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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余宛宛-【卿本怪人】《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標題: 余宛宛-【卿本怪人】《全文完》

余宛宛 - 卿本怪人

他活著到了這麼一個荒僻野地,
遇到這一家子奇人異事,表示上天是要讓他回去找出真相的。
原來,他武功盡失是因中了迷藥七日青,
馬車墜谷是因鞍下被扎入毒針,致使馬狂亂。
究竟是誰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是生意場上的競爭者?抑或是他那不成材的異母弟弟?
他得盡快回去查清楚……
但,帶著個性子單純、能把很多事辦砸的她,
這一路上不知會鬧出什麼險事……
咦?!他成了殺人凶手被官府追緝?!
還有人雇用殺手殺他?!
逼得他不得不易容變裝進入自家府中調查,
居然發現……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第一章

    大雪紛飛的黑夜,子虛谷里多數動物全縮在穴中發出餓餒悲鳴。

    比動物無聊一點、肚子飽脹一點,所以出門踏雪玩耍的司徒莫明站在河邊,看著那個面朝下躺著——潮濕長袍凍成薄郭的男子,踢他一腳後說道︰「死了嗎?」

    男子用盡力氣動了下身子。

    「沒……」

    「沒死啊,真可惜。」司徒莫明轉身準備離開。

    「你不能見死不救……」男子把臉轉到能看見她的那一邊。

    「但你還沒‘死’啊。」

    司徒莫明看著男子又青又白的臉色,覺得他這樣子挺像前日偷涂阿娘雪粉的爹。

    她爹用掉半盒雪粉,把阿娘氣得像猴子抓狂一樣,對著他又抓又扯。她覺得爹打扮起來是比阿娘好看,阿娘應該是在氣這個吧。

    幾片雪花落在司徒莫明肩上,她原地跳了跳,甩去它們。

    「雪下大了,你慢慢死吧。」司徒莫明邁開步伐,再次想離開,但一一衣擺被人給扯住。

    她彎身想抽回衣擺,但他堅持不放。

    「我不想站在這里陪你等死。」死人不好玩,快死的也不好玩。

    「我可以給你銀子。」

    「干麼等你給?等你冷死,我再回來把你身上東西拿走,不就有銀子了。」她蹲下身,對著他嘻嘻笑道。

    「如果你救活我,我可以給你更多銀子。」

    司徒莫明眨眨眼,驀地一個使勁抽回衣擺。

    「我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我要回家喝湯了。出門冷冷,回家暖暖,還是要出門,才知道回家好……」她胡亂哼著歌,大步往前。

    「站住……」他目眢盡裂地看著她,使盡最後一絲力氣擠出聲音︰「我命令你救我。」

    「命令?」司徒莫明回身,穿著簑鞋的腳在雪地上劃出兩道長痕。

    「喔。」她點頭,滿臉笑意地走回他身邊。「好吧,我救你。除了我爹娘之外,沒人命令過我呢。」

    躺在地上的谷長風眼眸微大,認為自己遇到了瘋子。

    不過,管她是瘋子傻子,現在只要有人能救他一命,就算說他是她孫子,他也認了。

    他還不能死……他還要回去查清楚是誰在他與蘇姑娘的酒里下毒……他還要知道他為何會跌落這山谷,他還不能死……

    司徒莫明抓住他一只腳,拖著他整個人在雪地上行走。

    「啊!」谷長風的肩膀撞上土堆,發出一聲痛呼。

    「啊!」谷長風的手臂被樹枝狠刮了一道。

    「你很吵。」

    比長風很想說話反駁,但下一刻他的頭便撞上了石塊,就此昏了過去。

    天可憐見,他是不想死,不是想生不如死啊!

    當谷長風再次有意識時,是被暖醒的。他沉在暖湯之間,凍餒四肢已經舒緩且能活動。

    藥材香氣滲入鼻尖,全身疼痛似也漸漸隨之釋放,舒服得讓他不願睜開眼。

    他甚至有種自己其實是在宅內的白玉大池里作了個夢,夢境內容是一一他的馬車跌入山谷,馬車的落勢被群樹擋住,他則自二層樓高的樹干間摔落,而後被一個女子救起……

    好熱!這浴湯愈來愈燙了。谷長風蠕動了下身子,觸手所及的熱度,燙得他立刻睜大眼。

    天!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正浸在一個大陶缸里,熱氣在身體兩側氤氳飄著,柴木煙霧亦從旁裊裊升起,缸里甚至飄浮著一包包藥草,把他弄得像是一盅待煮牲禽,只是尚未剝皮罷了。

    若再沒人來救他,他就要被煮成一鍋補湯了。

    「來人!」谷長風不相信那顫抖的聲音是出于自己嘴里,他想那是因為水都快沸騰了,聲音自然是要受到影響的。「救命……」

    「救什麼命!」司徒莫明從門梁上跳下來,嘴里還餃著一片餅。「我不是已經在救你的命了嗎?你很煩耶。外頭的人都這麼吵嗎?」

    「水太燙。」

    「是喔,我剛打了個噸,忘了。」司徒莫明伸手將他從陶缸里扶了起身,頭也不回地大吼道︰「爹!快來幫我……」

    輒吱輒吱輒吱……

    比長風看到一抹白色身影從門隙閃了進來,那抹身影長發覆面,不見五官,唯有長長紅舌頭在下巴胸前飄啊飄地……

    比長風反手抓住她手臂。「有鬼……有鬼……」

    「你怕鬼哦?」司徒莫明看著他原本紅潤臉龐再度變得青紫。

    「我……我是怕他對你不利……」谷長風扯著她手臂晃動著,「小心,那鬼已到了你身後……」

    「喝!」司徒莫明張牙舞爪地回頭一喝。

    白衣身影被嚇得倒退三步,跌了一跤,紅紅長舌頭掉了下來。

    「你干麼嚇我?」司徒雲將覆面長發往後一撩,哀怨地瞪著女兒,「我是準備要嚇他的。」

    比長風瞪著那張生得清俊無比,可唇邊卻蓄著兩條長及胸口細須的中年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嚇到他了。」司徒莫明說。

    「我嚇到你了,對不對?」司徒雲抓住陌生男子肩膀,大聲問道。

    比長風看著對方那兩撇因為激動而無風自搖的胡子,不由得點了頭。

    「女兒,為父終于嚇到人了!」司徒雲抱著女兒,痛哭了兩聲後,旋即手舞足蹈地繞著陶缸跳起舞來。

    「你再不把他拉出來,這個人就要變成鬼了。」司徒莫明看著男人臉色再次由蒼白轉為紫紅。

    「那不好!嚇鬼不好玩,他們都不怕我。」司徒雲扁著嘴,伸手探人大陶缸。

    比長風不知道這瘦弱大叔哪來的力氣,但他被人輕易地抱離大陶缸,然後像個娘兒們似被大叔打橫抱起,走下高台。

    一旁的司徒莫明看著他又青又綠又紅的臉,不知不覺便把手里的整塊餅給吃完了。

    「太精彩了,我要再拿一塊餅來配。」司徒莫明喃喃自語著,轉身走出房間。

    「什麼精彩,我也要配餅!」司徒雲將男人放上長榻之後,便飛也似地跟著女兒跑出屋外。

    大門敞開著,風雪不停地吹進原本溫暖的屋內。

    比長風一身濕裳被冷風一吹,抖到頓覺快要升天。他打著哆嗦抓起擱在一旁的毛皮,將自己裹得密不透氣。

    好不容易暖和了之後,他開始打量起屋內——家徒四壁;可屋子梁柱用的是整株名貴紫杉,而他適才浸泡的大陶缸也非一般人家所能負擔,且他身上這件毛皮,亦是難得一見的上等紫貂;加上方才離去那兩人打扮雖樸實,可那衣服面料著實不差。

    他算是見多識廣之人了,可一時之間竟無法分辨這家人是富還是貧。

    匆匆離去的二人又狂奔回來。

    「你瞧,他臉色又沒那麼青白了。」司徒莫明找了個離男子最近的好位置蹲下,拿著大餅繼續吃。

    「你不是喂了他一丸活血還魂丹,他原本就該臉色紅潤的……」司徒雲學女兒,也蹲著看人吃餅,唇邊兩條細細長須晃啊晃地。

    比長風與他們面面相覷,終于明白為何他明明墜谷身受重傷,如今卻還能意識清醒的原因了。

    比長風從紫貂毛皮里探出手來,拱手為禮道︰「多謝姑娘相救,施以活血還魂丹一一」

    「拜托,那個什麼活血還魂丹都擺十年了,就算有用也是你運氣好撿到便宜……」司徒莫明看著他臉孔再度一扭,她眉眼一揚,撫手叫好了起來︰「哈哈!爹……你看他臉色又變了,好看好看……」

    比長風看著這個姑娘笑得前仰後合、東倒西歪的樣子,一股怒氣油然而生,手掌不由得緊握成拳。

    想他谷長風向來呼風喚雨,只手能遮城里半邊天,如今竟落得被人指著鼻子訕笑的下場!

    可這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寒夜救人並施以醫藥,就算她想指著他笑一整晚,他也該讓她笑︰況且,他日後八成還得靠他們送他回城里。

    比長風心付至此,也只能吞下怒氣,板著臉從齒縫里蹦出話來︰「感謝姑娘及大人救命之恩。敢問此地何處?」

    司徒莫明皺眉,對于男人現在的一臉平靜顯然很不滿意。「嗯嗯嗯。」

    「請問二位怎麼稱呼?」谷長風又問。

    「嗯嗯嗯。」司徒雲學女兒也應了幾聲。

    「小人谷長風,多謝二位救命之恩。」谷長風耐著性子再說。

    「嗯……」

    「給我報上你們的名字!」谷長風雙唇一抿,低聲喝道。

    「司徒莫明。」「司徒雲。」

    比長風嘴巴一時合不攏,敢情這家子都得要命令的話才听得入耳?

    「請問可有……」干淨衣服可換?谷長風清清喉嚨,決定換個方式︰「干淨衣服放在哪?」

    「在那。我娘都備好了,她還擺了一鍋粥在方才你蒸藥草湯的旁邊熱著。」司徒莫明指指陶缸旁邊。

    司徒雲想起妻子的命令,立刻沖到陶缸旁邊,捧起粥遞到谷長風手邊,頻頻催促道︰「粥來了粥來了,都煨燙了,快吃快吃。」

    比長風勉力起身,持碗就口喝粥。

    熱粥入口那一瞬間,谷長風險險落下男兒淚。往昔所嘗過的山珍海味,全都敵不過這碗白粥滋味。

    「那粥看起來好好喝。」司徒莫明說。

    司徒雲立刻搶過粥來,喝了一口後,又把碗塞回谷長風手里。

    「就是平常喝的粥,不過是藥草味重了點。」司徒雲咂舌向他說道︰「你喜歡有草味的粥哦?我下回直接拔草給你嚼。」
    比長風無言,半天後也只能說出一句一一「這盛粥的碗好生精致。」

    「當然好生精致,那可是我曾袓父陪葬的東西。我爹說難得有客人來,特別到墓里取出來的。」司徒莫明拍拍手上餅屑,屈起一腿而坐。

    比長風肚子里的粥突然一陣翻騰,嘔地一聲就想要從喉頭一擁而出。他強忍著氣,奮力把粥吞下肚腹。

    活命要緊,陪葬品不過是擺在墓室里罷了,沒關系的。谷長風動動嘴唇,盡可能若無其事地對著仍緊盯著他看的二人微笑。

    「干麼要笑?粥真的那麼好喝嗎?」司徒莫明緊盯著谷長風的臉問道。

    「那粥好不好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娘在粥里加了听說是連五髒六腑出血都能醫治的朱雀草。」司徒雲大聲說。

    比長風露出感激微笑,知道自己遇到奇人無疑。

    「朱雀草……就是那種長在曾曾袓父棺材邊的那種紅色草根,對吧?」司徒莫明一看男人的笑容在瞬間變成驚恐,立刻精神一振。

    比長風嘴巴一張一合半天後,忍不住開口試探問道︰「方才我泡藥草浴的陶缸,實屬難得一見。」

    「那是我袓母找人特制的。她平日就不喜歡躺著,死了當然也不想。她原本是打算坐死在那缸里,好讓我們直接扛著缸埋葬的。」司徒莫明說。

    比長風嘴角抽搐了兩下,拼命告訴自己一一「後來我祖母胖了,嫌那缸太擠,就沒再用了。我爹于是想了個好主意拿來泡湯,我娘練功時需要排寒氣,也都像你那樣泡著。只是,她武功比你高強許多,隨便一蹬腳,便能飛到屋檐上,不像你還要人家抱。」司徒莫明把谷長風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後,嘖了兩聲說道。

    比長風縱然想替自己爭辯,無奈他現在虛弱到連揉死一只螞蟻都沒力氣,只得繼續吞忍。

    「你在陶缸里泡了那麼久,感覺如何?」司徒莫明扯扯他的衣服。

    「氣脈通暢。」谷長風說。

    「算你識貨。我袓母說,那藥材如果給死人泡,也能保尸身百年不壞……」司徒莫明滔滔不絕地說道。

    比長風看著她,已經沒法子再做出任何反應了。

    他活著到了這麼一個地方,遇到這些奇人異事,表示上天是要讓他回去找出真相的。除此之外,別無它事重要,所以她說什麼都沒關系……

    「你呆呆看我女兒敝什麼?粥喝完就快點換衣服,免得你著涼,我娘子又要罵我。」司徒雲推了下谷長風。

    「多謝大叔關心。」谷長風垂眸,拱手為禮說道。

    「我關心你敝什麼?」司徒雲搖頭晃腦,兩條長胡須隨之飄啊飄。「是我娘子交代我要這樣跟你說的。她怕你死在這里,我們還要挖洞埋了你。這冰天雪地,誰要去挖墳啊!」

    比長風臉龐,僵,徹底陷入無言狀態。

    「快換啊!」司徒雲把衣服塞到谷長風手里。

    比長風接過衣服。

    司徒父女繼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可否請二位先行回避?」谷長風清清喉嚨說道。

    「為何要回避?」司徒莫明滿臉興味地看著谷長風。

    比長風被她一對黑白分明大眼盯住,耳朵微微發熱,連忙看向司徒雲說道︰「在下要換衣服。」

    「為什麼你換衣服,我們就要回避?」司徒莫明眼楮一亮,一臉期待地挨近他。「你身上有什麼我沒有的嗎?有嗎有嗎?那就快點脫啊!」

    比長風不知道這是他第幾次無言了,雖說他們大唐男女的界防不那麼嚴密,但是要他當著一個女人的面換衣服?

    他……他又不是男寵。谷長風的臉色又紅又白了一陣,忽而悲麼地轉頭直盯著她,想看看她臉上可有任何羞愧神色。

    「你一直瞧著我干麼?換啊。」司徒莫明拿了個軟墊過來,盤腿坐下,一副等著看好戲模樣。

    「出去。」谷長風眉頭一皺,低聲說道。「你說什麼?聲音比蚊子還小。」司徒雲湊過去想听。「出去!」谷長風大喝一聲。

    「喔。」

    案女倆對看一眼後,各自掛著不情願表情,轉身離開。

    比長風看著他的救命恩人被他罵出門,頓時瞠目結舌,不明白這對父女怎麼這樣奴性,非得他出言喝斥,才願意听話。

    嘆了口氣,谷長風起身準備更衣,佯裝沒察覺窗戶邊開了一條隙,吹進涼風,外加兩對如影隨行的目光一如果恩人想看,就讓他們看吧,只要不要叫他以身相許就好了。

    誰讓他人在屋檐下啊……

    十多日過去,谷長風在這對父女□中的「子虛谷」里,已能自理日常作息,對于出谷之後待辦諸事也有了想法。

    墜谷三日之前,他與善品酒的妾室沐香蘭及弟弟谷南風一同前去蘇氏酒莊。

    墜谷那日稍早,他在判定蘇氏酒莊擁有能與他谷家酒樓聯婚的實力之後,便與蘇氏女當家蘇雲娘約在一處清雅別院商談二人婚事。

    不料,就在他給予玉鐲為聘禮,二人舉杯共賀聯婚之後不久,他便發現自己被人下了迷藥。他當時雖奔上馬車想逃出求救,不料馬車卻跌落谷底。

    下迷藥之人是誰、馬車一事是意外還是人為、蘇姑娘是否安然無恙……都是他如今迫切想知道的事。

    這日窗外出了大太陽,映著藍天白雲煞是好看。谷長風起床盥洗之後,便想外出尋找司徒莫明,欲告知他將離開之意。

    這對父女縱然古怪,但對他的三餐從沒短少過。那些奇怪到讓他不敢多問、卻讓他恢復神速的湯藥也沒停過一回。這樣的恩情,他是斷然一定要報答的。

    比長風推開大門,拂面涼風讓他揚起唇角,大口呼吸著春意新芽的味道。活著真好!

    他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門,身子卻是同時一匱。

    他目光發直,背上發毛地看著眼前的藍天白雲、青山綠水,還有一一墳墓墳墓墳墓!

    大大小小約莫十來座墳墓圍著屋子而建,還有一匹身形約莫他一半大小的巨狼正匍伏于某座墳墓前。

    比長風對上狼目,這回倒沒怎麼驚訝。

    司徒莫明說過她養了一匹狼無憂,那狼是她救回來的,自小養到大,比對她爹還親。誰身上有她的味道,那狼便絕對不咬人。

    司徒莫明今日早上看著他的臉用早膳,吃完東西後雙手順勢就往他衣擺抹去,他身上該有她的味道,所以不用擔心。

    黑狼朝他露出尖銳白牙,發出一聲低咆。

    「你是無憂吧?」谷長風揚起顫抖唇角,試圖套交情。

    那狼眼露凶光,一副想置他于死地,將之當成大餐的模樣。

    比長風身子往後一退,緊盯著那匹感覺很想咬斷他喉嚨的大狼,嘴里喃喃說道︰「我是你主人司徒莫明救回來的人,和你也算有些關系,你切莫傷害了我,讓你的主人傷心……」

    「谷長風,你在跟誰說話?我也要說!」司徒莫明從他右手邊十步遠的小徑走來,身後跟著一匹狼。

    「我在跟你養的狼無憂打招呼一」谷長風看著她身邊的那匹大狼,聲音戛然而止。

    「那只我不認識…看起來挺凶的。」司徒莫明叼著一根草,晃悠悠地朝他走過去。

    「你別過來……」

    比長風聲未落,司徒莫明身邊的無憂已經朝那匹狼飛撲過去。

    司徒莫明嘴里的草掉了下去,忿忿瞪向兩匹纏咬在一起的狼。

    「司徒姑娘,我們先回屋里……」谷長風才朝她走了一步,司徒莫明已經與他擦肩而過,朝那兩匹狼飛撲而去。

    「無憂,你干麼跟我搶!我好不容易有架可以打!」司徒莫明在二狼糾纏成一團、張嘴互相扯咬之際,伸手就探人其間。

    比長風倒抽一口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心急如焚地放聲大喊一一「司徒姑娘,小心!」

    「為什麼要小心?」司徒莫明回頭,奇怪地看他一眼。

    「人命關天啊!」谷長風大吼。「狼又咬不到你,你是在叫什麼?」

    「我擔心的是你!你快點同我回屋子里!」谷長風朝她伸出手。

    「我爹娘會救我的。」

    「你爹娘不在此處,你要他們怎麼救你?」谷長風再往她靠近一步,張開雙臂。「你快過來……」

    「我爹娘就在屋頂啊!」

    比長風回頭——屋頂上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司徒雲,另一個則是人高馬大、身樣熊形化的女子。二人正一派悠閑地並肩吃餅。

    「令媛有難,請速相救!」谷長風喊到臉紅脖子粗。

    「她哪里有難?我瞧她玩得挺開心的。」烏春鳳抱起丈夫,從屋頂上往下跳。谷長風看著站在面前的兩人,再看正繞著兩匹狼打轉、試圖插入其中的司徒莫明,完全喪失了方才走出房門的春暖花開好心情了。

    他雙膝一軟,往地上一坐,索性什麼也不管了。

    打從他那日落人谷底後,原有的一些武功似乎也隨之消失,兼以老是遇到怪事,讓他感到一股強烈的無力感。

    「娘子,你瞧怎麼樣?」司徒雲眼巴巴地看著妻子。

    這日天氣好、心情好,才有心思見外人的烏春鳳繞著谷長風走了三圈,上下打量過幾遍。「不及你好看。」

    比長風現在對于任何古怪的對話都已經無動于衷了。只是,別人舉止怪異,他該盡的禮數仍然不能少,因此他還是勉強自己起身,對著司徒夫人說道︰「多謝司徒夫人以藥草、藥粥相救……」

    「我叫烏春鳳,不是什麼司徒夫人。」烏春鳳握住谷長風的下顎,往上一抬。谷長風臉色一凝,立刻打掉烏春鳳的手。「請夫人自重。」

    烏春鳳厲眼緊盯著谷長風悲噴的神情,黝黑方臉忽而咧唇一笑,露出較常人尖銳一些的白牙笑道︰「你剛才謝了我的藥草、藥粥之恩,對嗎?」

    「是。」谷長風凜著臉說。

    「不用謝,以身相許就可以了。」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第二章

    要他一個大男人以身相許?!成何體統!

    比長風當場後退兩大步,臉色一沉,眼色冷凝地說︰「夫人當面調戲,成何體統!」

    「你吃我喝我,而且用的還全是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不過是叫你以身相許罷了,犯得著板著一張臉嗎?」烏春鳳冷冷一笑。

    「是啊,當初我娘子叫我以身相許,我就乖乖去她房里了。」司徒雲挨近娘子身邊,呵呵笑著。

    比長風瞧著司徒雲一臉回味無窮的模樣,一陣惡寒襲上背脊,當下又後退了兩步。

    他得盡快遠離這個地方,否則遲早會變得跟這家人一樣詭異。

    烏春鳳攬住司徒雲的腰身,一躍而上最近的一座墳頭坐著,目光仍緊盯著谷長風。

    「我要你做什麼,你就給我乖乖從命。」

    「逼良為娼,你可知廉恥二字怎麼寫!」谷長風從齒縫里蹦出話來,額上青筋畢露。

    「我是真的不知道‘廉恥’二字怎麼寫,或許我女兒知道,她爹教過她讀書寫字。」烏春鳳看向司徒莫明。

    比長風隨之望去,只見司徒莫明長發亂披肩、渾身草屑、衣襟歪扭,拖著一匹狼朝他們走過來。

    「娘!我把狼給打昏了!」司徒莫明得意地笑道。

    「好孩兒。」烏春鳳點頭。

    比長風臉色發青地看著司徒莫明手中那頭昏狼先是被她拖著撞到石頭,後來又被甩到樹叢──那狼曾經一度張開眼楮,但很快又閉上眼,再度昏了過去。

    司徒莫明看到谷長風臉色又是一陣青綠,旋即雙眼一亮地拋下昏狼,找了個離谷長風最近的土堆,面朝著他盤腿坐下,看得津津有味了起來。

    「你瞧他怎麼樣?」烏春鳳朝女兒瞥去一眼。

    「臉色紅紅綠綠,挺有趣的。」司徒莫明點頭點得很用力。

    比長風用盡瓜生自制力,才能阻止自己不對著這母女兩人爆出不雅咒罵。想他自十多歲起便擔起一家重責,將谷家酒樓名聲打響到名聞都城,如今居然淪落到要以色事人的地步。

    「呵呵,好看好看。」司徒莫明看得開心,笑著拍起手來。

    比長風臉色一沉,惡狠狠瞪了過去。

    司徒莫明一看他表情竟能如此凶惡,忍不住又笑了。

    「讓他留在谷里陪你可好?」烏春鳳走到女兒身邊,拍拍她肩膀。

    「不好!」谷長風怒睜著眼,霍然起身。「我要離開!」

    「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烏春鳳猛喝一聲,身子驀地往上一躍,朝著谷長風直撲而去。

    比長風屏住氣息,嚇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烏春鳳滿臉殺氣地朝他直沖而來。

    他強迫自己不許別開眼,怎麼樣也要死得有尊嚴。

    一道勁風刮痛他的臉頰,他一時沒站穩,往後退了幾步。

    咦!谷長風回頭──

    烏春鳳徒手劈歪了一棵與他大小相仿的樹干。

    比長風再次對上烏春鳳的眼,驀地打了個寒顫。烏春鳳的眼色告訴他,她絲毫不介意將他劈成兩半或更多半。

    「劈得好!」司徒雲拍手叫好,一臉崇拜地朝著娘子走去。

    「夫人武藝高強,然則我尚有疑事要查、有仇怨要報,縱是腿被打斷,只要還有一條命在,就算是爬也要爬出子虛谷。」谷長風挺直身子,縱使腿有些抖。

    「听起來會很痛,你打小力一點好了。」司徒雲扯扯妻子,瑟縮了下身子。

    「娘,如果他不回去,他家人會很傷心的。」司徒莫明挨到阿娘身邊說道。

    比長風對司徒莫明投以感激一笑。

    他此番遇難,谷家必然大亂。他無嗣無後,相差十歲的同父異母弟谷南風又是個不成材的紈褲子弟,生意場上想趁機並吞谷家諸多酒樓之人,想必不在少數,他得盡快回去。

    「傻孩子,他家人應該以為他已經死了。」烏春鳳拉著女兒的手說道。

    「是哦?那我們不能害你家人白傷心,還是讓他們以為你已經死了好了。」司徒莫明對著谷長風燦然一笑。

    這一笑,她的編貝白牙襯著盈盈水眸,有如皓然明月。谷長風的心一動,差點想對她點頭。

    「是啊,白白傷心太吃虧了。」司徒雲擠到女兒和妻子身邊,也朝著谷長風笑。

    比長風面對眼前三張笑臉,頭皮一陣發麻,知道自己有理說不清,只好深吸了口氣,面容肅穆地看向烏春鳳問道︰「何種條件下,你會讓我離開?」

    「若我說不讓你離開,你難道要硬闖嗎?你先前既中了‘七日青’這種迷藥,身上原有的那一點武功應該也沒了。」

    「七日青?」原來他武功盡失的原因是因為迷藥。

    「我這滿谷的藥草都是為解毒之用,自然對各家各派毒物知之甚詳。你昏迷時,印堂發青七日方退,兼之全身虛弱,自是中了‘七日青’之毒──」

    「我來說我來說,」司徒雲打斷娘子的話,整個人沖到了谷長風面前。「‘七日青’是當年蘭桂幫幫主的獨門毒藥,她傾其一生也就只煉得拇指大那麼一小瓶,毒幾個人就差不多了。我當年因為那個幫主對我求歡不成,也被毒過一次,來到這谷里求藥,沒想到卻求到我娘子……」

    司徒雲回頭對著娘子呵呵笑著。

    「那個我听過了。我還知道那個蘭桂幫幫主後來被她弟子金桂給害死了,我不想再听了。喂喂喂,你剛才說你要離開嗎?」司徒莫明一手扯住谷長風的袖子,眼巴巴地看向阿娘。

    「是。我得回去找出是誰對我下了‘七日青’,當日同我前去的人當時都不在──」

    比長風的話被打斷,因為司徒莫明捧住他的臉說道︰「我沒要听這個。你要走就帶我一起走!」

    「我和姑娘之間是清白的。」谷長風立刻看向烏金鳳,並拉下司徒莫明的手,將之推到一臂之外。

    「我女兒的事我最清楚……」烏春鳳瞥他一眼,上前將女兒拉到身邊問道︰「莫明無聊了?」

    「誰叫爹跟阿娘老是一塊躲起來,拋下我一人和谷里的動物大眼瞪小瞪,無聊透頂。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個能說話、臉色又會變來變去的人,他要走,我當然要跟出去見見世面。」此生只到過山谷外一個小村莊的司徒莫明蹦蹦亂跳著,恨不得現在就長翅膀飛出去。

    「你想跟他一塊出去也成,娘教你一個方法。」烏春鳳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司徒莫明听得認真,一邊點頭一邊朝著谷長風看去。

    比長風驀地打了個冷顫,有種淪為俎上肉的錯覺。

    「我懂了,這事簡單。」司徒莫明走向谷長風,並朝他伸出手。「我們走吧。」

    「去哪?」谷長風後退一步,卻還是被司徒莫明抓住手腕,拖著往前走。

    司徒莫明對著他又是一笑,說道︰「生米煮成熟飯啊,這樣我便能跟你一塊出谷了。」

    「我不要……」

    比長風聲未落,就被司徒莫明不由分說地拖向一條偏僻小徑。

    司徒雲和烏金鳳見狀,相視一笑後手拉著手,走回列祖列宗墳前,繼續飲酒作樂。

    「……停……不要了……夠了……」

    林間濃蔭處傳來谷長風疲憊兼以氣喘吁吁的聲音。

    「再一下就好。」司徒莫明清亮聲音里滿是笑意。

    「我不行了……啊……」

    「這樣就不行了,你躺下。」

    比長風聞言立刻倒地,地面上干燥落葉被他壓出陣陣清脆聲響,而他也同時發出如釋重負的呻吟。

    他以為他的腿就要斷了!

    從剛才一路走到現在,少說也經過一、二個時辰了吧。他往昔出門多有車馬代步,巡視酒樓時雖然也常站上半日,但彼時有事可做、有事要處理,哪里知道耗了多少時辰。

    此時一路所見景致全是巨木樹叢,雖然偶有清澈見底的溪流,或是繁花點點的野趣,但看久了全都一個樣,看賬本可比這有趣許多。

    「你可躺好了?」司徒莫明踢他一下。

    比長風半掀眸看她一眼。

    原本他還擔心他一進林中便要被她「生米煮成熟飯」,畢竟他如今手無縛雞之力,而這司徒莫明徒手便能打昏一匹惡狼。

    可這一路走來,她卻是什麼事也沒做,就是一路笑呵呵地往前,跟他說著哪棵樹是她的好朋友、哪里住著一群松鼠,喳喳吱吱地說得他從戒慎戒備、四肢僵硬隨時準備還擊,走到四肢發軟、頻頻求饒,要知道他今日可還粒米未進啊……

    「我們走吧。」司徒莫明拖起他一條腿,快步往前。

    比長風睜大眼,身子隨之在落葉地上劃出一道痕跡。他想起那匹被撞昏的狼,立刻哀嚎出聲︰「不要這樣……」

    「為什麼?」

    「撞到頭會疼。」

    「你真的很煩,一路哼哼唧唧的都是你的話。」司徒莫明把他的腿往地上重重一摔。

    比長風閉著眼,實在很想找個坑把自己埋進去。瞧瞧他現在成了什麼德性!

    想他尚未遭人暗算前,可是人人稱贊的手腕高明、腦筋靈活的谷當家啊。

    「喂,你再不起來走,我就繼續拖了喔……」

    「我餓到沒力氣走路了。」他吸吸鼻子,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惡夢,方才那些話都是夢話。

    「餓了就早說嘛,躺在地上鬧什麼別扭,跟我爹一樣怪。」司徒莫明一個箭步上前,腳尖一蹬、雙手一抓,像只猴子一樣地撲上了樹,如履平地似地在樹叢間穿梭,靈活如風。

    比長風听見嘯嘯風聲,抬頭一看──

    「你小心……」

    「這子虛果好吃,你吃,多吃點。」司徒莫明跳回他面前,從衣襟里拿出手掌般大小的黃色果子遞到他手里。

    比長風餓慌了,拿起果子咬下一大口,鮮甜汁液及細嫩果肉頓時全在唇間迸開,他瞪大眼說不出話,只得對她猛點頭。

    「好吃吧!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因為我也喜歡。」她再挑了顆大果子塞給他,自己則揀了顆小的,也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比長風看著她一派天真爛漫模樣,想起這些時日她諸多異于外人的言行,放低了聲音問道︰「你可曾到過外頭?」

    「沒有。」

    「你幾歲了?」

    「十八。」

    比長風驚訝地瞪大眼楮,她的動作說話分明都還像個小女孩姿態,怎麼竟已十八歲了?雖則她的體態確實是女子姿態了。他的目光很快地在她身上瀏灠過一回,很快地又移開。

    「你之前從未想過要離開這里嗎?」

    「想啊,但沒遇到過想一起走的人。所以待會我們生米煮成熟飯後,我就要跟你一起離開了。」司徒莫明笑容燦爛地推他一下。「你快吃子虛果。」

    比長風一听她竟還要對他做那苟且之事,臉色頓時一沉,果子自然也隨之吃得慢了。

    司徒莫明蹙起眉,一把搶過他的果子。「你吃得真慢!你吃不下,我吃!」

    「我吃。」谷長風搶回果子,小口小口地咬著。

    「太慢了!」司徒莫明抓過果子,往他嘴里塞。

    比長風瞪大眼,連話都說不出來。

    「不準吐,我娘說浪費食物的人會被巨蟲咬死。」司徒莫明雙臂交握在胸前,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比長風拚命想吞下嘴里的果子,無奈嘴里卻沒有一丁點可讓他咀嚼的空間。

    「喔!你吃不下,浪費食物,大蟲要來咬你了。」她拍著手,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比長風瞪著她,想罵她鬼扯。但他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天知道會不會突然真的冒出一只什麼大蟲來咬他一口,只好拚命用盡腮幫子的力氣咀嚼,因而吃到滿頭大汗。

    「哈哈,我真喜歡看你,表情好奇怪,看了心情真好!」司徒莫明見他滿臉扭曲,笑得東倒西歪。

    比長風好不容易咽下果子,整個人卻已經氣喘吁吁了。

    他得想法子快點離開子虛谷,否則再多留幾天,鎮日被她當成茶余飯後的笑柄,那他和死了有什麼兩樣。

    「你想跟他一塊出去也成……」

    「生米煮成熟飯後,我就要跟你一塊離開了。」

    比長風想起烏金鳳及司徒莫明方才的話,輕蹙了下眉,決定目前最好的狀況是妥協。

    想他平素雖不好女色,但要在床笫間掌控局勢應是不難,也不至于在生米煮成熟飯之後便落得精盡人亡的下場干。況且,他為她所救,若她真要他以身相許,他也是不得不從。

    總之,他是有良心之人。若真與她發生了關系,必然不會對她始亂終棄,會將她帶回谷家當成妾室好好照顧。

    「呵呵呵,你的表情為什麼那麼奇怪?你在想什麼?」

    「沒事。」谷長風見她仍挨著樹指著他猛笑不已,他緩緩起身,拍淨身上的塵土,然後朝她伸出手。

    「要拉著手走嗎?好啊,我喜歡。」司徒莫明也伸出手。

    比長風被她又軟又小的手握住時,心頭驀地抖動了一下,目光不由得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會。若非她的言行舉止實在驚世駭俗,他也不會老是忽視她這般明眸皓齒的容顏。

    「我們到了。」

    走了一會之後,谷長風抬頭一看──

    只見綠林蔥郁間出現了一方冒著氤氳熱氣的溫泉。

    「來吧,快點生米煮成熟飯吧!」司徒莫明說。

    她竟要和他在野外苟合!原本已打算妥協的谷長風瞬間倒抽一口氣,睜大眼瞪著她。

    司徒莫明一想到自己很快便能出谷一事,雀躍得像只小鳥,忍不住雙手插腰,學起她爹高興到極點的笑聲。「嘿嘿嘿嘿……」

    「你敢靠近一步,我就……」

    「你就怎麼樣?」司徒莫明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我就……我就……我就……」他說了半天,實在是想不到其它能威脅的話,只好說︰「我就不理你。」

    比長風說完,巴不得咬斷自己舌頭。他真的好想死啊!這麼娘兒們的話,他也說得出來。

    司徒莫明欣賞了他變來變去的臉色好一會兒後,自個兒先在溫泉邊坐了下來。

    「好吧,你不理我,我也挺無聊的。那我不靠近你,我們各站一邊好了,反正我娘沒說生米煮成熟飯一定要靠得近。我們開始‘煮飯’吧。」

    比長風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你……你……可知道何謂‘生米煮成熟飯’?」他咽了口口水。

    「我娘說,要我找你一起在溫泉這里洗個澡,就算生米煮成熟飯了!」司徒莫明低頭開始寬衣解帶。

    「且慢!」

    「慢什麼慢!你什麼都要慢!吃東西慢,現在還要叫我慢,我就想快點洗洗,快點煮熟飯!」向來動作很快的司徒莫明一下子便寬衣解帶完畢。

    比長風知道他該閉眼,但他沒法子。因為──

    褪去一身粗服的她,美得驚人。

    那縴細腰身、那挺秀胸脯、那透著光澤的肌膚、那修長雙腿,無一不是男人的夢中仙子。

    比長風移不開眼,身上自然而然地起了反應,嚇得他用力閉上眼,但她美好的模樣卻已在他心頭落了根。

    他是以事業為上、房事妻妾美色皆能自制不上心的谷長風……他是以事業為上、房事妻妾美色皆能自制不上心的谷長風……他在腦中不停地重復道。

    「你的臉好紅。」司徒莫明一躍到他面前,笑嘻嘻地戳了下他的紅臉蛋。

    「你快穿上衣服!」

    「為何?你閉著眼楮又看不到我。」

    「你如何能毫不在意地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

    「我娘也常跟我爹一起洗沐啊,有何奇怪?」

    「你……你……他們是夫妻,不一樣。總之,你就是不可在男人面前赤身**。」

    「我娘說可以就可以!這里我娘最大,她叫我跟你一起洗。她說,洗了之後,我跟你就是生米煮成熟飯,就不會分開了。」她捧住他的臉,對著他又是一陣嘻嘻笑。

    比長風背脊發寒,身子一僵,用盡力氣握緊拳頭。

    她娘親知道自己女兒不解人事,但料定司徒莫明的美麗能讓他欲望勃發,進而發生不可告人之事。

    可萬一他是個禽獸不如的男子,糟蹋完司徒莫明之後,又對她始亂終棄,那樣對她公平嗎?

