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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璐 -【情人影子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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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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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璐 -【情人影子菊】《全文完》
宇璐 -
情人影子菊
「如果哪一天,你對我失望了……我們就分開,好嗎?」
這傢夥,居然還沒開始正式戀愛就談分手?
嘿,像逼人買保險似的,
她除了說好,還能怎麼著,誰叫她離不開他呢?
反正承諾這檔事,也沒啥保障可言,
像她的亡夫給得再多,一旦出個車禍萬事休,又有何用?
也許,聽他這暢銷大作家說的才是對,她該為了幸福放手一搏……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7 天前
楔子
餐廳裏又是狼藉一片,滿地的碎盤子。
小男孩巳經習慣了,每當爸爸、媽媽大聲說話以後,盤子都會立刻粉碎,像被施了魔法。
有時候,爸爸和媽媽還會在盤子的碎片中,你一拳、我一腳,像電影裏武功超群的大俠。
大俠使出功夫是打壞蛋的,可爸爸、媽媽又是為了打誰呢?他不明白。
偷偷地躲在門邊張望,小男孩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他是個很漂亮的孩子,見過他的阿姨都說,他長大了會害死很多女孩子。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也不明白。
他已經八歲了,最喜歡做的事,是看童話故事書;最想做的事,是當一個像安徒生爺爺那樣的作家;最怕的事,是父母大聲說話。
現在,家裏安靜了。爸爸的車子剛剛在花園裏呼嘯,現在不見了,大概是拖著一道車尾的白煙跑掉了。媽媽坐在廚房的地上發呆。
媽媽真奇怪,別人坐椅子,她坐地上。
她穿著一條紫色的裙子。紫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顏色,媽媽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雖然她今天有點鼻青臉腫,但還是很漂亮。
“媽咪——”小男孩拖著一個大大的練習本,很神秘地透露,“我在寫一本小說哦!”
“你?”哭得已無力的喬太太不由得笑了,“你認識的字夠多嗎?”
“今天學校的老師教了好多字,應該夠了,”小男孩很肯定地點點頭,“如果遇到不認識的,我會去問瑪麗亞。”
瑪麗亞,他家的菲傭!
喬太太更加樂不可支,幾乎忘記被先生虐待的痛苦,“那你打算寫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呀?”
“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小男孩背誦經典名句。
“唉……”喬太太歎氣,“傻瓜,那是騙人的,王子和公主一旦結了婚,就不可能幸福了。”
“為什麼?”小男孩天真懵懂地眨眼。
“小寒……”喬太太忽然一把摟住兒子,像詛咒般,狠狠地叮囑,“你長大了,千萬不要結婚!婚姻,是非常可怕的東西!”
咦,爸爸前幾天也這樣對他說過哦!爸爸、媽媽為什麼總說同樣的話?
“媽咪,你放心。我不結!”他鄭重地承諾。
八歲的他,不懂得為什麼婚姻是可怕的東西,甚至不知道什麼叫做“結婚”。
他現在一心想著的,是寫一本小說,當一個比安徒生爺爺還出名的大作家。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7 天前
第一章
楚伊菊在街頭游逛,無已經晚了,日落的紅霞漸漸褪散,亮光眼看就要消失在道路的盡頭,她卻不敢回家。
因為,那個精明的房東太太,這會兒肯定守在窗邊,一見她出現,便催她繳房租。
楚伊菊並非一個喜歡賴賬的人,隻不過這個月……她的錢包有點空。
剛剛,替希誠付了住院費,她剩餘的錢隻夠買兩個麵包,一時間,叫她從哪裏變出這數目不小的房租?
