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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任心 -【藍獸幽冥(經典大顛覆之西廂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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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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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 00:01
標題:
任心 -【藍獸幽冥(經典大顛覆之西廂記)】《全文完》
任心 -
藍獸幽冥
(經典大顛覆之西廂記)
為了有一個守護的物件,也為了找回自己的記憶,
他強搶了她入冥界。
他以為自己可以不用顧及她的感受,
可是漸漸地愛上了她後,他才明白,
他寧可傷害自己,也不要她有絲毫的傷心。
這個人怎麼都不講理?
明明有愛神對他傾心相戀,
他偏偏還要來和自己“格格纏”。
雖然他很帥很溫柔很體貼……
好吧,她是受他吸引又怎麼樣!
難道就非要為他和愛神決鬥?
人家是神噯!她呢?
只是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凡人!
好吧,為了愛,也只能拼了!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昨天 00:09
前言
不可否認,寫《藍》的初衷始於私心。那私心,原只是一小簇然動的靈魂,而虛構的故事情節為其生成了骨架、血肉以及表皮,才得以形成印成鉛字的“變調《美與獸》顯現於大家面前的同時也可說了結了我悸動已久的心念。
能陪伴爺爺走過他生命的末段時光是我的幸福,但未能見到他最後一面卻是終身難了的憾事——趕去醫院,他卻剛停止呼吸;那時的我坐在他的身邊,除了淚,似乎沒有什麼再能給他。也因此,一直都想寫些什麼,只單純地想借用某種虛幻來填平心中的這個空缺,卻因找不到合適的題材而遲遲未曾動筆。
偏巧,編輯室有一個年度計畫——“經典大顛覆”系列,邀我加入套書創作;覺得新穎也奇特,一路延閱而下,在編編提供的眾多顛覆藍本之中,一眼便定格在了《美與獸》上,瞬間靈感湧動,爺爺——冥界——生命的延續,一切的一切在不經意間連成了一線,故事框架也在那一刻,在腦中大致形成。於是,竟不猶豫地選定了題目,發了一封E_mail回復編編。寫,不容錯過的機會!
其實,寫這本書惟一的目的只是想安慰那些愛著、也尊敬著爺爺的未亡人——奶奶以及他的子孫們;無論爺爺現在能歸何處,他一定會是快樂也幸福的,除卻了病魔的束縛,他會更自由!
雙手合十;感謝花雨給我這個機會的同時,總也覺得有些對不起編編!(吐舌)因為,與我的私心相較之下,顛覆野獸與貝兒的愛情反倒成了陪襯。當然.我是有用心寫啦!只是有些動機不‘純’而已!(笑)
另外,《藍》書也讓我體嘗到了趕稿及熬夜的痛苦。寫小說,是真的幸苦……也愉悅。
淩晨兩點,停下在鍵盤上打字的雙手,望入窗外漆黑的夜,想到隔壁沉睡中的父母,在心十默默祈願——願我最愛的他們身體健康.幸福快樂!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昨天 00:10
1
黧深深地吸一口氣,腐蝕的味道沿滑入胃裏,引起一陣作嘔的翻騰。每跨出一步,前方會立刻由淺褐色的霧氣延伸出另一塊踏足點以供他下一步的跨度。他這樣緩步於半空,以避免一尺以下,滿地交錯蠕動著的群蛇的攻擊;裹緊斗篷,周身起伏流動著如霧氣般的淺褐色保護層更濃重了,輕易地便能震開由上而下俯衝過來,意圖擾亂他的個個陰魂。他們狺狺尖叫著,在他周身圍繞,卻在觸碰上霧氣的瞬間被反彈開。周而復始,直至每一枚魂魄畏懼地自動與他保持距離,空洞的目光直直地瞪在他的臉上,尖叫聲索繞不絕……
這,絕對是亙古宇宙間最令人作嘔的地方。
是!這裏就是比冥府更深遠,更黑暗,也更靠近地核中心的塔洛斯地獄。令所有人類乃至神靈因畏懼而痛恨的森冷空間。
只有生前作惡多端的人類,才會在死後被打入這裏,成為一團虛無飄渺的氣體,整日遊蕩,無處停泊;也只有因褻瀆神靈而被詛咒,領受永世懲罰的鬼怪才會關押在此,承受永無止盡的痛苦折磨。除了看管塔洛斯地獄的復仇女神灩嬈外,沒有任何人、任何神靈可能或願意靠近地獄半分,深怕就此沾染上一絲邪惡的氣息。
但,他除外。冥府的判官,黧,一個具有超凡神力的神靈。他想去的地方,他想做的事,誰也阻攔不住。而且,他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黧停下腳步,在一道鐵鑄大門前,仰首——白色霧氣裏若隱若現的輪廓仿如高聳入雲端的鬼堡,陰沉而神秘。
這是地獄中最堅固的防禦網,裏面網羅著天地混沌時期與天帝作對,意圖爭奪天下的巨人兄弟。他們太自不量力,最後在那場戰鬥失敗後,被捆綁在此已有幾百億年。至今仍在遭受折磨。幾百億年來的怨恨累積,再次見到曾與之戰鬥的他會是何反應?
黧英俊的臉上展露一絲狡黠的笑意,褐色的捲曲長髮順著氣流的湧動而微微拂動。無論他們的恨意有多深,相信決不會拒絕他的提議,這一次!
他慢慢地抬起手,用指尖朝著鐵門的縫隙由上而下滑移,周身流動著的霧氣隨著他的指尖絲絲瀉入門的縫隙,直至完全滲入、消逝!看到這一幕,黧再次展露笑容,原本伸直的指尖向內彎曲成弧,瞬間彈指而出——十尺高的鐵門像是被解除了封鎖,被一隻無形的手推開一樣,“嘰嘰呀呀”,緩慢張開。
一陣陰風夾帶著白色的霧氣向外蔓延,腐蝕的味道越來越濃重……
辨不清方向的漆黑空間裏,位於中央被烙紅的鐵柱是惟一的亮點,兩具與鐵柱同樣高的巨型身體在無數條粗大鎖鏈的交錯縱橫下背向反扣於鐵柱。他們必須努力保持身體的警覺度,儘量僵硬著每一塊肌肉與鐵柱相持不到一公分的距離,只要稍有鬆懈,哪怕一小寸皮膚滋上內部有滾燙熔岩不斷加溫的鐵器,也會換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呵!這就是與神靈作對的下場,永無止盡的折磨,在幾百億年來日復一日的時間流逝後的今天,恐怕會連原有的怨恨也變得麻木了吧。
突然,一聲暴怒的叫喊,伴著皮肉焦枯的惡臭迎面襲來。看來,他正趕上巨人兄弟“小寐”後的清醒。這時候他們的腦神經是否能作出更妥善的判斷呢?跨進去,仰首也望不到盡頭的身長,相較,黧的纖瘦僅能抵上他們一隻足的高度,這樣的懸殊差距,被囚禁的卻仍是他們。
敗者為寇,還有什麼可疑惑的?無論在天界、凡界或是冥界,這一句話總是共存的真理。永世不變!
頭頂上方傳來沉重的喘息聲,儘管只是小小的移動,也足以將整個塔洛斯地獄陷入地動山搖的顫抖中。
“誰?”帕開口——也就是剛剛因灼傷而痛呼的那位。他粗聲呼著氣息,努力睜開眼睛,想迎上那一道從門外瀉進的亮光——自從被打入地獄後,便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再也未品嘗過空氣的鮮美及太陽初升起時的絢爛。然而現在,這道永世不得開啟的獄門竟緩緩張開了。為什麼?想辨清跨進大門的黑影,但,太難了,黑影站在他們的腳邊,渺小得像只蟲子。聽不到回答,焦躁的脾氣湧上,這一次是用吼的,響徹天地的洪亮回蕩於寂靜的空間。“你到底是誰?”
“別站著不出聲!”被綁在鐵柱的另一面,帕的兄弟珞也被驚醒,“哼!難道諦汜派來的走狗只敢躲在陰暗角落裏偷窺嗎?”
黧安靜地傾聽,突然間笑出聲來,連笑聲裏也能聽出狡黠的味道。被奪去了自由的階下囚,還有資格吼出傲氣及尊嚴嗎?可笑!
“你笑什麼?”帕暴躁地抬起腳,想踩死這只不足他身體萬分之一大的小蟲子,卻在行動的過程中被鐵鏈困住了身形,傾斜著倒向烙紅的鐵柱,皮肉又一次受到焦烤的洗禮,“滋滋”的聲音伴著惡臭彌漫整個空間,毛骨悚然!悲慘的吼聲也倏然響起……
“百億年的懲罰仍沒能讓你們學乖嗎?枉想與天帝抗衡的愚蠢蠻神,就算戰爭發生在今時今日,你們仍只有戰敗的命運。”足尖輕點地面,慢慢騰身而起,直至與他們的視線同一高度;用指尖磨擦出一團青色火焰,輕彈,火焰瞬間散成無數團,四射,燃於樑柱,照亮整個黑暗空間,也讓他的容貌清晰地呈現於他們眼前。“何況,這樣對待來訪的客人,相當不禮貌!”
“你?”待看清騰升在他們面前,衣袂飄然的男子時,帕驚呼。
“黧?”珞也忍不住吼,“冥王身邊的得力助手,冥府的判官?你來這裏做什麼?”
“幫忙!”黧一步步接近,懸於半空,卻仿佛足底有堅固的平地為其鋪道。“幫你們一個小小的忙。”
“幫忙?我們?”兄弟倆一怔,對望一眼,隨即狂笑出聲,“你能幫我們什麼?幫我們逃亡嗎?哈哈……”
天帝的旨令,唯唯諾諾的小卒子們誰敢違抗?
“是!”冷冷靜靜的一個字像一把銳利的剪刀,剪斷了兄弟倆狂放的笑聲,“難道你們不想離開?”
“你說真的?”帕難以置信地叫。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珞打斷兄弟的急躁。眼前英俊卻不掩陰沉神色的臉,褐色眼眸中閃動的絕對是別有用心的光芒。他們雖為寇,卻不是白癡。“莫非……這是冥王的意思?”
“冥王?”黧嘲諷地笑,他們還在期待什麼?“抱歉!諦汜在三天前離開了冥府。原因是——他無法忍受與冥後齊娜分離一年中的三分之二的時光。現在的冥府,由冥王的長子——賾代為管理。而他,還只是個和善、親切的大孩子。”
“沒有冥王的手禦,任何神靈都不被允許接近塔洛斯地獄。你闖了進來,竟還敢放我們離開?背叛天帝的罪名絕對會得到與我們同樣的下場——在地獄中承受永世不得開脫的懲罰。你不可能不懂這一點。”而他,到底懷著什麼樣的目的而來?
“當然,我怎麼可能笨得將自己推上斷頭臺。放走你們中的一個是我惟一能做的,若他能幸運地打敗派出追捕的神靈,順利逃脫過關,就可以回來迎救另一個。若迎救不成功,有一個逃離苦難也是好的,不是嗎?”
“珞,這個提議不錯,我們為什麼不能試一試?”完全不明白兄弟還在考慮什麼,他早受夠了地獄的折磨。
“勝算不是很大,但,機會只此一次。”中肯的建議反而更能讓他們安心。
“我們有可能逃脫冥王手下的神靈?”值得懷疑。會被派出追捕的神靈定不是泛泛之輩,任何一個的實力都足以置他們於死地。若兩人聯手出擊或許會存有一絲的勝算,或若僅憑個人的力量,連活著離開地獄的機會都微乎其微。珞不如兄弟那麼衝動,他深思。“睡神:鎂翌;死神:魈;大王子:賾;二王子:隼;還有——地獄的看守者復仇女神:灩嬈。你認為我們能從其中哪一個的追捕下僥倖逃脫?”
每一個都是個中翹楚,天帝親點的冥府守衛者,遇上哪一個,他們兄弟都只有元神俱滅的慘澹結局。
“野獸呢?”黧打斷珞的不確定,淡淡地問。
“野獸?”珞略略思考,努力從記憶中搜尋出一點點與這名字相關的資料。“是那個傳說中英俊異常,也因此令愛神傾心的男孩?從小由冥後撫養長大,而死後也久居於冥府,由於冥後與愛神的寵溺,他被允許可以隨意往來於冥府與凡界。他是被野獸襲擊而死,所以,神靈們只稱他為‘野獸’,反而漸漸淡忘了他的真正名字。你——指他?”
“對!一個因容貌而備受寵溺的半人半神的玩物。不足為懼!”提到這個名字,黧連狡黠的笑容也不復存在。英俊白皙的臉上只剩恨意。在神界,容貌突兀的男子數不勝數,為什麼偏偏是他?“他所具有的神力僅是冥後賜予的防身用的微小力量。我會指定他執行追捕。若你能將他殺死,就有逃出冥府的機會。”
“殺死他?那麼,深愛著他的愛神定會將所有怒氣全數宣洩在我們兄弟身上!”這又豈是他們承受得起?居於天界,神力僅次於天帝的愛神,得罪她的下場會是怎樣?不敢想像。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是你們的問題,與我無關。”黧陰冷地牽動唇角。他本就未給過完全的承諾。“我說過,機會只此一次。在這裏等死,或是搏命可能會有的希望,你們可以選擇。”
“我試!”帕立即決定。等待並非他的性格,廝殺後的陣亡才是他該有的歸屬。若幸運,他們或許真能重獲自由。不管如何,他都要試一下。
“聰明的選擇!”黧恢復笑容,走近一步,張開雙臂,掌心面對帕。淺褐色的亮光瞬間佈滿帕的全身,也印照著黧,變成模糊的白。妖異的光芒在整個黑暗空間搖曳閃動。捆綁著的鐵鏈如有了生命力般蛇行滑開——帕得到自由。“去吧!沿著地獄的通道直行,就能抵達出口。祝你好運!”
“珞,你等著我,我一定能回來救你!”帕憨然朝兄弟一笑,大步踏出去。
望著帕決然離開的身影,又轉望黧若有所思的陰沉笑容。珞厲聲開口:“為什麼?”總覺得有太多不妥之處。看來似乎任由他們在兩種命運中做了決擇,可為什麼仍有落入陷阱的寒意?
“為什麼想借我們的手殺死野獸?因為愛神的關係?早聽說你對愛神傾慕已久,但她卻連正眼也未瞧過你一眼,全部心思投注在野獸身上,這一點,讓你受挫,也所以……”
“閉嘴!”霍然轉身,殺意頓生的眼眸在褐色中更顯殘酷。手指輕移,讓鐵鏈在神力下收緊、再收緊,撕裂的吼聲瞬間迸發!黧緩緩地勾起唇角,眼中卻全無笑意。“知道嗎?瞭解真相後,你會死得不甘心。”
“你……”珞咬牙承受背上劇烈的灼痛,額角的汗珠不斷下滑。也乍然明瞭,在這場交易中得益的只有他而已。“……無論野獸的結局會是怎樣,我和帕的命運早在你掌握中——死亡!對不對?……對不對?”
詢問得不到解答,因為黧已經踏出了門檻,重新合上這道塵封已久的鐵門,也阻隔住因絕望而顫抖的吼聲。
此時此刻的了悟太遲了些,一切已成定局,不是嗎?
攤開手掌,思念滿溢。掌心浮現出她美麗絕倫的臉龐,柔軟的長發散滿雪白的肩膀,暖暖洩出的笑容最令他心痛——因為,那從不曾為他而展露。
對!他受挫,那麼深愛著,卻永遠只有陌路人的禮遇。為什麼?
“若他死了,你的眼中可會容我的存在?”輕輕低喃,將她的影像貼於胸口。抗衡著由心中的未知激發出另一種隱藏的仇恨,全部歸結入那一人的賬簿。他知道,那人必須承受這一切。
野獸!
“我們……還不能開始嗎?”賾看一眼階下靜默站立,各種神態的神靈們,再側視著身旁以扶持名義自居的判官黧,猶豫間微扯唇角,溫和中略帶羞澀的神情。
冥火搖曳的議事廳少有用到的機會——神靈們通常各司其職,在冥府之內也各有居住的寢宮,若非有重大事件發生,需要商議,或是冥王突發奇想,招集這群冥府中最高等級的神靈聚集,還真難看到精英會集的盛況呢。
但,今天是特殊的,他——冥王的長子,冥府的大王子,首次登上冥府中最高權力的座椅,代理冥王之職。因此,這一天,凡屬於冥王管轄範圍的神靈都必須恭候在此,承迎新王。也以此表示會以忠於原冥王諦汜之心同樣忠於他。這是父親給他的機會,誰都清楚,這張權力之椅遲早會交到他手上;此次諦汜離開冥界,也將冥府交給他打理,雖然時間不長,但,能這樣子居於高處俯瞰群雄,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該到的差不多都到齊了,似乎……還差了一個。賾半眯眼眸,臉上掛著的溫和笑容遮掩去了眼中閃動的光芒。他努力笑得羞怯也含蓄,清清喉,打破僵局。“現在,我們開始了,好嗎?”
“不行!”立於賾身旁的黧冷冷回絕。他是諦汜臨行前指定的扶持王子處理要務的臣子,怎麼可以讓某些自傲的傢伙在新王上任的第一天就削掃了至高無尚的尊嚴?絕對不容許!
“為什麼不行?”靠在左側,用黑長袍裹緊身體的冥界二王子——隼開口。剛硬英俊的臉上有一絲不耐。狡黠的判官又在玩什麼把戲?恃仗父親賜予的權力,自以為了不起的傢伙。“你還在等誰嗎?或者只是在考驗我們的耐性?”至少,他的耐性有限。
“若等待令你不耐了,你大可離開,沒人會攔你。”一道冰冷的女聲橫劈過來,廳中惟一的女性,專司懲戒犯了惡因的人或神靈,地獄的看管者,復仇女神灩嬈連眼角也未瞟向被頂撞的隼,火紅的眼眸直視前方的空洞冥暗,冰冷的態度實在很難與她惹火的身材及豔麗的臉龐劃上等號。一頭火紅的捲曲長髮更是會令人誤認她的性格——該是一個暴走女神才對。但,事實她正是與之相反的極端性情——高傲也冰冷地拒絕所有人的親近。
隼漆黑的眼眸狠狠地瞪在她的臉上,卻硬是讓自己沉默了下來。
懶靠在牆上,淡紫色眸光流連在這對怪異男女身上,睡神鎂翌終於抿唇一笑,看來永遠睡意的臉上折射出一種相當突兀也耀眼的溫柔,亮麗了整個黑暗空間。“黧,還有不妥嗎?”處於困頓狀態的磁性嗓音柔柔地吐納,淺淺的笑聲自喉間震出。“站這麼久,說實話,我真累了。好困!”眨一下眼,仿佛快要睡著的模樣。
“人沒到齊,要怎麼開始?”黧一眼掃過廳上所有人稟持的態度,除了角落裏,一天難得有一句話講的死神——魈外,其他三位都算是表過態了,是嗎?由此看來,對新任代理冥王的態度一覽無疑。“我絕不允許有人在賾代替冥王處理冥界事務的第一天就隨意破壞禮數,欠缺臣子該有的恭順而折損了王的尊威。”
“黧大人是指小泠?”隼挑挑眉,冷笑。泠是冥王諦汜的三子,賾與隼的幼弟。“他還是個孩子,參不參加這類議事會晤全由他高興。父親在時也從未做過什麼硬性規定。禮數?凡界的俗套也適用於冥界?”一臉的不屑是他對此提議的回應。
“那野獸呢?記得冥王在時的每一次議事會,他都有參加,是吧?”一語擊中重點。
野獸!這個本就代表著與冥府格格不入的兩個字如一道閃電,劃過每個人的心,最末卻融入黑暗,恢復沉寂。
這才是黧遲遲不願開始的原因?不是因為有人缺席,僅因為席缺的那一位是野獸,僅此而已。在場的每一位均清楚黧對野獸的仇視態度。但,這樣的表現方式是否太過明顯?
“野獸只是一個擁有人類身體的半神而已,嚴格講來他根本不能列入神行列。用那些所謂的禮數約束於他,是否太過牽強?”隼反駁。更何況那些禮數是他最最最瞧不起的。
“居於冥界就應該遵守冥界的規矩,也臣服於冥界的王……”
“廢話!”
“隼,別頂撞大人,不禮貌。站在冥界的角度而言,黧大人說的在理。”賾柔和的聲音穿插進來,含笑制止弟弟,也阻止這場沒有必要的紛爭,隨後轉向身旁的判官,卻無形間挑燃了一根更大的導火線。“既然野獸缺席,就隨他去吧。也許他真的有事,或者,去了愛神處也不一定。”
愛神?這兩個字如一鞭,黧瞬間變了臉色。“王!絕對不可以!如果放任……”
“野獸……他在冥府嗎?”躲不過的吵鬧,鎂翌無奈地睜開惺松的睡眼,望入這一場世俗的爭端。唉,擁有萬能神力的神,與人類有何區別?寧可像剛才那樣,疲倦地站著,起碼也算安靜,更能愜意小寐半刻。
他們在吵什麼?主角不在場,黧的怒氣要往誰身上宣洩?省省力氣吧。懶懶地打個哈欠,卻因隔著牆壁的另一層空間裏的細微響動而牽扯到耳朵的敏銳神經,小小地抽動,鎂翌迷蒙的淡紫眼眸中閃過一抹光芒。
正想站直身體,完全隱在角落裏的他的兄弟,死神——魈低喃:“他在!”
所有的目光朝他們的方向聚集,並非聽到了魈的言語,而是在場的每位神靈都具有洞悉野獸一舉一動的能力。
鎂翌仰起頭,在他上方,一個能對抗黑暗的亮光體慢慢穿透一尺厚的牆壁,浮現於他們所在的空間——他仍是習慣這種出現方式,靜靜地,不受任何干擾。脫離這群高貴的神,遠遠地飄於上空。有時他也會背靠牆壁,不出聲時仿佛一座附牆而刻的浮雕,靜默著似在思考,只有那雙混濁的藍眸洩露了秘密——他是空洞的。
野獸是一個真正的死人!冥府只是給了他一張能繼續鮮活的表皮,而他那具有恩愛情仇的靈魂早已因他在凡間的死亡而滅亡了。這是不常說話的魈給予的評論。
真是這樣嗎?鎂翌並不贊同。或許,他只是孤獨。
“衣服很漂亮。”鎂翌與他交談。由下而上,只能模糊地看見他完美的下巴。他真的是英俊異常,臉上的每一部分仿佛都是由工匠細琢而成的精緻。難怪連愛神瑉瑾也會不自覺地心動。更引起深愛瑉瑾的黧的嫉妒。
“是愛神送的,她說這樣比較好看。”這本是一件非常珍貴的夜光勁裝,比世間最堅固的盔甲更強韌千倍。有多少神靈趨之若鶩,為了爭奪它而廝殺拼命,最末天帝為了犒賞愛神的傑出而賜予她。瑉瑾卻輕意將它贈予野獸?偏偏在野獸口中敍述而來是那麼的輕描淡寫,像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夠了!”厲聲的怒吼打斷了這個角落的交談。黧鐵青的臉色更說明了一切。
“黧大人,既然野獸到了,我們開始好嗎?”刺激得更深會引起一場惡戰嗎?賾溫和的笑容裏似乎飄過一抹玩味。好可惜……
但今天可是他上任的第一天呵,不想就此搞砸了。趕緊打圓場。大家息怒!
偏偏事與願違,上任的第一天,註定不讓他平安度過。
正在賾開始陳詞的同時,議事廳的大門突然撞開,人身蛇尾的開倫女神滑行而入,滿頭蠕動的毒蛇尤為猙獰。地獄大門的守護者?她怎麼會出現在此?開倫直奔灩嬈身邊,附耳低語幾句,就見灩嬈向來冰冷的嬌顏表情丕變。開倫恭敬地朝賾欠身,才又退出。
“什麼事?”賾輕輕驚醒呆怔中的復仇女神。少見她有震驚的表情出現,想來定是出了相當嚴重的事故。
“王!”灩嬈單膝跪地,“請原諒我的失職,未能看管好塔洛斯地獄。適才開倫呈報,與天帝作對而戰敗被關押在地獄受永世懲罰的巨人兄弟之一,帕——逃跑了。”
“逃跑?怎麼可能?捆綁巨人的鐵鏈是由天界的火神用盡心力打造三天三夜才製作而成的,被其捆綁的任何神都不可能掙脫得開,他們又怎麼會有此神力?”賾擰緊眉宇,百思不得其解。幾百億年來都不曾出過差錯,為什麼會是今天?
“王!這個時候考慮鐵鏈的堅固問題恐怕不太合時宜,”黧趨前一步,“帕、珞兩兄弟是被天帝親自打入地牢受刑的,他們若在逃跑期間做出些驚天動地的惡行……到時傳入天帝的耳中,震怒了,只怕會怪罪於冥府的各位神靈,也令冥府蒙羞。依我之見,當務之急應該儘快將他們追捕回來,重新扣回地獄才好。”
“黧大人說得極有道理。”賾用指尖撫過俊秀的眉宇,為難地笑,“那——要派誰執行追捕命令呢?”
“王請放心。”灩嬈冷冷地打斷賾的沉思。既是她的失職,理因由她負責彌補,不需要任何人插手幫忙。“地獄直屬我的管轄範圍,出了差錯,當然由我來執行追捕命令。我一定完成任務。”
“我不允許!”隼第一個反對。巨蠻神的實力不容小覷,她去追捕?萬一受傷怎麼辦?
“你尚無資格不允許。”一道冷光射向身後,眼見兩人又要對峙上,擦出“火花”。
“魈出擊,怎樣?”賾建議。死神的神力無論在天界或是冥界都稱得上是佼佼者,若由他來追捕,定是不費吹灰之力,他也不必擔心什麼。怕只怕……
“我只負責帶回死者的亡靈,其他的事,與我無關。”果然,隱於暗處的身影動也未曾動一下,只有冷得毫無感情色彩的聲音傳達出他的興趣缺缺。
“賾,以我的神力,會帶不回一個巨蠻神?”隼跨前一步,不耐的口氣沖著兄長吼出。猶豫不決的他哪有一個王者風範?又要怎麼代替父王統治冥界大半年的時間?難道在這期間,他要做狡黠的判官的傀儡?
他聽不明白嗎?“我——不需要!”灩嬈站立起來,恨不能將眼前這個多管閒事的傢伙丟出冥府。瞧不起人也該有個限度才行。火紅的眼眸中首次燃起不熟悉的怒焰,也令整張嬌豔的臉龐更添奪目的明媚。
“嗦!”側首回瞪她一眼,卻被灩嬈難得展現的亮麗凝窒了呼吸,愈發加強決心,決不容許這張美麗的臉龐受到一點兒傷害。正準備“命令”兄長下旨,卻被突然出現的黧擋住了視線——他的臉上又露出了那種不懷好意的狡黠笑容。隼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隼王子說得沒錯,區區一個巨蠻神何需勞師動眾?冥界的眾多神靈中,相信憑野獸的力量就能輕鬆地將逃犯追捕歸案,不是嗎?”褐色的眼眸移向飄浮在空中,半貼著牆壁的野獸,他那身夜光勁裝簡直亮得刺眼。
“黧大人,這樣妥當嗎?”王座上的賾吃了一驚。誰都知道野獸所擁有的神力僅限於保護自己而已,根本沒有能力參與神戰。“會不會太勉強了一點?”
“妥當!王應該信任野獸,也給他這個機會,讓他表明對您的忠心不二。”階前身影消失的同時,也在空中,野獸面前現出身影——
毫無張力的純漂亮面孔,憑什麼讓瑉瑾愛他到幾乎是迷戀的地步?他同樣深愛著瑉瑾嗎?一個擁有心愛女子的男子,怎麼可能仍放任靈魂飄蕩在軀體以外,仿若找不到依靠的孤寂?如現在,混濁的藍眸定在他的臉上,仿佛在看,卻又仿佛只是透過他的身體,落在遙遠的不知名空間。握緊雙拳,真恨不能打碎這張面無表情的表皮。“也可借此機會炫耀一下愛神送的禮物,不好嗎?”
“這算什麼?”隼以同樣的空間轉移法出現在黧身邊,掠開長袍,雙臂環胸,蔑視地打量他,“以權謀私的洩恨方式?遜!”
“隼王子有異議?”黧迎上,不掩眼中的嫉妒。
“當然,我反對!”還用得問嗎?
“魈?”黧轉向隱在暗處的死神。冥府的規矩,議事的結果絕不會因某人的強烈反對而拍板定案。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離開了。”終於,魈走出角落。冥火閃動下,大理石般蒼白的俊秀臉龐上嵌著一雙死灰色的眼眸。走動時,讓人根本感覺不到生命力的存在。
“鎂翌大人?”很好!目送魈自顧離開的背影,黧再轉向斜下方,靠於牆角閉目養神的睡神。修長的指尖優雅地撫住下巴,來回摩挲,心中思量著這位看似中立,也慣於隱藏心事的睡神會做何解答。情理之中,應該是……
“我不反對!”仰首將黧吃驚的表情盡收眼底。黧大概早準備好另一場針鋒相對的辯論了吧,而得到的回答卻在他的預料之外。鎂翌淺淺地笑,愛極了出其不意帶來的愉悅感——有機會欣賞判官黧的驚訝神態——這一回,他小勝半籌。
但,耳邊立刻遭受炮轟。“鎂翌!你睡暈了,是不是?”是隼的爆炸聲。
“你若再吼大聲點,我倒真會暈倒。被你嚇暈的!”天啊!好渴望他溫暖的床,還有他那美麗、溫柔的妻!