    「怎麼會有這樣的爹娘!」他怒瞠開眼,低吼出聲。

    「是啊,我爹常說世上怎麼會有他這麼好的爹。你也覺得他們很好,是吧?」她歪著頭看他。

    他的眼從她的臉落到她光luo肩膀,還有……

    「你先穿上衣服,我再告訴你我怎麼覺得。」他再次閉上眼,假裝沒看到她胸前那對美好豐盈。

    「我不要,我要泡湯……」

    她徑自轉身,撲通一聲跳到溫泉里,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你也快下來,這溫泉治酸痛可有效了。我跟我爹娘每個月都會來泡上一回。」

    餅了好一會兒,谷長風只听到水聲之後,忍不住揚眸朝她望去。

    她正露著肩頸,靠在池畔。那一身蜜色皮膚透出粉色光彩,美得讓人頭昏目眩。

    比長風別開頭,拚命地找話說︰「你們走那麼久來這處溫泉泡上一回,回去之後,還不是全身酸痛。」

    「泡完溫泉之後,我們會吃幾顆子虛果再上路。我娘說這樣能增加一年的功力。你既要離開,下山的路需要氣力,你也快來泡泡。」

    比長風一听,立刻走到離她最遠的角落,背對著她褪下衣裳,飛快地入水。

    「我來了……」她像條小魚兒似地朝他游了過來。

    「你你你……」

    女子的馨香及柔軟整個朝他飛撲而來,谷長風一時沒站穩,又怕二人跌倒,只得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他縱橫商場多年,接觸過的女子自不在少數。可她和其它女子不一樣,他掌下所觸肌膚輕柔軟綿卻又極有彈性,讓他無法移開手,兼以她那雙朝他笑著的美目實在可人……

    比長風嘆了口氣,擁她入懷了。橫豎他不是壞人,既已看了她身子,無論如何都會娶她入門的。

    「這樣我看不到你……」她從他胸前抬頭,直盯著他。

    他長指挑起她的臉龐,低頭吻住她的唇。

    她唇間的馨香軟舌讓他幾乎失控,兼以濕纏擁抱的身子充滿誘惑,他親吻了她許久,使盡自制力才有法子將她推在一臂之外。

    「難怪爹娘那麼喜歡親來親去,我也喜歡你親我。」她嘟著唇傾身向前,又親了下他的唇。

    「這話別對旁人說。」他微抬頭,再次將她推到一臂之外。

    「這里就我爹娘和我們兩個啊,難不成我去跟祖先墳墓說嗎?」她翻了個白眼,雙唇仍在他嘴上廝磨著。

    「除了你爹娘外,就只能跟我說。」

    「嗯。」她不自覺地挨近他,扭動身子想找個舒服的地方靠。

    比長風感覺她胸前的柔軟正挨著他,欲望熱血瞬間直沖全身,嚇得他連忙推她在一臂之外。他可沒打算在溫泉里奪了她的清白啊!

    「除了你家里人之外,你可曾見過我之外的旁人?」他急忙說道。

    「有啊,我阿奶帶我帶到十歲,就死了。」她驀地紅了眼眶,眼淚啪地就掉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伸手拂去她的淚水,輕拍她肩膀。

    「還有其它人嗎?」

    「救過幾個掉到谷里的,你算是活最久的。還有一些想進來打劫的,三兩下就被我娘打死了。」

    「為什麼會有人想來打劫?」谷里就一戶人家,失心瘋才會進來吧。

    「子虛谷有很多奇珍異草,能醫人能害死人的滿坑滿谷,所以我娘叫我要把武功練好,再不然暗器要學好,再不然也一定要會下毒。總之,就是別人可以死,但我不能死。」

    比長風看著她,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那些人帶著貪念而來,真要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但總是條命啊。」他嘆了口氣。

    「我的命也是命。我阿娘說我如果不會保護自己,以後他們老了死了就不會有人保護我了。我不喜歡我阿娘那麼說,我也不喜歡他們老或死,我阿奶死的時候,我這里痛了很久。」司徒莫明拍拍胸口。

    比長風看著她那對美麗的豐盈隨水波蕩漾,一時之間竟忘了要說什麼。

    「我不喜歡一個人,所以你如果不帶我出谷也成,那就一直待在這里陪我,好不好?」她抱著他的手臂,睜著大眼看他。

    比長風看著她的盈盈大眼,輕聲說道︰「如果你被困在一個陌生谷里回不了家,你難道不會想盡胳法離開嗎?」

    她蹙了下眉,但很快地又揚眸而笑。「你要回去也沒關系,反正你得帶我走。」

    「我會帶你走。」他什麼都看光了,親也親了,如果不帶她走,應該會被天打雷劈。

    「那我要到處游玩,還要去吃一大堆爹跟我說過的外頭東西。」她笑著摟住他頸子,柔軟身子就在他身上纏動。「然後,玩夠了之後,你再帶我回谷里,好不好?」

    比長風倒抽一口氣,馬上將她推到一臂之外,因為他現在仍處于蓄勢待發的狀態之中;但他終究還是有良心,在沒成親之前,是不會動她的。

    「你別只想著好的,外頭壞人很多。」他拭去額上的汗。

    「你也是外頭的人,但你不壞。」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腦子里現在想對你做出多壞的事。谷長風在心里忖道,又擦了下額上的汗。

    「因為我孤掌難鳴,沒法子在這里使壞。」

    「使不了壞,你就不算太壞。」她笑嘻嘻地看著他。

    比長風笑出聲,揉揉她的發絲,一股保護她的念頭油然而生。

    商界間狡猾詭詐之人甚多,他原就認為人不該輕信旁人;可這傻丫頭,卻這麼一心一意地信任他。

    「我們明天就離開子虛谷。」

    「好。」她笑容燦爛地點頭。「辦完事再回來。」

    比長風對她一笑,卻未應話。只是,他這一笑之後,卻開始暈沉了起來。

    「我們溫泉是否泡得太久?應該起身了吧。」他轉過身,用手撐起自己想上岸,但手腕卻像棉花一般地施不出半分力氣來。

    他的臉貼在池邊,身子再度沉入溫水之間。

    「啊,我忘了跟你說,頭一回泡這溫泉不宜太久,否則血氣會上沖到四肢百骸……」司徒莫明沖上岸,伸手想把他拉上岸。

    她站在他面前彎身施力,毫無保留地將一身春光全貢獻給他。

    「你先去穿上衣裳。」他用力閉上眼,避免再一次血氣暴沖。

    「喔。」她穿上衣裳後,又回到溫泉邊拉他。

    比長風被拉出溫泉,倒在地上。

    他勉強撐起自己,感覺到有股熱流從鼻孔直泄而出。他伸手去捂,卻沾了一手的鮮血。

    司徒莫明一看,立刻抓過他的衣裳,並大喊著︰「爹娘!快來啊!」

    「乖女兒,怎麼了?」司徒雲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他流了好多血啊。」

    「怎麼會是他流血?」司徒雲的聲音又更近了一點。

    「你們快來就對了!」

    司徒莫明說完,舉起袖子去捂谷長風那如泉水般噴涌而出的鼻血。

    「我的衣服……」他不想讓她爹娘看到他的光**,還有──蓄勢待發的男性。

    「好!」司徒莫明馬上拿來他的衣服。

    「謝……」

    司徒莫明將他的衣服一古腦兒全蓋在他臉上想替他止血。

    「不……」谷長風的鼻孔被捂住,揮舞著雙手想求救。

    「不要說話。」司徒莫明見他痛到四肢掙扎,立刻加重手下力道。「我用力一點,這樣止血應該可以止快一點。」

    力大無窮的她,連帶將他的口鼻一塊捂住。

    比長風的手腳狂亂揮舞著,直到它們無力垂下,嘴巴也發不出聲音為止。

    而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他究竟是做了多麼罪大惡極的事,上天竟要讓他死在這個荒山僻嶺間,而且還是光著**而死……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第三章

    當谷長風從昏迷中清醒時,人已躺在榻上,外頭已是天亮鳥囀之際。

    老實說,這一路上,他並非完全的不省人事,多少知道是烏春鳳背了他回來,還听到司徒雲嘀咕了什麼「**怎麼那麼白」之類的話……

    只是因為太過羞恥,所以谷長風決定繼續昏迷,至少該昏迷到屋內都沒人時,他再醒來。

    只不過,他雖已清醒了好一會兒,可司徒家三人卻毫無離開的打算。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裝多久……

    「……阿娘,他真的沒事吧?怎麼還沒醒來呢?」司徒莫明苦著臉問道。

    「那座溫泉里長了那麼多奇花異草,就跟尋常人喝補藥一樣,你一下子給了他一年份的滋補,血脈一下子全燒起來,怎麼能不流血昏厥。再泡下去,死都有可能。」烏春鳳瞥了女兒一眼。「怎麼?擔心他死了?」

    比長風听見司徒莫明那滿是憂愁的應聲,心頭霎時一暖。他與她相處的時間雖不能算多,但她待他好,他是放在心里了。他待她也絕不會與待其他女子一般。

    「死了也無妨,再綁一個上來成親就好了。」司徒雲撞了下女兒,朝谷長風努了努嘴。

    比長風忘了自己還在裝昏迷,抿了下唇。

    「綁來的,我又不一定喜歡。」司徒莫明看向谷長風,懷疑他唇角動了一下。

    「那我就一直綁到你喜歡為止。」

    「那樣太麻煩了。」司徒莫明和阿爹勾肩搭背地說道︰「他若真的死了,我就自己下山去綁,挑個自己喜歡的,那不就得了。」

    「還是我女兒最聰明,絕對不會因為臭男人而讓自己傷心。」司徒雲嘿嘿笑道。

    司徒莫明沒听見阿爹說話,因為她看見谷長風的唇一扁,當下覺得他連睡覺都怪模怪樣,忍不住又湊近他一些。「不過要綁到一個像他這麼怪,表情這麼多的也不容易喔。」

    比長風對司徒莫明的滿腔感動至此全化為烏有一一他實在太高估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了。

    「你不是還熬著湯,快去看看是不是能喝了。」烏春鳳瞪了丈夫一眼。

    司徒雲听話,乖乖起身往外走。

    門踫地一聲關上之後,烏春鳳拉過了女兒到面前,定定看著她。

    「他若真醒不來,你也別記掛太多。人人都要經歷生老病死這人間四味,少些掛礙,才能多些自在。」

    比長風悄悄地睜開眼,看向烏春鳳一一身獵戶打扮的她,正一臉平靜地抱著女兒。

    在這之前,他即便是感謝他們救了他,卻始終當他們一家是村夫愚婦,萬萬沒想到烏春鳳竟是這般看破紅塵的高人。

    「可我想要他醒來,不然,我胸口會疼。就像阿奶離開那時一樣。」司徒莫明咚咚咚地捶著胸口。

    比長風聞言,胸口霎時一緊。

    「生死有命。就像你那時拼命想讓阿奶吃延命草再撐個幾天,但是,就算她多留幾天,身體還是老化病痛了。與其看她受苦,不如離開人世好過。」烏春鳳撫著女兒的頭說道。

    「我不想讓任何人離開……」司徒莫明緊抱著阿娘不放手。

    「天下哪有不死之人?你早晚得習慣沒有我們的日子。千萬別像你爹那樣,只要我一提到死,他就哭到昏天暗地。如今也算是天意,來了一個能帶你離開的家伙。」烏春鳳看向谷長風,怒聲一喝︰「你裝昏裝夠久了吧,還不給我起身!」

    比長風尷尬地低咳兩聲,用手撐著坐起身。

    「醒就醒了,干麼還裝昏?好玩嗎?我也來裝裝看。」司徒莫明朝著他走了兩步之後,又轉身端了一碗東西到他身邊。「差點忘了,你快把這碗東西喝掉,可以幫你把泡溫泉的新生氣血全補進五髒六腑里。」

    比長風接過喝完,當下只覺得輕身自在,身體精神各方面都甚好。

    「謝謝。」谷長風對著司徒莫明一笑。

    「你何時帶我女兒離開?」

    比長風看向烏春鳳,輕咳了兩聲,猶豫著該如何開□才不會像個騙財騙色的大騙子。

    他如今已經見識到司徒莫明能把很多事辦砸的單純性子,可帶她上路既是不可避免之事,他至少得少些後顧之憂,才能多照顧她一些。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谷長風見烏春鳳沒接話打算,也就自顧自地往下說︰「我既要帶莫明回去,路上總得有些盤纏。可我沒有聘禮給你們,已是理虧,也不能膽敢要求你們拿出旅費,因此想請二位讓我帶一些可在路上變賣的植物藥草……」

    烏春鳳哼一聲,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你這小子是貪心還是不貪心?我們子虛谷的藥草,無一不是價值千金。」

    「我雖是商人,卻是藥草外行,一路上只求能找到識貨的買家,否則這藥材若落在不識貨的尋常藥鋪眼里,應該也就是一堆雜草。」谷長風心中無愧,毫不閃躲地迎視著烏春鳳的目光。「我非貪財之人,回到谷家處理一應事務之後,日後必然歸還藥草二倍價值銀兩給你們。」

    烏春鳳抿緊唇,神色也在瞬間變得嚴峻。「誰要你的銀兩。」

    「我以生命擔保,一定會好好照顧莫明。」谷長風說。

    「那是當然,我瞧你也不像活得不耐煩。」烏春鳳神色至此稍緩,轉頭催促著女兒︰「你去把櫃子里那些續命草、還魂花、養生參全都拿來。」

    「全拿?需要那麼多嗎?」司徒莫明拖著腳步往前走。

    「這是給‘你’在路上吃香喝辣用的。誰叫你這男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被人迷昏之後,落到這谷里讓我救,還得跟我借盤纏才有法子帶你出去。」烏春鳳瞄了谷長風一眼。

    比長風聞言,當真是滿腹的有苦難訴,面色不免又是一陣青白。想他身為谷家酒樓的當家,以前也算是條能在風里來水里去的漢子,如今落難卻被嫌得一無是處……

    「我是遭奸人暗算,所以……」

    「中了暗算就是笨。」烏金鳳冷哼一聲。

    比長風垮了臉,完全無法反駁。

    「呵呵呵,這個表情我沒見過。」司徒莫明拍手叫好。

    「別鬧了,你們一會準備好之後,就快點上路吧。他外頭應該還有一堆事要處理。」烏春鳳睨了谷長風一眼後說道。

    「夫人知道外頭的情況嗎?」谷長風臉色一正,嚴肅地看著她。

    「我干麼跟你說?你不是要帶莫明出谷了嗎?自己去打听。」

    「我就這樣帶莫明走?你們不擔心嗎?」谷長風脫口說道。

    「要讓人生不如死,我有的是方法,諒你也不敢亂來。」烏金鳳冷笑。

    「天下何其大,萬一我帶著她跑得無影無蹤……」這對爹娘對女兒的事未免太不上心。

    「你現在是很想知道自己的死法嗎?」烏春鳳火了,面目凶惡地朝他走近兩步。

    「我只是想提醒你們,不要隨便就讓莫明跟別人走,萬一有人欺負了她……」

    「誰敢欺負我,我一掌劈死他。」正在收拾藥材的司徒莫明一腳踢向木椅,木椅頓時四分五裂。

    比長風看著「木尸」,無言了一會後,有氣無力地說道︰「在外頭劈死人是要被關進牢里的。」

    「那我劈死人之後,先跑回來子虛谷,沒人進得來子虛谷的!我叫我的無憂咬斷他的喉嚨。」司徒莫明雙手插腰,大聲說道。

    比長風撝著開始抽痛的頭,耐著性子說︰「總之,日後出了子虛谷之後,你不論敝什麼,都得先問過我。」

    「為何?」司徒莫明睜著大眼看著他。

    「因為我不想有人傷害你,我得保護你。」谷長風沉聲說道。

    司徒莫明看著他大半天,一句話也沒說。

    比長風覺得耳根微熱,想她此時也該是感動到說不出話吧。他這輩子從沒跟哪個女人說過這種話。

    「哈哈哈!你是在說笑嗎?就憑你這德性怎麼保護我?應該是我保護你吧!」司徒莫明一個箭步沖到他身邊,大手拍向他肩膀。

    比長風被她這一拍,整個人撞上牆。

    「看吧,你能保護我什麼?」司徒莫明得意地拍著胸脯說︰「是我保護你。」

    「你再有力氣,打得過十個人嗎?在外頭過日子,靠的不是蠻力,是腦子。」谷長風揉著被撞痛的肩頭,努力站直身子。

    「好了,腦子蠻力你們兩個加起來都有,兩個人勉強湊合也能當一個人用。你們整理一下就快點出谷,否則外頭那些冤情枉事,拖得愈久就不好辦事了。」烏春鳳取出一個竹簍,將女兒方才拿出的藥草逐一擺入。「這些藥草的名稱效用,莫明都知道。我再放一點碎銀子讓你們留在身上用。」

    比長風還沒來得及開口問烏春鳳究竟意有所指的「冤情枉事」是什麼,一袋銀子已然射到他腳邊。

    「多謝。」谷長風收起銀兩。

    「多謝誰?」烏春鳳瞥他一眼。

    「多謝岳母。」谷長風下榻,朝烏春鳳深深一揖。

    「我們這深山之中,什麼儀式全免了。我如今當你是女婿,你就是我子虛谷的人。但你回去後,若我女兒想要婚禮,你就得給她一場。」烏春鳳低聲喝道。「是。待我安頓好,必定會領著莫明回來拜見岳父、岳母。」

    烏金鳳點頭,又交代了些出谷後會遇到的路徑細節之後,便轉過頭,頭也不回地揮手說道︰「好了一一走。」

    「娘,我走了。」司徒莫明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比長風再度深深一揖。

    司徒莫明笑嘻嘻地背起那籃藥草,一手拉著他就往外走。

    「我來背吧。」谷長風伸手想接過竹籃。

    司徒莫明看他一眼,呵呵笑道︰「好連累我?」

    比長風欲哭無淚,決定出了山谷之後,一定要用腦子替自己爭一□氣,讓她知道她並不是只嫁了個僅有皮相好的男子。

    二人走出屋子之後,谷長風回頭看了一眼。

    「你不用跟你爹拜別嗎?」

    「我阿爹愛哭,我們早早便約好,若我要離谷之時,他不可以來送,否則我會跟他一起哭到沒法出谷的。」她看著遠方的巨木們,光是想到她爹現在不知躲在哪棵樹上哭泣,便紅了眼眶。

    「請岳父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好她的!」谷長風大聲說完,握住了司徒莫明的手。

    司徒莫明牢牢地回握,卻還是落下了一顆淚水。

    比長風拂去她的淚水,擁她入懷輕哄,直到她再度破涕為笑,二人才又手拉著手踏上離開之路,留下不遠處躲在高樹上哭到無力,只能由娘子領回家的司徒雲……

    其後,谷長風跟著司徒莫明經過幾處看似無法穿越的山洞石壁及一片需要東彎西拐才有法子走出的樹林之後,已是累得無力再多想。司徒莫明則是因為需要專心記路而沒法子多想,二人于是一路無言。

    終于,就在天色開始漸漸變暗之際,他們離開了山谷,踏到了外處。

    她拿著兩顆剛才于林中摘的果子,一顆遞給他,一顆放到嘴里,咬了兩口後說道︰「對了,我娘要我在離開山谷後告訴你……」

    他還在品嘗果子的清香,聞言只是挑了下眉。

    「你跌入山谷時,你那輛馬車也跟著摔了下來,對吧?」

    「嗯。」

    「我娘去看過那匹馬,說馬鞍下被扎入一根很長的毒針,長針扎入時,因為有馬鞍壓著止血,馬一時不覺得疼。待得行程一久,或是路程開始顛簸,馬開始吃痛,便會開始狂亂……」

    比長風手里的果子咚地掉了下去。

    「你別浪費。」她快手一接,沒讓果子落地。「離開山谷後,可沒這果子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聲音顫抖地說︰「不可能會有毒針。」

    「我娘說有就是有。而且她說那下毒的人非置你于死地不可,那毒針若是尋常人踫到,鐵定也活不成。」

    「是什麼意思?」他喃喃自語著,完全不願相信。

    司徒莫明長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你體力不行,現在連腦子也不行了,可憐喔。」

    比長風茫然地看著她。

    「算了,你至少還有張臉可瞧。還有,我既跟了你,你再笨也有我罩著,我慢慢說給你听。」她見他臉色慘白,搖搖欲墜,連忙拉著他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毒針表示有人要害你,一定要你死。而且就算你發現了有人對馬下毒,把那根淬毒的長針拔起來也活不了。因為那是「毒針,一踫到就得死。除非你跟我娘一樣聰明,知道用東西把毒針挑出來。」

    「我不懂的是……為何有人要殺我?」他彎身將臉埋人雙掌之問。

    「那我也不懂。但外頭的人壞,什麼樣謀財害命的人都有……我娘老是這樣告訴我的。」司徒莫明見他身子抖著,一副很難過的樣子,就學著娘安慰爹時的樣子,雙臂大張將他抱到胸前。「已經沒事了,你現在活得好好的啊。乖喔。」

    比長風的臉被壓在她柔軟胸前,他掙扎不開,只好放棄。

    她身上混著草味的女子馨香讓他微紅了臉,只得告訴自己她已是他娘子,他沒什麼好害羞的。況且,他現在有比男女之情更重要的事要擔心?,他自認與人無冤無仇,不意竟有人對他下此毒手。他一定得找出凶手,否則若是此人惡心波及他身邊諸人……

    一忖及此,立刻起身。

    「我們走吧。」

    司徒莫明看著他的厲然神態,不滿地扁了下嘴,用手肘撞他一下。

    「你笑一下。」

    「我笑不出來。」

    「那我不跟著你了,我才不要跟著一個不會笑的人過一輩子……」她邊說邊往回谷的方向走。

    比長風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轉過身。「你不能走,我要照顧你一輩子的。」

    「可你不笑,我看得很不舒服……」

    比長風深吸口氣,既而對她咧嘴拼命笑,笑到自己忍不住真笑出來為止。

    「對嘛,這樣才好看啊。」她捧著他的臉,笑臉盈盈以對。「我爹常說一笑天下無難事。一口呼吸上不來,想笑也笑不出來了,所以我們能笑的時候,就要開心的笑。」

    比長風凝視著她,因為她的話而漸漸變得平靜了。

    是啊,縱然前方路途不知還有何種風險,但人還活著,就有希望,確實是該笑。

    「謝謝你。」他緊握了下她的手。

    「干麼謝我?」但她喜歡被他的大手握著,所以也用力回握。

    他痛得倒抽一口氣,卻佯裝無事地擠出笑容說道︰「有如此佳人陪著我一路走,自然要謝。」

    「喔,那我也要謝謝你長了這麼一張臉,看了心情好。」

    比長風笑了,在她額間落下一吻。

    「我比較喜歡你親我的嘴。」她嘟起唇。

    他的耳朵開始發紅,飛快地在她唇間親了一下,在她還來不及多說什麼之前,便拉著她一路往前跑去。

    如今有了這麼一個熱情小妻子,看來他得在回府之前好好鍛鏈體魄一番,免得她婚後失望棄夫而去啊……

    二人再走了半個時辰後,果然如烏金鳳說的一般,他們找到了一戶農家。

    在農家寄住一夜,買了兩頭驢子後,二人隔天便騎驢晃悠晃悠地到了離他們最近的小市鎮。

    「胡鎮到了!」司徒莫明手舞足蹈到根本沒法子好好坐著,直接從驢子上跳了下來。「好多人!好多人啊!」

    比長風看著這個約莫有百戶人家的胡鎮,回頭看著仍在蹦蹦跳跳、笑到嘴都快裂開的司徒莫明。

    「那里賣的是什麼東西?那一排掛著大旗子的就是酒樓嗎?有的酒樓上頭可以住人,對嗎?那站在酒樓門口負責招呼的是博士嗎?」司徒莫明脹紅著臉,拉著他的手不停地說著話。

    「你不要左張右望,否則別人一瞧便知你是外地人,要欺負你人生地不熟的。」谷長風低聲說道。

    「他們又不認識我,干麼欺負我?」司徒莫明瞪大眼問道。

    「人心險惡,在我尚未回到東都府里之前,我們的銀子要省點用。一旦他們認出我們是外地人,可能會趁機哄抬價格。」

    「所以,我要跟他們裝熟?裝成統統都認識?」

    比長風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半天,好一會後才又說道︰「你待在我旁邊,我沒讓你開□,你什麼都不要說。」

    「嗯。」司徒莫明分神看到一個走路搖搖晃晃的孩子。「孩子,那是孩子對吧!怎麼這麼小、這麼可愛……」

    比長風還來不及阻止,事實上,他也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朝那孩子直撲而去。

    還好,那孩子的阿娘一看到有人一個勁地夸孩子可愛,只是笑著。

    比長風上前交代了司徒莫明別亂跑後,進酒樓問了房價,酒樓那名說話還帶著鼻音的博士顯然染了風寒,隨意報了個價錢,見他同意後,便先將他們的驢子牽了進去。

    可待谷長風又多問了幾句附近的藥鋪位置,再次從酒樓出來時,外頭哪里還有司徒莫明的影子,只有被她扔在路旁的竹簍。

    他連忙上前抱住竹簍,幸而它貌不驚人沒被人拿走,否則,依照烏金鳳的說法,這里頭的藥草非金即銀啊。

    比長風皺眉,背起竹簍,才走了兩步就已汗流浹背。

    這竹簍里是裝了草藥加石頭嗎?怎麼如此沉?而莫明這傻丫頭怎麼就這樣背了一路呢?

    比長風打直腰桿背著竹簍在街道上找人,只是就在來回走了三次卻仍遍尋不著人之後,他不免擔心了起來。想走遠找人,又不敢走得太外圍,就怕莫明回到原地後會找不到他。

    「莫明!莫明!」谷長風于是放開喉嚨大喊。「莫明!你在哪?」

    「來了來了……我在這!」司徒莫明從一條小巷子沖出來,笑咧著一口白牙,直撲入他懷里。「我跟著小娃娃還有趙大娘去他們家玩……」

    「不是叫你不要亂跑嗎?萬一我找不到你……」他抓住她的肩膀,板著臉教訓道。

    「我會找著你的。」她拍拍他肩膀,依然笑道。

    「萬一有什麼差池,你是要我怎麼跟你爹娘交代。」他凜著臉,不想她出任何狀況。

    「你這麼凶做什麼!」司徒莫明推他在一臂之外,不喜歡被罵。

    「小娘子,你男人無非就是擔心你,你瞧瞧他跑得滿頭大汗,也不知道來回跑了幾趟了。」趙大娘抱著孩子,走上前來打圓場,目光卻直盯著谷長風的臉瞧。

    「三趟。」谷長風沉著臉瞪著司徒莫明。

    「三趟了不起嗎?大不了,我跑還你不就得了!」

    比長風還來不及阻止,她就已經倏倏倏像風一樣地沿著街道跑了起來。

    「你……」谷長風正想命令她站住時,一旁的趙大娘卻先開口了。

    「你長得倒有些像前些時日官府來查的人。」趙大娘看著他的臉說道。

    「官府?」

    「前些時日官府張貼了一張畫卷,說是要懸賞殺害蘇家酒莊女當家的凶手谷長風。」

    比長風心下一驚,背脊頓時汗涔涔。

    「什麼谷長風?听起來就是個惡人的名字。」他握緊發抖的手掌,勉強自己用最正常的語氣說道。

    「我瞧那凶手畫像還真有些像你,一樣高鼻子杏眼,只是你清瘦些,那人穿得比你有氣派。听說可是東都城里擁有十多間酒樓和許多屋舍的大富人呢。」趙大娘說著,又將他打量過一會。

    「大娘說笑了,我若是官府來查的凶手,怎敢這麼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那人應是長得和我相似罷了。況且,我這輩子都在背草簍,從沒穿過什麼氣派衣服。

    不如大娘告訴我,那畫像在哪,讓我去看看那畫像……」谷長風盡可能笑得慈傻一些。

    「那畫像被人撕了。」

    「撕了?」

    「對。听說谷長風的馬車摔下山谷,想來是老天爺沒想讓那種殺人凶手活太久。」趙大娘說道。

    「是啊。惡人就該有惡報。」谷長風試著用他這輩子最歡快的聲音說道。

    「……喂,我跑完了,把竹簍給我。」司徒莫明沖到他身邊,臉不紅氣不喘地拿過他背上的竹簍,低頭尋找著東西。

    比長風見她從簍里拿出一團巴掌大的草團遞給了趙大娘。「這給你,治你婆婆的咳嗽。」

    「唉呀,我不懂這些草藥的。」趙大娘沒有伸手接。

    「這藥草很有效,三根拇指大小的藥團子用四碗水煮成兩碗,吃了補氣治咳,咳到要死的人都能活。」司徒莫明硬把藥草往趙大娘手里猛塞。「還有這個續命草,你也拿一些。」

    「多謝姑娘了,要不要再到我們屋里坐坐。」趙大娘笑著收下了藥草。

    比長風見那神態,分明就是沒把司徒莫明的藥草放在心上。不過,也不能怪趙大娘,莫明一看就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換作是他也不會信。

    「我們明日還要趕路,先回酒樓休息,就不打擾了。」谷長風搶在司徒莫明開口前說道。

    「為什麼不打擾?」還想跟娃兒玩的司徒莫明咕噥道。

    「你不是想吃酒樓飯菜……」

    比長風聲未落,司徒莫明已經扯著他沖向酒樓。「大娘,我明日若得空再到你家玩……」

    司徒莫明頭也不回地拉著人往前跑,只是跑了一陣子之後,她終于發現身後一直拖累她前進的家伙,非常不對勁。

    「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她停下腳步,一把抓起他的手掌放在掌間呵氣。他深吸著氣,只是搖頭。

    「沒事喔,吃飽了就暖了,快點。」她拖著他又想往前走。

    「慢著。」他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往前。

    不要慢,我要快點去吃飯菜啊。」

    「我有話要跟你說。」他左右張望了下,周遭的人雖然不多,但他還是將她拉到一旁,壓低聲音說道︰「事情不好了。」

    她倒抽一口氣,反掌抓住他的手。「莫非酒樓飯菜沒了?!」

    比長風勾了下唇角,想笑,但笑不出來。

    「有人誣陷我殺人,現在官府正在追緝我。」他簡單地提了一下剛才趙大娘所提之事。

    司徒莫明愈听眼楮睜得愈大,半天之後才搖著頭說道︰「他們腦子都不好使嗎?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我們現在去官府把事情說清楚。」

    「慢。」他拉住她的手,緊緊一握。「怕是有人在我離開之後,便殺死了蘇府女當家,嫁禍于我。現在去官府無異是自投羅網。我拿不出沒殺人證據,只得白白讓他們殺。」

    「那怎麼辦?連那個趙大娘都說你很眼熟、長得像谷長風了啊!」

    「我看她的神態應該是未曾起疑。但之後會不會遇到更仔細的人,便不得而知了。」

    「那怎麼辦?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嗎?」

    「我們的驢子還在酒樓,萬一趙大娘發現我們沒去住酒樓,起了什麼疑心,那更不好,我們還是先到酒樓安身一晚。」

    她二話不說,拉著他就要往前走。

    「慢著。」

    「又慢什麼啊!」她瞪他一眼。

    「為免博士看我看久了生疑,一會進酒樓之後,由你去跟他點菜。」

    「我可以跟博士點菜!我沒做過這些事啊!」她雙眼發亮,樂到抓著他的手蹦蹦跳,連站都站不好。

    「放心,我會教你。」

    比長風輕捏了下她小巧暖和的手。

    「跟了你真好。」她一躍跳入他的懷里。

    他一時不察,整個背部往牆面猛撞上去,痛得倒抽一口氣,可她仍一逕地直往他懷里鑽。

    比長風站穩腳步,低頭看著她滿臉的笑意,慶幸她性子單純,對他並無一丁點的懷疑︰否則,他不認為心緒大亂的自己還有心思向她證明他的清白。

    于是,他伸手緊攬住她,久久都未松手,直到她開口問︰「你抱夠了嗎?要教我點菜了嗎?」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第四章

    稍晚,二人回到酒樓,司徒莫明按照谷長風的吩咐,到外頭問過博士菜色價位,便讓人送來莧菜湯、炙羊肉、糖蟹、醋芹等幾道菜進到房間。

    司徒莫明沒嘗過外頭菜色,對什麼都感到新鮮、都吃得津津有味,兩大碗飯及幾盤菜全吃得盤底朝天。

    反倒是谷長風,因為心里仍記掛著被陷害一事,沒吃什麼。

    她用完晚膳後,躺在榻上揉著眼楮。

    「累了就早些歇著吧。」谷長風替她覆上被褥。

    「我娘都把仙丹妙藥讓我當糖吃,我哪那麼容易累……」

    比長風看著話才說完,便陷入沉睡的司徒莫明,唇角微揚地撫摸了下她的頭發。

    瞧這嬌憨睡臉,分明就還只是個孩子。但說是孩子,可也不小了。他府里的一名舞伎,也就是她這年紀,卻已經服侍他兩年了。

    比長風看著她,只覺得眼皮也漸漸沉重起來?,就著房里的熱水簡單洗沐了之後,熄了燭火原要歇息,偏偏腦子里的紛亂思緒讓他無法入睡。

    究竟是誰對他下「七日青」?誰在馬鞍里放了毒針?誰殺了蘇姑娘嫁禍于他?

    他先前與妾室沐香蘭及弟弟谷南風的旅程,原本是要先去探訪一戶擅醒曲辰戶,其後才會拜訪蘇家酒莊的。

    不料,他臨時接到消息,另一隊大食商旅也正在前往爭取蘇家酒莊販售權的路上,這才改變路程,先到了蘇家酒莊。

    那回,才見了蘇家女當家第一面,她便提出以酒莊為嫁妝的提議。他見她是女中豪杰,又與她相談甚歡,對于這妝婚事,其實非常感興趣?,誰知後來他與她便都被下了「七日青」迷藥。

    會是沐香蘭因愛生妒下的毒手?可沐香蘭身為樂伎,隸屬賤籍,唐律規定立這樣的妾室為妻是要受罰的?即便她殺了蘇姑娘,也不能改變她的地位。

    還是南風動的手腳?這個異母弟不學無術,唯對馬球這事有興趣,是以家中養了無數匹好馬;這回外出拉車的馬、他平日里騎的馬都是弟弟挑選的。但南風怎麼可能謀害他?那家伙只要有銀子可花用,素來不愛管事。

    或者是叔父?不久之前,他曾暗中立下遺囑,叔父及谷府褚管事及衙門師爺同為見證者。可他若一死,叔父能得利之處實在有限,為此對他動了殺機,有可能嗎?

