當姑娘家時的姊妹淘,因為不願意嫁人,入了宮,從尚衣監的職掌宮女一路高昇為尚衣監正,一手刺繡功夫可絕了。刺雌鳥,會引來雄鳥駐足;刺牡丹,會有蜜蜂繞著飛翔。」
「不過後來年紀漸大,眼睛不好,只幫太后娘娘做衣裳,這回為了表示對衛將軍的看重,太后娘娘特別交代喜服要雲和嬤嬤帶頭做。」
哇,居然是只幫太后做衣裳的尚衣監正!
李福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鳳凰,展翅欲飛,感覺下一秒就會聽見鳳凰鳴叫的聲音,這虛擬朝代的工藝可不比唐朝差。
她很開心,感覺好久沒這樣高興過了——看了二十冊的《衛東風傳》,對這人有著無限的想像,她不是嫁給陌生人,她是嫁給偶像啊!
宅宅能嫁給書中人物,太贊啦!
感恩命運安排,讚歎命運安排。
景宜宮廷中央一陣敲鑼,內侍尖聲喊著,吉時到。
十全夫人連忙把紅色蓋頭覆上去,李福熙的眼前就一片紅了。
南巢小國,宮廷雖然有宮廷的規矩,但跟民間的規矩混半,李福熙不知道自己被帶往哪裡,幸好一路有人扶著,雖然看不到路,也不至於跌倒。
就這樣一路到了有點像是正殿的地方,然後有人把牽紅捧上。
李福熙心裡怦怦跳,這牽紅的另一端,就是衛東風了。
她好想看他的樣子啊。
在樂儀聲中,拜天地,拜帝后。
畢竟不是親生女兒,帝后也只是說了一些官方話,倒是皇帝對衛東風很是看重,說吾女嫁後乃衛家婦,交由衛家管束。
講白了,雖然是公主,但是是去衛家侍奉人的,你也不用太客氣。
李福熙也不惱火,自己本來就是個假公主,帝后對她沒感情很正常,這婚事也是因為衛東風已經位居一品,再升上去就是異姓王爺,可是皇帝小器,不願許之,只好嫁個公主好堵住眾人的嘴。
不要緊,她對帝后也沒什麼孺慕之情。她現在一心期待新婚之夜,玉面將軍,文武兩立,不知道他的聲音是什麼樣子,他的眼睛又是什麼樣子。
其華公主不過十五歲,衛東風已經三十,面對這樣的小妻子,他應該會有幾分愛憐吧。
李福熙看過好多小說電影,什麼狀況她都看過,加上現代人的智慧,她對於這婚姻有著興奮,期待,緊張,就是一點都不怕。
李福熙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這百子繡床上坐了多久。
腰酸背痛。
不過對於一個歷史系的學生來說,能歷經一場古代的婚禮,好像也不枉所學——雖然這本書是虛構的,她又是穿到書的最後一頁,也許這些發展都是她自己想像出來,可是能穿上純手工刺繡的六層喜服,能上十六人大轎,能在樂儀聲中吹吹打打的從皇宮正門出去,這一切仍然很稀奇。
李福熙伸出手在屁股下的床墊摸了摸,有了,一顆生蓮子,嗑得她屁股痛。
現在衛東風在做什麼?外面一定是大張旗鼓的宴客,一品門第娶正妻,還是個公主,朝廷百官應該都來了吧。咿呀一聲,格扇開了,就聽得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其華公主。」春來喜孜孜的聲音,「喝點茶,潤潤喉。」
「春來,現在什麼時候了?」
「剛剛過酉正,太子殿下跟太子妃來了呢,外面熱鬧得不行。雖然其華公主跟太子殿下沒有血緣關係,但太子殿下還是惦記公主這妹妹的,特別來這一趟就是給公主撐腰,好叫衛家的人知道,公主不只是衛家婦,玉牒上可是有名字的。」春來一如既往的口無遮攔。
李福熙心想,太子殿下倒是好心,日後有機會,要好好謝上一番——人人都知道她是假公主,可是太子來這一趟,那就代表太子承認她這妹妹,衛家要是有什麼難搞的婆婆媽媽,在立威之前可得搞清楚狀況。
她接過春來捧上的茶盞,一口氣把水喝了個乾淨。以後有機會回到現代,倒是要跟禮規老師說,古代是真的不給新娘吃喝。
她好餓,好渴。
李福熙覺得自己虛弱極了,她現在可以吃下一整只烤雞,「春來,你能不能去弄點東西給我吃,我太餓了。」
「不行的,公主。」春來直接拒絕,「吃喝了,萬一等一下要上淨房怎麼辦,公主忍忍,明天天亮就可以吃喝了。」
現在才晚上六點,她要熬到明天早餐。
李福熙有點想念現代了,UberEars,熊貓,她想吃雞排跟珍奶。
唉,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乖乖的等。
食色性也,但食顯然大於色。李福熙此刻對衛東風的興致沒那樣高了,她現在想吃青花驕,想吃鼎王,想吃海底撈。
衛東風,希望你值得我這樣餓肚子。
嗚嗚嗚,真的好餓喔!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一陣喧鬧。
一個嬤嬤匆匆忙忙進來,「公主,衛將軍要來了。」蒼老的聲音充滿喜悅。
李福熙心想,嗷,終於要來了嗎?崢蝶爭峰,叱吒風雲的衛東風要來了?
會像誰呢?
李福熙覺得肚子好像沒那樣餓了,此時有點興奮。
會像《灌籃高手》的藤真健司呢,還是《排球少年》的影山飛雄?《幽游白書》的妖狐藏馬那樣很不錯,《神劍闖江湖》的緋村劍心那樣也可以,或者《聖傳》中的夜叉也是她的理想型。
「大將軍,大將軍!」一個一聽就是喝很醉的人,大舌頭地喊著,「末將真是太開心了,大將軍終於要有兒子了!」
一陣哄堂大笑。
「宣威將軍喝多了,大將軍今日才成婚,哪這麼快有兒子。」
「有的有的。」另一個大嗓門回答,「俺聽說其華公主有著多子多孫的好八字,衛將軍這都三十歲了,應該要有個兒子。」
「沒錯,要趕緊有個少將軍,末將也能安心。大將軍一身本事,總要有個傳人,我們南巢才能國泰民安!」
「大將軍,恭喜大將軍。」最開頭那個大舌頭又喊了起來,「末將也聽說過其華公主八字好,一定能興旺將軍府!好叫天下知道,我南巢再小,但也足以保全自己。
「中原大瑞雖然跟我們簽下五十年不動武合約,但大瑞國人多詐,誰知道他們守不守信,還是得俺們自己強大起來才是道理!」
十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推推擠擠地到了新房門口——照說要鬧鬧洞房,但裡面的新婦可是公主,太子殿下剛剛帶著太子妃來喝酒,表示了對這個「妹妹」的看中,這十幾人即使平常粗枝大葉,此刻也不敢造次。
一個嗓子嚎了一聲,「大將軍早生貴子!」
幾個人連忙說:「是,早生貴子!」
武人讀書不多,說來說去也就是早生貴子——但這很實際,衛東風今年三十,只有亡妻留下的一個嫡女,他太需要兒子了。
格扇門開了,又關了。
李福熙心裡怦怦跳,這下又不餓了,太緊張。
藤真健司?影山飛雄?緋村劍心?夜叉?
會是誰呢?
是從哪本漫畫走出來的?
腎上腺素好稀奇啊,她原本餓得可以吃下三人份的牛排,現在又不餓了,甚至隱隱有點冒汗。
拜託一定要是個帥哥,會是帥哥吧?她是個俗人,好看的伴侶會讓她對穿書的忍耐度提高。
作者說衛東風是玉面將軍啊,帥哥才值得被稱為玉面哪!
原本安安靜靜待在新房伺候的七八個僕婦,一下子像活了過來,通通湧了上去。
「祝大將軍,其華公主,花開並蒂,富貴連綿。」
「祝大將軍,其華公主,喜結良緣,百年琴瑟。」
「天生才子佳人配,只羨鴛鴛不羨仙。」
李福熙心想,好啊,這些嬤嬤之前屁都不放一個,彷佛自己不存在,現在一個比一個會說話——都說高門奴大欺主就是這樣了,因為她是七品太常博士門第的女兒,如果她今天是貨真價實的皇家公主,這些老太婆還敢怠慢她大半天嗎?明明屋子裡一堆人,倒水這種事情還得春來自己動手。
李福熙就從蓋頭下看到一雙男靴走近,然後喜秤一挑,她終於看見了魂牽夢縈的衛東風。
劍眉星目,膚色微黑,滿臉的書卷氣,但又不是白斬雞,左眉上一顆小小的痣——李福熙大驚,這不是她的文化史教授嗎?
每週二上午的第一堂第二堂,雖然只有兩學分,但非常熱門的文化史課。
單身,無女友狀態。有人說他是同志,有人說他有在國外的白月光。每年寒暑假都應邀飛往國外的博物館做監定……的文化史教授。
李福熙覺得自己先看到跟趙如玉一樣的春來,再看到跟文化史敎授長得一樣的衛東風,應該不會驚訝了,但事實上,她,超,驚,訝!
她很確定自己不暗戀文化史教授——她就是個二次元阿宅,喜歡的都是二次元人物,《排球少年》,《鬼滅之刃》,《灌籃高手》才是她的最愛,她在網路上的嗾稱,也都是冠這些二次元人物的姓氏。
是啦,文化史教授是很優秀,也備受史學圈內的肯定,可是她還是覺得緋村劍心比較贊,這次第,怎一個冏字了得?
李福熙甚至在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暗戀文化史教授,才會出現一個跟他長得一樣的衛東風。
若換成他們學校的校草,或者韓國那些選秀帥哥,她都不會說不出話來。
「其華公主看呆了呢。」一個嬤嬤笑了起來,一笑,就看到缺了一顆門牙。
李福熙連忙低下頭,內心還在怦怦跳。
媽啊,她想去外面跑兩圈冷靜冷靜,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啦?這樣哪日她回到現代,要怎麼面對她的文化史教授?
原本還覺得自己是現代人,還怕一個書中人物嗎?現在想起來,這世界上還有一種情緒比害怕更讓人不知所措,就是尷尬。
他們等一下要圓房的。
元帕要送到衛老夫人處,衛老夫人檢查過後會寫信入宮,表示公主是個貞潔的好女子,這樣婚事才算完美結束。
要是少了這道手續,婚事不完整,以後女方都別想抬起頭來做人。
李福熙覺得魂魄遊移,在嬤嬤引導下跟自己的文化史教授喝了合巹酒。
缺牙嬤嬤笑得闔不攏嘴,「時候不早,大將軍跟其華公主就歇下吧。老奴們在外頭伺候,大將軍跟其華公主要什麼就喊一聲。」
一群人帶著曖昧笑意退下,房中就只剩下李福熙跟衛東風。
窗戶上貼著雙喜,黃花梨茶几跟床柱上也貼著雙喜,門上結了一串彩球,象徵多子多孫,紅色的龍鳳蠟燭也是成對燃燒。
可能是剛剛喝了合巹酒,也可能是已經過了緊張的時候,李福熙現在總算找回一點意識。
好吧,萬一長得像班上的討厭鬼,她才真的要哭。
李福熙成長家庭環境特殊,從小她就很擅長說服自己往好的方面想。
就像穿書這件事情,一般人嚇都嚇死,大概要頹廢一個月才能振作,但她馬上告訴自己穿越成公主很好啊,歷史系的學生當了一回古代公主,那可比讀什麼書都有用!
他們系上哪個教授穿過手工刺繡的喜服?沒有,摸都沒摸過,哪像她還穿在身上呢!
現在也是,錯愕過後,李福熙迅速恢復。
像文化史教授也行啦,至少外型很好看。
只是他看著自己的臉色不太好——李福熙心想,自己長得可不差,完全符合大部分男性審美,就是白幼瘦。
太常博士府不過七品,應該也不至於跟一品驃騎大將軍的府第有仇,這衛東風看她的樣子為什麼不太滿意?
她的胸是小了點,但至於嗎?
妻子亡故幾年未娶,房中也無妾室,應該也不會在意新妻胸部大小。
那是為什麼開心不起來?
介意她是個假公主?衛東風自己就是一品了,足以榮耀自己,根本不需要一個公主的加成,聯姻不過錦上添花,他應該不是在乎這個。
奇怪。
以前混論壇有一句話叫做「不懂就問」,鄉民常常在上面發出各種疑惑,諸如「不懂就問,為什麼赤木會這麼簡單就讓櫻木花道入社」,「不懂就問,為什麼夜叉這樣信守承諾」,「不懂就問,亂馬變成女生時,怎麼不會喜歡男生,我覺得遊帶刀跟女亂馬滿配的」,那是論壇人的習慣。
看到衛東風穿著新郎官的衣服卻沒喜氣,她就問了,「不懂就問,夫君為何不快?」
衛東風大概也沒想到她會這樣直接,對他來說娶假公主是給皇帝面子,他戰功赫赫,名震天下,沒有他承擔不起的榮耀,只有皇帝不肯給的頭銜。
皇帝既然小器不願意封他為異姓王爺,那他娶公主安皇帝的心便是。
卻沒想到其華公主會在景宜宮跳湖自盡——笑話,他可是堂堂一品驃騎大將軍,竟然寧願尋死,也不願意嫁給他。
若真的是帝后之女那還說得過去,不過太常博士家的門戶而已,到底擺什麼姿態!
雖然不知道齊皇后用了什麼手段讓其華公主樂嫁,但對他,對衛家,已經大大的打了臉,他衛東風又不是饞著皇家好處的人,自然不會高興。
太子跟太子妃今日會來喝喜酒,也是安撫他的意思——是,其華公主不懂事,但太子跟太子妃來了,赴宴的百官親眼所見,南巢儲君主動敬酒,這是多大榮寵,可以抵銷其華公主在宮中惹出的風波。
「衛將軍。」只見其華公主一臉興致盎然,「當初打西庫國時,先佯裝敗退,引西庫兵深入,然後以雙翼陣包夾,這種兵法我從未聽說過。」
她伸出了拇指,「真是了不起!」
衛東風心情有一點轉好,引領南巢十萬兵馬大破西庫國五十萬大軍,乃是他生平兇險的戰爭之一,折兵無數,這才換來血淋淋的勝利。
他也因此傷了膝蓋,此後每逢雨天便隱隱作痛,但一切都值得。他們南巢四面皆敵,大敗西庫後,那些鄰近國家安分了不少,一直戰爭不斷的南巢總算可以休養生息。
「對了。」李福熙從床尾處挪到他身邊,雙眼閃閃,「書上說,哎,不是,我聽說衛將軍把投降的西庫兵編列名冊後,派去修我們南巢水利。此舉真是讓我大大驚歎,一來我南巢的大工程有人手推動,二來也讓這些戰俘安心。」
「戰爭無情,說來說去,百姓都是無辜的,他們在西庫也有家人,一定等著他們回家團圓的那日。衛將軍仁善,會有好報!」
衛東風突然覺得這其華公主跟自己打聽到的不一樣,都說其華公主在太常博士家時,謹小慎微,因為八字好,這才被帝后挑上作為嫡公主。
他原本想,謹小慎微,說穿了就是端不上檯面。
他衛東風是庶子,上面除了嫡母及衛老夫人,還有生母毛姨娘,他還有兩個嫡兄,都已經成親生子,兒女成群。
至於父親,他倒沒太多印象,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了,他能讀書,多虧毛姨娘日夜刺繡。
直到他十五歲,張裡正跟他說,十五歲還沒中秀才,未來希望也渺茫,看他高頭大馬,願意給他寫推薦信,讓他去從軍。
當時他只想著不要讓毛姨娘這樣辛苦,刺繡實在太累了,毛姨娘的眼睛也沒以前那樣好,所以投筆從戎,因為還有著童生的身分,所以從上兵開始。
接著就是十五年的軍旅歲月。他打了無數的仗,受過無數的傷,每打一次仗就升一個階,到正七品的致果副尉時,他終於回到家鄉。
都說衛家祖墳冒青煙,出了個官爺。雖然七品武將不算什麼,但那也是官哪!張裡正便許了自己的嫡親女兒張香娘給他當妻子。
衛家操辦起來,毛姨娘高興壞了,兒子二十一,總算要成親了。
張香娘很快便懷孕,在生孩子前,戰事又起,衛東風再次回到軍隊。
後來收到信,說張香娘生了一個女孩,沒能熬過月子。衛老夫人起名為衛盈,此時衛家已經算官戶,也請得起奶娘,就由奶娘照顧。
衛東風此後節節高升,兩三年回一次家。就在五年前,把衛家從鄉下接來京城——當時他是三品雲麾將軍,皇帝賜了宅子。
衛家就這樣在京城落戶,衛東風自己用不到什麼錢,每個月薪俸交給嫡母及衛老夫人一半——他必須尊重嫡母,嫡母才會對毛姨娘有好臉色,不然張香娘去得早,毛姨娘身邊沒人,他不放心。
就這樣他到了三十歲,位居一品,無妻,皇帝在朝堂說要賜給他嫡公主當妻子,他跪下謝恩。
這個其華公主他原本不置可否,可是其華公主拒嫁跳湖,這大大傷害了他的自尊,自然是不會給她好臉色,可是她現在對他又一臉好奇,還隱隱有崇拜之色,這是怎麼回事?跟他打聽到的完全不一樣。
其華公主還說起西庫那場戰爭,那可是他刻在骨子裡,有時候午夜夢回還會回想起來的戰事。
其華公主說他仁善,好人會有好報。
是嗎?
即使是為了保家衛國,他雙手也是沾滿血腥。毛姨娘為了這點,長年茹素,日夜念經,就盼他身上罪孽少一點。
可是看看其華公主什麼表情?雙眼閃亮亮的,就像校場上那些新兵看到他一樣。
她沒覺得他雙手血腥,反而覺得他很了不起?
「我可喜歡衛將軍跟龐太師爭兵餉那裡了!龐太師在京城久了,不知道戍守邊關的辛苦,居然要砍糧餉。軍人吃不飽,哪有力氣打仗呢!龐太師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衛將軍說,既然龐太師覺得一餐兩青菜,半碗白飯,一條甘薯已經足夠,那不如龐府上下與軍人同食,這主意是龐太師提出來的,想必龐府不會有意見,哈哈哈哈哈!」她抱著肚子笑起來,「有夠搞笑,看龐太師吃癟,真大快人心!」
衛東風也覺得好笑,龐太師大概忘了他是讀書人出身,要論起道理,可不輸那些科考出身的人。
開玩笑,將士一天練操四個時辰,只想給兩青菜,半碗白飯,一條甘薯,真要把伙食改成這樣,那就沒人要當兵了。
他衛東風帶兵第一項,吃得好。
每餐一菜一肉,白飯無限量。
吃不飽打什麼仗?
現在那些在南巢國做水利工程的西庫兵已經待了七八年,餐餐有肉,一些單身漢子都不想回西庫了,想在南巢娶個姑娘,落地生根。
衛東風雖然對其華公主跳湖很有意見,但現在已經沒那樣厭惡她了——當然,還是厭惡的,打衛家的臉這件事情很嚴重,他不會輕易原諒。
日後得稟明嫡母跟毛姨娘,讓兩位老人家教導教導她,其華公主真正的出身不過太常博士門戶,還是需要學習的。
格扇外傳來提醒的聲音,「大將軍,其華公主,時間不早了,老夫人跟宮中還在等候好消息呢。」
李福熙剛剛還聊得很開心,但聽得這樣明顯的意思,還是有點冏。
如果衛東風是陌生人長相還好,偏偏長得像文化史教授,她就覺得自己好像在吃教授豆腐——在教授不知道的地方,虛擬了一個跟他長得一樣的人出來當夫君。
不過算了,文化史教授也不會知道。
說穿了,這到底是一場夢呢,還是真的穿書了?
若是一場夢,終究有醒來的時候。
真的穿書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雖然對現世生活沒有什麼牽掛,但她還是很想念筆電,手機,外賣,她還沒看到《獵人》的結局,冨樫義博說停更就停更,在《獵人》的第三十二冊出版後,松井優征的《暗殺教室》開啟連載,然後《暗殺教室》二十一本出完,《獵人》的第三十三冊還沒出版。
李福熙跟趙如玉討論說,希望在此生能看到《獵人》的完結篇。
哎,她對塵世的留戀也就是這些了。
「大將軍,其華公主。」聽起來是那個缺牙嬤嬤的聲音,「該歇息了。」
即使是現代人,對男女之事都有基本瞭解,但李福熙還是覺得挺害羞的。
就見文化史教授伸手過來,喔,不不不,是衛東風伸手過來,解了她六層喜服上的第一個結。
是夜,行禮如儀。
南巢禮規,新婦入門隔日要見夫家所有人。
早餐看到四菜一碗白飯,李福熙都要哭了,她上次吃東西是前天,新婚之日她只喝了兩杯水。
不過昨晚……李福熙有點害羞。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食色性也,嘖嘖嘖,她昨天還真的忘了肚子餓這回事。
如果有什麼不完美的,就是衛東風感覺在交差。
李福熙以前也看過女性向的愛情動作片,那是專門拍給女性看的,裡面的男生都很溫柔,各種輕憐疼愛,看了會對性愛產生嚮往。
可是昨晚她沒感覺到自己是被愛的,感覺真的就是衛東風在給交代——新婚之夜,新房必須有元帕。
衛家的長輩在等,皇宮的人也在等,沒這塊元帕,大家都不用睡覺了。
早餐是那個缺牙嬤嬤在服侍——雖然是一品驃騎大將軍的門戶,但只靠俸祿,沒在做生意,當然就不可能過得很奢華。
齊皇后大概也顧慮到這點,所以隨李福熙過門的只有春來,另外賞賜了兩名宮女,紫珠,玉竹。
衛家上上下下也不過十幾個粗使下人,李福熙有紫珠,玉竹跟著,另有春來作伴,已經很可以了。
她不習慣大陣仗的排場,但她也不想自己洗衣服,這樣剛剛好。
李福熙看著衛東風筆挺的坐姿,雙手不靠桌緣,而是懸空捧碗拿筷,連吃飯這種簡單的事情都能看出武人氣息——重點就是臉真好。
文化史教授本來就長得好,不然不會有那樣多的傳說,一下是白月光,一下又是同志,一下又是抽屜有女孩的畫像,一下又說未婚妻在美國。
他那些愛慕者一定很羡慕她的際遇,他們現在可是合法夫妻,而且根據古代人的規矩,雙方都是高門府第,除非有一方先歿了,不然肯定要白頭偕老。
跟玉面將軍過日子,簡單啦!
再說,她本來就很喜歡衛東風啊!衛東風真人化後果然是個大帥哥,看看那個眉毛,看看那個眼睛,那個鼻樑,拼在一起就是兩個字——完美!
李福熙對於膚色偏黑的運動型男沒有抵抗力,老天對她真的不錯啊——她忍不住又想,李福熙,你庸俗。
然後腦海有個小聲音就說,對啊,我就庸俗!
歷史系學生穿到古代過日子,真有趣。
李福熙笑眯眯的,心情好,一碗飯吃得乾乾淨淨,忍不住伸手,「嬤嬤,再來一碗。」
缺牙嬤嬤愕然,這其華公主也太能吃了,他們衛家是武官,飯碗本來就大得多,其華公主看起來身材扁扁,居然這樣能吃。
心裡嘀咕,但不敢違拗,迅速開了旁邊的飯桶又盛了一碗。
衛東風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但也沒說什麼。
早餐有四道菜,清炒大白菜,醬茄子,肉鬆,蒸魚。
已經算很不錯了,李福熙知道古代官宦人家如果沒做生意,生活品質也只不過比小老百姓好上一些。
衛家都已經入京幾年了,還沒想著要做生意,這樣可不行,等她在古代混熟了,非得找一些賺錢的方法,不然難得穿越,就這樣平平淡淡也不太甘心。
現代人掌握新知識穿越到古代書中,不想辦法發財,簡直對不起自己!
還有,她想生孩子。
在現代生活,爸爸媽媽,弟弟妹妹,跟她都沒有血緣關係,她好想要有一個「親人」,一個能讓她寄託愛的對象。
她不是天生宅,也不是基因就愛二次元,她是滿腔的愛不知道要給誰,沒被愛過,總怕自己失了分寸,愛二次元最保險,那些動漫人物永遠會對她微笑,富岡義勇不會嫌棄她的愛沉重,金木研也不會嫌棄她不夠豐滿。
如果能有個孩子,她會給那孩子最多的母愛。生個兩三個,讓他們彼此有伴。
雖然依照現在的形式衛東風必須有兒子傳承衣缽,不過生男生女又不好說,加上她昨天才成親,想孩子好像有點遠。
成親的前一天晚上,齊皇后已經命人把鋪子的地契都拿來給她了,她原本以為只有十間,畢竟一間鋪子就差不多要一百兩黃金,公主嫁妝一千兩黃金,換算一下十間剛剛好,沒想到有十二間。
且她把《衛東風傳》看得爛熟,知道這十二間鋪子所在的地點都是南巢國的鬧區,契約也都是已經寫好的,有的一間月租二兩,大一點的月租三兩,算算,每個月光租金可以收到二十六兩。
衛東風每個月的俸祿也才四十兩而已,自己已經快追上他了。
另外的嫁妝還有首飾,玉器,香料,布匹,這些比較不好在第一時間換成鋪子,就留著,以後宴會應酬,還是會多少用到,不能全部換了。
等每月初錢銀到手,她就送十兩去太常博士府,畢竟是這身軀真正的出處,自己即使穿書而來,也不能不管不顧。
剩下的十六兩,已經能過得很好了,南巢國一個碼頭工人一個月也才賺五百文。
多存一點,有了本錢,自然能做生意。
粗茶淡飯雖然不錯,但人生還是要吃香喝辣才過癮。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三章 收,這群妖精!
吃完早餐,衛東風放下筷子,一副有事情要說的模樣。
李福熙連忙把剩下幾口飯吃完,用手巾印了印嘴角,正襟危坐——衛東風外貌再怎麼像文化史教授,他都是有著古代魂的古代人。
在古代,男子為天,女子為地,男人要說話了,女人當然得豎起耳朵聽。
衛東風也不愧是武將出身,開門見山,「既然以後要過日子,那有幾件事情我必須說清楚。」
公主是一品,驃騎大將軍也是一品,兩人是平起平坐的關係,他自稱「我」沒問題,差別在於公主的一品不過是會投胎,衛東風的一品那可是血汗打出來的功勞。
李福熙心想,穿到書裡,有一點不能習慣的就是稱呼。像她是公主,必須自稱為「吾」,可是她不習慣,還是都說「我」,儘管宮中嬤嬤會糾正她,她認錯是認錯,但永不改過。吾什麼,公主不過出身好,沒什麼了不起。
這個衛東風倒是不錯,自稱「我」,而不是「本將軍」。
她這穿書歲月還不知道要過多久,兩人已經是夫妻,若以後都是「本公主」,「本將軍」的實在也沒意思,還是你你我我親切些。
衛東風一臉沒得商量的樣子,「你在景宜宮跳湖,削我衛家顏面,此事太子昨日已經以酒道歉,可略過不計。但此刻婚禮已成,你成了衛家新婦,此後一言一行都代表衛家,你若是再出夭蛾子,反倒是衛家要跟皇帝皇后交代,為什麼好好的人過了門卻死在衛家,不管你再怎麼不願意,都必須在衛家長命百歲,可懂?」
李福熙點頭如搗蒜,「懂懂懂,跳湖不是我本意,真的!若是我存心跳湖削衛家顏面,讓我一輩子生不出孩子。」
衛東風也沒想到其華公主會發一個這麼狠的誓。對於後宅女子來說,一輩子生不出孩子,那就此生無望。
衛東風忖度起來,難道,她真的是不小心的?
菩薩在上,敢發這樣的毒誓,或許她真沒那個心,太子昨日也一直說,就是連日大雨,其華腳滑摔入了池塘,沒想到外面傳得這樣離譜。
不過他衛東風從不輕易相信人們口中說的話,謊言張嘴就來,容易得很。世人常說什麼若有謊言天打雷劈,但個個都活得好好的。
十年前振威校尉葉天養偷了他的布兵圖密降大瑞國,害得南巢的精銳兵全軍覆沒,三千條人命,但葉天養在大瑞國享受四品武將待遇,南巢家鄉的九族都被誅,他也不在乎,在大瑞獲賞美女百人,生活愜意極了。
發誓?笑話!
是不是有意,也只有其華公主知道。或許說這些話是為了討他歡心,但他見過的狡猾罪犯還會少嗎?區區口頭之言,算不得准。
不過他也不會一竿子打翻,其華公主既然放低姿態,表示還有得救,他們衛家入京不過幾年,現在住的也是皇帝賜下的宅子,不比那些京城大戶,謹慎些才能保得上下安康,他不需要一個趾高氣揚的妻子。
李福熙見他神色不善,心想自己雖然是阿宅,但男女那些小心思還是懂的,現在衛東風想起她跳湖打了衛家的臉,心裡不高興呢,自己哄哄他。
李福熙於是笑著說:「那真的是誤會,我從來沒有要跳湖的意思,是有心人故意傳出來的,芳蕤公主想要這門親事,也不知道她從哪知道我不小心跌落湖中,便開始到處放話說我是不願意嫁給衛家才想不開,又讓生母許美人跟齊皇后說既然我不願意,那就由她代表皇家出嫁。」
「我哪裡不願意了,雖然我稱呼皇帝一聲父皇,稱呼皇后一聲母後,但我是七品太常博士門第出身,能進入一品門戶,那可是大大高攀。何況大將軍保家衛國,我內心欽佩得很,怎麼會不願意嫁。」
衛東風沒有完全信,但內心確實舒服了一點。他衛東風戰功顯赫,名震四方,還娶不得一個七品門第的嫡小姐嗎,若不是毛姨娘這幾年衰老得厲害,心心念念就是想抱孫,他都未必會答應娶妻——他對張香娘是有幾分內疚的。
成親才幾個月,他就又回到戰場,把張香娘一個人放在衛家。一個鄉下庶媳,衛老夫人不會心疼她,即便毛姨娘心疼張香娘但力有未逮。
當時衛家還很普通,衛東風雖然位居七品,但例銀不過九兩,衛老太爺去世前久臥病榻,衛家欠了所有能欠的,親戚,鄰里都借了不少錢,醫館更是欠了上千兩。
衛東風每個月寄回家的軍餉,都用來還債了。
大嫡兄衛東雄跟大嫂汪氏,二嫡兄衛東厚跟二嫂柳氏,都為了能吃飯下田幹活,張香娘想必也不例外。鄉下人懷孕操持農務的多得去了,衛家不是大富大貴,張香娘絕對沒有享福的命。有時,衛東風會想,或許就是因為張香娘懷孕時都沒得休息,才會在月子中去了。
幾年前,他晉為三品雲麾將軍,才把衛家從鄉下接來京城。
但衛老夫人說田地是根,不賣不租,萬一將來朝廷有變,他們回鄉下整地就能開始幹活。人只要有地可以種,就餓不死。
衛老夫人沒有很想來京城,但衛東雄跟衛東厚想。京城有書苑,讓兒子去讀書,考秀才,考狀元,自己以後就能當大老爺享福了。
衛東風沒去潑哥哥們的冷水,反正他現在是一品驃騎大將軍,衛家上下都可以進入官學就讀。官學不用學費,讓侄子侄女多讀點書也是好,將來找個讀書的活計,掌櫃,記事,賬房都不錯,總比去碼頭幹苦力強,錢少不說,晚年還一身病痛。
雖然是一品門第,但衛家真的不大。
李福熙左瞧右瞧,大概就是林家花園大小——她看了很多小說,女主穿越的世界都超級豪華,亭臺樓閣,軒榭廊舫,山水假石,每個人還有自己的院子……這些衛家通通沒有。
但也不是沒有優點,院子不大,走路就不用走很久,一路上還有不少環抱大樹,一些不知名的翠鳥枝頭唱歌。
時值春天,百花盛放,雖然只是桃花,杜鵰這類普通花朵,但已經妝點出春色,庭院生氣盎然。
兩人朝大廳走去,李福熙謹守禮教,落後衛東風一小步的距離。
她在課堂上也學過很多古代男尊女卑的事情,當時覺得荒謬,現在倒是慶倖自己上課時都沒睡覺,不然她要怎麼面對這個嶄新的世界。
直到現在她都還在因惑,自己是真的穿書了,還是圖書館的風太好,陽光太暖,她太喜歡《衛東風傳》,所以她作了一場夢?
無解,只能好好生活。就算是作夢,那也要努力作出一場美夢啊,《同,級,生》裡的名取千奈美說,「人生要創造答案。」——沒錯,在要拜見衛家上下的忐忑中,又是二次元人物給了李福熙勇氣。
花廳門口是一個胖大娘,看到兩人,連忙迎上,「奴婢見過大將軍,見過其華公主。老夫人跟大爺,二爺,都已經在裡面等了。」
衛東風點了點頭,人步流星走進去,李福熙連忙跟上——她也不怪衛東風沒等她,因為他們奉命成親,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見面,衛東風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當然不會憐惜她了。
而且李福熙想,自己現在可是其華公主,他連堂堂公主都不願意給幾分好臉色,膝蓋很硬,很贊!
她最討厭膝蓋軟的人。
李福熙匆匆跟了上去。
春日陽光好,花廳格扇全開,梅花窗也是打開的,空氣流通,甚至隱隱聞得到院子吹送過來的杜鵰香味。
花廳裡,光線充足。
雖然不是雕樑畫棟,但不少好東西。看看,都是海南花梨木做的家具,木紋優雅,乃是五大名木之一。迎枕看得出有點年代,但刺繡依然精緻,葡萄,蝙蝠,葫蘆,都是吉祥的寓意。
花廳八根樑柱是烏木所做,烏木乃避邪之物,通常用來做佛像,佛珠,衛家大宅居然用來做樑柱。
她還以為皇帝賜屋是空屋,現在想起來應該也是命人打點過,家具一應俱全後,才賜下給當時的雲麾大將軍衛東風。不然衛家不過普通人家,又不懂得做生意,怎麼可能用得起海南花梨木做的桌椅。
李福熙覺得自己以前有好好上課,真是太好了。有朝一日回去要跟古代建物的講師說,有人拿烏木做樑柱——衛東風征戰沙場,斬人無數,他真的需要避邪的烏木來作自己大廳樑柱,看來皇帝還滿有心的。
衛東風一進大廳就喊人,「母親,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帶新婦來見家人。」
李福熙就看到一個頭髮銀白的老太太居中而坐,左手方向坐著兩對夫妻,都接近四十的模樣——雖然這幾年沒務農,但看起來還是挺操勞的。
廳上十幾個孩子,大的有十五六歲了,小的還是娃娃,幾個年紀大小不一的姨娘站在後面伺候著。
李福熙知道衛東風還有個女兒叫做衛盈,但卻不知道是誰,廳上的孩子實在太多了。
老嬤嬤在衛老夫人面前放了蒲團,兩人跪下,磕頭,奉茶。
李福熙乖覺地說:「媳婦其華見過婆婆。媳婦年輕,很多事情還不懂,以後還請婆婆多多教誨。」
衛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的說:「老太婆我也沒什麼好教誨的,鄉下婆子,沒見識,公主不要嫌棄。我們家宅子也不大,日後盼得公主說服東風給我們換一間大宅子,讓這些孩子們每人都有一個院子,每個月能有幾兩銀子零花,不愁吃穿,不愁將來,多子多孫,百年富貴,我就心滿意足了。好了,郝嬤嬤,扶他們起來。」
李福熙心想,難搞。
明明已經是老夫人了,還自稱老太婆。
換宅子又不是換衣服,說換就換,京城寸土寸金,一間普通的宅子至少也要三百兩黃金,衛東風哪來這麼多錢——作者有說,衛老太爺生病的時候衛家到處欠錢續命,衛東風光還這些就還了超過十年。
現在一家人在京城樂悠悠的,沒有負債,不用下田幹活就有三餐,外出人人敬重,還不滿足,還要換大宅子——這宅子可是皇帝賜的,除非皇帝點頭再賜屋,否則不能換,換了就是不敬,衛東風就算身上有軍功,也不能這麼跟皇帝杠。果然不是自己的兒子不心疼,新婦入門第一天就想給他們夫妻難看。
李福熙知道衛東風是奉命娶她,對她沒憐沒愛,可是這不妨礙她崇拜衛東風,不妨礙她單方面的要跟他一條心。
衛家長輩就衛老夫人一個,衛東風跟李福熙起身後,郝嬤嬤就把蒲團收走了。
衛老夫人塞了一個紅包在李福熙手中,「老太婆沒錢,只能給公主一兩銀子,希望公主不要嫌棄。東風一個月只肯給我二十兩,家裡這麼多人要吃飯,老太婆應付不來,這一兩銀子還是老太婆存了好久的箱底,給了公主,老太婆這個月都沒零食吃了。」
李福熙覺得好笑,幸好自己今年二十二,不是真的十五。幸好自己是現代人,不管是批踢踢還是Dcard都混得風生水起,看多了這種人。
這種人在現代有個專有名詞,叫做情緒勒索,不要說長輩,平輩也常常這樣。
李福熙有個討厭的同學,上課睡覺玩手機,每次都要她幫忙做報告——「你不幫我,我肯定要重修」,「我重修跟家裡拿錢會被罵的」,「你不幫我,我怎麼辦」。
李福熙不是蜜糖罐中長大的小孩,她成績好不代表她就必須幫忙平常都在睡覺的同學,被當,被罵,要暑修,關她屁事,她李福熙不吃這一套。
李福熙看著眼前的衛老夫人,心想,本人可不是什麼小兔子,想擠對我,沒這麼容易!
我,李福熙,不怕!
於是笑眯眯的接過紅包,「謝謝婆婆。」
對於衛老夫人兩次唱大戲的內容,充耳不聞。
然後介紹了衛家長子衛東雄,妻子汪氏,衛家次子衛東厚,妻子柳氏。
汪氏一臉討好,「雖然是公主,但嫁進我們衛家,我們就是妯娌了。大嫂聽說公主的嫁妝有一千兩金子呢,那不是挺多的,至少我們衛家二三十年吃吃喝喝不成問題,我這陣子只要想到這件事情,作夢都會笑醒來呢。」
李福熙覺得汪氏臉皮很厚,光明正大的說想要她的嫁妝,那可是「她的」資產,不是「她們的」。
衛東風臉色一陣難看,「其華公主的嫁妝是她的私產,我衛東風再不濟,也不會拿妻子的錢填補家用,大嫂往後不可再提此事——你也不用理會大嫂。」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李福熙說的。
李福熙覺得心裡舒坦,衛東風是很有肩膀的。
汪氏曖昧一笑,「又不是讓三弟拿,嫂嫂拿可以吧。是嫂嫂貪心,嫂嫂愛錢,三弟最清白,最高尚,跟我們這種鄉下出身的人不一樣。公主,既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太計較了,我好你也好。」
「我們宅子隔壁有人要賣,不多,才賣三百兩黃金。希望公主能買下來,把牆壁打通,當成我們衛家的副宅,這樣我們家的長子嫡孫才有住的地方。俊傑跟志銘都十六七歲了,但現在兄弟一間房,無法娶妻,嫂嫂很困擾,也不利於我們衛家傳宗接代。」
「公主,您銀子多,就分一點出來,讓大家好過一點吧,做人不能太自私對不對?」
汪氏是衛家家貧時給長子衛東雄娶的媳婦,當時衛東風還沒從軍,早逝的衛老太爺又欠了一屁股的藥錢,衛東雄能娶的當然也是差不多的農門貧戶。當時衛家想能娶到個新婦就好,其他什麼都不講究了,反正衛家條件也很差。
汪氏在鄉下時還好,鄰里的媳婦都差不多,為了幾根玉米就能大打出手,但入了京就顯得特別端不上檯面。去年對街搬來一戶人家,有個閨女飽讀詩書又生得珠圓玉潤,汪氏在玉佛山一見,那是滿意得不行,也沒跟女方通氣,回頭就讓媒婆上門去提親,沒想到人家小姐早就許親了,讓衛家丟了好大的臉。
但怎麼辦呢,貧時娶進門的媳婦,又生了兩子兩女,總不能家裡好過就把她休了,汪氏這種鄉下婦人,無知到一種地步,不懂害怕,不懂羞恥,沒人拿她有辦法。
但李福熙是誰,她可不是什麼小白花,面對厚臉皮的汪氏,微笑著回答,「我的錢銀自有打算,不勞嫂嫂費心了。」
汪氏陪笑,「弟妹可別小器,一千兩黃金那麼多,你一個也用不完,拿出來大家分享哪!既然嫁入衛家,就是我們衛家的人,要凡事為了衛家著想。」
「隔壁那宅子有二十幾間大房呢,買下來,我們衛家的孩子都能成親娶媳婦了,以後他們從兄從弟住在一起互相照應,豈不是挺好?」
衛東風皺眉,「大嫂別再說了,其華公主的嫁妝是她的私產,不需要拿出來填補衛家,大嫂若是想給俊傑跟志銘娶妻,應當自己想辦法,不是把念頭轉向其華公主的頭上。」
就見衛東厚的妻子柳氏一臉幸災樂禍,「有人丟臉嘍,哈哈。」
汪氏一聽這陰陽怪氣的語氣,也不高興,「我可跟某個只會生女兒的人不一樣,我有兩個兒子,煩惱哪!」
柳氏聞言,臉色更陰沉,她一共生了六個女兒,後來是身體不行了,大夫說再生會有危險,她才沒再繼續懷孕。剛好衛東風又逐漸累積了軍功,衛家轉好,宗主就給衛東厚買了兩個丫頭當姨娘,沒想到這兩姨娘比賽生兒子似的,一個生了五個,一個生了四個,想到女兒都是賠錢貨,柳氏就開心不起來。
現在看到公主入門,柳氏內心暗暗想著,最好也都生女兒,誰讓你這樣囂張,帶著一千兩黃金嫁入衛家。
「好了。」衛東厚打圓場,「我又沒說女兒不好,將來一人收一百兩聘金,那不是也五百兩銀子嗎?」
後面一個穿著花布衣裳,姨娘模樣的人喜孜孜的說:「二爺,那就可以往後推地蓋院子了,幾個爺們有地方住,比什麼都好。」
柳氏轉頭,一個巴掌呼上去,「賣我女兒,給你兒子蓋院子,你真敢想!」
那穿著花布的姨娘姓周,生了衛東厚的庶長子,因此平日就得意洋洋,這下突然被打,趕緊擠出兩滴眼淚,「二爺,奴婢又沒說錯話,女兒本來就是要嫁出去的,難不成二夫人還要把小姐們留在身邊一輩子嗎?」
「那嫁人當然要收聘金,收了聘金蓋院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奴婢說穿了,也是為了二爺的香火著想啊!」周姨娘說著說著,拼命掐自己,又是擠出了兩滴眼淚。
衛東厚那個心疼啊,柳氏長得粗糙,唐姨娘又有腳臭,他平常最寵的就是這個周姨娘了,眼看周姨娘被打,轉頭也打了柳氏一巴掌,「你要打她隨你打,我要打你卻隨我打。」
廳上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一下子往前阻止,「主母教訓姨娘有什麼錯,爹爹若是這樣不講理,等會我就拿刀把周姨娘砍了,小姐砍死一個姨娘也不算什麼。周姨娘,你以後再敢挑唆,我就殺死你!」
然後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皮皮的說:「姊姊將來要嫁人的,就別管這麼多啦,姊姊現在欺負我姨娘,我日後就不孝順母親啦,讓母親三餐只能喝稀飯。姊姊有本事,倒是天天回家看母親哪。」
李福熙看著眼前的鬧劇,心想,這衛家的家風不太行啊!