“王,看來派出的追捕人選已經確定了,請您下令!”黧滿意地微笑。這笑,包含著太多的嫉恨,太多的詛咒。
事情已成定局,就如野獸必定死亡一樣。只是,這一次的事似乎順利得有點離譜。
“那麼,野獸,煩勞你跑一趟。”賾似乎也舒了口氣。
野獸飄浮在遠方的眸光終於落回黧的臉上,沒有回應,沒有表情。如來時一樣,淡淡隱去,也不帶走任何困擾。
那一瞬間,鎂翌分明看到黧臉上的受挫神情——絕不是由愛神而引起。
“有一件事倒是讓我困惑得很。黧大人不會覺得奇怪嗎?”不落痕跡地朝隼使一下眼色,隼明白了其中意思,緊隨野獸離去。“帕與珞兩兄弟向來被捆綁在一起,若帕有能力鬆開鐵鏈,就定有能力帶珞一齊逃跑。可為什麼只有帕一個逃跑呢?真的很令人費解。難道巨蠻神兄弟之間起了內訌?”遞一個疑惑的眼神過去,黧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鎂翌抿唇再笑。
為什麼?誰心裏清楚就由誰來解答吧!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昨天 00:10
2
轟然一聲。
一個黑色身影被震飛出去,摔進一邊的岩壁。力量之大,使得岩壁凹陷出一個大洞,而那一塊岩石也在瞬間碎成粉末,塵土飛逸。
野獸緩慢地站起來,輕輕地吐納氣息,以平定有些紊亂的心跳頻率,卻仍在緩適過程中,血液流動逆轉,胃液翻湧,口齒間品嘗到了一股腥味,鮮紅的血液自嘴角溢出。若非有夜光勁裝護體,恐怕此刻的他早已再次灰飛煙滅。而身上的勁裝也在這場激戰中耗盡了附著的靈力,能與黑暗抗衡的亮光正逐漸消失殆盡,成了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最後兩拳更是破壞了它的完整性,被撕碎的同時也傷及了皮肉,汨汨地流出鮮血。
血?多可笑!一個死亡過的靈魂,現居於冥府的“幽靈”,居然身體裏會有這種多餘的液體。狠狠地抹去傷口上的血跡,揮灑,飛濺著沾染上漫天的塵土,混淆合併。當它們歸於土地時,一切會成為歷史。
前方有一注鮮血匯流成的小溪繞向腳邊。將他推向如此狼狽境地的敵手,又怎可能會完好無損地活著?
巨大的身體搖搖晃晃,努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帕知道,若這一刻支撐不住而倒下,珞會永遠被囚禁在深遠、無天日的地獄之中。不能倒下,他必須回去救他——黧說過,只要他能打敗追捕的神靈,他們就可以重獲自由。只要野獸死,只要
塵埃落定,鬼魅般的黑影依然挺立,混濁的藍眸漠然地停駐在他臉上。
“你——怎麼還活著?”帕狂吼,佈滿血絲的眼睛裏有不置信的絕望。原本支持他不倒的意念全數散盡,一口鮮血如泉湧般噴灑而出,身體也隨之重重摔倒在地。倒下的同時還是用盡僅存力氣伸出手掌掃向野獸。但,這一掌仍是落空。
躲過漫天鮮血的潤澤,也躲過山一樣巨大身體下墜的方向,野獸高高地飄起,浮在空中看帕掙扎著想要爬起,卻再一次重重摔下的情形。臥伏在地,震落層層冥土覆蓋於身。
冥府出口的希望之光正好照耀在他的足底,帕卻朝著亮光的反方向——地獄的深處攀爬,血跡隨著身體的蠕動在塵土上留下一條纖細、乾枯的印痕。
他到底要什麼?只有一步就能夠跨出冥府——重見天日不才是他逃亡的目的所在?出口就在他的身後,可為什麼……
野獸全神貫注地凝視帕的舉動,藍眸中顯出一絲困惑。望著眼前這觸目驚心的血跡,觸目驚心的痛楚,觸目驚心的掙扎以及逃亡,耳邊仿佛又遙傳來那一聲聲似曾相識的喘息聲,還有獸類嘶鳴的追逐聲。
一切的一切包含在一起,形成一股巨浪澎湃入腦,瞬間的驚醒,卻又下意識地排拒,眩暈得險些由高空墜落。這一刻,他向來混濁的藍眸中有一閃而過的亮點,他卻不自知。
伸出食指,在空氣中勾勒出弓箭的輪廓,輕輕點觸,清藍色的光芒閃耀中,實體誕生——那是他的武器。冥後齊娜曾對他說,在他小的時候,就喜歡帶著這把弓箭在森林裏穿梭。那時的他是世間最漂亮的快樂男孩——是他生前的模樣嗎?為什麼腦中沒有存儲任何相關記憶?只有喝過“忘川”河水的亡靈才會徹底忘掉塵世間的一切快樂,而他,從不曾喝過,為什麼也會忘卻?
那些遙遙閃過的片片斷憶只會換來頭痛欲裂的眩暈,就像適才那樣。不要去想,回想過往的一切會是一種痛,他承受不來。用手握住弓箭的柄手,將流動著美麗清藍色流光的箭拉上弦,下垂、下垂,直至對上帕的背脊。
“結束吧,死亡並不可怕。”淡漠的聲音自唇間低喃而出,又有一道新鮮的血液湧上,順著嘴角原本的軌跡粘滑入頸。不管怎樣,事情該有終結。
“野……獸!”帕忽然停止爬動,艱難地半側過身,面對野獸及他已上了弦的箭,眼中一片祥和。“是!死亡……是不可怕,這場追捕戰中,我再一次……輸了,我——心服口服。但,最後求你一件事——野獸,帶我回去……帶我回地獄!”
“交給冥王處理?”這是他所期望的?
“不!不交給任何人……我可以在你手中死去,但……帶我回珞的身邊。帕誠懇道,“我承諾過一定會回去救他。可現在,允諾過的事已經無法完成,若就此消失,珞會擔心;所以……即便死亡,我也要在他面前。帶我回去,野獸!”
“你要他——看著你滅亡?”
“只有面對,才能心安!我不要他在猜測我生死存亡的焦慮中活著,飽受精神折磨會比單純的皮肉之苦更為殘酷。”他相信,知道了自己的情況,珞會堅強地活下去。
怔怔地凝望帕,困惑的神色又迷蒙上臉龐。
“為什麼?”他問了三個連他自己也覺得詫異的字。他從不曾問過的三個字。
然而,帕卻讀懂了。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野獸混濁的藍眸中一閃而過的星點光芒。
“因為,珞是我的惟一親人。”帕支撐起身體半靠上牆壁,突然發現自己並非一無所有,與這個飄浮在半空中、手持幽藍冥箭的美麗少年相比,他富裕得足以死而無憾了。看來孤寂的他從不懂得親人的含義?帕反問:“野獸,你有想要保護、也相依相靠的親人嗎?”
他——有嗎?野獸呆怔住,凝頓好半晌,慢慢地放鬆手勁,垂立於半空,陷入完全的自我空間。
而一直隱於角落,冷眼旁觀這場激戰的隼,在確定野獸無大礙,也絕無可能再遭受攻擊的情況下,隨即消失了身影。
想要保護,也相依相靠的親人!他有嗎?
從未刻意去記憶,奇異的是,這句話總會在孤獨時跳出來作祟,讓空靈的寂寞添加上一絲濃重色彩。他是怎麼了?保護——相依相靠——親人,這些詞語從不屬於他。向來獨來獨往,漫無目的地游走於人間與冥界,只是因為找不到靈魂的居所。
相較之下,他更喜歡人間。也許是因為他生前是人類的緣故,凡界會令他呼吸得更自在些。就像此刻,端坐於人間一個專存放亡者骨灰的叫安息堂的地方。這裏陰氣極重,有助於調養傷口的復原,也可放任眼光,欣賞每一個未亡人的悲傷表情——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人類,而在人類眼中,他的存在只是虛無。
不遠處傳來嚶嚶的哭泣聲。看來今天又有死者被焚燒,化成一盤小小的粉,寄放於此。有守靈人熟悉的叫聲傳來;“大家順著過道向前走,不要回頭。回頭是不吉利的……”
愚蠢的人類,野獸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也禁不住露出一絲譏諷之意。死神只帶走生命終結之人的靈魂,絕不會因為誰的回首一望而予以特別“優待”。但,畢竟人類對死亡的神秘心存恐懼,至今為止,還從未見過哪一個人會對這種愚昧的言論嗤之以鼻,而硬是叛逆地回頭張望。
叫聲越來越近,守靈人仍是反復著那一句:“大家跟著我走,千萬不要回頭……”轉角處相繼走出一群男女,他們的臉上都掛著淚痕。悲傷嗎?因為訣別了親人。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人群跟著叫聲遠去。
突然,隊伍最末的女孩頓住了步伐,她垂著頭,似在猶豫。漆黑的長髮高高束於腦後。
沒緣由地,隨著她停駐的腳步,野獸的身體猛地抽緊,心跳也紊亂了一拍。藍眸緊盯著她的後背,期待著……期待什麼?她的與眾不同?不知道!反正,在心中升起了一股陌生的渴求,想看一眼,只需一眼……她的臉!
女孩再站立一秒,仿佛下定決心似的,慢慢轉過身體,轉過頭,目光掃過一圈,最末停留在野獸的藏身處,仿佛在打量他似的。但,她應該什麼也看不見才對。
眨一下眼,她朝著“他”蕪爾一笑。眼角含著初升起的淚花。然後,扭頭跑開,跟上遠去的人群。好奇怪的表情——似淡淡的幸福,然在這幸福的霧紗後面卻隱藏著巨大的悲哀;在眼底深處,有一點點的外溢,更深延人,卻有著波濤洶湧,只等待更劇烈的爆發。那笑,如利刃,割開神經末梢,竟讓他感覺——痛!這具死亡過,又再次重生的軀體,早與靈魂脫離,心也早隨著靈魂死去,又怎麼會痛?
呆呆地望著女孩離開的方向,眼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張白的精緻的俏臉,以及她眼中跳躍的鮮活生命光芒在腦中突顯的亮麗。
她——是第一個回頭,與他“對望”的凡人!
第一個!
貝兒蹲著,蜷曲雙腿,用一隻手臂環住膝蓋,下巴深深埋入膝間。
眼前高高搭建起的,是爺爺的靈堂。他和藹的笑容被鑲在鏡框裏面,變成永恆的瞬間。照片上的他還那麼年輕,少有皺紋,也沒有滿頭白髮,看來是那麼俊朗,充滿生命力。可為什麼在她眼中,總覺得不如躺在病床上,被病魔折磨得那麼不堪時,仍能展露出的疲憊笑容那麼美麗?
記得兩天前她還坐在床沿,從看護手中接過碗盤,將米飯一匙一匙喂入他的口中,一邊笑一邊與他聊天,告訴他:要多吃些飯,吃得飽飽的,健健康康的;這樣子病好了,才能再一起去爬山——爺爺最愛爬山。
爺爺艱難地張開手指,觸碰她的,最後與她的手掌合握。他的手是那麼堅強、溫暖。唇間流露出的笑容令她深信——爺爺一定會好。會坐起來,跨下病床,站直身體,如以往那樣,將她擁入懷中,輕撫著給她依靠。
可兩天后的今天,他突然被一張照片和一盒白色粉末所代替。為什麼?人的生命就如此脆弱?
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騙局。爺爺沒在自信的笑容裏站起來,他騙了她。當她徹悟時,他已是一具被雪白床單覆蓋住的屍體。
泛成淡紫色的皮膚、指甲,緊閉的雙目、唇;還有永遠也展不開,僵硬成一團的手掌……
她甚至未能見上他最後一面。接到姑姑的通知,背上書包,跑出學校,在馬路上狂奔時,腦中一片空白,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去他的身邊。
但,仍是晚了,站在病床前,她似乎處於一種真空狀態;甚至傻得伸手去搖晃那具平躺的身體,企圖搖醒看來像在沉睡的靈魂。
拿起一張冥紙,迎上躥動的火苗,沾染上邊緣,立刻引燃蔓延,轉瞬成為灰燼。這樣子思想著,突然嗤笑出聲。拍一下腦袋,頭順著力量傾斜,辮梢從後背瀉下,遮蓋住臉頰,而它早被豔紅的盆火印染成與之相同的色彩。
看來,她真快成白癡了。與她相依為命的爺爺去世至今,她竟未掉過一滴淚。周圍每個人都以嚎啕撕裂似的哭聲表示悲慟,只有她,清清澈徹地獨立著,偶爾還會有莫名的笑容浮上臉龐。就如昨天——她真是瘋了,竟會為那一句迷信的說詞而好奇,也硬是回頭張望一下,以印證,那純粹一派胡言。但,奇異的是,在回頭的瞬間,她真的感覺有一股強烈的存在感,在她看著那一團空氣的同時,幾乎能確定,在她目光落定之處,有人在用同樣的驚詫回望她——是爺爺嗎?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爺爺並沒有真正離開。是因為沒有接受,也不願接受爺爺已經死亡的緣故,所以才沒有真正的痛嗎?或許!心底深處,有個不知名的聲音在抗議、在堅持,爺爺不會什麼都不說,不交待一聲就這麼淡淡離開的。也許這只是一場遊戲,一切都是假的。
不會!一定不會!爺爺一定還在某個地方,默默地陪伴著她。
“阿芬哪,喪事辦得差不多了吧?”門外傳來圍聚著的鄰居們“親切”的慰問聲。
隔壁的王嬸更是多事地朝裏探望一眼.看到靈堂前貝兒的身影,壓低聲音在貝兒的姑姑——何芬耳邊低語:“這丫頭命還真苦,父母早亡,一直都是由她爺爺照顧,現在連相依為命的爺爺也死了,不是成了孤兒了嗎?唉,還沒到達可以獨立生活的年紀,又要讀書,要怎麼辦呢?好可憐喲。”
“王嬸,怎麼說貝兒是無依無靠的孤兒呢?”隔一條街的秦姨善良地大聲反駁,“阿芬不是她的姑姑嗎?既然是親戚、貝兒沒人可照顧的時候,她自然應該挺身而出,承擔撫養的責任啊。”
“責任哪這麼容易承擔?”馬婆婆仗著自己是這群三姑六婆中年齡最長的一位,以老賣老地惋惜輕歎:“現在經濟不景氣。物價上漲不說,失業率還特別高,阿芬自己不是還有個女兒嗎?要同時撫養兩個孩子,怎麼吃得消噢,生活費啦,學費啦……豈是說起來這麼簡單的?唉,難啊……”
“哎呀,還是馬婆婆見多識廣,也最通治達理了,這一席話還真是說到我心裏去了呢。”聽了前兩位八婆的口舌,何芬心裏已經極不爽了,差不多快變瞼色的當口,再一聽馬婆婆的同情之語,立即喜上眉梢,舒緩了一絲面部的僵硬表情,同時狠狠瞪了一眼蹲在火盆邊的貝兒,“我哪會不心疼這丫頭呢?但真的是有心無力呢,你們也清楚我家的經濟情況,能養活自已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哪還有能力顧及其他、真的很難同時養活兩個孩子,而且貝兒才念大學一年級,大學裏面一年的學費、雜務費高得嚇死人,我哪承擔得起呀。”
“可總也不能不理不睬吧?那會不會太不近人情了?”秦姨憐惜地瞥一眼屋裏的嬌小身影。
“呵呵,那是當然,那是當然……哦,我還有事要忙,我們改天再聊,好不好?拜!”賠笑著送走這群長舌婦,關門的同時也徹底卸下偽裝出來的親善面具,瞪上背對著她的貝兒,越看越不順眼,也越看越冒火。累贅、拖油瓶,任什麼她就活該倒楣接手這個垃圾?丟掉又怕別人閒話,收著又自己窩火。恨恨地,一腳猛踹向她的身上,以洩怒氣。看著貝兒摔出去讓她有一絲快感。“死丫頭,燒什麼燒?要是家裏著了火,你賠得起嗎?”
見兒慢慢爬起,拍去身上的灰塵,抬起下巴與她對視。不需吭聲,眼中燃燒著的怒焰足以與她抗衡。
“啪”,一記手掌劈下,貝兒白皙的臉頰上頓時生出五條紅色的指痕。
“你這是什麼眼神?”提高聲音分貝,何芬用蠻橫的叫囂來掩飾心底深處升起了一點心虛。好強硬的眼神,這丫頭從來就不是懦弱的種。“這是你對長輩該有的態度嗎?大學的老師都教了你些什麼?”
“做長輩的就可以隨意虐待小孩?”貝兒回諷道。好痛!剛被她踹一腳,正好撞上了牆角,右肩膀重重地磕了一下,現在恐怕已起了淤青,但她仍是頑強地站著,絕不讓對方看出絲毫破綻。
“你不服氣?”何芬氣歪了。死丫頭,竟敢頂撞她?她有什麼資格用這種態度對她講話?“不服氣就滾哪,滾得遠遠的最好。有本事自己打工養活自己,自食其力,別賴在我家,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還一副不知足的死樣子。你這個廢物!”
“姑姑,我並沒有白吃白住,所以,也請你收回廢物這兩個字。”貝兒咬著牙,一字一字地吐出。迸發出的怒氣使她看來像只張起尖刺的刺蝟。她真的生氣了!
“什……麼?”屋外暮色四合的顏色,加上盆火閃動的陰影,靈堂上相片裏父親的笑容,還有貝兒眼中不容忽視的火焰,所有的一切令何芬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講話的節奏也因喘息而漏了半拍,顯得弱勢了許多。
“我知道爺爺有留給我一筆錢,加上我父母生前留下的遺產,已經足夠我大學四年的所有開銷。只因為現在的我尚未獨立,這筆錢才暫由你來管理。”她可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才不是那些任人欺詐的愚蠢小丫頭。論法律知識,絕對勝過高中尚未畢業的姑姑。“要我滾?可以!把那筆錢交還給我,我立刻搬出去,自力門戶;而今後無論我遇到多大的麻煩,也絕不會來煩勞姑姑你操心的。”
“你……”何芬氣結,知道自己理虧,而貝兒也不是養尊處優的大學乖女,自小失恃的她早根深蒂固了那套自我保護意識。無力反駁,也只有以略微的恐嚇來維持身價。反正,時間還長得很。“好!算你很!以後——小心著點。哼!”
再狠狠地瞪她一眼,走進屋裏,奮力甩上房門。
貝兒輕吐口氣,撫住右肩的疼痛;眸光落回爺爺定格在瞬間的微笑,仿佛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扯出一個虛弱也無奈的笑容。“怎麼辦呢,爺爺?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是啊,要怎麼辦才好呢?爺爺永遠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了,再大的難題也只有她獨自承擔。而她,又能靠這樣偽裝起來的強勢支撐多久?一個才十九歲的女孩……”
背靠著蹲在牆角,蜷起身體用雙臂將自己緊緊環抱,怔怔地盯著火苗躍動,任思緒脫出軀體。這一刻,好寧靜。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不願再想,就讓靈魂靜靜地休息一下吧!
野獸飄浮在五樓的窗口,靜靜地站在燈光照不到的陰暗處,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毫無悸動的心又有了疼痛的感覺。
灩嬈站在一顆大樹的枝幹上,仰首冷冷地注視著對面五樓視窗的燈光,以及——飄浮在窗外,幾乎與黑暗溶為一色,難以辨認的野獸。茂盛的枝葉正好擋住她的身影,而懸掛在高空的明亮月光散向大地,透過交錯樹葉縫隙,星星點點投射於身,也照亮了這一方的陰暗。
絕對的機緣巧合。今晚外出辦事,給了一個惡權惡勢的男子一點小小教訓,讓他懂得,做人必須收斂些,否則復仇女神會將惡果回報給他。剛想找個地方小憩片刻,偏巧發現了野獸的蹤跡。他在凡間行走不足為奇,只是——他立於那個視窗足足三個小時,在看什麼?
沒有風吹過,頭頂上方的枝葉竟無故抖動起來。灩嬈挑挑眉;毫不意外地看到眼前突然出現一張瞼。用足尖挑勾住上方枝幹,頭朝下倒掛著,星辰般的大眼睛正好與她的在同一視平線,還不忘雙手環胸,裝出一副絕不屬於他這張孩子氣臉龐的冷酷表情——好熟悉的動作。
灩嬈半眯眼睛,冰冷的表情未動分毫。
“喂!好歹你也裝出一點被嚇到的表情,好不好?讓我好沒面子。”沉不住氣的泠終於忍不住叫。什麼嘛,每一次想出其不意地嚇她一回,總以失敗告終,讓他這個冥府三王子的臉往哪里擺。
“小心我打你下來。灩嬈嫌惡地瞪一眼他故意擺出的造型,口氣卻怎麼也維持不了原本的冷調。面對這個從小由她照顧,也傾授神力技能的冥界三王子,一顆強硬也冷勢的心總會在不知不覺間軟化——小泠還是個孩子,有著與幾人同齡孩子相同的身長,以及身為孩子該有的天真、調皮。只是——他太好奇,好奇得幾乎任何事都有興趣摻上一腳。沒有壞心,只是時常壞事而已。
“幹嗎那麼凶嘛!”泠嘻嘻笑著,漂亮的臉頰上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早習慣了她的“惡言惡行”,久而久之會免疫呢。動用腳部力量,前後搖晃,向前動時幾乎貼上灩嬈,冷不防在她光滑可鑒的臉頰啵上一吻——偷襲成功!泠的笑容更賊,也可親可愛得讓人不忍下手。“這一吻是替隼向你問安喔。
三八兮兮地擠擠眼,越想越覺得好笑。雖然善自主張不過,相信隼一定不會反對這一吻所代表的意義啦,他這麼好心呢。可轉念一想,不對!若隼瞧見有除他以外的“男人”的唇沾上灩嬈的肌膚,會不會眼冒金星,當即將他海扁至殘?哇!好可怖!
正兀自聯想各種不同的有趣結局;突然發現灩嬈的臉又恢復了冷然無波的表情,連兇惡也一併收斂。隼的大名就如此不討巧?竟引發不起她的絲毫情緒?對方可是冥界二王子耶,虧隼還這麼喜歡她……
“灩嬈?灩嬈……”小小的手指在她眼前晃動,才發現火紅的眼眸根本未註定在他身上,而是偏差出他身旁半分,遙看他身後的漆色空間。也表明,之前他如此犧牲色相替隼送出的香吻一個,及其代表的意義統統付諸東流——白搭啦!到底什麼東西值得她全神貫注?順著她的視角一併望去,待定睛看清後,驚呼:“野獸?他在那裏做什麼?”
修長的身體貼在第五樓層的外沿牆壁,一動下動。每當他有這一動作,泠總會誤以為他正在思考,但當近觀,看清他混飩藍眸中的空洞一片時,才會被真正嚇一跳,那時的他所存在的仿佛只剩軀殼。就像小涅說給他聽的凡間童話——人與影子的故事。是不是靈魂有時也會變得頑皮,脫離開身體跑出去尋找自由?
發現野獸的同時,不解地詢問灩嬈,突然恍悟一件事,驚詫地回轉過頭。“那……你在這裏做什麼?監視?灩嬈絕不是會做這種齷齪事的神靈,她總是與眾不同。但眼前的事實又能教人做何他想?“在你教導的訓條中,可沒有卑鄙的偷窺行徑這一項。”氣呼呼地指控。
他要走了。黑色的身影正慢慢隱入牆壁;由於擁有的神力尚薄弱,所以還不具備憑空消失的能力,轉換空間必須借助於某樣實物。
要追嗎?思考一秒,灩嬈決定放棄。她又不是某些好管閒事的傢伙,幹嗎非蹚這趟混水,介入不必要的紛爭,硬是歸入哪一黨派?更何況身邊多了這個礙事的小傢伙,使得做起事來必須瞻前顧後。麻煩!不俐落的事情做來也掃興。今天,到此為止吧。
灩嬈收回目光,沒好氣地瞪回泠臉上,坐下,背靠大樹的枝幹,一腿曲起,讓柔荑可以擱置其上,另一腿任意騰空下垂。
她回應小鬼的義正言詞:“在我教導的訓條中,也沒有學蝙蝠倒掛這一項!”瞄一眼上方的泠頭朝下晃蕩的怪異模樣,不知哪里養來的惡劣習性,“在我面前出醜,我不跟你計較,若在別人面前,少做這麼噁心的動作,免得我這個師傅跟你一起丟臉。醜!”
“哪里醜了嘛!”用力躍起,空翻身體,旋轉一圈,然後穩穩地,也重重地著陸於灩嬈身旁,故意震得枝葉亂顫,原本想看復仇女神花容失色的糗樣,哪知她竟像粘在上面似的,未移動分毫,冷冽的眼神盯著他無聊的舉動,直到他嘟著小嘴乖乖坐下。“你們都有屬於自己的職位,屬於自己的寢宮,屬於自己神力的顏色,而我呢?直到現在,使用的力量也只有小小的一團白霧。可惡!連睡神的侍女——夢兒也比我厲害。”
好羨慕他們喔!按理說,每位神靈都該擁有一種屬於自己的顏色,可以依色彩的深淺、濃厚來判別神力的大小,也可借助著多少查探出這位神靈當時的心情好壞——如隼的灰色,若顏色漸漸轉成深灰色的話,絕對表明他的耐心已負荷到了極致,處於爆發的邊緣,識時務者最好能立馬離他十公里遠,免得不幸遭受波及。當無辜炮灰;還有鎂翌的淡紫色;野獸的清藍色是最漂亮的,他那張可令日月黯然的絕佳面孔配上手持流動著霧氣的弓箭,絕對是天上地下尋不出第二幅的精美畫面。
只有他除外!懊惱地輕彈手指,飛出一顆白色圓球,與預計的方向又有偏差,不偏不巧正打中灩嬈上方的分叉小枝,應聲折斷,落下,目標正是復仇女神的腦袋。
“天啊……”泠瞪大眼,欲撲上去搶救,卻仍是慢了。就見樹枝落下一半距離時,突被一團紅色火焰所包圍,似在焚燒,兩秒之後,平空消失,連灰燼及嫋嫋餘煙也不復蹤影——哇!好厲害的神力!難得有機會親眼瞧見復仇女神的神技,這般了得,尊崇之餘也不禁有絲傷感,撇撇唇角,為自己的超級遜而不甘。什麼時候他才能像哥哥他們一樣出色呢?
“你若將平時用於玩樂的時間分一半在功課上,那你所擁有的神力會比現在強出三倍。”灩嬈看出他的心思,冷冷地責備。一直清楚泠神力提升緩慢的原因所在,卻仍是硬不起心腸將他與強化訓練捆綁度日。這樣的軟弱傳出去,有誰會信?她可是無情的復仇女神呢!
泠的活潑是死氣陰沉的冥界的一道獨特風景,天真的笑聲充塞整片黑暗。打破了屬於冥府的慣例是沒錯,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形成了一種新的平衡狀態。他還是個孩子,不是嗎?“不好好學習,著冥後回來,你要怎麼向她交待。”
“有你交待不就行囉?”撒嬌地嬉笑,小小的身體爬進她的懷裏,枕上她的胸口,聽著她的心跳聲與她傾談。在他一歲時,母親便將他交由灩嬈撫養,整整六年的相處,他對灩嬈的熟稔程度絕對勝於對母親的。輕歎一口氣,有些失落,“等母親回來時,冥府會變成什麼樣子還不得而知呢,由賾統治的冥界恐伯會因判官的介入而散成兩派。到時,父親、母親哪會有心思管我?收拾殘局,重新整治冥界還來不及呢。”
“誰教給你理論?”能燒冷聲問,但急速沖出的語調掩不住心驚——一個才七歲的孩子怎會懂這些?擔憂著不屬於他年齡範圍的額外醜惡。
“不是這樣嗎?那你為什麼在黧指派野獸追捕巨蠻神時不提出異議?明知野獸的神力太過薄弱,他甚至有可能在行動中被帕殺死。這——不是太不合理了嗎?大大的眼睛遙望天際,閃耀的星子好美!
“黧大人有指派任務的權力。”對她而言,該做的只有接收冥王最終的旨意,也圓滿地完成。至於合不合理不是她分內的事,與她無關。復仇女神的職責是執行及懲罰,她絕不會越出她的許可權範圍。
“可黧恨野獸,這一次分明在找碴,借機害死野獸。為什麼你都不阻止?”不參與政事,多少也瞭解冥府的規矩,冥王的最終判決取決於各位神靈的表決票數。追捕事件,灩嬈未發表任何意見。他知道!