    比長風眉頭鎖得愈緊,只盼能快點回到東都調查真相。只是得委屈莫明,先陪他過上一段隱姓埋名的日子。

    遲遲無法人眠的谷長風,躡腳下了榻,隱約听到外頭有竊竊私語聲。換作以往的他,並不會在意?可如今情況不同,已是草木皆兵的他無聲地走到門邊,貼在門板上听著隱隱約約的對話一一「……趙大娘說……他們……是續命草。」

    「……當真是續命草……一錠金子價啊!」

    「……我那佷子一天到晚都到‘子虛谷’附近等……巴著蟲獸身上正好黏了續命草……不會錯認的……若非那簍藥草等著賣錢……那二人何必那麼眼巴巴背在身上。」

    比長風听出了其中一人的聲音應當是博士之後,他立刻發出一些聲響,燃起燭火,並大聲說道︰「娘子,快起來!我夢到有偷盜要來搶劫!」

    「嗯!」司徒莫明皺著眉,轉身繼續睡她的。

    「你得快點醒來,別忘了你上次沒睡醒,一個不長眼的吵了你,你一刀過去就砍掉了他一條臂膀嗎?」

    比長風直接把她從床上抓了起來。

    「嗯。」司徒莫明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醒了嗎?」他壓低聲音對她說道。

    「我有睡著嗎?」

    若非此時情況凶險,她那腮幫子紅撲撲的呆愣模樣,真的讓他想親親她的小臉。

    比長風拍拍她臉孔,好讓她清醒一點。

    「咱們得連夜離開,博士知道竹簍里有貴重藥草,想謀財害命。一會離開之後,找到安全處之後,我們便易裝換樣子,免得他們追上來。」

    「好!咱們來易容。」司徒莫明整個精神全來了。

    「你懂易容?」他雙眼亦是一亮。

    「我爹教了我一些。他之前長得好看,每次參加武林大會,都有女人夜里投懷送抱,吵得他沒法子好好睡一一我爹一沒睡好,功力就大減,比武連輸了好幾次都被抓去當別人夫婿……」她抓著他的手,說得眉飛色舞。

    「這些事之後再談。你現在有法子離開嗎?」他壓低聲音,拉著她走到後窗,打量是否有人埋伏其後。

    「我當然可以。」她將他上下打量過一次,又從腳打量上來一回。「是你怎麼靜悄悄離開?」

    「我跟在你身後。」

    「你走我身邊好了,我身後要背竹簍。萬一不小心掃到你,還要回頭救你,太麻煩了。」

    「不,竹簍我來背。」他攜過了竹蔞走到她身邊。

    她回頭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那你出去可別說我欺負你啊。我阿娘說,丈夫迎進門就是要好好疼的,所以粗重活都不讓我爹做。」

    「外頭都是男人照顧女人的。」雖然竹簍實在很重。

    「是這樣嗎?」她搖頭不相信。

    「我在外頭活了二十八年,比你清楚。」

    「好一一吧一一」她勉為其難地應了一聲。

    「我們快走。」他背起竹簍,身子沒穩住,立刻往旁邊一偏。他扶著牆壁,力持鎮定地說︰「這竹簍這麼重,你之後別背。」

    「哪里重?」她用兩根手指頭拎起竹簍,輕松地躍出後窗。

    他嘴角抽動了兩下,勉強自己跨出後窗。

    「你好慢。」

    她抓起他的前襟,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腳才落地,便被她拉著往前疾奔。他看著她背著竹簍卻仍健步如飛的身影,也只能暗自吞淚,告訴自己他的專長不是背馱重物,他不用自責;且他將她的每回相助之情都放在心里,日後必然會投桃報李,讓她吃香喝辣、樂不思蜀,再也不用背竹簍!

    「應該可以休息了,不然我看他們還沒追上來,你就先累死了。」奔走近一個時辰之後,司徒莫明宣布道。

    比長風在草叢間坐下,發出一聲釋然長嘆。

    歲月不饒人,想他年少時可以不眠不夜工作數日,如今竟落得一天走上幾個時辰便力有未逮了。安逸日子果然不能久過,如同他早年白手起家,什麼苦都能吃,如今卻落得戒心過低,遭人暗算陷害的下場。

    只是,若他十二歲便能熬過爹因為賭博敗盡家產、投水自盡身亡的苦難,如今遇著被誣陷殺人一事,也一定能咬著牙關,證明自己清白的。

    司徒莫明挨著他坐下,從懷里掏出一包餅,邊吃邊問道:「他們會不會去報官?」

    「作賊心虛,我不認為他們會去報官。」他搖頭拒絕吃餅之後,輕聲交代道︰「你日後切莫隨意拿出藥草送人。」

    「為何不能?」

    「若真如你娘所說的,子虛谷里的藥草有奇效值千金,那我們就是拿著白花花銀子在別人眼前晃。加上我如今官司纏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藥草是我們的東西,他們不可以拿。」她咽下一口氣,圓眸在月光下閃著幽光。

    「人心險惡。人為財死之事時有所聞。」他伸手拂去她唇間的一塊餅屑。

    「為什麼要為了錢而死?他們若真的想要,我給他們不就得了。死了,家人會很難受的。」

    比長風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知道她這顆澄明的心到外頭來過日子究竟是好還是壞。只得嘆了口氣,摸摸她的頭說道︰「以後你便知道人心多半是貪嗔痴,只願我能保你一輩子都無憂無慮,一輩子都不知情那些丑惡。」

    「所以我是該知道還是不該知道?」她不解地抓著頭。

    「我讓你做什麼,你照做便是。這樣知道嗎?」

    「知道。可我不喜歡你當我是孩子。」

    「我沒當你是三歲孩子,我當你是我想照顧一輩子的人。」

    比長風臉頰一熱,不敢多看她一眼,起身輕咳了一聲後便說道︰「我們還是再多趕些路吧……」

    他才走一步,便被她扯住手臂。

    司徒莫明挨到他身邊,勾著他的頸子,盈盈笑臉直接貼到他面前。

    「這話我喜歡听,以後你多說一些。」

    他的臉還在發紅,但看到她那麼坦率信任的眼,卻還是忍不住開口︰「甜言蜜言固然好听,但你還是要觀察其人是否言行如一,否則說得再多再好再天花亂墜,也是無益于你。」

    「我知道你對我好,所以才會對我說這些。」

    比長風摸摸她的頭,給她一個稱許的笑容。

    大難不死,遇見她之後,他便隱約覺得自己有些地方不同了。至于是哪個地方不同,他一時也說不上,或者就是多笑了幾回、多懂得關注她一些吧。

    不期然地想起沐香蘭曾經對他說過︰「夫君從未將任何女人放在心上。」

    是的,女人對他而言從不重要,所以他才會至今尚未迎娶正室。即便曾與蘇姑娘談定婚事,亦是基于商業利益;如同他當年替沐香蘭贖身,迎進府里,亦不是因為神魂顛倒,只是以為她的長袖善舞有能助益于商事。因此他對沐香蘭的食衣住行雖是有求必應,卻不像他對莫明一樣,總是忍不住想多費心。

    「你想做什麼?!」

    比長風抬頭看向司徒莫明,她正瞪著他身後——「你給我站住!跑那麼快做什麼?想對我男人做什麼?!」

    比長風被她推到身後,看見一名黑衣殺手正手舉長劍朝著他們劈來。

    比長風看著那柄在夕陽下閃著金光的長劍,還來不及反應,司徒莫明已經用她手里的軟鞭揮開了長劍。

    「你叫什麼名字?」司徒莫明一臉正經地問著黑衣殺手。

    黑衣殺手愣了一下,低吼出聲︰「關你何事?!」

    「好吧,沒有名字的家伙,納命來!」司徒莫明學黑衣殺手方才的大喊,手腕一揚,軟鞭便如靈蛇般地擊向黑衣殺手。

    黑衣殺手險險避開那一擊,長劍旋即凌厲地直刺她胸前。

    司徒莫明軟鞭一甩,再次將長劍推開。

    二人一來一往之間,便已拆了數招。

    比長風後退幾步,不願自己成為她的弱點。可他看得愈久,愈替她擔心起來。

    司徒莫明明顯甚少與人過招,有些明明是對方以退為進的虛招,她卻以為是真的,整個人完全落人對方攻勢間。幸而她的武功還算高強,黑衣殺手幾回要傷她,都被她險險避過。

    「莫明,他在騙你,耍你玩呢!」在司徒莫明再次差點被長劍刺中之後,谷長風大喊道︰「別讓他有出招的機會!擊倒他就是了!」

    「我跟你打得那麼認真,你竟敢耍著我玩,你慘了!」司徒莫明瞪了黑衣殺手一眼,軟鞭甩得更加虎虎生風,逼得黑衣殺手節節敗退,一時之間竟連出招的機會都沒有。

    司徒莫明看準時機,在黑衣殺手一個踉蹌之際,軟鞭輕取長劍往後一甩。

    鏘一一長劍落在地面。

    司徒莫明也在同時給了黑衣殺手一鞭,並在黑衣殺手吃痛彎身時,順勢將他一腳踩在地上。

    比長風立刻撿起長劍,刺壓在黑衣殺手胸前。

    司徒莫明腳踩著黑衣殺手,因為不懂外頭的規矩,所以對著谷長風問道︰「要殺要宰還是要切成兩半?」

    黑衣殺手看著她臉上無關痛癢的表情,心下一沉。

    「你平時抓到獵物時都怎麼做?」谷長風存心恫嚇黑衣殺手,雙臂交握在胸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刺心、斷喉,讓它們死得痛快點。我沒宰過人,可能要研究一下要怎麼樣殺才會讓他死得痛快。」

    司徒莫明看著被她踩在身下、一臉恐懼的男人,蹙了下眉,並沒有馬上動手。幸虧山里的野豬、山鼠之類的,不會有這麼多表情,否則她哪里殺得下手!

    「姑娘饒命。」黑衣殺手顫聲說道。

    司徒莫明揚起長鞭,想著先把人打暈一一獵物求饒時,她宰不下去。

    黑衣殺手感覺到鞭風掃過皮膚的刺痛,用力地閉上眼。

    「且慢!」谷長風低喝一聲。「留他一條命。」

    「你下次早點說,省得我收不了手。」司徒莫明把軟鞭收回腰間,心里其實松了口氣。

    比長風看著司徒莫明,決定要找時間跟她好好聊聊關于外頭殺人得償命一事,免得他們家門還沒回,就同時都因殺人罪進了衙門。

    「想活命就乖乖回答問題,誰讓你來殺我?」谷長風直視黑衣殺手的臉。

    「谷家的人。」黑衣殺手顫聲說道。

    「胡說!」谷長風從齒縫里擠出話來。谷家人殺了他有何益處?谷家金脈全由他一手掌握,誰都無法取代。

    「對方就說是谷家人,要我取你性命。」

    「樣貌為何?多大年紀?」

    「他坐在馬車里,身形一般,用斗篷遮著臉,我只隱約看得到眼楮。」

    「說了等于沒說。莫明,給他一腳。」

    司徒莫明往黑衣殺手肚子使勁一踩,踩到對方慘叫到她的肚子也覺得疼痛了起來,她才松了腿。

    「樣貌?年紀?」谷長風冷眼看著黑衣殺手。

    「我只從馬車窗邊和他對了幾眼,猜想他年紀不輕,但是真的沒看到全臉……」黑衣殺手蜷縮著身子,生怕她又補來一腳。

    比長風雙唇一抿,拳頭握得死緊。

    「你干麼要幫別人殺人?」司徒莫明見谷長風不開口,于是便問著黑衣殺手。

    「我既貪生怕死,落在你們手里,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一一我殺人就是貪財,為了養家活□。這原是我最後一筆生意,做完便要收山的。」黑衣殺手別過頭,不敢再看她那對亮得讓人自慚形穢的眼。

    司徒莫明看著黑衣殺手,覺得這人表情也挺有意思的,只是他一張蠟黃臉,長得又沒谷長風好看,她瞧一下可以,要她看太久,她可沒興趣,還是看回谷長風好了一一瞧,谷長風即便冷著顏、雙唇緊閉,樣子仍是極迷人的。

    比長風忽略司徒莫明的傻笑,瞪著黑衣殺手說道︰「指使你的人如何知道我沒死?」

    「他說谷家人遍尋不到你的尸首,怕你回府,所以才讓我來杜絕後患,不讓你有回去的機會。」

    比長風聞言,臉色一沉。如此想來,必然是谷家人才對他有趕盡殺絕的動機了。

    可殺了他之後能得利的人?他怎麼想,腦子里也就只能想起一個人一一谷南風。

    「你問完了嗎?我能松腳了嗎?」司徒莫明踩著黑衣殺手,看著谷長風冷厲的臉,不由得噘起了唇。

    她不喜歡現在的谷長風,眼神又寒又狠。看來得快點把這個黑衣殺手打發掉,免得谷長風繼續怪里怪氣下去。她希望他再變回之前臉色又青又白、大驚小怪的模樣。

    「你那里可有什麼毒藥?」谷長風問。

    「有有有!要一次毒死?痛三天死?還是肚腸爛掉死的那種?」司徒莫明精神一振,開始掏出塞在衣襟里的那一堆紙包。

    比長風不過隨口一問,想著她若說沒有,他便要隨便拿出點東西謳稱是毒藥逼黑衣殺手吃下,沒想到她身上居然帶了三、四種,不,是五、六種毒藥。他無言地看著她把毒藥全放到手掌,遞到他面前問道︰「要哪種?」

    「不死不活,一定要回來找你拿解藥的那種。」

    有有有!最大的那包便是了。我娘怕你拋下我,原本是要我拿給你吃的。」

    比長風臉色一僵,看著司徒莫明遞到面前的紙包。

    「我覺得那味道苦,怕你不喜歡吃。這人想殺你,我喂他。」司徒莫明打開紙包,拿出一只丹丸,直接塞到黑衣殺手嘴里。

    黑衣殺手的嘴被她捏住,只能瞪大眼被迫吞下丸藥。

    比長風看著她力大無窮的演出,提醒自己千萬別惹她不開心。

    「多久吃一次解藥?」谷長風問。

    「十天。連吃三次才能見效。不吃的話,就會五孔流血、四肢癱瘓。」司徒莫明笑嘻嘻地說。

    「听見了嗎?」谷長風看向黑衣殺手。

    「你們要我做什麼?」殺手沉著臉問。

    「要你慢慢痛死啊……我們能不能跟著你,看看你發作時的樣子?我娘說會很痛,痛到會想拿刀把肚子砍掉或是打昏自己,我想看看那會是什麼光景。」司徒莫明後退一步,盤腿坐在殺手旁邊,一副閑聊姿態。

    殺手的臉愈變愈白,谷長風的也是。

    比長風瞧著殺手發抖的樣子,慶幸著那藥不是用在自己身上。

    「你如果想要第一回解藥,就回去跟谷家人說沒找到我,就說我之前跌落的山壁陡蜎,從沒人生還過。」谷長風居高臨下地看著殺手,凜聲說道。

    「是啊是啊!幸虧你長了這麼一張臉才活了下來,真是福大命大。」司徒莫明托腮看著谷長風說。

    比長風耳朵微熱,當下決定,若他下回需要恫嚇人,得先把她帶開,否則他面子掛不住事小,威脅無效事大。

    「如果想要後面兩次解藥,便將谷家委托者帶到我面前。」谷長風盡可能面無表情地看著黑衣殺手。

    黑衣殺手沒應聲。

    「問你話呢。」司徒莫明用力踢黑衣殺手的腰。

    「我听到了……」黑衣殺手痛搗著腰說道。

    「听到便在十日後在趙鎮的滿福酒樓與我們踫頭。」谷長風說完後,對她點點頭。「讓他走吧。」

    司徒莫明蹦跳起身,又踢了黑衣殺手一下。「快走快走唄!老娘打了這一架,肚子都快餓壞了。」

    黑衣殺手狠狠地瞪她。

    比長風回想起當時,她在溪邊也是這麼踢他的,心中長嘆一聲。

    黑衣殺手一躍起身,司徒莫明立刻護到谷長風身前。

    比長風心中那聲長嘆,立刻化成欣慰地點頭一一還好有她在。

    黑衣殺手轉身,飛步離開。

    「他穿著這麼一身黑,不覺得丑嗎?」她扯扯谷長風衣袖,看著黑衣殺手漸去的身影。

    「既是殺手,便唯恐別人見著他,黑衣在夜色里較不明顯。」危難雖已過,但谷長風仍因思及谷家有人要害他而臉色陰沉。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你家有人要害你,你還回去嗎?」她扯扯他的衣袖。

    「殺手若沒找出指使人,我還是要回去清除內亂,找出害我的主謀,總不能一輩子都背負殺人污名吧。」他說到此,心亂如麻,無言了好一會兒後,才又硬扯出笑容說道︰「剛才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又已經命喪黃泉了。」

    「你干麼笑?笑什麼啊!不傷心嗎?如果是我爹娘要害我,我一定會哭到瞎的。」她才這麼一想,眼眶就紅了。

    「也不一定是家人,生意場上難免結仇,或者我無意間得罪旁人……」他苦笑道。

    「騙人!你那張苦臉明明寫著你覺得是你家人要害你。」她捧著他的臉龐仔細瞧著。「你人很壞嗎?

    為什麼你家里的人要害你?」

    「我不知道……」無論是生意場及治家,都難免需要一些鐵腕手段,但他並不以為自己會嚴厲到使人萌生殺意。「只是一想到有可能是我的異母弟,或者是其他親人下的手,我便覺得不寒而栗。」

    「你在家是什麼樣的人?」她側頭問道。

    「我娘早亡,我從小到大都跟著爹在商行、帳房中進出,熟悉家中產業。後來,我爹賭博輸掉了家產,我拼死掙出了一片天,日後當然不許家業再敗壞,工作更勤、要求更嚴格也是合理之事。」

    「我懂我懂。我娘有時為了儲糧也忙碌得緊,還要教我打獵,因為以後就得靠我養活他們。那你弟弟在做什麼呢?」

    比長風看著她黑亮的眼,緊抿了下唇,好一會後才說道︰「我弟是二娘所生,我二娘愛游山玩水、愛看戲,從來就是弟弟陪著。」

    「所以你懷疑是你弟弟要害你?」她還以為凡叫弟弟的人都是她爹那副德性她爹就是別人的弟弟。

    「他應該沒有殺人膽量,我也希望不是他,所以更要查明真相。也許是有奸人要奪產,希望我把矛頭指向我弟弟也說不定。」

    「找出真相後,我要先把害你的人痛揍一頓。」

    他點頭,不再言語。

    司徒莫明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張開雙臂抱住他。

    「你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但願如此。」他緊攬了她一下之後,便握住她的肩將她推到一臂之外。「為了預防官府追查,或是還有其他殺手要對我不利,你得先替我易容。若是易容極成功,我想趁著大家以為我已經身亡時,潛回谷府找褚管事要個差事。」

    「沒問題!凡事包在我身上。算你運氣好,我娘給了我一罐藥膏,還有這種藥水,保證改裝易容後,連你都不認得自己……」司徒莫明雙眼發亮地從懷里又掏出大大小小的瓶罐紙包。

    比長風張大嘴巴看著她得意洋洋的現寶姿態,唇邊揚起了一抹淺笑。

    「這種藥膏能會讓皮膚皺起來,會老個二十歲,再加兩道粗眉,大家看到你,應該全不認得。只是剛涂上的第一個時辰,會癢得像有螞犧咬。瞧,我這里的疤,就是那時擦上之後,癢得受不了給抓出來的。」她仰起脖子,讓他看其下的一道疤。

    比長風的指尖滑過她頸上肌膚,低聲說道︰「回去後,我找瓶藥給你擦。半個月之後,這道疤便可不見。」

    「小柑一道,沒關系的。」她咯咯笑起來。「你別撓我,很癢呢。」

    比長風也笑了,捏捏她的臉皮後說道︰「來吧,替我易容吧。」

    「嗯!」

    她笑嘻嘻地推他在路旁坐下,而他看著她的笑顏,只慶幸此時身邊有她陪著鬧著,多少沖淡了痛心之感……多少沖淡了啊……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第五章

    天明之後,司徒莫明與易了容貌的谷長風,向一農戶買了輛牛車。牛車後頭裝了好幾捆稻草以便能將藥簍塞在其下,而她則直接臥倒其上,呼呼大睡去也。

    原以為天剛亮,暑氣尚不強,她能好好睡場覺,只是,她尚未感覺睡飽,就被一群野孩子驚醒,氣得她起身對著他們大吼大叫︰「你們再丟石頭過來,我就把你們全扔到河里!」

    「凶婆娘配丑妖怪!」孩童們扮著鬼臉,扔了石頭還要再扔。

    「敢批評我男人!」司徒莫明舉起長鞭往旁邊一撒,路旁大樹頓時被狼削下一截木枝,孩童們驚叫著一哄而散。

    「臭小鬼!」司徒莫明拿起孩子們扔進牛車里的石頭,往他們背後扔去。幾名孩子被扔中,頓時撲倒在地,痛到大哭了起來。

    司徒莫明雙手叉在腰上,哈哈大笑著。「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只是她笑了半天,都沒听見駕車的谷長風有任何動靜,于是跳到前頭推推他手臂說道︰「你為什麼不跟我說話?」

    此時眼楮被拉緊成兩條細縫,臉上皺紋數條,左眉之上還配了顆拇指般大小肉疙瘩的谷長風瞪她一眼。

    「你生氣哦?氣我把你易容得太丑哦?明明就是你叫我替你易容的,瞧我易得多好。」她看著他,忍不住再度拍手叫好。「就連你爹娘死而復活都認不出你吧。」

    「你犯不著把我易成一個臉上有瘤的人啊!丑到連孩子都嫌,還拿石頭砸我。」他提高音量,心情不佳到極點。

    「我剛才拿石頭回丟那些孩子了,你氣什麼?」她停下話,嘖嘖有聲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我真是太厲害了!」

    瞧他喝了藥水,說話舌根已不那麼流利,加上一邊膝蓋也擦了藥膏縮了皮肉,行動不再那麼方便,簡直就是完美無缺的易容啊。

    「問題是,這樣臉上不清爽、行動不方便的人,褚管事是不可能會任用入谷府的。」

    「喔,那我明天下手輕點,藥膏少涂點,再幫你幫把眉毛上那肉瘤拿掉,讓你少喝點藥水,說話能再快一些……」司徒莫明看著他,突然抿了抿唇角,別過了頭。「說真的……你這樣真難看,看得我都沒胃口了。」

    比長風見她一臉不以為然,忍不住惱火了起來。「原來我若沒了那層好皮相,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現在倒也不是只看你的臉了。你被人下藥,還被家人買凶追殺,遭遇逭麼可憐,我會陪在你身邊的,你不用擔心。」她回頭拍拍他肩膀說道。

    被她這麼一安慰,他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你別垮著臉啊,這樣更丑了,丑到我都想逃回山上去找我爹娘了。」她捶了兩下胸口,覺得悶悶的。

    她不自覺蹙眉的模樣,讓他察覺了自己的粗心。

    她初次離家,跟著的還是他這麼一個不算熟悉的夫婿,心中惶惶、思念家人亦是在所難免之事。

    比長風思及此,勉強咧出笑臉,想逗她開心。「這樣好些了吧!」

    司徒莫明一看到他擠眉弄眼的樣子,先是瞪大眼,既而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好丑好好笑啊!」她邊笑邊打他臂膀。

    他忍著被打成內傷的痛,指著前方說道︰「前方就是許鎮了。那里有不止一家藥鋪,待藥草賣了個好價錢,就能帶你去吃頓好的了。」

    「你待我真好。」她抱著他的手臂,笑眯眯地挨了過去。

    他低頭看著她的笑臉,想著他實在沒對她做些什麼啊。這丫頭實在太沒心眼。

    幸好老天爺讓她遇著他,他一定會好好護著她。

    一待谷府恢復正常,他也不會如之前所想的只當她是妾室,他要直接立她為正室,絕不讓所有人欺她一丁點,讓她在谷家能過著比在子虛谷更好的生活。

    二人的牛車進到許鎮後,先是緩緩在大街上繞了幾圈。

    比長風見著了幾間藥鋪,確定岳母果然沒說錯,這許鎮的戶數或許不多,但顯然是這方圓百里中的藥鋪中心。于是,谷長風駕著牛車停到一間大旗飄揚的酒樓前。

    博士見了他的長相,臉色就沒好過,非得他們先付了住宿銀兩,才肯領人入住。

    比長風沉著臉,將藥草搬進房里,簡單整理了幾包,問清楚藥名療效後,便留司徒莫明在屋內沐浴,自個兒則背起藥包,到藥鋪前徘徊打量著。

    被幾名不同藥鋪的伙計狼瞪幾眼之後,谷長風決定走進那間店鋪收拾得最工整、客人進出數也最多的「韓記藥鋪」。

    「客人要拿藥還是要看診……」韓記藥鋪店里伙計一看到他不討喜的面容,臉色立刻一沉。「今天義診已結束。這個月施舍的二十帖濟世藥方也已經發完了,下個月再來排隊……」

    比長風抿緊唇,袖下的手掌更是已經緊握成拳。

    想他谷長風自小到大,面容不凡、身段修長,誰見了他不是恭敬地喊上一聲「谷當家」,如今不過因為相貌與常人有異,便落得這般被人嫌棄的下場。

    世人果然盡是以貌取人之徒。

    「我不是要買藥,是有藥草要賣。」谷長風直視伙計的眼,沉聲說道。

    「我們當家的不買來路不明的藥……」伙計揮手趕人。「快走快走……免得你這張臉影響我們生意……」

    比長風定定站在原地,看向鋪子後方一名始終低頭揀藥的藥工說道︰「來自‘子虛谷’的奇藥不買,損失的人不會是我。」

    低頭揀藥的老藥工,一听到「子虛谷」立刻抬頭,在看到他的臉孔時,先是一愣,既而擠出一抹笑說道︰「小哥且慢,你先把藥拿給我瞧瞧。」

    「什麼小哥,瞧他臉上皺紋,分明老得可以當我爹了。」伙計不以為然地說。

    「給我閉嘴!」老藥工快步從櫃後走出,站到客人面前。

    比長風從袋中取出一段食指長短的樹枝,遞給老藥工。

    老藥工眼楮一亮,卻是神色一斂,故作鎮定地問道︰「敢問小哥如何得到這藥材?」

    「家父是子虛谷附近的獵戶,某日于谷外附近林地拾獲一只竹簍。」谷長風面不改色地說。

    「不知小哥手上可還有其它藥材?」

    「先說出你的價碼。」

    「這雖然是奇材,但也得識貨人才懂得……」

    「我不擔心這些奇珍異草無處可售,畢竟我手邊尚有止血藤、護心花、續命草,你若無法出個好價碼,我找別人便是」谷長風作勢欲走。

    「小哥,請里頭上坐。」老藥工朝他一揖身,轉頭朝伙計喝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去倒茶!請當家的出來,說是有高人帶著藥草來訪了!」

    半個時辰之後,日頭已有西落之勢,溽熱之氣漸消,夜風悄然刮起。

    比長風走出「韓氏藥鋪」,臉上神色讓人看不出他剛收到了一筆足以買下一間屋子的銀兩。

    他雖不知手中這些珍貴藥草行情一因為便連司徒莫明都不怎麼清楚,但他經商已久,閱人無數,對方臉上的蛛絲螞跡都逃不過他的眼。

    即便對方說是已出了絕不可能賺錢的最高價,但他就是知道對方說的話是真是假。

    而他在確認這批藥材果然是珍寶之後,也不是每樣都要拿到最高價才賣一因為韓氏藥鋪的義診之舉,讓他將藥材價格放軟了些?,最後一味護心花,更算是半買半相送了,樂得「韓氏藥鋪」當家直接想將他迎到家里小住幾日,培養日後買賣交情。可他急著回到司徒莫明身邊,自然是捥拒了邀約。

    如今手邊銀兩已足夠讓司徒莫明在回谷家路上吃香喝辣了,日後若再缺銀兩,他便拿著剩余的藥草公開競價,定能得到比今日更好的價格。

    比長風沿著大街兩旁而行,遠遠就听到前頭幾個一看便是素行不良的男子正大聲嚷嚷著一一「我瞧那姑娘就是看上本大爺我了,你瞧她目不轉楮盯著我的樣子。」竹竿似的男子仰起下顎,得意洋洋地說道。

    「八成是沒見過世面,看你打個馬球,眼楮都發直了。」臉上生了一顆帶毛黑痣的黝黑男子冷哼一「不如你叫她過來說是要教她打馬球,郎有情妹有意,花前月下草叢邊走走,興許就有段風流好事……」矮胖到沒了下巴的胖子嘿嘿笑著。

    比長風經過他們時,皺起眉朝他們瞪去一眼。

    「死瘸子,瞧什麼瞧!」竹竿男朝他啐了口口水。

    比長風一閃身,險險避開那口口水。

    「那姑娘跟上來了耶……」矮胖子嘿嘿笑著。

    比長風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不料卻看到一臉雀躍的司徒莫明。

    「你們怎麼不玩了?」司徒莫明盯著男人們手里的馬球。

    「咱們玩,怎麼不玩呢?咱們到別的地方,私下教你玩……」矮胖子摩拳擦掌地挨近她。

    黑痣男人及瘦竹竿也朝她圍了過去。

    「你們想做什麼?」谷長風馬上將司徒莫明拉到身後。

    「你回來了啊。」司徒莫明從谷長風身後摟過他的腰。

    「這姑娘與你什麼關像?」黑痣男子問道。

    「我是她夫君。」谷長風擋著司徒莫明,不讓她再往前。

    「鮮花插牛糞,難怪這姑娘瞧我們瞧得目不轉楮。」竹竿男嘿嘿笑說。

    「你們有啥好瞧的?我是看你們玩的東西好玩。」司徒莫明翻了個白眼,還順便吐了吐舌頭。

    「哥哥們身上還有更好玩的東西,要不要讓你見識見識……」瘦竹竿又嘿嘿笑道。

    「莫明,把他們幾個痛揍一頓。」谷長風沉下臉,回頭對她說。

    「唉唷,我好怕啊!」三個男子笑成了一團。

    「為何要痛揍他們?」

    比長風此時非常慶幸自己臉上涂了藥膏,所有人都看不出他原本面目,如此他才能大聲說出一一「他們欺負我。」

    「哈哈哈……跟個娘們告狀……你還算是個男人嗎!我瞧瘸的不只是腿吧……」三個男子笑到彎了身。

    「真的要痛揍他們嗎?」司徒莫明扯扯谷長風手臂。

    「娘子舍不得了?哥哥們待會一定好好疼你啊。」瘦竹竿男人又往前逼近一步。

    「你不听我話了?」谷長風臉色一沉,眼色怒極。

    「不是啦……」她扁著嘴,扯扯他手臂。「我痛扁他們之後,就沒人教我打那種馬球了。」

    「回家後,我親自教你。」谷長風下巴朝那三個男人一抬,暗示她出手。

    「太好了,我喜歡你教。」

    司徒莫明言畢,走到離她最近的胖子面前,明眸直視著和她一般高的胖子。

    「姑娘,你千萬別打我,我真的好怕啊!」胖子笑到全身肉顫。

    竹竿男和黑痣男則是笑到掉出了眼淚,直到他們看見一一她面不改色地舉起胖子,倏地一聲把他扔到草叢里。

    草叢里的胖子還來不及呼痛,就听到了另外兩個人的慘叫聲。

    「姑娘一一饒命一一」

    一陣拳腳相向撞擊聲之後,竹竿男和黑痣男被打成肉泥,癱在地上。

    胖子痛哼著扶起腰,一看到另外兩個鼻青臉腫的樣子,立刻裝死倒回草叢里。

    「那邊那個還沒暈。」谷長風不客氣地告狀道。

    「小的有眼無珠,冒犯英雄和姑娘,饒命啊!」胖子忍痛,為保小命不停磕頭。

    「我懶得過去打了,這樣打夠了嗎?」司徒莫明回頭看谷長風,甩了甩有點痛的拳頭。

    比長風等著三個人全都清醒跪在地上磕頭後,這才慢慢地說︰「日後若再敢調戲女子,我們還是會回來嚴懲你們。」

    「是是是!」三人忙不迭地說道,半跑半爬地離開了。

    比長風心頭稍寬,攬了司徒莫明走向酒樓。

    「外頭壞人怎麼這麼多!你沒武功,老是被人欺負,怎麼有法子在外頭活到現在?」司徒莫明抬頭看著他。

    「我之前還有一點武功。況且,只要有錢有勢,在外頭想怎麼活就怎麼活。」

    「你現在哪來的錢和勢?」司徒莫明瞄他一眼。

    比長風笑意一僵,肩膀也頹了。

    「還是靠我比較實在吧。」她拍胸脯保證道。

    「還說靠你,今日這事就是你鬧出來的。」他眉頭一凜,聲音也壓低了︰「你以後別隨便盯著別人看。」

    「我沒盯著人看,我是盯著那馬球啊。」她大聲喊冤,怕他又來場訓話。

    昨晚他才嘮叨了一篇什麼不可在外人面前泄他的氣、自暴其短之類的話,說得她頭都快昏了。

    「他們就只想著要調戲你。若不是你有武功,只怕是就要被他們輕薄了。」他臉色鐵青地說。

    「怎麼輕薄?」她睜著黑白分明大眼看著他。

    「就是對你為所欲為,做一些只有夫妻才能做的親密事!」他愈說臉色愈難看,恨不得再去對那三人多加教訓一番。

    「那我不喜歡。」她馬上大搖其頭。

    「為什麼?因為他們三人相貌丑陋?」他板著臉,怒氣還沒緩過來。

    「他們難看也沒你現在難看啊。」

    比長風為之氣結,半天說不出話來。

    「可我不喜歡他們,他們隨便欺負人,讓你不開心。」司徒莫明才說完,立刻轉身又要往回走。

    「你去哪?」他快手拉住她。

    「愈想愈不高興,再去踢他們兩腳,讓他們絕子絕孫一一我娘教過我一招,說是百試百中。」她現在想試。

    比長風一听,頭更大了,緊緊握住她的手說道︰「他們罪不至此。你方才那幾招,就夠他們受的了。’「真的?」

    「真的。」他用力點頭。

    「好,我信你。」

    「我們快回酒樓。我賺了很多銀兩,要點些好菜給你試試,晚點還要先寫封信回谷家求份差事。」他打算在信中說自己是某個懂得籌算的遠方谷家村親戚,而沒人比他更清楚家里的褚管事需要的是何種人才。

    「對了,我都忘了問你家里選有哪些人。」

    「我二娘、我弟、叔父,還有一名妾室及幾名婢妾。」他觀察著她的神色。

    「這麼多人喔……那妾室和婢妾是做什麼用的?」她沒听過。

    「服侍我的。」他背後泌出一點冷汗。雖說他的姬妾數不算多,但他猜不準莫明的想法。

    「那她們也會服侍我嗎?」

    「你是我娘子,那是應該的。」見她神色如常,他就知道她其實不懂妾室的意思。

    「那我就放心了。我娘還怕會有其他女人跟我搶你。」她對他燦然一笑。

    他看著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妻與妾之間的不同。何況,現在也不是解釋這些的好時機,且那些姬妾都是在她之前便迎進門的。在她之後,若她不允,他也不會再迎妾室了。

    「你跟其他女人不同,你不用怕。」他撫著她的發,柔聲說道。

    「是啊,我也覺得不用怕。若有人跟我搶你,我就打她。真的打不過她們,那我就再去搶幾個男人回來。」

    比長風唇角笑意一僵,看著她笑盈盈的臉孔,突然發現她要在外頭生活,可能還有很多的事要學。而頭一條要學的就是一一不二嫁。

    因為她只能是他谷長風的人。

    二人在許鎮待了一夜,什麼都吃什麼都想吃的司徒莫明吃到半夜積食鬧肚痛,靠著谷長風揉著肚子才有法子入睡。

    棒日,谷長風就著昨日韓氏藥鋪老藥工的建議,找到買馬鋪子,挑了匹棕馬,二人便離開酒樓往東都谷家前進。

    司徒莫明頭一回騎馬,興奮到只差沒在馬上倒立,硬是要他教導她怎麼騎馬,才肯好好上路。偏偏她學會了之後,就不肯待在他身後讓他載著,硬是要駕一馬匹、手握韁繩才願意前進。