如果是芳蕤公主或者菲儀公主嫁入衛家,他們一定不懂,明明是一品門第,怎麼個個都這樣端不上檯面。
但李福熙穿越劇看很多,她完全懂。
衛家不是什麼名門世家,到京城也不過這幾年,底蘊不深,素養自然有限。
時間倒回十五年前,不過鄉下地方的一戶貧民而已,一家之主生病,欠債無數,這樣的家庭能娶到什麼賢良淑德的女子,汪氏跟柳氏怕都是鄰里挑剩的,沒得選,這才分別嫁給衛東雄跟衛東厚,然後一家務務農,賺取生活費。
及至衛東風從軍,逐漸累積軍功,有了糧餉——天哪,聽說衛家那三小子寄了銀子回家,債主紛紛上門討債。
就這樣衛東風雖然寄了幾百兩回家,但衛家仍然家貧,沒有直接感覺到家裡變好,這些人當然對衛東風不會有什麼敬意,反而會覺得他當什麼一品大將軍,又沒給他們銀子,不會去想衛東風已經還了上千兩的藥債。
衛東雄跟衛東厚不可能畏懼自己的弟弟,汪氏跟柳氏又太無知,心裡想著這一品也沒唱戲說得那樣偉大,他們家裡主人都還比下人多。
入京幾年,第三代的孩子都去官學讀書,算稍稍開了眼界,但幾個大人卻是粗人,骨子無法改變。
汪氏貪小便宜卻自以為聰明。
柳氏恨自己只生了六個賠錢貨。
衛東雄抱怨三弟怎麼不把銀餉全部交出來,明明例銀四十兩,卻只肯上交二十兩。他現在每個月只從母親那邊拿到五百文花用,雖然三餐吃家裡,但他也想去青樓開開眼界,聽說素手樓的姑娘又美又溫柔,但進去一次要五兩銀子,他可沒那麼多錢。
衛東厚有九個兒子,現在托一品門第的福氣,可以進入官學免費學習,他的願望就是兒子考狀元,自己在家裡當大老爺。知道三弟要娶公主,那是更高興了,想著讓公主幫幫忙,幾個兒子都能當官,那可就財源廣進了。到時候多買幾個漂亮姑娘回來伺候,再來生幾個兒子,然後他命令兒子們每個月都要給他一兩,這樣他一個月就能有十幾甚至二十幾兩的收入,豈不是快哉。
李福熙知道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衛東風既然是個征戰沙場的大男人,想必就不會管家裡的事情。
說穿了,一個弟弟也不可能去教育哥哥嫂嫂。
衛東雄跟汪氏夫妻,衛東厚跟柳氏夫妻,他們沒讀書,頭腦簡單。但衛東風不是這樣,靠著毛姨娘一針一線的刺繡,他讀書到十五歲才投筆從戎,他知道哥哥嫂嫂再不像話,他身為弟弟也不能管教。
嫡母衛老夫人還在,這個家就由嫡母說了算。
他只是庶子,不能踰矩。
衛老夫人笑眯眯的對李福熙說:「公主,這就是我們衛家的日常,吵吵鬧鬧,讓公主看笑話了。說穿了都是老三沒用,雖然位居一品,卻拿著死銀子,又不讓我們收那些官員的孝敬,導致我們衛家處處為了錢傷腦筋。不過公主自然是不用懂,您高高在上,跟我們這些鄉下人不一樣。」
衛東風被嫡母這一頓諷刺,臉色不變,「母親在上,這孝敬必須有來有回,現在我們衛家收了錢,將來兒子在朝堂上就無法站得直,還請母親見諒。」
衛老夫人呸的一聲,「真了不起。」
李福熙心想,果然不是自己的兒子就不心疼,站在衛老夫人後面那個想必就是衛東風的生母毛姨娘了。
兩人眉眼五分像,毛姨娘看自己的眼光,好像也不太喜歡。
奇怪,為什麼,自己可是她的親媳婦耶!
李福熙覺得自己看的那些穿越劇好像又派不上用場了——衛東風三十歲,膝下無子,毛姨娘應該很歡迎她才對啊。
「盈兒。」衛東風對一個八九歲的女孩招招手,「過來見見你的母親。」
李福熙就看到一個瘦弱的小姑娘過來,沒有一點武將後人的大器,反而畏畏縮縮,看起來十分膽小。
這就是衛盈,衛東風的嫡長女。
李福熙覺得她有點可憐,成長過程一定沒被愛吧,所以才會這樣不自信。衛盈讓她想到自己。
衛盈低著頭,聲音很小,「女兒盈兒見過母親。」
「乖。」李福熙早有準備,從春來手中拿過一個紅包,「給你吃糖。」
「謝,謝謝母親。」
李福熙彎下身子,放軟語調,「盈兒別怕,母親會對你好,今日事情多,等過幾日空閒了,我們再去院子走走。」
衛盈拿著紅包看了她一眼,然後又低下頭。
衛東風皺眉,「你母親在跟你說話,怎麼不回答。」
衛盈肩膀一縮,慌慌張張,「是,父親別生氣,女兒一時忘記了。」
李福熙拉住衛東風的袖子,軟語相勸,「夫君別這樣大聲,盈兒不過小姑娘家,會嚇到她的。」
衛東風不太滿意——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唯一的嫡女怎麼像個小老鼠,實在端不上檯面。他見過幾個同僚的姑娘家,個個爽朗大方,有幾個甚至養得比男孩子還好,小小年紀騎馬射箭已經有板有眼,可是盈兒卻膽小至此,真不像他的孩子。
李福熙接著又見了衛東雄跟衛東厚的幾個孩子,還真多,衛東雄八子六女,衛東厚九子六女,加上衛盈,三十個第三代,實在太能生了!
這衛家庭院看來不過二十幾個房間,要擠下這麼多人,難怪衛俊傑,衛志銘看來都十六七歲了,還沒成親,怎麼成親啊,家裡這樣擁擠。
話說回來,衛東雄跟衛東厚是太好命了,生孩子剛好趕上衛東風從軍,一直有寄錢回家,不然孩子只怕有一半要送人養——不知道衛東雄跟衛東厚是真不明白這點,還是假不明白,他們對衛東風沒有絲毫的敬意,汪氏在埋怨衛東風小器時,衛東雄只是笑吟吟的看著,很樂的樣子。
這個家好像除了衛東風,沒有正常人。各有各的如意算盤,各有各的陰陽怪氣,相同的是都很貪財。
李福熙心想,好吧,既來之,則安之。看看這書中還能給她什麼樣的歷練,她盡力承受就是了。
一個上午的新婦拜見,後來又出現了很多狀況,都是衛家第三代的問題,也不知道是誰教那些孩子的,每個人對她這個公主都抱持不切實際的想像——錢很多,人很傻。
好像隨便幾句話,公主就會把嫁妝拿出來大家享用。
衛俊傑說夏日同學要游湖,他也想去,不過要三兩銀子船資,又說自己都沒請過同學,想包船一次回請,然後雙眼晶亮的看著她。
李福熙還是那句心聲,關我屁事,無官無爵,什麼都沒有,倒是很愛面子。
衛志銘說他不要紅包,他想要一方硯臺,他在多寶坊看中了一塊百鳴硯,只要五十兩就好。
衛荷收下紅包,並且當場打開,發現只有一兩銀子後,馬上露出不滿意的神情,直說為什麼不是金子!
李福熙只能慶倖自己是現代人,心理素質可強大了。這些人以為可以逼得她乖乖掏錢,想得美,不管在任何地方,銀子都是最重要的。
她一毛錢都不會拿出來。
一毛都不。
一番拜見,李福熙見招拆招,平安度過。除了給晚輩的紅包錢,沒多損失一兩,當然對於那些衛家第三代的種種「小小要求」,她一個也沒點頭。
笑話!想游湖,找衛老夫人要錢去,這種老夫人最會存銀子了。只不過如果現在拿出來,就等於是告訴大家,拿庶子的錢貼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傳出去不好聽。所以要藏,藏久一點,十幾二十年過後,這些就會變成衛老夫人的私房。私房只給親兒子,那就理所當然了。
出得花廳,衛東風對李福熙頷首,「還不錯。」
敢情他在花廳上不講話,是想看看她怎麼應付他麻煩的家人?
不過李福熙好像也無法生氣,衛東風是征戰天下的英雄,自然不能讓家裡的小事絆住他,成功男人的背後一定是一個可以自立的女人,而不是一個隻會哭哭啼啼的女人。
她李福熙,不怕禪螂,不怕老鼠,不怕麻煩人物。
不管是自稱老太婆,講話陰陽怪氣的衛老夫人,對她沒有好眼色的毛姨娘,貪圖她嫁妝的兩個哥哥嫂嫂,夢想著她拿錢拓院子的衛家第三代,通通都來吧。
她不只要收服衛東風,她還要收服這群麻煩精!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四章 贊,糖霜蛋糕!
出得花廳,回到了自己的跨院——皇帝賜的這棟宅子雖然是一連三進的建築,但衛東風身為一品將軍,當然不可能跟他的兄弟侄子一樣住連間房。
三進有個小跨院,前後各有幾步路的小花園,種植著幾棵常綠喬木,一間大屋以多寶格分成內外間,內間旁兩個耳房,以堂堂一品將軍來說,是住得寒酸了,但衛東風生性高潔,自然就是這樣。
李福熙這個歷史系的學生穿書而來,真是事事新鮮,沒想到自己鑽研了兩年多的歷史,會這樣住進古房子。
看看,這跨院用的是榆木樑柱吧,建築史的講師有說過,榆木除了花紋漂亮,主要耐濕,最適合南方氣候了——這南巢國要說起來,大抵也是現在廣東一帶,氣候濕熱,用榆木最好不過。
回到院子,李福熙先讓自己的人給衛東風磕頭。
南巢國有規矩,公主出嫁隨夫,所以春來,紫珠,玉竹是拜見大將軍,不是拜見駙馬——重男輕女的南方小國,公主並不是很值錢,沒有駙馬之稱。
衛東風給了一人一個荷包,不大不小,李福熙目測也是一兩銀子。
然後衛東風這邊就簡單了,一個楚嬤嬤,還有個小廝叫做平安,李福熙也給了各一個荷包——齊皇后說了,衛將軍正直不阿,方正不苟,衛家過得一般,她這個公主也不宜太過鋪張,不然是給丈夫難看。
李福熙懂,男人自尊比天高,妻子不能越過丈夫去。
楚嬤嬤笑說:「公主進門,萬事大吉。大將軍什麼都好,就是沒兒子。老奴這幾個月都在念《祈子經》,盼公主能給大將軍生下一個兒子。」
李福熙心想,沒想到衛家除了衛東風外,第二個會說人話的是個嬤嬤,於是笑著說:「我初來乍到,嬤嬤多提點提點。」
楚嬤嬤趕緊彎下身子,謹慎回話,「老奴不敢。講到提點,老奴倒是想到一事,毛姨娘吩咐了,讓大將軍下午帶公主去求子觀音廟上香,添個香油,好讓菩薩早點賜下香火。毛姨娘最心心念念,就是大將軍的兒子。」
衛東風點點頭,「既然毛姨娘如此掛懷,我們就去一趟,好安她老人家的心。楚嬤嬤,你去跟毛姨娘說一聲。平安,準備馬車,公主換件外出服,我們這就出發。」
李福熙喜孜孜的入內間,紫珠連忙打開箱籠挑外出服飾。李福熙看著黃銅鏡,自己慢慢被妝點起來,她現在出門可是一品夫人,要是沒遇上認識的人就罷了,萬一遇上,自己卻打扮得不合適,那是丟衛家的臉。
衛家並不富裕,她這新婦拜見不能太過慎重,不然顯得格格不入。
外出不同,尤其求子觀音廟那種地方,隨時會遇到個太師夫人,殿中少監夫人,大都督夫人,如果自己太素,會害得衛東風被說閒話。一品大將軍娶了公主,公主頭才兩支金釵,丟人哪。
春來笑眯眯的,「公主戴紅寶真好看。」
李福熙也覺得不錯,這一套頭面十二樣式,戴上六件已經算很隆重,除非是要入宮,不然不會十二件全戴,「紅色挺吉利。」
春來點頭如搗蒜,「是吉利啊,皇后娘娘對公主是挺好的。這些頭面都是內造之物,外面有錢也買不到,這套紅寶頭面,金婕妤要了好久,皇后娘娘也沒給。」
李福熙笑說:「將來給你許婚,我從裡面挑一套送你。」
春來大喜,「奴婢謝過公主!」
紫珠突然一笑,然後玉竹也笑了。
春來一下紅了臉。
李福熙奇怪,「笑什麼。」
玉竹憋得臉紅,「奴婢不敢說,春來姊姊要生氣的。」
李福熙更好奇了,「說,本公主命令你說。」
「那奴婢就說了,春來姊姊別怪奴婢多嘴。」玉竹噗的一聲,顯然很樂,「剛剛我們在跨院前等大將軍跟公主回來時,大將軍那叫做平安的小廝拿了花生糖給春來姊姊,春來姊姊吃了。」
春來大急,「我以為這是主人家大婚後給下人吃嘴甜的,公主別怪奴婢。」
李福熙的八卦雷達哩嗥啤的響起。哇喔!這平安動作真快,可能昨天第一眼看到春來,今天就開始討好了。
平安能當衛東風內宅的左右手,應該也不差才是。
看看吧,要是兩人互有意思,那就讓他們成親。齊皇后說了,春來跟她出嫁,不用等到二十四歲才婚配。
想想倒有點羡慕春來了,哪像衛東風啊,對她沒有半點溫柔。昨晚新婚事業是為了交元帕,今天也是為了遵守祖宗留下來的規矩,連要去求子觀音廟繞繞,都還是毛姨娘交代的。
李福熙看著春來,圓圓的臉龐,討喜的模樣,一看就讓人覺得舒服。所以雖然沒被選為嬪妃,齊皇后還是挑了入宮當陪伴,並且讓她跟菲儀公主為伴,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歡,是不會把她跟親生女兒放在一起的。
感謝齊皇后,她李福熙也很喜歡春來——跟趙如玉長得一樣,李福熙看到她,就覺得親切。
趙如玉也有看《衛東風傳》,可是她沒自己這麼著迷。
她們曾經聊過這部小說,趙如玉說,這小說什麼都好,但如果加上一些男女糾葛會更精彩,譬如說讓西庫公主跟衛東風來上一段,又或者衛東風有個少年夢,等他成名後才發現少年夢還在等他,不然也得安排一個青樓知己啊。很多男性向小說的男主角都是粉紅知己滿天下,衛東風這樣恪守男德,少了那麼一點意思。
李福熙大喊喔不不不不不,就是恪守男德才有想像的空間!如果衛東風在這裡一個女人,那裡一個女人,那《衛東風傳》就會變成普通的男性向小說,而不是頂級的男性向小說,男性向小說男主角的英明神武不應該只在床戲的描寫,衛東風在戰事上的表現已經足以證明他的出類拔萃。
而且如果衛東風有很多女人,還有很多床戲,那就變成普通的十八禁小說而已了,那她才不會看。一樣要看十八禁,她不如看愛情動作片,有聲音,有劇情,有畫面,女優還很美,看什麼男性向小說!
唉,她想念趙如玉。
自己魂穿書中的帝女,不知道現實生活中的她肉身是怎麼了?昏迷在圖書館嗎?要多久才有人會發現她?送了醫院之後呢?
算了,反正也沒人會擔心她,她沒有家。
最擔心她的人應該是趙如玉。
李福熙想說她很好,正在經歷一場大驚奇。如果能回得去,一定會細細的把遭遇都寫出來,如果回不去,她想把她的一切都送給趙如玉。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經過半小時的車程,終於到達目的地——求子觀音廟。
李福熙讓衛東風牽著下了馬車,熙熙攘攘,遊人如織。廣場兩側擺放了上百盆的風信子,姹紫千紅,春陽照射下十分壯觀。
李福熙覺得意外,忍不住哎了一聲。
衛東風自然是聽到了,自己的新妻,雖然不是很滿意,但兩人註定要白頭偕老,他不介意關心她一點,「怎麼了?」
「這花我只在書上看過。」李福熙自然不敢說,風信子印象中是歐洲花朵,怎麼會跑到中國古代來。
「這是異域商人進貢的,從西南國家來,一莖上百蕊,象徵多子多孫。」衛東風狐疑的看著她,「你是太常博士家之女,怎麼連這都不清楚?」
李福熙可是個小機囊,面色不改就說:「未婚姑娘不上求子觀音廟的,所以我只聽說過,沒親眼見過。」然後又伸出大拇指,「夫君連這都知道,真是見多識廣,跟我們後宅婦人完全不相同。」
衛東風心想,太常博士好歹是書香門第,怎麼這閨女像個小潑皮?可是春陽融融下,看她一臉嬌憨,滿臉欽佩,身為男人又覺得心情好了些,「進殿吧。」
這回,沒讓李福熙走他後面,而是放慢了腳步,讓她可以並肩而行。
李福熙當然是發現了,內心喜孜孜,心想馬屁真有用,以後她就天天拍衛東風馬屁。
兩人拜了菩薩,又上了香,添了些香油。解詩簽的師太知道兩人是新婚夫妻,來求子,笑眯眯的給了李福熙一串菩提。
李福熙慎重的戴上了。她喜歡孩子,喜歡衛東風,想到以後會有兩人血脈的小人兒,她顯得很高興。
楚嬤嬤笑說:「公主這樣就對了,老奴看得出來公主也想要孩子,菩薩有靈,會賜福給公主的。」
玉竹奇怪,「楚嬤嬤,想不想要孩子,臉也看得出來?」
「看得出來。」楚嬤嬤連忙點頭,「公主看著菩提串滿是笑意,若不是真心想要孩子,不會那樣的,老奴恭喜大將軍。」
李福熙覺得好笑,他們昨天才成親呢,現在就恭喜,「現在說這些都還太早了,日後我日日抄寫《祈子經》,看看菩薩能不能早點賜下一子半女。」
衛東風心裡又好過一點了,其華公主還算懂事——也不能怪他對新妻有成見,實在是公主跳湖太讓他沒面子了,且傷自尊,所以他當然不可能馬上對她很好。他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也會有情緒。
幾人出得大殿,就見平安拿著一串糖葫蘆跑到春來面前,「春來姊姊,這求子觀音廟的糖葫蘆最是酸甜不過,我買給姊姊吃。」
春來漲紅了臉,「我不吃。」
「很好吃的。」
李福熙見春來連耳朵都紅了,但又不是討厭的樣子,分明是早上玉竹跟紫珠打趣她,她害羞了,於是伸手從平安處接過,親自遞給春來,「這是平安的好意,嘗嘗。」
春來不敢拒絕公主,趕緊雙手接過,又羞又喜。
平安是老實人,見春來吃了,樂呵呵的笑著。
衛東風帶著李福熙跟幾個下人走到圍欄處,眺望遠邊山景。雖然春陽暖暖,遠山卻是雲霧繚繞,看起來十足有水墨畫的意境。
李福熙覺得真美,臺北實在太擁擠了,大樓林立,她都數不清多久沒看到這樣心曠神怡的景色。
李福熙突然看到一個奇怪的景色——山徑途中,有人想上來卻被攔阻。
而且看樣子不少,大概有上百人,老老小小都有。
她拉拉衛東風的袖子,「夫君看。」
衛東風皺眉,「這求子觀音寺乃是眾人所有,誰這麼大膽敢攔路不讓人上來?平安,你去問問怎麼回事。」
平安連忙去了。
衛東風跟李福熙位在山頂寺廟,踏著青磚地,遠邊有風景,但就在山途中央,有人被攔住不准上山。
李福熙心裡不痛快,「人應該生而平等,寺廟又不是收錢之地,那些人為何在中途攔人,難道上香還要分三六九等嗎?」
衛東風沉著聲音,「我既然看到這等不平之事,自然不會不管。」
李福熙聽了心裡才好過點,「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為官者替百姓著想,這樣國家才能永固康泰。這不知道是什麼人的意思,不讓人上山拜佛實在是太過分了。」
不一會,平安氣喘吁吁回來,「大將軍,公主,那些人是南蒲國的人,因為南蒲帝對中原的大瑞國稱弟,願意歲供十萬兩以換取大瑞國不動武。南蒲國又不是富庶之國,哪來的十萬兩,只好加重稅金,百姓苦不堪言,一些南蒲國人聽說我們南巢國安居樂業,於是想來求個生存,到了京城已經盤纏用盡,求子觀音廟香火鼎盛,所以過來乞討一些銅錢。廟方人員怕他們打擾了香客,所以派人在路中攔截,不給上來。」
李福熙一臉生氣,拔下手中的菩提串就往遠山丟過去。
楚嬤嬤大驚,「公主!那可是寺中師太所贈。」
李福熙怒道:「寺廟中人沒有半點仁慈之心,這樣的人送給我的菩提子也不會保佑我早點得子,我不要戴了!」轉而又對衛東風說:「將軍可有辦法幫幫他們?我看他們中間還有好幾個抱著小娃,大人可以頂兩天不吃,小娃不行哪!」
衛東風冷臉,「公主說糊塗話。」
平安硬著頭皮,「大將軍一個月的俸祿也才四十兩,供不了這麼多人吃喝,何況這只是南蒲國難民中的一小部分,其他地方還有成千上萬的南蒲人想在我們南巢落地生根哪。」
李福熙一怔,心裡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低下頭,「是我失言了。」
想到自己穿越到書中,是個好身分,不但有著公主稱號,還嫁給自己崇拜的英雄人物,萬一自己是穿到農婦身上怎麼辦,種田很辛苦。萬一自己是穿越到難民身上怎麼辦,難民沒有家可回。
因為自己也是從其他地方過來的,所以對南蒲難民特別有感觸。但平安說的也沒錯,衛東風不收孝敬,也不巧立名目收賄,一品的月俸就是四十兩,養衛家那四十幾口人都捉襟見肘了,何況這成千上百的南蒲難民。
衛東風見她難過神色,原本對她沒好感的心情有了一些改變。太常博士家入京百年,這樣門第的小姐能體恤難民,也不容易了。
自己又能為這些難民做什麼呢?
衛東風雖然是新婚的一品驃騎大將軍,但由於南巢國四面皆敵,皇帝怕他成親後沉溺溫柔鄉,所以不過第三天就派口諭來,讓他上朝。
春來心大,忍不住說:「皇帝怎麼這樣呢,就算公主不是親生的,但都喊皇帝一聲父皇了,總得對公主多點疼愛。我們南巢官戶娶妻,是半個月不用上朝的。」
李福熙心想,哇喔!這秘書丞家不知道怎麼教女兒的,教出春來這樣的性子,連皇帝都能說上幾句。
一邊覺得春來膽大,一邊又覺得春來這脾氣真贊。
什麼話都講,總比什麼話都不講來得好。
李福熙感謝齊皇后,春來講話無所畏懼,紫珠跟玉竹也是活潑的性子——三人本都是選秀的官家兒女,要在宮中待到二十四歲才能出來嫁人。現在跟著其華公主出宮,齊皇后給了恩典,可以在其華公主的允許下婚配,讓三人如何不喜,對這個七品門第出身的公主自是更加忠心了。
玉竹笑說:「皇帝看重大將軍是好事,我們南巢國以夫為天,這樣公主外出行走,也十分有面子。」
紫珠跟進,「奴婢也這樣覺得,奴婢的哥哥是九品校書郎,上不上朝,只怕皇帝都沒發現。嫂嫂總抱怨宴會時,自己被排在最角落,有一次更扯,司竹監家宴客,嫂嫂持帖上門,沒想到司竹監夫人忘了安排嫂嫂的位置,但怎麼辦呢,人家是正七品夫人,嫂嫂不過九品夫人,只能陪笑了。我們南巢國女嫁隨夫,現在要大將軍有出息,公主才能獲得敬重。」
春來點頭如搗蒜,「紫珠說得對,公主現在嫁給我們南巢的大英雄,門當戶對,不知道多少名門貴女心生羡慕,公主只要早點生下大將軍的嫡子,福氣還會跟著來呢!」
李福熙心有同感,自己雖然是穿書,不知道這是真實發生還是一場夢境,但無論如何總要好好過啊!
衛東風,我知道你現在不喜歡我,接連三天滾床單,也是因為想要孩子。不要緊,我總能讓你對我心動的!
李福熙想到自己的優勢,馬上覺得信心滿滿。她是沒談過戀愛,但她上批批踢跟Dcard啊,她還看了好多韓劇日劇,她有充足的戀愛理論,現在就是實踐理論的時候了。
首先呢,得展現自己賢慧的一面。
她對做家事沒興趣,但對烹飪的興趣一直很高,非常喜歡看廚藝節目,也會自己動手做。就讓她這個現代人做一下二十一世紀的料理,小跨院院裡剛好有種植香水檸檬,現在正是時節,就讓衛東風開開眼界。
說做就說,李福熙換了身俐落的衣服,在院子摘了兩顆果子,問了楚嬤嬤廚房在哪。
楚嬤嬤心想,公主要洗手做羹湯,很好啊!只要夫妻和睦,孩子很快就會來,於是笑眯眯的帶路了。
兩個廚娘正在休息,說著自家老伴的閒話,見到楚嬤嬤來,連忙起身。
比較胖的陪笑說:「楚嬤嬤怎麼自己過來了,要什麼吩咐一聲就好。」
「就是。」瘦廚娘說:「楚嬤嬤什麼身分,怎麼親自來廚房一趟。」
廚娘地位低,沒資格拜見公主,自然不認得李福熙。在她們眼中,專門服侍大將軍的楚嬤嬤已經很大了。
楚嬤嬤對李福熙笑容可掬,但對廚娘可沒有什麼親切,「這是其華公主,要用廚房,你們快點進去收拾一下。」
胖瘦廚娘大受驚訝,廚房可是油膩之地,公主怎麼來了,但兩人也不敢多問。
胖廚娘地位比較高,趕緊說:「廚房很乾淨的,老夫人吩咐過,每餐煮完都要用皂角水擦一遍,咱們都有乖乖聽話。」
李福熙看不得兩個五十幾歲的人戰戰兢兢的樣子,「沒事,我就過來煮個東西,不用害怕成這樣。」
瘦廚娘聞言,抬起頭看了這個傳說中的大將軍夫人一眼,又慌慌張張低下頭,心想這公主可美了,難怪這樣驕縱,嫁給驃騎大將軍多大的福氣,居然要委屈得跳湖。
李福熙穿書月余,已經充分讀懂這種眼光。心裡想,衛東風可真太憋屈了,人人知道其華公主寧願跳湖也不願嫁之,一個定國安邦的大將軍要遭受這種指指點點。唉,衛東風,我會對你好的。
於是進了廚房,問清楚麵粉在哪,糖在哪,各種鍋碗瓢盆各取了要用的。
廚房窄,李福熙覺得人多不方便,把她們都趕了出去。
她打算做水果蛋糕。
香水檸檬古稱枸櫞,《鬱離子》有梁王嗜果的篇章,提到梁王吃枸櫞的故事,香水檸檬在中國已經是幾千年的存在了。
單吃當然不好吃,古人種植在院中多是為了聞香,不是用來食用,但李福熙作為現代人,知道怎麼烹製,香水檸檬加在甜點中,那可是非常的美味。
第一個做出蛋糕的人,也沒用髮粉。第一個做出奶油的人,也沒有攪拌器。
李福熙很喜歡的一個影片拍攝者專門做這種食物,她當然也試驗過了,攪拌麵粉時小心點,不要出筋,烘烤小火,低溫,那就行啦。
檸檬糖霜蛋糕算入門款,不難。就算失敗了,她也可以說原本就是長這樣子的,南巢國有誰能反駁她。
要說什麼不好,就是這身體有點虛弱,她奶油都還沒打發,已經手瘦,身體的主人太養尊處優,缺乏鍛鏈。不像她,每天重訓四十分鐘,身材穩纖合度可美了……哎,這身體真的太菜,手好酸喔!
不行,她要克服手酸,她好不容易嫁給衛東風,她非得讓他也喜歡自己不可——李福熙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就只能跟二次元人物談戀愛,沒想到自己最喜歡的二次元人物實體化了,而且她越看他越喜歡。
成親已經是事實,他倆的身分也不可能和離,要過一輩子呢,她總能磨得他回心轉意,讓他掏出真心。
不怕不怕,歲月悠長,慢慢來。
終於揉好麵團,李福熙不會用大灶,喊了胖廚娘進來幫忙,說明了要小火,胖廚娘連忙把灶門關上,火一下小了。
就這樣,不到一刻鐘飄出雞蛋甜香。
胖廚娘聞聞,想問又不敢問。公主何等尊貴,豈是她這個粗人可以搭話的。
李福熙沒用過大灶,時間上只能抓個大概,掀蓋,起鍋,剛剛烤好的檸檬蛋糕一下子飄散出香味。
她看著蛋糕,心想還不錯啊,不會太濕,也沒有縮水,接下來放涼就好。
廚房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哎喔,九小姐怎麼過來了?」楚嬤嬤的聲音。
李福熙心想,九小姐?那不就是衛盈?
那日只見過一面,覺得這女孩膽小過甚,自己以後可得好好教她。生而為人就不容易了,父親還是四海聞名的大豪傑,她應該過得更有自信。
「楚嬤嬤,這是什麼味道?」衛盈發問。
李福熙覺得有點高興,至少這孩子還是有點好奇心的,可能就是生長環境被壓抑住了,日後只要自己好好引導,必定能讓她敞開心房。
於是走出廚房,笑著喊她,「盈兒。」
衛盈見到嫡母,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她是被香味吸引而來,想著廚娘又做出了什麼,卻沒想到公主嫡母會從肮髒的廚房出來。
衛盈是庶子的孩子,母親張香娘又是在月中虛弱過世,被說八字帶衰,她的出生並不受到衛家期待。衛家上上下下四十幾口人,真心對她好的只有親祖母毛姨娘,至於父親長年不在府中,她雖有孺慕之情,但親子感情疏離也是事實。
今年八歲,父親終於要續弦。她也想過嫡母會是什麼樣的人,大伯娘汪氏說,新嫡母可有錢了,是個公主,盈兒日後可以多跟嫡母要錢。要是自己花不完,分給幾個從兄也很好啊,俊傑從兄跟志銘從兄都需要銀子。
二伯母柳氏說,嫡母進府後會生很多孩子,等你爹有了嫡子嫡女,就不稀罕你了。毛姨娘也會更寵男孫,你啊,不值錢嘍!
衛盈心裡忐忑,但又找不到人說,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下午在房中繡花,春風中夾雜一絲甜香,剛開始還隱隱約約,後來逐漸香濃。
她不過八歲孩子,衛家又不是什麼書香門第,沒有好好教導過她,自然是忍不住的,跑過來看看,卻沒想到是公主嫡母在操持,內心一下子不安起來,大從姊衛娥說,讓她自己識相點,不要出現在新嫡母面前,因為沒有哪個新婚妻子會想看到前妻的孩子。
衛盈見到公主嫡母,想起從姊衛娥的話,內心一下慌了起來,「我……我不知道是母親在裡面,我……這就走。」
李福熙自然不知道衛盈聽了那麼多閒話,在她心中,衛盈就是衛東風的孩子,她身為新婦,自然得替他好好照顧。衛盈是庶子之女,就算是大將軍唯一的親閨女,想必在這個家也有她的為難之處。
八歲的孩子,父親長年在外征戰,母親又因為生自己過世,想也知道她會遭受什麼,小小年紀就鬱鬱寡歡。
李福熙笑說:「母親做了新點心,盈兒要不要嘗一嘗?」
衛盈想吃,但內心又忘不了衛娥說的話,小孩子誠實,糾結一下子出現在臉上了。
李福熙笑著跟她伸出手,「來母親這邊。」
母親!
衛盈的臉一下亮了起來。她想要母親,瞬間忘了大伯母,二伯母,大從姊的話,走了幾步,握住母親的手。
李福熙帶她進了廚房,蛋糕已經放涼了一下,李福熙淋上檸檬糖霜,切了一塊,讓衛盈直接拿著吃。
蛋香,糖香,麵粉香,還有香水檸檬的味道。衛盈第一次吃到這麼鬆軟可口的點心,只覺得好吃得不得了!
李福熙見她吃得香,內心也高興,「盈兒喜歡嗎?」
「喜歡!」
「母親教盈兒做好不好?」
「可以嗎?」衛盈眼睛睜大,意外又期待的樣子。
她聽毛姨娘說過,每個姑娘家都有一些壓箱手藝,或者刺繡,或者廚藝,這些都是自己的壓箱本事,除了女兒,不會輕易傳給人的。就算是女兒也得看,親一點的多傳,要是生產時讓自己受苦的女兒,恐怕就得不到母親的手藝。
那個下午,李福熙在廚房教衛盈怎麼做檸檬蛋糕,如何揉面不出筋,如何打出鮮奶油,然後是最艱苦的檸檬糖霜,用打泡機都要五分鐘,純手工真的很累人啊。
只能說衛盈傳承了衛東風的好基因,小小人兒打到都出汗了,一句抱怨也沒有,等到終於轉換成檸檬糖霜,衛盈臉上出現符合她年紀的笑意。
李福熙不吝讚美,「盈兒可真厲害,這糖霜做得不比母親差!」
衛盈害羞,「謝謝母親教導。」
等衛盈做的蛋糕倒模,放涼,淋上檸檬糖霜後,已經接近夕食時分。
李福熙笑著說:「切一半去給毛姨娘可好?另一半就孝順嫡祖母。」
衛盈睜大眼睛,「可以嗎?」
「當然可以。」
衛盈開心,眼神出現閃光——她知道毛姨娘出身低微,而且姨娘是下人,不能入大雅之堂。大從姊衛娥一直跟她說,公主入門,婆婆只有衛老夫人,毛姨娘算個什麼東西,公主不叫她去洗腳已經是看在衛將軍的分上了,別想公主孝順毛姨娘。毛姨娘也別以為自己生了兒子就多了不起,按照祖宗理法,兒子是衛老夫人的兒子,跟毛姨娘沒有半點關係。
八歲的衛盈聽多了這些話,信以為真,以為公主嫡母真的不會尊重毛姨娘,現在聽得公主嫡母說要把自己做的檸檬蛋糕切一半過去給毛姨娘嘗嘗,內心說不出的喜悅。兩人先把一半的檸檬糖霜蛋糕送去給衛老夫人,衛老夫人當然沒有驚喜,不是親媳婦,不是親孫女,做出來這白白的東西又有什麼好稀罕。
其華公主如果真的是出自齊皇后腹中的皇室公主,她當然會好好對待。但人人都知道她是太常博士家的女兒,朝堂上才七品的文官,自然對她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的。
李福熙也不介意,反正她也不尊敬衛老夫人,大家面子上過得去就好——她當然知道自己只要拿一個頭面來孝順衛老夫人,衛老夫人馬上會對她很親切,但她不要。
那些首飾都是她的資產,以後等春來,玉竹,紫珠嫁人,她會送上一套給她們當嫁妝,至於衛老夫人,那就免了吧!
然後又端著剩下的半個去毛姨娘的房中。
毛姨娘對衛盈那是笑得親切,但對李福熙就沒那樣的好臉色。
李福熙經過幾日思考,已經知道原因,說穿了就是原主跳湖的事情,太讓衛家丟人——就算一品門第又怎麼樣,底蘊不深,連太常博士之女都不願意嫁。
毛姨娘可是親婆婆,李福熙陪笑說:「那是誤會,毛姨娘不要放在心上,我以後會好好跟大將軍過日子的。」
毛姨娘只是下人,李福熙自稱「我」,而不是「本公主」,已經是很給毛姨娘面子了。
毛姨娘是鄉下村婦,十六歲被賣給衛家幫忙傳宗接代,只有衛東風一個孩子,主人家去得早,她日夜刺繡換得銀子給自己親兒子讀書,後來兒子打算從軍,她也是只有支持,她的想法很簡單,兒子好,我就好。
先前沒給其華公主好臉色,當然是因為她讓衛家沒面子。可是現在看她一個公主紆尊降貴討好自己,內心又好過了點。
要說李福熙有什麼好,就是心理素質比較強大,「毛姨娘,你吃吃看這檸檬蛋糕,這可是盈兒親手做的。」
「是嗎?」毛姨娘對衛盈自然是疼愛的,「那老奴可要嘗嘗。」
衛盈笑眯眯的。
毛姨娘很捧場,把半個檸檬糖霜蛋糕都吃完,還滿嘴誇讚。
這其華公主好像還行,這什麼檸檬糖霜蛋糕香香甜甜,她從沒吃過,衛盈沒有生母,汪氏跟柳氏自然不會把手藝傳給她,直到八歲才終於有了傍身的廚藝。
李福熙摸摸衛盈的頭,笑說:「我還會好多菜色,日後都會教盈兒的。」
毛姨娘聽了高興,「老奴多謝公主大度,九小姐快點謝謝嫡母。」
衛盈有點害羞,「謝謝嫡母。」
「毛姨娘。」李福熙見氣氛融洽,掐準時間開口,「我見大將軍的跨院中除了枸櫞,旁邊還有一棵樹上結著紅串果子,那是從哪買來的?」
衛東風征戰的日子,毛姨娘可是天天去打掃小跨院,對小跨院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枸櫞旁邊不就是紅野果,於是道:「那是紅野果,不是買的,是我們家鄉移植過來的。大將軍種在院子中,是表示不要忘本。公主別看紅野果看著好看,根本不能吃,我們鄉下的地這幾年沒人種植,長了滿山的紅野果,老夫人說要長就讓它長,土地別廢了就好。」
李福熙眼睛一亮,「滿山都是?」
「是啊。」毛姨娘的雙手在空中畫了大圓,「前年老夫人帶著一家人回去祭祖,順便去巡地,發現都長了紅野果。真是,以前種植玉米,要死要活的才能種出來,這不能賣錢的紅野果倒長得快,都沒去播種呢,幾年就長滿山頭。」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五章 祭,你想咋辦?
時序入夏。
李福熙也嫁給衛東風兩個月了——她現在逐漸能適應穿書生活。
剛開始還以為是一場夢,或者過幾天就會回到現實生活,但當了一個月的其華公主,她現在已經體會自己回不去了。
她也沒什麼怨歎,反正現實生活無牽掛,加上春來,紫珠,玉竹又是活潑性子,這陣子她也努力跟衛東風示好。公主親手做羹湯呢,而且她做的可是現代料理,食色性也,就算對吃食看得很淡的衛東風,也是把她的料理吃光光。
李福熙很開心,她不是什麼大女人主義者,對她來說這婚姻已經開始,她就要好好的持續下去,地位低一點沒關係,她一點都不介意。
衛家的生活雖然不像她看的古裝片那樣,一個晚飯吃十八道菜,一件衣服只穿一次就剪破,但粗活也不用自己動手,能天天洗澡,出入有馬車,她很滿意啦,而且她真的很喜歡衛東風一點——不收孝敬。
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一品驃騎大將軍不收孝敬,不拿人好處,自然站得直,不用與人為伍。
牛羊才成群,猛獸總是獨行。
李福熙打從心裡佩服這點。
衛東風要是想發財,早就有人雙手奉上田莊,茶園,甚至金子整箱整箱的搬,但他偏不——衛家剛起步時,衛東風的三叔打著他的名號收了裡正贈的兩個大姑娘,衛東風知道後親自告官,把三叔一家以收賄之名全送入大牢——這就是衛家從上到下沒什麼大戶規矩,但卻不敢收人孝敬的原因。
衛東風的態度很明白,你敢打著我的名號收好處,我就敢六親不認,即使衛東雄跟汪氏那樣見錢眼開的人,都不敢。
微風吹來,李福熙閉上眼睛,心想自己永遠看不到《灌籃高手》的電影版了,也不知道《名偵探柯南》要怎麼收尾,金田一都三十七歲了還沒跟美雪結婚,還有《獵人》,嗷,這真的就算是出版社也不知道冨樫義博到底想怎麼樣。
說是留戀,但都是很微小的事情,比不上現在——她結婚了呢!