幸好野獸順利過關,更是違背了黧的意願,將帕帶回地獄之後再銷毀了他的靈魂。無形中黧又敗了一次,也讓他氣綠了臉。
“誰告訴你這些?隼?”提問,也立刻在心裏做答。除了他還會有誰?幼稚兼大嘴巴的男子!火紅的眼眸更深色一層。每次提到這個名字,冷然的心就會突地燃起怒焰。討厭他,真的非常討厭。
“我不該知道,對不對?因為我還是個孩子。”每個人都持著這個理由,自以為可以保護他的天真,只有隼不同——他會把冥府中發生的大小事件均與他分享,好與壞不強加于他的思維,而是讓他以著獨特的孩童視角去判斷。“可孩子也會有長大的一天啊,若遲早要陷入險惡,又何必特意逃避?不如早些涉及,早些學會分辨真偽,免得今後遭受重創。”
難得地吐露內心,讓灩嬈陌生了?回應他的是長時間的沉默。
泠狡黠地笑,正想安慰她幾句,轉頭掠過黑暗時,突然頓住——在野獸消失的地方,隱隱透出燈火的五樓視窗,多出了一張清純的少女臉孔,雙手托腮的手肘支於窗沿,遙望天際的黑眸裏存有疲憊的悲傷,任風吹揚一頭烏黑秀麗的長髮在身後飄舞——她好美!仿若夜的精靈墜入凡間。她就是吸引野獸駐立視窗不願意離去的原由?
“其實……”泠笑著想忽略這一幕。下意識地,並不希望灩嬈看到,不安的感覺浮遍全身,憑直覺相信,這女孩—定會惹來很大的麻煩——他的直覺一向很靈。望向灩嬈的臉,泠呆住,一顆心沉到底!灩嬈也在看,火紅的眸中有一絲了然,有一絲冷。“灩嬈……”
“回去吧。”灩嬈面無表情地說。事情的始末在心裏已大致有了概念,依野獸的脾性以及今天的反常推測,恐怕接下來的日子會讓她分外忙碌。冥界能支撐到諦汜與齊娜歸來收拾殘局的一天嗎?值得懷疑!反正,一場真正的派系之爭即將拉開帷幕。而,這個女孩一定會是故事的主角。
“可是,喂……”泠還想再爭辯些什麼,灩嬈已率先消失了身影。她打算怎樣?
轉動大眼睛苦苦思索,仍得不出完善的答案。這可怎麼辦?“唉,算了,還是找隼商量一下去。”
跳入上樹叢,順著來時的通道直往隼的寢宮而去。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昨天 00:10
3
“獸大人,獸大人,請您稍等片刻,待夢兒通報睡神後……獸大人,您不能就這樣闖進去呀,主人他……”
夢兒提著長長的裙擺追在突然“來訪”的野獸身後,氣喘慘兮。可是。他真的不能隨隨便便地闖進去啊,主人還在睡覺,最討厭有人打擾他的清夢。嗜睡如命的他若中途被吵醒,那張向來溫柔可親的俊瞼會頓時拉成惡煞狀,好可怖的,她也因此而被責備的……
唉,所以啦,為了自己的安危著想,一定得攔住獸大人。但,他的動作怎麼這麼快?只是在寢宮外閃現一秒,讓她還來不及仰頭細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越過她,直沖而入。
“獸大人!野獸……等一下啦……”
“夢兒,你慘叫什麼?吵醒鎂翌,他又要罰你了。”憑空浮現一團淺黃色的霧氣,阻隔住以小碎步奔跑的侍女的去路,也令夢兒險些刹不住車地跌入霧氣之中。
“夫人?”夢兒驚喜地叫,如見救兵。“您來得正好,我……”
“噓!”淺黃色的霧氣慢慢流動,拼組成人形,顏色轉為深濃時,清晰得突顯。長長的發直垂落至膝蓋以下,嬌嫩白皙的臉上是溫柔的笑容。一身淺黃色的絲質長裙貼合於身,勾勒出修長完美的形體。直拖到地的披肩加重了她的端莊與穩重。此刻的她正掩住夢兒張大的嘴,以防她再大聲叫,驚醒睡夢中的夫。“小聲點,別一急就大聲嚷嚷,好不好?”得到理解地點頭後,才將手慢慢鬆開。
“可是夫人,獸大人他……他直闖寢宮,我拼了命也攔不住他的去路,就是因為知道主人正在睡覺,不喜歡被打擾,所以才……”夢兒指著野獸消失的方向,壓低聲音告狀,為自己申冤,話剛講到一半,眼前淺黃色的霧氣倏地收盡,眨眼間,仿佛一切如夢一場,什麼也未曾出現過。
雖然見過許多次,夢兒仍在驚歎中回不過神,好驚人的瞬間轉移神力喔,睡神的妻子——美惠女神,旃櫟,又怎麼可能是普通角色?只是,為什麼溫柔可人的美惠女神一遇到有關主人的事就一反常態地急躁呢?還教訓她咧,真是!“唉,這也難怪,睡神夫婦的恩愛早已響譽冥界乃至天界,誰能與之相比?好羨慕!唔……既然有夫人出面,我的任務告一段落,算盡職了嘛。還是乖乖回去整理花圃好了。”
剩下的事交由旃櫟處理就好,即便吵醒鎂翌,疼愛妻子的他也絕不會擺出一張臭瞼凶她。嘻……
另一邊,旃櫟不費太大力氣便追上了野獸,擋在他的面前;阻去了他更深入的腳步。
“野獸,好久不見。”善意的微笑換不到絲毫回饋的表情。他仍是記憶中的模樣,冷然的泛不起一點點存在的感覺,真是可惜了一張漂亮臉孔。恐怕若她一直不開口,他們會在昏暗的甬道中僵持一整天!難以忍受的性格!但雖只見過幾次,她卻對這個我行我素,從不顧及他人的“野性”少年存有特殊的好感。
“鎂翌!”頓一頓,野獸有些生澀地開口。只說了兩個字,卻不表明來意。
“他在,正在休息,你——找他有事?”正想趨前一步問話,腰側突被一隻寬大的手掌牢牢穩固住,收緊,害她在無防備之下朝一邊倒去,靠進一副偉岸的胸懷。
“沒有事,野獸又怎肯大駕光臨呢?”特色的磁性嗓音在耳畔響起,淡紫色光芒隨著手臂的延伸完全圈圍住旃櫟的身子。
一轉頭,望入含笑的溫柔眼眸。“你怎麼起來了?”甜美的聲音充滿關懷,在他深情的注視下,旃櫟羞怯地垂下頭,胭紅染暈了雙頰。“睡醒了嗎?”
“沒有睡醒,是被吵醒的。”每日面對著的嬌顏。仍是看不厭倦。時常會為妻子嬌羞的紅暈失了心神,無法自拔。這一刻,管他是否有“訪客”的注目,只想偷香。
“鎂翌!”旃櫟失措地低呼,努力推拒附身過來的胸膛,卻顯得有些柔弱無力。
眼角瞥去,野獸的藍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的舉動,原本死潭似的混濁這會兒突然變得交錯複雜,隙間有一閃而過的驚鴻光芒。
她的夫是怎麼了?向來含蓄內斂的性格為什麼會在野獸面前改了性子?令人費解,“不要,野獸他……”
“罌粟花!”三個直沖而出的字停頓住夫妻倆的調情動作,仿若是在平板上跳躍的口氣帶著激動,撞醒了旃櫟——這是野獸會有的說話口氣?幾乎快泯滅人性感觸的野獸?
鎂翌挑一挑眉,不語!
“我要一支罌粟花。”野獸再道。
“睡神的表徵物,也向征著死亡的罌粟?野獸,你要來做什麼?”旃櫟擔擾地問。
少有神靈會用到此物,因為。這種花警示著不樣,有花出現的地方必定會有血流成河的慘劇發生。
“你要?”鎂翌笑意不斷。好沖的口氣!要?誰都知道罌粟屬他的私有神物,就連天後也不敢用這種命令口吻與他交涉。而他,竟只用一個肯定詞便封死他所有的退路?“好啊,前院的花圃內長滿了鮮紅欲滴的妖豔罌粟。夢兒正在清掃打理。你去,讓她隨便採摘幾支給你。”
“你……”旃櫟吃驚地抬眼凝望夫君的表情,他的臉上有著自信亦了然的笑容,握她腰的修長手指更是傳遞著他的自有分寸——野獸的意圖絕非那麼簡單。“不要!”果然,“展露於外,以沼氣為氧,受陽光折照生長而成的罌粟只會帶來死亡,我不要!”
“不要死亡!那你要什麼?”
“由你親手撫育,生長在寢宮之內的純白罌粟。”
更過分的要求!
“迄今為止,向我求取白罌粟的只有天后一人。”
因為白罌粟的生命力不如紅罌粟那般強勝,需要費心費力仔細培育,而它性良,能在人入睡的同時保護其元神在一段時間內不受傷害。由於數量稀少,就顯得尤為珍貴。
那一次幫助天后完成她的心願,也因此得到了他的酬勞——一個美麗、溫柔的妻!
“我要!”好陌生的堅定,有什麼人是他想要保護的?鎂翌靜靜地研探野獸漂亮的臉孔,自然未錯過他眼中一閃再閃的懾人光芒。那是什麼?掠奪?強硬得不容忽視。
不管他想要保護的人是誰,只為他死灰復燃的人性而喝彩——值得慶賀的喜事。伸出右手至他面前,圈握成拳,透明耀眼的紫色霧光由淺轉濃,竄溢五指之間,慢慢伸展開。整只手掌為盆;濃濃的一層厚霧為溫床,有小小的嫩綠小芽自霧氣中向外冒出,清楚地看到它生長拉拔的每個姿態,直到花蕾綻放,如夜現的曇花,光彩四溢於黑暗。
鎂翌收回手掌,目光從初綻的花瓣移向野獸的臉上。“送你的,當做禮物。但,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請你善用它。”純白的無邪至死都該是美好的。
野獸癡癡地望著一心想要得到、而此刻神奇地展現於他面前的白罌粟。這就是死亡的表徵?看來好純,也好——美!輕微的呼吸,怕稍稍大力些會將它折損似的。整支花的周圍由一層淺紫色的薄翼保護著,凹凸流動中仿佛為花瓣沾染上晨露,偶爾凝結成小小的一顆,搖曳於困緣,滴落。伸手接住,濺散於指尖,立刻隱滅。
可鎂翌為什麼要送他?知道它的珍貴,所以也抱著強搶的決心來此,卻得來出乎意料的簡單。
略一遲疑,接收到睡神了悟的目光。
“不用道謝!”有意促狹,他的反常,值得玩味。
他——也無意說謝謝。
鎂翌的微笑讓他有絲難堪,掠過花身,將它壓入掌心,儲存!一轉身,頭也不回地隱入黑暗,速度竟比來時更快,不明事由的人還會誤以為他是在逃跑。
“他變了好多。”取一綹發絲繞著手指把玩,旃櫟靠入丈夫懷中柔柔地評語。
“也變得突然。上個星期在議事廳,黧指派他追捕巨蠻神時,他還是你記憶中的模樣——冷淡且泯滅人性的孤寂。”而這短短一星期內發生了什麼事?或遇上了什麼特別的人?扣開了封塵的大門?
“你不問他要白罌粟的原由?”深知丈夫最珍惜的就是他親手撫育的白罌粟,稀少只是原由之一,最重要的,不管罌粟性良性劣,最終歸結仍是死亡的表徵,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拔它出土。他——不是死神!
“不需問!”就算問也是白費唇舌,野獸根本不會給予解答。
“我想——野獸一定想將花獻給他最心愛的女子,瑉瑾,對嗎?傾慕野獸的偉大愛神呵,他們應該是幸福的一對。”兀自猜測著,這段佳話已在宇宙間謠傳了上億年之久,美麗也動人的愛情故事。
“有我們幸福嗎?”溫柔地凝視美麗的側臉,善良的美惠女神,他何德何能幸運地擁有她?俯身輕輕品嘗她的嬌羞,直到妻的呼吸有些紊亂,無奈地離開她的唇,然,那更染紅一層的粉暈卻再教他失了心神。擁她入懷中,才解答:“若花真是獻給心愛的女子,也決不會是瑉瑾。愛神傾慕野獸並非一個星期間的謠傳,但野獸復蘇的人性以及眼中顯而易見的掠奪之勢卻絕對是近期才發生的鮮事。”所以,野獸所愛者另有其人沒錯。
“你是說——野獸從未愛過瑉瑾,而傳說中的動人故事也只是斷章取義的誤導?野獸今天的反常只因為他遇上了一個真正令他心動的女子?”這怎麼可能?每個人都將他們視為一對,若這真相揭穿;會引發怎樣的大亂呵。瑉瑾會發怒不言而喻,深愛瑉瑾而得不到芳心的黧會首當其衝地親手殺死野獸。
“有這個可能。”畢竟他也只是猜測而已。
鎂翌微扯唇角,突然轉開話題:“你的鼻子總那麼靈,我真的開始懷疑,惡因是否會散發出腐臭的味道,讓你一路追蹤至此。出來吧,復仇女神!”
旃櫟尚在驚詫中,一張冰冷的臉在紅色光芒中閃現。
“你竟然隨隨便便將白罌粟送給野獸,甚至不過問他要它的用意?”灩嬈冷冷地問。縱容也該有個限度,鎂翌相當清楚罌粟花所代表的意義。
“我有權處置我私有物品的所有權。”強硬的回答。
灩嬈似乎未料到,一陣沉默,更凝結眸中的冷光。“當然!你一定也做好了承受隨贈私有物品可能會惹來麻煩的後果。”是五樓的那個女孩嗎?憑風吹亂髮絲的那個女孩?若是,野獸的心念未免讓人寒懼。
“謝謝忠告!”依然含笑禮貌回答,完全看不出他的心裏到底作何打算。
冷冷一哼,灩嬈隱遁於光芒之內。這個善於隱藏心思的睡神,與他講話全不如與隼來得那麼乾脆。看來,傻瓜亦有傻瓜的好處!
“她似乎知道一些野獸的事,”旃櫟慢悠悠地歎口氣,折服於夫的和顏悅色。他總這樣與其他神靈相處的嗎?在心靈上隔著距離,恐怕沒人敢靠近他吧。
“好像是!”鎂翌終於擰起眉宇。沉思的模樣比微笑時更具魅力。從灩嬈的口氣中聽得出,若有麻煩,絕對會是個相當大的麻煩。“冥界似乎沉寂太久了——從野獸居住入冥界開始那麼久。”而這種現狀仍得由野獸親自來打破。
回望妻子凝望他的擔憂眼神,手指輕撫上她近來有些削瘦了的臉頰,展顏微笑。“深居寢宮太久對身子不好。旃櫟,你也該出去透透氣了。”
而眼下,似乎正有一出好戲等著開場呢。
明月高懸夜風微拂,淩晨兩點時分,野獸再次現身于五樓的窗外。
純白的流光在掌心湧動,隱約看得出花瓣綻放著的柔弱姿態。但它很快就會遭受凋零的命運,因為它將耗盡生命力維護住安憩於床榻上的女孩的靈魂,不受傷害。
因為,他要帶她入冥界。
一個凡人,侵入神的領地,先不說冥界的條規以及他的莽懂行徑會為那些討厭他、仇恨他的神靈製造多少毀滅他的機會,她——僅憑一具普通亦平凡的人的身體,承受得起森冷陰氣的侵肆嗎?
這些,他都清楚,卻無法讓俱在的事實糾結在一起,織成巨大牢固的絲網,包蓋住身體裏面日漸奔流洶湧的激情。無法負荷的澎漲感,從第一眼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逐漸累積。他似乎仍是外人看來的淡漠而孤寂的模樣,而體內所起的微妙變化,只有他自己了然。要得到她的意念如此強烈,只有擁有她,才能真正撫平伸展入四肢百骸的莫名痛楚。
輕易地進入緊閉的玻璃窗戶,走近她身邊。只有一塊木板充當床鋪,陝隘的空間使得嬌小的身體蜷縮於牆角,裹緊單薄的毯子抵禦入夜的微涼。是誰狠心虐待她?是那天動手打她的蠻橫女人?緊握手掌,燃起嗜血的殺氣。陌生的衝動,出現得卻如此理所當然。仿佛它一直存在於體內某一處,只等待著適當的時機,為適當的人兒而爆發。
她——便是那根茲然的芯線,閃耀著火星,等著將他扯碎成四分五裂。
“爺爺,爺……爺,別走……”貝兒無意識地抽搐一下,夢囈著。翻轉身體,面對野獸,白淨精緻的俏險浸沐於窗外投射入的月光中,臉頰上沾滿初生的淚水,泛著晶瑩的光芒。
她睡得並不安穩,夢神在她夢中播了悲傷的種子嗎?讓她借著夜深人靜時宜洩強硬外殼下隱藏的柔弱?一手握起她纖細的手掌,而另一手托起她尖尖的下巴,更清晰地就近欣賞她的容顏,深深印於心中。
貝兒正在做夢,她夢到爺爺,有濃濃的霧氣遮住他的身影,若隱若現,害她看不分明。她好努力地想要追上爺爺,卻怎麼也奔不開步子,好累,每一個動作都顯得艱難萬分。終於——她追上了,拉住了爺爺的手,求他不要離開,可為什麼?爺爺似乎不認識她了,對著她淚流滿面的臉仍是冷漠地推開,她一失足,就這樣子掉了下去,身子不斷下墜、下墜,仿佛墜入萬丈深淵……
“不——不要——”貝兒尖叫著驚醒,淚流得更急、更凶;原來一切都是夢——幸好是夢!爺爺怎麼可能不認識她不要她呢?低低抽咽,包緊爺爺寬大的手掌,貼在胸口不要爺爺走呵,不要孤孤單單一個人……
手?貝兒突然呆怔住,死死盯著雙手合握中的不屬於她的另一隻手掌可怕的夢魘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刺穿腦膜的具有強烈真實感的恐慌。將目光從聚焦的手慢慢向上延上。
“啊!”又是一聲尖叫,貝兒像觸了電似的甩脫握住她手的野獸,手腳並用地急速退入牆角,同時抱出幾乎與她身體同樣大小的,爺爺送的毛熊做盾牌,慌張地瞪大眼眸,“你——你是誰?為什麼會坐在我的床上?”
“不要怕我!”野獸移近一點點,低喃的口氣像是命令,也似在懇求。伸出手臂想碰觸她,卻引得貝兒再次大聲尖叫。
“你走開!走開!不要靠近我,也不要碰我!”貝兒真的被嚇壞了,哭著喊著拿玩具熊項開伸來的手,企圖推開眼前的陌生男子,卻因支撐不到實物而翻落床沿,一頭栽向地板。
怎——怎麼可能?他的身體正在變模糊,漸漸薄而透明,如光投出的影子一般,“坐”在她的面前。她適才分明就是穿過他的身體而滾落下床的。
“不要逃開我!”野獸站起來,走近她,透明的身體在月光下忽閃忽滅,如飄浮遊蕩著的鬼火。貝兒眼中的敵意又讓他有了疼痛的感覺。她——不要他嗎?
“鬼?你是鬼?”他每靠近一步,貝兒便向後退一步,努力吞下一口口水,盡力使聲音聽來悅耳善意。鎮定!她告誡自己。絕不能用平時強悍的偽裝對付他,他非凡人,硬碰硬的那套必勝法使在他身上一定不管用。可是,他到底要做什麼?殺了她?吃了她?還是——“你為什麼找我?我又沒得罪過你。鬼就該去鬼呆的地方,天堂或是地獄隨你選,只是——你別來找我啊!”
“我帶你一起去,好嗎?”
“不!”貝兒尖叫著沖淡詭異氣氛。他瘋了?帶她一起?貝兒幾乎順不過呼吸,腦中一片空白。“你到底是誰?”
“為什麼不?你不是很想念死去的爺爺?入冥界便能滿足你的心願,再見他一面。”
“你怎麼知道我爺爺的事?”貝兒正詫異,門外的震怒聲和著劇烈的拍門聲傳來。
是姑姑!吵醒了她?
“死丫頭,半夜三更,你鬼叫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用力轉動門鎖,打不開,更是惡狠狠地踹上兩腳,以示她有多麼的憤怒。“你居然敢反鎖房門?這可是我的家!你給我開門,現在!立刻?還不快開!”
“你快走!若讓姑姑看見你,我就慘了!”夜半無人時,孤男寡女獨處一室,被整日找她碴的姑姑瞧見,還怕不四處宣揚?門板像是快要被敲破的樣子。“你快走啊!”
轉頭,催促他離開,卻被他身上突然散發出的亮光逼回眼神——好刺目的藍色!慢慢適應地睜開眼,發現他正蹲在她的面前,迷蒙的藍眸深處有一簇奇特的光芒在跳動。攤開手掌,吸引她的注意——有一株純白的花朵自他手心緩緩伸展而出,好美?仿佛是夜色中旋舞的蝴蝶。
貝兒忍不住用手指輕觸嬌弱的花瓣,上面居然還有白色的粉末灑落,一陣微風將它們送進貝兒的鼻端,好香!貝兒猛吸口氣,覺得腦袋有些暈、有些沉。
“這花好美,它——叫什麼名字?”癡癡地笑,搖晃著變輕的身體拉起跌落身旁的毛熊,另一手支上他的胸膛。為什麼他的身體會突然變成兩個,三個……只有那眼中的怪異光芒越躍越清晰。
“罌粟!”野獸沉沉地吐出兩個字。
聽完,貝兒一頭栽入他的胸懷,昏昏睡去。手中還抱著爺爺送的灰色絨毛大熊。
不是冥王招募議事的日子,冥府的眾神靈卻再次彙聚一堂。地點不是議事廳,而是野獸的寢宮。這群不請自來的賓客正各持不同神態圍聚于床周,目注昏睡在清藍色天鵝絨床榻上的貝兒的睡顏。身為主人的野獸反倒高高飄浮於上空,貼於牆壁,習慣性地隔於群神之外,孤寂地陷入自我空間。
“天!野獸真的帶她回來了耶!”泠跪在床頭,支撐著下巴近觀貝兒的臉,驚歎:“隼,她就是那天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女孩。真的很漂亮吧。”
“是啊,一直以為神的外形會比凡人更漂亮些,也更高貴些,真沒想到,凡人之中也會有長得如此精緻的臉孔。”極少外出走動的旃櫟在丈夫的堅持下陪著過來看熱鬧,從未見過凡人的她倒是開了眼界,坐於床沿執起貝兒的手;既溫暖又柔軟,和她們沒什麼區別嘛,備感親切,“她真的很美。”
“有嗎?”疑問的口吻異口同聲發出,隼與鎂翌對望一眼,也會心一笑,心領神會各有所指心目中那個高不可攀的女神。
“前些天泠告訴我這個女孩的事,我還不以為然地笑他,認為他的擔憂是杞人憂天,完全沒有必要。”隼瞟一眼仿若處於事局之外的野獸,“一方面,以野獸的性格而言,他應該不會對自身之外的任何事多看一眼;另一方面,也就是會讓我不以為然的根源——野獸的神力局限——將一個凡人輕易地帶回冥界,他無法做到。”
“若有人相助,他就能做到。”灩嬈冷冷地瞪鎂翌——面對這樣的局面,他竟仍能微笑?
“相助?什麼意思?”眾人的目光隨著灩嬈一齊投到鎂翌臉上。
“其實,鎂翌他……也沒做什麼,只是送了一支白罌粟給野獸而已。”旃櫟替丈夫向大家解釋。
“白罌粟?”隼吃一驚。
“天啊!隼,是睡神親自培育,一百年才長成一支,可以使人入睡的同時保護他的元神不受傷害,更能隨意進入宇宙每一空間的那種白罌粟嗎?”泠羨慕地大叫。他連看都未看過一眼,光聽傳說就已經讓他傾慕斃了呢。“小涅,你有聽到嗎?白罌粟耶。”
興奮地朝身後、野獸的侍從——小涅喊,他是他在冥界最合得來的朋友。平常整日笑嘻嘻的小涅,此刻白淨的瞼上滿是失措,盯著貝兒的臉都快看到傻掉了。到目前為止.仍不敢相信,這女孩會是主人帶回來的。
“而……已?”顫抖著音調看向睡神,“鎂翌大人,對主人,你是不是太大方了些呀?”
而這一回,主人無所顧忌得未免也太離譜了吧,他,惹下了多大的麻煩?
“沒有關係,鎂翌大人會為他的大方負責!”灩嬈裹緊披風,轉身。
“你去哪兒?”眼明手快的隼及時拉住欲閃的灩嬈的手臂,問。
“私自帶凡人入冥界已經觸犯了天條,我只是盡職地去稟告冥王。”這是她目前惟一該做的。
“你瘋了?報告賾之後呢?讓他下令處死野獸?你做事全不顧及後果的嗎?”捉住她雙肩,隼是真的動怒了,“黧若知道這件事,非親手將野獸毀掉不可,你不在乎?他是你的夥伴。”
“每個人做事都未顧及後果,為什麼我必須要?”若是有考慮的話,鎂翌就不該將白罌粟贈予野獸.野獸更不該破壞冥規;帶回一個凡人女孩。還有,這傢伙對她抱有怎樣的幻想?捏得她好痛。“更何況,我的職責本就是維護冥界的制度,懲罰肆意破壞之人。你最好搞清楚.我向來是個嚴厲的執行者;夥伴與否對我而言根本不重要。放開!”
“制度以外不附帶任何感情嗎?對誰你都不講感情,對下對?”強硬的逼視直切入她的冰冷,與他對視,灩嬈第一次有閃避的念頭。
“就算我不呈報,黧自有辦法知道。沒誰通報你,你不照樣聞風而來?”黧的神力不在任何人之下,冥界的風吹草動;很難逃過他的法力。
“他知道與你去稟報在意義上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隼!灩嬈說的沒錯。恐怕在她的身體一碰觸到冥界的結界時,黧便有所警覺。這會兒也許已經準備伺機而動了吧。”沉默許久的鎂翌開口,沒有隼的不以為然,卻著實被嚇了一跳,料不到的是野獸竟我行我素到將凡人直接帶入冥界。他應該知道事件的嚴重性,不計後果的性格或許會同時害死兩個人。就像此時,在場的每位神靈都在心底起了憂慮,惟獨肇事者——野獸,局外的觀者,不害怕,不緊張。他的心裏到底作何打算.恐怕還未深思,或者認為根本無需深思。他只是為了保存瞬間激蕩的感情而掠奪玩具?
“判官——知道了這件事後,他會怎麼對付主人呢?”小涅最擔心的就是這點。黧大人一向最仇視主人,這下子被他抓到了一個好大的把柄,主人死定了啦。
“向代任冥王賾報告是他會做的第一件事。”這一點可以肯定。既然要抓別人的弊病,首先自己必需公正。
“啊?那可怎麼辦?”小涅立刻垮下臉來
“沒有問題!溫文和善的賾決不會善自下旨令殺死野獸的,他一定會找大家商量以後再作決定。”跳進小涅懷裏;泠以與大哥相處了七年,對他的脾性的絕對瞭解為憑,拍著胸脯保證,要小涅放心,才不要看他失去了笑容的臉。“別擔心,好不好?”
“對!他的確不會擅自決定。”鎂翌若有所思地低語,確定又帶些疑惑的口吻讓人聽來那仿佛會是個更大的漩渦一般。轉而詢問角落裏習慣沉默的兄弟,死神:“魈,對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只是一個錯誤。尚未脫離軀體的靈魂不能入冥界。沒有我的引領,她也沒有資格入冥界。”只有經死神割取亡者頭上的一縷發絲交于冥王后,亡者才能跨上通往冥府通道。這是程式。“既然已經出了錯,最好能拖延至諦汜回來親自處理。”
至少那會是公平,也公正的判決。
“可能嗎?”鎂翌問。魈會有辦法?
“不可能!”簡明、扼要的回答。使得總能預料全局。
將別人算計於股掌之間的鎂翌首次嘗到被擺一道的失措,露出哭笑不得的滑稽表情。
他這個怪胎兄弟!
“有一件事我仍不是很明白。”隼沉思半天,問。分神握住灩嬈的手,任她再掙扎也決不放鬆分毫。不讓她再做那個隔絕於感情之外的執行者。“鮮活的,具有生命力的凡人,本身也應該會與冥界相抵觸才對,即便有罌粟護體,她也不可能會輕易地,完好無損地被安置在這裏。一點不良反應也沒有,不是太奇怪?”
“未必!若潛意識的思緒中存有與冥界相通的東西,就會很容易也非常順利地融進這一空間。比如……”縈繞淡紫色光的手指透入貝兒的大腦,探測她的夢境。頷首之下,明白始末。“爺爺的死亡給她帶來巨大的痛楚,不願接受事實的她,因思念而與冥府中的亡靈有所牽連,恍惚間會有一部分靈魂升起,僅此瞬間足以捕捉。”
“時間的捕捉卻是悲劇的開始。”灩嬈斷言,而貝兒純屬犧牲品。
“喜劇或是悲劇,現在下定論是否太過倉促?”不管往後會有多少壞事發生,床上昏睡的女孩對野獸而言,絕對是件好事,引燃他泯滅的人性,也啟開那段封塵心底的記憶。
冷哼一聲,灩嬈倏地甩開隼的手,轉身離去:“就算黧肯罷手,瑉瑾的怒氣也足以焚燒掉整個冥府。”
而這,誰又承受得起?
對呵,野獸不是和愛神配成一對的嗎?怎麼突然……
除了鎂翌夫婦,其他人均有一瞬的呆怔,疑惑的目光全移向上空。野獸仍是靜靜的,不出聲。
這時,床上嬌小的身子翻動一下;低低呢喃出一句聽不清楚的話語。
“看來,她快醒了。我們還是先離開得好,不要嚇到她了。”旃櫟體恤地站起。醒來時發覺不在自己熟悉的空間,依一個凡人的反應會是怎樣的?