    比長風急著返家,也就由著她去。反正,這一路跟在她身邊伏低作小的事,他全經歷過了。況且她身手敏捷,不過才多久時間,便跟馬匹稱兄道弟騎得有楔有樣了起來。

    他坐在她身後,想著若不是靠著她,他這一路受的委屈只怕會更多。他從不知道除去財富背景,加上容貌的差異,便會讓外人對待他的態度如此迥然不同。

    雖說她已替他拿除臉上的那幾顆瘤,但他一對眯眯細眼加上深皺紋的褐色臉孔以及不算太麻利的言行舉止,卻仍是讓許多人見著他時沒給好臉色。

    快馬加鞭數日之後,他們進入了離東都約莫再二日路程的趙鎮。

    比長風沒再趕路,因為此日已是他與之前黑衣殺手的十日之約。

    丙然,就在他們的馬停在趙鎮唯一的滿福酒樓之前時,那名黑衣殺手已早他們一步進了酒樓。

    入門前,谷長風用斗篷蓋住臉部全身,只露出一對眼眸,並不時咳嗽著佯裝風寒。

    「莫明,過來。」谷長風喚來一臉想到街上追逐糖蜜花果小販的司徒莫明。司徒莫明雖不情願,卻還是乖乖進了酒樓。

    比長風讓司徒莫明跟博士交涉完畢之後,便坐到了黑衣殺手旁邊的靠窗位置。

    博士先為他們送來些瓜果小點,又端來熱騰騰的托面片及幾道菜之後,便轉身離開。

    司徒莫明捧著白瓷碗,吃得津津有味,對黑衣殺手完全視若無睹。

    「解藥呢?」黑衣殺手耐不住性子,壓低聲音問道。

    「指使你殺我的人是誰?」谷長風也用一種只讓黑衣殺手听見的聲音說道。

    「原本和我接洽的那個人不見了。我依照我跟他之前的約定,于初一十五的三更時分,到一間月下老人廟宇外的石垣外頭。可那人不但沒來,也沒留下任何字條。我到谷家附近打听,發現他們正在辦喪事。」

    「誰的喪事?」谷長風心驚了下。

    「好像是沐香蘭以前當花魁時的好姐妹……」

    沐香蘭的好姐妹為何會在谷家辦喪事?不合規矩。谷長風眉頭一緊,被易容成細長的眼眸,此時看起來幾乎是緊閉的。

    「听說是谷家二當家一一你弟弟同意的。」黑衣殺手說。

    南風?二當家?谷長風雙唇抿得更緊了。南風現在冠以二當家之名,擺明了是要開始干涉谷家之事。

    司徒莫明看著谷長風陰沉的眼神,不自覺地嘟起唇,認為黑衣殺手說了讓他不開心的話。

    「喂!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若敢胡說,我一拳打爆你的頭。」司徒莫明重重放下筷子,瞪著黑衣殺手。

    黑衣殺手一反漠然,立刻正坐起身看向她。

    「我還等著你給解藥,豈敢胡言亂語拿命開玩笑。」殺手也會怕死啊。「我這幾日不停地冒冷汗心悸,表示毒即將發作。我若死了,于你們調查幕後指使者並無助益,我至少見過那個人……」

    「喔,我懂了。你是說那個人如果不再出現的話,你就沒用了。」司徒莫明點頭,只想快點打發他。

    「不是那樣!我是最能幫忙的人。」黑衣殺手背上泌出冷汗,怕她當下就要解決掉他。他也是有家有子的啊!「我可以潛進谷家找尋那個人。若他非谷家人,我也能監視谷家,看看那人是否與谷家何人有所聯系。」

    「好,那便如你所說進行。」谷長風用一種全新目光看向司徒莫明,原來像她這種全無章法可言的人,最難以預測,最容易讓人心生膽怯。「只是谷家戒備森嚴,豈容得你說進就進。」

    「我打听過了,現在谷家護院之事都交給二當家認識的鏢局,全是一群花拳繡腿。」黑衣殺手說。

    比長風雙唇一抿,臉色更加冷肅了起來。

    司徒莫明看得不開心,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身,指著黑衣殺手說︰「為什麼你每次說話,他都心情不好?」

    「我……」黑衣殺手也起身,嚴防她一拳就打來。

    「你坐下。谷家狀況不關他的事,我只是有些意外。」谷長風壓低聲音說道。司徒莫明不情願地坐下,還瞪了靠近中的博士一眼。「你再看,我連你一起打。」

    「小的我沒敢亂看,是等著給您上菜啊。」

    「你上菜吧。」谷長風說。

    博士才在桌上放好一盤野豬肉,司徒莫明的筷子就已伸出去夾了一大筷。

    「這是本店最著名的蒸肉,澆上這豆醬及蒜泥,搭配這熱騰騰的餅……」

    「不好吃。」司徒莫明大聲說道。

    「這位姑娘愛說笑,怎麼可能不好吃!」博士著急地看著她身邊的男人,急忙解釋道︰「客官,您試試啊。」

    「不用試,那肉有個怪味。」司徒莫明拿走谷長風的筷子,不讓他吃得不開心。

    「這肉是今天早上才送到的。」博士說。

    「現宰的肉才不是這種味!不然我現宰讓你試試!」司徒莫明拿出匕首,亮閃閃地一耍。

    博士以為她要殺他,倒抽一口氣,嚇得後退連連。「姑娘您別開玩笑啊,這可是會出人命的。」

    「我又不是要砍你,我是打算到外頭找牲畜,人肉我不吃的。」司徒莫明奇怪地看著博士。

    「我這就去找肉販算帳。」博士臉色發白地逃之夭夭。

    「我跟你一起去。」司徒莫明也憤怒地隨之起身。

    博士一听,嚇得左腳拐到右腳,跌倒在地,用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看向她身邊的男子。

    比長風見狀,立刻將司徒莫明拉回原位。

    「你湊什麼熱鬧?」谷長風說。

    「這東西這麼難吃,當然要討回公道。民以食為天,這話你總听過吧。」司徒莫明難得能從爹教的書袋里掏出一句話,下巴抬得高高的,模樣可得意了。

    「肉的事情交給博士處理,律法規定若是故意出售有毒之肉,是要判刑的。」

    「這肉不新鮮會毒死人,送衙門好。」司徒莫明一听大樂。

    每次她想打人,他就說衙門的人會抓她。現在可以叫別人去衙門,她听了舒服。

    「饒命啊!姑娘。我們嘴巴沒你厲害,真是吃不出這肉有問題啊!我們這就撤下不賣,你就別跟我們計較了……」博士臉色發白地繼續求饒。

    「你……」

    「好了,你下去吧。」谷長風對博士點頭讓他下去後,才又回頭看向她。「你不過是想跟著出去街上轉轉,何必嚇他呢。拿著,找些你愛的東西吃。然後,給我一顆他的解藥。」

    比長風塞了點銅錢給她,知道她愛到處嘗鮮,尤其愛那些酥糖餳飴。

    司徒莫明一听到可以去外頭轉,立刻掏出藥塞給谷長風,並對黑衣殺手說道︰「你之後如果沒吃到解藥,干脆直接自殺,否則會生不如死,那樣很慘。」司徒莫明又轉頭朝谷長風露出大大笑臉。「我很好心吧。」

    比長風摸摸她的頭,知道他也不用再多威脅黑衣殺手什麼了。

    「不許離開這里太遠……」谷長風叮嚀交代了好一會不許她跑得太遠、離開太久之後,才允她離開。

    「您還有何事要吩咐?」她一走,黑衣殺手立刻動了其它心眼,左右張望了一下。

    比長風從黑衣斗篷帽檐下隱約看見黑衣殺手的神色,當下即懂了那人心思一一他在商場崛起,憑的便是察言觀色能力。

    「你若想擒了我去跟她換解藥,那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早交代過她,若有人擒了我換解藥,就一刀解決我一一我是不受人威脅的。你若不信她有多听我的話,仍想一試的話,我們就同歸于盡干。」谷長風冷笑一聲說道。

    「我沒那種心思。」黑衣殺手咽了口口水,只覺得背上嚇出一身汗一一這谷當家果如外界所說的,具有看透人心的能力。

    只是,谷當家既能看透人心,怎麼會找不出谷家內賊呢?黑衣殺手這又有些不懂了。

    「你說谷家如今護院的事都交給二當家認識的鏢局,你是如何得知的?」

    「您一出事,谷家的事就成了大家茶余飯後的話題。如今的谷家全由二當家出面代表,許多想佔便宜的商家都趁此時前去鬧事,想撈些好事,幸而還有原來的褚管事擋在前面。只是,褚管事管事雖嚴,又或者您那個妾室沐氏也試著要出來護住谷家事務,可二當家一味改用自己心腹人手,進來的僕佣五花八門,各有心思,管也管不得,里頭的人自然四處碎嘴。」

    「你知道之事未免太多。」

    「我知道得多?您有空到酒樓里坐坐,可以听到更多事……」黑衣殺手忙不迭地搖手說道。

    比長風此時只覺得體內一陣惡寒,只得深吸了□氣,控制著情緒。

    「可曾听說我叔父出來主持公道?」

    「他忙著收拾他兒子那筆爛帳都來不及了……他兒子賭得可大了……」

    看來如今是所有爛帳全攪和在一起了,叔父也有了謀害他的動機。

    他先前立下的遺囑里頭有雲,若他身故或出了意外的頭三個月內,府內諸事尚不能買賣。若他身亡,谷家財產除了對府內人該有的安排之外,其余銀兩、土地便悉數捐給谷氏家族,交由叔父及谷氏耆老統籌救濟貧困、扶植英才。

    「我明白了。你速速進人谷家尋找委托你之人,也找人替我監看谷南風的行蹤,並打探谷家在城里鋪子的情況。」谷長風取了些銀子給黑衣殺手後,繼續說道︰「你得了消息,再與我聯絡,我會按時給你解藥。」

    「若我盡心盡力卻打探不到消息……」

    「那只表示你不夠盡心盡力。」谷長風淡然說道。

    「查事情也得要些運氣。」黑衣殺手握緊拳頭,霍然起身。

    「我只看事情結果,不問原委,不接受借口。」

    「都說谷當家嚴苛不近人情,我算是見識到了。無怪乎您這一走,二當家便要起來反。」黑衣殺手怒聲說道。

    「你以殺人為業,有何資格教訓我?況且,如今你為魚肉,我為刀俎,我想如何宰割你,又豈有你置喙之地。」

    黑衣殺手咬緊牙關,拂袖快步離去。

    嚴苛不近人情嗎?谷長風看著窗外,思索著黑衣殺手的話。

    他對于有功之人,從來只會加倍獎勵?但對于有錯之人,也確實是從不給解釋機會。做不到他的要求,就是能力不足或努力不夠,那樣的人,他不需要。且此後若真查出謀害他的真凶是身邊之人,要他日後如何再信任旁人?

    「喂!」窗外一個聲音引起他的注意。

    他抬頭一看,司徒莫明正朝著他狂奔而來,右手手心朝上。「給我銀子一一」

    「剛才不是給你了嗎?」他皺眉問道。

    「那不夠!我要很多很多銀子。」她半邊身子探人窗子里,抓住他的衣襟,想翻找出銀子。

    「你要做什麼?」他抓住她的手。

    「買棺木。」

    比長風呆愣地看著她臉上激動的神態,好一會後才從齒縫里蹦出話來。

    「你……你買棺木做什麼?」他不懂她在想什麼。

    「給我爹娘,還有我跟你啊。老板說那棺木好,現在買便宜,一口四百貫錢,買四口算我更便宜。」

    她正經八百地說。

    「銀子不是這樣花的,四百貫可以買到兩輛馬車了,重要的是……」

    「我不要馬車,我要棺木!」

    「重要的是,我們離入棺之日還遠,你買口棺木的銀兩,如果拿來經商,可以再多賺很多口棺木,讓你吃香喝辣多吃好幾個月。」他看著她的水靈靈大眼,耐著性子說道。

    她睜大眼,看了他半天,又連眨了好幾下眼後才說道︰「好……吧。反正我如果死了也看不到自己棺木,吃比較實際,那我的棺木先不買。但我爹娘和你的那三口棺木,還是要先買的。」

    「為什麼?」谷長風揉著抽痛的雙鬢問道。

    「萬一你們突然死了,我會天天去看你們,棺木若是太丑,我看了心情會不好。而且那副棺木我抱過了,很舒服的。店家說剩貨不多,買多還算我便宜……」

    比長風看著她叨叨絮絮地說著話,知道這話若換作旁人來說,他會覺得對方是在觸霉頭,但她就只是真的想要長伴亡者左右。

    「人都死了,你看著棺木有何意思?」他啞聲問道。

    「看著棺木就會想到你們,想到很多很多以前美好的事啊。」

    「傻孩子。」胸口有股熱氣流竄而過,讓他不由自主地傾身將她拉到身邊。

    「棺木的事,等我回府之後再說。你爹娘看起來那麼健康,也不差在這一時。

    最重要的是,好的棺木不便宜,你若把銀子都花在棺木上,我們就身無分文了,若我真能進入谷家管帳,一時也沒法子太快拿到薪餉,我沒打算要讓你受委屈餓肚子。」

    她嘟著唇,原本還想多爭論一下,可听他的話都是在顧慮著她,也就努努嘴,再多咕噥了一句。

    「我們不是還有藥草嗎?」

    「這些藥草旁人肯出高價必是真有奇效,總是要留些在身邊以防萬一。況且,也不知道帳房用不用我。或者,我們還要靠這藥草……」「他不用你,我就揍到他用。」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在外頭不能老用拳頭解決事情。若你隨手胡亂打人,我們倆會一起被送到衙門里被揍。」

    「我討厭衙門。」每次她想要揍人揍得痛快時,他都抬出衙門來嚇她。他看著她氣得鼓起的腮幫子,心頭一暖,想著要親親她,可這時間地點都不宜,只得捏捏她的臉頰,柔聲說道︰「快回來吃點東西墊肚子吧。」

    「我剛才吃了三個饅頭,還留了一個給你。你別吃酒樓里那些東西,難吃,吃了會心情不好。」她猛扯著他的手臂。

    「你逕拉著我的手臂,我也跳不出這窗戶。等我一下。」他笑著松開她的手,付錢之後便大步離開酒樓。

    司徒莫明已經站在門口,一待他出來,立刻就拉住他的手,「帶你去買些透花餈和醍醐餅。」他說。

    她燦然一笑,無視旁人目光就直接撲人他懷里。「你待我最好。」

    「我會一直待你好。」他很快地緊摟了她一下,便又松開。

    「我知道。」她笑盈盈地瞅著他。

    她那一臉信任,讓他胸口一窒。

    都說他谷長風是天生商人,所有于他無利之事,他便連回頭一眼的力氣都不願多費。可他如今官司纏身、一無所有,卻有了一個無怨無悔陪伴的女子……谷長風撫著她的發,知道自己是真心當她是妻子、想對她好。

    「你在想什麼呢?干麼呆呆看著我?」

    「想別人說什麼你都相信,實在太容易被騙了。」

    「被騙也沒關系啊。我娘說說出口的話,如果沒做到,老天爺會將那人天打雷劈。如果老天爺沒動手的話,我們自然拿長劍劈也一樣。」她美目靈動,笑容可掏地看著他。「所以,你不會騙我吧?」

    比長風瞪大眼,滿心柔情頓時化為寒流,讓他猛打了個哆嗦。

    幸好,他對她說的一直都是真心話!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第六章

    二人自趙鎮離開後,趕了兩天路,終于在傍晚時分進入東都。

    一進東都,司徒莫明的眼楮幾乎就沒眨過。

    寺廟怎麼可以這麼宏偉壯闊!市街怎麼可以熱鬧成這樣!人怎麼可以打扮得那麼華麗張揚……

    還有那些花花綠綠的果子鋪、食店,看得她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加上河間舟艫上的異國人現身,更是讓她興奮到簡直想在空中翻筋斗吆喝。

    「藍眼珠!」她抓著谷長風的手,倒抽了口氣。「金頭發!」

    「都是人。」谷長風輕捏了下她的手當成回應。

    她突然站到他面前,擋住他的路,捧著他的臉仔細地打量了起來。

    「你鼻子沒他們挺啊……」

    「後悔了?要嫁他們了?」他挑眉說道。

    「絕不。」她用力搖頭。「我最喜歡你。」

    比長風唇角一揚,感覺腳步輕盈了許多。

    「你的眼最清亮,皮膚也好滑細,而且你的臉經常會青青綠綠白白的,你最好笑。」

    他的笑意僵在唇角,可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就又被她拉著往前走,站到一個正在跳拍張舞的男子面前。

    男子正重復著朝空中拋扔著五、六把匕首,並拍打身體的一種舞步,圍觀之人則紛紛大聲叫好助興。

    「我回去也要練這個……天啊……這里怎麼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人啊。」她眼楮閃閃發亮,又蹦又跳又要左右張望,忙碌到一個不行。

    「此處有舟楫之利,各國人在西市買賣交易乃是常見景觀……」

    因為他說的不是她關心的事,她的注意力很快便移到旁邊一些她沒看過的吃食及店家之上。

    「那家店里有好多漂亮的異國姑娘,可她們為什麼只朝男人不朝我招手?」她用力揮手想吸引姑娘們的注意,可姑娘們看了她一眼後,多半是抿著唇笑,然後又轉身招呼其他男子去了。

    「那是胡酒店,那些異國姑娘會陪男人喝酒。」

    「為什麼不能陪女人?」

    「因為女人多半沒興趣看女人。」

    「我有啊,我要去。」她拖著他的手就要往那邊走。

    「待我查明真相後,再帶你去……」他握住她的肩膀,要她停下腳步。

    「那天我要喝酒,你也說那家酒樓的酒不好,要我等到你的酒樓再喝。現在又叫我等,什麼都等你查明完才能做,我應該已經先無聊死了。就不能你一邊查,我自己先去嗎?」

    「我不放心你。」他凝望她的眼,輕聲說道。

    她眼眉梢盡是止不住的笑,啪地一聲就拍向他的肩膀。

    他被拍退一步而不是三步,表示他已經習慣了。

    「看在你不能沒有我的份上,我只好忍一忍了。」司徒莫明挽住他的手臂,挨著他走。「那我們快點回你那里把事辦一辦,然後我要去找胡姬喝酒。」

    「查明真相,不是一、二日之事……」

    「那包子看起來好好吃!」司徒莫明拉著他就往前跑。

    由于她跑的方向正好是他想去的地方,所以他也就沒攔著她。

    就在她買好了包子正要大快朵頤之時,他拉著她走過另一個街口,一眼就看到了街市中央最大的「谷家酒樓」。

    只見平時該有許多人排隊的谷家酒樓,如今卻是門可羅雀到教他心頭一涼。他放慢腳步,在經過酒樓大門前,狀若不經意地往里頭看去一眼。店里有一群人正在嘻鬧,喧囂之聲便連大街上都清晰可聞。

    比長風蹙起眉,心里怒火勃發。谷家酒樓在城里向來以酒醇、菜好、樓宇清靜、樂音飄揚、名士喜愛而聞名,怎麼竟成了這般德性……

    他定神再看去一眼,只瞧見里頭都是些以前絕對不敢進入谷家酒樓的聲名狼籍之徒,而他弟弟竟就坐在這群人之間,與他們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二當家,你這店真氣派,只可惜那樂師不是女的,否則這醇酒美人……」

    「二當家,小弟敬你一杯,你如今接下了谷家酒樓的大事業,可別忘記要提拔小弟啊……」

    比長風面無表情地經過店門前。

    「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這家酒樓的酒很難喝是吧?難怪都沒有人。酒好喝的酒樓在哪呢?我爹老說外面的酒,比我娘釀的好喝百倍,我總得試上一試吧。」她沒看到招牌,只咧嘴笑著,可笑著笑著心里卻突然一酸。

    他側頭看她,見她提起爹娘後突然對包子興趣缺缺的模樣,心下便有了數。他暫放下心頭仇怨之情,攬住她的肩膀,快步往前走。

    「我們走快點吧。解決完事情,便能帶你回去看你爹娘,或者把他們接來我那兒。看你們一家人想連喝幾天幾夜都沒關系,我們的河東干和葡萄酒及新豐西都很不錯……」

    「我不要喝酒,我要知道你怎麼曉得我想他們了。」她扁著嘴,頹下肩,把身子全偎向他。

    「你的家人待你極好,想念他們是應該的。」他想起弟弟谷南風方才在酒樓中醉醺的丑態,心頭又是一凜。

    「那我們也快點回去你家,你一定也很想他們。」她拉著他的手往前狂奔。

    「慢……」

    「雖然一時還不能相認,但能夠回到家,總也是好的。」

    「你跑錯方向了,我家在另一頭。」

    她停下腳步,朝他咧嘴一笑。

    「呵呵,我忘了我不知道你家怎麼走。」

    比長風雙唇一揚,也笑了。老天有眼,送來了她陪他走過這段黑暗路啊。

    司徒莫明快快樂樂地跟著他走了一陣子之後,便覺得腳步沉重、四肢無力了。因為一旦彎入居住街坊之後,她就沒新鮮事可瞧,包子又吃完了,整個人便蔫蔫了起來。畢竟,這邊的民宅或許漂亮了些,但對她來說,就是比谷里房子大,比谷里房子小兩種意思罷了,又不能拿來啃。

    況且,谷長風從剛才開始就沒再開口說過話了。

    「你家究竟到了沒?我們已經沿著這片白色丑牆走了很久。」她踢了牆一腳。

    「這道牆已經是谷家了。」

    「那你表情怎麼好像吃到腐肉一樣?」

    他抿緊唇搖頭,覺得心情又開始復雜了起來。

    「我知道了,你現在也覺得自己家的圍牆很丑吧。」

    他抽動了下唇角,卻沒說話一一離家門愈近,他益發擔心起來。

    雖說他如今扮相與之前迥然,但如果褚管事不錄用他,他便沒法子再于府里多待。

    「牆這麼大,表示你很有錢。」她又踢了下牆。

    「難怪有人要害你了,我娘老說什麼人為財死之類的。」

    「記得進去之後,就當我是谷子婿,是他們北邊的谷家村親戚……」

    「你已經說了幾百次了。谷子婿。」她搗著耳朵,不耐煩地噘了下嘴。

    「我既已回到這里,便不容出一點差錯,定要找出毀我名聲、陷害我之人。」

    「嗯嗯嗯……」她胡亂點頭,表示有听到,既而興奮地指著前方。「那里有門一一」

    「訪客走這邊的暗室,此去便不要再多話了。」他面色嚴肅地領著她走到暗室前。

    朱紅暗室緊閉著,不似往昔有護衛看守,他板著臉扣了幾下門上的扣環。司徒莫明也湊了上去,學他扣扣扣地敲了幾下。

    沒人應門,谷長風的臉色更加沉重。

    暗室向來都是由舊僕役林家男子擔任負責看守的暗者,從沒有過疏離職守的情況。谷長風又撞了幾下扣環。

    「你敲得太小聲了,我來!」她對著門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外加大吼大叫。「給我開門!」

    「敲什麼敲!吵你老子睡覺!」暗室內傳來一聲不快低吼。

    比長風只慶幸易容讓他的多數表情都顯得僵凝,否則他決計沒法子進入谷家而不動怒。谷家怎會任用這樣一個家伙當暗者?

    比長風瞪著那扇門。

    司徒莫明回頭看他一眼,決定繼續拳打腳踢那扇他不喜歡的門。

    「看我把門踢破!」

    「哪個不要命的!」暗室終于被人由里面拉開。

    一個谷長風之前沒見過的男子敞著胸襟,露出胸毛與肚腩,一身酒臭地走了出來。

    比長風置于身側的手掌悄握成拳。

    司徒莫明皺著鼻子,覺得那個陌生男人很臭,一溜煙就躲到谷長風身後,埋首在他背後。

    「是你這丑人吵你老子睡覺嗎?!」守門的顧武瞪了來人一眼。

    「在下谷子婿,要找褚管事,之前已差人送過信來了。」谷長風壓低聲音說道。

    「他出門了。」顧武打了個哈欠,又要把門關上。

    「何時回府?」

    比長風用手擋住了門,司徒莫明見狀,立刻上前幫忙推門。

    「你又沒給我銀子,我干麼告訴你!你要等就坐外頭等,別吵老子睡覺……」顧武冷哼一聲,目光移到谷子婿身後的小娘子。「唷,想不到你這丑人也娶得到這麼一個俏娘子。」

    彼武伸手就去抓她的**。

    司徒莫明閃開的同時,懷里長鞭也在同時出手。

    彼武嚇得往後一彈,只見她長鞭打向大門,硬生生在門上削出一大塊長痕。

    「你你你一一你打壞門賠得起嗎!」顧武大吼一聲,卻不敢再往前。

    「我沒有惹是生非喔,我只打門沒把人打爛。」她抬頭看向谷長風。

    彼武倒抽一口氣。

    「可以麻煩你先去跟褚管事的人稟報一聲嗎?」谷長風盡可能有禮地說。

    「老子沒空!」

    此時,一名白發老者走了過來。谷長風認得他是在馬房照顧馬的徐錦,已在谷家工作約莫十年。

    「顧武,你又在鬧什麼了。」徐錦將兩個陌生人打量過一會,客氣地問道︰「你們有什麼事?」

    「不關你事,你回你的馬房!」顧武喊道,只忙著要關門。

    「在下是谷家遠方親戚谷子婿,之前已梢過信給褚管事,想在帳房求一職位。」谷長風對著徐錦拱手說道。

    「褚管事此時就在帳房,我順路帶你們過去吧。」徐錦點頭,朝他們招招手。

    「你為什麼騙人?」司徒莫明沖到顧武面前,卻又被他一身酒臭薰得後退三大步。

    「老子就不高興通報,不然你想怎麼樣?」顧武以為她怕他,得意洋洋地上前一步,還推了她男人一下。「說啊!你們想對我怎麼樣!」

    司徒莫明一見谷長風被推,低吼一聲,快手抓住顧武衣襟,一使勁便把人整個人提了起來。

    「你你你!放下我!」顧武掙扎不開,嚇得直冒汗。

    「放到井里洗干淨好了,免得出來臭死人。」司徒莫明自言自語地提著顧武往前走,走了幾步才回頭問道︰「井在哪?」

    「救命!」顧武大叫。

    「莫明。」谷長風皺著眉低喚道︰「放人,過來。」

    司徒莫明站在原地,一臉不情願地看著谷長風。

    「莫明。」

    司徒莫明把顧武扔了出去。

    彼武被重摔到地上,發出慘叫聲。

    「抱歉,她平素在村里我行我素慣了。」谷長風握住司徒莫明的手,對著徐錦說道︰「請您帶路吧。」

    「你給老子小心,老子總有天報仇!」顧武躺在地上大吼。

    「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司徒莫明轉身對著顧武掄起拳頭。

    彼武以為她真要動手,嚇得四肢並用地爬走。

    徐錦看著顧武,忍不住搖頭嘆氣了起來。

    「你們莫和那粗人一般見識。咱們這府里原不是這樣的,自從我們當家走了之後,這府里也就亂糟糟了。唉……」

    「谷當家怎麼了?」谷長風跟在徐錦身後,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府內的一切。

    只見僕役們三三兩兩地挨著嘻笑怒罵,庭院屋宅廊道下已有亂象不提,竟還有躺在花徑旁台階呼呼大睡之人,府中頹敗之相已現。

    「我家老爺前陣子出門,不料卻惹上一場官司,最後還墜馬落入谷底,現在尸骨都還沒找到,看來是凶多吉少了。」徐錦說。

    「那麼……府中如今由誰管事?」

    「褚管事擔了一些責任,二當家則說由他負責外頭酒樓的事……」徐錦想到二當家便先嘆了口氣,才又繼續說道︰「老爺的妾室也幫了些忙。」

    「這麼多人管,應該管得很好。」司徒莫明說。

    「多頭馬車怎麼拉?二當家什麼都想管,府內一下子多了一堆生人,每個人又都要安排自己人手。原來的家僕多半都被打散了……」徐錦邊說邊搖頭。「原是家丑不外揚的,但你們既要來討差事,我也就明說了,現在褚管事還勉強撐著家業,不讓二當家接手賣地售樓。若是過陣子,二當家真接手的話,你跟著褚管事也是要離開的」

    「那個人是誰?」司徒莫明打斷徐錦的話,指著十來步回廊外,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只覺得他長得有一點像谷長風。

    「正是我們二當家。」徐錦說。

    比長風冷眼望著已醉得連走路都要人攙扶的弟弟谷南風。

    「二當家,您且留步,還有幾筆帳目要對。」

    比長風目光移向從帳房追出到谷南風身邊、一臉不快的褚管事。

    「對什麼對!酒樓都是我的了,還對什麼帳!」谷南風呵呵笑著,歪歪斜斜地繼續往前走。

    「來人!二當家回來還不知道快扶他回房,一會讓褚管事扣你們銀兩。」

    一聲嬌斥自書房內傳出,原本站在一旁看好戲的僕役們此時才紛紛上前扶走谷南風。

    比長風的目光隨之落在站到廊道間那名身著紫羅披帛搭配襦褚、雲鬢斜曳金步搖的女子一一沐香蘭。

    司徒莫明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女子,當然眼也不眨地看得津津有味。

    比長風看了司徒莫明一眼,見她一臉看熱鬧神色,這才松了口氣。

    「有勞夫人費心了。」褚管事說。

    「你便把二當家身邊那個只懂得帶他喝酒的小廝給換了,就說是我吩咐的。還有……」沐香蘭柔聲說道︰「派去找大當家的人馬可曾有新消息?」

    「目前仍是沒消息。听說跌落山谷之人,都凶多吉少,竟沒一人生還過。」褚管事長長嘆了口氣,又繼續回答沐香蘭關于谷長風叔父生病一事。

    司徒莫明听了一會後,便抬頭看向谷長風——他低著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

    她默默地握住他的手。

    他回她一個極短的笑容。

    待得沐香蘭轉身離開之後,徐錦立刻領人上前喚道︰「褚管事,留步。這人說他從谷家村來,要來帳房討份差事的。」

    「小人谷子婿。」谷長風低頭拱手為揖。「小女人司徒莫明。」司徒莫明依樣畫葫蘆。

    徐錦和褚管事都笑了出來。

    「我不過是小小管事,二位不必多禮吧。」褚管事說。

    比長風抬頭看向褚管事,心被緊揪了一下。才多久不見,褚管事便白發多生,竟像老了十歲不止。

    褚管事謝過徐錦,讓他在屋外候著,便領著這對男女進了帳房。

    比長風看著帳房內的擺設,內心不由得一陣激動,幸而這里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更幸好褚管事還在,否則谷家應該早就兵敗如山倒了。

    「二位,請坐。」褚管事指著長榻說道。

    「坐好,別亂動。」谷長風看著她說道。

    「那我可以去那邊坐嗎?那里看得到花。」司徒莫明指指窗邊的長榻。

    「去吧。」褚管事見小娘子一派天真爛漫,也就笑著點點頭。

    「我收過你差人寄來的書信,谷家村里的大家都還好吧?」褚管事看著眼前這個面貌雖不討喜,神態卻頗沉穩的男子。

    「一切都好。」谷長風面不改色地說道。

    比家村是他爺爺的出生地,離這里有一個多月路程,兩地之人平時就靠書信往來,且莊內人口眾多,他並不認為會有人戳破他的謊言。

    「我是很想留你下來做做看。但實不相瞞,你來得不是時候,帳房此時不需要人。」褚管事嘆了口氣。

    「我是想多學些管帳本事,一開始沒錢不打緊,有地方住廣行。」看到谷家成了這副德性,他非得留下來不可。

    「我家老爺早晚都是要發喪的,屆時谷家帳房還歸不歸我管,我自己都不知道。」

    「傳聞褚管事是大當家身邊一等一的人才,即便只能留在這里十日,這十日見聞也必然是非凡,我只求學一日是一日。」谷長風又是一揖。

    褚管事一看這谷子婿態度誠懇,兼而二當家如今將府內一幫人全都換上了他那堆無用人馬,自己實在人手短缺,也不免動搖起來。

    「你可曾管過帳?」褚管事問。

    「替我們附近周莊的一戶人家管過帳,後來老爺過世,兒子管了帳,嫌我太清白,不讓他動手腳,便把我趕了出來。」

    褚管事苦笑了下。「這天下就只有我們當家的帳最是清楚。更難能可貴的是,該給下人的一毛都不會省,可惜了他英年早逝……」

    「可有生還可能?」

    「若真能生還,這都過了一個多月,也該有消息回來了。況且,就算他真能回來,也還有官司纏身。

    雖說我怎麼樣也不信當家會做不法之事,但情況實在是對他不利。」褚管事搖頭又嘆了氣。

    比長風是頭一回在他這個嚴肅管事臉上看到這麼多情緒,心里也跟著難受了起來。和弟弟南風相較之下,為他悲傷的褚管事,更像是他真正的親人。

    「老天爺會眷顧好人的,我相信當家會平安回來的。」谷長風說。

    「是啊,我到廟里上香時也是這麼說的。可惜當家個性嚴峻,和誰都不親。

    若是有個孩子,能讓谷家叔父培養著長大,或許谷家日後還有希望……」褚管事突然打住話,不知自己為何會跟這個谷子婿說這麼多,或許是因為這人一看便不多嘴吧。「總之,是我多話了,這原不該是你我該議論的事。你既有心要學,我便留你下來,能學幾日便是幾日。雖無銀兩可領,但吃住至少不成問題。」

    「多謝褚管事。」

    「我先讓徐錦領你媳婦到南邊角落安頓著,你先進來帳房替我結本帳讓我瞧瞧你懂多少……」

    比長風隨著褚管事一同轉身後,便喚來司徒莫明說了些讓她先回屋內休息的話。

    司徒莫明一听有房可住、有床可睡,當下就催著徐錦快走。加上听見谷長風拿了幾個銅錢請徐錦妻子備些熱食和甜食送給她後,更是巴不得能插翅離開。

    比長風笑著拍拍她的頭,又叮嚀了句不許調皮後,便讓她離開了。

    褚管事看著這個面貌實在不怎麼好看的谷子婿疼愛妻子的神態,想著他們當家當初若肯費心思在女人身上,今日谷家應該早就有後了……

    待得谷長風從帳房離開,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事實上,他與褚管事一忙起來,根本忘了夜之將至。

    是他突覺屋內光線偏暗時,習慣性地命令褚管事「掌燈」,他這才驚醒過來。

    幸好,褚管事相信了他的理由一一以為妻子在一旁,所以才會說出那話。而他道歉之後,也趁機起身告退,說是想先回屋子看看妻子是否已安頓好。

    此時,谷長風緩步走在點了幾盞石燈,可還是顯得陰暗的庭園小徑間,因為四下無人,臉色自然沉郁了起來。

    看帳過程中,他幾乎沒法子相信,他多年來打下的谷家酒樓根基,南風竟能在一個多月間毀去泰半。

    如今酒樓營收掉了一半不止,因為南風帶狐群狗黨前去白吃白喝,大聲喧嘩之行徑,讓谷家酒樓原本求清靜的老客人,全都卻步于門外。

    褚管事還說,原先酒樓里幾名善招呼的博士和擅廚藝的廚娘,這些時日因為等不到當家回來而紛紛離開,亦是酒樓生意不佳緣故。

    比長風抿緊雙唇,雖是萬分不想將凶手矛頭指向南風,可除了南風之外,能從他的死亡得利之人,還有誰呢?

    況且,這對他起了殺機之人還在他身上安了個殺人罪名,便是算準他即使能活著回到東都,也逃不了官司,終究谷家產業還是要撤手的。

    比長風愈想眉頭愈緊,手執燭盞的身影也愈走愈快。他需要早點見到莫明,擁她入懷,听她說些傻里傻氣的話……

    「你離我遠一點……見鬼了就要把我推開——你就是嫌棄我……要找就去找正主兒,別拿我當替身泄火……」數十步的亭間傳來幾聲慌亂的咽語哭聲。谷長風停下腳步,吹熄燭盞,隱身在池塘後的假山。

    一陣慌亂腳步聲,從他不遠處經過。

    他探頭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皺起眉,只覺得眼熟。他一般不怎麼注意女子,除非見過幾面。只是,那女人留下的香氣他聞著熟悉,那是百合香的味道,是沐香蘭才能擁有的高級香餅。

    那女子是沐香蘭身邊婢女,似乎名叫「羅芙」……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那里!」谷南風大叫。

    比長風听出是弟弟的聲音,他微低著頭,用他服藥之後,舌根不利、說話不快的啞聲說道︰「小人是新來的帳房幫手谷子婿,正要回房。」

    「我管你是誰!鬼鬼祟祟在那里做什麼?!給我抬頭!」谷南風舉高手中燈盞,聲音顫抖地命令道。

    比長風抬起頭,目不轉楮地迎視他。

    比南風見他雙眸如豆,面貌粗老,這才松了口氣,抬起袖子拭去額上的冷汗一方才瞧那身影,還以為是哥哥回來了。

    「老褚真是糊涂了,你這種人也用,滾吧……」

    比長風一揖身,轉身走向通往僕佣住處的小徑,可谷南風方才的驚慌神色卻仍留在他腦海里。

    南風若不是做了虧心事,何需心驚?