李福熙以為自己會單身一輩子,沒想到就這樣結婚了,還嫁給鼎鼎有名的衛東風。
婚姻生活雖然不甜,但她希望明年這時候能甜一點,她這一個月很努力,衛東風也不是小家子氣的人,加減有給予回應。譬如說,只要晚飯是她下廚,他一定會把四個菜都吃完。
夫妻關係不可能短時間就大躍進,對她來說,是嫁給自己喜歡的二次元人物,本來就有愛,嫁給偶像有什麼困難的啊,一點難處都沒有,但對衛東風來說不是啊,他當然不可能一下子進入婚姻狀況,但李福熙有信心能軟化他的。
她每天早上送他上朝,就去衛老夫人房中聽訓。老人家廢話完畢,李福熙還會特別去毛姨娘房中,衛老太爺過世得早,毛姨娘年輕的時候處境艱難,現在獨子膝下只有一個女兒衛盈,毛姨娘內心有好多話想說,可是她身分低微,又有誰願意聽她講。
李福熙知道這種老太太只是想人聽她訴苦,於是總是乖乖聽著,偶爾給予一些回應,並且拍胸脯再三保證自己喜歡孩子。
毛姨娘是鄉下人,心思單純,讓李福熙哄了一個月,現在已經對她完全改觀——聽楚嬤嬤說,其華公主每天跟大將軍一起醒來,伺候穿衣,伺候早飯,一點公主的架子都沒有,毛姨娘很滿意。
李福熙覺得自己真是做得好,雖然還沒拿下衛東風跟衛盈,但能先拿下毛姨娘已經算不錯了,才一個月呢。
這個身體十五歲,她多的是時間慢慢磨。
初夏,天氣還很舒服。
李福熙走到庭院中,香水檸檬散發出的香味沁人心脾,只不過古代人不知道怎麼平衡甜酸,這樣的好果物只用來聞香,現在她就發揚光大——衛盈後來自己做了一次檸檬糖霜蛋糕,挺好的,於是李福熙又教了她檸檬雞腿排,檸檬清蒸魚。
至於香水檸檬旁邊的「紅野果」——其實是咖啡樹。
南巢是南方國家,氣候適合咖啡樹生長,只是沒想到以為發跡于衣索匹亞的咖啡樹,在這《衛東風傳》中出現了。
摘果,分豆,曬乾,碾豆。
她會做出南巢國第一杯咖啡。
想到咖啡,李福熙興奮得不行。沒人會不愛咖啡的,到時候自己就等著發財。
她現在才過門兩個月,還不宜有大動作,等過個一兩年,她跟衛東風感情穩固了,再來提這件事情。
反正也不會有人穿越到《衛東風傳》,她不急。
現在首要之務還是討好衛東風,她想趕快有孩子——有血緣的家人,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
「公主。」楚嬤嬤的聲音傳來,「大將軍回來了,跟定遠將軍,懷化中侯在花廳,請公主過去一趟。」
李福熙一時間還不太明白,但應該是好事,要用現代的譬喻,就是新男友要把自己介紹給兄弟了,大概是這種感覺。
於是照著玫瑰黃銅鏡,稍微整理了一下頭髮,這就跟楚嬤嬤出了小跨院。
小跨院在三進,花廳在一進,穿過兩個中堂,這就到了。
花廳上三個人,最年輕的就是她的丈夫一品驃騎大將軍衛東風,一個小鬍子,一個花白鬍子。
見她進來,小鬍子連忙起來,「末將定遠將軍參見其華公主。」
花白鬍子也跟著起身,「末將懷化中侯參見公主。」
至於衛東風他本是一品,跟公主平起平坐,現在又是丈夫,身分自然比較高,沒有起身的道理,就見他道:「公主請坐。」
三人身側的桌子本來就奉有茶水,現在李福熙過來,楚嬤嬤連忙又倒上一杯。
李福熙心想,讓我來是要商量什麼嗎?可是南巢國男尊女卑,男人不開口,女人最好也是閉上嘴巴。為了衛東風的面子著想,她只是打直腰杆,態度端莊以對。
衛東風開門見山,「過陣子就是立夏,是南巢對西庫國戰爭滿十年的日子,那場戰役我們死了很多兄弟,不是每個兄弟都有家人祭拜,所以我想給他們置辦法事,這事皇帝允了讓國庫撥款,對置辦一事,不知道公主可有什麼提議?」
李福熙一怔,懂了,她是太常博士之女。太常博士就是太常寺掌管祭祀的官員。
武人不懂祭祀之規矩,他們既然想給亡故的兄弟做法事,自然想要盡善盡美,所以想來問問她這個太常博士之女有沒有什麼好提議。
李福熙想起做法事,那真沒什麼好印象,就是很花錢,很吵,商人賺得盆滿缽滿,世間每人的喜怒都不相通,沒人可以完全理解另一人的悲傷。
當時對西庫一戰,以少敵多,又是衛東風領兵,世人只會記得南巢大破西庫五十萬兵馬,卻不會記得南巢也有幾萬人死在沙場上,永遠回不來。
李福熙見衛東風神色凝重,跟他成親以來,就算晚上偶爾相對無言,他都不曾這樣。她看得出他很重視這件事情,於是溫和道:「大將軍心裡想念亡故兄弟,但做法事只是便宜了那些商人跟假和尚,我認為不如把錢拿來做善事,這樣才能真正回向給那些傷亡的士兵。」
懷化中侯瞪大眼睛,「不做法事?那這樣誰給那些士兵念佛?」
李福熙反問:「這世間人被分成三六九等,難道那些乞兒不念佛嗎?有些惡霸魚肉鄉里,也不見神佛降災。懷化中侯,佛是有的,但佛在心中,不在嘴上,如果皇帝給予五百兩預算做法事,我會建議把這五百兩以『雙翼陣前鋒營』的名義開善粥棚,讓窮人能飽餐一頓,這樣可比請和尚念經有意義多了。」
定遠將軍愕然。
衛東風倒是忖度起來——其華公主說得好像有道理,給亡者念經,不如給活人吃飽,這樣銀兩顯得更有意義。
懷化中侯年紀比較大,即使面對公主,也稍微敢說一些,「可是公主,這樣我們死去的兄弟就沒人念經了啊。」
李福熙微笑,「菩薩有靈,那些為國犧牲的將士肯定早已經到西方極樂,不需要我們凡夫俗子念經超渡了。」
定遠將軍想了想,忍不住點頭,「公主這麼說也有道理,這都十年了,菩薩總不可能還放任他們在世間遊蕩。」
「是這道理。」李福熙心想,古人迷信,自己可得好好勸說,不要做那些無謂的法事,勞民傷財,「我理解三位將軍想幫兄弟做事的心情,我雖然是太常博士之女,可我也不贊成過度鋪張的法事,祭祀,祭祀,安的只是活人的心,可不是亡者的靈。」
衛東風內心一凜,其華公主是在勸他,還是在點醒他?
他雖然視西庫那一役為人生的重大勝利,但午夜夢回想到那些死去的誘敵兵,以及全軍覆沒的前鋒營,他還是會心痛如絞。很多人才十幾歲,很多人家鄉還有爹娘等著他們回家,也有人出發時妻子已經懷孕,他們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他們的屍首就這樣在異鄉土地就地掩埋,回到親人身邊的,只有刻著名字的軍牌。
衛東風每年到這個時候就忍不住想,那些小兵臨死前是在想什麼?爹娘,妻女,家鄉的風景,或者什麼都沒想,很快就死了。
其華公主是在讓他學著放下嗎?
成親月餘,兩人每天早晚共餐,他一直覺得公主就是個小姑娘,蹦蹦跳跳,好奇心還特別強烈,這是第一次覺得公主有智慧,甚至有胸襟。
她說那些話,真的讓他省思,好一句「安的只是活人的心,可不是亡者的靈」。
衛東風深深思考起來。
李福熙接著又說:「浮圖巨像,得耗資數萬兩方可得,可是佛經有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比起百人誦經焰火,神佛應該更願意看到佈施于窮人難民。
「三位將軍,我們南巢四面臨敵,數十年征戰,即使近年戰火停歇,得以休養生息,但百姓還是苦不堪言,置辦法事只是便宜了那些與官府交好的寺廟,可是很多人還餓著肚子呢。」
懷化中侯年紀大,想了想,突然對衛東風拱手,「恭喜大將軍。」
定遠將軍不明白,「懷化中侯這是怎麼了?」
「末將聽說皇帝許帝女,原本不看好這樁婚事,沒想到其華公主大有智慧,豁達可比賢者,所以末將恭喜。」懷化中侯又轉對李福熙拱手,「末將受教了。」
李福熙連忙還禮,「懷化中侯客氣,不嫌我說話大膽。」
懷化中侯大笑,「末將最是不客氣,所以年紀一把,還在七品升不上去,是公主不嫌棄我們這些粗人腦筋轉不過來,還慢慢跟我們說。末將現在想想公主的話,越想越有道理,我們那些兄弟想必也不稀罕誦經跟祭祀品,能把祭祀花費換成白米給窮困百姓,可比法事實在得多。」
定遠將軍雖然位階比懷化中侯高,但年紀輕,閱歷不深,此刻聽得懷化中侯這樣說,也覺得通曉了。
李福熙看著衛東風,心想,現在就剩下你啦,不表態一下?
衛東風雖然沒說話,內心卻思潮洶湧。一方面感懷那些逝去的兄弟,一方面又覺得其華公主說得有道理,他得往前看啊,他得繼續走。
李福熙溫和說:「大將軍可以請人立一個『天豐十八年,四月節戰士亡靈』的牌位,這牌位看要供在寺廟中,還是供在衛家的小佛堂都行,大將軍想念兄弟了,就去上炷香——我若亡故,只願有人放我在心中,而不是借著我的名義大肆鋪張。」
定遠將軍連忙說:「公主別這樣講,公主大吉。」
「人生一定會經歷生老病死,不用忌諱。」李福熙只差沒說,我連靈魂的重量都知道,二十一公克。
衛東風看著她,此刻內心感覺完全不同了——他之前當她是不懂事的公主,成親也是無可奈何之舉。
這一個月以來,可以感覺得到她在討好他。早上明明睡眼惺蚣,還是要起來幫他穿朝服,晚上隔三差五親自下廚。毛姨娘說這公主很貼心,以前跳湖恐怕是誤傳,盈兒說嫡母教了她幾道菜,問她喜不喜歡嫡母,一向不擅長表達感情的衛盈點了點頭。
衛東風對其華公主沒大太的期待,能好好對毛姨娘,好好對待衛盈,他已經很滿意,也想著日後一定會給她面子,卻沒想到今日她的一番言論,讓他大大刮目相看。
仁慈,有智慧。
不逃避談論生死問題。
太常博士真不簡單,自己是主持祭祀的官員,卻能教出這樣豁達的女兒。
衛東風第一次覺得有人懂他——把祭祀的錢銀拿來給窮人吃飯很好,立個團體牌位放在衛家的佛堂也很好,這樣他想兄弟的時候,就能去佛堂上炷香。
其華公主……衛東風開始覺得很好……
晚上,李福熙伺候了衛東風寬衣,自己先爬上去躺在裡側,然後衛東風吹熄蠟燭,就著窗外的月光也跟著躺下來。
成親兩個月來,除了李福熙癸水來的日子以外,為了快點有孩子,兩人是天天滾床單,但李福熙知道,今晚他肯定沒心情——與西庫一役,南巢死了上萬士兵。
衛東風聲名遠播,榮寵加身,可那些士兵的家人永遠無法團圖。
李福熙心想,或許這也是衛東風不願意做生意,不願意收孝敬的原因。他不想過得太奢華,因為那麼多人死,他卻風光的活著,他過不了自己那關。
這樣的衛東風,李福熙很喜歡。
「大將軍。」李福熙側過身子,溫和的相勸,「刀劍無眼,我想那些小兵上戰場時,內心也都有為國捐軀的準備,不會埋怨大將軍的。再者,大將軍保衛了南巢數十年安寧,也是保衛了那些小兵的家人啊,讓他們得以安居樂業,不用流離失所,大將軍四年前曾經建言,給這些傷亡軍官家屬免稅待遇,皇帝也允了。大將軍心中有兄弟,兄弟們肯定也希望成為大將軍的力量,而不是蚩礙。」
面對成親兩個月的新妻,在經過下午的討論祭祀之後,衛東風對她已經改觀,也稍微願意敞開心房,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我當時年輕氣盛,沒去考慮傷亡問題,只覺得誘敵深入,再以雙翼陣包夾一定能殺得西庫措手不及。如果知道傷亡會那樣慘重,我可能會另外想其他陣法,或許可以保住多一些人命。」
李福熙看衛東風眉頭深鎖,覺得心疼,伸手去鬆開他的眉心,「如果不是大將軍當機立斷,我們南巢國可能已經覆滅。大將軍,西庫可是五十萬兵馬,我們南巢只有十萬少年兵,以少敵多,本就不容易。
「西庫人天性兇殘野蠻,一旦西庫大兵入侵,我想都不敢想南巢會變成什麼模樣,萬一要求京城皇室貴族都脫去上衣,身披羊皮,頸系牽繩,跪在路邊行那牽羊之禮,那還不如死了痛快。」
衛東風知道做大事不能拘小節,可是那些是人命,不是小節,每年到立夏時節,他就會低落數日。死亡的上萬人中,有五百一十五人是獨子,本可免役,但為了保家衛國,自願入伍。
五百一十五人,衛東風忘不了這個數字。
深夜裡,李福熙溫柔的聲音傳入耳中,那樣溫和,那樣溫暖,緩慢地熨平他褶皺的內心——是,那一役是死了上萬少年兵,可是如果不是這樣,他們南巢國可能就落敗了,屆時,西庫一定使勁的折辱全國南巢人。
他衛東風已經保護不了那些兄弟了,那麼至少要保護他們的家人。
絕對不能讓他們家人像南蒲國人一樣到異國討生活。
衛東風情緒湧上,很快又壓抑下去。他是大將軍,他要剛強勇猛,不能有脆弱的一面,他要永遠保衛南巢國。
就算是小小南巢,四面皆敵,只要有他衛東風在,南巢就能國泰民安。
李福熙繼續勸,「明日我就去找師傅,給十年前西庫一役的少年兵打靈牌,也別供在寺廟了,太遠,上香不便。做好後,挑了好日子迎回我們衛家的佛堂,能跟在佛祖身邊,想必是最好的歸宿。」
「我反正天天要去佛堂上香,到時候多撚一炷香給那些少年兵,不管他們有沒有後人祭拜,總歸有一炷香指引他們別離開佛祖身邊。日後我給將軍生下兒子,也會這樣交代他,我們衛家世代祭祀,不會有人忘了他們的。」
衛東風聽了,心頭個自覺得放鬆起來,「如此甚好,多謝公主。」
李福熙微笑,「我們是夫妻,大將軍有什麼事情都能跟我說。就算是發發牢騷,我都願意聽。大將軍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講的。」
衛東風伸手抱住她,「公主賢慧,娶妻如此,是我的榮幸。」
李福熙大喜過望,成親兩個月來,第一次感覺到了溫柔,於是將臉靠在他的肩膀上,「大將軍保家衛國,使南巢小小國家也能安康度日,我敬重大將軍,能服侍大將軍,是我的福氣。」
這可不是拍馬屁,這是實話。
李福熙自從大二開學在論壇無意中打開《衛東風傳》,那可是一章接一章的看,後來知道出了繁體實體書,而且他們學校的圖書館就有進,立刻手刀沖進圖書館,前五本在架,馬上借回來廢寢忘食的看,室友趙如玉還哀怨地說自己失寵了。
沒辦法,作者太厲害,一個英明神威的武將躍然紙上,而且封面都是大山大水,沒有手繪人物,給了讀者充分的想像空間。
她上批踢踢看,有人覺得衛東風應該像年輕時的焦恩俊,被譽為古裝美男的演員焦恩俊,他所飾演的展昭更是極品,有人說不對,何家勁版本的展昭才是極品,兩人吵了起來,而且為了反駁對方死命開帖洗版,然後紛紛被版主處罰水桶三日。
有賬號說衛東風應該像古裝扮相的胡歌,《琅琊榜》中的梅長蘇太有智慧了,談笑間運籌帷幄天下,很符合衛束風聰明人的形象。也有人說衛東風是將軍,要肌肉,要孔武有力,湯姆克魯斯扮東方人應該不錯看,反正他在電影《末代武士》也打扮成日本人了,再扮成中國古代將軍應該也沒問題啦。
李福熙是覺得焦恩俊跟何家勁的展昭都帥,胡歌清朗出塵,湯姆克魯斯的肌肉很絕,但就是覺得哪裡不太對,「玉面書生,文武兩立」,好難想像啊。
一路暢看到第十二集,然後就要開始等了。借書的人超多,李福熙每天都在檢査什麼時候輪到自己。她就不懂了,為什麼有人看書這麼慢,一本書要看五天,五天,不能一口氣看完嗎?後面很多人在等啊,趙如玉就笑她,等不及就去論壇看完結啊,反正點數很便宜。
李福熙堅持不,紙本書特別有感覺,她看紙本書時更能進入狀況。戰爭的猛烈,朝廷的詭譎,都彷佛出現在眼前,但是看電子版就平淡許多,所以雖然很想知道作者怎麼收尾,她還是忍住了沒上論壇。
她看了整整兩百萬字的《衛東風傳》,看衛東風從十五歲那年投筆從戎開始,如何從一個上兵慢慢往上爬,終於在三十歲那年成為一品驃騎大將軍,高潮迭起,峰迴路轉,從沒談過戀愛的阿宅芳心可可,流川楓再見,裡維兵長再見,衛東風打敗了所有她愛過的二次元人物,登頂她心中的第一。
嫁給這樣的人,真的是福氣。
剛開始雖因為衛東風長得跟文化史教授一樣而覺得有點怪怪,現在成親兩個月,她已經完全沒這困擾了。
她跟文化史教授又不熟,只是臉長得一樣而已,她能很快分清楚兩人的差異。
衛東風是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樂,毛姨娘跟衛盈就是他的軟肋。文化史教授只是一個形象罷了,他就是一個教授,上課認真,會交代同學不要忘了繳報告,關於他的流言雖然很多,但他本人毫無破綻,完美得好像假人。
衛東風可不一樣,她已經知道了,他外冷內熱,對毛姨娘跟衛盈都是,不會噓寒問暖,但把一切安排妥當,不然毛姨娘跟衛盈哪可能這麼好過。衛老夫人光立規矩就可以煩死人了,哪像毛姨娘現在每天下午還能睡午覺呢。
衛盈也是,雖然沒有生母,親奶奶是個姨娘,父親也長年不在府裡,但那些從兄從姊最多也只敢對她挑唆幾句,從不敢打她罵她,也沒人敢騙她手上的例銀。
衛東風就是這樣的人,他看在眼中,然後會默默做好,但不會去討功勞。
聽多了現代男孩子的天花亂墜,李福熙真覺得衛東風這樣很好,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嘛!她想起班對在校外同居,男生偶爾倒一次垃圾就要講好幾天,她實在很不懂女生,婚前都不願意分工家事的人,難道期待他婚後會改變嗎?婚前倒個垃圾都能拿來說嘴,婚後生孩子就是女方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了。
不過每個人跟別人的相處模式不同,她也只是在心裡疑惑而已,她聽同學訴苦,從不勸分,因為對方一旦和好,她就會變成大壞人。
說遠了,總之李福熙覺得衛東風這種默默安排好一切的人超贊。
雖然是穿到書的最後一頁,展開全新的劇情,可是衛東風依然是原本的人物設定,那兩百萬字的衛東風有多迷人,她現在枕邊人就有多迷人。
而且,他剛剛主動抱住了她呢。
李福熙覺得那叫做愛情萌芽,她能感受到他對自己有了一些改變,那是她不曾感受過的溫柔。
是的,就是溫柔。
過去兩個月滾床單,他感覺都是為了早點有孩子,對她沒有半點憐愛,可是這個他們不滾床單的夜晚,她卻覺得他們兩顆心靠近了。
她甚至可以聽到自己胸口傳來的聲音,怦怦,怦怦。
不急,不急,才成親兩個月呢。未來歲月悠長,她總能哄得衛東風真心對她。
現在能對她敞開心房,她已經很滿意啦!
哎,她突然想起一事,「大將軍,盈兒今年八歲了,老夫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沒讓她上官學。可是我想還是讓她去吧,讀讀四書五經,學學刺繡彈琴,也不是讓她考女狀元或者跟人鬥詩,將來嫁人持家,總不能賬簿都看不懂。」
衛東風想了一下,「我原本是打算讓她十歲入學,學個四五年讀書寫字,十六歲嫁人,怎麼,你覺得現在入學比較好嗎?我是擔心她年紀小,我們衛家又不是大戶人家,看著同學一個比一個富貴,擔心盈兒心裡調適不過來。」
李福熙心想,衛東風雖然是武人,但這點可真細膩,連女兒的自尊心問題都考慮到了,不讓女兒早早入學,是因為擔心女兒年幼,無法面對貧富差距,不是說衛東風錯了,只是凡事都有一體兩面。
李福熙笑說:「可是盈兒在府中太寂寞了,府中年齡相近的從姊妹都不跟她玩,我就算能陪她,可我是母親,是長輩,她若能進官學,就能交到年齡差不多的朋友,可以增廣見聞,打開心胸。
「至於不能給她華服美釵,大將軍倒是不用介意。大將軍在民間聲望高,誰說起衛將軍不豎起大拇指,百姓能安居樂業,不因為戰亂流離失所,都是因為衛將軍保家衛國。況且,人人知道大將軍不收孝敬,乃百官之表率,有這樣的父親,盈兒驕傲都來不及,怎麼會自卑沒有漂亮的衣服呢!」
衛東風露出一絲笑意,「當真?」
「自然是真。我上個月去狄太師府參加宴會,眾夫人都喊我衛夫人,沒人稱呼我為其華公主,想必是衛夫人這個身分更值得敬重,即使是真公主,那也只是運氣好罷了。大將軍的身分卻是用血汗打下來的紮實功勞,朝堂上誰比得了!」李福熙微笑,「大將軍不用擔心盈兒只能穿素服上學,盈兒是好孩子,一定以大將軍為傲。」
衛盈就這樣在初夏第一次上了官學,回來時興奮得不行,滿臉生光——第一天上學,學是沒學到什麼,可是有同齡的小朋友一起遊戲,已經讓衛盈很開心。
衛盈在家,面對大伯父衛東雄,二伯父衛東厚的幾個女兒,個個陰陽怪氣,不是諷刺衛盈是九小姐,身分尊貴,跟她們不一樣,她們不配跟她玩,就是嘲諷她是沒娘的孩子,更有惡毒如衛娥,說她以前克死母親,將來也會克死父親,一生不幸。
可是官學的同齡女孩不這樣,八歲還很小,老師根本管不住,上學的時間一半習大字,一半放她們在院子玩。
人人知道她是大將軍衛東風的女兒,京城有誰不認識衛東風,尤其最近好多南蒲難民進入京城乞討,被驅趕,被唾棄,甚至被馬車撞死都討不到公道,更讓南巢國感恩起大將軍英明神武,不然自己恐怕也得流落他國異鄉,那日子可不好受。
於是雖然衛盈衣服沒刺繡,頭上沒金釵,腳上也是普通的牛皮靴,眾官家女兒還是跟她玩得很樂。
那天晚上衛東風回家,李福熙特別喊了衛盈過來一起吃晚飯,在她的鼓勵下,衛盈小聲的說出自己上學很開心,希望能天天上學。
雖然聚少離多,但畢竟是自己唯一的女兒,衛東風摸了摸她的頭,「以後下課才能玩,上課好好讀書,算數也要學習,將來嫁人掌家,才不至於被騙。」
衛盈一下紅了臉。
李福熙笑說:「盈兒才八歲,大將軍就說嫁人,太早啦。」
衛東風看起來心情挺好,「盈兒,送你入學是你母親的意思,既然覺得上學開心,得好好謝謝母親。」
衛盈連忙放下筷子,端正身姿,「謝謝母親。」
李福熙也摸摸她的頭,「我們是一家人,不用這樣客氣。」
不是她的錯覺,衛盈的五官真的長開了不少——大婚第二次見她,還畏畏縮縮的,經過她兩個月的主動親近,又教了她不少菜色,衛盈現在的態度也稍稍大方一些了。
李福熙也是親媽不在身邊長大,她很懂衛盈的感覺。繼母對李福熙很客氣,太客氣了,讓李福熙連親近都沒辦法,穿越到這邊,見到衛盈彷佛看見當年那個小小的自己,她一定要當一個稱職的好媽媽,不讓衛盈受自己受過的苦。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六章 帥,吾夫威武!
六月十四,是衛老太爺的忌日,衛家幾個女眷都要去朝然寺上香念佛,把福氣回向給衛老太爺。
至於為什麼是女人家去,因為男人要忙啊!
衛東風得上朝,衛東雄忙著鬥雞,衛東厚忙著遊湖,家務事當然得女人來,男人是天,這種家務瑣事不能麻煩男人。
李福熙自然也早早換裝,公公忌日可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情,於是春來給她選了深藍色的襦裙一套,繡鞋是深紫色的,長髮組起,只簡單插了一個金釵。金釵的樣子也簡單,就是水滴狀,挑不出錯。
衛盈穿得一身黑,過來拜見了母親,李福熙牽著她的手往裡進去。
到了前庭,就見柳氏跟汪氏已經到了,衛家幾個比較大的女孩如衛娥,衛琳,衛梨,衛荷也都在。
柳氏皮笑肉不笑的招呼,「哎,果然公主好命,睡得晚。要去給公公念經,居然讓我們兩個嫂子等。」
衛娥一臉諷刺,「九小姐有了公主當嫡母,可真不一樣,現在知道讓姊姊等了。九小姐有靠山,我們這些姊姊可不敢說不是。」
衛盈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辯解,「大從姊別這樣,我跟母親也沒遲到,祖母說了,辰初時分集合,現在還沒到辰初呢。」
衛梨拍起手來,「九小姐身分尊貴,都能跟大從姊頂嘴了。有了母親果然腰杆直得多,不過這母親可不是你的生母,九小姐可別搞錯了。」
李福熙就見衛盈一臉委屈,心想衛家的人真的有病,她摸摸衛盈的頭,「盈兒要記得,你是爹爹的心肝寶貝,母親也愛你,將來長大,父親母親勢必給你相個好人家,給你當靠山,盈兒什麼都不用怕。」
就見衛娥跟衛梨臉色一變——成親是她們最大的心病。衛娥今年十六,衛梨今年十五,照說都是該嫁人了,但衛東厚跟柳氏都是貪心鬼,要求男方家得有一百兩聘金,兩女容姿一般,嫁妝只有五兩,卻想嫁入高門掌中饋,就算是經驗老到的媒婆那也是沒辦法說成親事。
何況嫁人之後,一定會跟夫家有摩擦,這時候就得看娘家給不給力,衛盈的父親肯定很給力的,她不管嫁給誰,丈夫都會讓她三分。
妻子敬重丈夫七分,丈夫讓妻子三分,這婚姻就十分美滿。
衛盈才八歲,不懂母親為什麼突然提起她的婚事,但知道母親護著自己,於是把手牽得更緊,彷佛這樣就能保護自己。
汪氏陰惻惻的笑了,「公主現在說得大方,等自己生了兒子女兒,恐怕又是另一番故事。人哪,說穿了還是只會疼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肉,前妻生的算什麼,應付一下,面子上過得去就好。
「盈兒,你可得明白,公主是在應付你,可不是真心對你好,你要找真心,還是得找姓衛的,流著相同的血,這才是一家人。」
李福熙絲毫不退讓,笑著對衛盈說:「盈兒,你才八歲,人生還很漫長,總會遇到見不得你好的人,母親教你一個小訣竅,只要有人傷害你,你就在心中默念,『父親愛我,母親愛我』,你爹是四海聞名的大英雄,嫡母我雖然不濟,那也是一品公主,只要父親母親在,總能保你百歲無憂。」
衛盈的臉亮了起來,「盈兒知道!」
「盈兒乖。」李福熙也很開心衛盈受教,「這世界上有人見不得別人好,盈兒不用與這種人計較,做好自己最重要。現在能去官學,交到好朋友,放學後跟母親學幾個菜,晚上等爹爹一起回來吃晚飯,這樣盈兒開心嗎?」
衛盈用力點頭,「開心,盈兒喜歡跟父親母親一起吃飯,不喜歡自己吃飯。」
「開心就好,多想開心的事情,那些讓人不開心的人,不開心的話別想。盈兒要記得,你可是衛大將軍的嫡女,人人尊敬,母親前幾日入宮,太子妃還問起你,說等今年避暑,讓母親帶你一起去呢。」
就見汪氏柳氏臉色一變,衛娥,衛琳,衛梨,衛荷更是氣得臉都白了。皇太孫今年九歲,衛盈是一品將軍之女,若是皇室想安衛家的心,很可能過幾年就把衛盈接入宮中,讓她伺候皇太孫。日後皇太孫即位,衛盈憑著父親打下來的功勞,最少也是九嬪,運氣好一點甚至可能是四妃,一生富貴。
李福熙很滿意的看著衛家眾女一臉恨意——狗咬她,她絕對不會反咬狗,她會拿棍子打。
「富貴」是衛家人的心病,身為一品門第,卻過得比不上七八品的油水官,衛家人不去想自己現在不用下田就能吃上肉,反而怪衛東風不近人情,不讓他們收孝敬。
南巢小國,俸祿並不豐厚,衛東風雖然位居一品,月俸也才四十兩,換算成新臺幣,約莫四十萬,衛家上上下下主子就三十幾人,自然不可能過得很安逸,吃吃喝喝就去了一大半,何況還有人情往來。
李福熙知道衛家的人,吃衛東風的,喝衛東風的,然後恨著衛東風。
但她可是李福熙,一流學府的現代人,她的丈夫英明神武,她不用看人臉色。她的人生哲學是,你敬我,我敬你。你損我,我損你。你怎麼對我,我怎麼對你。
李福熙知道自己這一番言語,是戳到衛家眾女眷的肺管子了,心裡很愉快——衛東風可是她的人,衛東風的小孩就是她的小孩,想欺負衛盈,沒門!
李福熙沒避過暑,但她看過很多古裝大戲,她知道避暑是怎麼回事,於是笑著對衛盈說:「避暑可好玩了,策馬入山,森林中的風吹起來特別涼,晚上高地紮營,就睡在露草問。當然,粗活有侍衛動手,我們等著休息就行了。」
「盈兒,山上的泉水可涼了,像冰雪一般的溫度,用來洗臉最是消暑不過,晚上賞月,繁星滿天,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避暑山莊過上幾日,就像在天上過了幾年一樣逍遙。」
衛娥,衛琳,衛梨,衛荷眼睛瞪得大大的,嫉妒不已,幾人想的都是如果自己現在開口求公主叔娘,不知道公主叔娘會不會帶自己一起?
衛娥最是沒臉沒皮,正想開口,後頭一陣騷動——毛姨娘扶著衛老夫人來了。
衛老夫人看了一眼,「都到了?」
郝嬤嬤連忙說:「回老夫人,人都齊了。」
衛老夫人點點頭,「那就出發。」
主人家九人,加上僕婦六人,分乘兩輛馬車。
衛老夫人,汪氏,柳氏,衛娥,衛琳,衛梨,衛荷,一輛。
毛姨娘,李福熙,衛盈,跟六個僕婦一輛。
李福熙知道衛老夫人是故意這樣安排,她就是要讓衛東風難看,你的妻女必須跟下人一車。只要能讓衛東風的名聲受損,衛老夫人什麼都願意。
毛姨娘已經幾天沒見衛盈,此刻見她雖然穿著一身黑色,氣色卻顯得不錯,不由得高興起來。果然去官學是對的,多認識幾個朋友,心胸也能開闊些,不然以前那樣畏畏縮縮的,實在太不像個名門小姐了。
馬車搖搖晃晃前進,毛姨娘笑眯眯的說:「剛剛扶著老夫人到前庭,聽得一陣熱鬧,老夫人說想聽聽大家在說什麼,老奴忍不住好奇,跟著拉長耳朵,聽說太子妃讓公主帶九小姐去避暑?」
李福熙笑說:「是啊,我是公主,自然得每個月入宮拜見父皇母后。前幾日剛好遇到太子妃過來請安,出得景宜宮時,太子妃主動提起,讓我今年避暑時帶著衛盈一起去讓她見見。」
毛姨娘一臉喜悅,想問,但她也知道這關乎皇家,不好問得太仔細,反正現在知道太子妃想見衛盈就好了。
看看衛盈的小臉蛋,七分像了她生母張香娘,那雙眼睛倒是衛家的,雖然算不上什麼美人胚子,但也讓人心生好感了。
若是盈兒能入宮,那一輩子就不用發愁——毛姨娘年輕時一天只能吃一頓,負擔全家的粗活,還得刺繡賣錢,這才能供兒子讀書,苦,真苦。
後宮雖然女人多,但至少一日三餐,對於年輕時總是餓肚子的毛姨娘來說,能吃飽穿暖,不用自己洗衣擦地,就已經萬事大吉。
毛姨娘喜孜孜,「九小姐到時候可得好好表現表現。」
李福熙笑說:「我這陣子已經教了盈兒幾道菜,到時候讓她演示一番,也能勉強算是才藝了。」
李福熙已經打算妥當,衛盈琴棋書畫都不行,騎馬射箭也不擅長,到時候絕對被別家小姐比下去。但不怕,等晚餐時分讓衛盈做個檸檬糖霜蛋糕,肯定驚豔全場,食色性也,在食物面前,琴棋書畫真的不算什麼了。
楚嬤嬤拍馬屁,「其華公主可真聰明,那枸櫞我們都用來聞香供佛,可沒想過做出來的甜點那樣香,公主大度,賞過老奴一次,那滋味可好了,就沒吃過那樣鬆軟綿密的東西。到時候九小姐在避暑山莊一番展示,一定讓眾人大開眼界。」
衛盈聽了低下頭,害羞的笑了。她以前很沒自信,現在跟嫡母學了幾道菜,都是以前不曾吃過的,京城中叫做壓箱菜,可視為女子的無形嫁妝,總算比較自信。
馬車搖搖晃晃,感覺到上了山,又行了一段,這才停下。
眾人陸續下了馬車,毛姨娘很自覺,馬上又去前頭扶著衛老夫人了——毛姨娘雖然是衛東風的親生姨娘,但姨娘不過是下人,按照朝規,不能給她請誥命,所以即使兒子有出息,毛姨娘還是得做下人的活。
也是衛老夫人不懂事,到現在還折騰毛姨娘,不去想著自己老了死了,衛東風就能申請分家,到時候衛東雄跟衛東厚由誰養。
衛家入京已經七八年,到這朝然寺已經數十次,熟門熟路,也不用問人,自己朝後面抄經堂去了。
李福熙心中虔誠,一面抄《輪回經》,一面又想著,菩薩啊菩薩,雖然這裡沒自來水沒電熱器,沒手機沒電視,但我已經喜歡上這裡的生活了,拜託我穿書千萬要成真,不要是一場夢啊!
還有,信女想要孩子,請賜給信女孩子。
男孩女孩一樣好,信女想給衛東風生娃娃。
對了,菩薩,孩子一定要像衛東風啊!像他那樣光明磊落,英勇過人,像他那樣成為頂天立地的人物。
拜託了,菩薩,信女雖然無法吃素,但願意天天抄經。
忽地,抄經堂後面一陣騷動,李福熙心裡不定,忍不住回頭看,是三十幾個胖瘦娘子,有十幾歲的,也有頭髮花白的,一群人湧進來。
就見為首的說:「我們想給恩人抄寫《祈子經》,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負責在抄經堂引導的和尚雙手合十,「《祈子經》在第八個抽斗。」
老婦又問:「老師父,那是不是在開頭寫上恩人的名字,這樣就能回向給恩人?讓恩人早點抱兒子?」
和尚慈愛笑說:「是這樣沒錯。」
柳氏本來就不想給公公抄經,只是身為媳婦,不得不來,抄寫老半天卻連一半的進度都不到,內心已經不耐煩,聽得這群人問題奇怪,忍不住暗罵,「蠢人,當然是寫上恩人的名字才算數,怎麼這都要問,是第一次來抄經嗎?」
李福熙心想,就是不懂才要問啊。朝然寺安排一個老和尚在抄經堂坐鎮,不就是要給人問問題的嗎?
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年輕媳婦期期艾艾的開口,「大和尚,我沒讀過書,不會寫字,可是也想回向給恩人,卻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
老和尚十分耐性,「娘子可到大殿念佛,念完佛,然後朗誦恩人名字三次,菩薩有靈,都會知道的。老僧見各位怕有三四十人之多,不知那恩人是哪方善士,如此多人要來回向善念給他。」
帶頭的白髮老婦說:「就是衛東風將軍了!」
老和尚肅然起敬,「衛將軍是我們南巢國的大英雄,是該念經給他。」
「不是,不瞞大和尚,我們是南蒲人,因為皇帝無用,對中原的大瑞國稱弟,又是貢銀,又是貢女。我們南蒲國稅務繁重,民不聊生,聽說南巢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便想來這裡討生活,逃難到此,盤纏用盡。」
「原本還覺得前途茫茫,沒想到衛將軍聯絡了知名的『大商賈』先給我們每戶三兩安家銀,衛將軍又給我們作保,讓我們上千的南蒲男人得以進水利部幹活。」老婦說著,眼中浮現淚光,一時哽咽。
花裙子的年輕婦人眼眶也紅了,掖了掖眼角說:「昨日水利部發了錢銀下來,每人有五百文,我們便買了鮮花素果來感謝菩薩,又聽說衛將軍沒兒子,這才想來給他念念經。」
李福熙聽了,嘴角彎彎。心想,衛東風,原來你這麼嘴硬心軟,上回在求子觀音廟還說無法救這麼多人,叫她別糊塗,轉眼就給他們作保,讓他們得以去水利部賣力氣換錢銀。
怎麼有人這麼好,怎麼辦,她真的太喜歡他啦!
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見衛老夫人白了她一眼。
毛姨娘一臉不敢驕傲的樣子。
李福熙可是堂堂一品夫人,她想高興還不成,眉眼盡開。
衛盈看了嫡母那樣,也稍稍敢開心一點點。
李福熙特別想見衛東風——偏偏平安來說了,近日西瑤國蠢蠢欲動,衛東風早朝後就去校場,今日晚上要在校場跟兄弟一起吃大鍋飯。
李福熙當然不會不懂事,反而覺得這樣很好。她下廚煮了紅燒茄子,三色蛋,蝦米炒大白菜,糖醋排骨,跟衛盈一起在房中吃了。
然後又對衛盈說,父親乃是大英雄,大豪傑,一品驃騎大將軍做事情,自然是國家放前面的,衛盈聽得小臉發光。
衛家除了毛姨娘,人人討厭她,時不時還會諷刺她是克死娘親的孩子。衛東風長年征戰,無空教誨,父女感情疏離,可是孺慕之情乃是天生,衛盈怎麼會不愛父親。此刻聽得嫡母誇讚父親,只覺得高興不已。
吃完飯,收拾乾淨,李福熙牽著衛盈的手到院中散步。圓月高掛,不打燈籠路徑也很清楚,李福熙好歹是大學生,便說起李白的《靜夜思》,王維的《山居秋瞑》,蘇軾的《水調歌頭》,詩詞意境,慢慢解說。
衛盈雖然才上學幾日,大字都不認得幾個,但是她喜歡這樣。母親陪著吃飯,然後母女一起到後院賞月,散步,母親跟她講述與月亮有關的詩句。
「盈兒莫急。」李福熙笑著說:「這些詩句日後都會學到,我們讀書寫字,是為了開闊心胸,將來見識廣了,自然更能與人相處。」
衛盈心裡很是開心,但她個性膽怯,憋了半天,只說了一句,「謝謝母親。」
李福熙摸摸她的頭,心想不急,她才過門不到四個月,能這樣已經很好了,將來總會把衛盈教導成一個活潑的小姑娘,讓她可以勇敢表達情緒,讓她可以大大方方的。衛家庭院小小的,但兩人也在院中待了一個時辰,說月亮,說星星。夏日晚風吹拂,說不出的寧靜,直到衛盈的奶娘說時間差不多,九小姐明天還要早起,李福熙親自送她回房問,給她蓋了薄被,這才離開。
回到三進,隱隱約約看到小跨院有燭火,李福熙心想,衛東風回來了?
忍不住加快腳步,推開格扇,果然看到衛東風——已經換下厚重的朝服,現在穿著的是便服。
李福熙笑說:「大將軍回來了也不說一聲。」
「看到公主跟盈兒在後院說話,覺得挺好,就不去打擾了。」
李福熙笑眯眯的,「今日跟婆婆去朝然寺給公公抄寫經書,見到一群南蒲婦女說要給大將軍念經。大將軍做這等善事,居然不自誇一番,我還得從別人那裡才能知道自己丈夫做了什麼好事。」
衛東風莞爾,「那又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上千條性命啊!好多人是攜家帶眷來我們南巢國,上千工人背後就是上千家庭,大將軍此舉可是救了無數性命。」
被妻子這樣誇獎,衛東風露出一點笑意,「我也是為了我們南巢國著想,若不安撫這些南蒲難民,人走投無路了做什麼都不能預測。與其放著他們成為京城治安的隱患,不如給他們一條生路,能賣力氣生活,就不會有人去搶。」
李福熙雙手伸出拇指,「大將軍所言甚是,小女子佩服佩服。」
衛東風就見李福熙雙眼亮晶晶的,滿臉溫柔與崇拜——他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可還是難免虛榮,見新妻如此,也覺得有點飄飄然。
當初其華公主在景宜宮投湖,想必只是誤會。若她真不願嫁給自己,他們婚後怎麼會如此和諧。
衛東風沒想過,會有個人如此懂他。
雖然是太常博士之女,但卻大有見識——給西庫一役兄弟祭祀的事情,已經把皇帝允許的八百兩銀子都做了善事。
公主說要給陣亡的兄弟打的靈牌,也已經打好,尋了好日子迎進供奉在衛家的佛堂中,早晚一炷香——衛老夫人雖然有意見,但其華端起了公主的架子,帝后的女兒,要在佛堂供奉衛國陣亡的將士英靈,怎麼了?
衛老夫人欺善怕惡,見其華公主大聲,反而沒怎麼講話。
衛東風覺得這樣挺好,他長年不在府中,結髮妻子若能強勢些,對毛姨娘跟衛盈只有好處。
李福熙給他斟茶,「有件事情在我心中已經很久了,趁著今天大將軍有空,讓我問一問成不成?」
衛東風心情很好,「說吧。」
李福熙露出好奇寶寶的表情,「當年大瑞國舉兵攻打北夷國,沒想到卻隱住上萬兵馬兵分兩路直擊我們南巢,大將軍是怎麼破解的?」
這是李福熙內心的疑惑。
她看《衛東風傳》時,這場大戰可是驚心動魄呀!大瑞國表面上要攻打北夷,事實上分了一半的兵馬南下,晝伏夜出,難以發覺,可是偏偏就被衛東風擋住了,還殺回十裡地,損傷慘重,泱泱中原大國不得已才跟南巢國簽下合約,五十年不動武。
此約已經召告天下,大瑞國若是再度起兵,那就是毀約,當然沒人拿他們有辦法,可是往後信用也失去了,再也沒有國君會相信大瑞皇帝所說的話。
李福熙當時原本是躺在床上看,但戰事太激烈了,坐了起來,後來又覺得床鋪的綿軟讓她分心,於是挪到書桌前——趙如玉說,當她進入寢室,看到李福熙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還以為李福熙在準備期中報告。
李福熙在心中讚歎,南巢士兵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應戰,還能反攻十裡,這平常得多警易呀!
她對每一場戰事都很好奇,但對大瑞國之戰是最好奇的。大瑞國明明鳴金北上,身處南境的他居然有準備?
衛東風露出淡淡笑意,「大瑞國國力鼎盛,出兵卻只有二十萬,未免太少,『蜀人或聲東擊西,指南攻北吾兵必須分頭把守』。我一想起這兩句話,就覺得大瑞有詐,操練士兵更甚往常,大瑞想聲東擊西,卻沒想到我們南巢早有準備,被殺得措手不及。我軍知道機會難得,奮力前攻,小國博大國,讓我們贏了一回。」
李福熙複誦,「『蜀人或聲東擊西,指南攻北吾兵必須分頭把守』,大將軍果然厲害,知道大瑞國會使詐!」那可是《三國演義》的名言啊!