“對!剩下的事該交由野獸來處理。”溫柔地執起妻的手,圈住她向外走去。
眼下.要應付一個初醒即因迷惘而恐懼的女子才是最麻煩的事。而這麻煩實在只能由野獸來承受。
“小涅,你也出來,把寢宮留給你的主人。他需要獨處。”鎂翌頭也不回地交待。早早逃離,免受波及。
“是!”小涅無可奈何地應了一聲,隨著眾人一齊離去。
幫不上忙,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願主人好運!
貝兒正在逐漸轉醒,陰冷的空氣觸動某根神經,僵硬的感覺襲上全身,蜷縮起身體索取僅存的熱量溫暖自己,卻也貪戀身下床褥的柔軟,即便真正清醒,睜開眼睛,也不願意費力爬起。一想到又要面對周圍的那些醜惡臉孔,心便變得無力。
好久沒睡得如此香甜了,枯萎的靈魂似得到了充裕的養分,開始伸展,也開始蘇醒——爺爺死後才短短的三個星期,她竟殘敗得如此不堪。
初入大學,有陌生的環境需要適應;放學回家後,又有與姑姑緊張的人際關係需要應對;這一切,事到如今,只有她一人獨自承擔。她必須刻意地大聲說話,大步走路,大口吃飯,武裝起強硬且蠻橫的外殼,對待每個善意與惡意的人。
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聚集起巨大的力量支持自己站穩,不被擊垮。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呼吸,才能繼續存活下去。
可若有一天,外殼破損了,再也擋不住風雨,她也不再有棲身之所後,她要怎麼辦?不願去想,也不敢想會有那麼一天的情景。
但夜深人靜,當周身的嘈雜退去,孤寂變得尤為清晰時,恐懼會伴之而來,一齊侵蝕、腐蝕內心的驕傲及自信。躲在角落裏,將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塊,淚會止不住地流淌。那時的她脆弱得幾乎快要溺斃,無力自救,恨不能隨著爺爺一起死去。
為什麼?她該孤單一人?
將臉埋入絲質枕巾裏飲泣。吸收不了的潮濕沾上了臉頰,感覺有些陌生,平常,枕巾不是很快會收走淚水,一夜間便可將懦弱粉飾太平的嗎?
“爺爺……”呢喃不絕。
“他死了!”淡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亂講!他不會扔下我不管的。他不會!”自欺地反駁。她深知自己才是亂講的那一個。
貝兒抬起頭,惡狠狠地瞪向聲音的來源。死!他怎麼可以將這個字說得如此平淡?仿佛那是世間最不足為奇的小事。但當碰上那雙奇異的藍眸後,怒氣消散於喉間,混沌的藍色仍在她的面前,“你……你怎麼還沒走?””
爬起來,想跨下床沿,卻無力地在過程中保不住平衡向前沖去,連穩住身體的力量也失去了,眼見就要親吻上土地。一個身影攔在她面前,健臂伸展,讓她順理成章地倒入胸懷。
“不——要碰我!”貝兒極力推拒過於親密的肢體接觸更忘不了他曾變成無形的可怖,一個幽靈,一個鬼魂,一具已死去屍體,不要他碰觸到她。不要!因為——感覺好噁心。可是,她怎麼了?一覺醒來會突然變得全身散了架似的無力.沒有任何不舒適,卻甚至提不起手臂來維護自己不受侵擾。“你——放開我!”
野獸輕柔地將貝兒扶坐于地,擱置她的後腦於床沿,沒有完全放開,只以雙手圈住她的腰.以防她因體力不支而癱軟於地。
是罌粟花釋放神力所引發的後遺症。聚攏她的魂魄不受傷害的同時也必須借助自身的全部力量,來抵禦轉換空間時會因冥界冽骨陰氣的排斥而可能造成的惡果。
她會癱軟屬正常,失盡血色的慘白唇瓣讓他心驚,若非漆黑眼眸中有跳動躍燃的生命力作證,恐怕他會被自責撕裂心肺。憐惜她的身體嗎?明知會折損她的健康,仍一意孤行地帶她來。
他就是這樣,我行我素。孤寂也泯滅人性的野獸。每位神靈都如此評價他。連他自已也是!可為什麼?這一刻在心裏升出一股懊惱抵觸了生性的淡漠,在腦中衝撞,引起暈眩,而在那暈眩背面,有一片閃光滑過,快得令他難以捕捉。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昨天 00:11
4
“這是——什麼地方?”遲疑也緩慢地問。坐平穩,喘息平穩,也在眼前男子突然垂首的刹那,目光遊觸到整個空間。貝兒被陌生的環境驚住了,不知所措地握緊他的手臂,詢求答案。
她——在哪里?
“冥界!”將會與他共存的冥界。
“什麼?”貝兒聽不懂地再問一遍。
“處於凡界下層,由諦汜管轄,所有死者陰魂的歸屬地——冥界!”
“你撒謊!”不能相信他的說詞,盯著平靜無波的臉,貝兒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
不!不!怎麼可能?她一定是累壞了,正在做一個極可笑、極荒謬的夢。她是個平凡的女孩,沒有死亡,更沒有褻瀆過神靈,怎麼可能會與冥界沾上邊?不對!她更不迷信;冥界只是傳說中的神話而已……
對!一定是夢。夢醒後一切會轉回正常。她睡在屬於她的木板床上,一覺醒來仍會聽到姑姑的辱駡聲。不要嚇自己,來!閉上眼,數一、二、三,然後睜開!
他仍在!
“夢總有醒的時候,對下對?你也會消失,對不對?”可憐兮兮地求證,祈求答案會是肯定有。但,野獸不讓她如願。
“不需要夢醒,這一切全是真實;我也不會消失,這裏是我的居所;和我在一起,你會變得平靜。從今以後,沒有任何人敢欺淩你。”這是承諾,他惟一要做到的。
“為什麼我會在這兒?”他到底在說什麼?貝兒努力搜尋,卻想不起過程,他的突然出——她的抵抗——姑姑的叫喊聲,然後呢?怎麼她完全想不起?好抽象,感覺就像爺爺的死亡,因為沒有經歷最後一幕,所以在腦中形不成任何概念。
“罌粟!”以著同樣的姿勢,沉沉地吐出兩個字。
時間顯然停止,畫面像是被按了暫停鍵般頓於眼前。貝兒呆呆地看著這熟悉的一幕,思緒回轉,清晰可見。想起了,然後——她昏倒了。
那花,是那白色旋舞在夜色中的花朵,飄灑而出的花粉香香的,吸人鼻腔後會令人暈眩、沉睡。她就這樣在毫無反抗能力的情況下被他帶入冥界?那……他的解釋是真的?一切都不是虛幻?她正處於冥界,與陰魂為伍,與死屍為伴,而在凡間,甚至沒人知道她會突然失蹤的理由。警局的失蹤人口簿上永遠會有她的名字,最後,她的失蹤會成為一個謎,直到人們將她從記憶中除名。姑姑一定會大肆慶祝,這個死丫頭再也不會成為她的累贅了,真好!
那她呢?她在什麼地方?
“你不能這麼做,送我回去,回我生存的凡界,我不要呆在這裏。”貝兒放軟語氣,他——會答應嗎?
“不!”看到她眼中的乞求,心臟猛地收縮。見過強勢的模樣,明瞭她是那種寧可肉體受到損傷也不願折辱傲氣的女孩。此刻她卻在求他,是因為害怕嗎?無邊無底的害怕,只因對她而言,他是與她不同世界的“詭異”怪物。
“你不肯?”冰凍住柔軟,貝兒迅速武裝。她真傻,他千方百計帶她來,又怎麼肯輕易放她走?
“維護你入冥界的罌粟已經使盡了神力,自然凋謝。失了它,我沒有能力帶你回凡界;而且——”擒住她尖尖的下巴,將貝兒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突然發現自己的話變多了,居入冥界近百億年也未曾有過如此之多的話語。是想親近她的念頭讓他變溫和了?她將屬於他,不是嗎?”我也不願意放你走。不要走!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要?”有一瞬間,被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光芒所困惑。是希望嗎?死氣陰沉的迷惘中所閃耀出的希望?他希望她留下,而不是他語氣中的“要”那麼不可一世。但,貝兒立即否定。卑鄙的怪物怎會懂這些?奮力拍開他的手,大聲叫:“你憑什麼要?你又憑什麼不放我走?我不是你的玩具,喜歡時搶來滿足你的好奇,不喜歡時便當垃圾般扔去地獄。”
“我不會扔開你。”為什麼她不明白?她是可以填滿他心,驅走莫名疼痛的藥啊。
“走開,不要碰我!你這具死屍,讓我噁心!”離不開冥界的事實讓她慌亂,而他理所當然的解釋更讓她心驚、手足並用地狂亂扭動,打開他越靠越近的身體。
死屍?這就是她對他的評價?他竟讓她覺得噁心!貝兒的言語像刺針,令野獸重重一震,不甘心的失望。亦想讓她明白、亦想靠近的急切讓他不禁加重了手勁,而口氣也有絲暴怒。吃驚於自己抑制不住的爆發力,從未聽過的雷劈之音仿似來自天外。
他瘋了!
“對!我是死屍,一具在凡間死亡,卻又在冥界復活的脫離靈魂的屍體。你討厭這具早該腐爛成白骨的身體,對不對?”搖晃她,也捏痛她的手臂。伸手托住貝兒的後頸,俯身掠奪她慘白的唇,侵佔她的念頭在這一刻變得如此強烈。
他要她。現在!
“啪!”一記巴掌揮上他的瞼,要他停止會讓氣氛變得更詭異的言行舉止。因為是下意識的動作,瞬間的行動力快速地在他英俊的臉上劃出五條腥紅的血印。倒吸口氣,貝兒被自己驚呆了。她——打了他!已有些喪失理智的他會殺了她的。
野獸輕輕拭去臉頰上已經滲出皮膚的血跡,滿不在乎地揮落。多餘的液體越來越容易流淌而出。他太不中用!凝視貝兒顫抖著快要窒息的模樣,心中又升出憐惜的情愫。突然用力撕碎她右肩的衣物,白皙的肌膚暴露在森冷的空氣中,也不意外地看到上面已轉成紫紅色的撞傷淤痕——她姑姑的傑作。俯身在她右肩上印上一吻,感覺她的抽搐,放軟手勁,將她的嬌小擁入懷中,溫曖她早已僵硬的身體。
“我叫野獸!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再受到傷害!不會!”野獸低喃。在心裏,也有個聲音似在炫耀——對已死去的巨蠻神之一,帕說話:我也有想要保護的人了。
靜默了許久,懷中的女孩似清醒了過來,鼓足勇氣尖聲大叫,似乎想宣洩出這段時間積聚的所有鬱悶。
那叫聲,響徹冥界……
沒有太陽的升起照耀大地,也沒有太陽的落幕告示黃昏,以至於貝兒醒來,睜開眼,入眸的依舊是無邊無界的黑色。討厭的黑色!
是一天的開始嗎?無從判斷,只得以大腦清醒的一刻開始計時。也倏地自嘲一笑,傻呵,若餘生必須在這個鬼地方存活,還需要時間做什麼?時刻提醒自己虛費的青春嗎?多餘!
那個男子叫——野獸?一個死去的亡靈在冥界也有稱謂?是延續凡間的名字?似乎不大可能,哪有人會取名叫野獸的?大概,這只是冥界用來分辨身份的代號而已。但,他真的好似野獸,全身上下充滿粗魯且野性的危迫感,只懂得用要或不要表達心中的需求。他一定從未試著接受過或理會過別人的意見。在他而言,那些應該形同廢話。
面對這樣的他,她有勝算嗎?再強勢的武裝也會被他的“獸行”瓦解。而在那層堅硬外殼之下,她也僅是個普通的柔弱女子。僅此而已。
環伺四周,沒發現有他的身影,讓她心安不少。出去了嗎?獨處時的冷靜,即便在陌生的環境,恐懼仍可以減退些許。收拾起嚇散的心神.她需要集中精神好好思索一下,至少,到目前為止,她必須接受一個現實——不管是否匪夷所思,不管她有多麼不能置信,這一切不是夢魘。她確實是被帶入了冥界,一個空曠,永不見天日的傳說世界。
對這裏的一無所知,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離開,也許這一輩子都沒有離開的可能。而最糟糕的是,她甚至不清楚那個選定她為目標,將她帶來的名叫野獸的怪物到底要做什麼。他目的何在?
艱難地用手肘半撐起身體,坐起。每一步驟都顯得艱難萬分,力氣似乎比昨日增加了些,能自控住身體的走向,但仍似失了某部分知覺,感覺怪怪的,身體仿佛曾與感官脫離,而現在正在慢慢接軌。坐起時,身體向前傾了下,右肩被撕碎的衣物滑落下一條,垂至胸前,裸露的肌膚接觸到森冷的空氣,輕顫;披散的長髮傾瀉下,遮擋去寒氣,也遮去了微微發燙的臉頰。
撫住曾被撞傷,而如今只剩淡淡淤青的右肩,昨夜的情形浮上心頭。他——是怎麼會知道這傷痕的?
昨夜——令她畏懼,也困惑。他竟吻了她!急於親近的渴求使舉動突顯強悍的霸氣。攻掠的同時排擠所有可能妨阻的抵抗。
是羞怯,是震撼,是憤怒,混雜著凝聚力量甩上他的臉,停止這醜惡行徑。她不是任人恣意欺辱的玩物。
當他進一步粗暴地撕裂她衣服,她在驚恐的絕望中放棄無謂的掙扎,以為一切將成定局。然,他卻什麼也未做,只是憐惜地抱住她,讓她顫抖得如飄落的秋葉。他的溫暖懷抱竟讓她有被寵溺的錯覺,在他懷中嚶嚶抽泣,讓委屈的淚水氾濫成災。
她好沒用,在他面前軟弱。她應該表現得更堅強,更獨立些,絕對的平等會讓她居於主導地位。
“貝兒小姐,你醒了?”一個親切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卻見不到說話的源頭。
“你……是誰?”貝兒警惕地注視四周,冥界不會僅有野獸一個鬼怪的。
“我叫小涅,是野獸的侍從。”親切的聲音又傳來,這回貝兒終於找到了發源地——一枚泡泡飄移到她的面前,透明的表層隨著與空氣的磨擦還會閃出五彩繽紛的顏色,“主人出去時特地交待我來陪你。”
貝兒都快看呆了,泡泡會是侍從?可聲音明明是從眼前閃著色彩的球狀體內發出的呀。來不及仔細觀察泡泡飄近她。一驚,閉上眼睛猛地將它拍離身邊。只聽“嘭”一聲,伴著慘痛的呼聲,不明飛行物英勇地吻上牆壁。等見兒睜開眼時,就看見一個身著白袍的男子正坐在地上,一手撐著地,另一手用力揉撫後腦勺,啼笑皆非地看著她。
“貝兒小姐。你幹嗎打我?”小涅委屈地叫。她出其不意地揮手,害他來不及防備,撞得好痛。
“誰讓你鬼模鬼樣的嚇人?”被他滑稽的表情逗樂了,貝兒嗤笑出聲。陰霾的心情一掃而空。好漂亮的男孩,通體的白。白淨的臉上掛著孩子氣的笑容,仿佛永無煩惱的樣子,一頭銀白的直發比她的更長,直垂到腳跟。若年輕的凡人男孩留有白髮的話,一定會看來比較蒼老,但,他一點也不會,點綴上惟一的黑眸,美麗得似精靈。
“我哪有!氣泡是我的家,它就像保護膜一樣供給我在冥界生存的能源靈力。”小涅抗議,爬起來拍去灰塵,“我向來都是這樣子出現的啊,從來沒誰說過我是鬼模鬼樣。而且,我可不是鬼。”
“你不是?”貝兒好奇.冥府不是陰魂的聚集地嗎?
“他當然不是!他只不過是冥河洶湧急流中碰撞出的氣泡。因為野獸需要侍從。於是在億萬氣泡中抓住了他,所以他才能幸運地修成人形。”泠透出橫樑,從上往下倒掛。若非小涅急時擋在貝兒面前,准又被他嚇一跳。
“泠王子,你又在嚇人。”小涅無奈地歎氣,小王子怎麼總不死心?屢試屢敗,還搞這套。主人交待要保護好貝兒小姐,雖然泠王子決不會加入傷害小姐的範圍內,但被嚇到了一樣是他的失職。這可是他的責任。
“知道還壞我的好事!”故意裝出灩嬈的冰冷表情,不出三秒便自動瓦解。淘氣地勾住小涅的脖子翻到他的後背,撫摸他光滑如絲的銀髮,吻一下他白淨漂亮的臉頰。好喜歡他!
“泠王子?”又是一個奇怪的名字。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依身形判斷應該還是個孩子。是夭折死的嗎?好可憐!痛失愛子,他的爸媽會有多傷心。“冥界用來區別身份的代號未免也太奇怪了吧,是因為你喜歡這個稱謂,所以才尊稱你為泠王子嗎?”
“代號?”泠轉頭面對,誇張地叫。
“不是!因為他是冥王諦汜的三子,所以大家才尊稱他為泠王子。”溫柔的女聲在貝兒身邊,隨即閃現一團淺黃色的霧氣,形成美麗身形。旃櫟笑看貝兒,想儘量不嚇到她,卻仍是大意了。凡人與神靈不同,他們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出現方式。展露歉意的微笑,撫慰受驚瑟縮進床頭的女孩,“對不起,嚇著你了。我叫旃櫟。昨天我有來看過你呢,野獸剛帶你入冥界,那時你還昏睡在床上。”
“對!對!我叫泠,是冥界三王子;她呢,是天界的美惠女神,因為嫁給睡神鎂翌的關係,所以就一直與我們住在冥界了。”泠跳下小涅的背脊,牽著他的手不肯放。“冥界還有許多神呢,以後你會有機會見到的。”
“泠王子!你說得大多啦,貝兒小姐會被你嚇壞的。”小涅抱怨地扯他耳朵。
“怎麼可能?野獸綁她入冥府到現在,她都沒被嚇壞,這就證明,她的心臟有夠強壯。最可怕的一關都已經順利通過,接下來再遇到什麼稀奇的事就應該是順理成章了吧。”不服氣地橫他一眼,關心貝兒是不是有點過頭了?“更何況,她遲早會知道冥府的一切,藏什麼?”
“我不想知道!”輕輕的肯定句打斷了兩個男孩的爭論,大致上貝兒聽明白了他們的意圖,卻也想為自己爭取自由把握最後的機會。是神靈也好,是凡人也罷,女子與女子之間會更好溝通一些。“我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把令我畏懼的東西強加給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女孩,屬於凡間。你們讓我回去!”
“貝兒小姐……”小涅叫。
“咦?貝兒,你的衣服怎麼破了呢?”掠開她的秀髮,察覺她裂開的右肩衣物,也立刻對泠與小涅交待,“去我的寢宮拿一套衣服來替貝兒換上,好嗎?恐怕全冥界就只有我的衣服適合貝兒了。找夢兒去,她會拿給你們的。”
“哦!”兩個男孩應一聲,一齊走出去。
直到他們消失,旃櫟面對貝兒。“你在請求我,是嗎?因為我與你同樣身為女子,認為我能夠體恤到你現在的心情,所以成為惟一可能幫你逃離冥界的人。”一語道破貝兒的心思。
“你願意嗎?”貝兒急切地問。難怪她支走他們,是因為想與她密談的關係?也許,有希望!
“對下起,讓你失望了。我不能幫你。”看著貝兒黯淡下去的眸光,旃櫟也有些不忍,“昨夜你也向野獸提出了同樣的要求?”頓一頓,旃櫟遲疑,“我……有聽到你的尖叫聲。”
那麼響亮的尖叫聲,恐怕會傳遍冥府的每一個角落。別開臉,貝兒拒絕回答——尖叫是在汲取到溫暖後的一種宣洩,但她絕不會承認這溫曖是由野獸處所得。她死也不會承認——那是恥辱!
“帶你入冥界的罌粟已經凋謝,就算再生出一支有足夠的力量讓你轉換空間,也必須由帶你來的人親自送你回去。”
“也就是說,除了野獸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送我回去?”一顆心漸漸下沉。
“是!”
“那我該認命了.對嗎?”自嘲地笑,心已經沉澱到穀底,聽得到落地的聲音,展起一片塵土覆蓋住.最好再立起一塊墓碑,刻上死亡年月;呵……
旃櫟微微一笑.揮動手臂灑出一片金黃的濃霧。霧散盡,騰現在空中的是一件清藍色的紗裙.胸前還有一隻弓箭形的飾針扣住。“替你換上?”
“你不是叫他們……”貝兒吃了一驚。
“女孩子換衣服時,男孩子怎麼可以在場參觀?”輕撫紗裙的裙邊.藍色襯貝兒一定能將她的美麗發揮到極至。野獸會喜歡嗎?“神靈與凡人一樣,有男女之別,也有羞澀之感哪。”
拉起貝兒的身子,扶住她的搖晃,替她挽起髮髻,完整的清秀呈現無疑。“總覺得愛能抹滅掉一切不合理的界限,令彼此的心靈變得相通。我原來也並不屬於冥界,但最終,我愛上了睡神——也就是我的夫!”
“可我不會愛上野獸!
她怎麼可能如此幸福?愛上一隻蠻橫而我行我素的野獸!絕不可能!破了的衣物剛褪下,紗裙才著到一半,一抬頭,看到貼於牆壁上的黑色身影,藍色的眼睛正停駐在她胸前無限美好的春光上。
野獸!他什麼時候出現的?貝兒立刻轉身,扣上弓形胸針,臉頰卻不爭氣地嫣紅起來。昨夜的吻又浮上心頭,余溫似縈繞於唇間,揮之下去。
旃櫟也看到了野獸:“既然主人回來了,那我這個客人也該告辭了。”俯近貝兒身邊,輕語:“我相信,只因為喜歡,他才會變得蠻橫。殘缺的是,他知道要什麼,卻不懂得要如何表達出來而已。”
是這樣嗎?那她就活該成為他喜歡及要之下的犧牲品?只有十九歲的她卻也知道,幸福是兩情相悅的結局,依靠強搶來的禁錮,只會讓感情歸順到喜歡的對立面而讓恨意加深。她要告訴他,她永遠也不會愛上他。
霍然轉身,他就在身後,只等著她急切轉身時卷起裙擺形成波瀾的風景。
“衣服……很漂亮。”她胸前的弓箭型飾針是旃櫟特意準備的吧;隱隱閃出清藍色光芒映上白皙肌膚,使臉變得朦朧,也突顯了神聖。但——她更美!逼近一步,欲親近她的肌膚,感受她的體溫,以激蕩起心中死無波瀾的湖水,讓其漩起暖流。越來越喜歡這種感覺,使自己深陷而無法自拔。
貝兒打開他的手,不讓他碰觸。“如果,你還有絲毫人性的領悟,請放我走。”不吵,不鬧,不害怕,不畏懼,來一次平等的交談,讓他切膚地感受她的痛楚,而帶她離開這裏。
“我要你!”三個字已經清清楚楚地表明瞭立場。
“要?一句你要,就有權力改變我的一生來迎合你嗎?”貝兒氣結,以為可以心平氣和地談清楚,但他只需三個字便輕易瓦解掉她的武裝。不可理喻的豬。
“你有其他辦法?”絕沒有嘲諷的意思,他只是說出事實而已。憑什麼?憑他比她強勝。若不是無力,她又豈肯壓抑怒火,和顏悅色?這是一種侮辱,對侵犯她的人,她會以強出十倍的姿態奉還。他見過。
“你!”對他淡漠及理所當然的解釋,她還有什麼好說?她高估了他的智商,對這種非人類的怪物,根本無法溝通。“留下我,你也得不到什麼!我永遠不會屬於你!”
“屬於?”輕輕撫觸上她裸露的手臂,強行按住它們的反抗掙扎,俯下身.親吻一下嬌美的頸項,“怎樣的屬於?”
糟!說錯了話。說什麼屬於?在進入他腦中後一定會添加上曖昧色彩。努力推開野獸貼合她的身體,觸她皮膚的唇好燙,呼出的鼻息也癢癢的。
“我不會愛上你!”知道適才進來時他一定有聽到她與旃櫟的對話,但仍是再重複上一遍——要他明瞭,她決不認輸,決不!想要使聲音聽來冰冷.以此了斷他的所有遐想。但為什麼?在他的親吻下,身體變得浮躁,狂跳不止的心臟使語調柔弱了——竟還略帶嬌媚
止不住的臉紅呵上!
貝兒的這一句讓野獸停頓了動作。好熟悉的犀利言詞,在哪里聽過?如針般劃過記憶庫,猛在一陣暈眩。“我不會愛上你”——他曾說過嗎?深入地回憶,頭便欲裂地疼痛起來。
對上她錯愕的眼。野獸面無表情地開口。又是一句熟悉的話語,仿似聽過別人這樣答他。而這一次,卻從他口中吐出。
“我不在乎!”不讓眼前的女孩從錯愕中回神,有暴跳如雪的機會,再度俯身。這一次,直接侵佔她的紅唇,讓那痛在甜蜜中消散吧。
冥府的議事廳再次出現群英聚集的盛況,不過,相信這一次絕不是冥王的意思,任誰都看得出,執導全場氣氛的是黧。一張鐵青的臉看來真有點判官的味道。
“大家沒有重大事件需要稟報冥王的嗎?”環顧四周,黧問。“最近似乎沒發生過賾不知道的特別情況吧!”搶在灩嬈之前,隼答。
“真的沒有嗎?”黧厲聲再問,“那麼野獸帶回一個凡人女子入冥界,觸犯了冥規這麼大的事,怎麼沒人呈報上來?灩嬈,你甚至去過野獸的寢宮,怎麼也未將此事稟告於我?向來公正的你這一次是不是想跟著一起受處罰?”
“對不起!”灩嬈欠腰為自己的不盡職道歉。
“需要呈報嗎?既然黧大人都已經知曉,憑著大人對冥王的忠心程度,賾一定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們若再來稟報一遍,不是多此一舉?”心中又起怒意,就看不慣他將心愛的女子逼成冷血模樣。
“好!”黧吸一口氣,不與他在這個問題上饒舌下去,直接轉入重點。“趁著大家聚集的機會,該由冥王定奪,怎樣處置破壞冥規的野獸。”
“這……”王座上的賾面露難色,野獸就飄浮在上方,一聲不吭,亦不為自己辯解,而廳上眾位神靈的目光全部落定在他的身上,裏面有半數之多是站在野獸一邊的。好為難!“黧大人,在冥界中,可曾發生過類似的事件?像私挾凡人入宮之類的事,也好拿來做個參考。”
“從來未曾有過。王!就因為沒有,所以更應該嚴懲第一次的初犯,以免有人無畏地後繼跟上。”怨恨地瞪向野獸所在的方位,他怎麼可以在擁有了愛神的情況下再貪戀別人女子?而且還是一個普通的凡間女子。當感應到野獸的越軌行徑的那一刻開始,恨意燃至極限,他發誓,一定要將野獸毀之。這一次,不是應任何人的請求。但最終目的仍是為了他所深愛的女子。“在冥界,只有死亡凡人的陰魂,經由魈的引領,才可以跨入冥府的通道,肉體與靈魂尚結為一體的活人絕不允許進入。
“那麼,黧大人意下該如何處置較為妥當?”
“消滅元神,毀卻肉體,讓他從亙古的宇宙間永遠消失。”
“為什麼?”隼問,好惡毒的主意,借機殺人這一招夠狠,夠辣。“以前就從未有過具生命力的凡人進入冥界嗎?我不信!”
“當然!這是不被允許的。”黧肯定地回答。
“那野獸呢?據我所知,野獸在年幼時便托由母親照顧,每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冥府度過。這一點,判官作何解釋?”
黧的臉色更鐵青了一層,怒火中燒,卻無言以駁。隼提議的案例正戳他的痛處。
“野獸是凡人,這不是秘密,但他能居於冥界,由母親親自撫養,這全是因為愛神瑉瑾的緣故。女神傾慕野獸眾所周知,母親拗不過她的懇求才答應下來,卻也在長久的照顧中真正開始喜歡並寵溺野獸。”賾沉思著替黧解答,眸中時而有怪異的光芒閃爍。溫文一笑,玩笑道:“這可是我們三兄弟都不曾享受過的溫情噢。”
“而且,野獸在死後更是破例被列入神名冊,雖未擁有與其他眾神相匹敵的神力,卻也有了能與天地共存的靈魂。”這也是事實。
“同樣是瑉瑾的提議,野獸死去的那一天,愛神的眼淚灑滿大地,她再次懇求母親能收留他,以另一種方式延續他的生命。”賾看向判官的側臉,這些俱在的事實足以讓他發狂,當他回轉向眾神時,卻展露羞澀的神情,“一直以他們的愛情為傲,可為什麼現在……”
“賾!討論野獸的處罰問題時,將愛神混糾進此事,是否欠缺妥當,也失公正?”鎂翌旁聽至此,打斷賾的陳述。一再舉證瑉瑾的癡心到底是何目的?難道賾著不出,黧快爆炸的嫉妒心?他——究竟想做什麼?
“也對呵!怎麼牽扯去了話外題呢?”賾溫和地微笑,眼底卻閃過一絲陰沉。鎂翌竟然直呼他為賾?他現在的身份可是代理冥王!“那睡神認為這件事要怎樣處理才算公正呢?”