    思索之間,谷長風已走到褚管事所說的南邊屋舍。他望著一室漆黑,立刻上前推門。

    門從內部被鎖起,急得他立刻拍門叫道︰「莫明!是我。開門!」

    門……無聲無息地敞開。

    屋內跳出一個長發披肩、吐著長長紅舌頭的人。

    比長風瞪著她,扯下那條紅舌頭。「怎麼一來就調皮!」

    司徒莫明努了下嘴,搶回舌頭,訕訕地說︰「你怎麼沒被我嚇到呢?」

    「因為我在谷里時已經被你們父女嚇過五、六次。」嚇到如果真的有吊死鬼出現,他可能也會一把扯住鬼舌頭,叫它別鬧了。

    他拉著她的手,走回屋內,燃起燭盞。

    微亮燭火中,仍可瞧見一室空曠,除了一座長榻、一套被褥及她的包袱之外,便無它物了。

    他心中微有歉意,回頭看著她。

    「看什麼啊,我知道你不怕我啦。」她冷哼一聲,推他一下,很快又嘻嘻哈哈了起來。「不過別人怕死了!剛才在花園里,你弟弟被我嚇得屁滾尿流,扔了身下的女人,光**哭著往前跑……」

    「光**?他們當時在做什麼?」

    司徒莫明見他一臉很想了解的神情,立刻抱著他的手臂大說特說起來。

    「你太晚回來,我沒事好敝,東西也吃完了,屋子內外都走了十八遍了。整理包袱時,剛好看到我想爹時拿來用的紅舌頭,一時無聊便裝上,跳到屋頂。然後,我就听到哼哼啊浮的聲音,我循聲而去,沒想到看見一男一女像動物交媾一樣在那里動來動去的,女的叫得可大聲了,聲音听起來很痛苦,可腿夾著那男人不放……」

    比長風目瞪口呆地看著未經人事的她一臉正常地述說著弟弟與羅芙的苟合之事,耳朵開始發燙。

    「以後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當成沒看見,也別讓他們知道你看見了,免得他們起了惡心要害你。」他啞聲說道。

    「你們外頭的人真是奇怪,不想讓人看到,就回屋子里做啊。」司徒莫明嘟了下嘴,跳上榻邊,一手兀自拿著布制的紅色長舌頭甩啊甩地。

    「他們以為這南邊屋子沒住人,所以才會在花園里做那檔子事。」他想起羅芙哭著離開前所說之話,猜想著南風是拿羅芙當誰的替身?沐香蘭嗎?

    「嗯。你沒回來,這屋子跟沒住人差不多。」她頹著肩,鼓了下腮幫子。

    比長風走到她面前,挑起她下顎。

    她怔怔看著他,模樣看來可憐兮兮的。

    「又想家了?」他傾身向前將她擁人懷里。

    她的臉貼在他衣襟前,皺了皺鼻子,眼淚就啪啪啪地往下掉了。

    「這里疼。」她拉著他的手貼在她的胸口。「這樣是想家嗎?」

    他被掌下的豐腴感一驚,很快地抽回手。

    「難為你了。」他在她身邊坐下,將她攬進懷里。

    她把自己縮得小小的,逕往他懷里鑽,像是想鑽進他身體里一般。

    他摟得她極緊,雙唇覆在她發絲上,擁著她輕輕搖晃著。

    「我……」她驀地抬頭,粉唇突然拂過他的下顎。「你涂在臉上的藥膏嘗起來還真是苦……」

    她苦著臉,對他吐舌頭。

    他傾身覆住她的唇。

    她睜大眼,以為他跟她玩,也學他抿住了他的唇瓣。

    他閉上眼,扣住她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天啊,她吻起來像一道柔軟可口的甜食,他不嗜甜食,但她卻讓他愛不釋手。

    這是她第二回與他親吻,覺得兩人舌頭攪來翻去,也挺有意思。可一會之後,她就覺得自己像上次一樣身子漸漸發燙,頭也有點昏了,甚至想挨他挨得近一點。

    「啊……」

    她的嬌吟讓他清醒了,他身子一僵,氣息粗重地抬起頭來。

    「干麼停了呢?」她不解地睜著氤氳眼眸看著他。「還是我們已經算是生米煮成熟飯了?」

    她動情神色讓他不敢多瞧,連忙將她的頭抱在胸前,啞聲說道︰「還沒煮熟。」

    「那要怎樣才算是煮熟?」

    「就像你剛才看到的那兩人那樣。」他紅了臉,放輕了聲音。

    「原來那樣就叫生米煮成熟飯啊!」司徒莫明一拍手,恍然大悟了。「我阿娘怎麼不早說清楚呢?春天時,動物都在做那檔子事啊。只是……」

    她突然皺起眉,坐正身子。「我以後也要像那個女的那般,叫得那麼哼哼哈哈嗎?我不喜歡。」

    比長風看著她一臉坦蕩,只覺得自己的臉已燙到快燒起來了。「你……你到時候再自己決定要不要叫。」

    「喔,那現在米煮不煮熟會影響我們做夫妻嗎?」

    「目前不影響,你別讓別人知道便好了。」

    「嗯。那我們今晚不煮飯,要睡了嗎?」她揉揉眼楮,沒事便覺得困了。平時在山上,總是天黑沒多久,她和爹娘就熄燈睡了。這段時間入住酒樓,也總是睡得早,今兒個算是熬得晚了。

    「你睡吧,我想些一事情,想好了就睡。」他安置著她在榻上躺下後,又覺得此處榻硬被冷,委屈了她。「你忍耐些,在這里住個幾日。」

    「嗯。等你把事情處理好,就去帶我爹娘出來,把好吃好玩的都帶他們吃過一遍,然後再一塊回子虛谷。還有還有……你說要教我打馬球的……」她躺得不安穩,干脆把頭挨到他腿上枕著,還拉著他的手這才閉上眼。

    他撫著她的發,才盯著她一會兒,便听見她平穩的呼吸聲。

    她好吃好睡,實在是個有福氣的人;而他遇見她,也是好福氣。

    往昔的他若遇見她及她家人待他這樣千百般的好,只會認為他們有所圖謀。可她是在他最困頓無勢時出現,卻一樣挖心掏肺地對他好,這份情比什麼都讓他動容。

    比長風見她睡得熟了,便傾身將她移回榻上,再替她拉好被褥。而他則盤腿坐在榻上她身邊,想著如何能在最短時間內揪出內賊。

    他當然不希望凶手是南風,但如果真是的話……至少,他還有莫明這個親人,而她會為他生下更多的親人吧。他嘆了口氣,目光再度移向她的容顏,生平頭一回知道,原來有個人可以安心的感覺便是如此……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第七章

    一早,太陽才露了個臉,司徒莫明就已經起身,搖著谷長風讓他起床。

    夜里夢多並未睡沉的谷長風睜著惺忪的眼,看著滿臉蠢蠢欲動的她。

    「我們今天要去哪?做什麼?」她扯著他手臂問道。

    「我今天會很忙。」褚管事對他看帳能力大為贊許,準備找他一起查帳。

    司徒莫明一听,臉就垮了。「你忙,那我做什麼?這里又沒有山林,也沒有我爹娘還有無憂陪我。我不喜歡一個人。」

    比長風坐起身,反握住她的手。

    「你對作飯可有興趣?」

    「能吃嗎?能邊作邊吃嗎?」她只對這有興趣。

    「若能討得廚娘歡心,她煮什麼你就有得吃什麼。」谷長風笑著揉揉她的發,下榻到屋外提來一桶水供兩人盥洗。

    稍後,谷長風整肅儀容完畢後,找來已在灶房幫忙數年的徐錦妻子,再付了一些錢請對方替莫明準備餐點,並帶著她習慣府內一切及到灶房轉轉繞繞。

    待到一切都打理好後,司徒莫明開心地吃著胡餅,揮手跟要離開的谷長風告別。

    比長風看著她,竟有些舍不得轉身。只不過,為了能讓她繼續笑得這般燦爛,他得快點把害他的人揪出來。

    只是,還未走到帳房,他就看到褚管事正差人送吳大夫離開。吳大夫替府內一家老小看病至少也有五、六年了,可如今神色凝重,莫非是叔父狀況突然惡化?他昨日從褚管事那里探听了一些叔父的病情。

    「褚管事,早。」谷長風站在原地等著褚管事,佯裝不認識吳大夫,只低聲問道︰「好濃的藥味,管事身體可好嗎?」

    「你鼻子倒靈,方才跟我走在一起的是吳大夫,來給明爺看病的,就是我昨日跟你提過的當家的叔父。明爺這些年一直住在府里,替當家的處理一些家族之事。」褚管事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只是,自從當家沒了消息之後,明爺就一病不起,也不知道已喝進多少湯藥,卻始終沒有起色。」

    「但願明爺早日康復。」

    「好了,咱們今天先把酒樓最近那些不像話的帳給理一理。我其實是想到店里親自實查,看看酒樓里的生意是否一如帳目所示,但他們全都認得我……」

    「我能為管事分憂。」谷長風心中暗謝老天給了機會。

    「太好了,我才想著不如就讓你去瞧瞧吧。你剛到這兒,他們應當還不知道你是何人。」褚管事微笑了下,很開心多了個好幫手,卻又很快地嘆了口氣。「我們雖救不了外頭營運之事,但至少我能無愧于當家當年提拔之恩啊。」

    褚管事微紅了眼圈,轉身往帳房走去。

    比長風跟在褚管事身後,想著他雖是不知得罪了何人而引來殺機,但府內還是有衷心待他之人,如此也就夠了。

    比家另一端,司徒莫明跟著徐錦妻子進了灶房,好奇地左右張望著。

    徐錦妻子收了人家銀兩,自然好生介紹著,也替她拿了幾樣灶房里的甜點讓她嘗鮮。

    只是,徐錦妻子這般熱絡姿態,引來了負責灶房里雜務的王嫂、巴嫂圍了過來。

    「你就是那個新來帳房幫手的女人吧!你丈夫是天生就那張老臉嗎?臉色又黑又沉,皺紋也多得嚇人,當你爹都成了吧。」王嫂、巴嫂圍著她說道。

    「他一點都不老。」司徒莫明嘴里含著餅說道。

    「唷,還挺護著他的,敢情他身強體壯事事如你意嗎?」王嫂擠眉弄眼咯咯笑了起來。

    「我比他強壯。」司徒莫明咽下餅,也跟著笑,卻不懂她們在笑什麼。

    「唉唷,你還真不害臊。」巴嫂露著黃板牙也笑著。

    「你們羞是不羞,人家才多大,你們盡朝她說得不三不四的話。」徐錦妻子輕斥了聲。

    「徐錦家的,你可招呼夠了,我這里可要開始忙了。」廚娘等著人幫忙,臉色難看地喝了一聲。

    「我來了,來了。」徐錦妻子又塞了塊甜糖給司徒莫明後,轉身便忙事去了。司徒莫明見無事可做,便晃出了灶房。

    王嫂、巴嫂對看一眼後,也跟著走到外頭,對著她七嘴八舌地說︰「我們瞧你身體還不錯,不如就來幫忙做點事。」

    「你當家的在帳房幫忙,你好意思一點事都不做嗎?你替谷家多做點事,就是在幫他。」

    「喔,那我該敝什麼?」司徒莫明含著糖,滿足到眼楮都眯了起來。

    「打水可是灶房里最重要的事呢。」王嫂一對小眼緊盯著人。

    「打水怎麼打?」她只在河邊提過水。

    「來來!我教你,井就在這。」巴嫂立刻扯了她,就往幾步外的井走去,神情愉悅地示範了幾回打水的要領……

    司徒莫明學了幾次,熟得訣竅之後,一扔下空桶,刷刷兩聲就提起一桶水,擱在腳邊,一滴水也沒灑落出來。

    「這樣對嗎?」她回頭問著婦人們。

    「對,你做得太好了!現在把那桶水提到灶房門邊那個大水缸里。」王嫂、巴嫂一看她動作這麼快,樂到臉都脹紅了。

    司徒莫明拎起水,像抓著一杯茶一樣,一閃身便進了灶房又出來回到井邊。

    王嫂和巴嫂們見狀心喜,紛紛熱烈稱贊起來。

    司徒莫明一被稱贊,精氣神全都高揚起來,倏地便來回數趟直到裝滿了大水缸為止。

    「好了。」司徒莫明把水桶往井邊一扔,決定她玩夠了。

    「夫人院落里的用水還沒打完呢,你這樣就累了,那以後誰敢叫你做事了。想我們天一亮就得打水做事,就是不想讓當家的覺得我們沒用……」王嫂、巴嫂接續著叨叨說道。

    有用嗎?司徒莫明看著她們一張一合的嘴,覺得她們很吵,可她又很想覺得自己是有用的。離開子虛谷之後,她不用打獵捕魚種菜,不用替爹和阿娘跑腿,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有用很好!

    王嫂和巴嫂見她再次忙碌地穿梭著提水,二人得了空,說起閑話來。

    「听說昨晚二當家喝醉了,跪在香蘭夫人門外求她看他一眼呢……」

    「他那回不是還捉生魚,做了切槍給香蘭夫人吃嗎?痴心種呢。萬一當家回來了……」

    「當家的就算沒死透,也還有官司纏身,自然是嫁給二當家才有腦……」

    「唉唷,這兄弟共用一妻,像話嗎……」

    「香蘭夫人之前就是花魁出身,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賣藝不賣身,跟哪個男人又有什麼關系……」

    「誰讓她跟著大當家已有一年了,連個孩子也沒有……」

    司徒莫明听到這話時,把水桶往旁邊一扔,看著她們問道︰「為什麼她要跟當家生孩子?」

    王嫂和巴嫂瞪大眼看她,又是一陣咯咯亂笑。「你是山上來的嗎?連一般見識都沒有。香蘭夫人是當家的妾,給他生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

    「妾不是照顧老爺的嗎?為什麼可以幫老爺生孩子?」司徒莫明想到就不開心。

    「有錢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態。每個妻妾都可以幫他生孩子,就看主子給不給生。」

    「三妻四妾就是有很多女人可以幫老爺生孩子的意思?」司徒莫明瞪大眼,想拿水桶打人。

    「那當然……像陳家大夫人沒生……李家的妾生了男孩……」

    兩個女人又喳喳吱吱了起來,司徒莫明皺眉覺得好吵,轉身就往外。

    「你要去哪!事情還沒做完啊!」王嫂巴嫂對著她的背影大喊。

    司徒莫明充耳未聞地繼續往帳房方向前進一一她要去問谷長風,為什麼三妻四妾都可以幫他生孩子?

    司徒莫明捶著胸口,覺得不舒服。

    爹只喜歡娘一個,娘也只有爹一個。如果谷長風的三妻四妾都是要跟他生米煮成熟飯的話,那她才不要待在這里。

    她要把谷長風打昏綁回子虛谷里!

    這日,當谷長風回到房里時,司徒莫明已經睡了。

    他坐在榻邊,內疚地看著她的睡顏。褚管事說她坐在帳房外等了他大半天,後來是徐錦妻子過來要她去吃飯才硬把人拉走的。

    她初來乍到,他該多花點時間陪她的。

    他無聲地輕嘆一聲,覺得屋內沒她說話聲音,實在太安靜。

    以前他最怕吵,姬妾若在身邊多說幾句,他就要皺眉不快了,怎麼一遇到她,當真是什麼事都不一樣了。

    比長風見她皺眉睡著,一臉的痛苦,伸手揉了揉她眉間。

    她扁了下嘴,一臉要哭的表情。

    「莫明,我帶了宮廷里流行的紅綾餡餅,你吃完再睡,明日硬了便不好吃了。」谷長風撫了下她的臉龐,柔聲說道。

    司徒莫明張開眼,一看到他對著她笑,她睜大眼,眼淚就啪地一聲掉了下來。

    「我好累,我的手臂好痛……好痛……擦了我娘給的藥膏還是好痛……沒人幫我煎草藥給我喝……」

    「怎麼了?」谷長風一看她哭,心都擰起來了。

    他扶起她,卷起她袖子,只見她兩只手臂全涂滿了藥膏。

    「怎麼弄成這樣?要煎什麼草藥,你告訴我,我來弄。現在還很痛嗎?我去找大夫過來!你坐著別動,還是我先替你擦藥……」

    他急了,一下子想拿放在榻邊的藥膏、一下子又想拿包袱里的藥草煎藥、一下子又想走出房門請大夫,整個人于是不停地在屋內轉來轉去。

    她看著他團團轉的樣子,立刻破涕為笑了。「我看著你,就比較不痛了。」他停下腳步,看著她咧嘴笑的模樣,這才驚覺自己的慌亂。他深吸了口氣,對她說道︰「我找人去請大夫,然後回來幫你煎草藥,再替你敷藥……」

    「不用找大夫,我只是提太多桶水,手痛。我之前幫爹掘他跟阿娘的墓穴時,也是這樣痛了兩天……」

    「你提……」他濃眉一皺,聲音也高了起來︰「你提水做什麼?誰讓你去提水的?!」

    「就王嫂和巴嫂啊,她們說我多敝點事,就是有用的人。」

    他一口怒氣梗在胸口,連咽了好幾口口水,才把氣給壓了下去。

    「她們讓你提了多少水?」

    「我沒數。可能是三十桶或是四十桶吧。她們夸我力氣大,叫我明日再去。」

    她咧嘴一下,被稱贊還是很開心的。

    「你明日給我待在這里,哪里也不準去!」待他回復身分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欺負她的婆子發派出去做苦役。

    「不要,無聊。」她搖頭拒絕。

    「提水提到手痛就比較有趣?你被別人欺負了都不知道?你是領了多少銀兩幫她們提水?那是她們份內的事,你是我的人,怎能做粗活!」

    「之前在路上,重的東西原本就都是我在搬!」她不喜歡他對她大聲說話,嗓音也跟著大了起來。

    比長風額上爆出青筋,臉卻整個脹紅了一一因為他沒法否認。

    「當時的情況不一樣,我和她們的身分也不同。我是你夫君,即便負不了重,我也會拼命護你。但她們是與你無關之人,只想佔你便宜,二者如何能相提並論。」

    「但我今天在那里听到很多事,她們也都對我笑嘻嘻……」

    比長風瞪著她,一想到他如今竟落得被人暗謀,自己的女人在家還要被欺負,所有的怒氣全在瞬間爆發出來。

    「總之!你就給我待在房里!」

    「你凶什麼!」她被他氣到顧不得手疼,雙手撐著起身,叉腰站在榻上,指著他鼻子回。

    「我見不慣你被白白欺負!」

    「她們一直在笑,難道也是在欺負我嗎……」

    「她們是在笑怎麼有這種不請自來的笨蛋,隨便夸個幾句,就替她們把最不討好的差事全都做完了!」

    司徒莫明倒抽一口氣,原本指著他的手也垂了下來。

    比長風看著她扁嘴紅眼圈的模樣,想給自己兩巴掌。

    「所以,你之前夸我也都是在笑我是笨蛋嗎?」她身子輕輕顫抖著,輕吸了下鼻子。

    「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你分辨不出來嗎?」他朝她靠近一點,想握住她的手。

    「你讓徐嫂子帶我過去那里,我以為她們都是好人。」她後退,避開了他。

    「徐錦妻子怎麼會由著她們蹐蹋你?」

    「她被叫去做其它事了。」淚水啪地一聲掉了下來。

    他原本還想再多說她幾句,這時卻真的手忙腳亂了起來,急忙摟過她到身邊,舉起袖子就要幫她擦淚。

    她瞪他一眼,別過頭不理他。

    他伸手想攬她入懷。

    她奮力伸手一推。

    「好痛!」

    他被推到榻下,摔了個四腳朝天。

    見他倒在地上,她這才笑出聲來。

    他很快地坐起身,瞪她一眼。

    她一笑之後,又愁眉苦臉地揉著手臂。「好痛。」

    「看你還敢不敢再去提水。」他從齒縫里蹦出話來。

    「為什麼我提水,你要這麼生氣?又不是你的手臂酸痛。」

    「我舍不得你痛。」他脫口說道。

    她再度揚眉笑了,勉強伸直手臂討他抱。

    比長風對她的孩子氣模樣實在生不了太久的氣,板著臉環住她。

    她忙把自己糅進他懷里,還順勢在他胸前擦了擦淚水。

    「咦?你的臉為什麼這麼紅?發燒嗎?」她仰頭看著他問道。

    「沒事。」他還是不習慣甜言蜜語,臉沒著火算是運氣好。「對了,你今天到帳房等我,是有什麼事找我?」

    「灶房的王嫂和巴嫂說妾可以替你生孩子。為什麼?不是只有我一個可以生你的孩子嗎?我不喜歡這樣……」她抓住他的肩膀,瞪著他的眼。「那樣是不可以的,你把那些女人都趕走好不好?」

    「她們沒犯錯,我不能趕走她們,但我只會讓你生我的孩子。」

    「這樣才對啊。我娘說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起生孩子,天下才不會大亂。」

    她先是滿意地點頭,既而又抓住他衣襟問道︰「所以,你不會跟她們生米煮成熟飯,對不對?」

    他輕咳兩聲。「我迎她們入門已久,自然是已經煮過了。」

    她抓住他的衣領,氣鼓了雙頰。「這樣不公平!我也要煮!現在就要煮!」

    「你的手在痛。」

    「我不管!你都有跟她們煮,為什麼就是不跟我煮!」她立刻將他推倒在榻上,柔軟身軀立刻爬到他身上。

    「因為現在不是一個適合的時間點,我們剛到這里,兩個人又都累了一整天。」他推著她肩膀,擋她在一臂之外。

    「我不管!」她往他腰間一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僵著身子,努力想讓自己平靜,因為他雖疲憊,可她柔軟身子在他身上嬌纏,他又怎能毫不動搖。

    「你快下去。」他嘎聲說道。

    「不要,要煮飯。」她傾身抓住他的衣服,身子隨之在他身上輕晃著。他倒抽一口氣,身子驀地一僵。

    「莫明,听話。」不然他會忍不住。

    「不听。」她俯身咬住他的唇。

    「你不要後悔。」

    他看著她水亮的眼,yu/望倏地流過全身。他于是拳頭一握,牙根一咬,也就真的一一

    生米煮成熟飯後,司徒莫明真的後悔了。

    因為她現在不只手痛,腿也很痛,腰也很痛,背也很痛,還有一個平時不會痛的地方也痛。

    「難怪那個女人要叫得那麼大聲……」司徒莫明蜷在谷長風身側,連說話聲音都變小了。

    他摟著她,手臂不自覺地輕捏著她不久前還在喊疼的手臂。對他而言,歡愛後還與人共枕到天明是不曾有過之事,可如今擁著她的感覺竟讓他愛不釋手。

    「還疼嗎?」見她仍蹙眉,他忍不住問道。

    「很舒服也很痛。」她的臉龐直往他頸窩鑽,累到連張開眼楮的力氣都沒有了。「每次都會這麼痛嗎?」

    「只有第一次。」

    「你不會痛嗎?我剛才看你的表情也很痛。」她睜開一只眼看他。

    「我一點也不痛。」谷長風清清喉嚨,覺得耳朵又開始發燙,總不能說他是在強忍欲望先讓她釋放吧。

    「那你明天還會像今天這麼忙嗎?」她打了個哈欠,閉上眼。

    「事情真相沒調查出來,我就得繼續這麼忙。」

    「你又要說一一等我找到凶手,讓他得到報應和教訓,我就會不忙了,可以陪你到處游山玩水了,對吧?」她又往他身邊縮了縮。

    比長風沒回答,只是在她發間印上一吻,輕聲說道︰「睡吧。」

    「王嫂巴嫂說,你弟弟很喜歡沐香蘭,還會親手弄切艙給她吃。我問了徐嫂,她說那是鮮魚片,上頭還擺了很多姜蔥……我要吃切鰭,你也要親手弄給我吃……」

    她聲音消失的同時,也進人了夢鄉。

    他側身看著她,想著她的問題一他要什麼時候才會不忙?

    他一輩子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只知道把家業打整好,將財富累積到後代都能衣食無虞,無愧于袓先,是他應盡之事。但那樣忙碌的他快樂嗎?快樂很重要嗎?他想起莫明和她爹娘在山里大跑大叫、又叫又笑的樣子,他松開眉,手掌輕拂過她的發絲。

    她勾唇笑了,而他也笑了。

    看她開心,他也開心,他想這樣的感覺就是快樂吧一這事,他是在遇到她之後才懂得的。

    兩人睡到半夜之際,屋外忽然傳來喧鬧之聲。

    比長風披上衣服,起身往外走,看看發生了何事。

    「我去看看。」

    司徒莫明根本沒醒,翻個身又繼續睡。可她才睡了一會兒,就被他給搖醒了。

    「莫明,醒醒。」他將她身子攬到身前,輕拍著她的瞼龐。

    「啥?」她呆呆地看著他。

    「大夫說我叔父快不行了……」他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跳起來沖向放在櫃子里的藥草。

    「續命草!有續命草!」

    她抓起一把續命草塞到他手里。「先磨碎兩根讓他含著,再把十根熬上濃濃一碗讓他喝下去,大病小病都能再續命……」

    「好,我立刻去。」谷長風走了兩步,又回來。「你跟我一起去……我怕交代得不對……就說是你家的袓傳秘藥,但別說你來自子虛谷……」

    「喔。」她不懂他現在為什麼還要交代這些,但她還來不及多想,就被他套上了一件又一件的外衣,然後被拉著往外跑。

    一路沖到正廳時,正好遇到叫人再多找個大夫來的褚管事。

    「你們來這里做什麼?」褚管事問。

    「听說大夫宣布明爺時日不多了,我娘子手里有一些能續命的袓傳秘藥,或可一試……」谷長風把她推到身前。

    「保證有效!」她拍胸口保證。

    「這……你們才來府里多久,他們怎麼敢用這來路不明的藥草。」褚管事搖頭拒絕。

    「不吃也是死啊。」司徒莫明揮了揮藥草,一本正經地說︰「大病小病,都能再續命。真的。」

    褚管事看著她的臉,仍在沉吟著。「褚管事,人命關天,總得盡力一試。」谷長風只怕叔父連這丁點時間都耽擱不得。

    「你們跟我一起來。」褚管事領著他們往內室走。

    比長風拉著司徒莫明的手,跟在褚管事身後。才走幾步,她便已經扯著他走在褚管事前面。「可是?快快快……人命關天……」司徒莫明跑到褚管事面前,扯了下他的袖子。「不然,我背你好了,這樣比較快。」褚管事瞪大眼,說不出話。「管事莫怪,我這娘子向來古道熱腸過了頭。」谷長風將她拉回身後,瞥了她一眼。「你留點力氣吧。今天在灶房扛了三十、四十桶水還不夠受嗎?」

    「沒想到你倒是個疼老婆的。」褚管事看了一眼小兩口的依偎神態,卻忍不住嘆了口氣。「若是以前當家還在,府內職事分明,哪會有這般欺壓人之事發生。」

    「當家很凶嗎?會打人嗎?」司徒莫明很想知道以前的谷長風。

    「賞罰分明,凡事只看規矩,不說人情。雖說這也是好的,畢竟這府內百來人,若沒個規矩,早不知道亂成什麼德性。只是,當家就是太嚴格了,從沒讓誰太親近……」

    司徒莫明抬頭看了谷長風一眼,又低頭看著他握著她的手,脫口便問道︰「那他會跟人拉手嗎?拉手算親近嗎?」

    「小娘子說笑呢。我家主子連笑都很少。」褚管事說。

    「喔,很好很好。」司徒莫明眼前一亮,直瞅著谷長風笑。

    比長風原本正努力維持著漠然表情,可一看到她笑眯眼、唇邊笑渦漾啊漾地,還是忍不住紅了臉勾唇一笑。但他笑容很快地斂起,因為已經走到了叔父所住的居處。

    三人一同進入內室,只見谷正明床邊守著兩個老僕佣和兩個婢女,全都一臉著急地看向褚管事。

    比長風看著谷正明慘白且看起來像是毫無生息的臉,手掌不由得緊了一緊。

    司徒莫明想起了阿奶離世時的情況,也用力回握住谷長風的手。

    「明爺的兒子呢?」褚管事問。

    「您前腳剛走,他就走了,現下應該回到賭場里了。」老僕氣憤地說。

    「你們把那藥草拿出來吧。」褚管事看向谷子婿。

    司徒莫明先把十來根續命草交給谷長風,讓他交代旁人如何處理。自己則從懷里拿出藥草和匕首利落地切著續命草,在大家還沒來得反應過來前,她已經抬起谷正明的上半身,握住他下顎,把藥草塞進了他嘴里,動作如行雲流水,全無半點耽擱。

    「你你你……」老僕臉色大變,上前想拉開她。

    比長風擋在老僕面前,斂目沉聲說道︰「我娘子對這類藥草極有心得,此事方才亦已問過褚管事了。」

    老僕懷疑地看著他,卻還是後退一步,低頭不敢再多言。

    褚管事看著谷子婿,覺得此人之前經歷或許不若他所說的只是個管帳的,否則氣勢怎會如此強大,所有人都會不自覺地听從他的話。

    「敢問褚管事,大夫之前怎麼說病情?」谷長風問。

    褚管事忘了自己方才還在覺得谷子婿說話太過強勢,立刻接話答道︰「怒極攻心。加上原本就體虛不振,出息多入息少,怕是熬不過今夜了……」

    「他皺了下鼻子,皺紋好多啊……」司徒莫明說道。

    比長風立刻坐到榻邊,伸手去探叔父的呼息一一呼息抽搐且忽深忽淺,表示開始有了反應。

    「快點讓外頭熬藥,一煮好立刻端上來,一刻也不許耽擱。」

    比長風頭也不回地說完,谷正明突然掀了下眼皮,眼楮突然睜大了一會,看了他一眼。

    比長風想起自己的身分,立刻起身退到一旁。

    「老子正在痛快,催什麼催!他病著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難道真會一下子就死人嗎!噯……」

    司徒莫明抬頭,只見谷南風醉醺醺地走了進來。

    褚管事板起臉,看著谷南風。

    「是你這個老不死的,叫我回來的嗎?」谷南風指著褚管事叫囂道。

    「大夫說您叔父恐怕過不了今晚,小的才會……」

    「你也知道你是小的,那還敢催我!還有,他是我叔父,不是我爹!你不叫他兒子回來送終,叫我回來做什麼?」谷南風搖搖晃晃地走到叔父身邊,推了他一下。「喂,你給我醒醒……」

    「他都病成這樣了,你推他做什麼!」司徒莫明一把火,站到谷南風面前就是一喝。

    「這屋里我最大,我想推就推!」谷南風伸手就去推她。

    司徒莫明何等身手,哪會讓人動到半分,一個側身便閃過,反而是谷南風沒站穩,自個兒摔倒在地上。

    「反了反了,你是哪里的人,竟敢反抗我!」谷南風叫道。

    「我是他的人。」司徒莫明站到谷長風身邊。

    比南風看了那個男人一眼,不屑地一抿唇角。「這家伙又老又丑,你跟他不如跟我。我哥的那些姬妾也全跟了我。」

    比長風面無表情地看著弟弟。待在府里的頭一日,他便已知道府中不願順從南風的婢僕侍妾們全被發派轉賣出去;唯一沒順從南風,卻還能留在府里的,只有沐香蘭。

    听說是因為沐香蘭十分清楚谷南風對她的迷戀,早早便告知他,若他有任何非分之想,她便會在第一時間離開谷家。

    「嗚……」谷正明身子驀地震了一下。

    「誰說叔父活不過今晚的?明明就醒了嘛。瞧我就是個福星,才回來,他就醒了……」谷南風一把抓住叔父的手。「叔父,我是南風,我來看你了!」

    褚管事壓低聲音,轉向谷子婿說道︰「續命草果然有奇效。多謝你和小娘子。」

    「褚管事無需謝,救人最要緊。」谷長風點頭,目光仍在叔父身上。

    司徒莫明根本沒听褚管事說了什麼,她專心地看著谷長風一會後,突然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比長風低頭看著她。「怎麼了?」

    「你難過。」

    「我沒難過,你在外頭別亂說話。你快告訴褚管事,待會的藥湯該怎麼喝。」

    比長風擠出一抹笑,將她轉向褚管事。

    「以後每個時辰喝一碗藥湯,喝到第三碗時,若是還未清醒,那也就是救不活了,早早讓他把後事交代完畢。但若是醒來後,表示心脈已被護住,若是氣能補足,就能再多撐一些時一一」

    「……叔父,我真是為你擔心受怕啊……你若是就這麼走了,這谷家的事務,我哥留下來的這些財產房地,要我怎麼處理啊……還是你就把事情交代給褚管事……把話說清楚再死啊……」

    司徒莫明的話被谷南風一連串的又哭又喊給打斷,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拉著病人的手,立刻忘了自己正在說什麼,逕自走到臥榻前盤腿席地坐下。

    「你坐那里做什麼?」谷南風瞪她。

    「你不是在作戲嗎?」她睜大眼,不耐煩地揮手催促道︰「快演啊!」

    比南風大怒,起身抬腿就要一腳踹去,可他沒還來得及有下個舉動,就已經被她揪住衣領推回到原來的位置了。

    「快點繼續演!」司徒莫明回到剛才位置催促道。

    比南風怒瞠著眼,轉頭看向褚管事。「把這個賤婢給我趕出去一一」

    「二當家,明爺現在才剛清醒,一會大夫就要過來,想來還要折騰一整夜,還請您暫時回房休息。」

    褚管事彎身行禮說道。

    「明天再讓我看到這個賤婢,我就連你一塊趕出門。」谷南風起身狠狠瞪著她,大步離開房間。

    「所以,你明天要趕我出去嗎?」司徒莫明眼楮睜得大大地看著褚管事。

    「不會。因為你夫君是很好的幫手。」褚管事說。

    「那如果谷南風因為不高興你沒趕我走,而要趕你走怎麼辦?我不能害你。」

    褚管事看著小娘子一派擔心姿態,笑著說︰「放心吧,他不能趕我走。因為他若想知道當家留下多少財產,要怎麼轉交到他手上,都還得留著我。」

    「喔。」她對那些銀兩什麼的沒有興趣,上前拍拍褚管事的肩膀。「如果他再說要趕你走,你就來跟我說,我把他打到不能再開口。」

    「多謝小娘子。」褚管事再度對著這個年紀足以當他孫女的小女子露出微笑。谷長風看著褚管事的笑容,不得不佩服起莫明。

    褚管事在谷家多年,便連他二年前為之買了座宅院讓其安養天年,褚管事都沒笑得這麼開心。

    「我們走吧。」谷長風背對著長榻,彎身攙起仍坐在地上的莫明。

    床上的谷正明在此時睜開眼。

    「長風,是你回來了嗎?」谷正明虛弱地看著那個背影。

    比長風身子一僵,卻很快恢復原狀,用他不甚伶利的舌根,頭也不回地說道︰「我是谷子婿。」

    「明爺,那不是長風。你還好嗎?」褚管事上前說道。

    「長風……叔父對不起你……」谷正明沒听旁人說什麼,只是一逕地哭著。谷長風佯裝什麼都沒听到,仍是拉著莫明往門外走。

    「明爺,當家一定會平安回來的。所以,您可要好好保重,把病養好,才能等他回來,再見他一面啊……」

    褚管事說話之時,僕佣已經端著藥,並領著大夫進來,谷長風和司徒莫明也在此時離開了房間。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第八章

    司徒莫明原本是挨著谷長風在外頭走著,只是谷長風此時正因為「叔父對不起你」一話而陷入沉思,她也就甩了他的手,四處左右張望著。「那個谷南風干麼跑得那麼快?」她咕噥道。