兩人又聊了天豐年間幾場戰爭,李福熙把《衛東風傳》看得爛熟,問的問題處處在點子上,此刻聽得真人解答,當真豁然開朗。
想想還是難以相信,自己嫁給了偶像!
李福熙聽得毛姨娘說,衛家在鄉下可是很苦的,兩座山頭的土地,連個幫手都請不起,每天早起晚睡,夏天曬得脫皮,冬天冷得鼻水直流,苦,真苦。
現在不用上山種植了,衛東風每個月給衛老夫人二十兩銀子,持家已經足夠,但衛家還不滿意。聽說收孝敬的官兒家裡的金子是幾箱幾箱的囤放,要是衛家也收一些,那日子不是挺美,便怪起衛東風,假清高,不近人情。
講到鄉下,李福熙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小跨院中的咖啡樹。
毛姨娘說了,那是家鄉長出來的樹,舉家移京後,衛東風為了表示不會忘本,特別移植了一株。
李福熙剛進衛家時是春天,當時只開了白色的咖啡花,現在時序入夏,已經結了咖啡果,鮮紅油亮,十分可喜。只要分豆,曬乾,碾粉,用白紗就能濾出南巢國第一杯咖啡,不只,是這個世界的第一杯咖啡。
在現代,咖啡市場一年達八百億美元,沒人會不愛咖啡的。
到時候她還不發財嗎?
想到這個,李福熙忍不住問:「大將軍,我聽毛姨娘說鄉下兩個山頭現在都長滿紅果樹,可是真的?」
衛東風點點頭,「前兩年回去祭祖時,山頭確實長滿不少,想著現在也沒種地,就隨便它長了。」
「那現在山頭的地契,是在婆婆手中?」
衛東風皺眉,「父親過世得早,嫡母把土地當成依靠,你可千萬不要多問,免得嫡母以為你在打土地的主意。」
「我就是想要那上面的紅果樹,那我跟婆婆說租賃,這樣行得通嗎?」想到白花花的銀子,李福熙不死心。
「行不通,總之在我們衛家什麼都能提,就是土地不行。」衛東風交代過後又問:「你要那紅果樹做什麼?別看那果子漂亮,可不能吃。」
李福熙聞言笑說:「那紅果樹能做出一種飲品,叫做咖啡,可以提神醒腦,早上一杯,整天都精神好。我那日聽毛姨娘說鄉下兩個山頭都長滿紅果樹,就想跟婆婆租,可是大將軍又說婆婆對此事敏感,那倒是不好辦。」
「咖啡是什麼東西?我今年三十歲了,從未聽說過。」
李福熙腦筋轉得快,「我以前曾經在寺廟遇過異域人士,當時寺廟就有這紅果樹,那異域人士摘果,烤烘,然後做成飲品分送給眾人,可香了!
「而且喝完後,精神都好了不少,我想著既然鄉下有,那就用來賣錢。大將軍不收孝敬,我很尊敬,不過我是俗人,想囤一點財物,將來也能給孩子留一些資產,萬一孩子沒有大將軍的聰慧跟勇氣,好歹留點銀子讓他一世無憂。」
衛東風嗯的一聲,表情突然溫和起來,「說起孩子,你的肚子可有消息了?我們都成親幾個月了。」
想起兩人幾乎天天滾床單,李福熙臉一紅,「我這個月晚了,可是前兩個月也是晚了又來,我不知道是不是……」
衛東風滿是老繭的大手覆蓋上她的肚子,「要是有就好了。」
錚錚鐵漢,此刻十分溫柔。
李福熙握住他的拇指,「大將軍,生男生女都不是我能決定,萬一生下女兒,大將軍也別嫌棄。」
身為現代人,李福熙要講出這些話有點艱難,她也不懂為什麼古代人就是嫌棄女兒,但她想先提前洗腦衛東風,女兒也很棒。
衛東風淡淡一笑,「女兒也很好啊,我不會嫌棄的。」
李福熙大喜,原本她已經準備好一堆說法了,什麼先生女兒再生兒子剛剛好,什麼女兒是小棉襖啊,什麼妹妹可以跟盈兒作伴啊,沒想到衛東風就這樣簡簡單單說出她想聽的話。
女兒當然好,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怎麼樣都是心肝寶貝。
李福熙滿臉生光,小小聲的說:「我今日給公公抄完經書,到大殿禮佛時,偷偷求了菩薩快點給我們孩子。大將軍,雖然兩個月前我也遲過一次癸水,可是我真的感覺這次是懷孕了,我一定會給大將軍生個健壯活潑的孩子。」
衛東風見狀笑了起來,這個其華公主真的很不一樣,想到她剛剛說的想利用紅果樹賺錢——她只是名義上的公主,不是帝后的親生女兒,嫁妝就是固定的一千兩黃金,帝后不可能給她添私房。
他知道她的一千兩都換成鋪子,現在每個月有一筆小進帳,雖然說二十幾兩已經不少,但女子想要銀兩傍身是很正常的。毛姨娘當年辛苦刺繡到半夜,不就是為了多存一點錢讓兒子上學嗎?
她是他的妻,他應當安她的心。
她是他心中小小的溫柔,不管她是真懷孕還是癸水延遲來,他都希望她能過得開心。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七章 買,都買給你!
過了幾日,衛家鄉下的遠房伯父伯母上京,特地來衛家探視一番——衛老夫人最喜歡這樣了。
她現在可是一品誥命夫人,住在皇帝賜下的宅子,兩個親生兒子衛東雄,衛東厚伺候,孫子孫女一大堆,真正有福氣,真正的兒孫滿堂。宗族人情往來,沒有不羡慕她的,只不過有些親戚不會說話,說她什麼兒子有出息之類的,靠著兒子不用愁,她就不愛聽了,有出息的是庶子,她身為嫡母有什麼好高興。
不過總歸來說,親戚來往還是挺不錯的,他們這支在衛家已經算過得十分好的了,她務農二十幾年,都沒想過老了可以這麼清閒。
衛老夫人現在的願望就是其華公主可以掏出錢來買下隔壁的宅子,這樣十七歲的衛俊傑,十六歲的衛志銘就能成親生子,她可以享四代同堂之福。
李福熙當然不傻,她的銀子要存給自己生的小可愛,買宅子給衛俊傑跟衛志銘幹麼,他倆又不是她生的,兩人的生母汪氏也是,三不五時找她哭窮,讓自己給幾兩銀子就好,李福熙覺得好笑,別說幾兩,一兩都沒有。
她穿越到這裡,這個身體才十五歲,衛娥十六,雖然輩分上自己大,但年紀上卻是衛娥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衛娥居然敢打她的主意,說自己要跟柳氏去別人家裡作客,想跟公主叔娘借一套首飾。
李福熙心想,我看起來像傻子嗎?這肯定是劉備借荊州,她沒答應。
衛娥說哭就哭,還講什麼一家人應該彼此幫忙,李福熙不為所動,衛娥見時間快到,這才恨恨的去了。
總之,李福熙覺得衛家的人很神奇,自己不聰明,卻覺得別人不聰明。每個人都明晃晃饞她的錢,公主嫁妝一千兩黃金,拿出來大家一起用多好,一家人,不要這樣斤斤計較——真的,衛家的人好像三立電視臺裡的那些反派,壞得那樣光明正大,振振有詞,理所當然得莫名其妙。
李福熙慶倖自己是穿書進來,不然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怎麼能抵住這陣仗,連婆婆都打她嫁妝的主意。
婚姻真的有一好,沒二好。嫁了個堂堂大將軍,大將軍不管瑣事,所以她也只能自己擔了。
夏日難得天氣陰暗沒太陽,她原本想出去溜達溜達,遠房伯父伯母來,她就沒辦法走了。
於是換好衣服,乖乖的去花廳。衛東雄跟汪氏已經在,不一會衛東厚跟柳氏也出現,最後毛姨娘扶著衛老夫人出來,等約定的時間快到,守門婆子就進來說客人來了。伯父伯母顯然過得挺好,穿戴不比衛家人差,坐下來喝了茶,客氣一番。
柳氏白目,問起伯父伯母怎麼特地來了,祭祀的時間還沒到,應該也不是來找他們商量祭祀的事情。
伯父笑說:「有件事情想跟弟妹商量,我見弟妹在京中已經多年,鄉下那烏日山頭,白河山頭放著也是放著,不如賣給我,我的兒子也都長大了,想給他們一些土地,分家出去才能自立。」
衛老夫人臉色一變,「土地?不成!烏日山頭跟白河山頭是我們衛家的根,可是我將來要留給東雄跟東厚的,那是他們最後的退路。」
衛東雄跟衛東厚卻是大急,現銀多好呀,要山頭幹麼!兩兄弟一般心思,在京城花花世界待得習慣了,雖然一個月只有五百文的零用,但也過得挺舒適,無論如何不想回去種地了。
將來要是母親過世,衛東風申請分家,不再養他們兩個哥哥,自己的幾個兒子也應該都自立了,到時候讓兒子每個人每個月孝敬自己五百文,那日子也過得喜孜孜。
李福熙則是內心哀嚎起來,我的咖啡樹啊!
她也想買那兩個山頭,可是又記得衛東風的話,衛老夫人對這敏感,自己現在如果提了,難保衛老夫人不會埋怨衛東風打祖產主意,進而把火發在毛姨娘身上。所以雖然著急又心痛,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
伯母笑說:「弟妹也不用這麼快拒絕,我們出六百兩銀子。」
衛東雄跟汪氏睜大眼睛,夫妻同時說:「六百兩銀子?」
著迷游湖的衛東厚馬上打算起來,那可以買一艘船了,再叫幾個貌美小娘來唱歌,豈不是挺美的?
柳氏想著自己生的六個女兒,六百兩他們跟大房平分,一房三百兩,這樣自己的女兒也有五十兩嫁妝,她的衛娥跟衛梨真的不能再耽擱了,五十兩嫁妝可以嫁給個秀才舉子,讀書出身,比較不會打人。
李福熙心想,自己如果趕緊賣掉幾間鋪子,應該也可以湊六百兩,可那是衛家的祖產,不能由一個媳婦跟婆婆買,不然婆婆一定會有所怨恨。
哎,算了,她與咖啡樹無緣。
聽毛姨娘說那紅果樹是自生自長,那兩座山頭只不過因為衛家人幾年沒去植栽作物,就自己長了滿山,也或許附近有空山頭也是這樣。等哪日衛東風得空,非得磨他帶自己去鄉下一趟,既然咖啡樹都讓她遇到了,沒道理不發財。
伯母笑吟吟的,衛東雄跟汪氏,衛東厚跟柳氏,都是一臉急切,四人輪流哄起衛老夫人來了,都說那山頭都空了幾年,不如賣了吧。
汪氏一臉討好,「婆婆,您不是很想俊傑跟志銘娶妻生子嗎,有了這六百兩,我們就能把隔壁的宅子買下來,那宅子媳婦進去過一次,跟我們衛家一樣,一共三進,十八間大房,到時候讓俊傑跟志銘給您生幾個曾孫,那不是挺好的嘛!」
衛東雄卻一心想著拿錢鬥雞,聽到這樣立刻不悅,「愚蠢婦人,俊傑跟志銘要成親,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去,我們生他們養他們到現在已經仁至義盡,難不成為人父母還得幫孩子張羅一輩子?」
柳氏想到衛娥跟衛梨,那是勇氣倍增,「婆婆,您允了吧,我們那山頭最多也只值五百兩,現在伯父伯母出六百兩呢!有了這筆錢,我們衛家也能喘口氣,誰讓其華公主有錢卻不願意拿出來共享,自私得很!婆婆,娥兒跟梨兒的年紀真的耽擱不起了,給她們五十兩嫁妝,那會很好找對象的。」
衛東厚一個巴掌就呼下去,「五十兩嫁妝,是想嫁去天上嗎!要到五十兩,我們衛家家規,女子出嫁五兩就是五兩。這筆錢,是要留給寶山跟他幾個弟弟娶媳婦用的,女兒一個都別想!」
後面的周姨娘一聽要給自己兒子,喜悅藏不住。柳氏見狀一肚子火,剛剛挨了丈夫打,轉眼就打了周姨娘。
衛東厚最是心疼周姨娘,眼見心愛的女人被打,又是一個大巴掌呼在柳氏臉上,「管好自己的女兒,別打我錢的主意!」
李福熙看著這一場鬧劇,衛東雄跟衛東厚兩兄弟一樣愚蠢又沒用,衛老夫人還沒點頭呢,就已經盤算起錢要怎麼用了——難怪衛老夫人對土地敏感,兩個親生兒子都這般無腦,只要土地留著,將來還有退路。
心想衛家都入京幾年了,這遠房伯父跟伯母怎麼現在才冒出來要買地?想買的話應該早幾年就提了,而且還多出了一百兩銀子的價金,那是志在必得啊。
奇怪,鄉下荒山什麼時候這麼值錢?
不好,莫不是也有人穿書,知道這咖啡樹的用處?
不會吧,穿書這麼離奇的事情,還能發生在第二人身上?不可能。
看樣子真的只能等衛東風有空帶她回鄉下走一走,她再親眼看看附近山頭有沒有咖啡樹,有的話就承租下來。
那天伯父跟伯母坐了一個多時辰,衛老夫人只是緊抿著嘴,沒有答應。
後來衛家就進入了一個非常荒謬的狀況,衛東雄跟汪氏,衛東厚跟柳氏,都在表演孝順。想成親的衛俊傑跟衛志銘當然爭先恐後去討好祖母,今天捶背,明天奉茶,就是希望祖母賣地買屋。
衛家不過三進院子,卻擠了三十幾個人,都是兄弟一房,姊妹一房。原本想得很好,把同房的衛娥跟衛梨嫁出門,就多了一個空房,讓衛志銘搬過去,這樣衛俊傑跟衛志銘就都是自己一房了,可以娶妻生子。可萬萬沒想到衛娥跟衛梨嫁妝少,還心比天高,非大戶人家不嫁,到現在都還沒說上人家,衛家的房間自然空不下來。
衛俊傑跟衛志銘想成親啊,官學裡的同僚都有兒子了,自己回家只能跟兄弟相對無言,多想同房的人是溫柔的娘子,而不是自己的兄弟,都十六七歲了還兄弟同房,不舒服,也不方便。
衛老夫人的院子熱熱鬧鬧,每天都有人進進出出。李福熙雖然想跟衛老夫人說,我出六百五十兩,賣給我,但想想衛東風庶子的立場,庶媳婦買下祖產,恐怕毛姨娘的日子要更難過,只能放棄。
就這樣過了一陣子,衛老夫人點頭,把烏日山頭跟白河山頭賣了。
衛東雄那房跟衛東厚那房只差沒放鞭炮。
消息是春來打聽到的。
春來一臉八卦,「大爺大夫人打那六百兩的主意,二爺二夫人也打那六百兩的主意,大爺想買下鬥雞場,大夫人想買隔壁宅子。二爺想買船隻跟琴娘,二夫人想給閨女當嫁妝,二房周姨娘想分家,總共也才六百兩,根本禁不起這樣用。」
李福熙覺得好笑,「錢是老夫人的錢,怎麼大房跟二房這樣理所當然,而且想法都是兩房平分,沒想給老夫人留點當私房。不管是大嫂想買宅子,二嫂想給女兒添妝,這我都懂,但是大伯想買下養雞場,二伯想買船隻,這我真的不懂。我們衛家又不是什麼富貴人家,何必打腫臉充胖子。」
紫珠一臉嫌棄,「大房跟二房怎麼這樣,自己就把金銀盤算光光,大將軍也是衛家的兒子,按照禮法,應該有一份。」
玉竹跟著說:「衛家靠著大將軍在京城立足,不愁吃喝,但是又把大將軍跟公主當外人,真讓人不懂。」
李福熙倒是豁達,「不是每件事情都有緣由,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狼心狗肺,不懂感恩,無須深究。」
說話間夏風吹來,一陣涼爽。李福熙心想,沒經歷過工業革命的摧殘,氣候果然很不一樣,古代的夏天可舒服了,不要跑來跑去,根本不會出汗。就像歐洲的天氣,不曬到太陽就不熱。
現在她橫在美人榻上,愜意得很,一杯茶水喝得乾乾淨淨。
春來連忙給她斟了新茶,身體移動,小小的耳墜也跟著晃動。
李福熙看笑說:「春來你的耳墜挺可愛的,這是溪石嗎?」
春來臉一紅。
李福熙就覺得神奇了,春來大剌剌的個性,居然害羞?自己也沒問什麼奇怪的問題啊……她瞬間福至心靈,「平安送的?」
春來急忙說:「奴婢可不是跟平安私相授受,奴婢有給平安買耳墜的錢,這要說起來也是奴婢自己用例銀買的。」
李福熙噗哧一笑,「我又沒有怪你,耳墜挺好看的,很襯你。」
她跟齊皇后要春來時,是因為春來長得像趙如玉,她覺得親切,想常常看到她。現在時日一久,已經不會把她跟趙如玉混淆了,就像衛東風跟文化史教授一樣,雖然面孔一樣,但她已經分得非常清楚。
李福熙心想,這春來都十八歲,看樣子跟平安也是兩情相悅,不如趁現在府中無大事,把春來的婚事辦一辦。
想了想,旋即坐了起來,「春來,等晚上大將軍回來,我跟他提你跟平安的婚事好不好?」
春來紅潮還沒褪下的臉,這下更漲得通紅。但她知道這不是害羞的時候,於是趕緊跪下來,「奴婢多謝其華公主。」
紫珠笑說:「恭喜春來姊姊!」
玉竹也連忙補上,「恭喜春來姊姊!」
紫珠跟玉竹內心想的都是同樣一件事情——她們隨著其華公主嫁到衛家,現在不過幾個月,公主就願意讓春來嫁人,那距離自己成親也不會多遠啊!幸好自己出了皇宮,不然還得等到二十四歲,真的太久了。
那天晚上衛東風回家,李福熙就跟他說了此事,他當然也沒反對。平安二十幾歲,是該成親了。
中元節,由於南巢長年戰爭,在民間信仰裡,相信孤魂野鬼極多,所以朝廷非常重視這個節日——每年到這時候,總是休朝十日。
李福熙就不懂這邏輯了,如果是盛大祭祀,她還能懂,規定百姓吃素三日,她也能懂,休朝十日算什麼重視方法?她覺得應該是南巢皇帝想要長假,所以找了個奇怪的理由,群臣不敢反駁,只能稱是吧。
但也有好處啊,衛東風說要她帶出城轉轉。
李福熙大喜,穿到書裡還沒機會出城走走,不知道衛東風要帶她上哪。又想,如果是跟他作伴,不管哪裡都高興的,誰讓自己既崇拜又喜歡他呢!
這算是蜜月吧,他們連下人都沒帶,衛東風親自駕車,李福熙跟他並肩坐在一起,兩人的衣服跟一些物品就放在馬車裡。
兩人都穿得很樸素,就這樣混在出城的車隊中。衛東風拿出黃色路引,出得城門,李福熙心想,哇哦,路引耶!她只在故宮博物院看過的東西,現在自己居然能夠使用了。
馬兒一路小跑,就這樣過了兩日,進入了一個小村落——不是什麼名勝,沒有大山大水,就是很普通的村落。
李福熙腦筋動得可快了,「這可是大將軍的家鄉?」
衛東風微微一笑,「公主聰慧。」
「那我可得好好看看了,大將軍小時候走過的路,涉過的溪,打獵的地方,還有衛家的老宅。」李福熙笑眯眯的,「大將軍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但未來必定有我。」
衛東風聽她這樣說,忍不住心情好。成親以來,其華公主對自己一臉歡喜,百般親近,對一個男人來說,很是受用。
他的家鄉很普通,跟南巢國每一個農村一樣,泥地,雜草,作物,散養的貓狗,端不上檯面。但這裡是生養他的地方,他在這裡直到十五歲才投筆從戎,轉眼已經又過了第二個十五個年頭,雖然這些年只有祭祀才回來,但他對家鄉有著深厚的感情。
其華公主不嫌棄農莊鄙陋,他還是有點高興的。
馬車緩緩往前,衛東風就跟她解釋,這塊地種植的是什麼作物,佛手瓜,玉米,橘子,蘋果等等。
李福熙想著,歷史記載,玉米可是明朝才傳入中國,沒想到這《衛東風傳》已經出現了,不過想想,這本書時代背景都架空,連咖啡樹都有,那有玉米也不算什麼。
想到咖啡樹,李福熙一陣肉痛,再見了,發財。
遠遠幾個荷鋤婦人迎面而來,頭髮花白為首,後面幾個二三十歲不等的年輕婦人,都曬得一臉黑。
衛東風停住,跳下馬車,喊了聲,「從嬸!幾位嫂子安好?」
那老婦定睛看了看,大笑,「原來是老三家的老三,怎麼回來了?還不到祭祀的時候啊!」
「娶了媳婦,帶媳婦回家鄉看看。」衛東風扶著李福熙下來,「喊人。」
李福熙連忙屈膝,「見過從嬸,幾位嫂子。」
衛東風跟李福熙這趟回鄉,裝束都很普通,馬車也是一般的青帳小馬車,在鄉間行走也不會顯眼,只是「居移氣,養移體」這幾個字有其道理。衛東風堂堂一品將軍,李福熙也是官家出身,兩人即使穿著樸素,但仍然掩不住氣度。
那從嬌笑說:「雖然當了大官,但還是要常常回來走走,不要忘本。這稻豐村無論如何是我們衛家的本。」
衛東風尊敬的說:「從嬌說的是。」
老婦笑得十分和藹,「老三這趟回來要待多久?」
「就住兩天,讓新媳婦看看我們衛家的根。」
「要是不忙,來從嬸家吃飯,從嫡殺雞給你們吃。」
衛東風笑說:「那是一定要的,從嬸家的雞肉又香又好吃,這幾年我作夢都想過。」
從嬸笑了起來,露出缺牙,李福熙覺得這從嬸有點可愛。
衛東風跟從嬸在路邊聊了一下,後來是一個年輕媳婦惦記著家裡孩子還等著吃中飯,這才暫時告別。
衛東風又扶著李福熙上了馬車,馭車前行。
他臉上溫和未減,「我爹過世時我才不到兩歲,當時家裡生計艱難,剛好親戚有一戶人家連生九女,在找男孩過繼,嫡母就把我以五兩銀子賣了。我這從叔一聽,又花五兩把我買回來,等於白送了我嫡母五兩,但我也因為這樣得以在毛姨娘身邊長大。」
「從叔從嬸日子雖然艱難,可是常常過來探視,就怕嫡母又把我賣人,小時候一塊糖,一塊糕的恩惠,我都記得,永遠也不會忘。」
李福熙心想,《衛東風傳》的第一章,衛東風就已經十五歲了,二十冊中對他幼年沒有太多描述,原來他曾經被賣過,多虧得從叔從嬸好心。對務農的人來說,五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也難怪衛東風對從嬸這樣有禮親切,說來不只是親戚,還是恩人呢!
李福熙握住他的手,「我見從嬌身後媳婦數人,可見也是兒孫滿堂,菩薩有靈,保佑著從叔從嬸全家。」
「七八年前,我曾經拿了一筆銀子給從叔從嬸擴建院子,他們原本不收。老實人,拿人錢財不好意思,是我再三說別把我當外人——要是當年從叔從嬸沒把我買回來,今日我在哪裡都不知道。」說到這裡,衛東風臉上出現感懷神色。
李福熙贊許,「大將軍做得好!務農存錢不易,能幫一點是一點。讓從叔從嬸的兒子可以娶妻生子,對他們的晚年也是一種照應。我以前不知道就罷了,現在知道了,日後有空,也會代替大將軍回鄉下來探視從叔從嬸。」
衛東風聽得心中一暖,成親數月,他對這個新妻從不滿意到現在很滿意。她總是跟自己站在同一邊,衛東雄跟衛東厚對他語出不敬,她比誰都生氣。現在知道從叔從嬸對他有恩,又說要來替他探望,看著自己的眼神,永遠充滿崇拜——他一直覺得自己把男女之情看得淡薄,所以張香娘過世後一直沒成親,現在想來是沒遇到合適的人。
李福熙微笑說:「到時候我在這裡住上幾日,教嫂嫂們幾道私房菜,這樣等親朋好友成親過去幫忙時,就可多拿一點紅包,。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嫂嫂們能自己賺點私房,可比跟人伸手拿還要強。」
衛東風頷首,「是這道理。」
李福熙心想,所以她真不懂衛家那一大家子,衛東雄跟衛東厚都三十好幾,不去工作,一個整天鬥雞,一個一有錢就跑去遊湖,至於衛家第三代年紀最大的衛俊傑跟衛志銘,只想著成親生娃,不想找工作,都已經十六七歲的人了,還當自己是小孩子。最妙的就是全家都知道衛家是靠著衛東風的俸祿過活,但全家都不引以為然。
李福熙看《衛東風傳》的時候,作者注重于戰爭描寫,對家人的著墨很淡,沒想到全家奇葩,沒一個正常人。
不過話說回來,丈夫是正常人她已經很感謝,畢竟穿越到古代,價值觀都不一樣,不能要求太多。
現在衛東風有假,只帶著她回鄉,她很開心,內心把這幾天的行程當成蜜月。當然,要是能懷孕,那就太好了!她真的好想要有小寶寶,白白軟軟香香,像她又像他,怎麼想都是很令人開心的事情——慢著,那是什麼?
就見遠遠的山頭一片紅綠,李福熙內心跳了起來,好像是咖啡樹?
老天,衛東風的家鄉真的滿是咖啡樹?
她要發財了?
在古代當紅頂商人胡雪岩?
天哪!好興奮,應該是咖啡樹吧!拜託千萬要是,她好想當富婆!
馬車越行越近,越行越近,李福熙也看得更清楚。
是咖啡樹沒錯!滿滿的山頭,滿滿的咖啡果,紅色的小果子飽滿鮮豔,只要分豆曬乾,就可以得到咖啡豆。再用杆面棍碾碎,紗布過濾,那不就是一杯咖啡了嗎?
她,李福熙,要發財啦!
興奮過度,李福熙連聲音都在發顫,「這誰家的地?都長了這麼多紅果樹,應該沒在耕種,我想租下來。」
衛東風含笑,「之前是我們衛家的山頭。」
李福熙感覺被一盆冷水澆下,衛家的地,前陣子已經買給遠房伯父伯母。
可惜了,這滿山遍野的咖啡樹……不,不要這麼早沮喪,既然能在衛家的山頭亂長,也可能在別人家的山頭亂長,只要這個時代有,就不會只出現在衛家的山頭。
衛東風逗她,「這麼想要這兩個山頭?」
「我是想要那紅果樹,咖啡真的很好喝,大將軍若能喝上一杯,一定也會喜歡的。可是婆婆把山頭賣給遠房伯父了。」李福熙拍拍臉頰,「沒關係,有一句話說,存在就是合理,我想這稻豐村一定不只這兩座山頭有紅果樹,我們再四處繞繞,如果有就承租下來,若是沒有,我就去學植栽,把小跨院那株分支出來。」
衛東風十分欣賞她這樣。人生的意外很多,她會想辦法克服,而不是就這樣被意外擊倒,他的妻子不能太嬌弱,來日若是他又出征,他的妻子就得撐起衛家。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大信封,「看看裡面是什麼。」
李福熙對他很尊敬,是雙手接過的,然後打開——稻豐村,烏日山頭,白河山頭的地契,主人寫著「景宜宮,其華公主」。
李福熙腦筋動得很快,「你買下來啦?」
衛東風含笑以對,「是。」
李福熙興奮,「那個遠房伯父是你支使的?」
「我拜託的。」
李福熙連忙說:「唉呀!我太高興了,一時措詞不當!」
衛東風見她這麼開心,忍不住也微笑——他出面買衛家的土地,衛老夫人就算為錢屈服,也會怨恨他,恨他什麼呢?恨他能拿出六百兩,卻不願意給衛俊傑跟衛志銘買宅子,恨他居然存了這麼多私房,卻讓嫡母跟嫡兄一餐只能四個菜。
而這恨意還會轉到毛姨娘身上。衛家人不能拿他怎麼樣,但要拿捏一個老姨娘還不簡單,衛老夫人腿酸了,讓毛姨娘去捶腿;衛老夫人熱了,讓毛姨娘去搧涼。
大宅裡的主母,要折磨姨娘有一百種方式,所以衛東風就算想買下烏日山頭跟白河山頭,也不能親自出面。
他在衛家是最出色的中堅分子,不但入朝為官,身居一品,還把全家都從鄉下接到京城生活。他派平安去跟那遠房伯父聯繫,那伯父馬上就答應了,衛東風也不欠他人情,伯父辛苦這一趟,給了合理的報酬。
衛東風知道,衛老夫人擋不住沒用的兒孫——他的兩個哥哥跟幾個侄子侄女,都在打錢銀的主意,他們會說服衛老夫人賣土地的。
這土地先轉為遠房伯父的名字,又轉成衛東風的名字,最後衛東風親自去官府改成其華公主的封號——既然已經入宮為帝女,此生都是其華公主,過去太常博士取的名字已經毫無意義,再提起就是對帝后不敬。
衛東風娶其華公主是不得已,但在其華公主提出祭祀建議後,他瞬間對其華公主改觀,公主心胸開闊,看透生死,與常人不同。
也許是自己對其華公主不再有成見,日後看她,越看越可愛。
能看出她眼中的尊敬,溫柔,還有滿滿的濃情密意。
衛東風逐漸軟化在這樣熱烈的眼神中,知道公主想要紅果樹,他就想著身為丈夫,總該替她做一點事情。
兩座山頭,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他的月俸一半給衛老夫人掌家,一半自留,存到三百兩時,他派平安出面簽約做生意。
京城裡有個做貨運往來的商人,專把南巢的東西運往他國,再把他國的東西運回南巢,這樣一來一回,就賺了不少。
出面的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說自己不過是副手,他家主人不方便出面。
京城商會稱呼那個人為「大商賈」。
大商賈是很有本事的,眼光准,膽子大,選上好的東西運出去,又選上好的東西運回來,來來回回就是幾百兩銀子價差。雖然也有人想賺這種錢,可是天下戰亂四起,局勢不明,今日出得南巢,明日未必能回來,所以大商賈做的是獨門生意。
這些矜貴玩意兒,百姓買不起,但多得是富貴人家喜歡嘗鮮。
大商賈的銀子賺得盆滿缽滿——六百五十兩對大商賈來說,不過小小一筆銀子。
他每年光是資助免費學堂的錢,都不只這些銀子。
衛東風看錢不重,但此刻見錢銀能讓妻子高興,也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他是不知道那個什麼咖啡有多好喝,他只知道妻子想要。
「哎嘖!」旁邊一個老婦的聲音傳來,「這不是衛家姑爺嗎?」
衛東風轉頭,老婦不是別人,正是張香娘的親生母親,張裡正的正妻,旁邊還帶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衛東風一拱手,「岳母。」
李福熙一聽「岳母」,連忙屈膝,「見過張太太。」
張太太一臉狐疑,「姑爺,這位是?」
衛東風大方回答,「是皇帝賜婚的公主。」
張太太一驚,她是鄉下人,把皇家看得比天高,剛剛公主給自己行禮了,慌慌張張鞠了躬,「老太婆給公主行禮。」
說了又想要跪下,衛東風連忙攪起她,「您是香娘的母親,公主進門,是香娘的妹妹,這禮您受得。」
張太太忐忑,「老太婆就是見很像姑爺,這才過來看看,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公主。」
李福熙笑著說:「張太太不用驚慌,我既然已經嫁入衛家,稱呼香娘一聲姊姊,您就是我的長輩。」
張太太聽她這麼說,才放心下來。看到這昔日女婿,還是有點感慨——鄉下地方,女兒媳婦不值錢,香娘死了,接著衛家又搬往京城,兩家就這樣沒聯絡。
旁邊那個十四歲左右的小姑娘道:「姊夫。」
衛東風是真的不認得了,他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張香娘家的人,張太太是成年人,經過幾年還能認得,這小姑娘七八年前應該什麼樣子,衛東風卻是想不起來。
「我是招弟。」小姑娘解釋,「香娘是我姊姊。」
衛東風想了起來,張香娘是長姊,底下共八個妹妹,最後幾個的名字都是來弟,盼弟,招弟是最小的。
他見過張招弟幾次,現在都這麼大了,以前看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
對於張香娘,衛東風有幾分歉疚。成親幾個月他就又回軍隊了,放張香娘一個人在衛家,一個庶媳,想當然就是幹不完的活,張香娘或許是因為這樣才會在生產過後因虛弱而早逝,死的時候還沒二十歲。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八章 哇,我當媽了!
盛暑到來,李福熙果然帶著衛盈到避暑山莊——衛娥,衛梨等人十分嫉妒羡慕,但只能怪自己的母親不是公主。
是,其華公主是出身太常博士府,但帝后既然收之為女,上了玉牒,那就是皇家人,什麼皇家活動都有分。
衛盈何時見過這種風光,又是山中騎馬,又是打獵涉溪,晚上露營就跟嫡母睡在一個帳子,耳邊聽得鳥叫蟲鳴,說不出的愜意。
太子妃幾次喊衛盈過去自己身邊,皇太孫雖然才九歲,也知道衛盈是驃騎大將軍的嫡女,十分給面子。衛盈展示的幾道菜都吃了幾口——即使大將軍之女琴棋書畫都不行,也不懂唱歌跳舞,但小小年紀卻已經做得一手好菜,枸櫞雞腿排,枸櫞煎魚,紅燒茄子,蝦米炒佛手瓜,美食當前,其他官家女兒的才藝也就不算什麼了。
太子妃很是喜歡衛盈,衛盈不過分美麗,膽子又小,這樣的人入宮不會作妖——皇太孫九歲,但他是未來的儲君,身邊的人已經得打算起來。
避暑十日,衛盈回到家中時,感覺又自信了不少。兩日後太子妃的賞賜下來,衛娥更是嫉妒的對生母柳氏一陣吼叫,喊著祖母明明拿了六百兩,為什麼不願意給她五十兩當嫁妝,于媒婆說了,薛進士家的要求就是嫁妝五十兩!
柳氏心疼女兒,又去跟衛老夫人吵,說衛老夫人賣祖產,照說應該平分給大房跟二房,怎麼現在只顧著看宅子給幾個爺們,不管二房的嫡女。
衛俊傑跟衛志銘知道了,趕緊又去跟衛老夫人表現孝順,說兒子才是家族的根,將來拿香的人,女兒算什麼東西,也想要五十兩銀子,巷子裡隨便找戶人家嫁了就是,還想嫁給薛進士,想太多了!
李福熙就看著衛家人發癲,過著自己的小日子,美得很。
烏日山頭跟白河山頭已經是她的了,她招募了幾個力氣大的漢子,讓平安帶隊去山頭鋤雜草,讓咖啡樹長得更好一點。
平安知道公主把春來許給自己,現在公主不過交代小小事情,當然盡心盡力去辦。
李福熙看完了賬本,想想今日八月十日,自己的癸水足足晚了半個月,這回總應該是有了吧?
不知道這身體是怎麼樣的,已經是第三次癸水晚到,她前兩次都白白高興,這回不敢了,不斷告訴自己,平常心,平常心。
拜託這身子可千萬不要有問題啊,衛東風跟張香娘成親兩個多月就有了衛盈,可見他沒毛病,他們婚後幾乎天天滾床單,現在還沒好消息,她的責任比較大一點。
可是半個月耶……
李福熙是風風火火的性子,想著反正也沒事,不如去看一下大夫——如果請大夫入府診治,紅包至少要二兩,她肉痛,寧願自己去醫館。反正又不是多忙的人,來回一趟要不了多少時間,於是帶了春來出門。
衛家雖然不大,但地點不差,走出胡同就是熱鬧的市集,天氣好,小販排得滿滿都是。
喊的都是「冰糖葫蘆,好吃消暑的冰糖葫蘆」,「針線包啊,我們的針線包最紮實,童叟無欺」,「小娘子要不要看看胭脂水粉,上好的胭脂水粉」。
李福熙心想,南巢國真是一派和平,這一切都歸功於衛東風。想到自己成了大將軍的夫人,偶爾都還會覺得彷佛在夢中。
衛東風完全符合她這個宅宅對男朋友的嚮往,不耍嘴皮子,凡事有計劃,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以前她跟趙如玉最煩班上那種只出一張嘴的人,對報告很多意見,要他幫忙修改,就說自己接家教沒空。又或者必須整組出遊做實地考察,要所有人配合他的時間,原因無他,因為大少爺早上起不來。
他們班上有一個小氣鬼,有一次李福熙買手搖飲,小氣鬼說他也口渴,兩人就一起去買手搖飲,一杯四十,第二杯五折,只要二十,等於兩杯六十,正常人會掏出三十元吧,可是小氣鬼不是,他掏出二十元,說:「我買的是第二杯,所以二十。」
李福熙愕然,心想算了,跟這種人沒辦法吵,就有人為了十塊錢沒臉沒皮,能拿他怎麼樣,厚臉皮的人就贏了啊。
更妙的在後面,聖誕節快到的時候,小氣鬼約她看戀愛電影,那部電影的宣傳就是「約心儀的對象一起來,看完會變成情侶」,李福熙連生氣都懶了,趙如玉是怎麼評論的?她說「沒見過拗人還想追人的」。
小氣鬼被拒絕後一本正經問她,「你們女生是不是都喜歡壞壞的男生,我媽說我這種老實人很難追到女孩子。」
李福熙後來跟趙如,土說起這個,趙如玉一臉嫌棄,「我承認我欣賞郭國柱,段光宗那種男生,但人家是講話得體,有幽默感,那不叫壞壞的男生。很多白日的人都自詡為老實,拜託,老實跟白目是兩回事!」
李福熙對同齡人沒有過戀愛的感覺,她這阿宅只喜歡二次元,因為二次元沒有缺點,《SPYXFAMILY間諜家家酒》中的黃昏機敏勇敢,《咒術回戰》的虎杖悠仁毅力過人,二次元的人物都很完美,李福熙多年來沉溺在紙片人的完美中——然後一個意外,她嫁給了二次元人物。
李福熙想著烏日山頭跟白河山頭的地契,臉上忍不住笑意,原來自己在想什麼,他都有放在心上。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她現在生活可太愉快了,摸摸自己穿著的裙子,可是手工真絲——以前還會想著有朝一日回到現代,一定要跟講師說,古代建築不是那麼一回事,書傳百年,很多都錯了。
可是現在她已經不會去想,如果回到現代的事情了。
她應該就是穿書了,要在這邊過上一輩子。
「公主。」是春來喜悅的聲音,「到了!」
李福熙抬起頭,就看到橫匾上三個字,濟世堂。
前兩次癸水延遲,她想看大夫的時候,癸水就來了。這是她第一次上門診脈,內心很是緊張,拜託菩薩,這身體可千萬要健康哪!
李福熙喜孜孜的等著衛東風回家——她有喜啦!
大夫說了,陰搏陽別,謂之有子。
中醫真的好神奇,居然把脈就知道女子腹中有無胎兒。是個小淘氣,還是小棉襖呢?都好!
有喜,有喜,哈哈哈,超級喜悅!
可是衛東風中午沒回來吃——宮中來人傳話,太子留了衛東風在東宮講授天下局勢,要晚點才能回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懷孕,馬上起了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昨天沒睡飽,李福熙覺得一陣倦意。
春來笑著說:「公主睡一下吧,太子留人,每次都到酉時才放大將軍出宮,公主還有得等呢。」
李福熙要當娘,真想馬上宣之於口,「怎麼這樣剛好。」
「這就是好事多磨。」春來臉上也是恭喜的樣子,「公主成親數月懷孕,說來運氣算好了。」
李福熙摸摸肚子,微笑起來。是啊,能懷上都是不錯了,之前想著有孩子就好,現在又祈求孩子健康。
她打了一個呵欠。
春來又勸了一下,李福熙這才躺上美人榻。
李福熙迷迷糊糊的,總覺得有點不舒服,半夢半醒,睡得不踏實,耳邊嗡嗡翁的沒斷過,被吵得睡不著,睜開眼睛,發現白色的天花板,上面還貼著夜光星星——這是她的寢室。
原本還覺得有睡意的一下全醒了。
宿舍!
她一下坐了起來,看看四周,是她跟趙如玉的宿舍沒錯。她們兩個宅宅把宿舍佈置得很夢幻,滿是星星跟月亮,還有小天使。
她們都覺得寢室是療癒之場所,一定要自己喜歡才行,李福熙很喜歡自己的寢室——可她不想回來啊!
她剛剛有了孩子,孩子還在肚子裡嗎?還是在那個世界了?
不敢置信又錯愕,李福熙倒回床上,想著趕緊睡著就能回到《衛東風傳》,可是越這麼想,心跳就越急促,身體不斷發熱,周身緊張,越發有精神。
然後門開了。
李福熙不由自主睜開眼睛,進來的是趙如玉。
趙如玉連忙走到床前,「你醒啦?」
李福熙不由自主的喊,「春來,你也過來了?」
「什麼春來,我是趙如玉。」趙如玉大驚,「你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啊?還是要去看醫生?你已經睡一整天了……哎喑!我的媽,福熙你怎麼哭了?」
李福熙心想,好久沒聽到有人喊她福熙了,她都快忘記自己叫什麼名字。
可她不想當李福熙,她想當其華公主。
她還沒跟衛東風說,自己有多喜歡他。
這是夢嗎?還是她真的穿書了一回?
李福熙摸著肚子,心想這裡面有沒有衛東風的孩子?
她企盼已久的寶寶……李福熙哭了起來,她不想回到現代,一點都不想,她想在書中過完一輩子。
她想跟衛東風一起變老,等兩人成了老公公老婆婆,一起含飴弄孫……
「公主,公主。」衛東風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醒醒!」
李福熙睜眼,就看到衛東風一臉關心神色。
她心裡一陣混亂,這是幻境,還是真實?
剛剛是夢嗎?
還是說她真的短暫回去了一下子?