旁人只當這是謙遜且有禮地詢問意見,只有鎂翌才明白其中存有的不滿,也不曾錯漏他掩飾得相當完善的瞬間陰沉。
“既然沒有規定的條文可以引用,又讓大家左右為難的話,不如將這件事留到諦汜與齊娜回來後再處理也不遲。”
“不可以!王!過於縱容只會折損冥府的聲譽。”黧立刻反對,賾怎麼可以輕易放過他。
“不錯的主意!”賾不動聲色。不愧為睡神,厲害的一招。設下陷阱引他自動受困,“黧大人,關係到兩條性命的存亡與否,確實不是你我可以隨意定奪的。”
“野獸,那個女孩就先……”預備以王的身份交待兩句,一抬頭,卻發現野獸早失了蹤影。
“賾工英明!”鎂翌含笑欠腰。魈口中的不可能變成了可能,至少目前為止風平浪靜,每一次動完腦後,困頓之意會立刻蔓延全身,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得回床睡覺去也。“若王沒有其他事情,容我告退。”
鎂翌的離開立刻帶動眾神,因為是跟從著,所以連禮貌的辭令都吝嗇出口。賾再也掛不住笑容,冷冷地坐著,目送他們的背影。他的威信永遠也取代不了父親,高坐王位,擁有至高無尚的權力,在他們眼中卻形同虛設,代表不了什麼。他——仍是他!
短短的代打時間,讓他明白了一件事——眾神所臣服的不是王座,而是王座上的父親:諦汜。
“鎂翌,在齊娜回來之前的這段時間,你最好能看著野獸的一舉一動,別讓他再出什麼婁子,好讓我找到可以當場殲滅他的理由。黧冷冷警告。
“沒有婁子,你一樣可以找出殲滅他的理由,不是嗎?”鎂翌低沉地笑出聲,頭也不回,大步踏出。
空曠的議事廳倏然靜謐,冥火閃動照映著兩張神色各異的臉孔,忽明忽暗,看不分明。
“看吧,一再忍讓、放縱的後果——一盤散沙,各持其微,他們根本無視你的存在。往後要怎麼來統治冥府?賾,要確立屬於自己的王威,就應該當機立斷,賞罰分明,必要時狠一些也無妨的。剷除異己才最重要。”
“對不起,黧大人,我又軟弱了。”賾垂下頭,暗光掩去他大部分的臉,只聽得出他的聲音既無奈又充滿歉意。像個做錯了事,正請求原諒的孩子。“話既然說出了口,也不好收回,只是有些擔心。交由母親處理,她真能絕對公正嗎?畢竟野獸是由她一手撫養長大也相當寵溺的孩子。而且,還是愛神心愛的——”
“我絕對不會讓他輕易得逞的。他不該讓瑉瑾傷心,不應該!”黧打斷他的擔憂,這是他的信念。從今天起,他對野獸的仇恨已不僅僅是單純的嫉妒。他要為愛神復仇,恭敬地退後兩步,消失身影。
這時,賾才緩緩抬起頭,整張臉呈現在火光之中,眼中的羞澀早已退盡,半眯眸子,臉上展露的是不同於平日的陰沉得令人畏懼的笑容。
他當然是他,他也不需要取代父親來贏得尊敬。他真正所要的,是整片完全屬於他的王國及江山。而現在的這些礙眼的絆腳石應該統統消失。
野獸第一個該死——但不需他動手;而黧,第二個該死。賾沉沉地得意地笑——這一個;似乎也不需他來動手!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昨天 00:11
5
“貝兒小姐,你不能出去,離開寢宮,你會受傷的……”
鑽出門縫,也用盡所有力氣合上門板,只聽“砰”一聲,接下來是小涅慘慘的叫聲。貝兒撫住胸口,輕輕喘息,心中默默對小涅道歉:對不起!既然沒誰救得了她,她只能自救。再苦再難,她也不放棄。
等不及平定亂蹦亂跳的心臟,提著裙擺飛也似的跑入不知名的黑暗。野獸不在,而她的體力也已恢復得差不多了,今天正是絕好的機會。要往哪里逃跑,而前方會有什麼樣的危險等著她,她一點也不在乎。要試一試,否則她絕不會甘心。她可是堅強的貝兒!是因為與爺爺在同一空間的緣故嗎?胸腔裏湧動著無限巨大的力量。
大步飛奔,心靈仿佛得到了自由,感覺身上的紗裙在陰風中輕快地舞動,翩然得像只蝴蝶,在長長的甬道中奮力飛翔,直到投入光明的懷抱。
“啊!”突然前方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她捲入,正當她眩暈得分不清方向時,身體被放鬆了,下墜,跌落平地。睜開眼查看,這是什麼地方?與野獸寢宮完全不相同的另一種格局。
在她環顧四周的同時,亦有兩雙眼睛同樣在打量她。
“野獸竟然讓你到處亂跑?
他們是誰?貝兒怒視而不出聲。開口說話的那人看來好不友善,褐色的眼睛裏似閃動著不懷好意的光芒。還是坐在他身邊的男子看起來比較好相處,溫和的笑容令人倍感親切。
“你就是野獸帶回的凡間女子?”友善的男子移動到她面前,托起她的下巴,端詳她的模樣。漂亮的臉孔已讓人驚歎,優雅的舉止更讓貝兒忘了應該拍開不禮貌的碰觸。“及不上眾位女神千萬分之一的美麗容貌,神界中最漂亮的男子——野獸怎麼會看上你的?甚至連癡心於他的愛神都可以背叛。”
神界中最漂亮的男子?到目前為止,所見過的小涅,泠王子,以及眼前的男子都已屬精緻之極的人物,若生於凡間,一定會成為成批好色女眾星捧月、倒追的對象,可是——野獸比他們還漂亮?從未用心去注意過他的容貌,尚處於恐懼中的她躲他還來不及,哪會有多餘的心思分神注意他長得漂亮與否?而,他口中的愛神又是誰?她——喜歡野獸?貝兒皺起眉,心中湧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野獸為什麼會帶回我,尚不得知,建議你直接去問他的好。”生厭地推開他的手,也退開一步,躲開他的鼻息。心中不期然浮升出野獸的吻,似乎,她會怕他,卻從不討厭。一具死屍的唇竟也是溫暖的。“不知道你們神靈有著怎樣的擇偶標準,或許是因為你們能永駐美麗的緣故,才會對容貌的好壞倍加重視;但,凡人與你們不同,再美麗的外表也頂多只能維持三十年的光景,遲暮色衰的道理你懂不懂?只有永恆的心靈才值得珍藏一生。反正,凡人從不會挑剔外表就對了。”
她在撒謊。凡人才是最落俗套的種族。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若讓一個男子在兩個第一次見面的女子中挑選一位做女朋友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其中容貌姣好的一位,而全不會在乎另一位是否會具有內在涵養的美麗、會更適合他。但,她說的也算實話,至少,那代表她的觀點。
“我開始有些明白野獸帶你回來的原因了。”盯著她說教的神態半晌,突然羞澀地垂下眼眸,微笑。“你獨特的人性正是野獸靈魂中缺乏的。他曾是凡人,死後列入神名冊後才居於冥界,但他的人性從在這裏重新開始呼吸的那一刻開始一點點泯滅,而且他似乎完全不記得生前發生過的一切——死亡及死亡之前的記憶似被一刀斬去了,毫無保留。你的出現,或許可以引燃他遺失的人性,也能開啟他封塵住的記憶。”
“賾,不必跟她廢話。”黧突然怒吼,音調裏有些微的顫抖。
“我叫賾,冥界的大王子,現在正代理冥王之位元;他叫黧,冥府的判官。”眼角瞟向黧失措的慌張神色;他的話無意間擊中了他的弱處?略一沉思,腦中又生出一個主意,“來,給你看一樣東西。”
右手劃過空氣,淡淡的光芒中突顯出一面明鏡。鏡子裏面,顯現著一個完全陌生的景象。
“這便是真正的冥府,所有死去凡人陰魂的聚集地。他們在死後散化成一團虛無飄渺的陰影,沒有語言、沒有意識,只是一團氣,漫無目的地飄蕩在陰府,等候判官的審判,憑藉他們在世時的善惡來決定該是進入厄利島過幸福的生活呢,還是進人地獄遭受永世的折磨——這裏面也包括你的爺爺。”
明鏡中立刻出現爺爺的影像,他——瘦了,此刻正滿臉痛苦地伏倒在地,而在他的身後,有一個高舉火鞭的猙獰女神。鞭子如雨點般抽打在他的身上,一鞭,二鞭……靜謐的空間裏,貝兒仿佛聽到爺爺淒厲的呼叫聲。
“為什麼?爺爺是個最慈祥也善良的好人,為什麼死後會受到懲罰?你們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貝兒大叫,拍打著鏡子,卻無法沖進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抽在爺爺身上的每一鞭都如同抽在她身上一樣,引起撕心裂肺的痛楚。“爺爺……”
“神靈是永遠也不會出錯的。你該感謝野獸,他無所顧忌的行為所引發的後果必會波及旁人,而你爺爺正是第一個受牽連者。也許,接下來的那一個便會是你!”黧陰冷地解說。賾還真有兩手,居然能想出這個法子來欺騙貝兒。他在幫他洩恨嗎?看來,他平時真的沒有白白維護他,他也懂得報恩。張開手掌,運用神力吸過貝兒的身體,近到颶尺時突地放開,讓她重重地跌落於地。蹲下,殘酷地捏起她的臉頰與他對視。看著這張因痛而擰緊眉宇,因傷心而淚流滿面的臉,黧有解恨的暢快,折磨不了野獸,折磨他所要的女人同樣收效。
好痛!她的骨頭快被捏碎了。貝兒尚來不及掙扎,虐待她的巨大力量突然鬆開,黧被突襲而來的一團藍色火焰包裹住撞向十尺之外的牆。
“誰允許你碰她!誰允許!”怒吼中帶著顫抖。
野獸!淚眼模糊中;看到他的臉。可怕的表情——憤怒讓清藍色轉成令人窒息的濃稠,此刻的他,像極了一隻被惹毛了、正蓄勢待發的野獸,眼中只有敵人的存在。見到他的身影,貝兒再也支撐不住疼痛,昏倒過去。
賾不著痕跡地退開,遠離到不會波及的場外。這一刻,他竟在慶倖,剛碰觸貝兒時的舉動未被野獸瞧見,否則,現在躺在廢墟中爬不起來的絕對會是他。好驚人的爆發力,這才是真正的野獸?掩藏至今的實力?難怪他能追捕到帕並將他殺死。這麼危險的人物,看來,他得要多費些心思,也更該將他儘早除去。
默默地看著野獸帶走昏死過去的貝兒,未加阻攔。而另一處,黧直到塵土落定還未站起,這一擊不輕,恐怕可以讓他有一陣子不必那麼囂張。
他也可乘此機會好好部署全局。
夢中仍是爺爺痛苦的表情,也許真的是因為進入冥府的緣故,感覺似乎靈魂與靈魂能在交錯紛亂中偶爾相撞——是否是爺爺在某一處傳達了一些資訊給她?那些亂七八糟的夢境,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根本分不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好累,也好痛。清醒後的第一感覺便是這些,強烈到足以掩蓋去其他意識,躍居首位,害她想故作堅強地忽視,也不被容許。全身上下的骨頭像是整個拆開過,再又拼組了一番。只有徹心的痛屬於她,而身體不是!
野獸呢?憶起昏迷前看到的最後一幕。他趕來了,將她拯救出那只幾乎捏碎她臉的魔掌,而那一瞬間,他如騰升於夜空的怒神,周身的亮光耀得刺眼。恍惚間,她笑了,疲倦襲上,散盡了意識,倒了下去。
有他在,她會安全。這是她倒下時惟一的信念。他會保護她,他曾說過。不知為什麼,他說過的話,在那一刻會清晰地跳上心頭。她也相信他做得到。
可後來呢?他與黧激戰了嗎?他可有受傷?與疼痛結伴侵入的全是他的身影。一連串的疑問浮上心頭,令她煩躁.睡不安穩,急需知曉答案。
告訴自己,絕對不是擔心他的安危,而是——歉疚!畢竟,麻煩來自於她。
不想移動疲倦的身體,只靠著眼眸的轉動在空間中搜尋他的身影。他——會在嗎?問號很快變成感嘆號。
他在!在她的右側,正淺靠床頭,眸光停留在屋頂上方的某個地方。他在看什麼?貝兒順著他的視線一同望去,那裏有的只是一片黑暗。
沒有皓潔的月光,沒有閃爍的星子,黑暗、黑暗,永無止息的死氣陰沉。賾說,他也曾是凡人,死後才居入冥界。因為總這樣子孤寂地呆著,所以才會導致如今漸漸淡化了人性的性格?有一天她也會如此?日復一日地在黑暗中度過餘生,直至終老的一天?
會嗎?以前她會不甘心,會堅持著說:不要!但,現在只有疑問——是真的無能為力了。突然發覺,任何事她都可以強勢地咬牙挺過,只要努力,便能勝利;惟獨這一件事不行。因為,這是個不屬於她的陌生空間。
她努力了,不是嗎?結果卻仍是得依賴她一心想要逃開的男子。多麼的嘲諷!
不由自主地歎一口氣,坐於她身旁的野獸敏銳地察覺。貝兒立刻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你在裝睡?”好半天,貝兒以為可以蒙混過關時,野獸突地下了結論。
心臟跟著他的聲音跳快一拍,原本均勻的呼吸也紊亂了。明知自己裝得糟糕,這個時候更不肯輕易地睜開眼睛。她真是蠢透了,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般幼稚的舉動——羞於見他,從心底滲出的羞。
然野獸也不強迫,自顧往下說:“我替你檢查了身體,還好,沒有受傷。”已漸漸控制住的憤怒又有了上升的趨勢。分明看到黧將貝兒狠狠地從高空摔落,深知他絕不會心慈手軟,但未料到他居然有殺死她的意念。那一刻,以為會失去貝兒,恐懼演變為憤怒,形成連自己都未見識過的巨大力量。他只想毀掉那只沾染上貝兒肌膚的髒手。
不能容忍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碰她。她是他的!
慶倖的是,她未受傷。仍是嬌嫩欲滴地活生生地存於他的視線內,而沒有順了黧的意——只有死去的陰魂才有資格入住冥府。
靜靜地凝視她的睡顏,竟能撫平他可怕的野性憤怒。可她為什麼不睜眼看他?明明已經醒了。是討厭他?甚至不願看他的臉?心臟開始隱隱絞痛。
“檢查身體?怎麼檢查?”他的那一句仍是刺“醒”了她。貝兒跳起來,質問。
長長的黑髮柔順地垂落,由於是貝兒動作靜止後的自動飄落,看來仿佛連長髮也變成活的,嬌俏地擺好姿勢來配合這世上最美麗的女子。
“能動,就表明未曾受傷。”對上她的眼眸,心中的絞痛奇異地平復了。
伸出手來輕掬一縷,湊於鼻前淺嗅。真好!他身邊的每一樣物品似乎突然間都被賦予了生命力般,鮮活地跳動著。連他的心也是,那裏的血管開始允許血液的通行,在復蘇,一點一點,慢慢地脈動。
有的時候,他甚至會感覺從死後便與身體脫離的靈魂會偶爾歸巢一次,也許是離開太久的緣故,會不太適應,每一次都撞得他頭暈目眩,閃過的光芒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清晰。這可是鎂翌他們口中所說的被他遺忘的那一段過去?仍是想不起,卻已能感覺。或許,生前他也是個快樂男子。
這一切,都是她帶來的。只因如此,更不允許她有離開的念頭。不在乎她有多痛苦,不在乎她有多害怕,不在乎她有多恨他——甚至,不在乎她永遠也不可能會愛上他,要就是要,管他是做錯了,或是做對了,只要她近在咫尺的呼吸能撫平他的痛就好。
只要——她能讓他快樂!
“你呢?”將發從他手中解救,也推開兩人因發長的關係而貼近了的距離。發是拉回來了,但推開他身體的手卻又不幸陷入,被捉住,貼於胸膛,感覺在那之下,竟也有心臟的跳動。他——有心?“你——有受傷嗎?”
看他有戲謔的心情,不像是受傷的樣子,但,心裏仍是記掛,忍不住想確定一下,才放得下心。
“受傷?”眸光閃動,也立刻明白貝兒所指。她關心他?心中一陣波瀾湧動。“沒有!就算受傷又怎樣?感覺不到疼痛的身體,再殘缺也無所謂。”
他陳述事實,在貝兒聽來卻似感情麻木的表現。
“所以,從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也絕不可能會在乎別人的感受及想法。”
“在乎別人?你嗎?”他在乎嗎?不管是或否,他不能!因為,她的願望永遠與他的背道而馳。在乎她,就必須放棄自己的。他做不到!“我知道你想什麼!回去人間?那,不可能!”
甚至不惜犧牲別人?”想起爺爺痛苦的樣子,恨意由然而生。
“誰也不會犧牲。”最終會遭受懲罰的只可能是他。明知結局會是那樣,仍是想要擁有她,哪怕只是短暫的日子也好。
“那我爺爺呢?”死人也曾是人,他怎麼可以在牽連了旁人之後還說得這麼坦然?他怎麼可以全然不在乎?不在乎旁人,不在乎她,也許,在他心裏最不在乎的還是他自己。
“他死了!”仍是淡淡的三個字。
“對!他是死了,可為什麼死後還要替你承受罪責?他辛苦了一輩子,為什麼死後還不能安息?為什麼你不放過他,為什麼你也不肯放過我?”一連串的為什麼,不期望他會解答,只是叫出心中積聚的怨、積聚的恨。
要抽開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放過?”貝兒臉上的絕望又引起一陣暈眩,似憶起了什麼,似又什麼也抓不住。這一刻,他能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她內心的痛苦,似曾相識。但,他卻滑出了連自己也不曾預料的字眼。“那,你該認命。”
“不!”她絕不允許自己認命,她可以無能為力,但絕不認命。爺爺也不會允許。“你關不住我一輩子。”
“關不住嗎?”輕輕自問,野獸似在思索,“或許,我該先以某種方式‘關’住你的靈魂。”望向貝兒的臉,眸中閃出一絲邪惡。總是要得到她的,那就先要一部分吧,讓她可以安定。
“你——做什麼?”從未見過他有這種眼神,貝兒驚恐地後退。但,為時已晚,野獸伸手握住了她的領口,薄薄的絲裙岌岌可危,“住手!”
撕裂聲伴著雪白肌膚的裸露,令野獸的眼中的邪氣轉為狂野,淡淡的藍色變成濃郁。
“你休想得逞!”在他盯視的眸光中,貝兒又氣又怒地羞紅臉頰,企圖再揮手讓他受傷、流血。這一次,野獸輕而易舉地鉗制住她,強壓她平躺,雪白的身子在藍色的天鵝絨床單映襯下更顯嬌嫩柔美。一手輕錮住她腰,感覺她的顫粟。
她怕嗎?眼中的惶恐證明一切。
貝兒死死地瞪他,陌生的燥熱浮上全身。他——要強佔她?前幾次他也曾這樣子駭過她,但最終都以放棄告終。這一次——真的不同,他認真了,第一次見他眼中有如此強烈的欲望。清清楚楚地寫明;他要她!
“如果你真要這樣對我,我會恨你!”
“如果這樣能留下你,我無所謂!”野獸淡淡地答,阻回貝兒企圖引發他愧疚的最後掙扎。也成功地看到她眼中因最後一絲希望破滅而生出的絕望。這樣很好。認命等於認定他。“既然我不在乎你是否愛我,就更不會在乎你是否恨我!”
凡人常說,愛與恨只有一線之隔。如果不愛,那就先從仇恨開始。或許有一天,感情也會如命運無常,半點偏差,令恨轉愛。
俯身強硬地吻住她唇,攻城掠池地深入,貝兒死命抵抗之間,猛地一咬,鮮血自野獸嘴唇溢出,也沾染上貝兒的唇瓣,為她的慘白增一點色彩。
“你真的是一隻低俗、野蠻、粗暴的野獸!”看到他流血,貝兒有一絲報復的快感。
奇異的,這一次野獸不怒反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那笑亮得竟似能掩蓋去日月的光輝。貝兒看呆了。在這一尷尬時刻,她才有空看清他的臉,也驚詫地發現,他真的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男子都要漂亮千萬倍。小涅,泠,黧與他相比,會被比去太平洋。
野獸輕輕笑道:“答對!”
再次俯身,憐惜地親吻被有抓捏過,現仍留有淡淡紅跡的臉頰。沒有陽光侵擾的冥界會延續這個最浪漫的夜晚。
再次醒來又不見野獸的蹤影。他似乎總在消失。不知是有心或無意,每一次他冒犯了她、使關係變得有些錯綜複雜後,總會留給她獨處的空間、可以推測,若直接面對,她的自尊一定會讓事情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讓她安靜地先平衡住情緒才是良策。
但,他應該不懂這些的,淡漠的性格又怎會考慮到這麼深遠的一層?離開該是無意之舉,否則他就不是那個被稱之為野獸的男子了。
離開,也算是他的幸運。
昨夜——他竟真的強佔了她。從理智評判,他對她毫不留情。因為,他強硬到不容她有反抗的餘地;但,從感情而言——是她的錯覺嗎?昨夜,他竟溫柔得讓她炫目,被寵溺、被愛著的感覺配合著他的擁抱將她圈緊,再圈緊,偶爾被強迫望入他的眼眸時,裏面閃動的光芒幾欲溺斃她。
她該恨他才對!可為什麼,清醒時翻轉在腦海裏的不是切切的恨意,而是他的笑、他的吻、自他唇上流淌下、溢入她唇間的血液……與這些相較,恨仿佛變薄弱了,薄得如一層透明的屏風,只需輕輕掠開,便能窺探裏面的風景。
好可恥!不聽指揮的心似乎在跟著被奪走的身體一起歸順於他。撫著額頭,將臉埋入手掌間,討厭這樣的自己,出賣自己與被掠奪在意義上是孑然不同的兩碼事。她必須築固起失去的力量,守住最後的尊嚴。否則,不正遂了他的願?只要得到一小部分,便能進而佔有全部。
床沿平放著一條黑色長裙,昨夜的衣服慘遭破敗命運,橫屍地上。他有夠細心,為她準備了新的。為什麼是黑色?她最為厭惡的顏色。或許是因為還未到達需要沉穩的年紀,只覺得黑色在表達心境的同時也代表著一個人的年齡。十九歲的她本該屬於更亮麗的色彩,如今,也只配與黑色為伍。
他是想要時刻提醒她,一夜之間她的轉變有多大嗎?床單一角的血跡不就是最醒目的警示?
著裝完畢,瞧見枕邊散著幽藍清光的弓箭型胸針。是旃櫟送她的衣物上附著的飾品,野獸為什麼將它從破衣服上褪下,好好地珍藏在枕邊?目光停駐一分鐘,仍是將它扣於胸前。雖然配放在一起顏色會不太搭調,但,這是禮物。
接下來的時間,無事可做,便一個人坐在床邊發呆,好淒涼的景象。
突然,一個彩色泡泡飄在她的面前。一閃一閃,透明可愛。
“小涅,好!”這一回,貝兒沒被嚇到,展顏一笑。期望有人陪伴,一個人,好寂寞!
“只要貝兒小姐不再打我,就什麼都好。”小涅現出原形,笑嘻嘻地說。長長的銀髮像照明燈,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也帶來溫暖。“小姐在想什麼?想得出神?”
“發呆而已,”抬頭看他漆黑的眼睛,“沒有可說的話,沒有可見的人,更沒有可去的地方,一個人坐著發呆而已。”
是想家了吧,小涅在心裏猜測,卻沒敢說出口。不經意瞄到地上的碎物。
“這衣服……是主人撕破的嗎?”拾起它,小涅忍不住嘮叨,“主人怎麼這麼不小心?這可是美惠女神送小姐的禮物呢,而且顏色配小姐又……”
“扔掉!”貝兒的臉色倏地通紅,轉向別處,不讓小涅看得分明。這樣的罪證還是早些扔掉,早些了事。
“小姐,昨天……還好吧?”
貝兒慌亂地看向小涅。昨天?他——指什麼?
“昨天你一個跑出去,害我好擔心。幸好主人及時回來。以後,你可不能這樣子莽莽撞撞地跑出去了,冥界是很危險的,你又是個凡人,萬一出了事怎麼辦?你都沒法子自救。”
原來他不是另有所指,舒口氣,心虛使臉色更加酡紅。
“野獸知道是我擅自跑出寢宮的?”他居然——沒有提及?也未責怪她?
“是啊!主人一回來我就急著報告,可他都沒聽我說完,就……貝兒小姐?”
疑惑地叫一聲,他正彙報情況呢而她,在看什麼?貝兒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他身後。他的身後有什麼東西嗎?轉頭看去。著著實實嚇了一跳。”
“你……你是誰?你是怎麼進來的?”立刻跳去貝兒面前,以身體擋住,保護她的安全。
在他們的面前站著一位骨瘦嶙峋的老人,蒼白的頭髮沾滿了汗水垂落在額頭,赤裸著上身,胸前有肋骨突顯清晰可見,還有交錯佈滿全身的血紅鞭痕。
他是誰?
貝兒站起,推開擋著的小涅,慢慢朝老人走去。
“爺爺?是你嗎?”輕輕地呼喚,怕嚇跑了現身的陰魂。是他嗎?真的是?爺爺接收到她的思念,所以才奮力找來,與她見上最後一面?
她的爺爺,她惟一的親人呵。跑上前去,想投入熟悉的懷抱。但還未碰觸到他的身體,便被爺爺突如其來的一掌打翻在地。貝兒驚詫地望去,才發現爺爺眼中滿是盛怒的火焰,“爺爺……”
“不要叫我,你不配叫我,我沒有你這樣的孫女。”爺爺厲聲地吼。
“爺爺,我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罵我?”她的思念換來的就是爺爺厲聲的責備?酸澀了鼻子,眼淚奪眶而出,“爺爺,你說啊。”
“看到我身上的傷痕沒有?”指著交錯分佈的猙獰傷疤,有的傷口還在腐爛化膿。”知道這些傷痕是怎麼來的嗎?知道我為什麼每天必須承受火鞭的洗禮嗎?”
貝兒望著他,淚流滿面。憶起賾給她看過明鏡裏的情形,那時的爺爺正在受苦,一個手持火鞭的女神狠狠地抽打著他的身體,但卻無能為力。
“是那個帶你入冥府的野獸害我變成這樣的。私帶凡人入宮,觸犯冥規因為你的關係,害我也被捲入其中,承受永無止盡的懲罰。”撫著胸口,老淚縱橫地哭泣,爾後又怨恨地瞪向貝兒的臉,“告訴我!我又做錯了什麼?在死後還要承受如此痛苦?而你!我親手撫養長大的孝順孫女,竟還跟害你爺爺的男子整日廝混在一起。你怎麼對得起我啊!”
“我……”貝兒咬著唇,無言以對。
“我恨你!你不再是我的孫女,也不再是我的親人。”
“不,不要!”貝兒狼狽地爬到他的腿邊,哭著抱住他,“爺爺,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是逼不得已,才……”
“不要解釋。若真是逼不得已,你就算自殺,也不該和害你爺爺的仇人在一起,”毫無眷戀地掙開貝兒的纏繞,朝大門處隱身而去。“你不應該啊……”
“爺爺……”淒厲的叫聲跟著消失的身影追去。
“貝兒小姐,別去!”在一旁看呆了的小涅瞧見貝兒朝大門沖去,刹那間清醒。想拉住她,卻來不及了。就見貝兒的手剛觸上門板,便被爆炸式的強烈藍光彈開身體,直撞上牆壁,再滑落地上,“貝兒小姐,你怎樣了?”
小涅抱起癱軟的身體,直呼;貝兒卻推開他,站起來再一次沖向大門,情況如先前一樣,剛碰觸上又被震開去,這一次,直接撞上了頭,瞬間,汩汩的鮮血流出,臉上、手臂上、腿上均有被震傷的痕跡,隱隱滲出血絲。
“貝兒小姐,別再試了,你不可能出得去的。”小涅抱住她的身體,不肯放手。而貝兒也再無力氣推開他。“主人離開時,用結界封住了寢宮,任何人碰觸到結界的絲網,都會被震開。求你,別再闖了,你會死的。”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什麼也不說。他早準備好方法用來對付我的逃跑,是嗎?只需要製造一個結界將我囚禁其中就行。好讓我像只鳥一樣任他玩弄於股掌之間。”貝兒虛弱地喘息,爺爺的話讓她認定了,野獸根本就是一個自私的混蛋。“卑鄙的野獸!”
“不,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主人他……”
貝兒突地脫離小涅的懷抱。騰升而起,被擁入另一副胸懷。
野獸燃燒著怒火的眸瞪著小涅。“是誰把她弄成這樣?我不是讓你照顧她嗎?”扶住她的頭,鮮血迅速染紅整只手。她要死了嗎?顫抖著抱住她。這樣的驚慌要讓他承受幾次?
“主人,是貝兒小姐自己弄的。她拼了命地頂撞結界,要追消失的爺爺。”想起來還心寒。
“爺爺?”