    他證了一下,旋即冷眸看向她說道︰「怎麼,瞧出興味了?」

    她搖頭,不知道他臉色干麼那麼難看,卻也沒把他的臭臉放在心里。「我比較喜歡瞧你,但他怎麼有辦法說哭就哭,太厲害了,不如我回去也來練練……」

    「你練那做什麼?」

    「哪天如果我爹凶我,或者你凶我,我來哭個一、兩場,你們就會饒過我了。哈哈哈!」她雙手叉腰仰天大笑,覺得她這輩子應該再無所懼了。

    「我不會凶你。」他皺眉說。

    她瞄他一眼,表情甚是懷疑,不過很快地就又笑嘻嘻地挨了過去。「也是啦,你看起來一直都是凶的。但對我確實是有比對別人不凶一點。」

    「你也不需要用哭來達到目的,我會讓你擁有我所有的一切。」

    「我要你的一切做什麼?我要你就好了啊。」她伸手去撫他皺起的眉。「可是你現在好像很不好喔,為什麼?」

    比長風報緊唇,沉默了一會後才說道︰「叔父說他對不起我。我希望一切不是我想的那種情況。」

    「他是怕死了沒見到你最後一面,沒把谷家弄好,所以才說對不起你吧?」

    比長風揉著她的發,將她攏到身側。「你就這麼繼續無憂下去吧。」

    「當然啊,無憂是最好的。所以,我才給我的狼取那個名字啊。」

    「無憂很好,只是我現在無法不憂。」

    「你掉到谷底都沒死,還憂什麼?更別提你娶到我,後半生有我罩你養你,包你一生無憂……」她拍胸脯保證。

    他見她說得慷慨激昂,不由得笑出聲來「會笑就好,天下無難事喔。」她踮起腳尖拍他的頭。

    他凝看著她,竟是鼻酸了。除了他爹之外,沒人這樣拍過他的頭,當然更沒人對他說過要罩他養他包他一生無憂。

    「你一直看我,是很無聊的意思嗎?」她沒給他說話機會,扯著他手臂,就往前頭跑去。「我們到那邊庭院走走好不好?听說那里有一汪大池子,還有很多花花草草……」

    比長風望著遠方天際的一抹微紅,看著她迎風飄揚的長發,緊握住她的手,一起和她快步跑了起來。

    之後,又過了數日之後,司徒莫明突然發現到兩人自從那日清晨花前月下談心之後,竟沒能再手拉著手到什麼地方去了。

    比長風忙到她一天看不到他幾眼,忙到她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想她原本以為來到谷家之後,人多事多,會比較不無聊。但她現在覺得人太多事太多、心情好悶、好想爹和阿娘和她的無憂。

    因此,每日一起床,谷長風到帳房去處理事情之後,她就陷入兩難狀況中一一是要待在房里繼續想他們,還是起身到灶房幫忙。

    比長風當然是不許她去,但王嫂和巴嫂會說一些她沒听過的事情,偶爾也會像今天一樣徐嫂不在的時候,給她畫了個據說是城里最時興的妝,還說她這樣真漂亮。

    她真漂亮嗎?司徒莫明拖著腳步離開灶房,不知道為何她們一直說她好看,卻又對著她笑到東倒西她是照過鏡子的,一看自己臉上那張血盆大口、兩團胭脂及兩條炭黑眉毛,只覺得丑。

    可王嫂和巴嫂說新娘子真的是這樣妝扮的,她們還問了她和谷子婿的婚事是怎麼辦的……

    她說她不知道婚事是怎麼辦的,反正生米已煮成熟飯了……她們就笑她騷蹄子,然後又問了一堆她听不懂的,還亂推她,推到她火了也反推回去,她們二人這才一邊罵她一邊逃走……

    所以,司徒莫明心情極差地抓了一塊餅塞在腰間,爬上最高的一棵樹,然後借力使力   地幾個飛步,攀到了內堂的一處二樓亭子一一谷長風跟她說過那里是讓人登高乘涼看風景的,若怕沒有隱私,亭子旁邊的竹簾還可以放下。

    可是她覺得這里一點都不涼,而且一點也不高。司徒莫明起身又往最高的屋頂爬去,沒想到她才剛沖上屋頂,就見到了之前那個被她韻了毒藥的黑衣殺手。

    「你在這里做什麼?」她瞪他一眼。

    「鬼!」黑衣殺手瞪著她在暮色中像是厲鬼來索命的臉孔,被嚇出了一身雞皮挖瘩。

    「我是人不是鬼!你是不想要解藥了嗎?」

    「你……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討厭鬼。」她抓起餅忿忿咬一口。

    黑衣殺手虧心事敝太多,根本不敢看她的臉。

    「你在這做什麼?」

    「原本是打算晚點去找你們要解藥,順便跟你們說我已在府內待了多日,卻未看見殺人的委托者。」

    「我知道你沒看到,不然現在干麼還待在這里吹風,早早找我們拿解藥了,對吧?」她瞄他一眼。

    黑衣殺手沒說話,只是瞪著下方。

    「你怎麼知道你每個人都看過了?」

    「我記得我看過的人,目前這屋里進進出出的,都沒有那個委托人。」

    「可能也有那種沒辦法進出的人啊,有一個叔父在生病。」她踮起腳尖,指著另一進院落。「他就躺在那里頭,你快過去看看是不是他。」

    黑衣殺手點頭,一個閃身便離開了屋頂,很快地便又回來了。

    「是他!就是他!」黑衣殺手激動地抬高了聲音。

    「慘了。」司徒莫明的臉當場垮下來,餅也吃不下了,只好塞回腰間。「那個叔父才說聲‘叔父對不起你’,谷長風就難過得要死,現在如果知道是叔父要殺他……」

    她頹下肩,抓著頭,完全不知如何才好。

    「我的解藥。」黑衣殺手說。

    「嗯。」她垂頭喪氣地從腰間拿出兩顆紅色丹藥,遞給他。「每十天吃一顆。」

    黑衣殺手接過丹藥,連忙先吞了一顆,只是見她居然連遲疑一下都不曾,忍不住起疑問道︰「這藥是真嗎?你沒騙我吧?」

    「我騙你有什麼好處?要嘛也是你騙我,隨便找個人指證說他要害我男人。」

    「我若要騙人,早早找個人搪塞其事不就得了,何苦守在這里這麼多日。」黑衣殺手怒聲說道。

    「你凶什麼啊!原本你拿了銀子要殺人就不是好事,我讓你少殺一個人,少一個鬼來找你報仇,你要謝謝我。」

    「鬼不會來找我,我是奉命行事。」黑衣殺手力持鎮定地說。

    「哈,人是你殺的,不找你找誰?」她朝他冷笑兩聲。

    他看著她的血盆大口,又打了個寒顫。

    「不管有沒有鬼,反正你看起來很怕死。你怕死,別人也怕死,那你還害別人死,這樣很怪耶。」她現在不想一個人擔心,就怕他不跟她聊轉身走人,于是拼命說話。

    「我們村里饑荒,少壯者剩不到幾人,我得殺人才能賺得銀兩養活那許多人……」

    「喔。」她看著他,一聳肩後說道︰「我娘常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也不能改變了,不如多敝點好事來補補,至少死得安心點。幫人是好事,不如你幫我查清楚那個叔父為什麼想殺人,如何?」

    「我為何要幫你?」

    「那我給你銀子。」

    「你哪來的銀子?」

    「你很笨耶,我阿娘老說我爹的就是她的。所以谷長風的就是我的。他這屋子這麼大,你還怕他沒有錢哦?」她朝他翻了個白眼。

    「你為什麼要相信我?」

    「因為你要救你家人,應該不是壞人。」

    「也許我騙你。」

    「那更簡單,我再找到你,再逼你吃更毒的藥不就好了。」

    見她雙手叉著腰哈哈大笑,黑衣殺手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反應。

    「干麼不說話一直看著我?我可沒希望你覺得我好看。」司徒莫明瞪他一眼。黑衣殺手看著她那兩丸黑洞一樣的眼,立刻別開臉說道︰「好,我幫你。」

    「好好好!」司徒莫明拍手笑呵呵,低頭在她系于腰間碟躞袋里找東西一這碟躞袋是谷長風買給她的,什麼刀子、石頭、藥草全都可以掛在上頭,是她的新歡。「喏……這藥草給你。我娘說這東西對調內息大有助益,你平時無事可以多嚼。你身體好,才可以多幫點人。」

    他手握藥草,內心百感交集。他是真的很希望能如同她所說的「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多做點好事來補補,至少死得安心點。」啊。

    「我要去找他了。」司徒莫明遠遠瞧見了谷長風正走出帳房,立刻起身就要躍到地面。

    「等等!稈你臉上的脂胭擦一擦。」黑衣殺手喊住了她。

    「我還沒讓他看過。」

    「相信我,他不會想看的。」黑衣殺手神色嚴肅地說道。

    「很丑嗎?」她扁著嘴問道。

    「你原來樣子勝過現在百倍。」

    「這我知道。我爹麗質天生,所以我長得也不差,只是……只是想也許他會想看……」

    「我用生命作擔保,他不會想看的。」

    「可惡!就知道她們騙我,改天我也替她們畫丑臉。」司徒莫明舉起袖子用力擦臉,磨到臉都痛了後,才停了手。「好了,我要去找他拿銀兩了,你先待在這等我,待我回來再告訴你接下來的任務。」

    她正打算一躍而下時,突然又回頭看向他。

    「你叫什麼名字?」

    他怔了一下。

    「不想說就算了。」

    「柳綠。」他低語著。

    「柳綠。」她一本正經地點頭。「這名字真娘們……你等著喔。」

    司徒莫明聲未落,人已經消失無蹤,留下許久不曾對人提起過自己名字、心頭激動不已的柳綠。

    此時站在帳房外,幾天以來不分日夜地跟著褚管事查帳的谷長風,總算得到了結論一一他出事的消息一傳回,叔父就立刻接手了幾間酒樓的管理之事,並開始在帳目上作假,好拿銀兩去填補他兒子挖出的債務巨洞。

    叔父是他極信任之人,可現在卻成了最想致他于死地之人。

    「嘿——」司徒莫明原本打算要嚇谷長風一下,可一看到他坐在門廊外的模樣,她便難過了起來。

    「有事嗎?」谷長風看著她,連抹笑容都擠不出來。

    「給我銀兩。」

    「又要買誰的棺木了?」

    她張開雙臂,把他的頭抱到胸前。

    他先是一僵,卻很快地埋首在她胸前,長長吐了口氣。

    「那個……黑衣殺手說你叔叔是害你的那個人,我要拿銀兩給他,叫他去查你叔叔為什麼要害你。」

    她皺眉說道。

    他驀地抬頭,看了她半晌後才開口說道︰「他……如何知道是我叔叔……」

    「我想他既然屋內屋外都看過了,怎麼會沒找到人呢,我就叫他去看你叔叔……」

    「我不想相信。」谷長風閉上眼,用力抱著她。「但他在我離開之後就開始作假帳,替他的兒子還賭債……」

    司徒莫明感覺到他的顫抖,更加擁緊了他。

    「我這幾年來給他的還不夠多嗎?他兒子成親的房宅、他在谷府里的單獨院落、還有每年酒樓的分紅……」

    「我們現在直接去問他為什麼要害你。」

    「我會去。但在這之前,我要知道‘七日青’迷藥、殺害蘇姑娘,以及在馬鞍里放毒針這些事,是否也都是叔父所為。我從褚管事那里套出話來,知道在我離開那幾日,我叔父和他的兒子都在府中,不曾離開。而下迷藥及放毒針這些事,非親近我之人無法為之,此與雇人謀殺不同……」

    「那你懷疑是誰?」

    他抿緊唇一下,才說道︰「我弟弟。」

    司徒莫明一把捧住他的臉龐,小聲問道︰「那你還要查下去嗎?」

    「當然要查。」他面無表情地說。

    「萬一查出來後,發現你弟弟也希望你死呢?」她揪著他的衣服,已經想哭了。

    「那我就要檢討我以前究竟是有多該死。」他擦去她落下的一顆淚水,聲音也不由得哽塞了。

    「我不認識以前的你,就算該死也是以前的你該死。」

    「以前的我應該罪不致死。」

    「那他們就該死,干麼要害你?」她抓著他的衣襟說道。

    「或許是因為我的銀子太多了。」

    「那都給他們,我們回谷里去,再也不要看到他們了。我跟我爹娘在谷里過活,沒銀子也很開心。」

    他看著她激動的臉龐,握住她的肩,沉聲說道︰「害我的人應該得到報應。」

    「那……等他們得到報應後,我們就回子虛谷,好嗎?這里的人都壞,都想要別人死。」她驀地打了個寒顥,不由自主地偎向他懷里。

    「我答應過會帶你回去的。」

    「那我們就留在子虛谷不回來了,好不好?」

    他沒回答,緊握著她的手好一會之後,才又開口說道︰「這事我們之後再談,我現在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好!」她一听有事可做,雙眼發亮地站直身子。「我最喜歡幫忙了。快跟我說是什麼事。」

    他起身在她耳邊說完計畫,她用力點頭,笑眯了眼說道︰「這個忙我會幫。我爹一定會很生氣他人不在這里,呵呵呵呵呵呵……最好是日後還有機會讓他也插上一腳啊。」

    比長風拍拍她的頭,卻沒有應聲,畢竟這類事情還是少有為妙吧。

    這日夜里,身體狀況較之前幾日稍愈的谷正明躺在榻上歇息時,窗戶突然由外往內地被推開,一陣夜風倏地吹入,熄了窗邊燭火。

    比正明緩緩起身,還沒來得及叫人關窗,另一邊的窗戶又被推開了,他回頭一看,只看到白影一閃,屋內所有燭火瞬間全數熄滅。

    「來人……」谷正明咽了□口水,緊揪住夠子,不安地張望著。

    「為什麼要害我?」屋內傳來一個聲音。

    比正明全身不停顫抖,抓著被子拼命後退,直到背抵住牆壁,再也無處可退為止。

    「長風,你你你回來了……」

    「我死不暝目,當然要回來……」

    「叔父對不起你!」

    「你把話說清楚,我才能死得清楚清白,才能早日投胎。」

    「……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居然想找人暗殺你……」谷正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連聲音都在抖。「那日之後,我就寢食難安,想來時日也不多了……」

    「為什麼要害我……」

    「我想你已經犯了蘇姑娘命案,就算大難不死,回來也是死罪難逃。我那兒子又欠了賭債,不還的話就要被斷手斷腳,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真的以為你的前程毀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說謊。你還殺了蘇家女、在馬鞍里動手腳,讓我墜落山崖。」

    「我沒有!」谷正明用力搖頭,聲音也變大了。「他們說你殺了蘇姑娘,逃走時,連人帶馬車掉落谷底。所以,我才想著就算你生還了,也是要擔殺人之責……我只是想替我兒子……」

    「我不信。你這妝妝件件相害于我,連閻羅王都听不下去了,你等著死後來領報應吧。我視你如父,甚至請你見證我的遺囑,可你回報我的是什麼?」

    「我真的沒有啊!我真的是在你墜落山谷後,才聘了殺手,其它的我一概沒做。你可以去問閭羅王,該我承擔的,我就承擔。不是我做的,不要賴在我身上,不要多怨我啊……」谷正明激動地想下榻,無奈身子太孱弱,還沒站穩就先摔倒在榻邊。

    比正明匍匐著前進,不停地哀嚎道︰「長風,你信我……叔叔就是請了殺手,不想你生還回來……其它的我都沒做啊……我做了決定後,沒一日睡好覺過……」

    「說這麼多做什麼?反正,你就是想殺了他,保全你兒子嘛。」司徒莫明哼道。

    「誰?誰在那里?!」谷正明睜大眼,氣喘吁吁地大叫著︰「來人!來人!」

    「沒人可以來,全都被打昏了啦!」司徒莫明燃起了燈,晃啊晃地走到谷正明面前。

    「你是誰?為何在此裝神弄鬼?」谷正明臉色慘白地看著這個笑意盈然的女子。

    「間羅王派我帶谷長風回來的。」司徒莫明一看谷正明嚇得跌坐在地,得意到拍手大聲叫好。

    「你是人是鬼……」谷正明瞪著她,另一個高大身影卻在同時閃到他面子。

    戴著白臉面具的谷長風站到了谷正明面前。

    「長風!」谷正明用手撐著自己,拼命地往後退。

    「蘇家姑娘非我所殺。」谷長風朝他逼近。

    「衙門仵作說蘇姑娘是被劍刺死的,當時香蘭說她正在屋里休息,侍女守在外頭沒見她出去。南風那時也在外頭喝酒,只有你不在現場,還逃之夭夭……」

    「我當時已與蘇姑娘交換了□頭婚約,殺了她有何好處?況且,我彼時和蘇姑娘喝完酒之後,便開始昏沉,我心知有異,拼命逃了出去,誰知道馬鞍竟也被動了手腳……」

    「但你活了下來,對嗎?對嗎?」谷正明激動地抓住谷長風的手臂,感覺到了其下的溫熱。

    「是。所以才會遇到你派來的殺手。」

    比長風看著叔父涕淚縱橫的臉龐,卻沒法子對他產生絲毫憐憫,只是漠然地推開了他。

    「謝謝老天爺!感謝老天爺!你還活著。」谷正明又開始磕頭。

    「我活著就會找出真正凶手。但你找人暗殺我一事,我也不會就此罷休。你那兒子,我已找人將他關到了別處,你若敢對外泄露今日事一字半句,或是報官府、不照我意思行事,大伙就同歸于盡干。」

    「死他兒子就好了,干麼要同歸于盡?」司徒莫明不以為然地噘了下嘴。

    比正明聲嘶力竭地哭喊了起來︰「如果要死,死我就好了!我那兒子原本也不值得我保全的,我再怎麼做,他都認為一切是理所當然的……我錯了……不該老年得子就視作寶……」

    「你哭夠了嗎?很吵耶。」司徒莫明搗著耳朵,決定她不想再听了。

    「我我……」谷正明還在哭。

    「閉嘴!」谷長風低喝一聲,成功止住谷正明哭聲之後,他冷聲說道︰「今後你若有一丁點不從,你不惜殺人也要保全的那個兒子,恐怕就不能如你所願地活著了。」

    那一晚,谷長風和司徒莫明相擁而眠。

    比長風因為情緒激動一夜未眠,司徒莫明雖然努力地瞠大眼想陪他,終究還是不敵睡魔。

    只是,谷長風看著她的睡顏,又被她的手牢牢地握了一夜,心情已慢慢平復了下來。他還活著,且有人幫忙追查冤情,真相大白是遲早之事。該擔心的是找出真相後,所要克服的怨恨及不解吧——他已問過那名殺手,證實叔父雇用人的日期,確實是在他墜落山谷之後。

    也就是說,他身邊真有毒蛇窩藏,而且還不止一條……

    如此思慮輾轉間,天色已亮,谷長風猜想如今為他所用的黑衣殺手柳綠應該已將叔父兒子帶到遠處。

    再者,柳綠說他先前找人去查蘇家姑娘被殺一事,也會在這一、二日有人來回報。

    思及有這麼多事待辦,谷長風便無法躺著。他松開司徒莫明的手,無聲地下了床,盥洗完畢後便去了帳房。

    「你來得正好,蘭夫人要你過去。」褚管事一見到他便吩咐道。

    「何事要我過去?」

    「說是想找人學些管事記帳,好分散她日夜記掛當家的憂思。我唯一能想到人選也就只有你了。」

    「就去一日嗎?」谷長風皺著眉問道。

    「我也不想你過去,你自個兒跟蘭夫人說吧。」

    比長風不知道沐香蘭要他過去的真正目的為何,但南風既深愛著沐香蘭,加上她當時也曾隨行于他至蘇姑娘府上,那她也不是全無嫌疑,他正好借此機會好好觀察她。

    比長風走過二門,進到內宅里的一座院落。沐香蘭的貼身丫鬟羅芙一見他便請他至正廳稍候,然後才人室通知。

    這應該是如今谷家府內最有規矩的一處院落了。谷長風看著這處以珠寶屏風及香爐為主要擺設的高雅廳堂,在心里付道。

    沐香蘭是個心細如發的人,幸好司徒莫明在他臉上所涂的藥膏改變了他的容貌,便連他自己照鏡子都不見得能認出那是他自己。

    一陣香風襲來,谷長風還未回頭便知道沐香蘭已到。

    「有勞你跑這一趟。」沐香蘭走到谷子婿面前,面帶微笑,卻是已將此人打量過一回一個持事穩重、面貌欠佳的中年男子,且他看了她,眼中全無驚艷之色,想來亦是不重女色之人。

    「見過夫人。」谷長風行禮。

    「這邊坐。」沐香蘭縴手一擺,引他登上鋪著茵褥的矮榻,自己則坐到他對面。

    比長風看了她一眼,便很快地垂目,正襟危坐著。沐香蘭是個聰明的女子,他不想讓她看出任何破綻。

    夫人有何吩咐?」

    「我想學習一些帳務之事,褚管事推薦你。」

    「夫人想學這些的目的為何?」他抬眼看向她,卻又很快地垂下。「恕小的無禮,我必須知道目的,才能知道該如何教導。」

    「當家不在了,我……我……」沐香蘭柳眉微擰,深吸了口氣,才又繼續說道︰「我只是個妾室,萬一之後谷府改朝換代了,我還是得為自己打算。」谷長風抬頭看著沐香蘭蹙眉的美顏一一他當然知道她長得美,且當他需要女人服侍時,沐香蘭算是比較清楚他的愛好又不會讓他覺得煩膩的聰慧女子。然則,他對沐香蘭並無那麼多在乎也是事實。「帳簿之事並非一朝一夕可成。」

    「這樣吧,你若願意每天過來教我一個時辰,我每十日便給你一貫錢。」谷長風裝出一臉驚喜,立刻起身道謝。「多謝夫人。」

    每日一貫錢,是極其優渥的待遇。有些資質不佳的奴婢,尚且只能賣得三貫錢啊。

    「屋內怎麼有男人說話聲音!」門外傳來一聲大吼。

    「是夫人在處理事情……」女子聲音焦急地說道。

    「羅芙,你敢攔著我!當真以為自己不一樣了嗎!我說過我既動了你,之後就會抬你作妾的,你現在給我滾開,免得我改變心意!」

    「二當家,留步!」羅芙叫道。

    沐香蘭紅唇一抿,利落地下了榻,站到正廳門邊,嬌聲一斥一一「二當家,請自重!」

    「你屋內怎麼會有其他男人!」谷南風在屋外大吼大叫著,滿臉通紅的他,雙目亦是赤紅,看來像是喝了不少酒。

    「那是我拜托褚管事請來教我管帳之人。」沐香蘭說。

    「若不是姓褚的那家伙為難你,不好好把帳務轉交給你,你又何必學那些東西!我哥留下的東西,足夠我們一一」

    「閉嘴!」沐香蘭美目狠狠瞪向谷南風。

    「都是我沒用,害得你費心。都虧了你,我們才……」谷南風搖搖晃晃地挨近她。

    沐香蘭踫地一聲關上正廳大門。

    比長風低頭,佯裝什麼都沒听見看見。

    「香蘭!開門啊!香蘭!你知我對你一片真心!」門外谷南風用力拍著門,大聲喊道。

    沐香蘭走到谷子婿面前,特意挨得近了一些後,才拿出手絹拭淚。

    「抱歉,我這小叔因為驟失兄長,悲傷過度,因而借酒燒愁,常有失禮之舉,望先生見諒……」

    比長風看著她皓腕上的白光一閃,胸□驀地一窒。

    「我什麼都沒看見。」他低頭後退一步,像是不好意思再多看她一眼。

    沐香蘭唇角一揚,聲音更加柔膩了︰「那就多謝先生了。」

    「若……若無其它事,我就先離開了,明日再來。」他再後退一步。

    沐香蘭看他神色雖然如常,那言行舉止分明就是被她動搖了,唇角笑意也就益加柔媚了。

    「我靜候先生明日來訪。先生從這後門離開吧。」沐香蘭指著通向後院的側門說道。

    「是。」谷長風點頭,頭也不抬地加快了腳步離開,因為他發現了一一另一條毒蛇。

    司徒莫明從來就不懂谷長風在想什麼,不過她也沒打算要弄懂。反正,她只要懂她想知道的就好了。

    可她今天突然有了想懂的事情了,所以她一直在等谷長風回來,要問他個一清二楚。

    他自從那日揭發叔父的陰謀之後,每天都忙到她睡著了才回來,她甚至覺得他近來跟柳綠踫面的次數比跟她還多。

    有時,他回來後,她突然驚醒,就會跳起來想跟他說好多好多話,但一看到他滿臉滿身的疲憊,加上他累到有時連背都拱了起來,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拉著他上床,挨著他睡。然後,一早起床,他又已經出門了。

    司徒莫明發誓,等他找出凶手,忙完這一切之後,她一定要把他帶回子虛谷,讓他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陪她之外,什麼都不許做。

    可今天晚上,她有件重要的事要審他,無論等到多晚,她都不能睡。

    啪!司徒莫明又給了自己一巴掌,提醒自己要清醒。

    砰。

    身後傳來輕微的關門聲,她馬上背對著大門正坐起身。

    「怎麼還沒睡?夜里涼,怎麼不多加件衣裳?」谷長風看著她的背影,隨手拿過斗篷想為她覆上。

    她察覺到他的動靜,身子立刻一偏,還是繼續背對著他。

    「怎麼還沒睡?」他在榻邊坐下,伸臂想攬她入懷。

    她繼續背對著他。

    「你為什麼每天都去找沐香蘭?她們說你被迷得神魂顛倒。」她扁著嘴問道。

    「又是王嫂和巴嫂說的?」他濃眉一皺。

    「不只她們!大家都在說!」

    「沐香蘭是我的妾,我之前已經看過她許多次了,怎麼可能還被迷得神魂顛倒。」

    「那更可惡了。你看她的時間既然已經比看我的時間還多,為什麼還去看她不看我?」司徒莫明回頭瞪他。

    「她差褚管事讓我教她……」他看著她,連呼吸都屏住了。「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

    她畫了一張血盆大口,眼皮子涂得紅紅綠綠,臉頰更是抹粉抹得一片死白。司徒莫明看著他的一臉驚訝,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你看一你現在連看到我都討厭了。我還想說,上次她們畫不好,這次我自己畫,應該夠美了,你看到我就會知道我比沐香蘭還美。」她揉著眼楮,臉上胭脂于是被涂抹成青紅一片,更顯駭人。

    「傻莫明。」他擁她人懷,緊緊地抱著。「你怎麼會信那些人的話呢?你原來的樣子就比沐香蘭好上許多倍,我見了你這臉就喜歡,其他人我都不放在眼里。」

    「真的?即便你一臉被嚇到的樣子?」她抬頭看他。

    他取出干淨布巾,仔仔細細為她擦去臉上的那些髒污。

    「你就是變成大黑臉,我也喜歡。一臉被嚇到的原因是因為不能相信在我谷家之中,竟有如此欺人的惡僕。待我重回當家身分後,便將她們以家法嚴懲,讓她們十天半個月都下不了床,這樣可好?」

    「如果我那時候還氣她們的話,我自己嚴懲她們。」她一看他愛憐的眼神,立刻就撝住他的嘴。「你再說我傻,我就翻臉。明明就是她們奇怪,我又沒犯她們,干麼老欺負我!」

    他拉下她的手,在她手心印下一吻。

    「惡人自有惡人治。」他會替她討回公道的。

    「我沒空管她們!」她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把臉湊到他面前。「你這幾日為什麼都去沐香蘭那里?為什麼都沒告訴我?」

    「我說了,是褚管事派我去教沐香蘭帳務之事……」他見她一臉蠢蠢欲動,立刻搗住她的唇。

    「你若想學,等萬事太平之後再學。現在先听我把話說完。」

    「嗯。」她勉強應了一聲。

    「我沒告訴你,因為那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之事。況且,我這幾日去,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查證。今日,總算讓我得到證實了。你此時若是睡著,我也會喚醒你跟你說的。」

    「什麼事?」她屏住氣息問道。

    「我在沐香蘭那里看到了我娘留給我的玉鐲。」他沉聲說道。

    「她偷的?我替你教訓她。」她開始扳手指、握拳頭。「可是你怎麼知道那就是你娘的玉鐲?我瞧別人的玉鐲都是白白綠綠長得差不多。」

    「我娘那手鐲,白淨通透,可惜曾經摔斷過,所以請了最好的工匠以銀器瓖嵌修補,並在銀器上頭以‘谷’字小篆雕刻裝飾,這樣的玉鐲不會再有第二只。當日,我與蘇姑娘交換婚約之後,我便將玉鐲留給了蘇姑娘,可那玉鐲如今卻戴在沐香蘭手上。」

    「所以,是沐香蘭殺了蘇姑娘,拿了玉鐲?」她瞪大眼,緊抓住他的手臂。

    「也有可能是南風殺了人,將玉鐲送給沐香蘭。」

    「那接下來怎麼辦?」

    「如今我身邊的幾條毒蛇都已在掌握之中,因此我適才已跟褚管事說了我的身分,他現下也正差人調查沐香蘭的背景。至于蘇姑娘那邊的調查,柳綠方才也來告知了結果,說是凶手曾落下一物,被蘇姑娘握在手中,而他也已找到那日替我駕車的車夫了。那車夫說馬車墜人山谷時,他還在房里醉著。听到我墜谷的消息後,怕被人指責,因此躲了起來。」

    「他會逃走也是人之常情。」她點頭,手指陷人他的手臂里。「然後呢?然後呢?」

    「待叔父身體稍愈之後,偵凶計畫就可以啟動下兩步了。」沒想到他屋內從沒用過的密室,竟要在此時派上用場。

    「你不怪你叔父了嗎?」

    「我不會原諒他,但會給他將功贖罪的機會。我現在需要內應,他有把秉在我手上,一定得為我所用。」

    「嗯嗯嗯。听起來很棒很好很順利。」她一放心,便打了個哈欠。

    「你給我躺好睡了。」他攬著她的肩,將她安置在榻邊。

    「那我可以幫上什麼忙?」她邊打哈欠邊問。

    「等你睡飽後,我便跟你說。」

    「嗯,一定要讓我幫忙喔。我上次嚇叔父也有幫到忙啊,對不對……」

    她說著蜷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一會之後便睡了。

    比長風坐在榻邊,看了她一會之後,也上榻準備睡了。是啊,如今除了讓她請岳父岳母前來幫忙,以防萬一之外,該做的謀畫他都已經思妥,多想也無益,不如睡飽一些,腦子比較好使一點。

    要學他的莫明該吃時就吃、該睡時就睡,隨時都能安心、隨時都能開心,才是活著最該具備的智慧啊。

    他拉起她的手放到胸前,看了她一眼後,便閉上眼,像她一樣入睡了。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第九章

    七日之後,經過調理,行動已能自如的谷正明喚來谷南風和沐香蘭到以前谷長風所居的「長風院」。

    三人同坐在正廳里,廳中並無他人。

    「我前幾日病中,夜夜夢到長風。」谷正明長嘆了口氣。

    「叔父這是思念過度。我差幾個伶利一點的丫鬟過來服侍,也許您夜里會比較好安眠。」沐香蘭替叔父倒了杯茶。

    「我……我哥托夢說了什麼?有說他是怎麼離開的?」谷南風咽了口口水。

    「叔父今日找我們來,八成就是要說夢境內容的,你不用這麼心急,至少讓叔父喝完這口茶。」

    比正明放下茶杯,看著正慢條斯理端起茶、神態一派自在的沐香蘭。

    「長風托夢說想要我為他與蘇家姑娘冥婚。」

    沐香蘭握杯的縴手一緊,緩緩地將杯子放下。「叔父是擔心當家在地下沒人照顧,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不,這是長風的托夢。因為蘇家那邊也派了人來,說是蘇姑娘也托夢要和長風冥婚。」

    「蘇家派人來了?我怎地不知?」沐香蘭說。

    「蘇家找的是我這個長輩,為什麼要讓你知道?」谷正明板著臉說。

    「叔父,我說話無禮,給您賠罪了。」沐香蘭裊裊起身,行了個禮。「我是當家唯一的妾室,這般大事,應當讓我盡一分心意的。畢竟當時當家到蘇家拜見蘇姑娘時,也是帶了我一塊前往的……」

    「長風曾跟我說過他帶你去蘇家,無非是知道你對酒有研究,讓你去幫忙試酒的。」谷正明說。

    「叔父一說,倒是顯得大當家對我全無男女之情了……那又為何要花重金迎娶我回家門。」

    「自然是長風知道娶你回來後,有許多生意上的打理,他可以落得輕松。而你見多識廣,自然也知道他生性穩重,不為女色所動,不會虧待于你,這才同意嫁入我們谷家的,不是嗎?」谷正明目不轉楮地看著沐香蘭。

    沐香蘭神色一凜,像畫卷里的人兒似地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好了好了,都爭什麼呢!」谷南風將沐香蘭往下一拉,想讓她坐下。「夸你能干美麗呢。」

    「放手。」沐香蘭瞪谷南風一眼。

    比南風臉色一僵,訕訕地松了手。

    「總之,大哥已經死了,吵這些有什麼用?香蘭……嫂子是花魁,喜歡她的人滿坑滿谷,大哥自然也是喜歡的。還有,大哥和蘇姑娘要冥婚就冥婚吧,選個好日子……」

    「就是今天。」谷正明說。

    「今天?」谷南風睜大了眼。

    沐香蘭看著谷正明,只覺得此事背後必有蹊蹺,于是放緩神色問道︰「這般大事,為何叔父先前一聲都不吭?」

    「長風在夢中要我不得聲張,今天辦妥方可告訴你們。還有,今日冥婚結束後,便要將二人骨骸放進同一具棺木一一長風尸骨難覓,擺上衣冠及生辰八字即可。」谷正明起身催促著二人︰「走吧,都進到內室,免得誤了吉時。里頭已按照蘇家傳來的指示,擺設成蘇姑娘喜歡的模樣了。」

    只見沐香蘭面色淡淡地跟在不自覺搓著手的谷南風身後,一同尾隨谷正明進入內室,只見——內室榻間擺著一扇繡著花鳥的屏風,榻間幾案上一只銅球正裊吐著香煙、一壺白玉酒及一只食盒置于其上,兩張繡著鴦鴛的坐墊及隱囊隨意置于榻間。除了屋內一隅的棺木之外,一切看來盡是閑適模樣。

    比南風看了一眼敞開的窗戶,只覺得有冷風吹入,于是打了個冷顫,挨近了沐香蘭一些。

    沐香蘭則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室內及那一具棺木。

    「蘇姑娘說內室得布置得如同當日她與長風初次見面時一般,還說如今只缺一物,就是當日長風私贈給蘇姑娘當成聘禮的白玉手鐲。」

    沐香蘭薄唇微微一抿,卻很快又松開。

    「……這蘇姑娘托夢說得這麼清楚?那大哥又說了什麼?」谷南風聲音顫抖地問道。

    「待他們婚事成了之後,我再慢慢告訴你。你現在和香蘭分坐兩旁,待會就拿起酒杯互敬,便當是替他們二人飲了交杯酒。」谷正明在靈堂前點了香,拜了一拜。「你們可以喝了。」

    比南風定在原地,完全沒移動腳步。

    「怎麼不喝呢?這可是當日長風跟蘇姑娘所飲的‘蘇氏古釀’,就連杯子都和當時一模一樣哪。」谷正明說。

    比南風臉色發白地後退兩步,目光不住地看向沐香蘭。

    「我不喝。」谷南風說。

    「為何不喝?莫非怕叔父在酒里下毒讓你神智不清?」谷正明笑著說道。

    「我沒有!你你你不要胡說!」

    比正明將兩杯酒分別飲盡,然後再倒了兩杯。

    這一回,谷南風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沐香蘭則是冷冷一笑,舉起酒杯里的酒往地上一灑。「叔父今日擺了這等陣仗叫我們來,不會就是為了喝這杯酒吧?」

    「不愧是閱人無數的花魁,就是比別人多了一分心眼。」谷正明定定看著沐香蘭。「我如今這陣仗,無非是因為蘇姑娘托夢,說拿了谷家白玉鐲的人就是殺了她的兒手。」

    「你你……不是只放了七——」谷南風倒抽一口氣,立刻看向沐香蘭。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沐香蘭蹙了下眉,打斷了谷南風的話之後,再次看向谷正明。「我不懂您說的什麼白玉鐲。」

    「伸出手腕來,便得真相。仵作驗尸之時,蘇姑娘身邊的白玉鐲早已不見。你若非到過現場,那白玉鐲是如何跑到你手上?此事足見你曾到過那屋子,可你的婢女卻說,你始終待在屋內,分明就是你偷跑出去殺了蘇姑娘,還想狡辯!」

    比正明指著沐香蘭的手大吼。

    比南風搖頭,不能置信地看著沐香蘭一他以為她只是放了「七日青」,殺蘇姑娘的凶手另有其人。

    「我承認我曾進去過那個房間,也承認我拿了白玉鐲一」沐香蘭拉起衣袖,拔下皓腕間的白玉鐲往幾上一放。「但蘇姑娘不是我殺的。」

    「大膽!還要狡辯!」谷正明喊道。

    「夫君要娶正室,我內心不安,自然是尋了個空,想去偷看一下情況,沒想到卻看到蘇姑娘橫死其間。我心下一驚,怕白玉鐲留在那里被旁人貪走,于是便順手將它拿走,算是留一份我對當家的紀念。我若是真殺了人,哪敢把鐲子戴在手上呢?」沐香蘭面不改色地說道。

    「對對對!就是這樣。」谷南風點頭道。

    「不對!分明就是你在酒里下了迷藥,讓他們二人都失去意識。」

    「叔父怎麼說得好像身歷其境似地。若您認為我下了迷藥、殺了蘇姑娘,為何不直接去官府報案?只一味說有人托夢,指責我這弱女子殺害了蘇姑娘,您居心何在……」

    「不能報案!」谷南風脹紅了臉,扯著沐香蘭的手臂。

    比正明大步走到谷南風面前,低聲喝道︰「你為何如此緊張?莫非你是幫凶?」

    「我我我一一」

    「他自然是為了谷家的名聲著想。」沐香蘭輕聲說道。

    「是!沒錯!所以你若再胡說八道,休怪我把你趕出家門。我哥死了,谷家之後早晚要輪到我當家作主的。」谷南風伸手去推谷正明。

    「誰說當家身亡,你就一定能當家作主?」谷正明站穩身子後,冷笑一聲說道︰「今日既是要冥婚,安頓長風的喪事,我也不妨先讓你知道長風生前留下的遺囑吧。長風交代他離世之後,谷家家產的分配如下一一西市兩間最賺錢的鋪子和此處大宅以及三處可收租田地留給你和你母親︰沐香蘭可分得宅院一座、一處收租田地、每年月俸亦皆同之前。其余資產,在逐一分賞給谷家僕佣之後,便交由我及宗族大老,還有褚管事,資助栽培谷氏家族有為才俊一一」

    「胡說八道!」谷南風大聲一喝,起身怒火騰騰地走向谷正明。「誰知道那東西是不是真是我哥寫的,根本就是你想私吞!」

    「這東西有三份,一份由我保管,一份由褚管事,一份則在官府那里。明日官府師爺會前來送當家最後一程,若你還有任何疑問,可以當面請教于他。」谷正明沉聲說道。

    「大哥怎麼可能把財產都留給宗室而不留給我!」谷南風又大吼,一把扯過沐香蘭。

    「你也幫忙說話評評理啊!」

    「家產事小,叔父頻頻指責我乃殺人凶手,我瞧還是直接叫官府來辦事,免得我蒙受不白之冤。」沐香蘭睨了谷正明一眼。

    「你還不認錯!」谷正明額上青筋畢露,氣得全身發抖。

    「我沒殺人,為何要認錯?」沐香蘭起身準備離開。「你可敢到棺木前,對著蘇姑娘的遺體發誓?」

    比正明擋去她的去路。

    「有何不敢?」沐香蘭移步到棺木邊,瞪著那只棺木凜聲說道︰「若是我對蘇姑娘曾有半點一一」

    「我死得好冤啊……」棺木里突然傳來一陣哭聲,打斷了沐香蘭的話。「當日,谷長風與我在入室品酒前,曾與你在午膳時品了蘇氏古釀。你那時便在其中摻入了‘七日青’。‘七日青’藥效生效之後,我昏了過去。谷長風一查覺到不對勁,便撐著想往外求救,可此時屋內外的人都被造走了。谷長風看見了系在門外的馬車,勉強上馬,吩咐車夫載他到官府後,便人事不省了……誰知道車夫竟是谷南風所偽裝的,他把馬車駕到山谷附近,在馬鞍下放了毒針,其後便棄車奔馳,任由馬車跌入山谷,奪走谷長風的命……」

    比南風呆在原地,沐香蘭握緊拳頭,走到他面前一喝一一「還不把里頭裝神弄鬼的人揪出來!難道真要承認你殺了你大哥嗎?!」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我沒有殺我大哥!」谷南風用力拍打著棺木,想掀開棺木,可無論他怎麼掰怎麼敲,就是開不了,只能繼續听著棺木內的聲音說道︰「當時被你找人灌醉的車夫,事後醒來發現谷長風出了事便逃之夭夭,可如今亦已落網,說他當時並未駕車……」

    「不可能!」谷南風大叫。

    沐香蘭走到棺木邊,微一使勁,便掀開了棺木。

    一個臉上涂滿了白粉,讓人瞧不清面目的白衣女子從棺木里一躍而出,長劍一甩,朝著沐香蘭就是一陣攻擊。

    沐香蘭避開幾招,卻始終沒有應戰。只是,白衣女子攻勢凌厲,一個扭腰,身子一旋,手里長劍招招直指沐香蘭。

    「住手!」沐香蘭連退數步,眼見再不出手便要被刺傷,連忙一個轉身,手里暗器便朝白衣女子直射過去。

    穿著白衣、蒙了面的司徒莫明避開了暗器,見它刺入棺木之間。

    「這暗器射得入木三分,看來你武功真的不錯。果然有能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到屋內殺了已昏迷的蘇姑娘。」司徒莫明說道。

    「你有武功?原來蘇姑娘真是你殺的,不是你找人殺的!」縮在牆角的谷南風對著沐香蘭喃喃自語道。「你胡說什麼!」沐香蘭狠瞪了谷南風一眼後,便看向白衣女說道︰「你是誰?為何在此妖言惑眾?