李福熙一時竟無法分辨。
衛東風俯下身體,抱住妻子,溫柔說:「公主作惡夢了?」
「我夢見去了很遠的地方。」李福熙想起寢室,想起趙如玉,還是覺得心慌,「我不想離開大將軍身邊。」
衛東風摟住她,「我不會讓公主離開的。」
「大將軍。」李福熙把臉頰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聽過一個故事,我跟你說好不好?」
「好。」
「有個女子悠閒度日,就這樣日復一日。有一天她看話本,書中故事驚心動魄,也不知道怎麼了,她就穿越書中,成了書中人物,並跟男主角成親生子,日子過得幸福美滿不說,還十分充實。可是那女子惶惶不安,她知道自己是穿書而來,總怕一日又回到現實。」李福熙低聲說:「早上看了這奇異的故事,下午不知怎麼的自己就成了書中人物,倒也不是我愛哭,我怕離開了大將軍。」
衛東風奇道:「我今年三十歲了,也讀書十餘載,偶爾看一些話本,卻沒想過有進入書中這種奇事。」
「大將軍,如果,我說我也是穿書而來,哪一日也許會不由自主回到原本的世界,大將軍可會想我?」李福熙的聲音即將要哭出聲了。
衛東風莞爾,在他心中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聽十五歲的小妻子帶著哭腔訴說,心想男子漢大丈夫,安慰安慰妻子還不成嗎?於是笑說:「那我必定翻天覆地,也要找到出書的方法,跟公主在另一個世界長相斯守。」
李福熙聞言大喜,「大將軍不騙我?」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李福熙更緊的抱住他,「日後若是這等離奇之事發生在我身上,大將軍務必記得今日言論,一定要找到我!」
衛東風聽妻子聲音都在發顫,顯然是後怕。於是拍拍她的背脊,安撫起來,「我們已經成親,除非閻王帶人,不然我一定要跟公主白頭偕老。」
李福熙放下心來。
衛東風如此本事,就算自己哪一天回到原本的世界,他也一定有辦法來找自己的——想到這邊,稍稍安了心。
又想,自己在二十一世紀活了二十二年,穿書不過數月,居然已經完全適應了書中生活,也是神奇。她真的沒想過手機電腦什麼的,苦等更新的韓劇陸劇也不重要了,現在肚子有了新生命,更加不會想那些了。
夫妻兩人相擁,寧靜溫馨。
李福熙的心情慢慢穩定下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將軍。」
衛東風親親她的髮際,「我聽著。」
「我今日去看大夫,大夫說我有孕了。」
衛東風一怔,雙手扶住李福熙的肩膀把她的身子後挪,兩人四目相對。
李福熙就看衛東風黝黑的臉上滿是高興——他是那樣的開心,李福熙不由自主的輕快起來。
衛東風滿臉喜色,「那可太好了!」
雖然想要男丁,但女兒也挺好的。他衛東風的孩子,就算是閨女,那也比別人家的兒子要強!
他又要當爹了。
當年因為戰事,張香娘懷孕時他都不在身邊。後來張香娘月中過世,他常感愧疚,他絕對不允許相同的事情再次發生。
他會好好照顧公主,陪伴公主。
他這十五年來,為國征戰,現在四海安定,他該開始過起普通人的生活。
隔日一早,送了衛東風上朝,又是去衛老夫人房中聽她廢話的時間——李福熙知道,古代這叫做「盡孝」。至於為什麼孝順是媳婦的事情,就是亞洲特有的父權思想了,兒子把孝順外包給老婆,自己無事一身輕。
她就不懂了,衛東風要上朝,那是正當理由,衛東雄不過是去鬥雞,衛東厚整日遊湖,這算什麼屁事。
不過算了,古代有古代的規矩,不是一個現代人能打破,衛東風聽到她說「如果我是生女兒」時,依然一臉溫柔笑意,已經很好,想到柳氏因為連生六女,被周姨娘騎在頭上,她就覺得很慘。
李福熙也納悶,這衛東厚是有什麼爵位要傳承嗎?明明軟爛人一個,三十幾歲還靠弟弟養,但即使沒用至此,他也想要生兒子。
李福熙摸摸平坦的小腹:心想,寶寶啊寶寶,不管你性別為何,爹娘都一般愛你,也不求你聰明伶俐,只要健健康康就好。娘有銀子,肯定能保你百歲無憂……無憂?倒是不錯,她決定了,不管男娃女娃,都叫做衛無憂。第二胎要叫做衛有餘,三寶叫做衛有閑,她喜歡孩子,至少想生三個。
開心之余,李福熙內心又緊張了一下——始終分不清楚昨日下午是真的短暫回到了現代,還只是夢。
她很是不安,晚飯後拉著衛東風去佛堂上香,內心念念有詞。
菩薩啊菩薩,信女這生沒有為非作歹,在這書中過得安樂,不想回去了。
因為迷信,她不敢擲筊,只是在心頭不斷複誦,燭光掩映下,見佛像慈祥,這才漸漸安下心來。
胡思亂想中,花廳的人逐漸變多。汪氏跟柳氏帶著姨娘跟幾個嫡女庶女,小小的地方一下擁擠起來。
李福熙就覺得衛老夫人真的很好笑,普通人出身就過普通人的日子吧,幹麼變成一品就要開始立規矩,衛家又沒什麼大事,每天都講一樣的話。
不過李福熙有觀察到,汪氏,柳氏,衛娥等幾個年輕小輩,在衛老夫人賣了祖傳土地後,對這個長輩都親熱許多,很是現實。
她自己當然不會去討好衛老夫人,一來老人家對她也沒多好。二來,自己有銀子,不求人。她跟衛老夫人的關係就是勉強維持,面子上過得去就好了。
「老夫人來了!」一個嬤嬤的聲音宣道。
李福熙忍笑。真的,衛家就是只有好名聲,沒有銀子,到底為什麼要擺這種派頭啦!雖然內心覺得荒謬,她還是如過往的每一天一樣,屈膝迎接。
衛老夫人進得花廳,在最中央坐下,滿意的看著媳婦孫女行禮,「都乖,都乖。」
接下來就是衛老夫人的屁話時間——什麼要尊敬丈夫,愛護子女,尤其大媳婦跟二媳婦都有庶子女,得把庶子女當成親生的云云。
李福熙好笑,衛老夫人都沒能把衛東風當親生兒子,倒是會要求汪氏跟柳氏要大度。
衛老夫人口沫橫飛,對晚輩各種交代,講來講去,都是一些連她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直講了兩刻鐘,這才終於停歇,「媳婦們有什麼事情要說?」
「婆婆,您吩咐我問的事情,媳婦已經去問了。」汪氏喜孜孜的,「蔡家跟牛家都同意,媳婦看蔡彩娘跟牛九娘也是好生養,過門後肯定很快會給我們衛家添丁,媳婦恭喜婆婆,要抱曾孫了。」
衛老夫人露出笑意,「這樣挺好,今年內就把俊傑跟志銘的婚事辦起來,他倆不娶媳婦,我將來見到衛家的列祖列宗,也無法交代。」
汪氏連忙哄了起來,「婆婆說什麼呢,您是我們衛家的主心骨,脊樑柱,肯定要長命百歲的。」
就見柳氏一臉忿忿。
衛娥,衛梨等幾個大齡姑娘也是一臉埋怨——老夫人有錢了,但打算拿四百兩買下隔壁的宅子,然後打通牆壁給衛家的第三代當新房使用。
女兒們一兩銀子都沾不到好處,衛老夫人說了,五兩嫁妝已經很多,汪氏跟柳氏當初還帶兩卷布就嫁過來了呢。
汪氏跟柳氏那個冤啊!當年衛老太爺生病,到處借錢,到處打欠條,欠了不知道多少銀子。她們在這種情形下嫁到衛家,不是應該說她們不容易嗎,怎麼現在有錢了,反倒怪她們沒嫁妝,拜託,衛家也沒聘金好嗎!
但汪氏現在心情好,兒子有新房了,她不計較老夫人說什麼。就算說她是一頭豬,她也不介意。
柳氏就怒了。知道家裡進了一筆大錢,二房卻沾不上邊,現在老夫人還嫌棄她嫁妝少,哪有這道理!
想跟老夫人吵,但又想著自己沒兒子,終究要在衛家終老,不可能分家出去單過,於是忍了下來。
衛老夫人最是重男輕女,對生有兒子的汪氏臉色明顯好得多,「我也知道委屈俊傑跟志銘了,更別說他們底下還有好幾個弟弟。誰讓我們大將軍清高,不肯收孝敬呢!寧願全家受苦,也不准別人送點好處。說來是我這當祖母的沒用,不然他們早兩年就能當爹。」
李福熙心想,沒見識!收好處這種事情本來就不對,現在是皇帝沒有要查,一旦哪天皇帝想起來了,開始徹査,那些收好處的官員一家都別想活。
身在沒有人權的時代,本來就要步步謹慎。皇帝現在看重衛東風,但要說翻臉,可能也只是轉瞬之間。
衛老夫人見李福熙沒有忐忑之樣,內心更加不悅。這三媳婦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油鹽不進,說什麼她都不會不安。哪像柳氏,諷刺個幾句,馬上出現煩惱神色。
衛老夫人一下子沒了興致,「沒事的話就各自回房吧。」
「婆婆。」李福熙往前一步,「媳婦有事情要稟告。」
「哦?堂堂公主居然有事情要稟告我這個老太婆。」衛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回應,「說吧,老太婆謹聽。」
李福熙不去理會她的嘲弄,笑說:「媳婦有喜了。」
就見站在後頭的毛姨娘的臉一下開出了花,甚至還笑出聲音,被衛老夫人一瞪,這才趕緊低下頭。
李福熙心想真好,這大宅子牛鬼蛇神極多,但只要有幾人真心替她的寶寶感到開心,一切就值得了。
衛盈喜道:「母親,盈兒要有弟弟了?」
衛娥冷笑,「弟弟哪這麼容易生呢,說不定是妹妹。」
大房的衛琳拍手歡笑,「大從姊說的沒錯,像二叔娘,不就連生六女嗎?生兒子這種好事可不是人人都有。」
衛娥臉一黑,柳氏更是惱怒,可是衛琳說的又是實話,也反駁不得。只能你瞪我,我瞪你,小小的花廳一下劍拔弩張。
李福熙牽起衛盈的手,「盈兒要記得,女孩男孩一樣好,不管性別,都是爹娘的好孩子。弟弟也好,妹妹也好,爹娘一般期待。」
衛盈有點喜悅,「女孩也好嗎?」
「女孩好啊,是個貼心小棉襖,盈兒喜不喜歡跟母親在廚房學做菜的時間?」
衛盈用力點頭,「盈兒喜歡,也謝謝母親把私房菜教給盈兒。」
「那避暑的時候呢,跟母親一起住在帳子裡,頭頂上就是星星月亮,耳邊是鳥叫蟲鳴,以後每年夏天,都能去一次。」
衛盈小臉發光,「避暑真的太好玩了!盈兒跟胡姊姊,倪姊姊,湯姊姊都當了朋友,湯姊姊還說了年底生日,要請盈兒過府!」
李福熙見她受教,內心也高興,「盈兒,世道都說男子為天,女子為地,此言大錯特錯。若無女子辛苦懷孕十月,何來男子?每一個男子都是由女子所生,憑什麼女子要不如男子?」
「你爹有赫赫戰功,都說了男娃女娃一樣好,此言你要謹記在心,至於那些庸俗普通男人的言語,不聽也罷。」
衛盈用力點頭,「盈兒聽母親的話。」
李福熙微微一笑,女兒當自強啊,不管在哪裡,性別應該是共生,平等,而不是男人就了不起,女人就卑微。
當然,她也想過入境隨俗,先把自己姿態放低。但畢竟是現代人,裝個一兩次還可以,裝了幾個月有點裝不下去,即使衛無憂,衛有餘,衛有閑都是女娃,她李福熙的孩子一定也可以在古代闖出一番天下。
花廳上一片靜默——南巢國重男輕女,眾女子也打小覺得自己就是賠錢貨,女子一生的天職就是服侍男子,給男子傳宗接代,有兒子的女人才有依靠,沒想到其華公主會在廳上說出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乍聽之下覺得反骨,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有點道理,尤其生了六女的柳氏,內心感觸更無法言語。
衛老夫人第一個回過神來,想到自己剛剛居然有所動搖,覺得不太愉快,「好了,沒事就各自散了吧。」
汪氏連忙跟上去,「媳婦陪婆婆回房,毛姨娘你就不用忙了。」
一來是討好老夫人——雖然老夫人說要買下隔壁宅子,可是還沒買呢,俊傑跟志銘一日沒成親,她就一日得跟婆婆伏低做小。
二來也是給毛姨娘賣個好,其華公主懷孕了,毛姨娘肯定有事情要交代,現在讓毛姨娘不用扶婆婆回房,毛姨娘就能跟其華公主說上幾句話。
李福熙也知道毛姨娘一定想問自己事情,於是沒急著走,牽著衛盈的手,笑眯眯的等著花廳眾人散去。
毛姨娘果然很快過來,喜色難掩,「公主這是幾個月了?」
「已經快兩個月。」李福熙笑說:「大夫說孩子很健康,脈象很好。日後每十天去找他診一次平安脈。」
「老奴恭喜公主!」毛姨娘笑得眼睛都不見了,「老奴不才,但也伺候過大夫人跟二夫人幾次懷孕。公主想吃什麼交代下來,老奴一定準備好!不是老奴自誇,這鴉兒胡同要找比老奴更會熬雞湯的人,恐怕是找不出來了!」
李福熙心裡溫暖,「好,到時候就勞煩毛姨娘了。」
「公主第一次懷胎,可得多多休息。老奴不識字,不會抄經。但從三爺從軍起,老奴就開始吃素了,也天天到佛堂上香,三爺跟老奴都不是做壞事的人,菩薩肯定會保佑公主順產,生出個兒子。」
李福熙敢跟衛東風提生女兒,卻是不敢跟毛姨娘提——染色體這種事情無法解釋啊,一切都是機率,「毛姨娘,我一定會好好珍惜自己,給大將軍生個健康的孩子。我自己很喜歡娃兒,一定會生好多個。我們衛家人手不足,春來,紫珠,玉竹也都沒有養育孩子的經驗,到時候毛姨娘可要幫幫我。」
毛姨娘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連說:「只要是為了三爺跟公主的孩子,老奴做什麼都心甘情願!公主不用擔心,老奴雖然只生得三爺一個孩子,但幾個少爺小姐都是老奴照顧月子中的,老奴肯定會把娃兒照顧得白白胖胖!」
李福熙就這樣養起身子來。
每天喝中藥,魚湯,雞湯,小跨院天天飄出食物的香味。
汪氏跟柳氏嫉妒得要死,她們懷孕時可沒這樣好的待遇。可怎麼辦呢,那可是衛東風自己出錢的,要怪只能怪衛東雄跟衛東厚沒出息。
李福熙懷孕四個月時,肚子已經開始明顯,她很欣喜。衛東風看到她肚子逐漸大起來,也覺得很稀奇,難免要摸上一摸。想起自己的孩子就在裡面,對李福熙更是百般溫柔。
秋天時,平安來說,烏日山頭跟白河山頭都整理好了,現在只剩下紅果樹,雜草跟以前留下的數千株枯果都已經連根創除,他又在山下搭了幾間屋子,讓請來的那七八個工人住,交代他們每天去巡山。
李福熙雖然想發財,但現在孩子最重要,她不想舟車勞頓,凡是會動到胎氣的事情她都不想做。
反正咖啡樹已經長了根,不會跑,等她明春生完孩子,再來搗鼓也不遲。
又想著春來九月過了生日,這就十九歲了,於是找了個好日子讓她與平安成親,此後白天來小跨院,晚上跟平安回後罩房。
李福熙又跟紫珠還有玉竹說,自己睜大眼睛,要是府中有合適的人,盡可以跟她說,紫珠跟玉竹連忙磕頭,十分感恩。
時序入冬,李福熙的肚子更大了些,開始感受到懷孕的各種不方便,所幸衛東風很體貼——真想不到一個大男人居然對孕婦的身體變化了如指掌,連李福熙自己都不太能適應的事情,衛東風卻能講出個道理。
李福熙很是安慰。這樣就對了,不是講話大聲就是大男人,讓女人有安全感的才叫大男人。
年末時,衛老夫人終於把隔壁宅子買了下來,只花幾天打通牆壁,此後鴉兒胡同第一間第二間宅子就都是衛家了。
衛俊傑娶了蔡彩娘,衛志銘娶了牛九娘,按照衛東雄跟汪氏,衛東厚跟柳氏的意思,要分兩次請,大舉宴客,不管朝上九等,還是流外九等,都要請來作客——不收孝敬,收禮金總可以吧,兩房都夢想著靠衛東風的人脈,收個幾百兩禮金應該不成問題。
奈何衛東風不願發帖。他不發帖,官員就不用賞臉,沒有官員,沒有禮金,那他們租下飯館,擺幾百張桌子幹麼,便宜鄉下的窮親戚嗎?無奈之下,只能從大宴變成小宴,幾張桌子,親戚吃頓飯也就是了。
當然難免又埋怨了衛東風一遍。
李福熙心想,跟蠢婦愚夫真的很難溝通,伴君如伴虎,皇帝翻臉沒得准的,低調一點總不會有錯。歷史上紀載汪由敦因為早餐吃了四個雞蛋,被幹隆斥駡,衛家如果真的為了第三代席開百桌,說不定就惹得皇帝不快。
退後一步說,她這個嫡公主入衛家都只開了十八桌,衛家兩個第三代娶平民妻,居然如此奢華,那是打帝后的臉啊!
總之,衛家總算在年前完成了第三代的婚事,原本是想著新宅子讓新婚夫妻居住,但衛老夫人想了想,怕孫子搬離主宅後鞭長莫及,聽得孫媳婦的話,會變得不孝順。結果是把衛家的女兒全部挪到新宅子,衛家這棟皇帝賜宅就留下兒子,一人一間,衛盈也跟著十幾個從姊妹搬過去了。
轉眼間,立春到來,衛家過了一個雞飛狗跳的年。李福熙真服了衛家人,一地雞毛,幸好自己是庶媳,如果自己是嫡長媳,肯定煩都煩死。
時間過得很快,雨水,驚蟄,春分。
入春後的一日,李福熙肚子開始陣痛,直痛了兩日,這才在立夏生了一對龍鳳胎,哥哥先出來,然後才是妹妹。
衛東風很歡喜,兩手抱著龍鳳胎,捨不得放下——每到立夏,他就想起與西庫一役死了上萬人,現在他覺得自己能坦然面對這個日子,立夏是有好事的。
衛東風親了親李福熙的額頭,「公主,辛苦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九章 呸,小姨退位!
李福熙坐完月子,衛東風也把兩娃娃的名字上了族譜,哥哥衛無憂,妹妹衛有餘。
如果按照古代的習慣,那就是憂哥兒,余姐兒,聽起來都有一種很衰的感覺,於是李福熙堅持叫大寶二寶,衛東風也順著她。
出得月子,那寶寶就是自己帶了,李福熙對大寶二寶神魂顛倒。小嬰兒白白軟軟,香香綿綿——兩個娃娃都長得像衛東風,基因真神奇,才四斤多的小東西,也看得出來長得像爹。
毛姨娘為了這兩個小傢伙,天天到小跨院,風雨無阻。
李福熙現在什麼都好,就是懷孕胖了一圈,月子又吃太補,瘦不下來,衛東風晚上捏著她腰間的肉,笑說:「挺好。」
李福熙就打他,兩人嬉鬧一陣,然後相擁而眠。
李福熙也覺得日子好極了。
衛家沒有辦洗三,也沒有辦滿月,就是庶子多了一對孩子,宅子眾人還是普普通通的過日子。
小暑到來,天氣轉夏。
一日,李福熙正在解釋包屁衣給毛姨娘聽——她不會針線,做不出來,只能期待毛姨娘的一雙巧手。
現在天氣熱還好,等到秋天,孩子換尿布時有了包屁衣,才不會著涼。
「公主。」玉竹進來說:「有一位張太太來找,說是大將軍張家的岳母。」
李福熙想了起來,莫不是張香娘的母親?去年他們回稻豐村是有遇到的,還有張香娘的幼妹張招弟。
說來,她是續弦,張香娘是姊姊,按照《衛東風傳》中的禮制,雖然不用喊張太太母親,但也是要尊敬為長輩。
李福熙點點頭,「快請。」
張太太很快的進來,身邊帶著一個大姑娘,李福熙覺得有點面熟,想了一下才想起是張招弟。
青春期的女孩子,一年就差很多了,現在張招弟不只身高拉長,五官也跟去年不太一樣。
張太太跟張招弟準備行禮,李福熙連忙阻止,「您是香娘姊姊的母親,說來是我的長輩,怎可向我行禮。」
張太太笑了,露出一顆缺牙,「多謝公主。」
眾人坐下,紫珠上了茶水,然後站到旁邊靜靜等著。
李福熙就見張太太有點忐忑,主動開口,「不知道張太太這次來京,所為何事?」
「俺就是來京城吃喜酒,想著盈兒,過來看看,畢竟也是香娘唯一的孩子,總歸來說,喊俺一聲外婆。」
李福熙轉頭交代,「紫珠,去隔壁院子請九小姐,說外婆跟小姨到了。」
紫珠連忙下去。
不多時,衛盈到來。
張招弟開口,「盈兒,我是小姨。」
衛盈睜大眼睛,「小姨?」
「是啊,跟你寫信的小姨,快點過來!」張招弟笑得討好,「見你過得好,小姨比什麼都開心!」
李福熙內心警鈴逼哩逼哩響起——寫信?
衛盈進官學也不過這一兩年的事情,所以張招弟跟衛盈寫信的時間不會太久,多年沒有聯絡,卻在衛盈九歲這年開始寫信?
張招弟一個鄉下女孩,不可能進私塾,寫信讀信都得花錢請人,她怎麼捨得拿出這個錢?
衛盈近鄉情怯,「外婆,小姨。」
張太太見到孫女,黝黑的臉上一片感懷,很快濕了眼眶。
衛盈見狀,走上前幾步給張太太擦了眼淚,「外婆不哭。」
張太太笑中帶淚,「外婆見到盈兒,太高興了!」
不得不說,無知者有無知者的勇猛,當著李福熙的面,張太太就問起,母親對你好不好,爹有沒有因為新弟弟新妹妹就疏遠你。
毛姨娘一臉不以為然,紫珠跟玉竹更是面色不善。
倒是李福熙一臉坦然,她自問對得起衛盈,也不怕人當面說。
張太太握著衛盈的手問了一頓,見衛盈護著嫡母,內心又是感懷又是複雜,說來說去,都是香娘死得早。
張太太歎息一聲,「今日來除了看看盈兒,還有件事情想求公主。」
李福熙含笑,「我能做的自然儘量,不過張太太得知道我的出身,公主不過虛名,恐怕力有未逮。」
張招弟連忙說:「這事是小事,公主點頭即可,絕對不會為難。」
張太太點頭,「是啊,公主先答應我們吧!」
李福熙還是沒把話說死,「先答應了,萬一我又做不到,豈不是失信於人。我是三個孩子的母親,總得給孩子立榜樣。」
就見衛盈笑眯眯的說:「母親,小姨想進衛家陪我,母親答應了吧!」
李福熙一個激靈,「陪你?」
「是啊。」衛盈心無城府的說:「小姨在信上說,想進府陪我。奶娘也覺得這樣很好,反正我們衛家不差一個人吃飯,母親就答應了吧!」
李福熙頓時一陣惱怒,原來張招弟跟衛盈通信,是在慫恿她這個!衛盈不過九歲,當然不知道張招弟心思。
陪衛盈?想當衛東風的姨娘才是真!
張招弟什麼時候有了這種想法?
不只李福熙,毛姨娘跟紫珠,玉竹,當然也都明白。
毛姨娘心裡願意,多幾個人給三爺開枝散葉,有什麼不好,但見公主沒點頭,她也不敢多嘴。
李福熙笑笑說:「當然不行,盈兒,小姨入府跟你作伴,那可是耽誤了青春,小姨還是跟著外婆回稻豐村嫁人才是正經。」
張招弟大急——去年在稻豐村見到多年不見的大姊夫衛東風,英朗颯爽,風度翩翩,是鄰居包三郎,魯豐收那些人都比不上,一時間竟芳心暗許,回到家就跟母親打聽起衛家的一切。
她先是花錢請人寫信入衛家給衛盈——衛盈,是她跟衛東風最大的羈絆。
衛盈的信很快回來,張招弟很欣喜,開始在信中教唆,嫡母有自己的孩子,不會對你好了,只有小姨過門給爹當姨娘,你才有靠山。等小姨給你生下弟弟,你日後就算老了,也有娘家可以回。
小姨是自己人,嫡母是外人。
衛盈才九歲,本就不自信,好慫恿得很。當下在信上答應說,只要小姨到京城,自己一定會幫忙說服嫡母。
得到衛盈這回覆,張招弟這才說服母親張太太上京。
張太太想著,如果招弟能給衛東風當姨娘,將來自己老了也有個保障。萬一老了庶子不奉養她,她就來投靠這個大戶姨娘。
張招弟見衛盈替自己說話,原本還喜孜孜,卻沒想到其華公主笑眯眯的反駁了。
想起衛東風威武過人的樣貌,想起衛家的品級,想起鄉下的苦日子,張招弟那是勇氣百倍,「公主,我不只想入府陪衛盈,我還能伺候大將軍,求公主點頭。」
玉竹一臉驚訝,怎麼有人這麼厚的臉皮,就算是先夫人的家人,也不能這麼無禮吧,對著公主自稱「我」,好大的膽子。
她跟紫珠對看一眼,兩人面面相覷,但公主沒發話,自己也不得逾禮。
李福熙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誰讓衛東風是個香餑餑,誰看了都想咬一口,「張姑娘哪裡來,哪裡去吧。本公主心胸狹窄,容不下姨娘庶子。」
張招弟擠出兩滴眼淚,「公主,求求公主答應吧,我絕對不會爭寵的,也會乖乖聽話。我身強體壯,能生孩子,公主膝下如果有庶子女,不也是大度的象徵嗎?」
李福熙心想,喲,這張招弟不簡單,會擠對人了,「我和顏悅色,是看在香娘姊姊的分上,張姑娘可不要高估了自己,不知道好歹。」
張招弟跪了下來,還拉著張太太一起,「我們母女給公主磕頭,求公主答應,不過小事情一件,公主何必這樣為難於我?」
李福熙都被氣笑,這張招弟大戲看太多了,她可不吃這一套,要跪就跪,她倒是想看看張招弟膝蓋什麼時候痛。
衛盈一臉無措,想到小姨信上說嫡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會照顧她了,有點擔心。可是嫡母真的對自己很好,會因為無憂跟有餘到來,就跟自己疏遠嗎?奶娘說,小姨是自己人,還是要自己人才靠得住。
衛盈想想,拉了拉李福熙的袖子,「母親,您答應小姨吧,盈兒也想小姨為伴。」
李福熙可以不理會張太太跟張招弟,但不能不理會衛盈。她心裡想著張招弟跟衛盈通信的事情,「春來,去九小姐房中,把張姑娘寫的信都拿過來。」
春來巴不得公主發威,很快的去了。
就見張招弟著急,「那也沒什麼,就是我跟盈兒敘敘感情,不勞煩公主看。」
李福熙皮笑肉不笑,「既然沒什麼,就更不用怕我看了。」
春來很快把信取來,厚厚一疊,二十幾封,信封上的字跡都不同,看來張招弟找了不同的寫字先生。
李福熙打開第一封,然後第二封,第三封。
夏日靜謐的午後,小跨院安安靜靜,李福熙看著信。
剛剛開始只是問候,敘情,寄一些土產,然後張招弟開始說著自己多想張香娘這個長姊,多想跟衛盈朝夕相處,接著話鋒一轉,說起其華公主懷孕之事,公主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不會再對盈兒好了。
雙胞胎出生後,張招弟信上說,衛無憂的姊妹只有衛有餘,盈兒可是香娘姊姊生的,不是同個母親,終究是外人,小姨才貼心。
等小姨進府,給爹爹生下兒子,盈兒就有弟弟了,這個弟弟才是親弟弟,將來父親老了走了,盈兒也有娘家,不用怕。
李福熙氣得渾身發抖,盈兒自從去了官學,去年又跟自己去避暑山莊後,認識了不少人,跟那些小姐都有往來。她想著孩子再小也有隱私,沒去查她的信,可萬萬想不到被張招弟鑽了空子!
旋即又覺得有點挫敗,血緣那麼重要嗎?她照顧衛盈這一年多,還比不上一個沒見過面的小姨?
不,李福熙,你不要沮喪,你要加油。衛盈是好孩子,纏著自己一起午睡,放學後急著把功課拿來給自己看,那些感情都是真的。但九歲太小了,又沒人教她後宅之道,自然是耳根軟的。
衛盈惴惴不安,「母親是不是不喜歡盈兒跟小姨寫信?母親不喜歡的話,盈兒以後不寫了。」
李福熙不會去問衛盈「母親跟小姨喜歡誰」這種話,她相信人心肉做的,她總能把衛盈焙熱,於是露出微笑,「盈兒想要小姨入府,是怕將來沒依靠嗎?」
衛盈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李福熙耐心的說:「小姨跟你開玩笑呢。你是無憂的姊姊,都是爹爹的好孩子,將來爹娘百年,無憂會當盈兒的依靠,衛家一日不倒,盈兒就有娘家。」
衛盈踮惦腳尖,她想要小姨入府,但也知道嫡母不樂意——她喜歡嫡母,嫡母入府前,家裡除了毛姨娘跟奶娘沒人管她。但毛姨娘跟奶娘只管吃喝,也不能教會她什麼。去年春天嫡母入府,首先就勸了爹爹讓自己去官學。
官學可好玩了,好多朋友,雖然一開始課業跟不上,但慢慢的也能寫字,念書,懂得一些道理。
嫡母還教了自己好多私房菜,自己雖然琴棋書畫都不行,好歹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毛姨娘說,嫡母可好了,讓自己乖乖聽話。
衛盈想起過去一年多,她雖然不是嫡母生的,可是能感受到嫡母的愛。言老師有說過,愛人者兼其屋上之烏。
如果小姨入府,讓嫡母不開心,那也不是她想要的。
衛盈拉了拉李福熙的袖子,「盈兒希望母親開心。」
李福熙忽然就覺得值得了。小妞兒還是有良心的,自己的付出沒有白費,於是笑了,「母親跟外婆,小姨還有事情要商量,盈兒先回房間吧,明日要背誦《女誡》第九章,可背起來了?」
衛盈縮了縮脖子,「還沒。」
「那趁著天黑前快點背,不然晚上點燭火傷眼。」
衛盈有點猶豫——雖然喜歡母親,但內心還是想要小姨入府,只是她能感受到母親的不樂意。
春來勸著,「奴婢送九小姐回房。」
誰不知道春來是李福熙的得力助手,衛盈雖然有點無措,但還是順從的跟著春來走了。
李福熙見孩子離開,這才板起臉,「張太太,張姑娘,要跪隨意,我還是那句話,絕對不同意喝張姑娘的茶。」
張招弟原本想得很簡單,鄰里好多人都是妹妹過門當姨娘。姊妹共事一夫在鄉下並不罕見,以為自己端出香娘姊姊的名字,也會很容易就入府,卻沒想到其華公主心眼這樣小,大將軍堂堂男子漢,身邊居然只得一個正妻,多沒面子。
而且公主說不管她們,還真的就不管她們了,好渴,膝蓋好痛。張招弟都不知道跪了多久,後來終於無奈離開。
李福熙臉色這才好上一些。
玉竹一臉不敢相信,「怎麼有人臉皮這樣厚,上門說要當姨娘!大將軍可是堂堂一品官,就算要找人,也得是官戶子女,怎麼會是一個鄉下人可以高攀的!」
「就是。」紫珠跟著說:「九小姐也是耳根子軟,居然就這樣信了沒見過面的小姨,幸好後來說了『希望母親開心』,不然奴婢都要為公主不值得了。」
當天衛東風回來,李福熙立刻跟他提了,當然,她知道柔能克剛的道理,所以不是氣呼呼的控訴張家,而是撒嬌的說:「我心眼狹小,可容不得他人。大將軍男子漢大丈夫,讓我一回吧。」
衛東風剛剛跟大寶二寶親熱完,心情好得很,見小妻子這樣軟聲軟語,哪有不答應的道理,「我本來就沒有要姨娘的意思,公主產下無憂跟有餘,著實辛苦。我膝下兒女雙全,何必還需要姨娘開枝散葉。」
李福熙大喜,「我產後恢復得慢,大將軍別嫌我胖。」
「胖胖也挺好的,摸起來舒服。」
「我會瘦下來的。」
衛東風莞爾,「讓你吃了十個月,又坐了一個月的月子,會胖也不奇怪。放心吧,我不 會嫌你的,吃了十一個月要馬上瘦下來,哪這麼容易。」
李福熙心裡喜孜孜,衛東風真好,伸手摟住他,「我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嫁給大將軍,第二開心是生下無憂跟有餘。」
衛東風很是受用,雖然他生平最高興的是捷報,而不是娶了其華公主,但不妨礙他心情好。
兩夫妻說了一番體己話,都覺得溫馨。
李福熙原本以為張招弟一事只是個插曲,沒想到還有後續——張招弟居然帶著張太太跪在衛家大門,身前掛著牌子,說其華公主容不得人。
衛家處在熱鬧的胡同轉角,張招弟這一跪,引得眾人側目。
李福熙對這種賴皮鬼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願讓張招弟入府,但跪在大門口也確實難看。她是現代人,不在乎別人眼光,可是總要替衛東風想。
衛東風卻意外的十分開明,說腿長在她們身上,要跪要走,別人無法控制。要是下跪就能如願,那要法律做什麼。
李福熙這才想到,衛東風位居高位,衛家親戚勢必有人上門求事情,哭求,跪求,撒潑滾求,衛東風應該對這種手段厭惡至極。
她心裡想,衛東風都不介意了,自己當然不用管。
京圈人人知道其華公主產下龍鳳胎,身體一時無法恢復,但即使這樣,也不收姨娘——一些原本打算送女兒進來的商戶,都打消了心思。
毛姨娘針線果然上手,經過李福熙一般講解,就把包屁衣做了出來。眾人見這神奇的小衣服,嘖嘖稱奇。
毛姨娘喜道:「這等天氣變涼,小少爺跟小小姐也不怕換尿布時冷了肚子。」
李福熙拿著小衣服,笑眯眯的,「毛姨娘可真厲害,沒圖也能做出來。」
眾人欣賞了一番——天冷給小娃換尿布,最怕著涼,有了這包屁衣,那就不用擔心小娃兒露肚子。
春來看得最是專心,她也懷孕了,看著這包屁衣,想著還沒出生的孩子,忍不住開口央求,「公主,奴婢生孩子時,能不能也用這包屁衣?」
李福熙大大方方回覆,「當然可以。」
春來大喜過望,「多謝公主。」
毛姨娘覺得下人的孩子怎麼配跟衛無憂,衛有餘穿一樣,但這陣子相處也知道其華公主最沒架子,她都說可以了,自己不過一個老奴婢,還是別多嘴。
紫珠跟玉竹羡慕的看著春來——她們都是齊皇后派來的陪嫁,現在春來有好歸宿,兩人為她高興,但也著急自己的親事,年紀都不小了。
其華公主雖然讓她們睜大眼睛看,只要自己喜歡都能提。可是衛家下人不多,這陣子怎麼看,也都看不到合適的。
格扇被人推開。
「其華公主。」平安的聲音由遠而近。
平安跟著衛東風多年,很是穩重。但今日卻沒聽得回應就逕自推開格扇,顯得十分無禮。
春來見丈夫失態,第一個不同意,「平安你怎麼這樣大膽,這可是公主住的跨院,沒等回應就開門。」
「公主見諒!」平安一臉著急,「朝政有變,大瑞國不遵守兩國和平協議,派兵攻打我們北邊土地,甯遠將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已經戰死。現在北邊由昭伍校尉守著,勉強扛住,連夜六百里加急快報入京,早朝時皇帝堪堪收到戰報,已經命衛將軍整兵出征。」
眾人安靜下來。
李福熙最是關心,「大將軍去校場了?」
「是。」平安恭恭敬敬的回覆,「下午就要整裝出發,大將軍交代小人跟公主稟告,請公主保重自己。衛家老小懂事的不多,還請公主費心。」
毛姨娘一聽大瑞國起兵就氣了,「這大瑞國怎麼說話不算話!定下不開戰合約也才幾年,如今就偷偷派兵來攻打!」
春來臉色同樣不好看。平安雖然回來這一趟,但他想必只是回來傳話,交代完畢,也是要回校場的,她心裡擔心丈夫,但這時候哪有自己說話的餘地。
「平安。」李福熙勉強開口,「回去稟告大將軍,讓他放心,我定會護住衛家上下。請他凡事想著我跟三個孩子,一定要保重自己。」
「小人曉得,小人還要回校場,這就退下了。」
李福熙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你跟春來外頭說幾句話再走。」
平安沒想到公主這樣大度,大喜過望,牽了春來的手就到外邊簷廊下交代事情。他二十幾歲才當爹,也想看著自己的孩子出生。
屋內,毛姨娘愁容滿面,「三爺這才安頓下來沒兩年,又要出征。」
李福熙安慰道:「大將軍一定能打贏,我們等著他凱旋歸來便是。」
紫珠也跟著說:「是啊,毛姨娘。大將軍征戰十六年,定住了我們南巢國的繁榮,這回定也一樣的。」
李福熙心裡不安,但她不能顯露出來。
穿到《衛東風傳》的最後一頁,原以為就此承平,從此陪夫君,養孩子,卻沒想到大瑞國出爾反爾,簽約都沒幾年呢,馬上派兵攻打。
戰爭總是會死人的,李福熙這時候突然明白毛姨娘長年茹素的原因,她想著自己也開始吃素好了,給衛東風積點陰德,只要菩薩保佑他一點,也許就能讓他在戰場上逃過一劫。這是她第一次覺得離死亡近。
看書時,覺得戰爭刺激,壯烈,精采絕倫,捨不得翻頁。現在只覺得靜不下來,又是擔憂,又是煩惱,希望快點過去。
大瑞國的皇帝真的不要臉,希望老天一道雷下來,劈死他。
耳房內突然傳出一陣嚶嚶聲,很快的變成二重奏,也不知道是無憂吵醒了有餘,還是有餘吵醒了無憂。
李福熙跟毛姨娘迅速了進了耳房。
楚嬤嬤手忙腳亂,見兩人進來一陣苦笑,「小少爺跟小小姐同時醒,老奴都不知道哄哪一個。」
毛姨娘沖向前,一下抱起衛無憂,李福熙便抱起衛有餘,摸摸屁股,沒濕,也還沒到餵奶的時間,這便哄了起來。
毛姨娘抱著男孫,萬般憐愛,「老奴看這肯定是跟三爺心有靈犀,小少爺知道三爺要出征了,這才哭了起來。」
李福熙知道小寶寶醒來沒道理,哄著就是。
親親有餘,別哭,爹爹要上戰場,娘還在呢!
娘一定會護著你,護著哥哥姊姊,護著衛家。
只要有她李福熙在,衛家上下都會好好的。
衛無憂跟衛有餘哭了一下,見有人來哄,哭聲漸停。李福熙跟毛姨娘便把孩子放在錦繡床上,孩子只要看著有人,就不會哭。
李福熙第一次當娘,覺得小孩子真神奇。這麼小的小東西,話都不會說,已經懂得撒嬌了。有餘還會假哭呢,明明沒眼淚,就是嚎得很可憐。
摸摸包著孩子的錦被,李福熙內心又是柔軟,又是剛強。雖然古代女子諸多限制,但她是衛東風的老婆,他扛起國,她就扛起家,如此才不愧為他的妻子。
哄了一番,兩娃又閉上眼睛,先後睡去。
毛姨娘小聲說:「睡著就好,小孩子多睡覺也會長大。」
李福熙知道衛東風又上戰場,此刻對毛姨娘那是拉近了幾分——整個南巢國,真的替衛東風擔心的,也就是她們兩個加上衛盈了。
過了一個時辰,衛老夫人來喊人,李福熙便去衛老夫人的房裡。
衛老夫人並不愛衛東風,但也知道這個家是靠他撐起來,萬一他死在戰場,那誰來每個月給自己二十兩?誰來給衛東雄,衛東厚零用?基於衛家上下的生計,衛老夫人還是希望這個庶子能旗開得勝。
但她也明白刀劍無眼的道理,萬一衛東風死了,這個家能靠的只有其華公主了。
衛老夫人最是現實不過,因為內心有所求,所以對李福熙露出前所未有的好臉色,說了一些類似齊心度過,共同祈福之類的。
這也是李福熙第一次覺得這位嫡婆婆像正常人,內心有所圖也不要緊,大家面子上過得去就好。
最後衛老夫人終於說出了目的,「這個家不能倒,若老三有個萬一,還請公主不要拋棄我們衛家。」
李福熙從沒有這樣堅定過,「大將軍一定會回來的!」
別問她怎麼知道,她一定要這樣想啊,不然日子怎麼過下去?她穿越一回,可不是為了跟衛東風當兩年夫妻就守寡。他們要白首偕老,要兒孫滿堂,過去十幾年各種艱難的狀況,衛東風都活下來了,沒道理這回不行。
衛老夫人還想說什麼,被李福熙打斷,「婆婆別說不吉利的話,會被牛鬼蛇神聽去的。現在開始,我們衛家上下都吃素,給大將軍祈福。婆婆就當是給自己兒子求晚年,對菩薩誠心點,菩薩有靈,自然會保佑大將軍。」
衛老夫人沉默,她當然不願意為了庶子吃素,可是如果庶子死了,她的兩個兒子又靠誰養?
其華公主到時候一定會自請出府的,她也只會帶走衛盈和龍鳳胎。到時候衛家就是空殼,這宅子皇帝所賜又不能賣,能拿來幹什麼?