本來,她可以先向公司的老闆借一點,但老闆此刻正攜妻帶女在夏威夏逍遙,隔著重洋,她無法開口。而公司的同事,平時說什麼都一副笑臉盈盈,惟獨談到錢就會神色大變,所以,麵對他們,她也懶得開口。
她隻有在勞累了一天之後,依然游逛街頭,無家可歸。
家?呵,自從希誠住院後,那間小公寓已經不能稱之為“家”了,頂多隻是一處暫時棲身的住所而已。
臨近有一個小公園,買了麵包充饑的她,便在那兒坐下,看著孩子們跳下秋千,吵鬧聲逐漸遠離。
閑著無事,轉動的眸掠過青綠的樹葉、反射斜陽的高樓大廈,最後,停留在身邊的椅上。
那兒,不知什麼人,留下一張報紙,日期的部分被撕去,殘餘的文字卻引起了她的興趣。
“藍星文化公司,徵稿啓事……”
自幼對小說很著迷的楚伊菊,仿佛看到了一綫希望。
報上寫著,他們需要十萬字的愛情小說,而她的手上,正好有這樣的故事。
那是她閑暇的時候,寫著玩的。 本來,讀者隻有一個——她的希誠。後來,希誠看不見了,她就寫給自己看。
像是一種理想,也或者是為了排解憂傷,她的筆從未間斷,某日回頭一看,自己竟然寫了厚厚一叠稿紙。
她給自己的小說取名《情人花》,故事中的女孩,每天清晨都會在戀人的床頭擺放一束雛菊,雖然,她的戀人可能永遠無法看到……
她從沒打算把它寄到出版社,因為,出版社對她來說,似乎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把稿子投過去,如同將一顆粒小的石子扔進大海。
但這個徵稿啓事卻勾起了她的衝動——“如果你的小說已經周游列國卻無人問津,就把它交給我們吧!”——報紙上如是寫。
所以,楚伊菊打算試試。她覺得自己的故事還不至于拙劣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希誠曾贊美它精彩。雖然,男人討好女人時說的話不能全信。
稿費可能不會有很多,但應該夠她繳房租了。楚伊菊不是一個貪心的人,隻希望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小房子,有一個愛自己的男人,幸運一點,再添個聽話的孩子,如此而已。
但人生最初的願望,往往最難實現。
當初,她義無反顧的離開父母的時候,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星空的藍色由淺入深,上天還算對她垂憐,沒有下雨,沒有把這個秋夜變得過于寒冷,讓她能夠在小公園裏坐到半夜,直至猜測房東太太已然熟睡,才偷偷溜回公寓。
這天晚上,楚伊菊幾乎沒有入眠,一是因為報上的資訊讓她過于興奮,二是因為,她得防備早起的房東太太。
她仔細的校對了一遍她的小說,將淩亂的稿紙裝訂好,像打扮孩子一般,認認真真,讓它們呈現整潔、漂亮的麵貌。
然後,趁天亮前,她抱著它們逃走。
她應該先打個電話確認報上的啟事吧?
但,這個電話她不敢在公司打,怕同事聽見,惹出是非。她隻能趁著工作的間隙,氣喘籲籲地跑到樓下,摸出口袋裏最後一枚硬幣,投進電話亭裏的電話投幣口。
從來沒有如此慎重地投擲過一枚硬幣,仿佛賭徒把全部財產拋入賭場,茫然而緊張。
“您好——”電話“嘟”了三下後,一個女聲響起。
“喂……”楚伊菊發現自己竟有些結巴,“請問……是藍星文化公司嗎?那個……你們還有在徵稿嗎?”
“當然有,我們是長期徵稿,”對方親切地笑了,舒緩不少她的緊張,“您是想投稿嗎?按照徵稿啓事上的住址寄過來就OK了,一個星期後,我們會主動給您答複的。”
_“如果……”楚伊菊鼓起勇氣,“我親自把稿子送到貴公司,可以嗎?”
她可不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一個未知的所在,她必須親眼目睹才能放心。而且從報紙上看來,這間公司似乎不是一家出版社,隻不過是文化仲介而已。
多數人對“文化仲介”都投以懷疑的眼光,楚伊菊也不例外。
“可以呀,”對方答應得很爽快,“您什麼時候來,我們都歡迎。”
“我中午過去,行嗎?”她得趁著吃午餐的時候去,畢竟總不能為了一件希望渺茫的事請假吧?楚伊菊告誡自己。
“好,我等您。”話筒彼端道出十分誠懇的語氣。
掛了電話,楚伊菊半個身子頓時癱軟。她發現自己的左腿一直在抖。
而午餐時間,饑腸轆轆的她,就拖著這條顫抖的腿,來到“藍星”。
這間公司很偏僻,轉過幾條小巷,她才找著。簡簡單單的一幢矮樓,室內卻裝飾得十分清新雅致,下午的陽光投進千萬道金色的綫條,疏疏密密,沙發一角,有香水百合垂首低眉。這裏,不似一處辦公場所,倒像某個女子幽會男友的小客廳。
接待她的,當然是位女子,對方儼然女強人的氣派,雖身著一襲白色洋裝,卻不掩幹練而沈著地坐到她的對麵。
“楚小姐作好,”她伸手與她熱情一握,“我姓方——方琳。”
“方小姐,”楚伊菊忐忑不安地遞上手稿,“唔……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快一點知道審稿結果?”
雖然一個星期的審稿期比一般出版社快了許多,但這時間對她來說,還是太長。
“怎麼?等錢用?”方琳似乎一眼看穿了她的窘境。
楚伊菊紅著臉、沒有說話,忽然肚子咕嚕一聲,代替了她的回答。
“楚小姐還沒吃午飯嗎?”方琳有些詫異,隨即莞爾。“你要是不介意,先嚐嚐這些餅幹吧。我也是經常不吃午飯的,所以辦公室裏堆滿零食。”
“那我的稿子……”餅幹看起來的確鬆脆可口,卻不是她此刻關心的焦點。
“呵,如果每個作者都像你這麼心急,那我們可真的要忙死了,”方琳彈彈稿紙,“這樣吧,看你親自跑來這麼辛苦,我現在馬上幫你審,好嗎?”