    即便你當時人在現場,也不可能同時看見屋內及屋外情況。」

    「我是鬼啊!所以我什麼都能看見。我是蘇雲娘,蘇氏酒莊的當家啊……」

    司徒莫明咯咯亂笑著在室內飛舞,此時屋內燭光盡滅,只佘窗邊射入的月光,映照著吐著紅色長舌在屋內飛竄的白色身影。

    「我死得好冤啊死得好冤啊……」

    窗戶啪地一聲合了起來,屋內這時已無一點亮光。

    比南風發抖到連逃走的力氣都沒有,還來不及開口,便听見一道冷幽幽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大……大哥……不是我……」谷南風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你駕車害死了我……」

    「大哥,原諒我啊!是她說要跟我雙宿雙棲,我才起了壞心腸啊……」谷南風跪在地上拼命地磕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谷南風,是你一心想除掉你大哥,何必將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扯下水。」沐香蘭冷冷說道。

    「分明就是你一直跟我說如果沒有了我大哥,我們就可以在一起!」谷南風大聲說道。

    「你有何證據?誰听到這些話了?你無非就是得不到我,硬要拉著我陪葬。」「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我掐死你給我大哥償命!」谷南風看不清楚,只一古腦兒地朝著她聲音方向撞去。

    「夠了!」沐香蘭低聲一喝,閃身輕易就避開了谷南風。

    沐香蘭一掌推開窗戶,讓外頭的月光照入一一室內只有她與谷南風、谷正明三人。

    沐香蘭看向旁觀著一切的谷正明,板起臉說道︰「叔父,我之前在樂坊里看過太多這類骯髒手段了。莫非是叔父對我求歡不得,所以才想出此下策,費心想嫁禍給我?」

    「你你你……胡說八道……我幾時曾對你求歡?!我對天發誓,如果我對你有任何不軌,就遭天打雷劈。」谷正明撝著胸口,氣息未定地說。

    「何必這麼激動?叔父方才找人演的都是你的猜測,那我又為何不能猜測呢?」沐香蘭看著谷正明及谷南風,唇邊噙著一絲冷笑。「叔父,您看起來氣得不輕,可得好好保重身子。至少得撐到通知衙門的人來把谷南風這個意圖謀殺兄的惡弟弟給帶走吧,還是您希望要我親自去報案?」

    「不要不要!」谷南風拼命搖著頭。

    「沐香蘭,你意欲為何?」谷正明瞪著她說。

    「你若不報案,我就當今日一切沒發生過,省得連累我之後還要到衙門折騰。再怎麼說,我可是當家唯一的妾室,總不好隨便拋頭露面吧。」沐香蘭走到桌邊將方才褪下的白玉鐲重新戴回腕間。

    比正明抿緊唇,一會之後便板著臉點了點頭。「好,今天的事就當成沒發生過。」

    「叔父果然是聰明人。而你一一」沐香蘭走到谷南風面前,眼神睥睨地看著他。「你方才親口說了你假冒車夫陷害親兄一事,我們都听到了。若不想真被抓到牢里去,就好好閉上你的嘴吧。」

    沐香蘭言畢,逕自轉身走人,留下被氣到不停喘氣的谷正明和瑟瑟發抖的谷南風,以及躲在密室里拼命搗著司徒莫明的嘴,不讓她沖出去教訓人的谷長風。

    「她怎麼可以那麼壞?!你干麼不讓我宰了她!」

    當谷長風和司徒莫明回到房里之後,她齜牙咧嘴地對著他叫囂道。

    「你宰了她,換你進衙門。她說得沒錯,那一切都是我的猜測,沒人親眼看到她放了「七日青’、殺了蘇姑娘。」他安撫地拍著她的肩膀。

    「那今天不就白忙一場?」

    「今日收獲甚大,若沒演出這一場,我們這輩子都不知道她會如此狡猾。」

    「那接下來呢?」她知道谷南風離開後,他跟叔父說了新計畫,但她那時正在氣頭上,忙著磨牙朝空中揮拳,根本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她既然想一切如常,那就讓一切如常。」他簡單地跟她說了一下新的計畫。

    「好。」她點頭,走了兩步之後,又回頭看他。「那副棺木不好,我之前相心買去子虛谷的那副比較好。」

    他失笑出聲,沒想到她還惦記著那事。

    「那……這事辦完,我們可以回子虛谷了嗎?」她又問。

    「一定。」

    她緊緊抱了他一下後,便像小鳥一般地翩然飛向門邊。「我要去找東西吃,被她氣到都餓了。」

    「也替我帶一點。」

    「什麼帶一點,是帶很多!沒有吃飽怎麼對付那個女魔頭!」

    比長風微笑地點頭,知道收網捉魚的時間很快便要到來。沐香蘭心機如此深沉,此刻必然已開始懷疑起府里和谷正明接觸之人,或者很快地就會探查到什麼。那麼他就絕對不能再給她任何多猜想的機會,他只要她一一行動。

    棒日一早,手持谷長風遺言的谷正明一聲令下,褚管事從此听命于他,二人一同宣布找回所有谷家老僕佣,重新整頓家門。

    此時,正病在床上昏沉、直喊著「不是我」、「我要殺了那個賤婦」的谷南風,則是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何事。

    而當褚管事正對著庭院百余名新舊佣役辦理交接事項之時,此時看守暗室的舊暗者帶來了一名黑衣男子柳綠。

    柳綠對著褚管事一拱手,劈頭說道︰「我是你們當家谷長風派來報訊的。他墜入山谷被人所救,如今正快馬加鞭地趕路準備回到府內,約莫再過三日光景便能抵達家門。」

    眾人先是一陣目瞪□呆兼以啞口無言,待回過神後,討論聲便在瞬間炸開來,整個庭院里吵鬧到沒人能听到自己的聲音,可又拼了命地想說話。

    站在褚管事身邊的谷長風看著那幾名涕淚縱橫的老僕佣,就在他們對天磕頭謝謝老天爺時,他握緊拳頭,內心激動莫名。

    十多年來,他一直守護著這個家、這些人,因為他們是他的責任。可若要他說,他待他們有幾分真心,他卻不敢多說。他們盡責,那他就給予他們應得的報酬;若他們不符職守,他便讓他們離開,也沒有什麼開恩之舉。可他們卻為了他雙膝落地謝天謝地……

    比長風低頭,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維持著正常情緒,不讓人看出異狀。老天既讓他不死,又讓他知道人生不是只以賺錢為目的,且明白了身邊人對他的感念,那麼他今後的日子便會不同,這才是他重生的意義。

    比長風對柳綠微一頷領。

    柳綠走到褚管事身邊又說了幾句話後,便轉身要走人。

    「請您留步,稍事休息。」褚管事喚住人。「請問先生如何稱呼?」

    「我……我叫……柳綠。」柳綠說完,喉頭頓時一緊一往昔做的是殺人買賣,一定要隱姓埋名,沒想到如今竟能在光天白日下說出自己名字。「我……還得趕去陪谷當家回來,不休息了。」

    「我派個人跟你一道去。」褚管事說。

    「不用,人多會耽擱了時間。」柳綠搖頭,上前跟褚管事說了說他們回程路徑。

    「謝謝。」站在褚管事旁邊的司徒莫明,朝著柳綠燦然一笑,大聲說道︰「你報了個好消息呢。」

    柳綠點頭,快步離開。谷當家說只要他盡心盡力辦好他交代的事,日後他便不需再靠殺人維生,谷家會給他及他村里的人一條生路,他當然要把握這樣的機會。

    「騷蹄子,就怕別人沒看見她……」王嫂及巴嫂交頭接耳地說著話。

    比長風看了她們一眼,轉身跟褚管事說了幾句話。

    褚管事點頭,記住名字後,便讓大家稍安勿燥,專心听他說話。

    「大當家經此大難不死,日後必會將一切整頓回往日繁華景象。你們都知道大當家賞罰分明,如今正是需要大家費心攙起舊局之時,只要你們努力,大當家一定不會虧待你們的。」

    眾人響起一片叫好之聲,然後便依照吩咐,開始辦理職務交接。凡是交接得清楚,無帳目、物件之損失,便能領得十日薪餉︰若不誠實交接,便以竊盜罪送入衙門。

    「當……你……」褚管事走到谷長風身邊,雖勉強改了口,卻還是習慣性地眉目恭順著。「你去忙其它事,這邊交給我吧。」

    比長風只慶幸他沒太早告訴褚管事,否則以褚管事待他這般的恭敬態度,鐵定很快就會露出破綻的。

    「好的。我會依照您的吩咐,帶著谷家車馬前去迎接當家,務必使其回程之路順利妥當。」

    「當家不是殺了人嗎?這還回得來嗎?」一名交代不清、得自罰工錢的新僕佣朝著褚管事大聲喊道。

    庭院里頓時又變得靜默一片。

    「方才替當家傳訊的使者,說當家是被人冤枉的,已經請了衙門捕快及蘇姑娘家人在三日後一塊至府內說個清楚明白。」谷長風朗聲說道。

    眾人這又開始喧嘩起來,吵得司徒莫明拉著谷長風的手,小跑步地往灶房走。

    「我們是要出城,怎麼走到這里?」谷長風拉著她的手,讓她停下腳步。

    「徐嫂說今天要做餅給我吃,而且出城怎麼可以不帶吃的,我得裝滿了才能走啊。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呢?」司徒莫明瞄他一眼。

    比長風笑著搖頭。還能怎麼樣?也只能任由她去了。

    二日後,谷長風和司徒莫明騎著快馬趕到城郊一處樹林里。

    「吃完了。」司徒莫明心滿意足地拍拍手上的碎屑。

    正眺望著遠方的谷長風驀地回頭看著她掛在腰間那顯然已經空空如也的餅袋,不可思議地說道︰「一整袋都吃完了?」

    「是啊,那又沒很多。」她嘿嘿笑道。

    「你一下子吃那麼多甜食,要鬧肚子痛的。」她蒙著面,怎麼還能吃得這麼快?

    「沒痛啊。」司徒莫明拍拍肚子。「只是肚子大了一點。反正,我肚子痛時,你會幫我揉肚子。」

    「小聲一點。」他輕咳了幾聲,耳朵微熱著。

    「再小聲,我就听不到我自己在說什麼了。」她咕噥道,卻還是放低了音量。「為什麼你覺得她會在這里動手?」

    「褚管事不是說我們前腳才出門,她就以要為我誦經祈福為由住進寺廟里?然後,柳綠的人不也傳訊過來,說她半夜就已朝著城郊前進了嗎?」

    「那也不代表她會在這里動手。搞不好她會跟那些人一樣,全都埋伏在樹洞里。」

    「她沒有錯殺的本錢,所以一定會從頭到尾盯緊谷子婿所駕的谷家馬車,不會有時間在此埋伏。再者,過了這處樹林,便是城區,在那里動手更容易引人注目。此時天色昏暗,正是方便下手之時。」

    「呵呵,她一定沒猜到我們昨晚在酒樓時讓谷長風現身後,馬車內外就已經換了另一批人……」司徒莫明臉上笑意突然停滯,她瞪大眼。「有鈴聲。」

    鈴聲與馬蹄聲由遠而近地變得清晰,谷家黑色馬車很快地出現了。

    馬車入林之後,林間接著出現一匹黑馬,黑馬上坐著一個蒙面人,左手執著一柄發亮長劍,朝著馬車車廂便是一陣狠刺。

    馬車在同時停了下來,偽裝成車夫的柳綠一躍而起,長劍鏘地一聲反擊上蒙面人的長劍。

    蒙面人手腕旋出幾道劍花,立刻逼開了他。

    「我也要打!」司徒莫明看得手癢,從隱身處跳了出來。

    比長風自知功力不及,只是探出頭。

    只見一一柳綠和蒙面人正打得不可開交,蒙面人身手顯然了得,腳尖往身邊的樹木一踮,一個借力使力,手中疾飛的劍勢便又多了幾分殺氣。

    柳綠不敵,腳步連連後退。

    「我來!」司徒莫明一個閃身沖到了蒙面人身前。

    蒙面人一怔,劍勢變得更快,招招皆是致命地直逼上前,每一劍都只差一分就能刺到司徒莫明。幸而司徒莫明輕功了得,幾回迎戰下來後,多少也抓到對方攻勢有余、力道卻不足的弱點,二人于是就這麼不輸不贏地耗著。

    「一個是對戰經驗不足,一個是劍技生疏,也算是勢均力敵。」

    比長風一听那評論聲音,連忙回頭,果然一岳母烏金鳳不知何時已從馬車中走出,站到他身後。

    「什麼勢均力敵,只要莫明在她身上劃一下,那女人就要嗚呼哀哉嘍。」方才也坐在馬車中的司徒雲從妻子身後冒了出來。

    「劍上淬了毒?」谷長風看向岳母。

    「當然淬毒,不然難道還要淬十全大補藥,祝她功力大增嗎?」司徒雲瞪了傻女婿一眼。

    「你們這是讓莫明成為殺人凶手啊!這里埋伏著衙門的人,萬一有個閃失……」

    「你是在緊張什麼?那毒又不會馬上出人命。如果真的砍中那女人,我們再把解藥給她不就得了。」

    司徒雲啪地打了下谷長風的手臂。「你腦子這麼不靈光,我們莫明又傻,兩人根本一對呆夫妻,要我們怎麼放心。」

    「關心則亂。」谷長風苦笑道。

    烏金鳳打量著兩人,突然點頭說道︰「我眼光好,男人和女婿都挑得好。」

    「我比他好!」司徒雲一點都不想跟人並列第一。

    比長風不想和岳父爭辯誰比較好,因為現在根本不是那種時機,他轉頭看著莫明,但見一柳綠正站在蒙面人左側,不讓人有逃離機會。莫明則站在蒙面人右側,手里的劍左甩右使地拼命進攻。蒙面人見情勢不對,腳尖一個使力,驀地一個躍起,長劍突然由上往下疾速刺向司徒莫明。

    這一擊,力道十足,司徒莫明的衣袖在瞬間被削去一塊,整個人也狼狽地往後退了三大步。

    「敢傷我女兒!」烏春鳳立刻躍出,司徒雲也在同時出手。

    烏春鳳利落身影瞬間直逼到蒙面人身前,手起手落間便點了蒙面人幾處大穴。

    蒙面人定在原位,司徒雲于是上前扯下蒙面人的面具。

    「果然是你!」司徒莫明大聲說道。

    「果然是蘭桂幫當年弒師的金桂小娃一我見過你。」司徒雲不甘示弱地說道。

    沐香蘭抿緊唇,一語不發地瞪著馬車。

    已恢復原本面貌的谷長風從一棵大樹後走了出來,沐香蘭瞪大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走到她面前。

    「沐香蘭,你可認罪?」谷長風冷冷地說道。

    沐香蘭看著他許久,臉上神態漸漸地從震驚轉為一種痴戀地盯著。

    司徒莫明皺皺鼻子,張開雙臂擋到谷長風面前。「不許你這樣看他。」

    「你的個子就只到他肩膀,擋這樣有個屁用啊。」這次被女婿一封書信從子虛谷叫出來幫忙,實際上是為了想看熱鬧的司徒雲拉著妻子坐到一旁看好戲去。司徒莫明轉頭去瞪她爹。

    「你……怎麼不在車內?」沐香蘭看著谷長風,聲音柔軟如絲。

    「他武功那麼差,難道坐在車內等著被你刺死嗎?」司徒莫明瞪她。

    「你……谷正明他們跟你說了什麼?」沐香蘭還是只定定看著谷長風。

    「你還想干什麼?你剛才分明就是想殺他滅口!」

    「你別胡說。」沐香蘭的眼始終沒離開過谷長風,淚眼婆娑地說道︰「是……南風他們要我去殺你的……」

    「你與南風及谷正明他們狡辯之時,我人便在屋子里。」谷長風面無表情地看著沐香蘭。

    沐香蘭的淚水在瞬間止住,她垂眸低笑出聲,笑著笑著臉色便冷了下來。

    「原來都是你的計謀……難怪……我才想他們怎麼有法子推論出那麼多事……」

    「你若是早點承認你就是在我酒里放‘七日青’,且是殺害蘇姑娘的凶手,我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他說。

    「我沒殺她。這一切都是你為了想擺脫殺害蘇姑娘的罪名而布的局吧。」沐香蘭冷笑道。

    「當日,你以‘蘇家古釀’向我們敬完酒離開之後,我與蘇姑娘便移到了它院。其後,蘇家有一名下人吃了我們當日沒吃完的酒菜,一病數日,我們一問癥狀之後,確定是‘七日青’無疑。」谷長風說。

    「敢問當家,有人看到我下毒嗎?」沐香蘭輕聲說道。

    「讓我打爆她的頭!看她還敢不敢說謊!」司徒莫明看到火冒三丈,掄起拳頭就要往前。

    「沒想到你連到這種時候了都還不肯認罪。」谷長風看著沐香蘭仍握在左掌中的劍,眼色更凜。「你是左撇子,蘇姑娘的傷口亦是被左撇子所傷,加上這柄珠寶劍柄缺了一顆寶石,而蘇姑娘死時手里緊握著一顆寶石,想來這二者也該是吻合的。」

    老天有眼,讓蘇姑娘在臨死前抓住了這麼一點證據。

    「你既要誣陷于我,我還能說什麼呢?」沐香蘭悠悠一嘆,眸子已泛著淚光。

    「把這話留著跟官府的人說吧。」谷長風將沐香蘭的劍放到地上。

    「我是你的妾室你的人,你怎忍心這般待我?」沐香蘭淚眼汪汪地瞅著谷長風。

    「你才不是他的人,你只有亂殺人!」司徒莫明氣呼呼地上前,用力推了沐香蘭一下。

    沐香蘭既被點了穴,只能無力反抗地被推倒在地。模樣楚楚可憐的她,目光仍是一瞬不瞬地看著谷長風。

    「我只問你一句你為何要殺蘇姑娘?她與你無冤無仇。」谷長風沉聲說道。

    「她即將成為你的正室啊。」沐香蘭眼角流下一滴淚。

    「我對男女之情不上心,迎娶正室對于你在家中地位並不會有影響。」

    「你既娶了我,心中便只該有我,即便我為賤籍,不能成為正室,你還是不該再在意其他女人,我們該是一段佳話。」沐香蘭死瞪著谷長風,語氣鏗鏘地說道。

    「就只因為我沒當你是唯一,你就要殺了她?還要慫恿南風殺了我?」谷長風眉頭緊皺,怒氣讓他抬高音量。

    「我在意你,而你也本該同等心待我,你怎能迎娶正室!」沐香蘭也拔高了聲音。

    「他之後就要迎娶我當正室,有本事你也來毒死我啊。」司莫明走到谷長風身邊,抱住他的手臂。

    「你給我閉嘴!」沐香蘭的眼珠子瞪大到幾乎快突出眼眶。

    司徒莫明學她瞪大眼楮,順便扮了個丑臉回敬說道︰「你這樣好丑。」

    沐香蘭一听到「丑」字,臉上怒氣瞬間消弭于無形,長睫拓動幾下後,柔聲對著谷長風說道︰「夫君,您讓奴家起來好生梳洗打理一番,回府好好伺候您。」

    「你殺了人,就該伏法。」谷長風凜聲說道。

    司徒莫明聞言,看向柳綠。

    柳綠背上泌出冷汗。

    司徒莫明對柳綠咧嘴一笑,又回頭去看沐香蘭了。

    在司徒莫明心里,柳綠現在是站在她這邊的,算是自己人。自己人做錯事,她完全可以原諒袒護的。

    反正,柳綠終究沒殺了谷長風嘛。

    「您當真忍心把我送進衙門?」沐香蘭美目滑出一顆淚珠。

    「你殺了人,就該伏法。」谷長風只有這句話。

    「我是無辜的。」沐香蘭說。

    「我不認為你有那麼無辜。之前的蘭桂幫雖散了,但只要認真找,總是能找到人指證你當年殺師滅幫的行徑。」司徒雲搖頭晃腦地說道。

    沐香蘭瞪著說話的那人,腦中記憶慢慢地恢復一這人是司徒雲,師父原本想跟他成親的男人。

    「無話可說了吧。」司徒莫明得意洋洋地說。

    「夫君……」沐香蘭只一逕仰望著谷長風。

    「你是罪有應得。」

    比長風不看沐香蘭,站到了莫明身邊。

    「老天爺為何這麼狠心。我就該被捧在掌心里好生對待著,誰都不該讓我受苦……師父不當我是最重要的……你也不當我是最重要的……可我喜歡你們啊……」沐香蘭痴痴地看著谷長風喃喃自語完後,忽而嫣然一笑。

    那笑淒艷至極,看得司徒莫明危機四起,一把蒙住谷長風的眼楮不許他看。「除了你,其他女人都是一樣的,你在擔心什麼呢?」谷長風拉下司徒莫明的手,卻發現她怔怔地看著沐香蘭一睜大了眼、笑容僵在唇邊、一動也不動的沐香蘭。

    「……她死了。」司徒莫明立刻要沖到沐香蘭身邊。

    「慢著,我怕她使詐。」谷長風攔住了她。

    烏金鳳上前探了探沐香蘭的脈象後,淡淡地說道︰「死了。應該是嘴里藏著毒。」

    「我要看。」司徒莫明。

    「慢!」司徒雲大喊一聲,雙手一推便把女兒推到十步之外。「蘭桂幫有種毒,死了之後若有人去掰動她的嘴,那毒氣會從嘴里釋放,能毒死查看之人……」

    「死了還可以害人,這真是太太太……」被推得撞上樹的司徒莫明雙眼一亮,立刻又朝沐香蘭沖去。「太厲害了!」

    比長風一把將溜過身邊的司徒莫明鎖在身邊,用眼神警告她稍安勿躁。看來未來要將小家伙導人世俗的正知正見,還有一段漫漫長路要走啊。

    「各位大人,犯人已畏罪自殺,請出來吧。」谷長風轉身,揚聲對著林間說道。衙門里的捕快此時紛紛自樹後現身,一妝刑案自此了結。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第十章

    事後,沐香蘭尸首及寶劍都被送至衙門,谷長風亦在那里待了一日說明案情,並在確定了蘇姑娘手里緊握的寶石確實是從沐香蘭長劍上掉落無疑之後,這才回到褚管事早早派人前去打理的鄰近谷家酒樓里。

    當谷長風進到酒樓時,只見司徒家三人正坐在一樓廳堂東側窗邊,對著一道「渾羊歿忽」指指點點著。

    「不是說有燒鵝嗎?為什麼來一頭羊,莫非這里的鵝長得像羊?」司徒雲邊愈口水邊說道。

    「一定是點錯了!」司徒莫明用力地點頭,也用力吞口水。

    「送錯有什麼關系,吃下去就對了。」

    烏金鳳一聲令下,三雙手同時出動。

    「慢著慢著,請容小的為三位解釋一下。」博士好不容易插進一句話。

    「你想說不早說!」司徒莫明深吸了一口香氣。

    「幾位不給我說話機會啊。這是褚管事吩咐小的準備來慶功的。這只燒鵝藏于烤全羊之間,取其香氣避開焦火,鮮嫩多汁,極是可口。」博士拿出刀子剖開羊,從其中拿出一只燒鵝。

    司徒家三人見狀全都歡呼出聲,博士只覺眼前一花,那只腹中塞滿了美味糯米的燒鵝就在瞬間被人奪走了。

    比長風見狀,笑著朝三人走去。

    「你回來了!我替你搶了一份!」司徒莫明嘴里咬著,手里則揮舞著另一片鵝肉。

    「不用搶。」谷長風坐下後,很快地看了旁邊的客人一眼。

    幾名客人雖與他們離得遠,臉上卻都是一臉厭惡和鄙夷。「跟他們說,今日有喜事熱鬧,用餐的錢都算我帳上,也送一份‘渾羊歿忽’過去一畢竟這不是常見飯菜。」谷長風召來博士說道。

    博士點頭,快步離開報訊去。

    「一口肉一口酒一一」司徒雲搖頭晃腦了一會後,看向司徒莫明等她接話。

    司徒莫明一口肉一口酒,然後看著她爹,很正經地說道︰「一口肉一口酒,真快樂。」

    比長風又笑了,覺得光是看著她便足以褪散這些時日的疲憊。

    他拿過桌上酒壺,替大家斟滿酒杯之後,率先舉杯致意說道︰「多謝岳父岳母願意出谷相助。」「多謝你讓我們來看熱鬧。」司徒雲說。

    「嗯。」烏金鳳說。

    「多謝你娶了沐香蘭。」司徒莫明說。

    所有人全看向她。

    「那樣才顯得我好啊。」司徒莫明咧嘴一笑,連喝了三大杯。「爹,這酒好!你多喝一點,不然咱們晚點回子虛谷後就沒得喝了。」

    「說得也是!」司徒雲直接拿起酒壺就口,之後便忙著替娘子布菜。

    「爹、阿娘,多吃點。這樣咱們回谷之後,才不會有遺感。」司徒莫明腮幫子鼓得滿滿地說道。

    比長風听著司徒莫明幾句話間都提到回谷一事,心中不免一嘆一一看來得早點跟她把話說清楚。

    「我想先回房休息。」谷長風低聲跟她說道。

    「不是想回房休息,是想跟她說些親熱話吧?」司徒雲朝女婿擠眉弄眼說道。

    「應該不是。他最近一天到晚又是忙帳又是查案搜集證據,已經很久沒跟我煮……」

    比長風連忙搗住她的嘴,壓低聲音說道︰「這事不要在外頭說。」

    「這里又沒外人。」司徒莫明拉下他的手,因為這樣會害她不能繼續吃鵝肉。

    「你的聲音太大了。」谷長風說。

    「是喔。」司徒莫明看著另一端的客人,大聲問道︰「你們都听到了哦?」

    客人冷哼兩聲。「姑娘聲音大到三里外都能听到。」

    「那我要殺人滅口嗎?」司徒莫明說。

    客人們倒抽一口氣,連忙起身。

    「她是開玩笑的,各位別當真。」谷長風起身向客人賠禮,心里卻因為那兩個客人擠成一團發抖的模樣而有些發噱。

    看來他也被司徒家給影響到有些跳脫常理了。

    「是啊,別當真。」司徒莫明用力點頭。「殺人會進衙門的,那打到別人沒牙,滅口說不出話可以嗎?」

    「瘋子!瘋子!」客人起身指著她鼻子大叫。

    「瘋子!瘋子!」司徒雲從矮榻上站起,也齜牙咧嘴地回嘴道。

    「二位,若是我們音量過大有所打擾,你們可以明說。但直接稱人是瘋子,那便是失禮。」谷長風沉聲說道,沉穩姿態自有一種不凡氣度。

    兩名客人看著他,停頓了一會之後,其中一人才板著臉說道︰「是她先威脅我們的。」

    「他們一看即知是來自外地,行儀上或許與我們不盡相同,對許多事情感到驚異亦是情有可原,二位應當善意回應而非惡意譏諷。」谷長風說。「你既要帶他們出來,就要把他們教好,跟他們說……」

    「你敢教訓他!」司徒莫明立刻往前要沖向客人。

    「莫明,站住。」谷長風低喝一聲。

    司徒莫明硬生生停下腳步。

    「莫明,不要站住,把他們揍到鼻青臉腫。」司徒雲雙手叉腰地說道。烏金鳳一語不發地繼續喝酒吃飯。

    「我有錯在先,不該以為這酒樓是我的,便沒有交代他們該注意的事項。」谷長風一揖身,知道搬出名號會是處理事情的最快方式。

    「你是谷當家!」兩名客人跳了起身。

    這一排大街原本是處大溝,谷長風買下整頓了一年,填平了大溝、蓋起了房舍。他們如今也承租了其中兩間,怎麼敢得罪谷長風。

    「準備兩份三勒酒讓這兩位先生帶回去。」谷長風說。

    「不知谷當家到來,失禮。」兩位客人連忙起身行禮。「早就听說‘三勒酒’這從西域傳入的好酒就屬谷家酒樓釀得最是地道了,多謝谷當家。」

    「失什麼禮?你們知道他是誰,才覺得失禮,這樣算什麼有禮?」烏春鳳冷冷拋去一句。

    「夫人說得好!」客人打哈哈笑道。

    「我娘子人好,還要你們說嗎!再不走,我揍到你們飛出去!」司徒雲瞪著他們說道。

    「我們這就告退,請谷當家莫怪。」兩名客人對著他們又是作揖又是打恭,好一會之後才離開。

    「這就是我不喜歡外頭人的原因,一定要看對方有幾多銀兩幾間屋子,才決定對方說的話能不能听。」烏春鳳說。

    「沒關系,咱們再幾日便回去了。」司徒雲說。

    博士送客完畢,返回時,谷長風向他問道︰「他們可是承租了鋪子?」

    「是。當家的如何得知?」博士說。

    「若是尋常客人無所求于我,不需說那麼多諂媚之詞。」谷長風說。

    「以後不要租給他們了。」司徒雲說。「當然要租。」

    「你敢違抗岳父的話!」司徒雲一拍桌子,氣得臉紅脖子粗。

    「當然要租,但要租得比以前還貴,這樣才能拿他們付我的錢帶著一家子吃香喝辣。」谷長風說。

    「好女婿!」司徒雲樂得抱住了他,還用力拍他的肩膀。

    比長風先是一僵,既而便微笑地接受了所有的對待。

    「爹,你不要抱他抱那麼久。」司徒莫明扯扯爹的衣擺,還努了下唇。

    「怕他愛上我嗎?」司徒雲說。

    比長風倒抽一口氣,立刻往後退了三步。

    「好了,谷長風不是說要回房嗎?去吧。」烏春鳳大掌一揮說道。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你們,才不要這麼快回房去,是吧……」司徒莫明抬頭看向谷長風,眼楮突然大睜。「你你你你快回房休息!」

    「什麼不累!你之前擦了那藥膏,整張臉皺到我都看不出來你變丑了。現在瞧你眼眶這麼黑,臉色這麼蒼白,臉頰也凹進去了!不妙,真的不妙!」司徒莫明捧著他的臉,哇哇大叫道。