李福熙見衛老夫人不說話,心裡知道她已經同意,於是也願意退一步,「大將軍不在府中,媳婦自然會幫忙家中事務,婆婆就不用太擔心了。」
下午衛盈放學回來,第一時間沖到小跨院,什麼都沒說,就是抱住李福熙。
李福熙擁她入懷,揉了一番,「外人說什麼都不重要,相信爹爹,相信母親,相信毛姨娘,這樣就好。」
「他們說這次大瑞國派了五十萬兵馬。」衛盈聲音帶著哭腔,「我們南巢國根本沒這麼多人可以抵抗。」
「你爹可是大將軍,世人都稱為戰神。以前打贏過大瑞國,這次也行。」
衛盈吸著鼻子,「他們還說,這次戰事危急,母親會帶著無憂跟有餘回宮中,不管衛家了。」
李福熙心想,官學裡的都是什麼人啊,這樣跟小孩子胡說八道!衛盈耳根子軟,什麼話都當真。
「盈兒,母親既然已經嫁入衛家,那就不會離開。你爹最記掛衛家上下,他不在府中,母親會為他撐起這個家——記得母親跟你說過的話,女子可頂半邊天,盈兒睜大眼睛看母親怎麼照顧衛家。」
衛盈被哄了一陣,總算比較安心。
李福熙見衛盈被哄住了,摸著她的頭髮,內心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張太太跟張招弟還在外頭跪著。
都已經十幾天了,還不放棄,身前的板子寫著「其華公主容不得人」,想敗壞她的名聲。只是她的丈夫不介意,那她當然更不介意了。
有一句話說得好,「你怎麼看我,那是你的事,不關我的事」。身為現代人,李福熙一直奉為圭臬,真的要在意每個人對自己的看法,豈不被煩死。
李福熙知道衛東風要再次出征,心情已經不好,又被衛老夫人盧了一陣,情緒更低,突然想起張招弟,倒是想捉弄她一番。
於是牽著衛盈的手笑說:「母親給你看個東西。」
衛盈不明所以,但她喜歡母親,還是點頭說好。
李福熙牽著衛盈的手走過兩個穿堂,直到了門外。
大門一開,就見到張太太跟張招弟一臉狼狽的跪著——李福熙真服了她們,夏日的太陽,這麼禁得起曬。
張招弟見到李福熙,那是見到了希望。想著對方一定是被自己逼得沒辦法了,大戲上都是這樣演的,只要下跪,有錢人要面子,就只能退讓。
想起嫁給衛東風當姨娘,從此吃香喝辣,張招弟臉色都亮了。
衛盈怯怯的喊了一聲,「外婆,小姨。」
李福熙笑著開口,「既然張姑娘如此誠意,那我也只能點頭了。」
張招弟大喜過望,「多謝公主,我一定好好伺候公主。」
「只不過……」
李福熙還沒說完,外面大街傳來敲鑼的聲音,「快報,快報!大瑞國來襲,戰爭再起!要囤米囤油的,趕緊啊!家裡有十五六歲的孩子,也別挑了,趕緊成親才是重要!不然戰事一起,什麼都不好說呀!」
一個老婦怒喝,「大瑞國又來了?不是說不打我們了嗎?那俺們怎麼辦,這好日子才沒兩年呢!」
「衛將軍已經上校場點兵,不用怕!衛將軍英明神武,肯定能保我們南巢平安。只是朝廷又要征銀,大家把褲袋勒緊了,米麵油鹽都會漲價,還是趕緊多買一點。蠟燭什麼的,也都得省起來。」
幾人交談傳入耳中。
張招弟臉色一變,「衛將軍又上戰場了?」
李福熙點頭,「我要講的就是這個,衛將軍已經上戰場,歸期未知。張姑娘若有誠意,可以先進府中等候。」
就見張招弟一下站起來,然後跌倒,又站起來,扶著自己的老母親,兩人轉身就跑。
衛盈愕然。
李福熙笑著喊,「張姑娘不入府嗎?」
張招弟腳麻,跑不快,明明有聽到,依舊頭也不回的去了——她以為天下太平,這才願意當將軍姨娘,以為從此就是在一品門第舒舒服服過日子。此刻將軍要上戰場,那就可能會死,她才不想還沒生孩子就守寡!
李福熙給衛盈來了個機會教育,「盈兒,你看,你小姨說著多有誠意,一旦知道爹爹要上戰場,那就不願意了。你的人生還很長,日後遇到什麼事情也難說,但一定要睜大眼睛看清楚,共富貴容易,共患難艱難。誠意不是嘴上說說,得用心評斷。」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十章 暈,又戰爭了!
衛家關上大門,開始深居簡出的日子。過了十余日,平安又回來了,帶了衛東風的家書。
上面只寫了「戰事吃緊,日後不再寫信。公主保重,衛家還請公主多多承擔」,沒有開頭,也沒有落款,但李福熙知道這是衛東風的字。
這麼緊急的情況下,能報個信息已經算不錯。
李福熙拿了信去毛姨娘房中念給她聽。
毛姨娘不識字,但捧著信的樣子就是一臉慈愛跟關切,「公主,這信上就寫這樣?」
「是,毛姨娘也看了,信上字不多。」
「三爺還是記掛衛家的。」毛姨娘感歎,「雖然衛家人對他不親熱,可是三爺始終沒忘記自己的出身。」
李福熙附和,「三爺堂堂男兒,自然不會是薄情之輩。」
京城裡,薄情的人多著去了。有人苦讀中了進士,有了功名,這就把鄉下的一切都拋棄,親戚找來,也推說沒空,就是不願意相認。
哪像衛東風,自己過上好日子就接了全家來住,一點也不介意衛老夫人,衛東雄,衛東厚對他並不親切。
李福熙跟毛姨娘說了一陣,這才回到小跨院。平安跟春來正在簷廊下說話,兩人見到她,連忙行禮,「公主。」
「沒事,春來懷孕不容易,你們多說上幾句不礙事。」
「公主,小人這次不回前線了。」平安恭謹的說:「大將軍擔心公主要跑外務沒個使喚的人,命小人留在府中聽差遣。小人跟著大將軍多年,各項事務都熟悉,公主若是需要個幫手,多少也能盡得上力。」
春來一聽大喜過望,但想起大將軍在前線危險,馬上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她現在為人妻,即將為人母,也稍稍懂一點公主的心思,公主想必十分煩惱——但是平安不用回前線,真的太好了……春來,你不該這樣想,不該。
平安又說:「小人此後就留在府中聽公主差遣,公主不用擔心。大將軍從上兵當起,至今已經十六年,征戰無數,這回肯定也能打敗大瑞國。小的在衛家,也會盡力幫公主的忙。」
李福熙很矛盾,一方面覺得大瑞國今非昔比,一方面又想相信自己的丈夫。
衛東風上次打大瑞國,是有幾分運氣在的。不然兩方兵力懸殊,哪這麼容易旗開得勝,可是大瑞國也不是不長記性,這幾年一定是勵精圖治,有一定的把握這才南攻。
相對的,南巢國皇帝太仰賴衛東風的名聲,連續兩年減少兵部預算,原本當兵能養家,兵源充足,後來當兵不能養家了,很多人就寧願回家種田。
這種情況下,到底能徵召到多少人,而這些人拿著少少的軍餉,願不願意給國家賣命,都不好說。
戰爭有輸有贏,你來我往。總體來說,衛東風都能獲得最後勝利——二十冊的《衛東風傳》是這樣的,但李福熙不知道延續下來的故事,是不是也這樣。
秦穆公靠著孟明視成為春秋五霸,但孟明視曾經三戰三敗,多虧秦穆公大度,這才創造了盛世。
然而南巢皇帝並沒有秦穆公的胸懷,他是一個小器皇帝,連虛銜親王封號都不願意給的人。
李福熙不是悲觀的人,她是真的覺得戰事難說,大瑞國比南巢大了五六倍不只,又位處中原,物產豐饒,國力鼎盛,這樣的國家不會打沒把握的仗。
「公主別煩惱。」紫珠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大將軍不過離家數月,一定能跟過去幾年一樣,斬了對方領兵人的人頭回來。」
玉竹也同意,「光是衛家軍的名號,已經足以讓那些大瑞國的上兵腿軟。奴婢就不明白了,大瑞國上一仗死了上萬人,這還不怕,當時……」玉竹沒再說下去。
李福熙卻是知道的,要不是當時的周國丈拖住軍糧,使得南巢士兵無法北上,說不定衛東風就順手滅了大瑞國。
周皇后被廢,周家已經傾覆,但不知道齊皇后的娘家是怎麼想的。
話說回來,也是皇帝昏庸無能,軍糧這麼重要的事情,應該交給兵部,怎麼會交給周國丈,周國丈那人品不發國難財就奇怪了。
戰事果然拉長——以前衛東風大敗大瑞國只花了兩個多月,現在都三個月了,邊境還在苦戰。
齊國丈比較正常一點,發派下來的軍餉都有如期運送,只是大瑞國有準備,打起來自然沒那樣順手。
這幾個月,衛東風的俸祿都是直接到李福熙這裡。她是衛東風的正房妻子,自然有權利代理他的一切。
李福熙照樣分二十兩給衛老夫人,好笑的是汪氏跟柳氏又過來討錢。李福熙就不懂了,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嗎?
什麼叫「大嫂也不是要占你便宜,大嫂一定會還的,有錢就還你」,有錢就還,沒錢就不還,這什麼道理。她想到以前交作業給了一個隨身碟,被班代弄丟了。
報告嘛,筆電再拷貝一份就好,可是那個隨身碟要四百多,班代回她「我找到就還你」,啊,那是找不到就不用還嗎?李福熙至今仍不懂這個邏輯。
汪氏也妙,她的理由是「反正公主一個人也用不到這麼多銀子,借大嫂一點就當作好事」。李福熙真的滿頭問號,哪怕世界首富馬斯克都不會嫌錢多,何況她一個普通人,二十兩是不少,但也沒多到燙手啊。
立冬的時候,朝廷下了新政,每人得繳一兩安家銀。
每人,指南巢國的每一個人,不管是大官,還是農村,總之只要是南巢人,就得繳這一兩。
戰事顯然不樂觀,朝廷沒錢了,直接跟老百姓索要。
李福熙知道衛老夫人拿不出四十幾兩,她自然擔起這分支出——衛家當然沒人感謝她,只覺得你有錢,你應該的。
李福熙有一個優點,我怎麼對你,那是我的事情,不會要求你感謝。她記得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如果對對方好,卻要求對方反饋,這樣的付出是要經過對方允許的」。
衛老夫人雖然對毛姨娘擺主母派頭,到現在還要毛姨娘伺候早餐,但比起京城其他大戶,衛老夫人已經算菩薩轉世了。毛姨娘有自己的房間,做刺繡能存私房,還能天天到小跨院看孫兒,在其他門戶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事情。
看在這點的分上,李福熙不介意對衛老夫人好一點——她是不疼愛衛東風,但也沒跟衛東風對著幹。
四品中書侍郎征了幾個進士到門下,有幸入門的趙進士就很倒楣,他的嫡母以為這庶子發達了,內心記恨親生兒子沒考上,天天發瘋讓趙進士難堪。後來中書侍郎跟太子推薦抄書人選時,趙進士就沒有在名單上。
不安定的家人,對於官路也是影響。人家會想你一家子雞飛狗跳,怎麼有資格為皇帝分憂,衛老夫人雖然沒有加分作用,但也不至於扣分。
看在這點上,李福熙不介意照顧她——等衛老夫人來求她是滿有趣的,不過她知道衛東風肯定不會喜歡這樣。他很古板,嫡母怎麼樣都是嫡母,不可以捉弄。
就這樣,時序入冬。
聽說南巢跟大瑞邊界下起大雪,上回邊界大雪是三十幾年前了——南巢國的士兵都禁不起冷,反而中原國家大瑞很能適應,連續兩次突襲得手,南巢死傷上千。
此訊六百裡加級快報入京,皇帝面如死灰。
小雪時,衛東風退了十裡地。
平安來告訴李福熙這消息,李福熙意外鎮定——她有一種感覺,她的穿書生活現在才要開始。
是苦樂參半,是必須拿出力氣跟勇氣才能前進,是真正的人生。
早上問安時,衛老夫人照例一番廢話,最後說:「有沒有什麼事情要說,沒有就各自回房吧。」
李福熙往前一步,「婆婆,媳婦有事情要說。」
衛老夫人面對這公主庶媳,實在喜歡不起來。但老實說戰事再起的這幾個月,公主又確實把衛家照顧得很好,想到親兒子親孫子,衛老夫人覺得自己還是有點感謝她的。
「公主有事情就說吧,老太婆聽著。」
李福熙知道衛老夫人說自己是老太婆無非就是想讓她局促,但她聽多了,也麻痹了。現在正事要緊,「婆婆,我們衛家人口太多了。衛娥,衛琳,衛梨,衛荷都是嫁人的年紀,反正最近無事,我們就把這四個姑娘嫁出去吧。」
衛娥,衛琳,衛梨,衛荷,有的是大房的,有的是二房的,相同的都是年紀偏大,但因為各種原因沒能成婚。
此時四個女孩一聽公主提起婚事,都有點期待。公主有的是錢,只要願意出嫁妝,自己就能嫁上不錯的人家。
柳氏最是關心,衛娥,衛梨都是她的。雖然是女兒,但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可能不擔心,「公主這可是要幫我家娥兒跟梨兒張羅婚事?先說好,我家娥兒跟梨兒只嫁讀書人,商戶那些是不嫁的。」
李福熙在內心翻了個白眼,衛娥跟衛梨條件又不好,還挑呢,嫁妝才五兩銀子想上天嗎?等待發派的進士跟舉子挑妻子,也會挑員外的女兒好吧,這樣才有助力,但她懶得跟柳氏解釋了。
「衛家的嫁妝是五兩銀子,我再給四個侄女添五兩,我的想法是嫁給做生意的人家,頂級富貴我們是攀不上,嫁給一般門戶,普普通通過日子也挺好。」
「那怎麼行!」柳氏尖叫起來,「我的女兒肯定要榮華富貴,嫁給一般門戶太委屈了,我們可是一品門第。」
「我們是沒錢的一品門第。」李福熙無情戳破她,「現在戰事吃緊,皇帝肯定對衛家各種看不順眼,我們得減少人口,不只大姑娘們得出嫁,小姑娘們也都得過繼到宗親門下,從家人變親戚。
「接著二房分出,只剩下大房的八子,以及我們三房的一子兩女,如此人口減少三分之二,就不會惹人閒話。」
一番言語,廳上眾人大驚失色。汪氏還好,自己沒被分出去,全家還能寄生在衛東風這支上,但柳氏卻是不願意。衛東厚沒出息,她自己又連生六女,分出去是要靠什麼過活?庶子才不會孝順她!
衛娥聽到自己要嫁入普通門戶,爹娘還得分出來,那自己以後就不是一品門第的小姐了,這樣丈夫如何尊敬自己,想想也來氣,「公主說要把適婚年齡的女兒嫁出去,年紀小的就分給宗族,那為什麼衛盈跟衛有餘不用?」
李福熙覺得好笑,「衛家支出靠的是大將軍的俸祿,大將軍養自己的女兒天經地義,卻沒聽說養侄子侄女天經地義的。」
柳氏急吼吼的說:「總之我不同意!婆婆您也別同意,要是我們分家,我們這一房就等著餓死了!」
李福熙奇怪,「入京前不就過得好好的?怎麼現在分家就會死?為何以前二哥能幹活,現在就不能幹活?二嫂膝下的寶山,國強,來富年紀也都不小,可以讓他們出去找活計了。」
「不管!」柳氏撒潑,「除非一個月給我們十兩,不然我們不分家!」
汪氏陰陽怪氣,「哎喲!不下蛋說話倒挺大聲,三弟一個月也才拿二十兩回家,弟妹一個人就要十兩,那我們整個衛宅靠十兩,有這道理嗎?」
衛老夫人難得沉吟起來——這幾個月她也有派人出去打聽消息,都是戰事不樂觀,老三不知道怎麼了,這次很個順利。
她也想過,老三可能打不贏。方娘子說,大瑞國可有南巢的好幾倍大,人人身強體壯,上次老三打贏恐怕只是運氣好,沒人次次好運的。
她當然希望安享晚年,但也不是沒想過老三戰敗。她看大戲上戰敗的家族都很慘,輕的話就是革官,重的話甚至全家下大牢。
她這陣子睡不好,都在想這件事情,一方面埋怨老三沒用,不能快點打贏回來。一方面又覺得該做最壞的準備。方娘子說了,二十幾年前忠武將軍連退三十裡地,然後投降西瑤國,皇帝把忠武將軍全家都砍了。
如果他們衛家也被不爭氣的老三連累,如果老三那沒用的傢伙為了惜命投降,那他們衛家就沒人捧香了。
衛老夫人這陣子也在想這件事情,但總下不了決心。衛東雄是手心,衛東厚是手背,她都捨不得,可是萬一老三那邊真的出意外,她總不能讓衛家斷了根。
想了想,衛老夫人慎重開口,「二媳婦,老婆子看公主這回說得對,你們那房就分出去吧。」
柳氏大驚,「婆婆!不要,我們可沒做錯什麼事情!我們又沒銀子,我們能去哪裡,婆婆,別趕我們出去!」
衛娥更是恨,「祖母總是偏心大伯!」
衛老夫人卻是想起忠武將軍的慘劇,下定決心,「我會給你兩百兩,你晚上跟東厚商量,找個宅子,全家搬過去吧。老婆子會讓宗主寫分家譜,從此我們兩家當親戚,不當家人。」
柳氏原本要哭嚎,一聽有兩百兩,頓時停住眼淚,「兩百兩?」
汪氏眼睛一亮,「婆婆,您有兩百兩?二房拿兩百兩也太多了,不如我們一房分一百兩還差不多!」
衛俊傑的妻子蔡彩娘已經懷孕,在衛老夫人面前能說上幾句話。此時肚子一挺就往前,「太婆婆,俊傑才是我們衛家的長子嫡孫,照說有銀子應該給俊傑哪!」
汪氏連忙點頭,「就是,古來只有長子嫡孫能拿多,沒有給二房的道理。」
衛志銘的妻子牛九娘不滿了,「太婆婆,志銘也是您的嫡親孫子,何況讀書又比大哥好多了,要給也應該給他。」
柳氏大叫起來,「那是我們二房的,誰都不准動!」
李福熙就看廳上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為了誰能分那兩百兩吵得不可開交——衛老夫人也挺厲害啊,天天哭窮,一出手就是兩百兩。
總之,多虧了這兩百兩,衛東厚跟柳氏這一房對搬出去都沒有什麼意見,不過七八天就找到合適的宅子搬過去了。
二房九子,六女,兩姨娘,搬出去衛家一下少了一大半。
然後大房的衛琳跟衛荷也嫁出去了,嫁妝一共十兩,嫁的都是做小生意的人家——皇帝氣衛東風遲遲不凱旋歸來,但見衛家女低嫁至此,又不好責備了。
大房另外有四個庶女,都分給了衛家親戚。當然是有銀子的,也定好契約,等於請親戚代養,沒讓那四個庶女吃虧。
至此,衛家大宅剩下衛老夫人,大房十二人,三房五人。
衛家過了一個不怎麼樣的年——高興不起來,熱鬧不起來。
隨著戰事緊張,衛家眾人害怕被連累,只有衛東雄喝酒後大聲了幾句,蔡彩娘跟牛九娘第一次看到公公發酒瘋,兩個新媳婦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元宵,朝廷再度下令要百姓繳銀子,這回不是一人一兩,是一人三兩,繳不出銀子的杖責十板,下牢直到繳清為止。百姓苦不堪言,但也只能乖乖上貢,從此衛東風名聲在民間一落千丈,都說他不會打仗也不放權,害得百姓一直繳軍餉。
衛盈因為這樣,不去官學了。李福熙也不想勉強她,同學整日說你爹沒用,誰都不想去學校。
於是親自教導衛盈讀書寫字,她堂堂國立大學的學生,當年國文學測頂標,教個小孩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衛盈只跟母親學過做菜,沒想到母親也會古詩詞,這下更崇拜母親了,看著李福熙的眼神總是閃閃發亮。
春來笑著說:「恭喜公主,終於收服了九小姐。」
李福熙看著春來的大肚子,「這一兩個月就要生了吧。」
「大夫說是下個月。」
李福熙是很喜歡春來的,才生產過,也能理解孕婦的辛勞,「都跟你說肚子大了,不用到小跨院伺候,怎麼也講不聽。」
紫珠笑說:「春來姊姊怕悶呢。後罩房都是年紀大的婆子,也說不上幾句,還不如到小跨院來。」
春來沒說話,也沒否認——她是大著肚子,做事不方便了,但陪公主解解悶還行。何況大將軍讓平安不用上前線,她心生感激,更覺得要好好伺候公主,報答大將軍。
就這樣冬天過去,進入了春天。
春雨下個沒完,潮濕多潤。李福熙身為臺灣人,都覺得南巢太潮濕,她覺得自己需要除濕機。
這陣子如果有什麼好,就是衛無憂跟衛有餘長牙了。
小寶寶長牙,許是不舒服,兩人整天流口水。
衛有餘本就愛撒嬌,這下更黏人了,睜眼就要見到李福熙,不然就哭。
雖然知道女兒是假嚎,但李福熙還是吃這一套——大抵為人母都無法抵抗自己的孩子,她現在跟毛姨娘更親了,也稍微能懂衛老夫人的偏心。自己的娃娃,沒有不偏袒的,哪怕再沒出息,都是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
等衛東風凱旋回來看到這兩個寶寶,肯定要嚇一跳。他這都去了幾個月,小娃兒幾個月已經變化很多。
李福熙慶倖自己親力親為的照顧,孩子黏她,不是黏嬤嬤。
「公主!」格扇一下被推開,楚嬤嬤慌慌張張進來,「快點準備,宮中來人傳話,聖旨一個時辰後到。」
戰事膠著,這時候的聖旨可不是什麼好事。
李福熙心眼一轉,「紫珠,玉竹,把那套紅寶頭面拿出來,我要十二件全戴身上。還有把銀票縫入無憂跟有餘的錦被,針腳不用細,看不出來就好。你們如果有私房的,記得都帶在身上。」
又想著春來還在坐月子,連忙讓楚嬤嬤去後罩房傳話,主要也只有一樣,打包細軟——聖旨到來,除非死了,都是要出去迎接,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月子。
紫珠收拾好了,李福熙又讓紫珠去衛老夫人跟大房那邊通氣,主要還是讓他們把身外之物帶好。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李福熙牽著衛盈,紫珠抱著衛無憂,玉竹抱著衛有餘,平安扶著春來母子,幾人到了衛家狹窄的前庭。
李福熙就看衛老夫人一身華貴,珠寶滿身,腰間鼓鼓的,顯然是塞了銀票。大房眾人也是如此,人人打扮得如入宮一樣慎重,看到這些人還肯聽自己的話,李福熙覺得還算安慰。
前庭已經擺好香案,等聖旨到來,由衛老夫人帶頭,下跪迎接。
那內侍打開黃澄澄的卷軸,念了幾句文言文,李福熙國文程度不錯,還能懂,意思就是衛東風無用,不能給皇帝分憂。
中間就是皇帝自吹自擂有多仁德,所以沒有降罪。
最後八個字才是重點,打回白身,即刻出門。
李福熙心一凜,幸好自己有感覺,不然真的即刻出門,身上又沒銀兩,是要去哪裡。他們一家二十幾口人,有老有小,在這春雨連綿的季節,可沒地方去啊!
衛老夫人最是心急,接過聖旨後連忙問衛東雄,「這聖旨上說什麼?」
衛東雄一臉為難,「老三的品級被拔了,皇帝命令我們馬上離開,不能耽擱。」
內侍已經五十幾歲,什麼情況都看多了。今日衛家落魄,但人生難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傾倒的家族隨時可能再起,於是說話也客氣,「各位這就出府吧,老奴還要清點宅子的東西。」
蔡彩娘跟牛九娘那是青天霹靂,她們才過門幾個月,想著到一品門第過好日子,沒想到屋子狹小,人口多,上面兩層婆婆,現在居然還要被驅逐出去?
蔡彩娘當下就不樂意了,「這位公公,可不可以請您跟皇帝說,要趕就趕三房,讓大房繼續住著。說來說去,三房是庶出,跟我們大房關係不大。何況我跟二弟妹還懷孕,實在是不宜奔波,請皇帝別這樣對我們。」
牛九娘跟著附和,「公公明監,我們在這裡住得好好的,不想搬。三叔打不贏確實有錯,那讓三叔娘帶著一家出去吧,就算是皇帝那也得講道理,我們大房又沒做錯事情,憑什麼要我們出去?」
那內侍饒是歷經大風大浪,聽到這麼愚蠢無知又大不敬的話還是忍不住錯愕。
衛將軍他見過幾次,如此英明神武的一個人,怎麼家人都這副德性?皇帝沒把衛家眾人都下大牢,已經是看在衛將軍過去十六年軍功的分上了。
汪氏想到要離開京城,又煩又氣,「老三做事自己擔,把三房趕出去就是了,趕我們做什麼,我們可什麼壞事也沒幹啊!」
衛俊傑讀了幾年書,腦子比較清楚,於是跟母親汪氏解釋,「母親,這宅子是皇帝賜給三叔的,三叔都不能住了,我們自然不能住。」
汪氏忍不住又抱怨起來,「老三怎麼這樣沒用,連累我們一家。」
李福熙心裡不樂意了,「大嫂要是抱怨我們三房,我們出了這個門就去請宗主寫分家譜,從此當親戚也行。」
汪氏噎住,她可沒忘記朝廷兩次征軍餉,一次每人一兩,第二次每人三兩,都是其華公主拿出來的。看來公主還有好多錢,不纏著她,難道還要想辦法自己賺嗎?
汪氏於是陪笑,「我也不是那意思,終究是一家人,這種時候還是在一起比較好。」
李福熙不理會汪氏,轉身面對那位內侍,摘下了手中的紅寶鐲子就塞了過去。衛東風此戰不順,已經膠著八九個月,皇帝怎會突然發瘋,「請問大人,皇帝怎麼會這樣臨時發聖旨?」
那位內侍就覺得不愧是公主,喊他一聲「大人」,聽在耳中就舒服,哪像前面兩個愚婦,居然喊他「公公」。
內侍收下鐲子,「皇帝昨晚收到六百里加急文件,大瑞國連同西庫殘兵一起攻打,我們南巢士兵潰散,六萬人馬一夕之間不知所蹤。皇帝大怒,連夜就招了各位大人進禦書房商談,原本皇帝是打算讓衛家下大牢的,多虧得唐太尉,段太保,馬司空三人力保,皇帝這才退了一步,公主還是好好打算將來的日子吧。」
衛家眾人都大受打擊——雖然不滿衛東風,但不用幹活就有飯吃的日子實在舒服,現在這樣,肯定得自己想辦法了。
衛東雄對衛東風還有幾分兄弟之情,「大人,衛將軍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那內侍搖搖頭,「信還是仁武副尉寫過來的,仁武副尉不過九品,已經可以主事,由此得知上面幾位將軍都不在了。」
戰場上的「不在」,涵義很多,可能逃了,降了,也可能死了。
不管哪一樣,對衛家來說都不是好消息。
毛姨娘急得眼眶發紅,「公主,那三爺還會回來嗎?」
內侍同情的看著毛姨娘,「衛將軍不回來,衛家還有活路。一旦衛將軍現身,那勢必就是要擔上不忠的名義,那衛家上下,也不會好過的。」
毛姨娘眼淚流了下來,「大人,您說明白點,老奴沒讀書,聽不懂您說什麼。」
李福熙卻是懂的,她的丈夫從萬人敬仰,變成人人喊打。
衛東風死了嗎?她不信。
逃了?不可能。
降了?他不會這麼做的。
南巢國軍潰散,但她相信衛東風還活著——她喜歡他,尊敬他,他現在不管處境為何,她都願意為他承擔起責任。
她李福熙不是傻白甜,她是剛勇健。
她要身體力行「女子可頂半邊天」給衛盈看,將來衛有餘長大,她也能跟有餘說,母親當年多勇猛。
李福熙帶著衛家眾人先在客棧落腳——所幸錢財都收在身上,想著身邊有錢,眾人也稍微鎮定了一點。
按照衛老夫人的說法,應該去投靠衛東厚,雖然分家,都是衛家人,現在衛家出事了,二房自然該收留他們。
衛東雄親自去了一趟,衛東厚跟柳氏把大門關得緊緊的。衛老夫人不相信二兒子如此狠心,冒著大雨又趕過去,衛東厚這次把門開了,說得也明白,自己既然分家了,那跟衛老夫人就只是親戚關係,斷斷沒有親戚養親戚的道理。
衛老夫人大受打擊,回到客棧這就倒下了,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汪氏喊毛姨娘過去伺候,李福熙說不用——衛老夫人不過做戲給衛東雄看,他們三房不踵這渾水。
再者,現在是她李福熙主家,就不可能再讓衛老夫人拿捏,讓毛姨娘去伺候衛老夫人。
但她也知道毛姨娘老實,不過去會心不安,於是把衛無憂往毛姨娘手上一塞,笑說:「還是自己人抱著,我才安心。」
毛姨娘抱著白胖的小孫子,衛老夫人頓時也就不再那樣重要了,「小少爺跟小小姐都是有福的。這幾日住在客棧,沒家裡舒服,兩人還好吃好睡,小娃兒這樣就對了。乖乖長大,那就是頂天的孝順。」
李福熙笑著說:「毛姨娘說到點子上了,我們在外面,處處不方便,毛姨娘別去管衛老夫人了,多管管無憂跟有餘。」
衛盈走了過來,小小的面孔,滿滿的不安,「母親,我們是不是要出京了?」
李福熙拉過衛盈,微笑說:「是。」
「那我們要去哪?」
「回稻豐村,那裡是我們衛家的根,以後沒了你爹的月俸,我們就在那邊務農過日子。」
衛盈伸手抱住李福熙的腰,「母親,我想爹爹了。」
李福熙撫摸衛盈的頭髮,安慰說:「爹爹一定平安無事的,他會尋求最好的方法回到我們身邊。」
「盈兒不怕被同學笑,只要爹爹回來,他們怎麼笑都沒關係。」
李福熙心裡安慰,衛盈內心也慢慢堅強起來。等衛東風凱旋,她會對他說,我這個母親當得可好了。
這個春季,雨連下了十幾天,直到穀雨,這才放晴。
李福熙帶著衛家二十幾口人,分乘五輛馬車朝著稻豐村去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十一章 絕,公主調教!
李福熙帶著衛家眾人回到了稻豐村。
舊宅還在,只是多年沒人住,十分髒亂。幾個女眷卷起袖子收拾了一番,李福熙就真的佩服古代人,都這種時候了,還在男尊女卑,衛老夫人不讓家中男丁碰水桶抹布,說那不是大男人應該幹的事情。
李福熙在內心翻了個白眼,手腳加速收拾,雖然紫珠,玉竹都勸她不要,但這種狀況還擺派頭就太好笑了,她總不能讓衛盈看到這樣——家境窘迫了,嫡母還端著架子,現在能放下身段,將來才能直起腰身。
倒是蔡彩娘,牛九娘懷著孕,還有春來還在坐月子,被李福熙命令不准幫忙——衛家亂得很,衛東雄沒肩膀,衛老夫人還處在衛東厚不願意讓她入門的傷心中,李福熙身為公主,又兩次負擔起衛家軍餉捐,她來說話,分量十足,眾人皆遵循。
到了晚上,已經打點妥當,老宅七間房,勉強分配一下,還是能住的。
眾人打掃一天都累了,晚飯草草吃了玉竹買回來的包子跟清水,和衣就睡。
李福熙半夜起來喂了衛無憂跟衛有餘一次,拍嗝,哄睡,又是半個時辰過去。迷迷糊糊倒回床上,都不知道睡了多久,然後聽見雞啼,破了一個洞的窗紙透出光,天亮了。
李福熙梳洗完畢,看了看衛無憂跟衛有餘,小傢伙睡得熟,衛有餘的牙長得快,已經四顆,身為母親怎麼看自己孩子怎麼可愛,忍不住親了親他倆的小手,這才到大廳。
說是大廳,也只是泥土房,窄窄的,神桌上放著他們從京城帶來的衛家列祖列宗,以及那塊「天豐十八年,四月節戰士亡靈」的牌位——衛東風放在心上的,她李福熙就放在心上,托那紅寶手鐲的福,當天宣旨的內侍同意他們去佛堂取出。
也不知道衛東風現在怎麼樣了?生?死?若是生,好歹要回來見見他們。若是死,書中人物死了那該怎麼辦?
李福熙不知道自己穿書這一回,未來會是怎麼樣的走向。
但不管如何,夫妻一場,自己總要好好替丈夫照顧家人,更別說她現在還有衛盈,衛無憂,衛有餘要養大。
喜歡一個人,是能成為他的後盾,而不是他的拖累。
她總覺得衛東風一定還在,她等著他回來那日。
她告訴自己,李福熙,不用慌,也不要胡思亂想。如果衛東風能大殺四方十五年,沒道理撐不過第十六年。
毛姨娘看到她,連忙招呼,「公主,老奴買了蒸面跟豆漿,快點趁熱用。」
「毛姨娘怎麼起這這樣早?」李福熙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醒來的。
「老奴在農村出生,農村長大,回到了這片土地,四更就醒了。想著我們昨天才回來,米麵都沒有,去村口老餘那邊買了蒸面跟豆漿。」毛姨娘不是不感傷,但她這輩子命很苦,只能學會往前看。幸好現在公主生了男孫,自己內心有依託,不然想到親生兒子生死未卜,那是真的很想死。
李福熙雙手合十,對著牌位拜了拜,這才坐下來,「毛姨娘吃過了嗎?」
「老奴等幾位爺吃飽了,這才吃。」
李福熙好笑,「毛姨娘,我們衛家都這樣了,不用那樣講規矩。」
毛姨娘是老實人,一下出現不安的神色,「不行的,老奴只是姨娘身分,總不能越過主人家。」
李福熙實在沒辦法,她肚子餓,只能先端起豆漿喝,沒有糖,滿滿豆香,然後拿起筷子夾蒸面——衛家當年入京,鍋碗瓢盆都沒帶,但也沒扔,現在倒是派上用場。雖然不太趁手,但勉強能使用。
衛家眾人陸續入廳,這陣子遭逢家變,然後幾日舟車勞頓,昨天又是一頓大掃除,晚上睡土炕,四更雞叫此起彼落,人人臉上掛著黑眼圈。
衛東雄跟汪氏,嫡庶子八人,大媳婦蔡彩娘,二媳婦牛九娘,衛盈,以及玉竹,紫珠都到了,衛老夫人還在房間躺著。
李福熙懶得理她,老人家不是真的吃喝不下,只不過想作態給衛東雄看而已,看看,弟弟這樣對待老娘,讓老娘有多傷心,你千萬不要這樣。
李福熙等大家都吃完蒸面,主動開口,「雖然我們出門時有收拾細軟,但畢竟不能這樣過一輩子,還是得找個生計,這才應當。」
衛東雄十分害怕,以前務農,那真是苦,到了京城後整天鬥雞,鬥蟋蟀,每個月五百文已經足夠,過了幾年逍遙生活,實在不想在大太陽底下工作,於是道:「公主,不是我不願意幫忙,但我年紀都快四十了,真的不行,幹活的事情還是交給孩子吧。」
「俊傑跟志銘都已經這樣大了,建宏也不小,應該能擔當起我們家。」
衛俊傑連忙開口,「我還想考試呢!公豐,雖然稻豐村是鄉下地方,可也有私塾,侄子不才,還請公主替侄子出學費,侄子想考狀元。」
牛九娘肚子一挺,底氣十足,「公主,志銘也想繼續讀書,出一個人的學費跟出兩人學費差不多,不如一起給了,說不定私塾還給打折呢。我看公主接旨那天戴的頭面很是值錢,拿去當鋪換金銀,肯定可以負擔得起學費。」
汪氏笑眯眯的,「對了,就是要這樣。老三不行,還有我們大房,俊傑跟志銘以後有了功名,公主這個叔娘不也能沾光嗎?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齊心協力度過難關,我們衛家總有男人能把家裡撐起來的。」
這是汪氏昨天跟兩個兒子媳婦商量的結果——其華公主有錢,有嫁妝,有私房,我們靠著她就行。
五人商量妥當,早上一出大戲。
紫珠跟玉竹面面相覷,知道衛家的人臉皮厚,沒想到能這麼厚!那衛俊傑跟衛志銘比公主年紀還要大呢,居然伸手跟公主要錢?
李福熙不意外,衛家一門奇葩,本就只有衛東風是正常人。她只是奇怪,她在衛家人眼中到底有多傻?她是有銀子,但她也有三個孩子要養,拿私房給衛俊傑跟衛志銘交束修,這算什麼道理?
李福熙就看著大房的八個嫡庶子,人人接觸到她的眼光,都把頭低下來。
有用,真有肩膀,這就是衛家的男人。
汪氏討好的開口,「公主有錢,就幫助幾個孩子圓夢吧。也不是讓公主把金銀都拿出來,只要負擔學費,一個月再給他們五百文花用就好。將來俊傑志銘再次入朝,公主不也能回京了嗎?」
李福熙心想,這些人真是不可理喻,自己還是開門見山吧。
正想開口拒絕,平安進門,「公主,小的去巡過了,兩座山頭的紅果樹都長得好好的,工人們很盡心看管,一點雜草都沒有。」
李福熙大喜,「兩座山頭都是一般?」
平安點頭,「都是一般,這兩年細心照顧,紅果樹結果茂盛。」
李福熙心想,還是有好消息的,她的咖啡樹長得這樣好,她就要來做咖啡,摘豆,烘豆,磨豆,發咖啡財。
汪氏愛計較,一聽馬上開口,「什麼兩座山頭?當初賣給遠房伯父伯母那兩座嗎?」
李福熙不想生事,隨口回了句,「伯父伯母仁厚,知道我們如今的處境,暫時將兩座山頭租賃給我們,總歸肚子是餓不著了。」
汪氏也是稻豐村出身,奇怪的問:「租賃!那紅果樹又不值錢,能做什麼啊?」
李福熙心情好,不跟她計較。「租賃的銀兩又不用你出,急什麼。總之,日後我會負擔起廚房開銷,我在的一日,大家就有飯吃。除此之外,十四歲以下每個月有兩百文零用,十四歲以上得自己賺取,我打算開茶水鋪子,願意來幫忙的,就有例銀可以領。」
蔡彩娘一聽大為著急,「公主,那我沒有零用嗎?我可懷著孩子。」
李福熙反問:「你懷的是我的孩子嗎?」
蔡彩娘一愣,這才回答,「不是。」
「那為什麼找我要零用?」蔡彩娘這才訥訥閉嘴。
衛俊傑不死心,「公主,我上學之事……」
李福熙朗聲,「要束修,找自己爹娘去。總之衛家廚房會有米有肉,新衣服秋冬會發下去,不愁吃穿,但零用我不會給。尤其幾位爺年紀都不小,應該自己賺取生活費了,我有銀子,可我也不養廢人,我的茶水鋪子一個月給八百文,想來幫忙的都能過來。」
汪氏看看衛東雄,衛東雄很快的移開眼神,汪氏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夫君你倒是應承公主啊,一個月八百文呢!」
衛東雄看著地上,「我不用零用,反正公主說了廚房有米有肉,餓不死就好,我這輩子再也不幹活了。」
汪氏氣結。
牛九娘想了想,「公主,那我如果生了孩子,孩子是不是也一個月兩百文,孩子也沒滿十四歲呢。」
李福熙點頭,「那有,只要未滿十四歲就有。」
牛九娘不死心,「那衛盈是不是也一個月兩百文?」
李福熙都要氣笑,「你說呢?」
錢是公家的,那要公平,但現在錢是她李福熙的,她何必公平?衛盈可是她的女兒,不要說零用錢,將來嫁妝都會多上一點。
衛志銘一個巴掌呼過去,「愚蠢婦人。」又轉對李福熙說:「請公主不要介意。」
短短時間,衛志銘已經想得很清楚,這個家還是得靠其華公主。反正自己也不是真心喜歡讀書,說要進私塾,只不過不想下田。他小時候種過田,很熱,很苦,賣茶水應該滿輕鬆的,一個月八百文還比在京城拿的多,在京城一個月只有五百文。
李福熙又做了一些安排——衛家未滿十四歲的,都去村裡陸秀才處讀書寫字,也不求他們將來中桂榜,但多認得一些道理,將來就少吃一點苦。
十四歲以上可以選擇自己找活計,或者去她的茶水鋪子幫忙。
如果像衛東雄那樣什麼都不願意的,廚房隨時有吃的,也餓不死他們。
衛志銘跟衛建宏第一時間表明要跟著公主,衛俊傑在家裡賴了幾天,禁不起母親汪氏催促,終於也跟著李福熙出門。
李福熙又聘了幾個農婦幫忙摘豆,人人稀奇,這紅果樹的果實並不好吃,他們都試過了,但此刻有錢拿,倒是沒人有意見,反正做了就是。
中間李福熙因為一股子氣沒地方發,於是找了一日上張香娘的家——衛家已經回來一個多月,稻豐村消息都傳遍了。
李福熙對著張招弟好聲好氣,「雖然衛將軍生死未卜,但妹妹還是可以先過門,我們姊妹齊心,一起度過這危機。」
張招弟一聽,十分害怕,「沒有榮華富貴,誰要進衛家?」
李福熙有意捉弄張招弟,露出驚訝神情,「原來張姑娘只是看中衛家的優渥生活?我以為張姑娘對衛將軍一往情深。」
張招弟呸的一聲,「什麼一往情深,沒用的賣國賊!外面的人都說衛東風坑了皇帝,那是我們稻豐村人好,這才沒趕你們出去。要是換個地方,看看你們能不能安生!我姊姊已經死了,我們張家跟衛家也沒關係,你不要再來。」
李福熙看她醜態畢露,覺得好笑,但笑完,又忍不住歎口氣。李福熙啊,你太無聊了,有時間睡一覺不好嗎?跑來這邊嚇張招弟幹麼呢!
但日子還是要過的,夏天太陽大,曬豆子最好。經過幾天乾燥,又用杆面棍把豆子磨碎,鋪上棉紗,熱水濾過,就是一杯濃純咖啡。
當然,她賣的不是稻豐村的人,衛東風跟她說過自己其實有在做生意,京城隱密的商人「大商賈」就是他。他把南巢的東西運往大瑞,把大瑞的東西運往北夷,再把北夷的東西運往西瑤,只不過都是派平安出面。
於是她把沖泡咖啡的手法交給平安,讓他把幾車的咖啡豆運往海外異域——幾國戰亂,並不適宜做生意。
秋天時,平安回來了,上繳了一千五百兩銀子,說異域商會中,商人們對咖啡大為驚歎,直出價到這邊,這才沒人上加。
李福熙不是守死銀的人,有了進帳,當然要讓日子好過一點,馬上請了工人在衛家宅子後面多蓋幾間瓦屋。
秋日乾燥,泥土屋定型得很快,衛家又重新分配了一次,現在八個少爺連同各自太太都有自己的房間,紫珠玉竹一間,就連毛姨娘都有一間房,家具棉被全部換新一次。
十五歲的衛建宏期期艾艾跟她說,自己跟裘大妞看對眼。李福熙知道汪氏不會替庶子打算,於是親自出馬上裘家提親,裘家要求聘金三兩,李福熙出了。
八月十五,衛建宏娶了裘大妞。
李福熙有時候又想,衛東風要是做生意時有存銀子多好,現在自己就能輕鬆許多,偏偏他都拿去做善事,或者幫助陣亡將士的家屬——可是這樣的衛東風,才是她喜歡的衛東風。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李福熙雖然在鄉下,卻十分關心戰爭消息,雇了裘大妞的弟弟裘有順專門幫她跑腿,每天去鄰村熱鬧的市集打探。裘有順為了拿打賞,那是十分勤快,風雨無阻——他天生只有一隻手,無法務農,現在能賺這零用,裘家都替他高興。
時序入深秋,衛東風轉眼也出征一年多了,各種消息都有,有人說他跑了,有人說降了,更有人說死了,說現在前線是五品的游騎將軍負責。
一日,李福熙正在家中看帳,裘有順砰砰砰的跑進來,「公主!好消息,俺聽梅花鎮上的人說打贏了!」
李福熙一下站了起來,「贏了?」
「是啊。」裘有順小臉上都是光,「俺特別去鎮長家跟守門婆子問的,守門婆子打包票,早上親眼見到敲喜鑼的人,大概明後天就到我們稻豐村了。」
李福熙從小兜裡掏出一個碎銀子,「有順,你幫我跑一趟白河山頭,讓平安快點回來,我有事情吩咐。」
裘有順出生以來第一次拿到碎銀子,大喜過望,「俺馬上去,公主等著咧!」
說畢,轉身就跑了。
李福熙坐回椅子,內心還怦怦跳。
贏了?