“是啊,剛才見兒小姐的爺爺來過,還對她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不可能!結界佈滿整個寢宮,就是為了阻止神靈的侵入,尤其是黧,怕他會再次傷害到貝兒,能攔住神靈的結網更不是普通陰魂可以接近的。恐怕在百里以外受到界光的輻射便會魂消魄散。那,貝兒的爺爺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寢宮之內?
只有一個可能,出現的那人根本只是用神力製造出的虛像而已。是誰在背後搞鬼?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知道了!”野獸沒有多做解釋,對小涅說:“你先下去,我為她療傷。”
小涅恭敬退開。野獸小心翼翼地放下貝兒的身體,與她同樣站直,也緊緊地環住她的腰,面對面相貼,閉上眼睛,默默啟動心念,藍色的霧氣自身體裏面緩緩滲出,從頭至腳完全包裹住,繞著他們流動,在過程中越轉越濃。
“我不……要你救!”貝兒艱難地開口,“你這只自私自利的低等動物。”
“不要動!你會死的!”強制住她拼命扭動的身體,流了這麼多的血,她怎麼還有力氣掙扎?
“死?死了不是更好?”癡癡地笑,笑出了眼淚,仍是不肯停止;用盡剩餘的力氣笑,笑到鮮血翻湧,自唇齒嘔吐而出,也仍是不肯停止。
若真能死去,多好?便不用承受爺爺的恨,更不用在痛苦矛盾中自責,問自己為什麼不能理直氣壯地反駁而去。廝混,說得多好。她確實已經可恥到了極點,竟然無法聚起全身的力量去恨,恨那個奪去她身體、奪去她自由、也害慘爺爺的野獸。
“貝兒!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觸目驚心的鮮血,滿身滿地都是。他止不住,只能看著它們流淌出,變凝固,變冷!緊緊地抱住貝兒,閉上眼睛加大心念,藍色幾乎快變成繭,纏繞著將他們束縛其中。
“你以為用結界封住寢宮就能將我囚禁?”被光芒包圍著,感覺好眩暈。無力地靠上他的胸膛,好溫暖。她的身體是不是在變冷?她是不是真的會死?
“我只是不想讓你受到傷害,可你仍有辦法弄傷自己。”憐惜地掠開她的發束於腦後,美麗的臉上傷痕累累。
“對!我甚至可以殺死自己。然後徹底地離開你,這樣子,你就無法得逞,無法恃著那些卑鄙手段來控制我了”而爺爺也不必代他受懲責,不會再恨她。
爺爺說得對,若她真孝順,就不該和害爺爺的仇人在一起、野獸是仇人,不是嗎?她不能背叛爺爺呵,因為,他是她唯一的親人,即使死了也是惟一的。
“為什麼?你就那麼討厭我?”她——寧可選擇死亡,也不願和他在一起?
不敢輕易搖晃她的身體,但躥升出的怒意無處宣洩,只好加大神力為她治療,傷口漸漸癒合。
“對!我恨你!哈……”繼而又自嘲地大笑,“恨對你又有什麼用呢?反正你不會在乎。你只是一隻沒有人性的野獸?”
若她死,對他而言,應該只是少了一個玩具的區別吧,僅此而已。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呢?死——只是對自己的解脫,說給他聽又何用?他根本不會在意。
可為什麼?心竟會因他的沉默而泛起隱隱疼痛?
野獸緊緊抱住她,什麼話也不說,直接攻掠她的唇,直到貝兒漸漸平靜下來。帶她坐回床上,看她平靜之後有些疲倦也呆怔的模樣。不管那個幕後的黑手有多少目的,至少其中有一樣,野獸可以確定!
讓貝兒恨他!那人,做到了!
伸出手指,在空氣中勾勒出物體的形狀,輕輕點觸,頓時迸發出清藍色的光芒,一隻巨大的絨毛玩具熊在光芒中閃現,看著貝兒憨態可鞠地傻笑。
爺爺送她的毛熊?留給她惟一珍貴的禮物。貝兒呆呆地看著,張著唇什麼也說不出口。來時遺漏在凡間,以為永遠不會再有機會見到它。而他——野獸竟心細地體恤到她的孤寂,替她取來,陪伴她左右?緊緊地抱住,嗅聞殘留的人間氣息,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灑落。
野獸沉默地看她一陣,俯下身吻去她的淚水。
“不要哭!”他低喃:“不要你哭!”
“唉……”到目前為止,這是小涅所歎的第九口氣。他正躺在開滿黃色常春花的草坪上,不遠處便是川流不息的勒格河,他就是從這條河流中被野獸抓選出的泡泡。也從此誕生了他。頭枕著手臂,白白的衣,白白的膚,白白的發與白白的霧正好溶為一色。
“喂,你再歎氣,小心我把你扔進勒格河。”躺在他身邊的泠終於沉不住氣地威脅。
“好啊,那我就可以回去做我的泡泡,亦沉亦浮隨流水,多自在?”做泡泡有很多好處的,“總比呆在這裏擔憂好。”
“擔憂?你在擔憂什麼?”泠半爬起身,捏他鼻子。不過,最近他確實少了好多笑容,正讓他奇怪呢。
“不知道主人與貝兒小姐的愛情最終會是喜還是悲,真的好擔心。雖然睡神大人已經盡力將審判拖至冥王、冥後回來後再作定奪,可那又怎樣呢?主人觸犯了冥規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啊。冥後再怎樣寵愛也不可能會當眾袒護吧。”再歎一口氣,湊滿整數。“貝兒小姐好像還在跟主人慪氣,真讓人為難。”
“這倒也是,而且,還有討厭的黧判官從中作梗,事情更會變得危機重重。”倒進他的懷裏,與他一起擔憂起來,“隼說過,這件事若被愛神知曉的話,盛怒之下,把野獸殺了也不一定。”
“我不會讓任何人殺死主人的。死也要保護他!”小涅堅定地許諾,還有貝兒小姐,他們都是他的責任。
“那我呢?你死了,我怎麼辦?泠“騰”地坐起來,盯著小涅的黑眸。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為野獸死而後已,那他呢?他就從未考慮過從小玩到大的他?
你?小涅好笑地彈他鼻子,“你依然是冥界的三王子呀,會長大,會成熟,而我,僅只是冥界勒格河中的一枚小泡泡,消失了也只是隨波逐流了而已。”
“我不要你死!”緊緊地抱住他的身子,仿佛他真的會消失一般。“我才不會讓你死呢,野獸和貝兒一定有其他辦法可以解決的。”
“希望如此。”輕輕撫拍著有夠孩子氣的泠王子。他對他的依賴似乎太強了些。
“若貝兒屬於冥界的話就可以永遠留在冥界了。”哪樣的話,事情也會簡單好多。
“你要貝兒小姐死掉?”主人決不會同意的啦。
“未必需要!”一個不屬於泠的聲音插入。
“賾?”泠跳起來。
“王!”小涅立刻單膝跪地。
“你有辦法可以幫到他們?”泠興奮得直搖大哥的手,直覺跳入腦中的是——野獸與貝兒有救的話,小涅就不會死。那他就永遠也不會離開他了。
“我也不希望冥界有血腥的事件發生,失去夥伴是最讓人痛心的。”賾溫和地微笑,“你所說的確實是個好辦法,也是惟一的方法。但,貝兒卻未必要死。”
“懇求父親收留她嗎?”好像不太可能耶。
賾笑著搖頭,攤開手掌,掌心裏有一顆紅色的冥果。看見這個,泠的眼睛慢慢亮起來。
“仿效父親帶母親入冥界的方法?”哈,他怎麼沒想到呢!好笨噢!
當時母親被父親強行帶入冥界,為了能讓母親永遠屬於冥界,父親便哄騙她吃了紅色冥果。這樣,母親便只能留在冥界做冥後了。
“母親可以留下,貝兒一樣可以。只要她將這顆果子吃下去就行。”賾拍拍泠的頭,“去吧,一切都會有轉機的。”
看著泠與小涅消失的身影,賾止住了溫和的笑容,眸中閃過一片陰沉。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昨天 00:12
6
“哇!這就是睡神的表徵物,象徵死亡的紅罌粟?”望著一大片在陰風中搖曳擺動的紅色花海,貝兒驚奇地叫。能在冥界看到這樣的風景,還真覺得不可思議呢。“雖然它們是不吉利的表徵,還是覺得好漂亮……咳,咳……”
貝兒捂住唇;背轉過身輕咳兩聲。不知為什麼,一個星期前便開始有些輕世的咳嗽,從未想過在冥界也會感冒呢。神靈們應該從來都不會有病痛的吧。
今天一醒來,旃櫟便出現在她的床前。她好心地怕她寂寞,所以特意陪她聊天,也順便也請她去她的寢宮參觀。貝兒欣然同意。到了冥界這麼久,還沒有機會出去走動一下,感覺老悶在屋裏,才會生病。而且,在冥界確實也只認識旃櫟一位元同性,上次送她衣服的事還未道過謝呢。
“種白罌粟的園圃在哪里呢?”好想再見一次那種美麗的花朵。
“白罌粟種植在寢宮之內,向來都是由鎂翌親自培育的。”執起她的手,旃櫟笑;“但,貝兒你肯來,我真的好高興。以後常過來玩,好嗎?”
“你會寂寞?”貝兒稀奇,“平時都沒有神靈來你這邊做客的嗎?”
“神們都各有獨自的空間,也各有管轄的司職,互不相干,也少有機會互相聯繫。”睡神的寢宮裏就只有鎂翌,她和夢兒三人,像野獸的話,就只有一個人了。“而且,神靈們大多自認為高貴於宇宙間的所有生物,難免會自傲些;神與神之間也不會有太多溫情可言。”
是這樣嗎?貝兒不落痕跡地抽出手,直走到花海前,蹲下裝作欣賞的模樣。
“野……獸呢?他也自傲?”
“他?他可是個中翹楚呢。”看到貝兒猛回頭的疑惑眼神,旃櫟忍不住笑出聲。“騙你的!見過他的次數不多,在僅有印象中,他是個相當沉默的神靈,似乎從不笑,也不懂得快樂為何物。我想,在他周圍應該是沒有任何事是值得他注意的。他永遠只飄浮在虛幻的自我空間之中。”
“是嗎?”貝兒似在自問。為什麼她所認識的野獸完全不是旃櫟所說的樣子呢?野蠻、強悍,對要的東西除了掠奪之外絕無二說自從侵犯她後,每一天他都是與她同床而眠的。而睡覺之前必定會上演一出武鬥戲,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掙扎及反抗變得越來越薄弱,也越來越不堪。有時醒來,甚至發現自己正縮在他懷中,以汲取溫暖。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似乎遺忘了一段過去——一段原本屬於他的快樂時光。他全不記得了。”這算是個謎吧,更有人猜測,他或許是為忘記死亡那一刹時的痛苦,才強行將過在一切從腦中刪去。“按理,只有喝過“忘川”河水才會忘記過去,可他從未喝過。
“他曾快樂過?”快樂的野獸是什麼模樣的?有些出神地想像。與她在一起時,他應該從未快樂過,因為,阻隔在他們之間的只有爭吵與仇恨。
“對!聽將他從小撫養長大的齊娜說,野獸小的時候是宇宙間最快樂,也最漂亮的男孩。”
“愛神!是因為有愛神的存在,才讓他快樂的吧。但,他卻將以前遺忘了。”傾慕野獸的愛神,賾曾說過。想必他們一定有一段非常美麗而浪漫的愛情故事。
“那是一段傳說。瑉瑾深愛著野獸,所以讓他成為神,也給了他重生的靈魂,是希望他能永遠陪伴著她吧。”旃櫟頓一頓,“不想騙你,我只知道這些。”
從未見過野獸與瑉瑾相處的情形,也無從考證他們是否相愛。瑉瑾深愛著野獸,那是事實,但——野獸呢?以前她會深信不疑地回答:他們是相愛的,現在,她無法確定。貝兒會問,是否表示她介意?
貝兒沉默一陣,分明能感受到旃櫟在身後揣摸她的心思,淺淺一笑;突轉話題。“美惠女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近來突然發現我的手有時會變得透明呢。透過它可以看清物體的形狀。”就如此刻,張開手掌遮住一朵罌粟,旃櫟卻仍能隱隱看出那支花朵的姿態。
旃櫟漸漸失去笑容,擰起眉宇,擔憂浮上臉龐。她知道——事情開始變得怪異了。
“當——然是錯覺啦。怎麼可能呢?只有神靈才有可能將自己變成透明狀。”笑得勉強,這一次旃櫟撒了謊。
幸好,泠的突然出現替她解了圍,小小的身體從花園之內鑽出。
“泠王子,你會弄壞睡神大人的花噢!”貝兒驚喜地跳起,自那一次見過他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
“原來你在這裏?害我們找了好半天。”小涅被他牽在身後,小小的身體拉著修長的瘦削人影,感覺真是好笑。兩個都還孩子氣的男孩好得還真有些奇怪。泠攤開手拿到貝兒面前,“喏,給你吃。”
“給我?”拈起紅色的果子,看來倒是有些像凡間的紅杏,挺新鮮,上面還有露水呢。看到泠臉上期待的表情,不忍違逆他的心意,莞爾一笑,送入口中。
一隻手掌橫生劈過,拍飛她快要入口的果子。因為距離關係,指尖也不小心拂上她的臉頰,像是快而狠地摑了她一巴掌似的。
貝兒呆怔住。野獸?他怎麼來了?此刻,他正瞪著小泠,害得泠不由向後畏縮一下。
“主人,我們……”小涅護住泠王子擠近他的身體。
“滾!滾開她身邊。”暴怒的吼聲不容任何人解釋。
“你……你幹嗎那麼凶?我是想幫你啊。”泠被嚇壞了,大眼睛中浮上層層霧水。退後兩步,轉身飛奔出去。
“小涅!保護好泠王子!”隨著野獸一起跟進的隼立刻交待。小涅看看貝兒,也看著野獸,急得跺一跺腳,追了出去。
最後跟進的鎂翌走去撿起滾落的果子,端詳,擰了一下眉正想說些什麼,來不及了。
“泠王子還是個孩子,你做什麼對他大吼大叫?”貝兒回過神,他——竟打她?“而且,他又沒做錯事,你……咳!憑什麼凶人家?你這個低等生物,野蠻的獸類!”
越說越氣,止不住地咳嗽,狠狠推開他扶她的手,向外沖去。鎂翌朝妻子使一眼色,旃櫟立即會意,也追了出去。一個柔和的花圃突然就成了三個男子的天下。
“一定不是泠的主意。”隼立即替弟弟澄清。
“當然,他與小涅只不過是兩顆可善用的棋子而已。”鎂翌繼續端詳手中的神物,心思卻飛出了話外。
“黧一直想要害死貝兒”野獸斷言,上一次貝兒爺爺的事也是,陰險小人。
“這一次不是黧。據我所知,在遭受你那一擊重創後,他至今仍處於養傷狀態。”有聽賾描述過那一戰的細節,雖說過程不算公平,但野獸暴怒時的威力令人不敢小覷。“而且,泠清楚他與你的過節,怎麼可能會替他傳遞東西到貝兒手上。他不是笨蛋。”
“還會有誰?”到底是誰,一心想置貝兒于死地?
“一直以為你根本不介意黧對你的動作。”鎂翌轉回野獸身上,“看來你真的變了好多。”
“當然,這就是愛情的力量。”隼緩口氣,眼前不禁浮現出那雙火紅的冰冷眼眸。她——現在正在做什麼?
“在冥界,你看似傲然的態度得罪的可不會只有黧一個,有其他的某人想置你於死地並不奇怪。但,若躲在暗處偷襲就較麻煩了。”
“的確,今天的事,好險!若不是野獸及時趕到,阻止貝兒吃下果子,恐怕她現在已經躺在床上等死了。”隼在心底慶倖事件阻止得及時,貝兒若真出了什麼事的話,第一個遭殃的一定是泠。而他,直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現在的他准偎在小涅的懷裏痛哭流泣,也正狠狠地咒駡野獸的狗咬呂洞賓呢。
“冥果,給除冥府以外的神服用,確實可以讓他永世屬於冥界,但凡人若不慎吃下的話,只會傷害身體,直到死亡。”這也是它的可怕之處。
“那——不吃呢?貝兒就不會死嗎?”隼反問。
野獸沉默,知道隼指什麼。
“跟第一次見她,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野獸,你與她天天相處,應該已經察覺到了她身體所起的變化吧?”鎂翌也問。
“是啊,她比剛來冥府時的模樣差了好多,原本屬於她的鮮活光亮的色澤正在一點點褪卻;她開始咳嗽,走路也會搖晃,偶爾身體會變透明,像是要隱滅、要消失一樣。隼只消一眼,便能明白其中道理。
“凡人的身體在陰氣極重的冥界一樣會承受不起,時間拖得越久,她的身體就越糟糕,遲早有一天會崩潰。”鎂翌開口。這個問題也遲早必須面對,不容回避。“你——要見她死亡?”
“不!”直覺地驚喊出聲。這些他都知道,看在眼裏,痛在心裏。若有一天她真的死去,他一定也會跟著再次死亡。而這一次,會是徹徹底底地死去。
“那你打算怎麼辦?”隼皺眉。
“不想放她走。我不想!”矛盾在心裏交戰,不要她死,卻也不想與她分離。但似乎,他必須在二者之間作一個選擇,所以,常會狠心地阻止大腦深入思考,進一步作出判斷。“有她在身邊,那些失去的記憶會不斷地在腦中閃現,越來越多。”而且,有她在身邊,他會變得快樂!
“你憶起以前的事?包括你的死亡?”鎂翌追問,一直覺得他的死另有蹊蹺。
野獸從小在森林中玩樂長大,對那一片森林的情況早已瞭若指掌,與林中的動物相處得也很融洽、友善,怎麼可能會被一隻突然出現的猛獸襲擊而死呢?過後,齊娜曾下令冥府的各位神靈幫助捉拿那只怪獸,然後投置地獄承受永世的懲罰,為野獸復仇。奇怪的是,自野獸死後,那只怪獸便再也未曾出現過;最末.這件事便隨著時間的流逝也就慢慢淡化隱去。而更奇怪的是,野獸的死亡竟是愛神第一個發現的,她只是抱著野獸的屍體直接進入冥界.肯求齊哪能收留野獸,並給予他一個重生的靈魂,卻對齊娜提出追捕怪獸的計畫未發表任何意見。當野獸在冥府中再次醒來時,他便忘卻了過往的一切,連他死亡的過程都不復記憶。
真的有些奇怪,說不上有哪里不對勁,但總覺得整件事有些太過巧合地方,不可思議地巧合。曾向齊娜提出過異議,但齊娜只是搖頭淺笑。應該是瑉瑾對野獸的癡情讓整件事淡化的吧,愛神為野獸的死亡淚灑大地反而成了一段千古流傳的佳話。
“還沒有,但模糊的記憶漸漸變得清晰,暫時還無法拼湊,但——總會想起的。”他與貝兒的對話,好多都能激起他的記憶,似曾相識。總有一個感覺,他在扮演著角色互異的另一個角色,而那個角色,與他的以前,與失去的記憶有很大的牽連。
“那貝兒怎麼辦?你該知道,如她這樣子在不屬於自己的空間非正常死亡,她的靈魂甚至會被排擠出冥府,變成無處安身的遊魂。那可是宇宙間最痛苦的極刑,是一種永世的懲戒。”隼歎氣,愛情的魔力連高貴的神也逃離不了。
“野獸,若你真愛她,就不該自私。”鎂翌下定論。
野獸別開臉,沉默以對。
而在田園之外,被旃櫟追上,硬拉回的貝兒聽到了他們的所有對話。原來,她只是可以讓他恢復記憶的引線而已。看著突又隱約透明的雙手,引起鼻尖一股酸澀,深吸一口氣,逼回體內翻湧著企圖外溢的潮水,野獸的低喃聲似又在耳邊縈繞。
不要哭!我不要你哭!
野獸回來了!這一次,直接現身於床上,與她一齊平躺。早已習慣他的歸巢方式。他可以隨意地出現在你看得到的地方或是看不到的地方,也不會再被嚇到,但總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出現,會有被窺視的感覺。
就如現在,肺中悶得厲害,正想咳嗽兩聲,整個動作完成了一半,他的突然出現,令貝兒忽然停頓住,就這樣子呆怔著讓他欣賞去她頓住的醜醜模樣。
臉突地猛然漲紅,怒瞪他一眼,翻轉身體,卻再也無法努力克制咽喉處的奇癢,一陣猛然的咳嗽卷至而來,捂住唇,儘量讓咳嗽聲變得輕微些,因為——他在身後。
一隻手越過她的腰,將她圈圍住,讓她緊貼上他的身體。貝兒輕輕掙扎,無用。只能邊咳嗽邊猛吞口水,希望能借著唾液的潤澤壓下喉間的癢痛,提早結束這陣猛咳;同時收緊身子,不讓身體的震動傳達到緊貼住她的野獸身上。不知為什麼,潛意識不想讓他知道,她的身子正在變得越來越糟。
本來就是嘛,知道了又怎樣?反正,他亦不會在乎。
野獸硬是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他。
“不要你看!”貝兒立刻捂住臉孔,不讓他看見她日漸變醜的模樣。
但——她的手遮住臉孔的同時,野獸依舊能透過她的手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臉;而貝兒,也看到野獸看她時,眼中閃爍著不停的怪異光芒。
兩人就這樣,在雙手的遮掩之下,無語對望。
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不僅身體時常會變成全透明狀,連走路都需要有人扶持,所以,她開始像病人一般,極少下床走動,免得飄蕩的走路姿勢連自己看了也會心寒。這些,他都看在眼裏,她不提,他也不說,仿佛視這一切為理所當然!
就如泠所說的:睜開眼知曉自己身在冥界,這麼可怕的事都能接受,那麼,接下來再遇到什麼稀奇的事就應該是順理成章了。
是啊,順理成章!別無他法,她,只能試著接受。
“好像沒用!”貝兒疲倦地笑。自從聽到鎂翌他們的對話後,她似乎再也沒與野獸有過激烈的爭執,是因為知道自己快要死去的緣故嗎?有時,她竟會覺得自己開始珍惜起這段越變越短暫的與野獸相處的時間。偶爾,她會偷偷看他;看他沉默時的模樣與面對她時的模樣有何反差,那會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神態呢。
這個時候,才會發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也開始變得細膩而敏銳,真正放縱著一顆心,不再懸著那些所謂的恨,漸漸向他靠近。貝兒伸手小心地碰觸他的臉。
“知道嗎?有時我會想,我會不會變成那種透明人,可以隨意滲透一切物體。就像這樣,碰觸你時。能穿透你的皮膚,直達到腦後。這可不可以也算是一種神力呢?和你們一樣,隨意——”
“為什麼不問?”容忍不了她的笑容,狠狠地打斷她。按理,她的滿不在乎應該正合他的心意才對,讓他更寬心地享受她帶給他的快樂。不去提及便能暫緩心中糾結著的矛盾,不必面對自己的自私與自責的對抗。他可以順著她的意,留下她,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而不必愧疚什麼。
可為什麼?心又開始疼痛,貝兒在他身邊,笑著時,也會痛。
“問什麼?”貝兒細細地看他眸中的變化,那閃爍不停的美麗藍光是什麼?心痛嗎?他不是全不在乎的嗎?還在期待什麼?
“問……”
貝兒立刻捂住他的唇,止住他說出任何話語。哪一句,她都不想聽。慢慢爬起,野獸扶住她,隨她一起坐起,從身後圈住,有一天,她會不會透明成空氣狀,連他都撫觸不到呢?
“不想問!發生任何事,我都可以坦然接受。”
“以前,你不是這樣的。坦然?這個詞屬於她嗎?
“這得歸功於你,是你將我逼成今天的這種樣子。”輕輕地取笑。
“你!”野獸收緊的手臂又引起了她的一陣小咳。他生氣了?抑或自責?
其實,坦然接受並非性子變了的問題,而是——心!只是,要怎麼說呢?面對這麼一個對愛與恨都可免疫,滿不在乎的野獸,似乎任何話語都會變得無力,也多餘。是她自己無藥可救呵,就讓她自己獨自承受好了,不怨任何人。只希望她的死亡可以救贖爺爺,他實在不該為她而受苦的。
“帶你去一個地方。”野獸突地抱起她,用手指勾勒出一件斗篷裹住她的身子。
“去哪兒?”貝兒追問,野獸卻早已環緊她一起隱入牆壁。他依然是老樣子,想到什麼便做什麼,不顧及別人,也不顧及可能會引起的後果。倒是讓她幸運地有機會親身感受與神靈一起穿梭時空的快感。
什麼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冷冽的風從身邊呼嘯而過,真有些像坐凡間的雲霄飛車呢。
“帶你去看星空!”野獸的聲音隱約傳來。
星空?這就是他所謂的星空?這會兒貝兒看野獸的神情倒真有些像在看一隻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怪物一般。賞星空的地點,一棵樹是沒錯,但那根本就是一棵光禿禿,連片枝葉也沒有的枯樹;再說夜空——對!那也算是一片天空,沒錯!但根本就是黑漆漆一片,連半顆星子也沒有的死寂天空。按貝兒的設計,這樣的情景,若再配上兩隻烏鴉呱呱而過,倒真可稱得上是一幅標準的鬼畫!
“你有病,是不是?”難道這就是冥府的“美麗”星空?那,她寧可不看。“我要回去!”
野獸展顏笑開了。貝兒呆呆地看著他的笑容好半晌,突然發覺他的笑臉比“星空”要好看得多。他——該常笑才好,否則,根本就是浪費優質資源嘛。
“再看,我要吻你了。”野獸悄悄地咬她耳朵,眸子的顏色又變得濃色。
貝兒回過神,俏臉“刷”地通紅。呀!在心裏尖叫,她什麼時候變成好色女的?
“你到底帶我來看什麼?”為掩飾心虛,貝兒大叫。
“看星空!”他答。
“你知道星空是什麼樣子的嗎?”貝兒好心“教育”他,“應該有億萬顆星子掛在夜空,一閃一閃,就像無數隻眼睛在朝你眨眼;當有星星隕落人間時,那便是流星,也是幸運星,對著它許願,你的願望使會實現。”
“那——我們開始吧。”
拉起貝兒的手掌,在她手心裏勾勒星星的形狀,輕輕點觸,散發出藍色光芒,一顆星星變成實體,騰升而出。笑看貝兒驚奇的表情,對著她的手心輕吹口氣,閃亮的星星慢慢飛揚而起,飄飄悠悠,直到貼上夜空,在那裏閃爍光芒。
“你……會製造星星?”貝兒好崇拜地叫,“這恐怕是宇宙中獨一無二的星星了,竟是藍色的,藍色的耶!”
“但它維持不了多久的生命力,很快就會隕落。”他的心隨著她的情緒變化而跌宕起伏著。
“我還要!還要!才不管那麼多,貝兒拉起他的“點星”指直往自己掌心裏戳一顆、二顆、三顆……直到滿天閃爍的星斗照亮整片大地。
“好美!”舒服地躺進野獸懷裏,欣賞這片星空,裏面含滿了野獸的心意。他想逗她開心,她瞭解!“但仍是凡間的夜空看來更美,也更真實些。”
“若是在凡間,你期望身邊有我的存在嗎?”在那個屬於她的世間,她還會希望有他陪伴著一起看夜空嗎?
“我從未讓你快樂!”貝兒答非所問。憂鬱地垂著頭,“也許,愛神能讓你快樂!”
“她?她只是我一個熟識的朋友。”僅此而已。這,也是瑉瑾告訴他後,他才知曉的。以前的事,他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只聽說過在神靈之間謠傳紛紛的流言。那些一定不是真的,他不曾愛過瑉瑾。那種激越的感覺,他敢斷言,從未在瑉瑾身上得到過。
“那只是因為你忘記了……”
“你想求證什麼?”野獸突地擒住貝兒的下巴,逼視入她的眼眸。
“我……”失措地垂下眼瞼,掩飾失態。是啊,她想求證什麼?無緣無故問起這些,怎麼不引起別人的遐想?那些緋聞與她何干!“看!有流星!”
不經意間瞥見墜落下的星子,劃過夜空時留下一段漂亮的弧線,驚歎的同時,也可讓她順利地逃過那雙灼灼逼視的藍眸。在它的注視下,她幾乎無所遁形。虛幻的星子已經燃盡了生命,那她呢?還能燃燒多久?又何時會隱滅?閉上眼,默默地對著隕落的流星許下心願。
淚水沿著睫毛順滑而下。
又被她逃過,野獸癡癡望著她誠摯的側臉,擁緊她有些下滑的身體,當手掠過她腹部時,心猛地懸蕩一下。是錯覺?那裏傳出的輕微震動感?大手再次輕放上她的腹部,再次求證。
不是錯覺,是真是!貝兒她懷孕了!一個凡人孕育了一個神的子嗣。難怪她的身體會折損得如此之快,原來,在她的體內還有另一個小小生命體在與她爭奪養料。
他的孩子,他生命的延續呵!
深擁住她,狂喜的心情還來不及湧上,就立刻被逼臨的現狀澆滅。前面的危險有那麼多,他要怎樣來保護她,以及他的孩子?而且,以她目前的身體情況,若在冥界繼續生活,恐怕連保命都成問題,更何況要孕育一個孩子!臉色陰沉下去的同時,心也隨著下沉。
腹內幼小生命的脈動只有敏銳的神才感觸得到,有孩子的事,貝兒應該還不知道,他也不能讓她知道。
重重危險就讓他一人來扛,她要好好地活著,她的生命才是他最在乎的。
呵!誰說他不在乎的?那是自欺!