    「我若沒了這張皮相,你難道不敝我妻子?」谷長風皺眉說道。

    「我是認定你了。但是,如果你變丑了,我怕自己會提前嫌棄你啊。」司徒莫明一臉坦蕩地看著他。

    「好了,為了不讓你提前嫌惡,我這就回房盥洗、睡飽,還你一個原來的我,這樣總成了吧。」谷長風敲了下她的頭。

    「這還差不多。」

    「你還好意思說他,你來這里之後,臉都圓了一圈了,再腫下去都成一顆球了!」司徒雲傾身捏了下女兒的臉。

    「唉呀,這樣好吃的東西多,又不像在谷里一樣,到哪里都要東奔西跑。吃多又不動,自然就圓嘛。

    反正,他又不是因為我的臉才娶我的。」司徒莫明扯扯谷長風的袖子。「是吧?」

    「當然。」谷長風笑著點頭。

    如今他看人,看的是心,而不是只看到這人能帶給他的利益,這一切都是她教會他的?也是她讓他知道,光是愛護對方便能得到多大的滿足。

    「你。們看吧,我就知道他娶我,不是因為我的臉,而是我的力大無窮。」司徒莫明得意洋洋地說道。

    比長風的笑僵在臉上。「我不是貪你這個。」

    「那你貪我哪個?」她奇怪地看著他。

    比長風看著她,遲遲不語。

    她看得著急了,猛扯了他的手臂幾下。「你怎麼可能什麼都不貪我?這樣表示你不夠喜歡我啊!」

    「我貪你的開心和笑容。」他低聲說道。

    「這樣我就放心了。」她挨向他,撞了他幾下。「那還不簡單,給我吃的,你就可以佔我便宜了。」

    比長風大笑出聲,忍不住緊握住她的手。

    「爹,阿娘,我們回房了喔。」她壓低聲音嘿嘿笑著,興奮得臉頰微微紅著。

    「我看他現在一臉很想煮飯的樣子。」

    「我沒有。」谷長風輕咳一聲,耳朵開始變紅。

    「也是啦,你今天這麼累,應該是沒法子煮了。我可以體諒的。」

    司徒雲和烏金鳳看到谷長風被女兒鬧得百口莫辯的樣子,同時大笑出聲。司徒莫明見爹娘笑得開心,也跟著大笑。

    「不能煮也好,現在早點睡,明天我們一早就出門準備回子虛谷。」司徒莫明說道。

    比長風很快看了司徒莫明一眼,再抬頭時迎上的卻是烏春鳳銳利的目光。

    「我想你是有話要跟她說,是吧?」烏金鳳說。

    「是。」谷長風對著岳母一揖身,對于她的佩服已經無法再多。

    烏春鳳看著女婿,再看看女兒,最終揮揮手讓他離開。「有話要說就快回房吧。」

    比長風點頭,拉著莫明的手離開。

    「你嘆什麼氣?」司徒雲不解地問著妻子。

    「鳥兒翅膀硬了,該有自己的巢了。她早晚都是要做出選擇的。」

    「她為什麼要有其它的巢!她不需要!」司徒雲瞪大眼,已經紅了眼眶。

    「她可以有兩個巢和三個照顧她的人,這樣豈不更好嗎?」烏春鳳拍拍丈夫的肩膀。

    「那我要跟著她,兩巢並一巢。」

    「那你就自己待在這里好了,我可住不慣這種要和人虛偽來虛偽去的地方。」

    「不,我嫁妻隨妻,你在哪我就在哪。」司徒雲一把抱住烏春鳳,把眼淚鼻涕全擦在她胸前。

    「丟不丟人啊。有人在看。」烏春鳳指指博士。

    博士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即便被人抓到偷看還是動彈不得。在谷家酒樓敝事的第一原則就是不對客人有太多評論,但眼前這對夫妻的奇特言行,真的讓他睦目結舌,很想問問他們是打從哪來的奇人異事啊。

    「你有什麼想問?」烏金鳳喝了酒,心情尚可,決定給這個招呼得很熱絡的博士一個方便。

    「我我……我可以問嗎?」博士慢慢地靠近他們。

    「準!順便一起過來喝酒。」司徒雲拍拍桌子說道。

    博士眼巴巴地挨了過去,半個時辰之後,博士醉倒在店里,留下已經知道好酒擺在哪里,開始把自己當成博士的一對夫妻,把店里的酒全嘗了個遍。

    就在谷家夫妻還在大贊「好酒」之時,谷長風已拉著司徒莫明回到房里。他才在榻上坐下,鞋還沒脫,她就撲到他身上,抱著他問道︰「官府那邊都沒事了嗎?那個沐香蘭是真的死透了,不會突然活過來亂砍人了吧?」

    「放心,一切都處理好了。」他撫了下她的發。

    「那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你快說完,我也有好多話想說。」

    「你先說。」

    「那我先找到位置坐。」她推他在榻邊盤腿坐下,自己則窩躺進他懷里。「沐香蘭為什麼要對你動手?為什麼她不殺了你弟弟和叔父後再逃走?那樣不是比較快?」

    「和他們相較之下,我才是不容易被糊弄的那個。殺了我,她才能一勞永逸在谷家安逸終生。」

    「也是喔。宰了你,他們兩個又定不了她的罪,她想干麼就可以干麼。」司徒莫明想到沐香蘭的狡辯,還是忍不住咬緊了牙根。

    「犯不著為了一個毒蠍心腸的女人氣壞自己。」他輕捏了兩下她的臉。

    「她真的很奇怪。為什麼會覺得所有人都應該愛她?本來就不是大家都喜歡吃一樣的東西啊。人家不愛不吃也不行,還要毀了別人,真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

    「這樣自私之人本就不少,只是她更偏激一些罷了。當人心里只有自己時,對于所有違逆其意願的人事物,便會看不順眼或動手毀滅,甚且不會有任何內疚感。」

    「真是可怕。像我們子虛谷多好,都不會遇到這樣的人。」她笑眯眯地仰頭看他。「很棒吧。」

    「因為你們那里只有你們三個人。」

    「錯!」她哈哈笑著,戳戳他胸膛。「現在有四個了。若是我們再有了孩子,那就是五個、六個、七個了……」

    「莫明,這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事。」他傾身向前,握住她肩膀,讓她坐正,以便他能看著她眼楮說話。

    「如今雖已知曉沐香蘭就是凶手,但谷家和酒樓的事務敗壞許久,需要一些時間處理,我不能跟你回子虛谷。」他放不下谷家事務,也沒打算就此退隱江湖。但莫明的意思,顯然便是如此。

    「沒問題啊,等你處理好,我們再回去。」

    「谷家酒樓生意養活了很多人,我如果就此放下,避居到子虛谷,那些人該乍心麼營生。」他握住她的手。

    「這還不簡單啊,你把家產全都變賣再分給他們不就得了。」她笑著,開始覺得他有點傻了。

    「坐吃山空,再多的銀兩都會敗得精光。他們需要學習一技之長,我日後會將釀酒技術慢慢傳授下去,但是這些事都需要時間,所以……」

    「所以,你究竟還要多久才能跟我一塊回去子虛谷?」她皺起眉,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我每年都能帶你回去探望子虛谷。但是,我並不想長期住在那里。」他定定地看著她的眼說道。

    她扁著嘴不開心了,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悶聲說道︰「那你還要多久時間才能長期住在那里?」

    「至少十年。」

    司徒莫明倒抽一口氣。

    「十年!那就是不跟我回子虛谷住的意思了!」司徒莫明翻身下榻,躁動的情緒讓她在原地彈跳著。

    「這種大事,你為什麼不早說!」

    「一般而言,成親之後,女子都跟隨著男方居住的。我原本以為你說的回子虛谷,是要回去小住的意思。」

    「不是不是就不是!」她跺了下腳,開始在房內不停走動著。「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外頭,外頭豺狼虎豹壞人這麼多,你又這麼弱。」

    「莫明,我在外頭很平安的。沐香蘭畢竟只是個意外。」

    「那我怎麼辦?我不想一個人回去。」她扁著嘴,一臉要哭的神情。

    他走到她面前,擁她入懷。「你不能考慮一下,每年陪我在外頭待幾個月,我再陪你回子虛谷一個月,這樣不好嗎?」

    「不好啦!」她揚臂想甩開他的手,偏偏他握得牢緊,怎麼都不肯放。

    「放手!」她氣了,大喝一聲一使勁。

    他被她狠狠摔回榻邊。

    「我不是故意的……」她立刻沖到他身邊,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把他拎起來。

    「我只是很煩……」

    他張手環住她。「不要再推開我了。」

    她把額頭抵在他胸前,吸氣吐氣了好半天後,才冒出一句︰「你們那里不是很多人都三妻四妾嗎?」

    他挑起她的下顎,深深地看著她。

    「莫明,我不會再娶其他女子……」

    「我沒問你。我是在想我是不是也該娶一個可以跟我待在山里的丈夫,然後你就當我外頭的那個丈夫,等我出谷時……」

    「你想都別想!」

    比長風眼里閃過怒焰,緊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拖到面前。

    「為什麼?」她眨了眨眼。

    「我不許!」

    「我也沒允許你有什麼三妻四妾啊。」

    「那是遇見你之前。難道我之後娶妾,你也無關痛癢嗎?」

    「不可以!連說都不可以說!」

    她捧住他的臉,重重地咬住他的唇。

    比長風的滿腔怒氣此時有了出口,他扣住她的後腦勺加深唇齒交纏。兩人吻得急,又都迫不及待地想踫觸彼此,便雙雙倒到了榻上。

    兩人衣服扯得七零八落,卻完全不影響他們踫觸彼此的力道與熱情,嚙咬與親吻聲在屋內回響。

    他低頭吻住她一聲呻吟,長指往下探著她的動情之處,讓她在他指下拱起如弓。

    她迷蒙地睜開眼,仰看著他的臉龐,突然脫口問道︰「你看起來很累,可以煮飯嗎?」

    「我沒說我累,是你嫌我丑,要我去睡覺。」

    「可是你看起來真的很累。」她撫著他的臉龐,忽而一個躍身,反客為主地將他壓在身下。

    「不然,你躺著,讓我來就好。」

    比長風瞪大眼,耳朵發熱,可他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排斥她的提議。

    「你知道怎麼……」

    「幫我。」

    她動情非常卻經驗不足的身子只能在他身上廝磨著。

    他倒抽好幾口氣,險些就要把持不住,手掌驀地扣住她腰身,利落地讓兩人分毫不差地結合了。

    她手掌貼在他胸膛,身軀起伏著,卻始終掌握不到要訣,只得眼色迷蒙地睨著他。

    「快點幫我。」

    他嘆了口氣,當然是又幫了。然後一一司徒莫明再一次地後悔了。

    好累!生米煮成熟飯這事真的比練功還累啊!練功還能摸魚打混一下,可他根本不給她休息時間。

    比長風根本不像他表面看起來那麼累,她才是那個做到最後,已經徹底攤倒的人。雖然後面幾次都是他在動,但她的感受那麼多,怎麼可能不激動。加上還要忍著不大吼大叫,力氣耗盡得更多啊。

    于是,當遠方雞鳴響起,她由著他從身後與她合而為一,再一次地于歡愛中崩潰後,她縮啊縮地縮到榻邊最里側,帶著哭聲說道︰「……不要了……」

    「莫明。」他偎到她身邊,俯首親吻著她的耳朵。

    「不要了。」她閉著眼楮,神智已不清。「你只能有我一個丈夫。」

    「我也不會想跟別的人生米煮成熟飯。但是,我一個人會很無聊……」

    「我會挑人送去陪你。」「嗯,要好玩一點的……」

    「就知道玩。」見她一臉入睡神態,他輕晃了下她的小臉。「我過幾天先送你們回子虛谷,待我這里整頓好,立刻就去谷里陪你住一小段時間,如此可好?」

    「干麼還送我?這一來一往浪費時間,不如你早點回去整頓好,再早點來找我。我爹娘跟我一起去,沒問題的。」現在她可以睡了吧?

    「我會早點去看你的。」

    「嗯嗯。」

    「你們回去之前,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回她連應都沒應,小臉往旁邊一偏,張開紅紅小嘴,呼呼大睡了起來。

    他看著她憨睡姿態,伸臂將她擁進了懷里。她掙扎了一下,背對著他又繼續作起好夢了。

    他埋首她發間,輕輕地呼吸著,感覺到心頭有股愴然慢慢地升起。怎麼她還沒走,他就已經開始在想念她了,明明他很習慣一個人的啊……

    棒日,天空湛藍無雲,舒緩和風與暖陽相伴。司徒莫明趴在馬車窗口,嘴里嚼著甜食,看著旁邊在田里耕種的人們。

    因為搭的是可以讓她在里頭跳前竄後的谷家馬車,凡是駛過之處,必有人抬頭觀看,而司徒莫明就會笑著朝著大家揮手。

    「大家心情都很好喔。」她說。

    「一抬頭就看到你這個傻丫頭對著他們笑,心情當然好。你趴在窗口半天了不累嗎?」他拉她回到馬車內。

    「不累啊。昨夜分明是你比較累,我累昏過去就睡著了。而且我後來兩次除了唉唉叫之外也沒能干麼……」

    車窗被關上,司徒莫明被他用親吻滅口了。

    「我們到了。」車夫駕著馬車緩緩地在一處大坑旁邊停了下來。

    「到了嗎?」司徒莫明沒待谷長風說話,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你要我看什麼……」

    司徒莫明的目光與前方那幾個推著獨輪車搬土的婦人打了個照面。

    「王嫂、巴嫂,你們在這做什麼?」司徒莫明認出她們,還有幾個經常搭腔她們二人的婦人。「你們曬黑了好多。」

    「你來這做什麼!我們可沒心情再幫你梳妝打扮。」王嫂啪地把手上的獨輪車往地上重重一摔。

    司徒莫明往後一退,免得上頭的土塊派污了谷長風新買給她的紅衣裳。她從沒有穿過紅衣裳,整天都覺得自己好看極了。

    巴嫂一看到她閃躲的樣子,抓起手中泥土就往她身上扔。

    司徒莫明的反應何等快,怎麼可能被扔中,反而是左閃右躲地玩起你丟我躲的游戲。

    「你來看什麼笑話!滾回去!」王嫂吼道。

    「你們是笑話嗎?」司徒莫明又閃開三次她們扔來的土塊,樂得不得了。

    「玩什麼玩!全都回去工作!今天要是沒填滿一百車的土,是想沒飯吃嗎?!」一名灰頭發、身材魁梧似男子的婦人狠瞪了所有人一眼。

    「原來你們是沒飯吃,才會一下子像老了十歲,那很慘,我也來幫忙吧。」司徒莫明說,開始卷起袖子。

    「好啊!你最厲害你最強,今天那百車都讓你來搬!」王嫂用她的細d肥楮看了巴嫂一眼。

    「有人在等我,我搬十車就好了!」司徒莫明往馬車看了一眼。

    「不行,一定要搬百車,我們都听見你說要搬完百車了!」巴嫂跟著大聲嚷嚷道。

    「莫明,上車!」谷長風從車內喊道。

    「可我不幫忙,她們沒飯吃。」

    「你是想讓她們從運滿一百車的土,變成運滿二百車才有飯吃嗎?」谷長風說。

    「听不懂。」司徒莫明抓抓頭。

    「你不懂就滾!憑什麼我們就要被送離谷家!憑什麼那些被趕出去的僕佣,就只要耕田做農事,我們幾個就要做勞力活、運土填炕!」王嫂咬牙切齒地說。

    「因為你們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麼人。」馬車內傳來冷冷一哼。

    「說是你那男人吧。」王嫂抓起一把土往馬車扔去,可惜力氣不大,泥土落了泰半在半路。「一個又老又丑的佝僂說什麼大話!怎麼?搭了別人的馬車就以為了不起了,等你升起來當管事,不用再對香蘭夫人流口水時,再來訓一一」

    一身藍黑長袍、腰系繡金袍帶的谷長風從馬車內走了出來,俊容凜然、深目不怒而威地往所有人看去。

    「賤蹄子又跟了別的男人,現在是來炫耀你的水性揚花嗎?!」巴嫂愈看心里愈不是滋味。

    「他是谷子婿,也是谷長風。之前易容人府,是為了追查真凶的。」司徒莫明笑嘻嘻地挨近他身邊。

    王嫂、巴嫂聞言,臉色全都發白,立刻跪了下來。

    「大當家恕罪!」王嫂立刻磕頭起來。「是我們有眼不識珠,看您夫人年輕可愛,這才跟她鬧著玩的……」

    「鬧著玩?」谷長風臉色一沉,眼露寒光地瞪著她們。「讓她一人提幾十桶水,提到手臂都快廢掉,還教她畫大花臉,騙她那般模樣叫做國色天香,如今又叫她搬百車的土,你們玩得還真大。不如今日便比照辦理,讓她對著你們也這麼玩,只要不鬧出人命,我都隨她玩得盡興。」

    「玩得盡興好啊!」听話向來只听她想听的司徒莫明,立刻拍手叫好。「哪里有炭筆,我也要替她們畫臉!」

    「大當家饒命!」王嫂、巴嫂一听到只要不鬧出人命都隨司徒莫明,二人嚇得當場下跪磕頭。

    比長風仍是臉色嚴峻、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們。

    王嫂和巴嫂對看一眼後,同時轉向司徒莫明。「夫人饒命啊!」

    司徒莫明一見她們全都對她下跪,完全不明究竟,只好也跟著跪下。

    王嫂和巴嫂被嚇呆到連磕頭都忘了。

    「啊,我忘了我穿的是新衣裳,不玩了。」司徒莫明拍拍膝蓋上的塵土,抓著谷長風就站起來。

    「別拍了,這樣的衣服,你想要幾件就有幾件。」

    司徒莫明根本听不到他在說什麼,因為旁邊一幫人正聲嘶力竭地喊著︰「夫人!饒命啊!」

    「我剛才有說要殺她們嗎?」司徒莫明撝著耳雜,皺著眉問。

    「她們知道如果這里的事再不做好,就會被賣到動物比人還多、吃頓飯要掘地三尺才能有東西吃的蠻荒之地。」他攬著她往馬車走去。

    「有那種地方嗎?不如我也來去玩玩。」司徒莫明眼楮又大了。

    「你覺得好玩,她們也一定覺得好玩,不如我明日就送她們過去。」

    「不一一」王嫂大叫,竟昏了過去。

    巴嫂則繼續跪在地上磕頭。

    「她們看起來不是很想去喔。」司徒莫明仰頭看他。

    「小的願意繼續在這里為大當家賣命啊!」巴嫂大聲說道。

    「走吧。她們若安分,便留在這里。若再發生欺負他人之事,便將她們發派到更艱難之處。」谷長風扶著司徒莫明搭上馬車,回頭對著管事的灰發婆子點點頭後,便出聲喚車馬起動。

    車夫拉起馬鞭,馬車揚長而去。

    「之前,南風貪便宜買了這批僕佣進來,卻不知道都是些刁奴或是惹是生非之人。」他撫摸了下她的頭說道︰「委屈你了。你現在想怎麼教訓她們都行。」

    「我不委屈,也不想教訓她們。她們做不出好事,也不會遇到好人,不會善終的。這就是我娘說的什麼惡有惡報。」她抓起他替她準備的食盒,拈起一塊甜糕人口。

    「你的心胸倒比我寬大。」

    甜糕的甜讓她開心地眯著眼,而他看著她的嬌憨笑顏,忍不住問道︰「莫明,你既已見過你爹娘了,為何不能留下來陪我?」

    「我和你回谷家,我爹和阿娘會有多無聊啊。何況他們才出來幾天,就想念子虛谷了。我出來更久,就更想啊。」她嘟嘴看他一眼,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是不懂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回去子虛谷……」

    「你習慣子虛谷,而我習慣了外面的生活。只是你回到子虛谷,難道不會想念我?」

    「當然會。誰叫你那時讓我以為你一辦完外頭事,就會跟我回子虛谷住,我才會跟你出谷的。」

    那時他只求能活命回到谷家找出凶手,哪里會想到這麼多。況且,他現在也還沒打算此生就定居在子虛谷的。

    「都是我的錯。」他嘆了口氣,把她擁進懷里。

    「對,都是你害的!」司徒莫明一想到那麼多天看不到他,便紅了眼圈。

    「莫明……」

    她氣得伸手去推他。

    比長風這回坐得很穩,沒被推撞到旁邊的東西。

    「那你要記得找人到子虛谷陪我。我有伴,才不會無聊,不無聊就不會想你。」

    「我說過了!你不準再娶一個丈夫。」他一把抓住她肩膀,額上冒青筋。

    「我說找‘人’,又不是找‘丈夫’陪!反正,我不想自己在子虛谷。」她最想要的是他一起回去。

    比長風看著她緊揪住他衣裳的手,心驀地一沉。

    「你只是希望有人陪在你身邊,是嗎?」至于是不是他,一點也不要緊嗎?

    「對啊。」那個人不就是他嘛。

    見她點頭,他心頭驀地冒怒火,揚高音調說道︰「那個人是不是我,也無所謂嗎?若是我買幾個性情溫馴的少男少女,就讓他們進谷陪你,這樣也行嗎?」

    「要找幾個好玩一點的。」她只听到後半部,眼楮立刻一亮。「那樣我才能撐到一一」你來子虛谷陪我。

    「夠了,我不想听了。」谷長風沒待她把話說完,便板著臉坐向窗邊。

    「是你自己說要讓人進谷陪我的。」她推推他手臂。

    比長風繼續抿著唇,不說話。

    「干麼不理我?」

    「讓你提前習慣沒有我的生活。」他怎麼會在意了這麼一個沒良心的人!她瞪他瞪了半天,繼而忿忿地抹去滑下眼眶的淚水。

    「反正,都怪你不陪我回去。」

    「你只要有人陪就好了,何必稀罕我。」

    「對!我才不要稀罕你!反正你也不稀罕我,不想跟我回子虛谷!」司徒莫明惱了,拉開車門一躍下馬。

    「莫明——停車!」他被她嚇到頭皮發麻,急忙喊了停車。

    他探出車門,見她健步如飛地往前疾奔,這才放下心來。

    他出聲讓車夫追到她身邊。

    「莫明,上來。」他在窗邊看著她。

    「我不要看到你,你走開!」司徒莫明撿起石頭往窗內扔,然後故意朝另一個方向跑。

    車夫見狀,只好掉頭。

    只是這樣掉頭的事發生幾回之後,谷長風也發火了。

    「莫明!」

    一顆石頭正中谷長風肩膀,他怒氣騰騰地瞪她,她卻又已經往前跑得不見人影。

    「好,我不追你了!讓馬車送你回谷家酒樓,你陪岳父岳母回去吧!」他下了車,對著她消失的背影她沒回應,而他吩咐了車夫,務必找到她、載她回酒樓之後,也就安步當車地繼續往前走了。

    日後要住在城里還是子虛谷,既是一時半刻不會有讓兩人都滿意的答案,那麼還是讓莫明先跟著她爹娘回去,而他先回谷家,把所有事處理完畢,這樣才能快快去找她商討今後兩人何去何從的問題。否則一人心在紅塵、一個只想逍遙遁世,是要怎麼做夫妻啊!

    比長風腦中想著要如何安頓好這許多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渾然不知就在他愈行愈遠之際,蹲在樹上的司徒莫明看著他毫不留情往前走的背影,忍不住放聲大哭、哭到肝腸寸斷、哭到谷家馬車都停到了樹下還亳無所覺……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5 天前

尾聲

    「您先去休息吧。」褚管事校斷桌上的一截燈芯後,又移了幾盞燭火後靠近谷長風。

    「你先回去,我再寫點東西就休息了。」谷長風揮手讓他下去。

    「您一個時辰前就這麼說了。」褚管事嘆了口氣,把食盒也拎到當家的手邊。

    「灶房炖來的湯品,您好歹也要喝一點。」

    「嗯。」谷長風頭也沒抬地應了一聲,依舊在紙上寫著釀酒技術要項。褚管事看著當家的瘦削臉龐,還能怎樣,也只能期望司徒莫明能快點回府。當家返府重掌事務,已有兩個月時間。酒樓、府內原本舊差役、僕佣,在一聲令下後,很快地將一切打理回原狀。而谷南風和谷正明則在寫下自白書後,就被遣到三百里外居住。

    外人不明原因,或說谷正明和谷南風在當家落難期間敗空家產、或說這些人與沐香蘭同伙謀害當家、或說當家死里逃生後,心腸變硬了……諸多傳聞,街市上傳得鬧鬧嚷嚷。不過,也正因為有話題,所以酒樓生意竟比以前來得更好。

    不過,當家看起來卻不像很開心。

    褚管事嘆了口氣,關上帳房房門。

    此時,谷長風正用力眨著干澀雙眼,正好听見了褚管事的這聲嘆息,他于是強迫自己放下筆,起身在屋內走動著。

    酒樓管理事宜,他已撰寫得差不多。培養人才的書院計畫,也正在進行之中。至于釀酒的步驟,因為細節過多,還需要耗點時間。

    不過,對他而言,有事可做反倒是好的。忙得不可開交的話,倒頭就能睡。反而是用餐沐浴,或者是即將人睡前的短暫空閑時間,會讓他感到若有所失,覺得心頭空蕩蕩的。

    丙然,他已習慣有莫明陪在身邊。所幸事務即將完成,他就快要能到子虛谷去看她了。

    她孩子氣重,他那時實在不該跟她鬧性子的。她心里在乎他,他豈會不知?她若真不想待在城市里,那他每年定期前去探望她又有何不可?

    況且,當初是他有意欺瞞在先,讓她以為諸事完成之後,便要跟著她回子虛谷定居,如今又怎能埋怨她不願陪在他身邊呢?

    之前褚管事又買進了一批新人,視其能力或留在府里幫忙或學習酒樓之事,他自然也順道挑了一批如果不人谷家,便要骨肉分散或無以營生的孤兒寡母。屆時他會將訓練完成的孤兒寡母帶到子虛谷,好讓岳母挑選能人谷幫忙做事的人。也許下個月,他便能親自領著這些人前往子虛谷了。

    不知莫明這陣子吃好睡好否?

    比長風想起自己尚未用餐,坐到矮幾前盤腿坐下,舀了口已涼的湯入口。這湯喝起來怎麼好像沒什麼滋味?或者該說他最近無論吃什麼都不甚可口。不像之前和莫明在一起時,即便吃的多半是不講究的粗食,可那時總覺津津有味。不,吃得津津有味的人是莫明。他是看她吃飯,才覺得津津有味的。在遇見她之前,他的生活里就只有不停地賺錢與工作罷了……

    真要他完全都放下,他辦不到,且他在山林中能得到的快樂,不若他在經營酒樓時所得的滿足。若她能明白這點便好了。

    比長風輕嘆了口氣,嘆息聲隨之在屋內回響。

    屋內未免安靜得過度。如果有莫明在身邊,屋內便不曾安靜過,除非她睡著了。

    是因為她不在身邊,所以他才想著她百般的好嗎?會不會再相處久一些,他會就開始嫌莫明吵,或者要為她的不諳世事而頭疼翻臉呢?

    不,陪伴喜歡的人怎麼會麻煩?就像他在經營酒樓遇到困難時,也不曾對經營心生嫌惡。喜歡,就會願意花更多心思付出。

    他知道莫明這輩子絕對當不成一個尋常妻子,也知道有她在身邊,他必然得要費心更多。可這費心若能換得她陪在身邊,怎麼算都算便宜他了。

    現在的問題是,他要如何才能與妻子長相廝守?

    比長風強迫自己又喝了幾口湯。他還有長遠的路要走,再忙也不該跟身體作對。

    「谷長風,還我的命來……」窗戶啪地一聲被推開。

    「莫明,是你嗎?」谷長風喜出望外,立刻起身看向窗邊,窗邊空空如也。

    「我不是……」聲音從另一扇窗邊傳來。「我是來跟你討命的……」

    「莫明,不要鬧了。夜涼露重,快進來……」谷長風馬上又奔到另一扇窗邊。

    「就跟你說,我不是莫明了!」披著長發的司徒雲從第三扇窗邊探出頭來,不高興地說道。

    「岳父。」谷長風彎身一揖,很快地奔向司徒雲。「莫明呢?」

    「蹲在門邊偷看。」司徒雲把紅色長舌頭往旁邊一扔,很不高興它又沒嚇到人。

    比長風奔到門邊,飛快地打開門一一司徒莫明正蜷著身子坐在門邊。

    「莫明!」谷長風喜出望外,彎身伸臂就要攬起她。「你怎麼瘦成這樣!病了嗎?手怎麼這麼冷?快進來!’「不進去。」司徒莫明死命抱住雙膝,完全不願改變姿勢。

    「為什麼不進來?」谷長風單膝落地,「因為……」司徒莫明吸了吸鼻子,突然一把抓住谷長風的衣襟。「為什麼你身上都是藥草味?你病了嗎?」

    「我今天去看了幾家藥草鋪,看看之後有沒有機會做藥草鋪的生意。」

    「什麼?!你居然把賺錢的念頭打到我子虛谷來了!」司徒雲把女兒拉到一旁,自己則拎住谷長風的衣襟。

    「不……那是因為……因為……」谷長風看向她,一時竟忘了要說什麼。

    「吞吞吐吐,非奸即詐,給我從實招來!」司徒雲朝著女婿大吼。

    「因為莫明不在,藥草的味道會讓我比較安心。開藥鋪,也不單只是為了賺錢,目前正在與幾位仁心仁術的大夫商談,希望他們每月能有數日替清貧人士看病且取藥不收分文。」

    「喔。」司徒雲對這種事沒興趣,抓抓脖子,便在門邊蹲了下來。

    「你還是不進來?」谷長風把司徒莫明拉到面前。

    司徒莫明搖頭。

    「有葡萄獎……」

    比長風聲未落,司徒莫明已經往屋內沖,可惜慢了她爹一步。

    「哪里?在哪里?」司徒雲先沖到桌邊,立刻掀開所有桌面杯碗瓢盤。司徒莫明見狀,立刻抱住谷長風的手臂。「哪里?在哪里?」

    「你乖乖坐好,我讓人送來。」

    「我坐好了。」司徒雲坐得很端正。

    司徒莫明哇地哭了出來。

    「怎麼哭了?」谷長風連忙摟著她,眼楮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她。

    「我爹比我早坐好。」

    比長風大笑出聲,將她攬得更緊了些。「這有什麼好哭的!」

    「嗚……你笑我……」她的眼淚愈流愈多,真有要放聲大哭三天的氣勢。

    「我不笑你了。」谷長風立刻斂目整容。

    「嗚……」她還是繼續哭。

    「都是我不好。」谷長風柔聲說道。

    「對,只要你一哭,就是他不好。」司徒雲在旁點頭說道︰「你娘那時懷你時,也是這副愛哭樣,我也沒因此討厭她啊……所以你這個也不會的……」

    「真的嗎?」她仰頭看谷長風。

    比長風雙手抓住她肩膀,又很快松開,聲音顫抖地說道︰「你……你有身孕了?」

    「嗯……我就知道你不高興……嗚……」她見他一臉震驚,又哭了。

    「我沒有不高興,我是嚇到了。」谷長風的嘴唇還在抖。

    「嚇到就是不高興。」她說。

    比長風搖頭搖頭又搖頭,他張口想說話,可嘴巴張合了幾次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擁她入懷,牢牢地圈著她一一「天啊天啊天啊……你有身孕了,你有孕了……」

    「地啊地啊地啊……她有身孕了……我要喝葡萄漿……」司徒雲在一旁哼哼唱唱。

    比長風抓起桌上喚人鈴,朗聲說道︰「來人!去拿葡萄漿過來。」

    僕役很快地進門,一看到屋內還有其他人,嚇得瞪大了眼。

    「是夫人……回來了嗎?」

    「沒看到還有我嗎?」司徒雲瞪了來人一眼。

    「大人好!老爺好!」僕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于是全都稱呼了一遍。司徒雲滿意地點頭。「以後就叫我大人好了。」

    「你去拿葡萄漿,再讓灶房多做幾道菜及甜品上來。」谷長風只想跟她說話,很快便打發了僕役。

    「慢著!我的葡萄漿里要多擺一些蔗漿,還要那種長得像花的餅……」司徒雲說到最後,毅然走到來人身邊。「我跟你一起去。」

    「大人這邊請。」

    「我也要去點菜……」司徒莫明掙扎著也想起身。

    比風用盡力道,這才阻止了她離開。

    「你想吃什麼山珍海味,我明天全讓人搬到你面前。」

    「嗯。」她用力點頭,這才破涕為笑地轉身攬住他的頸子。「我真想你。」

    「想我怎麼不回來找我?你有身孕,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好去接你過來。」他急到說話說到氣喘不已。

    「我一直哭,哭到我爹受不了,哭到我娘替我把脈,我才知道有身孕的。然後,我爹就帶我來找你了。」她挨著他,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

    「你有幾個月身孕了?」他盯著她,連眼都不敢眨,只覺得一切不真實。

    「我娘說兩個月了,我想應該是你那回做到天亮時懷上的。我娘叫你暫且不要對我煮飯了,之後身子穩定一點後,就算要煮,也不可以再煮到天亮了……」

    比長風被她的話惹得臉頰泛紅,但神情卻益加嚴肅地看著她。「身體可有任何不適?是否要叫大夫來替你把脈?」他握著她肩膀上下打量著。

    「沒啊,除了一直想哭之外,一切都很好。」

    「一直哭要看大夫嗎?」

    「我娘說她那時也是一直哭,沒事的。」她安慰地拍拍他肩膀。

    「莫明。」他凝望了她好一會後,再度將她攬到胸前。「我太歡喜了。」

    「你這麼喜歡我一直哭哦?」她蹙了下眉。「那我之後多學學假哭好了。」

    「你做什麼我都喜歡。」谷長風笑著捧著她的臉,實在很想說些什麼,但嘴角一直忙著上揚,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低頭不住地在她臉上親著親著,半天後才又蹦出一句一一「天啊,你有身孕了!」

    「我知道,你不用提醒我。」司徒莫明瞥他一眼。都說女人有了身孕會變得奇怪,她倒覺得是男人會變笨吧。

    「留下來讓我照顧你。」他握著她的手,低聲說道。

    「我才不要留在這里。是我爹娘說一定要當面告訴你,我才來找你的。」

    比長風想到他差點連自己有了孩子都不知道,胸口驀地抽搐了下。

    「我很想你,你不想我嗎?」

    「想啊,所以在谷里一直哭,哭到我爹也哭了,所以才帶我來找你的。但我想我看看你就會沒事了。

    這里的人,我不習慣,我要回谷里。」

    「你不用習慣,我讓他們習慣你。」他會規定府里所有人都要陪著她玩。

    「他們要怎麼習慣我?」

    「那你就不要擔心了,你只要擔心每天要吃什麼就好了。」

    「你很傻耶。那種事為什麼要擔心?我隨便一想都有很多想吃的。」她瞪大眼,真覺得他變傻好多。

    「你滿腦子都只想吃的。」谷長風嘆了口氣。

    「才沒有。我娘說我作夢時喊的是你的名字。」她得意地說。

    比長風揚起唇角,握住她的手。知道在孩子出生前,或許還有很多場天翻地覆的仗要打,但只要她在身邊,他願意為此耗費心神。

    「我喂你喝甜湯,好嗎?」他拿起幾上那盅小碗。

    「不好,那樣喝太慢了。」她直接端過小碗,仰頭飲盡。

    放下小碗時,她的眼楮已經朝小幾瞥去,並對幾樣咸菜扁了扁嘴。

    「一會就送東西過來了。」他說。

    「你怎麼都沒吃?」

    「忙。」

    「你先把自己餓死了,怎麼去找我一一」她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飯菜到他嘴邊。「吃。」

    他樂得張嘴,笑納了一大口。

    她頭一回喂食人,也玩得不亦樂乎,幾上飯菜于是一下子便全見底。

    「岳母可來了?」他拿著布巾拭著唇。

    「沒。她要我把這封信給你。」她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來。

    他開信看完,立刻笑容滿面地抬頭。

    「我娘寫了什麼?」

    「叫你留在谷家,等到你快生之前,他們會再來看你。在這之前,要我好好照顧你。然後,該送到谷里的僕佣這次可以跟你爹一塊回去讓他們調教。待你之後和孩子想回去住一段時間時,才有人方便照料。」谷長風握著信箋,心里滿是佩服。

    若是岳母在此,他是真想給她跪下來磕頭,謝謝她安了他的心。

    「什麼送到谷里的僕佣,你何時跟我娘聯絡了?」

    「我們沒聯絡,是岳母料事如神,猜到我已經在調教一批人準備送到谷里。」

    「我娘原本就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娘,那她有沒有說為什麼要把我留在這里那麼久?」

    「她應該是料想到你不在,我吃飯都食不知味了。」

    「說得也是喔,你瘦得這里都凹下去了。」她捏了下他的臉頰。

    他痛到眉毛全皺了起來,卻沒拂開她的手。

    「那我娘還說了什麼?」

    「讓我別把你寵上天。」他把信箋遞到她面前讓她瞧。

    「才不會呢。」她吐吐舌頭。「哪有那種事,我倒覺得你挺愛對我管東管西的。」

    比長風笑著將她納入懷里,用下顎輕觸著她。「放心吧,我不會把你寵上天的。」

    「為什麼?我想被人寵上天。」

    「因為你就是我的天了。」他脫口說道,耳朵又辣紅了。

    「呵呵,你臉好紅啊!我最懷念的就是你臉色又青又紅的樣子啊。」她俯身在他頰邊印上一吻。

    他握住她的下顎,吻住她的唇。

    她在他唇間發出滿足的一聲長嘆,在他唇間說道︰「如果你每天都這麼吻我一次,我可能就不會想念子虛谷了。」

    「如你所願。」

    比長風微笑著加深了這個吻。

    「還有,每天都要讓我吃香喝辣……」

    「嗯。」他懲罰地咬了下她的唇。

    「還有,每天都要有人陪我玩……你之前說要教我打馬球,還有我也要學看帳……」

    比長風扣緊她的後腦勺,唇舌交纏著直到她忘了自己要說什麼,而他也差一點又要開始跟她一起煮飯為止。

    得妻如此,能讓他一生心甘情願地費心,此生一足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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