這一年多的艱苦,終於贏了?
即使衛東風生死未蔔,贏了戰爭總歸是好事。房內,小娃哭聲響起。
李福熙聽得是衛有餘,匆匆忙忙進了房間,就看到毛姨娘在床上給衛有餘換尿布。
「怎麼這樣愛哭?」李福熙點了點女兒的小鼻子,「祖母照顧著,還有哪裡不滿意?」
毛姨娘聽得自己是「祖母」,內心喜悅,但不敢表現出來,「尿濕了當然不舒服,小娃兒屁股嫩,是要常常換的。」
「毛姨娘。」李福熙喜色難掩,「剛傳來消息,我們南巢打贏了。」
毛姨娘一怔,眼淚立刻流了下來,伸手抹了抹,卻越抹越多。想問自己兒子的事情,又不敢問,衛東風已經不在前線,到底死了傷了也沒人知道,沒消息還能抱持著希望,一旦有了消息,那就是確定生死。
「毛姨娘,開心點。」李福熙給她擦眼淚,「大將軍有我們,還有三個孩子,這樣大的掛念,一定不會拋下我們的。」
「是,公主吉言。」毛姨娘含著眼淚,看著床鋪上健壯的的龍鳳胎孫子,又想起可愛的衛盈,誰都捨不得死。
衛有餘身上乾爽,立刻不哭。
李福熙覺得好笑,「這是隨了誰,大將軍跟我都不嬌貴,有餘卻是一點點不舒服都不能忍。」
毛姨娘看著孫女,十分慈愛,「小孩子,嬌一點無妨。」
李福熙突然又想,是啊,她的女兒,嬌一點又怎麼了?她有錢,將來給有餘豐厚的嫁妝,給她嫁戶好人家,就這樣嬌一輩子。
衛無憂見到母親,奮力站起來,往李福熙身上撲。
李福熙接住兒子,親了親,「娘的兒子有沒有乖乖聽話啊,爹不在,娘要看賬本還要顧點,你倆可得聽祖母的話。」
毛姨娘欣慰,公主身分高,但沒看不起她——皇帝是革了衛東風的品級,但其華公主還是其華公主,並沒有被奪封號。每逢過年跟三節,景宜宮還是會發派禮物,菜肴鮮果,一樣不缺。
多虧得公主之名震懾,稻豐村沒人找他們衛家麻煩——齊皇后那邊還記得這假公主呢,可不要輕易得罪了。
「公主。」外頭聲音響起,「我是平安。」
李福熙起身,「毛姨娘,我去外面交代平安幾句,這兩個不懂事的小東西,還請毛姨娘多多照顧。」
「是老奴榮幸。」毛姨娘可是真心真意,「只要小少爺跟小小姐健康長大,老奴做什麼都願意。公主儘管去忙,老奴一定把孩子照顧得妥妥當當。」
李福熙到了外堂。
平安額頭上有點汗,可見是一路跑過來的。
李福熙覺得平安也不容易,主人家落魄,他還忠心耿耿,衛東風沒看錯人,「平安,你快馬幫我跑一趟京城,打聽一下前線怎麼了。」
平安一臉驚喜,「有消息了?」
「有順說梅花鎮敲了喜鑼,不過他人小,我也不確定他打聽到的是否正確,還是你幫我走一趟,我才放心。」
平安一個拍胸,「公主放心,小的去收拾兩件衣服,馬上出發。」
平安是跑慣了的人,不到一刻鐘就走了。
李福熙心裡不定,給祖宗牌位上了香,口中念念有詞,衛東風可是衛家最正常的人了,列祖列宗可千萬保佑他。
又喝了兩杯水,看看外面時間差不多,就去茶水鋪子。
她開這茶水鋪子並不賺錢,主要是想讓衛家的人有事情做——整天在家吃飽沒事,你看我,我看你,實在太不像話了。
現在衛家十四歲以下去陸秀才處讀書算數。蔡彩娘,牛九娘在家帶孩子,紫珠跟玉竹負責廚房十二時辰都有東西可以吃。衛老夫人還躺在床上,整天痛駡衛東厚的不孝順,中氣十足,喊得震天價響。
衛俊傑,衛志銘,衛建宏三人都在茶水鋪,雖然算不上勤勞,但好歹有事情做。李福熙想教導他們,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沒人會永遠養他們,他們總要學會自立,都成親了,已經不是小孩子。
中間有個插曲,汪氏跟李福熙討玉竹,說想給衛俊傑當姨娘。
李福熙就驚了,玉竹可是宮中秀女出身,當個商戶太太都行,何必給衛俊傑這廢人當姨娘?圖什麼?圖他沒用,圖他懶,還是圖他窮?
李福熙不同意。
汪氏就鬧了,「給主人家當姨娘,多大的光榮!我又不是玉竹跟紫珠兩個都要,我現在就要玉竹一個,給我又怎麼了?」
李福熙懶得跟汪氏扯皮,直接說:「衛俊傑想要姨娘,大伯母可以出銀子幫她買。玉竹跟紫珠是我的人,我萬萬不會讓她們嫁給家都養不起的沒用丈夫。」
汪氏惱羞成怒,「公主怎麼這樣說話,俊傑好歹喊你一聲三叔娘。」
李福熙沒說話,低頭繼續算賬,卻沒想到晚一點蔡彩娘來了,說自己孕中不能伺候丈夫,還請公主大度,把玉竹給了她。
李福熙心想,封建遺毒真可怕,女人懷孕還得給丈夫張羅姨娘。
又想起衛東風,自己懷孕時,他可什麼都沒說。
他如果願意,京城有很多門戶願意送女上門。可是他說不用,你懷著孩子這樣辛苦,我卻跟個姨娘同床共寢,這算什麼男人。
唉,她的丈夫真完美。
衛東風,我想你了,你人在哪裡?
李福熙歎口氣,起身準備到茶水鋪去巡視,內心卻突然怦怦跳了起來。
怦怦,怦怦。
一聲又一聲,好像有什麼要發生一樣。
她倒了水,一口氣喝幹了兩杯,還是無法鎮定。她有種奇怪的預感,好像什麼事情就要來臨。
算了,今日不去茶水鋪也不會怎麼樣,反正本來就不賺錢。
她坐了下來,等著內心的騷動漸漸平息。
裘有順說梅花鎮響起了喜鑼,會不會不用過兩天,而是下午就到了稻豐村?
盈兒,無憂,有餘都是孩子,一年變化很大,衛東風看了一定嚇一跳——對了,得裝扮一下才好。
她不會無故心跳,一定是有好事快要發生。
李福熙正想往內廳去,卻遠遠聽到嗟唾薩的聲音,急促的馬蹄。
稻豐村人口稀少,務農為生,有牛有雞,沒有馬。
李福熙跨出院子,圍籬前有條泥巴路,遠遠延伸,此刻有個人影正快馬而來。
她心跳加速,口乾舌燥,內心激動得無法平息。
有一種預感告訴她,那是衛東風。
他回來了。
就見那馬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在衛家前面停住,馬兒翹起前腳,一聲長鳴。
馬上的人俐落下馬,大步走了進來。
李福熙雙眼已經模糊,淚水止不住,是衛東風!真是衛東風!
她想問他好不好,怎麼這樣久沒有消息,可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是一直哭泣。淚眼婆娑中,她看見衛東風對著她微笑。
「公主。」衛東風喚她。
好像在作夢,終於又聽見他的聲音,終於又看見他的人。
「公主,這一年多來辛苦了。」衛東風聲音低沉,卻十分溫暖,「四海承平,天下底定,此後我再也不走了。」
李福熙也不管在門外可能被人看去,伸手就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胸口。
衛東風連忙後退,「我急著回家,幾日沒洗澡……」
「不管!」李福熙覺得髒算什麼,他可是她的丈夫,「怎麼這樣久沒跟我通消息,我跟毛姨娘,衛盈,天天念著!」
「我不想你們擔心。」衛東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我面聖完畢,立刻就快馬奔來,也是想早點看到你們。」
李福熙抬起頭,看著衛東風這短短一年多,氣質又不一樣了,想是戰事煩憂,他給人的感覺像刀尖一樣銳利。
李福熙哽咽,「之前聽說戰事大敗,驃騎大將軍下落不明,毛姨娘連哭了好幾日,飯也不肯好好吃,說要念佛,求佛祖保佑。」
衛東風聽得生母這樣為自己擔憂,十分內疚,「戰事總得使計,等我回頭好好跟姨娘說,告訴她我很好。」
李福熙聞到衛東風身上塵土的味道,可是她卻覺得很安慰。京城到稻豐村,馬車也要兩日,他來得比報喜鑼還快,想必也是十分掛念他們了。
是啊,他們是一家人,在家的人多想他,他就多想他們。
李福熙抬起頭,「那敗退是怎麼回事?」
衛東風看著妻子的臉,即使過去戰事激烈,幾次生死交關,現在想來也都不算什麼了,「大瑞國召集了西庫殘兵合作,我們又聽說西瑤國也打算出兵,這樣一來,我們南巢肯定抵擋不了。所以先佯敗,引敵軍深入,拉長他們的糧草線,再聯合南圖國一起反攻。」
「南圖國怎麼肯?」李福熙意外,南圖國跟大瑞國中間還隔著一條湍急的大河,戰事根本打不到他們那邊。
「唇亡齒寒,今日大瑞攻打南巢,明日就會想辦法過河攻打南圖,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征。」
李福熙知道戰爭曠日費時,像大宋跟金人之間的戰爭持續了二十五年。衛東風從軍十六年,也不是次次順利,短則數月,長則三五載,這次耗費一年兩個月,不算多。只是她太想他,所以覺得度日如年。
她又想起一件事情,「這回大瑞降了?可是他們說話不算話啊,跟我們簽訂五十年不動武,也只是短短幾年前而已。」
衛東風點了點她的鼻子,「公主聰慧,此次我們不定合約,而是令他們歲貢三十萬金,並撤銷兵部。一個國家只要沒錢沒兵,即使國土廣大,那也無法作妖。」
李福熙一想,果然有道理。如果一個國家沒有國防部,那當然什麼都不用說了,再加上年貢三十萬金,有得大瑞國頭疼。
活該!誰讓他們說話不算話,大家好好過日子不行嗎?非得搞得民不聊生!
雖然她看《衛東風傳》時最愛看激烈的戰爭,可是真正活入書中,這才體會戰爭殘酷,刀劍無眼,離別無期,苦,真苦。
幸好衛東風回來了。
如果回來的是一塊軍牌,李福熙想都不敢想自己要有多傷心。
她兩世為人,唯一愛過的人,她還想牽著他的手看花開花謝,潮起潮落,還想一起歡歡喜喜送衛盈出嫁,給無憂娶媳婦,為有餘挑夫婿。
感謝命運,衛東風回來了。
「我帶著大軍凱旋,皇帝聽了我布軍過程,很是高興,封我為異姓王爺,兼任一品驃騎大將軍,賜號『敬』。可是我說天下既然已經底定,就不需要我了,我想卸下軍職,回鄉務農過日子,皇帝恩准。」
李福熙大喜,「那我們不用回京城了?」
這幾個月來,她已經習慣了鄉間生活,青山綠水,雞啼蛙鳴,整個稻豐村都是她的花園,想去哪就去哪。鄉下人又純樸,比起京城的人好相處多了,哪像以前在鴉兒胡同,衛家有夠小,走幾步路就到牆壁。
而且因為門戶陡降,衛家三個成婚的小爺總算有了一點男人的樣子,知道要工作換取工資,而不是年紀到了還死賴著讓人養。李福熙的終極目標是訓練他們擔家,沒田她可以買,只要他們願意下地,什麼都好說。
「以後我只是一個虛位王爺,不用上朝,當然也不用入京。我們就在這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悠閒過日。」衛東風討好的看著她,「公主說好不好?」
「三、三爺?」毛姨娘驚喜中帶著哭腔忽然出現,「老奴在裡面,聽得好像三爺的聲音,真的是您回來了?」
李福熙抹抹眼淚,推了衛東風一把,「這一年多來,毛姨娘日日念經,大將軍跟毛姨娘說幾句話。」
衛東風看著自己的生母,這一年多來老了不少,想必是過度煩憂的緣故,心裡愧疚,「姨娘,我回來了。」
毛姨娘顫著聲音,「三爺,平安回來就好……一定是我們衛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保佑!」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十二章 嗚,一家團圓!
晚上衛家的人都知道衛東風回來了,人人大喜過望,想著這樣就能回京城過那懶散日子,後聽得衛東風說起他只是虛位,不用上朝,以後衛家就在稻豐村定居,又忍不住失望。
衛東雄最是反對,「老三,你這樣就不對了!打下大瑞國,被封為異姓王爺,在京城過日子怎麼了,我以前聽說王爺的府邸可有一個村落大,走上一圈得耗費半個時辰,住那樣的宅子不好嗎?」
衛東風雖然看不起這大哥,但兩人好歹兄弟,又想著大哥膝下八個兒子,總不好在孩子前讓他難堪,於是回答,「我十五歲從軍起,到現在已經奔波十六年,跟家人聚少離多,這次戰爭幾番兇險,內心都害怕見不了家人一面。我不過一介普通人,最希望的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簡單度日,已經心滿意足。」
說完,又微笑著看了李福熙一眼。
李福熙當然知道他,他們的皇帝這回是迫于無奈才封了這異姓王爺,衛東風要是真的當朝,那肯定會成為皇帝的眼中釘,遲早有一天會找理由責罰,輕則降職,重則連累全家。
范蠡與文種一路扶持句踐,乃至句踐複國,範蠡辭官,經商致富,富貴而終,文種卻因為功高震主,被句踐賜死。
李福熙當然願意衛東風當那長命範蠡,而不是短命文種。
衛家遭逢劇變以來,李福熙為了鎮住這一屋子奇葩,始終沒讓他們改稱呼。自己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其華公主,稱呼不同,自然有幾番尊敬。
「公主」跟「老三媳婦」可是兩碼子事——景宜宮一日承認她的身分,她就一日是皇家人。
此刻見丈夫說話,她這個一品公主自然開口幫腔,「大將軍說得對。反正京城也沒什麼好玩,住過了,就當開開眼界,這稻豐村才是我們衛家的根。能在這邊生活,我覺得挺好,也踏實。」
衛老夫人不同意了——在床上裝了幾個月,知道庶子回來,衛家就要恢復昔日榮景,哪還能裝。
「老三,皇帝好不容易這次封了你王爺的稱號,我們當然要回京!我聽說王爺有封地的,每個月都有上千兩收入,拿來過日子不是挺好的嗎?大戲裡都是這樣說,王爺府一個人有一個院子,大到可以在裡面騎馬,這稻豐村的日子有什麼好過,你還是跟皇帝說要在京城住,請皇帝賜個宅子吧!」
汪氏眼神閃亮亮,「是啊!三弟,婆婆跟你大哥說得都有道理,這王爺的頭銜可是你辛苦打下來的,憑什麼不能撈點好處。換個大宅子,大家住得也舒服是不是?」
「當然,我不是說公主不好,公主也給我們蓋了瓦屋,幾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大房間,我也感謝,可是怎麼樣都比不上一人一個院子啊,對不對,衛盈?」
衛盈沒想到大伯母會突然問自己,愣了一下才回答,「盈兒跟著父親母親,父親母親在哪,盈兒就在哪。」
李福熙愛憐的摸摸她的頭髮,「爹爹回來了,以後不走了。我們一家人一直在一起,盈兒說好不好?」
衛盈點頭,「盈兒不求富貴,只求一家人相守。」
衛東風露出欣慰神色,從軍多年,他一直沒怎麼教導這個女兒,卻沒想到她能這樣懂事。
吃好點,穿好點,都比不上能一家人吃飯,能日日看到毛姨娘,公主,三個孩子,對他來說可比住榆木大屋來得好。
只是他也知道衛家人說不通,他天生有一點古板——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家人,既然如此,就不說兩家話,「我不上朝,沒實權,不過封地還是有的。以後每年會有一千兩的進項,每年十二月由朝廷撥下……」
衛家眾人睜大眼睛,一年一千兩?
衛東雄最是心急,馬上打斷他,「老三,那你可要跟以前一樣,拿一半出來養家,大哥要求也不多,一個月給我三兩銀子,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夫君說什麼笑話呢!」汪氏笑眯眯的,「有一千兩,一個月三兩哪夠,以後我們大人一個月十兩,俊傑志銘他們幾個一個月八兩,未滿十四歲的孩子一個月四兩,當然都是由母親收著,等將來長大了,給他們娶親用。」
蔡彩娘,牛九娘,裘大妞都露出企盼神色。一個月八兩,以前辛苦下田,一年也沒八兩銀子啊!
衛老夫人總算露出笑意,「這樣還可以,老三,沒問題吧!」
衛東風恭謹的說:「回母親,這一千兩兒子已經答應用在戰死戰士的家人照拂上,一兩銀子也不會拿回衛家。」
衛家眾人好像作了一場夢,由雲端到了地獄。
衛東雄頓時大聲起來,「老三糊塗!那些人戰死了關我們什麼事情,上了戰場就要有死亡的準備,憑什麼拿我們衛家的錢去給他們補貼。不行!你今晚馬上回京,跟皇帝說那些銀子我們衛家另有用處。」
衛老夫人也惱怒,這庶子真的白養了,有錢也不知道拿回來孝敬,在外面裝什麼好人,「老太婆不同意,這錢得拿回來!給俊傑蓋大院子,給志銘也蓋大院子!大將軍清高,不用這銀子,我老太婆庸俗,我用可不可以?」
衛東風知道嫡母只要說自己老太婆,那就是發飆的前兆,但他還有一件事情沒坦白——等過兩日皇后懿旨到了,毛姨娘就能除奴籍,恢復自由之身,自己再也不用讓衛老夫人拿捏。
多年來,衛家就靠著毛姨娘對他指手畫腳,為了母親不要遭罪,他只能退讓一步,現在不同了,他說出自己要隱居鄉野後,皇帝大喜,親自允諾會交代皇后去辦這件事情。
只是現在還不能說。
衛東風耐著性子,「物極必反,盛極而衰。我們衛家若真的年拿一千兩銀子,恐怕也不是福報。母親可有聽說過富不過三代,兒子不拿,主要還是想讓俊傑,志銘,還有已經成親的建宏承擔起這個家。母親在京城裡,難道沒少聽說過那些落魄的富貴戶嗎?」
衛老夫人怔住,她當然聽說過,在京城她沒事就愛看戲,戲中都這樣演。有錢人沒世代富貴的,一旦變窮,那可是再沒翻身的可能性。祖父是員外,孫子是乞丐,這種事情在京城比比皆是。
但想想一千兩銀子又有點肉痛,「一千兩太多,拿一半也行啊!」衛老夫人忿忿不平的說。
衛東風為了毛姨娘這兩日好過點,耐著性子解釋,「兒子哪能在朝堂上跟皇帝討價還價,既然要給,那就一次給個乾淨。因為這場征戰,我們南巢國國庫已空,這種時候還堅持領賞,就是對國家不忠,兒子可不是那不忠之人。」
饒是愚蠢如衛老夫人,也不敢說皇帝不是,只能哼的一聲。
衛俊傑這幾個月靠著去茶水鋪子幫忙,每個月拿八百文,雖然不多,但跟以往伸手感覺卻不同,於是道:「祖母也不用難過,我看現在日子也挺好的。京城是太複雜了,孫子以往只是去書苑都覺得壓力大,晚上不好睡。這一年以來都能一覺到天亮,白天精神也好得多。」
蔡彩娘一想,還真的是。
丈夫以往晚上都要翻來翻去,還常常作惡夢驚醒,一旦睡眠不好,丈夫的脾氣就大得很,現在倒不會,丈夫也好幾個月沒跟她發脾氣了。
這樣一比較,又覺得現在日子也還行,不然以前衛俊傑心情不好就甩臉色。雖然是讀書人,但卻難伺候得很。這幾個月來倒是有一點相敬如賓的味道,於是跟著說:「是啊,祖母,孫媳婦看夫君回到這稻豐村,臉色都好上很多。我們住過京城,當個經歷也就好了,不用一定要回去的。」
李福熙十分欣慰,至少這一年多來的苦心沒白費,衛俊傑跟蔡彩娘都比較像正常人了,假以時日,她李福熙一定要讓衛家一半都變成正常人。
裘大妞也說:「太婆婆,俺也覺得在鄉下好。俺看戲上都說京城人心隔肚皮,可沒像咱們村子裡善良,俺娘家蒸了饅頭粽子還會送過來,京城可沒這樣好事。」她在農村土生土長,要去京城自然覺得害怕。聽到三叔說要定居在這裡,登時就贊成了。
衛建宏是庶子,生他的姨娘早早被賣了,因此也比較獨立,「祖母,三叔說的也沒錯,反正我們在京城也沒多開心,還不如現在呢!每天去茶水鋪子幫幫忙,跟來往客人聊天,晚上回家一起吃,而且老實說公主對我們也不差,桌上有雞有鴨,餐餐豐盛,孫兒覺得稻豐村也沒什麼不好。」
李福熙心想,以後衛建宏跟裘大妞如果要分家,自己是一定會幫忙的,人助自助嘛!汪氏對自己親生的衛俊傑跟衛志銘還有點好臉色,對庶出的衛建宏跟裘大妞,那是一點面子也沒管,「是!三少爺跟三少奶奶清高,我庸俗!只想著吃香喝辣,綾羅綢緞,您是天上,我是地下,不能比!」
裘大妞一下就忐忑起來,「婆婆,媳婦不是那意思。」
「是啊,母親,大妞不會說話,您大人大量。」衛建宏連忙護妻。
李福熙看不下去,汪氏把一肚子氣出在庶子庶媳身上,看著這對不安的小夫妻,她忍不住說:「大嫂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沒人逼大嫂開口。此事已定,就不要再多說了,大將軍歸來,但日後規矩不變,十四歲以上幹活,十四歲以下讀書。」
「娶妻嫁人我會張羅聘金跟嫁妝,今年秋天等咖啡再賣出去,有了收入,我會另外買地蓋屋,到時候建宏跟大妞就分出去吧,看要耕田種菜,還是養雞養鴨,都能商量。從此以後當走動的親戚就好,不用當一家人了。」
衛建宏跟裘大妞大喜,連忙說:「多謝公主!」
汪氏臉色鐵青,「我還沒同意。」
李福熙笑著說:「到時候建宏跟大妞的房間就空出來了……」
蔡彩娘立刻搶上,「那可以給康哥兒!康哥兒雖然小,但男孩子還是要有自己的房間才妥當。婆婆,您就答應了吧!建宏夫妻分出去,挺好的啊!我們衛家人多,總不可能一直住在一起,夫君你說對不對?」
衛東風微笑著看著李福熙——堂堂一品其華公主,也是他衛東風的妻子。原來他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她是這樣訓練衛家人的。
他發現衛盈吃飯時,會挺起腰杆,面對長輩詢問也不再半聲不吭。
衛俊傑衛志銘知道了自立的重要,衛建宏願意用勞力養家,這些都是他以前不敢想的。
他還以為自己要養衛家一輩子,沒想到公主能讓他們改變。
尤其是衛俊傑,是他們衛家的長子嫡孫,日後要捧香的人,早一點成長,對衛家有好無壞。至於大哥衛東雄就算了,已經要四十歲,還能怎麼要求,不要吃喝嫖賭就好,懶散就隨他。反正只要把衛俊傑培養起來,衛東雄以後就餓不死。
其華公主明明可以獨善其身。他的一品官銜雖然被拔除,但她的公主稱號仍在,大可以帶著無憂跟有餘回景宜宮,齊皇后礙于面子,也不可能不讓她回去。再不濟,她也有太常博士這個娘家的退路。
但是她沒選擇留在京城,而是跟著整個衛家下放,衛家食指浩繁,都靠在她小小的肩膀上了。
衛東風知道衛家人多懶惰,沒想到居然讓公主訓練起來,衛俊傑衛志銘已經知道了好歹,衛建宏甚至願意承擔起一個家。
又想起毛姨娘,雖然頭髮花白,但卻沒有瘦,想必公主也是花了心力。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載,他何其有幸?他何德何能?
他的「大商賈」生意還是會繼續做,那些陣亡將士的家人,都能輪流收到他不記名寄去的銀子,包括敬王俸祿一千兩,他一毛錢都不會要。
別人笑他是傻瓜,可是公主說,大將軍重情重義,妾身佩服。
日後他就陪伴妻子,陪伴孩子,一個月出門幾天做生意——對他來說,衛家還是他的家,只要家人不太過分,他還是會選擇住在一起。等哪日嫡母遠行,他才會請宗主分家。
他今年三十一歲,奔波半生,是該過過幾年安逸的日子了。
他想風風光光把盈兒跟有餘嫁出去,要是女婿敢對她們不好,他上門打斷女婿的腿,然後要給無憂娶個賢妻。
如果無憂問,怎麼樣算是賢妻?
他就會說,能一起共度困難,成為男人背後的助力的,像你母親那樣,她就做得很好。
衛東風從軍十六年,此刻退伍,但他不覺得失落,對於未來的生活,他充滿期待。
日子就這樣過了下來——李福熙賣咖啡賺的錢養家,衛東風擔任大商賈的錢,以及敬王的俸祿,全數拿去照顧陣亡家屬。
李福熙也不是死守錢銀的人,賺了錢,就過起好日子。
衛家的廚房雞鴨魚肉都有,棉被枕頭也都換了一輪新品,請了幾個婆子來幫忙洗衣服跟煮飯,日子也過得算清幽。
衛俊傑跟她商量要去梅花村擺包子鋪,她也同意了,先送衛俊傑跟蔡彩娘去學手藝。
等師傅點頭,李福熙又給三十兩銀子去張羅,兩夫妻把康哥兒給汪氏照顧,天天早出晚歸,從剛開始收入平平,過幾個月已經可以每個月盈餘三四兩。
李福熙覺得很好,告訴夫妻倆,以後賬本不用給她看了,好好經營便是,兩人大喜過望。
毛姨娘脫了奴籍,現在是毛氏,當然沒人去說她沒名沒分的問題,她兒子可是衛家的主心骨,住在衛家怎麼了?
唯一不滿的是衛老夫人,每天在家喊腿疼,李福熙的解決方法是雇兩個年輕媳婦過來伺候她,每次給十文,兩個年輕媳婦高興壞了,每天都笑眯眯。
其中有兩個插曲,第一是張招弟又出現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那只是一場誤會,公主當初既然說要讓她進門,現在就該遵守約定,不然她就要去跳河。
衛家沒人理她,她又埋伏在衛家的竹籬笆外,等衛盈要出門散步時沖出來,抱住衛盈雙腿,要她給小姨求情。
衛盈嚇得驚聲尖叫,當時衛東風不在,李福熙聽得聲音趕緊出門,看到又是張招弟,氣得脫下鞋子就打她一頓!
張招弟鬧了半個月,直到衛東風從京城回來,上張家找裡正說了一番,張裡正當夜就把張招弟送往親戚家了。
安寧的日子沒過多久,因為衛娥聯合已經出嫁的衛梨一起回來,理由也都是聽到衛家狀況轉好,希望回來拿一些錢。
衛娥說,五兩的嫁妝真的太少了,家裡現在既然過得好,就該把嫁妝補給她們。
饒是已經跟衛家打交道三年多,李福熙還是常常感到驚訝。衛東厚都分出去了,當初不管衛家死活,衛老夫人直到現在都還在罵。現在衛東風情況轉好,二房的衛娥跟衛梨又出現了。
汪氏一聽要拿錢,老大不樂意,拿著掃把就趕,「要錢找你爹去!都分家了還想著回來沾好處,蒼蠅嗎?」
牛九娘見婆婆這樣,趕緊也跟著一起趕,「二叔早跟我們不往來了,大姑二姑就別想這麼多!我們衛家有銀子,那是等著給自己人用的,外人可拿不得,對不對,公主?」
李福熙沒上當,她要是說對,那以後銀子就得跟大房共用,她才不要。
歲月就在這些瑣碎中過去。
日出日落。
日落日出。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轉眼間到了春節。
跟去年不同,衛家今年熱熱鬧鬧的,衛東風已經恢復名譽,親戚來往又頻繁了。誰不知道衛東風現在可是敬王,衛老夫人是一品誥命,對衛老夫人各種討好,老人家覺得很舒暢,美中不足的是給她爭光的不是親生兒子。
衛東風作主,把衛建宏跟裘大妞分出去。給兩百兩分家銀,都已經是大人了,屋子什麼的自己張羅,等春天就搬。
衛建宏跟裘大妞喜形於色,能自己當家可比什麼都強,不然汪氏一天到晚找碴,老夫人又整天躺在床上罵衛東風不孝順,麻煩得很。
衛建宏底下還有衛家豪,衛柏漢,衛國恩,衛明雄,衛忠仁,現在都還在陸秀才處讀書,看到三叔給哥哥嫂嫂兩百兩的分家銀,眼睛都亮了。
中間還有一個插曲,衛東雄看到自己庶子有兩百兩可以拿,眼紅,跟衛東風伸手也要兩百兩當壓歲錢。
李福熙就覺得很無奈,衛建宏那是要分家給的分家銀,衛東雄現在是幹麼,他也要分家嗎?
衛東風當然沒給,他有銀子,但也不是這樣亂花的。
大年初十,臨鎮的高秀才上門,想求娶玉竹——他是讀書人,想要舉案齊眉,想要相敬如賓,所以二十來歲還沒成親。
一日到稻豐村辦事,偶遇玉竹,知道她是秀女出身後,一直念念不忘,趁著過年大好日子,鼓起勇氣上門。
李福熙對這高秀才還是有印象的,人品不錯。平常幫人寫信讀信,若是清貧者,都沒收錢,便問了玉竹的意思。
玉竹漲紅臉,「憑公主作主。」
這就是肯了,於是趁著元宵好日,將玉竹嫁了出去,又給她兩百兩私房,跟她說衛家也算她的娘家,若是有事情就回來找,不用顧慮太多。接著又告訴紫珠,眼睛睜大點,要是有合適的人選都能跟自己說。
這一兩年,紫珠心態也變了很多,剛出宮時想成親生子,現在反而覺得單身不錯。公婆小姑太難伺候,自己不嫁人,就永遠不用伺候那些人。
過年就在這樣的大事小事中過去。
元宵時,毛氏說想去梅花鎮上香禮佛,南巢的習俗,元宵得去廟中求平安——稻豐村太窮了,連座廟都沒有。衛家今非昔比,也不可能有佛堂,毛氏想跟菩薩說說話。
衛東風跟李福熙自然陪伴,衛東風又想著自己回來後忙著生意上的事情,沒好好陪孩子,於是把衛盈,衛無憂,衛有餘都帶上了。
春來,平安,紫珠當然也跟著,一群人分乘兩輛車子,浩浩蕩蕩往梅花鎮前進。
車上,毛氏緊緊抱著衛無憂,滿臉笑意,「我要跟菩薩說,保佑孩子們都平安長大,等無憂十五歲,我就要給他娶妻生子。」
李福熙知道老人家重男輕女,也沒辦法,日後自己多疼盈兒跟有餘一點就是。又想起衛東風,身為古代人卻一般愛惜兒女,真不容易。
無憂一歲多,正是調皮的年紀,哪坐得住,一下坐,一下站,虎頭鞋在毛氏的大腿上踩 來踩去,毛氏笑眯眯的,「無憂長得可真壯!」
有餘睜大眼睛,乖乖依偎在李福熙懷中。
李福熙忍不住想,果然是小棉襖,黏得很,忍不住親了女兒頭髮一下。真可愛,娘的乖乖寶貝,可得平安長大。
衛東風突然想起一事,「盈兒今年也十歲了吧?」
衛盈乖巧回答,「是。」
衛東風露出一絲笑意,「也快是大人了。」
李福熙笑說:「孩子長大只不過眨眼,我到衛家時,她才八歲呢。現在已經是堂堂大小姐了。」
衛盈笑著靠在嫡母身邊,「盈兒真高興母親來到我們家。」
李福熙心裡安慰,她對衛盈好,是因為喜歡衛東風。衛盈能在感情上有所反饋,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肯定。
馬車搖搖晃晃,出了稻豐村,又經過幾裡泥地,這才進入梅花鎮的範圍。
梅花鎮就大多了,有市集,有客棧,寺廟在城外山坡的懸崖上——李福熙曾遠遠看過,也不知道當年是怎麼把建材挑上去的,居然有本事在那種地方蓋廟,只能說對宗教的誠心促使人類發揮極限吧。
馬車上了山路,開始顛簸,這要是早些時節,李福熙已經頭暈,但現在她已經穿書幾年,習慣了這種輪子,泥地?小意思啦!
花了半個時辰上山坡,終於在廣場前停下。
元宵可是好日子,寺廟雖然在半山腰,卻是滿滿的香客。
香煙繚繞,寺廟都不知道多少年歲月了,樑柱已經被香煙燻黑。遠處傳來鐘聲,在林間回蕩,頗有幾番詩中情景的意味。
雖然是冬天,但太陽融融,照在身上陣陣暖意。
「素三牲,太太買點素三牲供菩薩,菩薩會高興的。」
「賣長壽花,供佛最誠心。」
「老爺夫人買點水果,又能拜拜,還能帶回家,買了水果才不浪費!」
小販賣力的叫著。
毛氏信佛,當然不是空手來的,在家煮了四道素菜,連香燭都準備萬全,但此刻聽得小販叫賣,又心猿意馬起來。
李福熙笑說:「婆婆,我們買點長壽花吧。」
小販一聽,馬上轉過頭來,「老夫人,太太,我的長壽花又大又好,供佛最誠心了!長壽花代表著大吉大利,長命百歲,菩薩最喜歡!」
毛氏心念一動,自己兒子長年殺戮,很需要長命百歲,於是點頭,「那來一盆吧。」
小販喜孜孜的蹲下身子,「給您挑個大紅的,看著喜慶。」
衛東風付了錢——母親去除奴籍後,總是百般不自在,自稱「奴婢」,稱呼他們為「三爺」,「公主」,他說了好幾次,母親這才勉強改過來,現在喊他們「東風」,「東風媳婦」,此刻能主動買東西而不詢問他的意思,是好現象。
母親一生太苦,他希望母親能舒舒服服的度過晚年。
一行人進了大殿,找個蒲團,這就跪下來。
李福熙抱著衛有餘,心裡念念有詞。菩薩啊菩薩,自從大將軍兩年前回軍隊後,信女就一直吃素,現在也會吃素下去,求您保佑大將軍跟幾個孩子都平安健康。
菩薩樣貌慈祥,李福熙看著神像,覺得內心寧靜。
毛氏抱著衛無憂過來,「東風媳婦許了什麼願望?」
李福熙笑著回答,「求菩薩讓我們一家平安。」
「就這樣?」
李福熙點頭,「媳婦的願望就只有這個,一家人能在一起,比什麼都強。」
毛氏壓低聲音,「我聽說這裡的菩薩很靈,無憂跟有餘都快兩歲,媳婦可以再懷上孩子了。」
李福熙紅了臉,她跟衛東風的感情是很好,不過孩子這種事情也不是說有就有。她成親後日日滾床單,滾了幾個月,這才滾來無憂跟有餘。她覺得自己這個身體可能不容易受孕,幸好已經生了一男一女,宗親也比較沒話說。
衛東風聽覺敏銳,一下子靠過來,笑著安慰,「母親別著急,我跟公主還年輕,一定會再生的。」
毛氏也有點不好意思,「不是想管你們房中之事,就是無憂可愛,想給他添幾個弟妹,孩子還是要多生幾個比較妥當。」
李福熙臉頰熱潮未退,聽得婆婆這樣說,連忙點頭,「媳婦喜歡孩子,以後還要生,婆婆可得幫我照顧。」
「那是當然。」毛氏聽得媳婦這樣說,已經十分滿意,「人家說多子多孫多福氣,孩子多,家裡熱鬧,自然就有人氣,那些壞東西就不會來了。」
李福熙知道她的心病,安慰道:「婆婆,大將軍勵兵秣馬,那是為了保衛我們南巢國,南巢國人之所以能安居樂業,都是大將軍的功勞,菩薩不會怪罪的。我們衛家只會有正氣,不會有壞東西!」
衛東風雖然問心無愧,但看母親這樣替自己擔憂,也覺得不孝,「母親,兒子日後當多行善事,母親不用為我擔心。」
看著兒子跟媳婦這樣勸慰自己,毛氏又不好意思了,「看我,以前老爺總說我沒念書,不懂事,你倆跟我不同,別跟我計較這些。」
李福熙知道這時候有個百試百靈的招數,笑著捏捏衛無憂的下巴,「婆婆您看無憂的下巴,好肥。」
毛氏馬上說:「小孩子胖點好,長大就瘦了。」
後面一個大嬸靠了過來,一臉「別瞞我了」的樣子,「我在後頭都聽到了,是稻豐村的大將軍家裡是吧?」
毛氏老實,忍不住點頭,「您是?」
「我就一介普通人,不過老太太您說得不對,忍不住講幾句。我聽我兒子說,天下四海都在打仗,人民生不如死,可我這十幾二十年來還過得挺舒坦,都是大將軍的功勞!」
「這樣老太太都要吃素,那我們怎麼好意思吃肉啊!我的外甥也是從軍的,即使受傷回來,從此變成跛子,不過他可驕傲了,說自己護衛了國家!」
「而且每年京城還有秘密商人給家裡送銀子,我外甥雖然賺得少,但也能養家。老太太,大將軍做的是保家衛國的事情,菩薩都知道的,老太太家裡肯定六畜興旺。」
毛氏聽了心裡十分歡喜,「那就多謝大嬸了。」
「老太太不是我說你,兒子媳婦孝順,又抱著娃娃,享福就是了,不用想這麼多……」
那婦人突然一愣,轉而對衛東風說:「這樣您不就是大將軍了?唉喲,我這回去可以炫耀了!居然跟驃騎大將軍一起拜拜,我這什麼福氣啊!」
嬸子太興奮,聲音忍不住大了起來。
寺廟本就人多,此刻人人看過來,幾個膽子大的都過來多謝大將軍。
梅花鎮是大市集,跟外界聯絡多,也知道四海不平穩,能安居樂業多虧一品驃騎大將軍威震天下。
膽子小的也在竊竊私語,臉上都有光,十分興奮。
毛氏哪曾想過這番光景,突然覺得自己兒子好像真的是在做好事,是人人稱頌的大英雄,而不光只是殺人。
李福熙抱著衛有餘,笑眯眯的,心裡得意死了——看,她的夫君就是這樣!
在國難時出頭,在承平時勇退。
不管哪一項,都需要大智慧,大勇氣。
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她尊敬他,崇拜他。這樣的愛會很穩固,她還想給他生兩個孩子,四個恰恰好,然後等無憂長大,給他娶個喜歡的姑娘,給有餘嫁個讀書人丈夫,日子會一天天過去,他們也會慢慢老去。
在這個過程,更相愛,更瞭解,更接近,她相信輪回,下一輩子他們還會在一起。
衛東風被一群人團團圍住,都是在表達感謝之詞。
李福熙對衛有餘說:「有餘,看到沒,爹爹這樣厲害。我們有餘長大了,也要成為女英雄,這樣好不好?」
耳邊突然有人吹氣,說了一聲,「好啊!」
陌生的嗓音。
李福熙心一凜,還來不及回頭,已經覺得自己被人抓住,拖著往後面去了。
綁架?復仇?
她連忙放開衛有餘,卻見一個胖子往前一步,把衛有餘撈了起來。
李福熙大叫,「放下她!快點放下她,不然我跟你拼命!」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第十三章 危,妻女遇難!
李福熙想起電影《警察故事續集》中,阿美對陳家駒說:「你是警察,當然有仇人,當一個警察沒仇人時,那就代表他捉不到賊。」
李福熙很確定自己沒跟人結仇,最恨她的汪氏都還要靠著他們三房過活,鄉下出身也幹不了這種事情,那就是衛東風的仇人了。
他的仇人遍及天下,到底是誰?
抓住她的人力氣好大,扛了就往殿后跑,有餘只嚎了一聲,就被搞住嘴巴。
衛東風被那二三十個鄉親圍著,人多嘴雜,個個說話大聲,帶孩子的也不在少數,十分吵鬧,不知道他能不能在第一時間聽見她的聲音。
李福熙害怕有餘受傷,又想著,衛東風還是別追來了,日後好好照顧毛氏,盈兒跟無憂。至於自己跟有餘,就看命運怎麼安排。
有餘啊,娘的親親寶貝,不是娘不愛你,是總不能把一家子的命賠上。
想到這裡,李福熙反而坦然了。
這群匪人怎麼虐她,她不怕,只希望他們放過有餘——她聽說過一個故事,把一隻幼貓放到豺狼堆中,豺狼不但沒有吃幼貓,反而會將它視為自己的一分子,扶養長大。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她可以死,有餘還要長命百歲。
李福熙只覺得自己被扛著往殿后沖去,腦中胡思亂想,不斷跟菩薩祈求,發誓,只要有餘無恙,自己輪回地獄也不怕。
突然聽得一聲大叫——「公主!」
是衛東風的聲音。
扛著她的人明顯一頓,「快點!被發現了!」
「跑快一點!」
「俺扛著一個大人怎麼快,你行你來!」
「朱老三,你吃一身肥肉還沒力氣,要你做什麼?」
後來說話的人顯然位階比較高,因為那個朱老三沒再頂嘴了,只是把李福熙往上拋了拋,然後繼續小跑步。
寺廟後是一片竹林,沒有路,幾人就在林間穿梭。
李福熙一下希望衛東風快點來救她們,一方面又不希望他趕上——這群匪人數十名,雙拳難敵四掌,他一個人要怎麼跟十幾人打?