他在拼命奔跑,而身後那只長有可怕獠牙的巨大怪獸鍥而不捨地追逐著他。好痛,好累,但他必須不斷地奔跑,不能停止,一旦停止,生命即將結束。身上滿是被怪獸刺穿的傷口,鮮血如泉湧出,染濕了衣物,一滴滴淌到地上,延續出一條血路,讓怪獸聞之也更添了些許野性。變幻成紅色的雙眼緊緊盯著他,怒吼地朝他撲來。獠牙刺入了他的肋骨,直達他的心臟!當怪獸抽出它的武器時,他聽到它發出了狡黠的笑聲——好熟悉的聲音。然後,它又丟棄他,朝前沖出。
恍惚間,他聽到了貝兒的呼救聲,淒厲地喚著他的名字,勉強爬起搜尋她的身影。她也在奔跑,同樣滿身是血,而那只刺穿他心臟的怪獸也企圖要同樣刺穿她的,它快要追上她了……
他伸出手去,無力地高喊,耳邊似乎還傳來嬰兒斷斷續續的啼哭聲。
“不!貝兒……”
野獸突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他被這場噩夢驚醒,汗水已經沾濕了衣襟,立刻轉身查看貝兒的情況。還好,她仍在睡;還好,她仍是完好無損的;還好,這一切全是夢……
自從他進入冥界後,便再也未做過夢,今夜,是奇特的。它在暗示什麼嗎?以前,曾有過片片斷憶閃過腦海,直到今夜,不刻意去想時,它卻忽然拼湊完整,以夢的形式告之於他——那就是他死亡的全過程?被一隻怪異的野獸刺穿心臟而死!可為什麼會有貝兒的出現呢?難道她會遭受與他同樣的命運?
一直有個陰影藏於他們身後,千方百計想要謀害貝兒,那人是誰?不知道!是黧?或是其他別有目的的神?
他怎麼可以將貝兒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她是時候離開了,回去凡間,回去屬於她的世界。一手支撐住她的頭頂上方,俯身看她的睡顏。她依然那麼美麗。
以為他真的可以自私,全不顧及到她的感受及安危,只要他快樂,就好!但,他做不到。他的快樂牽連于她的笑顏;他的幸福牽連于她的安好。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在乎她。是愛,愛上她的身體,愛上她的靈魂,不忍心看到她受到一點點的傷害。她會明白嗎?
而她,可會同樣愛上他?應該不會吧,她曾說過,她恨他。當然,有誰會愛上一個強佔自己身體的野蠻人;又有誰會愛上一個使自己變成透明人的怪物。而他,只是冥府中的一抹幽魂,根本不配得到她的愛戀。可為什麼?在明瞭這一切的情況下,心底仍是隱隱期盼著什麼,期望她會愛上他,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也好。
此刻,真想搖醒她,告訴她,他所說過的那些話都是假的。他愛她,在乎她!在乎她是否愛他,也在乎她是否恨他。
然而,野獸什麼也沒做,只是用指尖輕撫過她唇的輪廓直延伸至下顎,最終,將唇覆蓋住她的,留戀輕吮。
今夜,或許會是他最後一次親吻她的肌膚,他要將它深印於腦中。
離開她,替她蓋好薄被,獨自坐在床沿,用手指勾勒出一張小小嬰兒床的線條,讓它變成實體。他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模樣?他與她的結合體,應該會是宇宙間最漂亮的小傢伙吧。遙想未來,不由愉悅輕笑。
善良的貝兒一定會好好照顧他,他們會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只是,他們的幸福裏;不會有他的存在。
其實,他仍是自私,放她走,給她自由,讓她可以擺脫他的束縛的同時卻在無形間留給了她一個更大、更可怕的束縛。嬌小柔弱的她能承受得起嗎?
輕歎口氣,卻挽回不了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彈指之間,黯淡去了床的形狀,同時隱去身形。
就在他離開的瞬間,貝兒睜開眼,也看到了床側那張漸要隱滅掉的小床。她沒睡,清楚地感受到野獸的一舉一動。今夜的他,好奇怪。爬至床沿,近看散發淡藍色光芒的床型,他想要個孩子?他與她共同的孩子?渴望未來的心願能得以滿足嗎?又是一陣突然引爆的猛咳,捂著唇,直到咳出眼淚。這樣的身體有可能孕育出一個孩子嗎?她也好想要,但她就快要死了……
平躺下來,放任眼光遊蕩在無盡的黑暗。淚水未曾斷過,靜靜地、止不住地流淌……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昨天 00:12
7
他要帶她去哪兒?
貝兒第三次抬頭看野獸,心中的疑問仍是問不出口,被他異樣的神態硬逼回喉間,折返入大腦獨自琢磨,好奇卻越發濃重。
清晨,在她還未完全清醒時,野獸將她挖出被褥,也為她套上一件斗篷禦寒,便直接帶她出了寢宮。直到現在,他還未開口說過一句話。也未有絲毫要向她解釋的意思,只是抱著她急速行走,貝兒甚至能感受到陰風從腳腕處掠過;顫粟著肌膚。
他到底怎麼了?像在逃避誰的追捕一樣,連神情都變得嚴肅起來。
“野獸,我們……”
“別說話!”
實在忍不住地開口,得到的卻是冷漠且不耐煩的三個字,被阻斷話音,錯愕之餘心裏也翻起異樣的滋味。那神情仿佛是在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陌路人說話,可以展現毫不留情的態度來表明他的厭惡感。這種感覺,似被拒於千里之外的冷。
賭氣地不再開口,而他,竟也理所當然地沉默下來,對她不理不睬,若非此刻他正以極曖昧的姿勢抱著她的話,在別人看來,還真會當他們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呢。怒視著他,正想沖他發脾氣,卻被他面無表情的空洞再次封住了唇齒。他真的有些不對勁!那種隨處飄蕩,尋不到定點的孤寂又回來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穿過冗長的黑暗甬道,突地迎來一片亮光,貝兒不適地閉上眼,野獸立刻體恤地將她埋入他的頸項,幫她避過這段光差,直到貝兒漸漸適應了,才從他的胸前抬起頭,打量這個不同的空間。
這是那裏?似曾相識的景象。野獸放下她,光潔。纖細的足底踩上一片濕濘的草地,刺骨的寒意立即從腳底板直竄至四肢百骸,低頭看去,未穿鞋子的腳已經凍成紫紅色。好冷!身體內的骨骼似乎都已經開始僵硬起來。明知她沒有穿鞋,還——
貝兒咬住唇,倔強地不容自己開口請求,寧可獨自默默承受。直到野獸牽上她的手。
“冷嗎?”擰起一道眉看她,同時責備自己的大意,竟然沒有意識到她非神靈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森冷陰氣的侵襲,而她,也竟也不開口。從未想過依靠他?
“不——冷!”兩個簡單的音節勉強從齒縫中擠出,兩排牙齒早已打顫地咯咯作響。
野獸不語,有些生氣地握緊她的手,藍色的霞光立刻流浮全身,包裹住兩具身體,替她驅去寒意。貝兒感覺暖和了些,正想說點什麼,一團不明物體忽地撞向她,也迅速從頭頂滑過。
“啊!”貝兒下意識地尖叫,倒進野獸懷裏的同時驚懼地望去。頭頂上方不知什麼時候聚滿了許多具有人體形狀的白色氣體,身旁四周也全部都是,他們飄浮著,死氣沉沉的可怕目光一齊瞪視在她的身上。欲靠近她,碰觸她的氣體會在沾上野獸的保護層後被彈開,震得遠遠的,不復蹤影。雖有眾多前車之鑒,卻仍有許多不知死活的氣體群聚上來。明知他們根本不可能碰觸得到她,貝兒還是抖顫著偎近野獸,揪住他的衣服,死也不肯放手。好恐怖!這些似人的東西——才真正令她噁心。“這……這是……”
“死者的靈魂!這裏就是陰魂的暫停地,他們穿越冥河,由渡夫擺渡至此,等候冥王的審判。以決定今後的歸所——厄利島或是地獄。”野獸冷冷地解說,“也就是你一直思念著的爺爺的居所。我帶你去看他。”
牽住她的手加大光芒,震開欲觸她的擋路的陰魂。
“不要!”貝兒釘住腳步,不肯向前移動半步。難怪會覺得似曾相識,原來就是賾給她所看的明鏡中的景象。爺爺滿身的傷痕、爺爺的痛苦、爺爺對她的恨歷歷在目,她又怎能若無其事地,讓這個害慘爺爺的“仇人”牽著她的手去見他?而他,為什麼要帶她來?炫嗎?死命搖頭,“不要!爺爺他很我,他不再要我了,更不會見我的。”
“不見他,你不會不甘嗎?今天,是你最後的機會。”野獸拼命克制想要撫慰她的衝動,逼自己冷漠,逼自己無情,怕只需多看她一眼,便會動搖了好不容易堅定下來的意念,留下她.不放她走。
對!今天,是最後的機會!
不顧她盈弱的身體,硬是拖她跟隨著他的步伐前進,感覺身後的踉蹌,心臟一陣陣地抽痛,逆轉血流。
最後的機會——原來是這樣。她,懂了!貝兒呆呆地跟著,感覺不到痛,感覺不到冷。靈魂似已脫出身體,與這些冥府中的陰魂一起飄蕩。互相牽攜的手再也不會有任何心靈的引應。她快死了,不是嗎?他何需憐惜一具即將消散的身體?他的冷漠,他的不耐,一切的異樣均有了合理的解釋。傻呵,他擺明瞭厭惡的態度,她居然仍自認可以將因他的不善待而產生的不滿情緒,朝他宣洩。是她自視太高,以為日漸靠近的心亦能得到相同的回饋,在他心裏,她總會變成與眾不同的那一個;但,仍只是自欺!而這個認知如狠厲一棒,將她傲然的自尊揮得粉碎。
野獸突地停駐,讓她收不住沖勢地撞上了他的背。他未回頭查看,竟還放開了手,冷漠的語調令貝兒再也控制不住地淚流滿面。
“他就在前面。你去,我在這裏等你。”
貝兒凝望而去,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正背對著她坐在一顆巨大磐石之上,遙望遠方。
他——就是她的爺爺?
“野獸,我……”猶豫著向他求助,不敢獨自面對前方的未知。她好怕!而他卻漠然地轉過身,將她拋至腦後,連看都不曾看過她一眼,收斂了維護住她的藍色翼膜,使她的體溫瞬息降至零點。
她早該學著獨自面對一切,從爺爺死去的那一天起,不是嗎?誰允許她又多生出了一顆柔弱、無力且開始依賴的心去回避孤獨,到頭來仍是走回原點,而那段平空多走過的圓弧卻讓她傷得更深,變得更脆弱。
撫住胸口,呼吸也變得難上加難。一步一沖直到爺爺背後,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酸澀了鼻尖。是他!她的爺爺,素衣著身、溫文儒雅地端坐,臉上的表情是那麼慈祥且寧和。無論存於何處;他的涵養及無形間散發出的學者氣質永遠是鶴立雞群的耀光,任誰也掩蓋不過。終於見到他了……
她愛著、敬著、念著的爺爺完好無損。沒有消瘦,沒有滿身的血痕,沒有終日承受慘痛的鞭笞,更沒有對她存有頹敗的切切恨意,反而,除卻了病痛的折磨,他看來更愜意了。這樣子安靜地坐著,恬靜地遙思,看來真有幾絲閑雲野鶴的暢然。這——才是爺爺嚮往的寧靜生活。
“爺爺,我是貝兒”輕輕呼喚,喚回爺爺遠眺的目光落回她的臉上。沉沉的眸中未起絲毫變化,他靜靜地望她,仿佛從未見過她的陌生。是不記得她了嗎?
聽說死者的靈魂在進入冥府之前必須喝下“忘川”的河水,以忘卻生前的所有快樂、悲傷、愛以及仇恨的記憶。得以解脫的同時亦是在另一空間重生。但,不介意啊,只要見到爺爺完好的模樣,心就已滿足;也化去了心中那失之交臂的遺憾。
想念他,真的好想念。硬咽著,不需要太多言語,僅只是望著那張熟悉的慈愛臉龐也能汲取到內心氾濫外溢的溫曖,那是爺爺才能給予的安全感覺。突然發現,與她相依相靠的爺爺並未真正死去。他一直都在,在她心靈深處陪伴著她。他清晰的影像能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知道嗎?爺爺!那天姑姑通知我時,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趕去醫院,一邊跑還一邊在心裏默念:爺爺,等我,一定要等我!可我一定是跑得太慢,都趕不及見你最後一面。當我沖進病房時.白布已經將你的身體蓋起來了。”把手覆蓋上爺爺的“手”,說著明知他聽不懂的話語;“可是!爺爺你怎麼可以騙我?我們不是說好一起去爬山的嗎?你怎麼可以違背諾言,甚至沒有留下最後一口氣,對我說最後一句話就離開?扔下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獨自過活。爺爺……”
再也忍不住埋進手掌間哭泣,跪坐在爺爺足邊,像個孩子在外受了欺負般跑到親人身邊撒嬌,以尋求安慰。以前她總是這樣,只要一投進爺爺的懷抱,一切委屈便會在爺爺的笑聲中漸漸淡去。可現在,爺爺卻不認識她了,在他眼中,她只是個陌生的“異物”而已。
“不要哭!貝兒,乖,不哭……”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貝兒止住哭泣,驚詫地聆聽,那聲音——
“我很好,真的很好。”
“爺爺!是你在對我說話嗎?”貝兒終於找到聲音的來源地,那熟悉的聲音是爺爺的,可為什麼他會講話?他是一團虛幻的氣體,也早該忘了她才對啊,“您,還記得我?”
“我最乖、最可愛的孫女,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又怎麼捨得忘記?”撫著她的臉頰,替她抹去晶瑩的淚。沉沉的眸中竟然有了光芒。他輕輕歎息,其中包含著萬般的無奈、萬般的不舍,“不是爺爺要騙你.只是,爺爺真的太累,太累了,本想在你來之前先好好睡上一覺,沒想到,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爺爺也好後悔,我不該閉上眼睛的,因為,我還沒看到我最疼愛的孫女最後一眼,我怎麼捨得!”
“爺爺!”貝兒失聲痛哭地撲進爺爺懷裏,“我好想你!”
“爺爺也好想你。現在看見了你,也彌補了心中惟一的遺憾。”撫著貝兒的頭,憐惜地說,“貝兒,不要擔心爺爺。爺爺很好,不再需要忍受永無止盡的病痛折磨;你看,連雙腿也能站直了,可以走路了呢。爺爺從來沒有感覺如此輕鬆過。走了一輩子,是到了該好好休息的時候。而且,判官也作出了審判,我將會遷移去厄利島過幸福的生活,那是一個充滿歡樂的地方。貝兒,死亡並非是一種終結,而是給爺爺一種重生的力量。你,懂嗎?那麼,在人世間爺爺未完成的心願,以及未走完的路就交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去完成、去繼續走下去。貝兒,千萬不要讓爺爺失望,要堅強一些,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要毫無懼色地面對,因為你是爺爺的後代,爺爺能堅強走完的人生,你,一定也能!”
“我——明白!我也一定不會讓爺爺失望的。”望著爺爺;脆弱的心漸漸堅強起來。
“這才是爺爺的好貝兒。”爺爺的聲音裏有了笑意,“記住,在危難時刻,爺爺一定會給予你力量,支持你渡過最艱難的關口。爺爺站起身來,拉起她的手,“貝兒,你該走了!爺爺,永遠愛你!”
“不!爺爺!”為什麼要她走?走出這道門口,他們就再也不可能會見面了。
“去吧。他在等你。”好奇怪,爺爺的聲音在變弱,變輕,而眼中的慈愛也在漸漸退卻,變淡,變沉。“那個可以替代爺爺來愛你、照顧你的人。”
貝兒來不及阻止,爺爺便突然隱滅掉了,如一朵被風吹過的浮雲般隱入濃濃的白霧之中。貝兒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珠,堅定的目光注視著爺爺消失的方向,她相信:爺爺一定會永遠存於她的左右,而她,永遠也不會孤單。
默默地轉身走向野獸。現在才發現,原來他站在這裏,只是為了阻隔出一道屏障,禁止其他幽魂的侵入,而打擾到她與爺爺的相聚。她,又錯怪了他。
他——就是爺爺所說的那個替代爺爺繼續愛她的人?爺爺一定不會知道,他們將再無牽連。
感受到她的靠近,收回布出的圍欄,牽握住她的手,光芒迅速聚攏全身,暖流襲上,貝兒僵凍住的身子因溫暖而軟兒,突地失了力量,踉蹌一下。
“要我抱你嗎?”野獸挽住她的腰,低問。
“不……不用!”貝兒垂下頭,自顧向前移出步伐,儘管艱難,卻也不要他的憐憫。若他想抱,是決不會徵求她意見的。
還未走出兩步,身體突地被騰空抱起,失措的當口直覺地抓牢他的襟口,也迎上那雙隱含怒氣的藍眸。這一刻的他,忽然又變回了霸氣的模樣,而剛才那個陌生而不理人、恢復了孤寂本性的野獸呢?跑去哪里了?而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真的被槁暈了。
愛神安靜在坐於宮殿的一角,修長的嬌軀淺靠在由粉色羽絨製成的靠墊上,彎曲著雙腿,絲質的開叉長裙自上瀉下,露出雪白的纖致,亦顯無瑕的聖潔。金黃色的柔軟長發自串串水晶捆綁高束,發梢垂落在精緻的肩膀。美麗絕倫的嬌顏上,此刻沒有溫柔的笑容,只有肅靜的端莊——她,正在深思。
當永恆的青春女神為她斟滿長生不老的玉液瓊漿時,她只微扯了唇角以示謝意;這是天帝舉行的盛大宴會,若非天帝親自邀請,她絕不會有興趣出席。掌管藝術的女神正為就席的眾神歌唱助興,安祥的司美女神舞蹈其中,好一幅歌舞升升平的天上勝景,她卻置若罔聞。她的心思早飛去了冥府,那片永無天日的黑暗地獄。
野獸此刻在做什麼?
若非上次指派傳遞資訊的使者帶回野獸,恐怕,他直到今日也不會主動探望她的安好。他,仍是這樣,對她不聞不問,讓她的愛在相思中焚燒。
“高貴的愛神,安好!”掌管花卉的神——諾斯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優雅傾身,淡綠色的眸中湧動著溫柔。
“有事?”瑉瑾微一皺眉,不高興有人打擾。
“在前廳,有一位來自冥府的神正在等您。”他淡淡地笑,英俊的臉龐有花蕾初綻時的生動。
瑉瑾呆怔一下,立即跳起。是野獸?他終於主動來找她了?
“高貴的愛神,忘了告訴您。在前廳等候的;是冥府的判官,黧,而非野獸!”善意地補充,也止住了眠瑾沖出的趨勢。“如果愛神不介意,請允許我為您引路。”
執起瑉瑾的右手,帶她走入前廳。正等在那裏的黧看到這一幕,褐色的眼眸倏顯陰沉。“煩勞花神大人盡心盡力傳達消息,黧不甚感激。”盯視著諾斯牽執瑉瑾的手,毫不掩飾敵意。
“看來,黧大人生氣了。在下還是先告退得好。”算是有意嗎?諾斯兀自好笑。是吧!純只是想看黧嫉妒的怒意而已。攤開手掌,其中綻放出一朵紫羅蘭,送於瑉瑾,也瞥見一旁黧周身轉成深褐色的霧光,偷偷扯開唇角,優雅欠一欠身,迅速閃離現場。惡作劇也要能把握住尺度,至少是自保的尺度。知道黧絕不屬於公正的神靈,甚至有些陰險的味道,但仍是喜歡他狂烈也坦然的愛情。這,是令人折服的優點。
“野獸呢?”瑉瑾直接劈入正題,在他面前,她同樣無需掩飾。也因此,令黧面色更灰了一層。瑉瑾未注意這些,自顧朝走廊的盡頭踱步而去,天際的微風吹拂開她的裙擺,修長的雙腿在風中展露。撕下一片紫羅蘭花瓣;任它隨風飄去,“他為什麼好久沒來找我?”
“他!永遠也不會出現在天界了。”攔下那花瓣的飄零,緊握掌心感覺來自於她手指的溫曖。只是這樣默默地跟在她身後,隨著她,望著她,哪怕沒有半句言語,他仍是心滿意足的。
“什麼?”霍然轉身,疑惑的眼神等待他的解答。
“他觸犯了冥規,賾王子已將他留至諦汜與齊娜返回冥府後處置。因為——”黧思考半晌,決定鼓起勇氣說實話。“野獸愛上了一個凡間女子,更是妄為到了把她直接帶入冥界——他的寢宮,好與他廝守在一起。”
紫羅蘭瞬間被揉捏得粉碎,瑉瑾半眯眼眸,深吸口氣,突展笑顏,轉身面對黧。“你一直存有加害野獸的心念,是嗎?我清楚你在暗處做的每一個小動作,只可惜你一直都未能得逞而已。在你認為,是否只有野獸消失,你才有可能引起我的注意,也進一步贏得我的愛?而這一次,又是一個可笑的謊言。一個凡間女子?你的挑撥理由未免也太愚蠢,太荒謬!”
“瑉瑾!我從不向旁人掩飾對你的愛慕,也從不掩飾對野獸的嫉恨,更不需要編織出這樣無聊的謊言來欺騙你,以博取你的芳心。這你知道,你該瞭解我的!”氣急地捏住她的手,搖晃。她怎麼可以這樣看他?在她眼中,他——堂堂的冥府判官就只是一個白癡?
翻轉手腕,燦爛的亮麗粉色從黧的手掌及她的肌膚之間穿過,刹時,黧被震出好遠,摔倒在地。
“不要碰我!”瑉瑾鄙夷地看他,冷冽地從唇中吐出,“也不准直呼我的名字,你——還不配!”
“我不配?野獸便配了嗎?”自嘲地大笑,氣血上湧,喉間再次嘗到腥膩的味道,一口鮮血隨之噴出,染汙了聖潔的殿堂。這重創——來自于他最心愛的女子,而他,竟還受得心甘情願。是傻,是狂,是癡,他如此迷戀於她,而她卻用同等的迷戀投注于另一個全然不愛她的男子身上。這迴圈——便是情傷,任誰也逃脫不了,包括偉大的愛神。“可他,從未愛過你,你一直知道,可為什麼直到現在仍不死心?為什麼你要這般的傻?”
“閉嘴!”瑉瑾一字一字地說,全身的粉色已經形成怒焰,熊熊燃燒。“若你想回冥界,我可以送你一程。”只要他再敢說出一個侮辱她的字,她——要他死!
“如果你肯睜開眼看一看周圍,你就會發覺,野獸並不值得你為他付出百億年的愛。為什麼你不放棄?難道我就引不起你心中的一絲漣漪?你守了你愛的人多少年,我就與之相等地守了你多少年;你等了你所愛的人多少年,我也同樣等了你那麼多年。瑉瑾!請你移開投注在野獸身上的目光,向旁側看一看我,我愛……”
又是一股強得灼眼的粉色光芒橫掃而去,代替了愛神的手,一掌打於黧的臉上,讓他隨著光芒的勢頭撞上牆壁的同時也戛然哽住聲音。
她——竟毫不留情,這一掌訴出了全身的厭惡之意,將他打醒。黧勉強支撐著站起,從未如此狼狽過的他迎上心目中惟一的女神。他那麼深切地愛了百億年的女子卻視他的存在如糞土。
他有何資格責備她近似盲目的癡戀?轉視自己,又何嘗不是?清楚地知道她從不曾注意他,甚至永世都不可能會愛他,卻仍是癡癡地等,癡癡地盼。只要她肯為他展顏粲笑,他——甚至願意為她失去長生不老的神的資格。
他——為什麼不死心?為什麼!
“你——仍是愛他?”步履不穩地走向她,在一尺之外遙望,痛楚迷蒙了褐眸,似清晰,似模糊;只是心中重複刻錄著她的美麗,高貴的女神永遠飄于他的可觸範圍之外,是他碰不得的。愛恨分明的矛盾糾葛體,他只存於她的憎惡之中。“即便他已將心交給了別的女子,即便他前世、今生、以及未知的將來,也不可能會愛上你,你——你仍是愛他?”
“是!”瑉瑾果斷地答,但心中卻浮出隱隱的憂。
“那——好!”黧黯淡下臉色,黯淡下眸中的褐色光芒,慢慢地轉身,“我——讓他再死一次,如何?”
“什麼?”瑉瑾一懼,阻於他身前。
“就像百億年前我曾幫過你的那樣,再讓他死一次。”黧沉沉地望著她,仿若只是在敍述一場遊戲。“封鎖住他的記憶,讓他再重生一次;將他所愛過的凡間女子徹底地從他記憶中抹去——如抹去他對你的恨意一樣。讓一切回到起點,迴圈百億年前的複始。這樣,他即便不愛你,卻仍是在你身邊,永遠也不會離開。這樣能讓你覺得幸福嗎?只要你快樂,就好!”
傻傻的她不就是這樣子留下了他的身體——百億年的時光;而同樣傻傻的他卻助她完成心願,把一個重生的野獸交予她,親手給她幸福。而他的幸福呢?除了躲在陰暗的冥府獨自舔舐傷口,還能做什麼?但一切都無妨啊,只要她幸福就好!
目光呆怔地盯在黧消失的地方,顫慄圍裹全身,那早已淡出記憶的血腥一幕再次浮現眼前。以為鎖住了他的記憶,鎖住了他對她的恨意,他們便能重新開始,她——仍是失敗的。
野獸沒有愛過她,甚至連恨意也蕩然無存時,他們之間真的如萍水相逢的路人,斬斷了最後的一絲牽連。為什麼?她得不到他?天地之間最偉大的愛神,可以為任何人或神製造姻緣,惟獨自己的,她無能為力。
淚涔涔地爬滿臉頰的柔弱模樣被突然出現的男子捕捉了去。賾!
他羞澀也憐惜地笑:“尊貴的愛神,您在這裏默默流淚之時,那負心的野獸卻在通往冥界出口的河道旁縱聲歡笑。我是真的為您抱下平,他怎麼可以在踐踏了您珍貴的愛之後仍能得到幸福?全不顧及您將會遭遇到的慘境——眾神若知曉了這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神話的結局後,會怎樣的恥笑您的落魄?您可是創造姻緣的偉大女神呢。”
“他們,要離開冥界?”瑉瑾握緊拳,眸中燃起危險的狂野怒火。
“野獸或許是想與貝兒私奔去凡界,躲避即將來臨的懲處。”賾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看來,他的挑唆成功了一半,“若是我心愛的人愛上了別人,而捨棄我的話,我一定不能忍受,而殺了他們,才是最好的洩恨方式。”
“你、帶、我、去!”
野獸輕輕放下貝兒,身旁洶湧奔騰著的河水卷起陣陣旋風,繞過貝兒的足,伴著河流的嘩嘩作響的聲音,飄渺得仿似會將她吹走一般。
“為什麼河水的顏色會是紅的?”可怕的血紅色,看了會頭暈。
“因為,今天是我的祭日,億萬年前的今天,我被帶入冥界,從我身體裏流出的鮮血染紅了整條河流,所以,每年的這一天,河水便會泛成紅色,以紀念我的死亡。也因此,這一天,他才會有特別的力量,與凡間貫通,不需要珍貴白罌粟的力量相助,僅憑他,也能送她出冥界。
也因此,選擇這一天與她分離。“我們在這裏分手,我不再送你。順著這條河道直往前走,便能到達冥府的出口。在那裏,有你渴望的自由——我給你自由。”
憐惜地撫觸她的臉頰,她快透明得連輪廓也要淡去了,只有溫暖的陽光,新鮮的空氣才能使她漸漸復原,不要她死去,要她好好地為他而活。
可她為什麼會是如此錯愕的表情?得到自由讓她欣喜得忘了高呼萬歲?野獸笑得勉強。
“為什麼?”貝兒拉住他的袖,只想知道理由。
“不要問,朝著河道向前走就好,也不要回頭望。”拉下她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後退步,“快走!否則我會改變主意。”
“那麼,你最好改變主意留下她,免得她死得更慘。”黧陰沉的聲音出現在上空,隨之出現的還有灩嬈,隼,鎂翌,魈,泠以及小涅。
冥界的眾神似乎都已聚集齊全,黧想做什麼?
“你召集我們就為了讓我們看這些?”隼冷冷地問,不祥的預感卻浮上心頭。黧決不會平白無故地召集他們。他——欲行動了嗎?這一次不暗地處決,反在眾神面前,宣示公正的他恐怕有了絕對的把握,也真正不給野獸退路。
“這還不夠嗎?鎂翌,我曾警告過你,看管好野獸,別讓我抓到可以當場殲滅他的理由,看來,你仍是疏忽了。”黧直直地盯著野獸,陰沉得連狡黠也不見了,這一次,他要真的殺死野獸,為了她!“灩嬈,等候處罰的犯人若想畏罪潛逃,是否該有與帕相同的下場?”
“是!”