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
楚伊菊按捺住一顆雀躍的心,邊嚼餅幹,邊瞄著方琳翻閱稿子的眼睛。
餅幹,她沒那心思嘗出味道,方琳的眼睛睫毛微動,她也瞧不出好惡的神色。
時鍾滴滴答答,兩根長短針在墻上游走半個小時,她的心仿佛一塊乳石,被這一點一滴的聲音滴得快要穿透。
剛開始,方琳把稿子翻得很快,但忽然,在某個地方,她停頓了。
翻看一遍過後,她沒有說話,隻是回過頭來,開始跳躍式的第二次閱讀。她依然在某處停頓,直至結尾,沈默更久……
她的一舉一動讓楚伊菊看得膽戰心驚。那是滿意的回味?還是在斟酌著退稿的理由?
“楚小姐——”終于,方琳擡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以前出版過小說嗎?”
“沒有。”楚伊菊愣愣地搖頭。
“我覺得你的筆法很成熟,故事也很新穎。”
“真的嗎?”她驟然綻放笑顏,懸著的心此刻才平穩降落。
“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想到這個故事的嗎?”
“其實……那是我的故事。”她的臉兒淡淡地紅了。
“哦,原來是這樣……”方琳點了點頭,一支筆在稿紙上敲了又敲,似思索良久後,給出一個篤定的答案,“不過,楚小姐,你知道現在市場不景氣,新人的作品不太好賣。”
楚伊菊剛剛舒展的眉毛又是一繃。怎麼,還有轉折?
“就算本公司把你全力推薦給出版社,有人肯接受,出書也是半年以後的事,可我剛剛好像聽你說……”
“我不能等那麼久!”她心急的話語衝口而出。
“呵,”方琳微笑地安撫她的焦慮,“楚小姐,我倒有個建議!不知道你聽了,會不會介意?”
隻要能夠迅速地拿到錢,任何事,她都不會介意。
“現在新人出道的價錢是三萬五,我們可以付你五萬,幷且,不用納稅。”
五萬?呵,這對她來說,猶如天文數字,可以換回房東太太的笑臉,可以讓希誠在醫院裏住得更久一點,更舒服一點。
“不過,你得簽一份合約,把這本小說的版權轉讓給我們,無論我們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版、以什麼人的名義出版,從今以後,它都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
楚伊菊的神志在某個不明的地方停歇了一下,眼裏滿含懵懂的霧色,猛然間,心尖一顫,把她整個人震醒
她明白了……很久以前,曾經在網路上看過關于“影子作家”的傳說,此刻,他們就是想把她變成那樣的人。
拿了這五萬,她就得跟她的書寶寶永別,她的名字將化為一個影子,如同母親把孩子送給他人領養,孩子長大以後,不會再記得自己。這樣的事,想一想都讓她屈辱和心痛。
但,如果拒絕,等待她的,將是更大的痛苦——生活的困境。
點頭和搖頭如此輕易的動作,在這一瞬間,對她而言,卻變得那麼艱難。
“楚小姐如果不願意,我們也不勉強,畢竟大家都是文人,知道寫書的不易。把自己的心血送到別人名下,換了是我,也會心有不甘……”
“合約在哪?”
“呃?”
她點頭的一刹那,方琳倒是楞了楞。
麵臨山窮水盡的她,能不點頭嗎?楚伊菊發現自己竟也是個貪財的人。從前,她在父母的羽翼之下,那樣自命清高,如今,亦不能避免沾染塵埃。
“楚小姐,”方琳連忙拉開抽屜,驚喜得難以自禁,“合約隨時可以簽,我們有列印好的。嗯……不過,合約上的內容,除了你和本公司之外,最好不要讓別人知道。”
“我理解。”職業道德,她還是懂的。
“你還有什麼要求盡管提,我馬上開支票……”
“不,我要現鈔。”她擡眸的時候,眼神已鎮定清亮,難過壓到了心底。
“希誠,我今天做了件壞事……我把寫給你的書寶寶賣掉了,你會怪我嗎?”