萬一匪人拿著她跟有餘的命逼他自殘呢?
他是從,還是不從?
也可能虐得他生不如死,最後還是把他們一家三口殺了——衛束風從戎十六年,這天下多得是恨他的人。
幾人又跑了一陣。
「不好!前面是懸崖,吳大人,我們沒路了!」
「沒用的傢伙!怎麼之前不先找路,我們辛辛苦苦守了半個多月,好不容易抓到他的婆娘,沒路我們是要去哪?」
「大人,不如我們往回走吧。這竹林茂密,他未必能看到我們在哪。」
「抓他女兒的注意點。」疑似是主使人吩咐,「別搞死了,萬一他不顧婆娘,至少女兒還在我們手上。」
「都是閔老六沒用,要抓就抓兒子,抓女兒做什麼!」
閔老六冤枉,「他兒子被三四十個人圍在中間看,這是要怎麼抓,我們在山上埋伏了半個多月,那已經是最好的時機了。再等,都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能抓到這婆娘跟女兒都虧了我機警,沈老七,你不要以為兵部解散了,你還能在大人面前搬弄我的是非!」
李福熙腦筋動得快,兵部解散?
所以是大瑞國的人,因為一夕之間沒了去處,所以來找衛東風出氣?
南巢國的元宵是要上寺廟拜拜的,稻豐村無廟,最近的就是梅花鎮這座,所以這群賊人就守在這邊——他們如果入村,那就太明顯了。不要小看農村人,有外來的一律會被打出去。
但他們躲在在熱鬧市集的寺廟,人潮來往,遊人如織,誰也不知道,就這樣等他們到來,等到合適的機會出手。
這樣想來,一開始大聲嚷嚷的胖娘子或許是他們的安排,就是要引起眾人矚目,好把他們分開,當大家的目光都放在衛東風身上時,抓走他的親人,就不太會被注意到了。
李福熙歎了一聲,他們夫妻都是喜歡過小日子的人,覺得問心無愧,所以沒起高牆,沒聘護院,出門也沒想過要找護衛,就這樣平平淡淡一天又一天,卻沒想到他們光明磊落,反而成了別人復仇的好機會。
漫畫家緒城真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就算是再好的人,只要有好好努力,在某人的故事裡也會變成壞人。
尤其在戰爭中,勝國的英雄,就是敗國的魔鬼。
南巢人有多愛衛東風,大瑞人就多恨衛東風。
她要死了嗎?
有過夫君,有過孩子,她覺得很圓滿,可是,她還沒活夠。
李福熙不禁恨起自己平日不鍛鏈,如果穿書以來就日日習武,現在應該可以搶回女兒後逃跑,可惜她沒想過這一天。
李福熙被放了下來。
一個主使模樣的人蹲了下來,「其華公主果然像人說的那樣貌美無雙,難怪衛東風甘願放棄京城的榮華富貴,跟公主歸隱農村。」
李福熙慌亂已經過去,現在鎮定下來,聽聲音知道他就是那個吳大人,「把我女兒還給我。」
「當然不行!」吳大人伸手就打了她一個耳光,「我殺不了衛東風,但殺了他女兒也一樣,好歹出口氣對不對?」
李福熙強迫自己冷靜,「他又不疼愛女兒,你殺女兒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我有錢,可以給你們所有的銀子,我在這邊對天發誓,一旦平安,絕對不聲張的把所有資產交予吳大人,後續也不予追究,否則叫我天誅地滅。」
吳大人笑笑,又是一個耳光下來,「發誓我聽得多了,我現在也可以發誓,我吳治祥要是有欺負弱小,叫我馬上天打雷劈。」他嘿嘿一笑,「其華公主你看,雷沒有下來呢,天氣好得很。」
李福熙就看著衛有餘被搗著嘴巴,小臉通紅,眼淚一直流,又嚎不出聲,那得有多難過呀!
她心疼至極,「要怎麼樣才肯放我女兒?女孩子家就是賠錢貨,就算殺了她,衛家人也不會可惜的。」
吳治祥哈哈一笑,「可是我聽說衛東風最疼妻女,只要在家,就親自送大女兒上學,還會去市集給小女兒挑被子,天下誰又不知道衛東風沒有妾室通房,對待公主那可是一心一意,公主也不用自貶,我沒這麼好騙。」
李福熙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人怎麼不上當啊,「既然吳大人知道大將軍疼惜妻女,那更應該放了我女兒。她年紀小,什麼也不懂,不怕刀,不怕劍,還會一路哭,不如抓我就好,我最愛惜自己,肯定好好配合……」
話還沒說完,聽到一聲大喊——「其華公主!」
衛東風!
李福熙很想讓他別過來,危險,但又想著他不過來,有餘怎麼辦?自己是此生無憾,可是有餘還沒體會過人生。
及至看到衛東風由遠而近的身影,李福熙這才開始想哭。
怎麼辦,要不要叫他走,可是有餘還在匪人手中,她不怕死,但她捨不得有餘死。
「吳治祥!」衛東風怒斥,「放了我的妻女!」
吳治祥陰森森的笑了,「衛大將軍,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
「廢話少說!」衛東風怒氣衝衝,「今日你不放了她們,就算我已經解甲,我也有辦法把吳家人全部找出來,讓你生不如死!」
吳治祥搗著胸口,「我好怕啊,哈哈哈哈哈!」
閔老六大聲說:「因為戰敗,吳家上上下下都被斬了,小皇帝留下吳將軍一條命,說要讓他嘗嘗痛苦的滋味。」
吳治祥一臉無所畏懼,「沒關係,我身上有錢,以後還能找個丫頭給我生孩子,照樣子孫滿堂。只不過重新開始前,總得把舊賬清一清。衛東風,你害我全家,我只抓了你的婆娘跟女兒,算是便宜你了!」
李福熙心想,原來吳治祥已經抄家,難怪無所畏懼。看了看女兒,她知道今天跟有餘要死在這裡了,真捨不得,好想看著有餘長大,出嫁,想看著有餘大肚子,回頭還跟她撒嬌說,娘,女兒懷孕身體不舒服,您給我揉揉背。
有餘最愛撒嬌,喜歡人家給她揉背,以後自己都不能這樣做了。
「大將軍。」李福熙忍著眼淚開口,「請大將軍回去吧,請調隊伍,務必把賊人絞殺,此後好好過日子,一定要讓盈兒風光出嫁,給無憂娶個他喜歡的女孩。我跟有餘死後,把我們合葬一棺,讓我抱著她!」
衛東風怒駡,「公主胡說什麼!我早已經下定決心,要跟公主白頭偕老。我一個大男人粗手粗腳,孩子的婚事還要公主張羅。」
李福熙也想啊,可是她知道不可能了,這群亡命之徒的惡意太大,他們不殺人不會罷手,自己跟有餘死了,是對衛家最好的結果。
有餘,親親小寶貝,跟著娘,不要怕,娘就算死了也護著你。
「哈哈哈哈哈!」吳治祥拍著手,表情猙獰,「好感人啊!怎麼會這樣深情,衛東風,其華公主雖然美,但更好看,更知書達禮的女人也不是沒有,你怎麼死守著公主呢?」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她身分高。說來你們的皇帝也奇怪,居然沒拔除這個假公主的品級,甚至直到現在都還對她不錯。你是不是想著將來還要歸朝,留著其華公主這條路好當回京的藉口?」
衛東風冷冷開口,「廢話少說,你要怎麼樣才肯放人?」
「爽快!」吳治祥露出滿意表情,「我要你從這萬丈深淵跳下去,你死了,我氣也出了,自然放了她們母女。」
李福熙大喊,「不可以!」
衛東風卻在同一時間開口,「你說話要算話。」
「大將軍不可以!」李福熙叫嚷起來,「這人絕對不會放過我跟有餘,大將軍別白死了。聽我的話,回去先調兵遣將把殘兵一網打盡,然後好好過日子!大將軍別一時意氣,家裡還有婆婆,盈兒跟無憂等著你回去。」
就在這時候,平安跟紫珠追上了。
兩人氣喘吁吁,看著眼前的景色都十分錯愕。
紫珠是大宅閨秀,何曾親眼看過刀劍,只覺得一陣腿軟,扶著竹子軟了下去。
衛東風朗聲,「吳治祥,照你說的,不過先把我妻子還回來!」
「好。」吳治祥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我想想還是留著公主保險點,女兒嘛,以後要生幾個有幾個,可是其華公主只有一個,我要抵押,不如抵押公主保險點。衛大將軍派個人過來抱孩子吧。」
「注意點,不要耍花招,不然我殺了公主。反正我已經完蛋了,要死一起死也是痛快!」
平安連忙說:「小的過去。」
吳治祥反對,「不行,讓那女的過來。」
紫珠勉強站起身子,搖搖晃晃的往前,心裡害怕,走路就慢得許多。
李福熙看著心急,「紫珠,振作點。」
紫珠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這才站直一些,兩邊對峙中,走到一個魁梧漢子前面,伸手抱過衛有餘。
嘴巴一沒人搗著,衛有餘立刻大哭起來,「爹爹!娘!我要爹爹,我要娘!」
李福熙聽著女兒哭嚎,只覺得心痛如絞。
她一直有種感覺,今天要死在這裡了。真可惜,沒能再見無憂最後一面,早知道這樣,早上幫他穿襪子時,就多親他幾下。
感覺很奇怪,她此生無憾,不怕死,但牽掛太多,又捨不得。
紫珠抱著哭鬧的衛有餘回到了衛東風的後面。
衛東風沒有接過女兒,反而交代紫珠,「快馬回衛家,在我床頭櫃上取軍牌,走官道入京,去找段太保,段大人會做安排。平安,你跟著去張羅!」
平安跟紫珠都不是愚昧的人,知道這時候保住衛家的根比什麼都重要,紫珠抱著衛有餘,平安護著兩人,很快去了。
李福熙戀戀看著女兒,衛有餘還在哭,耳邊彷佛仍能聽見她喊爹娘的聲音,但她也知道,沒人永遠好運氣。
她看著衛東風,淚眼相勸,「大將軍別管我了,快點走吧。」
衛東風卻十分固執,「我絕不會放公主一人在此。」
「真深情,真動人,哈哈哈。」朱老三笑了出來,「衛東風啊衛東風,你在戰場上可是一等一的男子漢,怎麼會到家變成這樣婆媽的個性。雖然你留下來,我們才能出一口氣,可我真也不懂了,女人嘛,多得是。其華公主沒了,皇帝肯定會再賜給你公主,而且搞不好這回是賜給真公主,何必為了個女人把命搭進去?」
吳治祥一個巴掌就下來,「蠢貨!你現在是想勸衛東風拋下這婆娘跑了嗎?不想想原本我們日子過得多好,偏偏這廝要求撤兵部,這才導致我們無處可去。不弄死他,我吳治祥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衛東風一臉坦然,「吳治祥,我們說好的。我死了你就得放過我的妻子,在你的下屬前面,希望你說話算話。」
吳治祥哼了一聲,「當然算,我又不是你們的狗皇帝,前腳封你當異姓王爺,後腳驅逐你出京,放心,你死她活。」
李福熙眼淚不停,「大將軍,不要!我生性懶惰,養兒育女這麼大的責任,我可不想一個人承擔,大將軍對我好的話,就擔起這責任,讓我輕鬆點……」
話沒說完,突然背後一凜,一種抽離的感覺蔓延到四肢百骸。
視線逐漸模糊,從深淵穀底出現一道粲然金光。
李福熙覺得頭好暈,那抽離的感覺越來越鮮明——她是在哪裡有過這種感覺……對了,圖書館?
當時她在看《衛東風傳》,看到最後一頁時就是這樣,然後穿書。
她這是要回去了?
李福熙大驚,抬起頭,看到眼前景色突然心如明鏡,這懸崖,這竹林,這不就是文化史教授辦公室的那幅畫嗎?
男子在竹林側,女子在懸崖邊,有個粗漢子手上還抱著一個嬰兒。
衛東風跟文化史教授長得那樣相像……
她的文化史教授很神奇,可以肉眼監古董,不用儀器,不用放大鏡,他看一眼,就知道年代真偽。
聽說,他有個白月光。
他辦公室牆上那幅畫,誰動了他都會生氣。
懸崖邊風大,李福熙的衣袖翻飛,她突然間明白了衛東風跟文化史教授為什麼長得這樣像,他們是同一人,他們就是同一人!
抽離感越來越重。
李福熙大喊,「大將軍!我來自他處,現在要回去了!大將軍記得來找我,我們重逢時,若我不認得大將軍,請多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認出您的!在那之前,大將軍可千萬要等著我!」
衛東風不明白,「公主在說些什麼?」
「總之,我要走了。」李福熙想到自己即將回到原本的世界,想把所有的言語都說出來,可是她快不能支撐自己了,只能選擇重要的,「大將軍,我不是真的其華公主,我叫做李福熙,是聖保大學的學生,您要記得,我叫做李福熙!」
「福熙,你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誰在叫她?
她當了四年的其華公主,地位比她高的叫她其華,地位平等的稱她公主,地位低的根本不敢喊她,李福熙?她好久好久沒聽到這三個字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福熙,醒了啦!媽啊,你怎麼睡得跟豬崽一樣?」
李福熙感覺有人搖晃她的肩膀,睜眼時只覺得一陣手麻,腳麻,慢慢抬起身子。
圖書館的落地窗映入了陽光,窗外樹影搖曳,風很好,太陽很好,圖書館安安靜靜,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她看了看眼前,停在《衛東風傳》的最後一頁,帝許女嫁之。
抬起頭,看到搖晃自己的人,李福熙脫口而出,「春來?」
「什麼春來,我趙如玉啊。」趙如玉一臉奇怪,「你夢到什麼了?」
夢到什麼了?
李福熙反問自己,是幻境,還是真的穿書了一回?
夢中好像在彌補她現實生活中的不如意,繼父繼母對她不親,她就生了黏人精雙胞胎,同齡男生都無法吸引她的注意,她就對大自己一截的中年人神魂顛倒,覺得同學都很普通,衛家一家子神經病。
太著迷了,所以進入了自己想像出來的世界……是這樣嗎?
人家說潛意識會受到生活影響,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是那一切好真實,她連從宮中出嫁那日的喜服觸感都還記得,更別提無憂跟有餘白胖的小臉蛋。
衛東風的聲音很低,喊她公主時總是帶著笑意——古板人一個,他從來沒問她叫什麼名字,一直以來都規規矩矩喊她公主。
她看了看春來……趙如玉,一時彷佛又在那個世界。
是啊,是夢吧,穿越都是假的,何況穿書呢。
她摸摸自己的腰,二十五寸,這哪裡會是生過孩子的人……可是無憂甜甜的笑,有餘軟軟的撒嬌,都只存在自己腦海中?
她這幾年來的風風雨雨,原來不過是圖書館中的兩小時?
她以前看桃花源記,總是會想一件事情,那個武陵人是真的到了桃花源,或者那只是他的幻境?
若真有那樣一個地方,為什麼後來這麼多人傾其心力,都不復得路?
也許那只存在武陵人的口中,這世間根本沒有桃花源。
李福熙低頭看著紙上印著「全書完」。
是啊,書都完了,怎麼還會有後續,一定是她太喜歡這套書,人捨不得完結,所以才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
李福熙突然有點想哭,剛剛穿書時,她是喜歡文字上的衛東風,所以對於成親並不抗拒。可是這幾年來,已經足以讓她愛上這個人了。
她忘了《衛東風傳》,忘了衛東風跟文化史教授長得很像,她甚至完全不留戀現實生活,只想好好跟他在稻豐村過日子,但她像個武陵人,再也找不到入口。
她的大將軍,她的無憂,她的有餘,可愛的盈兒,慈祥的毛氏,一地雞毛的衛家人,都變成一個名詞。
胸口好像有只無形的手在翻攪,會痛。
李福熙知道自己是回來了,因為她的皮膚可以感覺到陽光,可以感覺到風,耳邊聽到好多人敲打筆電的聲音,手機就放在眼前的桌子上,通訊軟體不斷的響著——接近期中,每一個科目都要交報告。
她不用看賬本,不用面對衛老夫人跟汪氏那種奇葩,可是她也沒松了一口氣。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在稻豐村過一輩子。
她現在如果馬上趴著睡,會不會再次回去?
「福熙。」趙如玉小聲的說:「怎麼突然哭了,來擦擦眼淚。」
李福熙抹了抹自己的臉頰,卻發現眼淚越抹越多。她小時候失去親生的爸爸媽媽,現在又失去了丈夫孩子——雖然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存在過,但她的感情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她三個寒暑,怎麼會是一場虛無?
不行,她要去見文化史教授。她總得弄清楚是自己睡著前見了他,看了那幅畫,這才在腦海拼湊出《衛東風傳》的續集,還是衛東風真的也穿越了,從書中的世界穿越到現實來。
沒有不可能,什麼都是可能的。
李福熙擦了擦眼淚,馬上拿起手機查詢學校官網,查詢到文化史教授——薛一文,原來他叫做薛一文。
今天是星期幾?星期……對了,星期四。星期四下午,薛一文有兩堂通識課,在經國樓二〇三。
李福熙看了看時間,才剛剛打鐘,還要四十分鐘才下課。她站起身子——沒關係,她去二〇三等他。
趙如玉被李福熙嚇了一跳,趕忙拉住她,「福熙你怎麼了,表情這樣兇狠,你是要去找人算賬嗎,羽球社那個王八又找你麻煩了?」
羽球社那個王八?對了,那王八有一次給李福熙壞的球拍,一打就斷,然後要求李福熙照價賠償。
可是趙如玉,你不知道那不算什麼,我給了晚輩兩百兩分家銀,我的大伯衛東雄也伸手跟我討,還有我的嫡婆婆,每天躺在床上中氣十足的說我丈夫不孝順,她不如一頭撞死。我的大嫂總想跟我借錢,我不會借她,因為那是肉包子打狗。
還有,我丈夫前妻的妹妹想過來當姨娘,跪在大門口引人注意不說,胸口還掛著牌子,說我容不得她,可是衛家一旦遭難,她連話都不想跟我多說。
賠償一支羽球拍?小意思。
李福熙想念衛東風,想念衛無憂,衛有餘,衛盈,毛氏,想念衛家上上下下一屋子不正常的人。
只是這樣,李福熙就覺得眼淚又快要流下來。
薛一文教授,經國樓的二〇三。
她要去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她要……萬一,這一切都只存在她腦海中怎麼辦?
如果她去問教授,「你是不是衛東風?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其華公主,你的妻子。」
假設教授露出同情的神色,然後搖頭,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需不需要看醫生——假設是這樣,她能接受嗎?
李福熙頹然坐回原位,她想知道答案,但又害怕知道答案。
「趙如玉。」她還是有點不習慣,這是春來的臉,可是她穿著小背心跟牛仔短褲,她不會是那個保守的春來,「我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去確認?」
趙如玉一臉擔心,「什麼事啊,福熙,要不要陪你去行天宮拜拜,你看起來真的不太對勁。」
李福熙又是一陣委屈,她的美滿人生被偷走了,雖然不知道被偷去了哪裡,可是那些都不見了,「我想去找文化史教授問一件事情,可是如果他否認了,我會被打擊到無法上課,無法生活,我想知道答案,可我害怕……」
「福熙,不要。」趙如玉搖晃她的肩膀,「你想跟他告白對不對?沒有好結果的!你記不記得我們大一時有個學姊叫做焦美鳳,那可不只是聖保校花,那可以當臺北市花了。
「連她去跟薛一文示愛,結果薛一文都只要她好好念書。那個原本應該很感人的直播變成焦美鳳黑歷史,以後她的每一任男朋友都會在YouTube上看到她跟薛一文的告白,然後被拒絕,永遠有備分,永遠刪不完!」
李福熙怔了怔。是啊,她已經離開南巢國,現在在臺北,這個年代兩性平等,是個女生也可以主動說愛的時代。
焦美鳳,她當然記得。焦美鳳條件非常好,漂亮,聰慧,讀書前三名,還是學校的女籃成員,但是薛一文沒接受她。
自己的條件有焦美鳳好嗎?
可是不一樣,她不是李福熙,她是其華公主,她是衛盈,衛無憂,衛有餘的娘,他們共有一個家——這樣跟他說,他會不會以為自己是神經病?
趙如玉一臉慎重,「絕對不要跟他告白,你會被甩的。而且辦公室是老建築,隔音不良,搞不好被隔壁正在做研究的學生聽去,你就會變成茶餘飯後的話題了……」
「同學!」前面一個女生轉過頭來,十分生氣,「要聊天可以出去嗎?這裡是圖書館,不是星巴克!」
「抱歉、抱歉。」趙如玉一臉不好意思,「我們馬上走。」
李福熙覺得自己還沒想好要去哪,但趙如玉已經把她的東西都塞進包包——包括那本第二十集的《衛東風傳》。
兩人走出圖書館,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太陽很暖,風很好。
大樹傳來蟲鳴鳥叫,還有風吹樹梢的聲音。
李福熙又想哭了。
她不是愛哭的人,可是現在只要想到衛東風,想到孩子,她就想回到那個世界。
她在那裡有牽掛,在這裡沒有。
李福熙深呼吸了幾口氣,「趙如玉,我得去問清楚。」
「不要啊,姊姊!」趙如玉連忙勸她,「學長都說他心中有個白月光。在國外,還有人看過教授抽屜的畫像,說是個大美人,誰也比不上。老實說吧,我覺得白月光也總歸是個人,能打敗的。」
「可是根據我的分析,他應該是同志,有著良好的外型,良好的工作,不近女色,還健身,我覺得他男朋友在國外,不是我的成見,很多人這樣覺得。總之我覺得你去示愛,也只是徒增傷悲,還不如保持著師生的距離,你好,他也好。」
李福熙心想,不,我一點都不好。
就算被認為神經病,她也要去問上一問,教授認得其華公主嗎?
她要去辦公室等他,還是去經國樓的二〇三堵他?
不行,她等不及了,她要去經國樓二〇三。
拿出手機看時間,還有三十分鐘才下課,通識課,不會滿堂,她可以從後門溜進去找個位置坐下來。
對,李福熙,就這樣,你可以先觀察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肢體語言像不像衛東風。
李福熙在心裡給自己喊了加油,別怕。
然後頭也不回的朝經國樓而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5 天前
尾聲:愛,有你有我!
李福熙忐忑得很。
期待見到薛一文,又害怕見到薛一文。
但她不信那三年的相守只存在自己腦海——雖然沒有證據。
經國樓是老舊建築,沒有電梯,她雙腿灌鉛似的爬上二樓,寫著二〇三的斑駁牌子就在眼前……
後門關著,她的手停留在門把上,能感覺到心跳劇烈。等著她的是兩人的團圓,還是教授憐憫的神情?
她要知道答案。
李福熙深吸幾口氣,輕輕推開後門,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薛一文站在投影螢幕前面,解說著上面的照片,「商朝,是青銅器工藝鼎盛的時代,投影片上的是杜嶺方鼎,同學可以看到上面的花紋……」
李福熙從不是愛哭的人,可是此刻聽到跟衛東風一樣的聲音,她就忍不住,太像了。
以前上課,她沒仔細看過薛一文教授,可是此刻覺得他跟衛東風就是同一人。那樣刀尖般銳利的眼神,不會再有第二人了。
她的無憂後來怎麼了?
她的小棉襖有餘後來怎麼了?
盈兒可有嫁到好人家,毛氏可有長命百歲?
大將軍,雖然那懸崖的一幕好像才剛發生,可是我總覺得過了好久……
李福熙淚眼婆娑。
大將軍,你是我的大將軍嗎?
階梯教室很大,她在最後一排低低的哭泣。
前面一個女生轉過頭來,給了她一包面紙。
李福熙說了謝謝,擦了眼淚,又捋了鼻涕。她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很醜,可是她等不及,她一定要馬上知道答案。早知如此,她今天出門時會穿上那件淡黃色的碎花洋裝,衛東風說過她穿淡黃色好看。
臺上薛一文拿著麥克風,還在解釋二裡岡文化對整個華夏代表的意思,聲音低沉,好聽,堅定,跟衛東風相同。
幾次忍住了哭泣,眼淚還是止不住。
她一下想著以前,內心有好多問題,可是又害怕這一切終究只是自己的想像,沒人能告訴她衛家人後來都怎麼樣了,如果真是這樣,她要怎麼辦?
分秒都是掙扎,分秒都是煎熬。
李福熙內心輾轉,一下想走,把自己整理得漂漂亮亮再去找薛一文。如果重逢,她要他看到自己好看的樣子,可是又覺得這件事情沒個說法,她什麼也不想做,雖然她今天穿著工人裝,但如果真是衛東風,他不會介意的。
他從不是一個看重女色的人。
李福熙不斷深呼吸,心裡有千百種想法。初春的好時節,她覺得背後有汗水,而且整個人緊張到極致。
當——當——
下課了。
她握了握拳,很好,她終於要知道答案。
「今天上到這邊為止。」薛一文一邊整理投影機一邊回答,「期中就是選一個商周的青銅器做介紹,十二頁,引用的部分不能超過百分之十。」
一個男生大聲哀嚎起來,「教授,十很少耶!」
「教授,拜託,三十啦,十真的很少!」一個女生哭喪著臉,「青銅器時代的資料也不是很好找。」
薛一文含笑,「教授跟你們保證,青銅器的資料相當多,所以你們要好好研究。好了,教授話說在前面,外國的文獻我大抵都有讀過,不准偷懶用翻譯,被抓到一律零分計算。」
學生群中又是一陣討價還價,最後還是一樣,百分之十。
李福熙等人群散去,這才從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走下來。又期待,又緊張,混合著一絲害怕與不安,心裡七上八下。
李福熙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的開口,「教授,我……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李福熙研究薛一文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她的容貌沒變,依然跟穿書時一樣,他看到她,心裡沒有起波瀾嗎?
她的期待度降低了,害怕度升高了,可是她還是要問清楚——憑著一股勇氣而來,但現在真的獨處了,卻不知道要怎麼詢問。
她太害怕那一切只是一場夢,這樣她真的會崩潰的。
想了想,從包包拿出那第二十冊的《衛東風傳》,「教授看過這本書嗎?」
就見他神色溫和,然後露出微笑。
李福熙內心怦怦,是衛東風的笑容。
怦怦,怦怦。
心裡跳得厲害,他還沒說話,但李福熙認出來了,那是衛東風看著其華公主的溫度。
真是他?
太順利,反而不像真的……
怦怦,怦怦。
李福熙怔怔的看著他,那個眼神,她不會看錯——那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他們有三個孩子。
李福熙淚意湧上,很快的模糊了視線。
耳邊聽得一陣熟悉的呼喚——
「公主。」
公主!是他,真的是他!
李福熙也不管這是教室,這是下課時間走廊有人,伸手就抱住衛東風,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想說點什麼,又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開口。
感覺有人抱住自己,「公主想起我來了?」
李福熙哽咽,「我想起來了。」
「我等了公主好久。」
衛東風拍拍她,後退了幾步,然後扶著她的肩膀,含笑審視她的臉,「公主入學以來,我因為怕給公主過多的負擔,從不敢多看公主的模樣。現在公主居然想起來,讓我好好看一看。」
李福熙又哭又笑,「我入學時你就認出我了?」
「我想著公主,年年都在看新生手冊,可我也記得公主說過,重逢時不會第一時間認出我,讓我耐著性子等。」
李福熙心想,自己午睡醒來到現在,也不過一兩個小時,內心已經萬分煎熬,這衛東風不知道什麼時候穿越出書,成了薛一文,她一定要好好問上一問。
正想說些什麼,教室的門又被推開了。李福熙想起來,衛東風是接連四堂通識——師生獨處,女生還在哭,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好事。
於是她趕緊擦了眼淚。
衛東風放低聲音跟她說:「去辦公室等我,抽屜裡有給公主的東西。」
李福熙現在幸福無比,雖然還是忍不住哭,但心情卻快要上天!
怕被進來的學生看到淚痕,李福熙低著頭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忍不住就跳了起來——嘿,太開心了!
不少擦身而過的學生都對她投以詫異的眼光,又哭又笑,的確很奇怪。但現在除了這樣,李福熙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
她就真的很歡喜啊!
好像從地獄到了天堂,三年相守太短了,何況這三年中有一年半他在打仗,嚴格說來他們只生活了一年半。
現在就不一樣了,按照臺灣人平均年紀,男子活八十歲,女子活八十八,他們還能相處五十年呢!
五十年,很夠了。他們可以一起看日出日落,花謝花開,生幾個孩子……不知道衛盈,衛無憂,衛有餘怎麼樣了?
衛東風來了,那孩子們呢?
李福熙突然又輕鬆不起來了,想到三個撒嬌寶貝,心裡一下子抽疼。
沒關係,等衛東風下了課,她就能知道答案。
胡思亂想中,到了通識大樓辦公室,找到掛著「薛一文」的小隔間——她上回來,還是為了交報告。
老舊建築,打開門的時候還傳出不小的聲響。
他的辦公室東西非常多,但卻井然有序,她又看到牆壁上那張畫,懸崖邊的男子與女子,還有個糙漢抱著一個嬰兒——梅花鎮外的佛寺後山。
如果她沒看過這幅畫,她在當時不可能福至心靈,說來他是故意放在這麼明顯的位置,又故意說沒收到她的郵件吧,這樣她一定要來辦公室一趟,就會看到畫了。
李福熙打開抽屜,東西都放得好好的,只有在左邊最下面放了一個資料夾,上頭貼著「其華公主」四字,她知道這就是給她的東西了。
打開,赫然發現是稻豐村的風景圖。
村子的入口處,泥路,衛家,泥土屋旁的大樹,他們散養在院子的雞鴨,她那個不賺錢的茶水鋪子,就這樣一頁一頁,都是她熟悉的景物。
最後一頁,上面六個人,是他們一家六口,十一歲的衛盈,快兩歲的衛無憂,衛有餘,毛氏十分慈祥,她跟衛東風一臉平和。
李福熙笑著笑著就哭了,她有生以來的眼淚加起來,都沒今天下午多。
接下來就是等。
等打上課鐘,等打下課鐘,他還有三堂課,有得等。就這樣分秒煎熬,直到下午四點十分,辦公室的門才又被推開。
李福熙一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卻見推門而入的是個圓臉男。
圓臉男一臉奇怪,「同學,這是薛一文教授的辦公室對吧?」
李福熙連忙回答,「對。」
「我來拿卷軸的。」圓臉男走進來,在辦公室椅後面尋了一陣,抽出兩個卷軸,又奇怪的看著她,「你也是來拿圖的嗎?」
「不是,我找教授有事情。」
圓臉男好心跟他說:「要期中了,同學問題很多,教授沒這麼快脫身。」
「我知道,沒關係,我可以等。」
辦公室門又闔上了。
李福熙坐了下來,看著牆壁上那幅畫,心思百轉。原來她的大將軍早認出她了,只是為了不打擾她,所以一直沒來跟她相認。
真好。
如果一開學,就有個三十歲的中年男人過來說「公主,你可還記得我」,自己肯定會被嚇死,這是遇到神經病了吧。
可是她的丈夫就跟打仗一樣,十分耐心,耐心讓她享受大學生活,耐心等著她有朝一日來相認。
李福熙突然慶倖自己沒有談戀愛,不然看在衛東風眼中,那有多扎眼。而且如果現實生活中有男朋友,她一定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自己是個只跟二次元人物戀愛的宅宅真的太好了,自己跟衛東風之前沒有不忠實,沒有誰傷害誰,真的太好了。
她現在想起來,流川楓沒那麼帥了,《SPYXFAMILY間諜家家酒》中的黃昏也差上一些……
門又被推開。
李福熙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是衛東風。
他剛關好門,李福熙就沖上去抱住他。
感覺到他親了親自己的頭髮,「我很想公主。」
簡單幾個字,李福熙一下模糊了視線——衛東風剛看到她入學時,是不是也很想相認,是不是也很忐忑,然後每一天都在想著,她什麼時候能想起來?
她經歷過幾個小時,已經很想死,可他熬了兩年多……
李福熙緊緊的,緊緊的抱著他,像是想要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我再也不要跟大將軍分開了!」
「不會的,我來了,打算一直在這裡生活。」衛東風像以前一樣親親她的耳朵,「原來你叫李福熙。」
兩人都情緒翻湧,雖然衛東風一向沉穩,但此刻抱著她的雙手隱隱發顫,李福熙知道他也處在重逢的狂喜。
能這樣再次見面,真的太好了。
李福熙情緒激動,無法發洩,想沖去淡水河邊跑三圈。她想主動親親衛東風,可是沒辦法,因為他抱著她,親個沒完。
直到情緒過去,兩人慢慢平靜,這才相視而笑。
李福熙吸吸鼻子,「你怎麼會來?」
「那日穀底一道粲然金光,眼看公主要被吸下去,我伸手去拉,反而進入一條金色隧道,隧道兩邊都是我沒看過的景物,然後在醫院醒來——原主薛一文是個二十歲少年,車禍腦死,我頂替了他。我一直記得公主跟我說要去聖保大學,所以來到這裡。」
李福熙一臉愛憐,「大將軍可辛苦了。」
她一個現代人穿越到古代都嚇得半死,何況古代人穿越到現代,電視,電腦,轎車,隨便一項都能讓他吃驚。
二十歲少年到現在,他一個人過了十二年。
當年她守護衛家一年半,他足足等了她十二年。
雖然說他本就不是重女色的人,可是李福熙還是很感動,「十二年」不過三個字,但要熬起來得多久?
一個人三餐四季,得多寂寞。
他又不愛交朋友,他在南巢就沒朋友了,何況現代。
他說了,牛羊才成群,猛獸總是獨行。
衛東風一臉笑意,「自然是各種驚嚇,不過最讓我驚訝的是我居然是書中人物,我不存在過去,就是從書中而來,然後穿書而出。我覺得這很沒道理,但想了一下,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是每件事情都有道理。
「很多星星非得在晚上才能用天文望遠鏡看見,可是克蔔勒星在白天肉眼就能發現,有道理嗎?沒有,想到這點就釋懷了。」
李福熙靠著衛東風:心裡很高興,但內心還是有一半空空的,「我想念無憂,有餘,想念盈兒跟婆婆,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我弄清楚自己的出身後,也想知道,所以我上網查了。公主是看書才認得我對不對,這原本是連載在『論壇文學』的,那作者寫了後續。」
李福熙眼睛一亮,「後續?」
她是看實體書,不是看論壇連載,居然有後續。
衛東風馬上開了電腦,登錄,找了一下書簽,把電腦前的位置讓位給她。
李福熙就看著《衛東風傳》還有延伸故事《衛盈入宅門》。
標簽是宅鬥。
寫著衛盈嫁給了一個叫做封報國的商人,封家一屋子牛鬼蛇神。衛盈鬥小妾,鬥嫡長,鬥兩層婆婆,屢屢化險為夷。
李福熙有點安慰,那個小兔子似的衛盈,終於懂得扞衛自己。
最嚴重的一次是小妾流產,誣陷是衛盈害的,衛盈的胞弟衛無憂上門給姊姊撐腰,書中說——那衛無憂承襲了父親的封號,現在可是敬郡王,食邑一千戶。朝中多人尊敬衛將軍當年護國,對年紀輕輕的衛無憂多番照顧。太子妃還許了娘家侄女給衛無憂為妻,夫妻和睦,羨煞他人。
李福熙心想,她的無憂後來娶了太子妃的娘家侄女,這樣也很好,有岳家的助力,在朝在野,都不會有人欺負他。
衛無憂對衛盈說:「姊姊只生四女,因而被小妾欺侮,封家人又無擔當,姊姊不如帶女兒回衛家,給弟弟養。」
衛盈拒絕了。
接下來就是衛無憂鎮住封家老小,看衛盈怎麼揭穿那奸惡小妾的毒計。
李福熙目不轉睛,這部《衛盈入宅門》一共十萬字,但她知道自己關心的問題能得到答案,所以想一次看完。
在衛盈三十歲左右,妹妹衛有餘上門拜訪——衛有餘的夫婿打算移居海外異域,衛有餘自然跟著丈夫,此去相會無期,特別來見姊姊一面。
李福熙戀戀不捨的看著文字,衛有餘生了兩子一女,衛無憂又把爹娘的資產全給了這妹妹,衛有餘手上有錢,日子過得喜孜孜。
書中的衛盈也老了。
想爹,想娘。
這才帶出衛東風因為征戰多年,舊疾復發,很早就走了。公主妻子因為傷心過度,也跟著離去。
衛家老的老,小的小,靠著平安,春來,紫珠,三人忠心耿耿,這才把小主子扶養長大,又把資產完整無缺的交到他們手上。平安跟春來一直服侍著衛無憂,紫珠則是自梳,跟著衛有餘一起過門。
六十歲的衛盈坐在椅子上,想起這一生,想著爹爹,想著嫡母,沉沉睡去。
李福熙心想,盈兒這樣也還過得去,古代的門戶只要有點銀子,那就是一地雞毛。雖然不是相敬如賓,好歹也沒缺了什麼,她的無憂跟有餘也成親生子了。
她忍不住又把這作者的文章列表看了一遍,想看有沒有《衛無憂傳》,或者《衛有餘傳》,也有讀者在催,可是作者說再寫下去沒完沒了,這《衛盈入宅門》是唯一的延伸,不會再寫衛東風相關了。
李福熙看著孩子們都有還算可以的結局,給作者送了顆霸王龍炸彈,貢獻了一下。
耳邊聽得衛東風笑說:「我打賞她好多回了。」
李福熙拉著他的袖子,抬頭看他,「我們明天就去結婚,我今天晚上就要搬進你的屋子。我要把盈兒,無憂,有餘都再生出來!」
衛東風笑說:「好。」
李福熙看著穿越而來的丈夫,心中有千言萬語,終究還是化成了一個擁抱。
只有觸碰他,她才能感覺到真實。
命運對她很好,他們夫妻都有奇遇。
至於誰先遇見誰,兩廂人生的際遇哪個是因,哪個是果,已經不重要了。再厲害的動物學家也無法告訴世人,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李福熙想不通是自己影響衛東風的人生,還是衛東風影響了自己的人生,但她從來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只要結果好,那就夠了。
她先穿書,影響了衛東風?
衛東風先穿到現實,影響了她?
都可以,她現在快樂得可以飛上天,根本不會去想這輪回宇宙的問題。
從書中世界回來,她最掛念的就是衛東風了。跟他相認已經足以讓她的人生幸福,何況,她還知道了三個孩子的人生。
她也不怪衛盈傻,古代女子皆是如此。衛東厚的妻子柳氏連生六女,也沒帶女兒回娘家,因為如此一來,就便宜生了兒子的姨娘了。何況回娘家的女子,將來也不能入祖墳,無人拿香,就不能到佛祖身邊。
李福熙是現代人,當然不信這個。可是衛盈信,總不能強迫她回娘家,然後一輩子不安吧——商戶人家吵吵鬧鬧都不算大事,總比入宮好,她記得皇太孫跟衛盈差不多年紀,太子妃原本有那意思的。
衛盈的個性,入宮只怕活不過二十歲,不如在商戶平安到老。
無憂跟有餘在這外傳中雖然只是插花出現,但已經讓她心滿意足,知道無憂承襲了爵位,承襲了資產,兒女成群,書上說「娘家這輩子都是衛盈最大的依靠」,足以知道無憂一定成為一個有肩膀的當家人。
至於愛撒嬌的有餘,也是個小好命。她去跟衛盈告辭時,只帶了兩子一女——通常來說,如果有庶子女也會一起帶上的,即使沒有血緣關係,面子也要維持,從此可以合理的推算,有餘的夫婿並沒有姨娘。
李福熙覺得還算可以,雖然遺憾沒能看著他們長大成人,可是這結局也不壞。
衛東風握著她的手,十指相扣,「是不是稍微放心了?」
李福熙連連點頭,「我剛從圖書館睡醒時,心很痛,現在覺得好一些。」想著衛東風早來了十二年,心裡疼,「大將軍這些年辛苦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對待大將軍。」
衛東風莞爾,「不怕,來日方長。」
李福熙就知道,他一直是很有耐性的,不管在哪個世代都一樣。
以前,她覺得自己命不好。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幸福人用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她覺得自己就是後者。她不缺吃穿,但感情匱乏,繼父繼母永遠不會給她一個擁抱,表現再好,也不會跟她說福熙你好棒。
李福熙的成長過程,十分寂寞。
因為沒感受到愛,也不知道怎麼付出,跟同學間維持著距離,沒有比較玩得來的朋友,這種情況一直到了國中,才比較好一點。
她因為《灌籃高手》開始喜歡看漫畫,喜歡二次元人物,在論壇上也交到能說話的人,慢慢打開心扉,交到幾個知己。看似慢慢開始往正確的方向發展,可是不然,因為她對愛情還是很排斥。
十幾歲的年紀,已經有小男生對她示好,可是她都沒有感覺,《灌籃高手》中,湘北對陵南一役,她看得熱血澎湃。但收到同齡人約看電影的簡訊,她只覺得很煩。
李福熙也懷疑這樣是不是有問題,在論壇上匿名發問,很多人覺得她是因為缺愛,所以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她也嘗試過跟男生相處,但就是覺得很無趣,一點都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她以為自己終究要這樣缺憾下去,卻沒想到真能愛上一個人。
他先是書中人,後來變成了現實人。
太好了,她不是不能愛人,只是還沒遇到。
衛東風也好,薛一文也好,她明天就要跟他去登記,她一刻也等不及。
「大將軍。」李福熙撒嬌,「等我大學畢業,我們就去海外旅行可好?我有好多地方想跟大將軍去。」
衛東風深深的看著她,目光深深,「好。」
李福熙還想說什麼,想想又算了,日子長得很,不急於一時,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將來,他們現在可以先戀愛——一起去公園散步,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去旅行。
日本的壽司,韓國的年糕,泰國的椰子水。
她喜歡開羅,喜歡吳哥窟,每一個地方都會因為有他在身邊變得不一樣。
對了,她要找他一起去拍藝術照。
她很期待。
抬起頭,跟衛東風四目相對,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飽含笑意。
李福熙忍不住也跟著笑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想起孫燕姿的《克蔔勒》歌詞——
「一閃一閃亮晶晶,好像你的身體,藏在眾多孤星之中,還是找得到你」。
藏在人海茫茫之中,我終於找到你。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