“那,專懲制罪惡的執行女神還在猶豫什麼?”黧下判令,“基於上次你未及時稟報的失職行為,灩嬈,我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殺死他們!”
“不要去!”在隼來不及阻攔的情況下,灩嬈已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假意攻擊野獸,在他閃避抵擋時,掠過他頭頂直擊真正的目標——貝兒,卻在碰觸到她的瞬間突地停止了動作,呆呆地看著貝兒,冰冷的火眸中閃現著失措及動容的光芒。
“你想再次違背冥規?”黧怒不可遏。
“她——”
“她什麼?”聖潔的粉色與冥府的黑暗格格不入,偏偏它正在奔騰著血色河水的河道旁淡淡耀光,瑉瑾自光芒中走出,問呆怔住的灩嬈。
“愛神?”泠呼出了眾神的驚詫。她——怎麼會出現在冥界?
“她懷孕了!”沉默著的鎂翌解答。
事情真的不妙,愛神的突然出現預示著什麼?只有一點可以肯定,冥府之中,惟一的引力只有野獸。或許,現在還多了一個貝兒。
看到在瑉瑾身後,跟著出現的賾,鎂翌更皺緊了眉。“殺死一個懷有新生命的母體,同樣觸犯冥規。而這,也不該是一個正直的女神願意犯的錯誤。”
懷孕!這兩個字如同驚雷,震呆了在場的所有神靈。
貝兒不置信地望向野獸。她——竟然擁有了他的孩子?她與他的孩子?
而另一邊,瑉瑾的臉色丕變,瞪向貝兒——這個平庸弱小的凡人?
“他說的是真的?”瑉瑾盯著野獸問。
“是!”野獸卻看著貝兒,望盡她臉上的失措,及……喜悅?
“你竟讓她孕育你的孩子?”瑉瑾瘋了似的一步步逼近野獸,滿腔的愛意轉化成嫉意、恨意,此時此刻達到沸點,濃稠得遠遠超出愛的力量。“你怎麼可以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只有神與神才能相配,也只有我,才有資格孕育你的孩子!”
“愛神,我們只是朋友!”野獸淡漠相對,用身體護住貝兒,不讓她受一點點傷害。
“可我愛你!”瑉瑾絕望地叫,為什麼他的愛與關懷寧可給那個平凡至極的女子,對她卻連深情一瞥亦吝嗇給予?他真的愛上了別的女子,跳過她,愛上了別人。“百億年的愛,你難道忘了嗎?你怎麼可以全不在乎?我可是愛神,天地間最偉大的愛神啊!”
“善良的愛神不應該給予人們幸福嗎?祝福我們。”
“不!我所愛的人只能愛我一個,永遠只愛我。”拉住他的衣襟,投入他的懷抱。
“我不會愛上你!永遠也不會!”野獸無情地推開瑉瑾,心卻禁不住落了一下,好熟悉的話語,腦中有一閃而過的靈動。
瑉瑾呆怔住,野獸死亡之前的場景與百億年後的同一天重合,清清楚楚,連神態也一模一樣。她。真的好傻,封鎖他的記憶又怎樣?生前的他與重生的他用著同樣的神情與語氣狠狠地拒她於心門之外,也再一次將她撕裂。
“我——不——在——乎!”瑉瑾一字字地答。同樣的話她也回復第二遍。真的不在乎,只要能留他在身邊就好。
貝兒與野獸同時震住!這對話,根本就是他們的寫照,或可說,他們只是重複著野獸與瑉瑾曾有過的爭執,而開啟了野獸的記憶閘門。
野獸垂下頭,靜靜沉思一陣,將散落於各個角落的斷憶收攏聚集起來,拼湊成完整的情節。
他終於憶起了!當他再次抬起頭,眼中的混濁徹底消失了,換回的,是一片清澈、明亮的藍!
作者:
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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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所以,你寧可指派黧化成怪獸將我殺死,封鎖住我的記憶,讓我在冥界重生,好讓我永遠被圈圍在你的身邊,做專屬於你的野獸!”這——便是隱藏了百億年的真相。
他想起了一切,那曾被硬生生從中截斷的橋連接上了,被封鎖了百億年的記憶源源湧出,填滿整具空洞的軀體,讓他孤寂了百億年的怪異性格也被填充完整。而當這一刻來臨時,是否又是一個迴圈的終點?要將他再次捆綁住,就必須讓他再死一次?所以,她來了,他也來了。讓那痛楚的一幕再重蹈一遍!
但,這一次,他決不會讓他們得逞,他決不會讓他們將貝兒與他的愛一齊封鎖起來。決不!
用手指在面前勾勒出弓箭的輪廓,輕輕點觸,清藍色的光芒閃耀中,實體誕生。緊緊握住,拉箭上弦,箭尖對準愛神,流霧的藍光與貝兒胸前的飾針遙相輝映。這還是貝兒第一次看見他的武器。
“不允許你再次傷害我;也決不允許你傷害貝兒!”為了他心愛的女子,他願意向強過他百倍的高貴神靈舉箭張弩。不論結局會是如何,他要保護她。
處於上方的黧誤以為他想殺死愛神,情急之下,立刻攻出一團褐色光球,直射向野獸。野獸根本未分神注意到;毫無防備的他眼看就要被擊中——
這時,打斜裏沖出一個身影,擋在了野獸面前,也替他承接住這團光球的攻擊。小涅的身體被重重擊倒,漸淡的光芒襯映出他越加蒼白的面色,一邊咳嗽,一邊嘔吐;嘔吐出的鮮血順著河邊流淌,直至匯人奔騰的大河。
“小涅!”泠淒烈地大叫,沖去他的身邊,想要捂住他的口,止住鮮血的溢流.然而,血液卻像河水一樣的洶湧,很快透過指縫,染濕了雙手。鮮紅的血還沾染上了潔白的衣,他原本白得耀眼的銀髮,此刻卻黯淡下了光芒,變成透明的灰,“你竟真的這麼做!你為什麼這麼傻呢?”
硬咽住的哭聲挽回不了已經發生的一切。他是否真的會變成氣泡從此消失?
“對不起,主人!”小涅慘澹著笑容,握住泠的小手,也看向野獸,“小涅要消失了,以後再不能服侍主人了,也不能保護貝兒小姐。對……不起!”
“別說話!”野獸輕撫著他的銀髮,眼角有一絲濕潤,“我不會讓你死!不會!”
讓他淡去,收回入氣泡中,在裏面暫保元氣,也將泡泡交給泠“帶他走!去他出生的那條河流。”
在那裏,或許還能救回他的性命,但,他什麼也沒說,突地轉身面對黧,只是瞬間,箭從弩張著的弓上疾射而出。泠也以最快的速度飛奔而出。
“你必須以死亡償還。野獸冷冷地開口,黧應聲墜落河中。
箭尖指回瑉瑾,“你呢?”
剩下的四位神靈各居原位,誰都沒有出手干預。因為,他們知道,這已是存積了億萬年的怨恨,好與壞;他們都必須自己解決。誰也插不了手。
瑉瑾不看野獸的動作,只是直視著他的漂亮臉孔。這張令她迷戀到刻骨銘心的臉,上面沒有恨,只有淡淡的無奈,以及那從心底深處泛出的,溢滿表面的溫柔,是她癡癡等到現在,依然等不到的溫柔——他卻將它全數交予了她。
怨恨地瞪向依在野獸身邊的女子。若不是她的出現,野獸會永遠呆在她的身邊,即便沒有愛,卻也不至於會拒她於千里之外。而她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讓他重新憶起了他對她的恨。
“我愛了你一生,你就如此回報我?”瑉瑾顫抖著說,自手心中緩緩凝固出一團粉色,由談轉濃。她已經徹底地失望了,不能容忍他的背叛,所以,殺了他們才會是最好的洩恨方法。她得不到的愛,誰也休想將之奪走。“野獸!你怎麼對得起我愛你的心?”
“不!那不是愛。那僅是你的私欲而已;真正的愛不該這樣。”奇異地,野獸竟放鬆了手勁,輕輕壓縮手中的弓箭回入掌心,“我也曾以為只要毫不遲疑地掠奪,讓自己快樂就好,其他的,什麼都不必在乎——她的痛、她的恨、她的悲傷、她的快樂,一律與我無關。但,我錯了。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時,是無法任自己做出會傷害她的事的;會不自覺地隨她的快樂而快樂,隨她的悲傷而悲傷,希望能給她幸福。即便那會傷害到自己、即便那是自己極不願做的事,這才是真正的愛。”
他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旁若無人地轉身面對貝兒,全然不顧身後的瑉瑾已凝聚出最大的神力,隨時可以置他於死地!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存在。
“我敵不過她的力量,無力抵抗,所以,我選擇了放棄。”在嘈雜之外靜靜地凝視她的嬌顏,那美麗會永遠印於腦中。
“我明白!”貝兒堅定地點頭。粉色的光芒已經映亮了他的全身,使他周身散發的清藍似乎淡卻了顏色。這一刻,他們離得這麼近時,這一刻,當貝兒用心看時,才突然發現,野獸是愛她的。他眼中的深情只為她而流露。可為什麼以前,她從未發現呢?
“害怕嗎?”他輕輕地笑。
“不!”貝兒搖頭;“能與你依偎著一齊死去,我會覺得幸福。”
幸福?這個詞是從她口中吐出的嗎?與他在一起會幸福呵。有她這句感性的話語為他送行,他會死得瞑目。
會不舍,卻不再會不甘。她,對他亦是有情的,這,就足夠了。
“傻瓜!”憐惜地捧住她的臉頰,毫不遲疑地最後掠奪她的唇。怎麼捨得讓她死去?該下地獄的,只有他呀。擁住她的身體,撫順她被風吹亂的長髮,在她耳邊低喃:“貝兒!答應我,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等他長大時再告訴他,他的父親是一個神,叫野獸!”
“什麼?”貝兒不解地問。
野獸握緊她的手,周身的流霧突然開始發光,發亮,漸漸轉濃,直到完全包裹住兩個人的身體。
貝兒只感覺她在飄浮起來,似乎有某樣東西正在用力吸她,將她吸入眩暈的另一空間。
突然間,貝兒頓悟——野獸根本不是要抱著她一起死去,而是在最後一刻,送她回人間,所以,他才放棄了抵抗,用自己的身體來承受瑉瑾的所有恨意,以此挽救她的生命。
“不要……野獸!不要!”貝兒驚恐地尖叫,想拉住野獸不要和他分開。卻來不及了。
野獸的身體正在漸漸變模糊,在她消失前的那一刻,分明看到他身後的瑉瑾射出的光芒襲向了野獸的背脊,一片鮮紅的顏色迷蒙了她的眼……
“我、愛、你!”
隱約間,聽到野獸虛弱而無力的呻吟,然後,一切消失於無盡的黑暗。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一聲雷霆的怒吼驚爆於冥府的議事廳,諦汜端坐于高高的王座,漆黑的眸子從廳下昏迷橫躺著的三具身體移向站立兩側的眾神靈,威嚴的光芒令人無法仰視。
妻子齊娜正擔憂地檢查野獸的傷勢,抬頭迎望他時輕歎口氣。而難得拜訪冥府的瑉瑾此刻一言不發,呆怔地凝望躺在她面前、已失去了知覺的野獸,仿佛這一輩子都瞧不夠似的。
被鎂翌突然拉回的他們,已在回程的途中詳細瞭解了事情的發展始末,怎麼他第一次離開冥界,陪妻子去她母親處小住,就發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
“對不起,父親!事情演變成今天這個局面,一切都是我的罪責。”賾恭敬地朝父親垂腰。
“閉嘴!”諦汜瞪向兒子,沒開口找他算賬,他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事情會變成這樣,當然該由你負全責!如果覺得不能處理,為什麼不直接稟告於我?而是拖到今天不能挽回的局面才來道歉?我放心地將冥府交由你看管,你做了什麼?到最後竟還請出愛神摻一腳。你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麼?”諦汜眯起眼,令賾無所遁形地後退一步。
“可是……延拖至今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啊!”賾忍不住為自己的辯解。局面應該倒向他這邊才對啊,可為什麼,父親會責備他?“至少揭開了百億年前野獸死亡的真相啊,原來,他是被黧親手殺死的。”
“賾!”齊娜低低地喝止兒子,“你最好乖乖地站在一邊,別再說話!”
任誰都看得出,諦汜已經發怒,這個時候若再有誰膽敢挑引他,那可真是不知死活地自找死路了。齊娜走到丈夫身邊,握住他的大手,淺笑一下,降下他猛躥上的怒火。
“野獸,你預備怎樣處置他?”齊娜擔憂地掠過廳下一眼,不好辦哪!
諦汜扶妻子坐于身側,再威掃群神一眼。“隼,將野獸打入地獄,等候處罰。”
“父親!”隼不顧安危,頂撞高高在上的冥王。“野獸固然有錯,但罪不至承受永世的懲罰吧?”冥王的旨令一旦下達,是永世也收不回啊。
“不至於嗎?他本就觸犯了冥規,私自帶凡女入冥界後來又欲與她一起潛逃,更是傷了盡職追捕他們的黧大人,這些——還不夠嗎?”輕撫妻子柔順的長髮,迎上她困惑的美眸,對著她偷偷微笑一下。
一直緊盯著他們動作的鎂翌這時才釋懷。就覺得奇怪,他已經將事情的真相全部稟明了諦汜,他怎麼仍是顛倒是非地亂說一氣?原來,他自有打算。
“冥王!你最好把事情搞清楚以後再下定論。”不明所以的隼更急,連稱呼也變得陌生而冷然。
“隼,你在教訓你的父親?”
“不敢!”
呵!如此強硬的口吻哪有絲毫能與這敬畏的詞意相匹配?諦汜目中漸露笑意。“去吧!拉他下去,既然做了就該勇於擔當隨之而來的懲罰,這便是我冥王的宗旨!我想,野獸也許早做好了準備,他清楚我的脾氣。”
“父親!”
“夠了!”瑉瑾突地開口,悲傷的憂淒聲音奇異地穿插入他們之間,“若需要受懲罰,我該是首當其衝的第一個。”目光流轉於野獸、黧以及小涅身上,他們的重創全部源於她一人。咎責於她,他們又何罪之有?野獸拼了命送走貝兒的那一瞬,讓她真的深受震撼。
真正的愛,真的只是為了要讓對方幸福嗎?而非這樣子殘害他的身體,來滿足自己的私欲——留他在身邊?留下了,又怎樣?
百億年的輪轉之後,他仍是愛上了別的女子;也仍是拒她於千里之外。沒有靈魂的身體留下了又有何用處?她竟傻得以為得到了世間至寶,小心珍藏著,獨自欣喜。她為何萬般癡傻?為何不放棄?強佔了他這麼多年,夠了!放他自由吧,而她,也該回頭了。
“您真的願意放過野獸?”隼不置信地問。
“否則,愛神怎麼可能成為世間最偉大的神?”齊娜閃現於瑉瑾身邊,輕輕抱住她,感覺她的微顫。可憐的愛神,她是真的喜歡野獸呵,深陷這場情孽太多年,不願出來。誰也幫不了她,只有靠她自己的力量才可以掙扎出這個巨大漩渦。現在,一切都已過去;平靜下來。“愛神的寬容是無人能媲美的。”
“我要回去了。”瑉瑾疲倦地說,仿似經歷了一場激戰。這場戰爭,她敗了,心卻變得安然,像是解脫了一般。“黧,交給我!我帶他回天界,替他療傷,直到他痊癒之後再讓他回冥界,好嗎?”收起黧的身子,慢慢淡去身形。事情都該有個了結。
“灩嬈,護送愛神回天界,好嗎?”
復仇女神微一欠身,領旨而去。齊娜望向夫,他正盯著野獸沉思,仿佛在想一個折中的辦法,讓事情變得更妥當一些。“鎂翌,你送野獸回他的寢宮,助他恢復!”
齊娜立刻握住他的手,搖頭。猶豫著要怎樣開口。“諦汜!請求你!”凝望著夫,“放野獸回凡間,他——不屬於這裏。”心疼他呵,她從小撫養長大的男孩。
“他屬於神,神就該呆在屬於神的領地。”齊娜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既然當初他可以被列入神名冊,如今一樣可以將他從名冊中剔除。反正他並非生來就是神,他的體內流動著凡人的血液。”齊娜肯求,“況且,他找到了他的真愛,你真的忍心將他們兩地分隔,承受無盡的相思之苦?
這相思,他的夫是最明瞭的啊,否則,為何會暫舍冥界的王位,與她眷留於外?諦汜盯著齊娜的臉,慢慢地,慢慢地展露笑意。他厲害的冥後!
“真是拿你沒辦法。當初讓野獸進人神之列是你的懇求;而如今要將之剔除出神之列的,仍是你切切的懇求。天帝若知道,非責備我對神名號的兒戲。”轉身下旨令,“從這一刻開始,野獸不再屬於神靈,將他的神力全數收回,貶為凡人。這件事,隼,交給你來執行。”
“遵旨!”隼終露出笑意,他所欽佩的父親,果真沒讓他失望。
“母親,小涅呢?一直抱著小涅身體不放的泠,此刻沖至齊娜跟前,“求求您救救他,否則,他會死!我……不要他死啊!”
齊娜面露難色,望向冥王。諦汜輕輕拭去兒子臉上的淚痕,問道:“你喜歡他?”
“是!父親,只要能讓他活著,無論您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任何事都願意?”諦汜嚴肅地再問。
“願意!”
“也許,野獸仍是需要侍從的,”諦汜皺眉想一下,“隼,帶著小涅一起去凡間吧。”
抱起泠小小的身子,他的目光卻停駐在那個通體慘白的少年身上。他的小小兒子,竟也長大了呢,學會了愛、保護、以及犧牲!
這世間,無論是天界、冥界、或是凡界,只有一個字是貫通而永恆不變的。
那就是愛!
“你這個死丫頭,去哪里,與誰廝混了這麼久?無故搞失蹤,現在又回來做什麼?”何芬狠命地用木棍抽打貝兒。
突然之間失蹤了好幾個月,害她被警局盤問了一遍又一遍,也被左鄰右舍在背後戳戳點點,議論紛紛,大家都認定了是她不願照顧貝兒,而殘害了她。
天知道!她有多冤枉。當以為一切會慢慢平靜下來時,今晨,一打開門,貝兒蜷緊了身體躺在門外,身體更是變成可怕的透明狀。驚懼之下,連怨恨一起宣洩而出。
“死丫頭,你說話啊。怎麼?跑出去這幾個月,連話也不會講了嗎?你不是一向都很厲害的嗎?”
貝兒跪在地上,縮緊身體,護住腹部,死死咬著牙承受加諸予身上的痛。心中只有一個心念:傷害她沒有關係,只要不傷及孩子就行。她與野獸的孩子啊,這是野獸留給她惟一珍貴的東西;她會拼了命地保護他,就如野獸在最後一刻捨棄自己的生命救贖她一樣。
那深情的凝視又浮現眼前,絞痛了心臟,幾乎窒息,霧水盈滿眼眶,一滴一滴濕潤地面。
“不說也隨你的便。但你若是在外面沾染上了什麼不潔的東西回來,我警告你!千萬別傳染給我們。”或許是打累了的緣故,或許是看見貝兒搖搖晃晃支撐不住的虛弱,何芬沒有再往下打,怕真鬧出人命,太不值得。將貝兒推入她的房間,重重地關上門,“哼!死丫頭,好好呆在裏面,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你出來亂跑,聽到沒有?”
一切恢復了平靜,貝兒癱軟于門板,沿著門框緩緩滑落,上不住地流淚。心卻不再無助。她真的不再孤獨,有爺爺,有腹中的幼小生命,還有——野獸。他們都成了她心臟跳動的支柱,支持著她堅強地走下去。
野獸,他還好嗎?那迷蒙了她眼的紅色可是血?那個愛神真的會讓他再次死亡?封鎖住他的記憶;將她從他的生命中徹底抹去?
他愛她呵!不管他是否會死去,不管他是否真的會忘記她的存在,她永遠都會記得他說過的這一句,刹那將會延續成永恆,凝聚出最美麗的光環,圈住她,一生一世!
野獸一直都在改變,是嗎?從蠻橫到體恤,從淡漠到無限柔情,他用這些網無邊無際地包著她,她卻一次又一次地與他慪氣。與他爭吵,為什麼她一直都沒有發現他在痛苦掙扎著?也沒有看清自己心中那一直隱藏著的怪異情愫。
他終於在矛盾中作出了決擇——要放她自由!而她.卻在分離的瞬間,在他深情的凝視中才看清自己的心!那顆早靠近了他的心,卻不知,這貼近緣於愛啊!
他給了她自由,卻令自己深陷囹圄。怎能讓她安心?欲與他一起承受懲誡,他仍是獨斷地做自己想做的,如不經她同意便帶她入冥界一樣,再次不經她的同意便送她離開!這樣的來去,仿如一場夢境;這樣的他,掠過她的生命,逝去了便不會再出現。
真的就此被隔離開?森森的冷圍聚過來,貝兒緊緊地抱住自己。
想他!真的好想!
突然,將臉埋於膝間的貝兒被眼前的亮光吸引去了注意。灰色的流光中憑空出現兩具身體,橫躺在她面前。貝兒遲疑地動了一下。
是冥界神的流光,沒錯!但那身影——
“野獸!”貝兒驚叫著爬過去,揮開蔓延四散的霧光,更清晰地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是他!野獸!他又來到了她身邊,還有小涅!他們昏睡著,沒有知覺。
但,沒有關係可!只要他重現在她的身邊就好,以為她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他了。可是,他仍是出現了……
貝兒激動地抱緊野獸,緊緊地,怕稍一鬆手,他又會消失。不要再與他分離!哽咽著哭泣,淚流淌至野獸的臉頰,為他洗去滿身的傷痕。
這一刻,誠摯地感謝天——賜回她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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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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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三個月後 聖誕
“野獸!聖誕樹上少了一個水晶球,你出去買來,好不好?”貝兒“吊”在樹枝上,朝樹底下的野獸叫。
這是他們搬遷新居後的第一個耶誕節。
野獸與小涅的出現,令姑姑大驚失色,不用貝兒提出,她立即奉還了死去爸媽及爺爺留下的所有遺產,將他們統統掃地出門。一個貝兒就已經夠她頭大的了,再來兩個不知名的男子,她怎麼可能負擔得起?所以,最恰當的方法——提早讓她自立,反正這些錢遲早要還給她的。
野獸還不能特別適應凡間的生活,倒是他那張漂亮得驚世的臉,令許多星探趨之若騖,踏破門檻地想請他拍廣告,進軍演藝圈。
不過,野獸那失措的怪異表情,差點讓貝兒笑破肚皮。真的好好笑,面對那些哈腰媚的星探,野獸居然向她求救耶!哈!到了她的地盤,總得讓她一回了吧!嘿嘿……落井下石的小人笑聲!
此刻的野獸正舒服地平躺在毛毯上,頭枕著雙臂,由下而上地仰望她的嬌顏。在凡間三個月的共同生活,貝兒總算發現了他的一個最大“優點”——懶得出奇!不知是不是在冥界養成的習慣,他絕對屬於特大號的懶蟲。能站著時絕不走,能躺著時絕不坐。唉……
“不要!”野獸笑著回絕。瞧,又來了不是?
“貝兒小姐,你別爬上爬下的好不好?你要弄什麼,讓我來就行了啊!”小涅在樹下大叫,挺若大肚子的笨拙模樣還硬要逞能。真是!他銀白的長髮早剪成清爽的短髮,別有一番風味。
“野獸!”貝兒氣呼呼地叫。
“以前我只需這樣子輕輕畫出物體的輪廓就能馬上變出實體,哪要那麼麻煩,什麼都要去商店買來。”野獸輕輕地照著以前的習慣動作,劃出貝兒想要的水晶球的輪廓,輕點,突然,清藍色的光芒淡淡散出,一隻水晶球就這樣停駐在空中。
野獸呆怔地看著,仿佛在看一隻怪物。
“主人!怎麼回事?”天啊,隼大人不是已經收回了主人的神力,他怎麼還能變出東西來呢?
“啊……”樹上的貝兒看得出神.而忘了自己身在高處的危險,一滑腳,不慎摔下。
呼聲還來不及收攏,人已經摔進了野獸及時趕到的胸懷。他攤開手掌,給她那只仍散著淡淡光芒的水晶球,貝兒呆呆地看著它,野獸卻癡癡地將目光膠於她的臉上,已有了紅潤色澤的臉在清藍色的光芒中愈顯美麗。
忍不住輕輕吻上她的唇瓣,接著吞下她的驚呼,不顧她的“嬌媚”掙扎,越吻越深……
而小涅,悄悄地退開了,迎上視窗的冷風,將整個空間讓於這對深愛著的男女。
靜謐許久,傳來貝兒的輕喘聲。野獸抱著她一起平躺,雙手圍住她的肚子,感覺裏面生命的跳動。
“野獸,雖然我們已經這樣平靜地一起生活了三個月,可我仍是覺得似一場夢,不太真實。”真怕這一切會突然消失。貝兒仍心存著恐慌。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了,即便再回冥界,下地獄也好,我絕不放開你。”野獸吻一下她的俏鼻,“這一輩子你都逃不開的。”
“對了,一直都沒問你,為什麼愛神會輕易地放過你呢?還成全我們的幸福。”真的很奇怪,她耗盡了百億年的愛,為什麼沒有繼續死守下去?
“不知道。在你離開的那一刹那,我的後背便承受了她的攻擊,然後就昏了過去,一直到醒來才發現已經在你的床上了。”中間的事,他真的一點頭緒也沒有,為什麼他們會放過他,是因為隼與鎂翌的極力護保嗎?“帶你入冥界的我完全重複著瑉瑾對我的愛戀,也所以,與你的對話時常會覺得似曾相識,困惑著卻仍是記不起全部的過往;若不是我下定決心送你離開,我想,我恐怕永遠也啟開不了封住的記憶。只因為走出了這個怪圈,另尋到一片廣闊天空,也因此懂得愛的真正意義。我想,我能想通的事,瑉瑾一樣也能想通,若她同樣能走出那個怪圈,那她就能釋懷。放我自由,給我幸福,也就變得不那麼奇怪了,不是嗎?”
“那我們一定可以永遠在一起了,是嗎?”
“只要你不討厭我就好!”磨磨她的臉,淺笑。
“失去神的資格,你會後悔嗎?”貝兒問。
“那裏根本不屬於我!我本就是凡人,神靈對我來說是一段夢境。你的愛,讓我恢復了人形,我該感謝你才對。”
“噢?是嗎?那以後就不許這麼懶!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明白嗎?勞工!”貝兒“野蠻”地嬌叫。
“那我豈不是比那些地獄裏受永世懲罰的陰魂還慘?”做一個傷心的表情.隨即立刻嗤笑出來。
貝兒呆呆地望著他的笑容。到了凡間,他笑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呢。她——能給他幸福,是嗎?
“我離開的前一刻,你帶我去見爺爺——死者的陰魂不是不會講話的嗎?為什麼爺爺會記得我,還和我說話呢?”突然想起那天的怪異。
“因為我偷了兩個複憶果,吃了可以恢復短暫的記憶,但時間不會大久而已。”野獸淡淡地說,“要衝破看守神物的冥犬還真不容易,差一點就被它咬死。”
“可那一天我卻以為你不要我了呢,因為我就快要死了!”回想起那天的心情,反差還真的好大。
野獸掠開她的劉海,看到貝兒眼中的愛戀,心神蕩漾地忍不住再次吻住她,溫柔地沿著她的唇形遊走。“我不會讓你死!永遠不會……”
“這是怎麼一回事?隼?野獸仍能使用神力?”在距離貝兒屋子很遠的地方,三個神遙望著那一方的情景。鎂翌不懷好意地笑,諦汜不是交待你要收回野獸的全部神力嗎?”
“我……有啊!”隼強辯,”只是怕他這麼漂亮的男孩子會在凡間受欺負,所以,才小留了一點點給他自保之用。”
“自保?我看,他根本無需用神力傷人,只需裝個樣,就會嚇昏一大群。”凡人的恐懼心理是很重的,一旦發現野獸的異常,不把他逮起來做科學標本才怪。所以,不用才是最能自保的方式。“冥界少了野獸的存在,又恢復了冷清,還真懷念貝兒在的日子。向來喜歡安靜的旃櫟也直喊寂寞,她也很想念貝兒。”
“黧的傷還沒好嗎?”隼突然問。
“他的傷當然需要靜養一陣子,天界比較適合他。”鎂翌笑得怪異。“好了,回去吧。看著他們,會忍不住想家與美麗的妻!”轉身消逝去身影。
隼也欲轉走。“泠!走了!”這才發現原來身邊還有一個小弟,站著不出聲,還真是改了性子,幾乎忘了他的存在。
他的眸光直直地盯著前方,順著望去,窗邊臨立著的是——小涅!還是通體的白,剪了短髮的他看來更精緻、更空靈。
“不過去打個招呼嗎?”泠會只站在遠處看?太不符合他的個性了。不過,如果細細觀察,會發現泠真的變了好多,更成熟了,有時甚至會沉默地思考。
“不!”泠再看一眼那被風吹起的銀髮,和小涅漂亮的臉孔,獨自轉身隱去身影。
現在,他不能見他!這是答應父親救小涅的條件!現在不行!
但,總有一天,他會再去找他!總有一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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