憶及那些寒風陣陣的冷夜,每當她冰冷的手擱在書桌邊,總有一雙溫暖的大掌,從背後環住她的腰,讓她不再顫抖,可以一直寫下去。
有時候,廚房裏會有甜湯的香味,騰騰的熱氣飄過來,輕拂她正為小說沈思的麵龐。她一點兒也不擔心湯會涼,即使涼了,也會有人一口一口地喂她,而甜湯通過他的唇,滴入她的嘴裏,溫度永遠不變。
她也從不擔心冬夜裏冰冷的被子,因為,總有人比她先上床。她隻需把小說劃上漂亮的句號,待筆一扔,就可以偎進那熾熱的胸膛,像貓咪縮到火爐邊。
她什麼都不用擔心,希誠會把一切安排妥當,直到那一場車禍發生。
無常忽而降臨,天地猛然變色,她的幸福頓時煙消雲散。
沒有人再抱她、寵她,為她燉湯、替她暖床她的希誠此刻躺在醫院裏,緊閉著雙眼,像一具大理石雕像。
他依然是那張英俊的臉,卻失去了生動的表情,既不看她,也不聽她說話。
她的小說失去了惟一的讀者,變成可笑的自娛自樂。書中的女孩就是她,隻不過,現在她已經沒有錢,為他每日添一簇窗前的雛菊了,她隻能自己坐在窗邊。
幸好,楚伊菊,有一個“菊”字。就讓她代替花束吧。
希誠知道她把書寶寶用這種輕賤的方式賣掉,定會責罵地,但她倒希望聽見責罵,如果,他能眨開眼睛的話。
“伊菊,你來了!”看護大嬸推門而入,粗大的噪音揚起。
照顧植物人,必須有魁梧的體魄才夠用,楚伊菊慶幸自己找到了這位粗粗壯壯、十分熱心的看護大嬸。
“大嬸……你說,他真的能醒過來嗎?”幫忙更換床單時,她低低地問。
“能!昨天我還看見一個沈睡了八年的植物人恢複知覺哩!”看護大嬸利落地擦洗著羅希誠的身體,毫無顧忌地把他的內褲一脫,仿佛她麵對的不再是一個人,而是需要打掃的家具。
“昨天?誰?哪個病房的?”楚伊菊一陣驚喜。
“電視上演的呀,好像是美國的吧……反正你去看新聞就知道了。”
呵,原來如此。
植物人恢複知覺能上新聞?可見,這是非常罕見的事,而美國是那麼遠的地方,聽聞這樣的消息就如同聽到某某太空人登上月球一般,跟她的現實似乎沒有多大關係。
何況,醫生最近告訴她,希誠的內髒器官有些衰竭,也許支撐不了多久了……
她知道這個醫院裏大約有五六個植物人,截至上星期,死了兩個,一個是自然死亡,另一個由于家屬自稱貧困,而斷了他的營養針。
蘇醒的例子她沒聽說,走廊上的大吵大鬧她倒是聽見了。那是等著分財產的親戚們,在怨恨死者遺囑的不公平。
希誠沒有別的親人,如果有一天,他走了,可以走得很清靜。
到時候,這個世界上,就真的隻剩她一個人了……楚伊菊在替羅希誠的孤兒身份慶幸的同時,想到自己茫茫的未來,眼裏閃過一顆神傷的寒星。
“所以,隻要你多陪陪羅先生,經常跟他說話,他就會醒過來的!”看護大嬸很篤定地建議。
自從車禍後,她對他說過的話,還算少嗎?
寫好的小說,每天為他念一段;報紙上的新聞,從社會版讀到娛樂版;就連公司裏最不起眼的小事、走在路上看到的一片樹葉,她都對他叨累不止。
但他幷沒有像電視裏所演的那樣,聽著聽著,流下眼淚。他無動於衷地躺在那兒,充耳不聞。
她甚至懷疑,這個人人都推薦的方法,是否隻是一個美麗的謊言。
陪著希誠,又坐到月朗星稀的時分,她踏著夜色,回到空曠清冷的大街。
十二月了,聖誕節即將來臨,今年,她照常寂寞。
那本小說,像失蹤了的孩子,音訊全無。有時候,她幻想若自己會在書局裏碰到它,就算改了名字、麵目全非,能讓她再見它一麵,也是好的。
書局……對呀,已經好久沒有去這個地方了,自從錢包幹癟以後,她就不敢再去。
往帶她站在那兒翻一個下午的書,做賊心虛似的,總有點害怕店員的目光。
但今晚,心中泛起莫名的衝動,她決定再去逛逛。
書局的門口正貼著巨幅海 報,慶祝某位著名大作家的新書誕生。
楚伊菊知道這位作家,他是近年來竄起的一顆奪目新星,他的小說專寫無望的愛情、灰色的眼淚、冰涼的秋雨和暗淡的天空……幷不討喜的故事,卻賺得無數掌聲。
他的名字,也帶點淒冷的味道——喬子寒。
有人對此感到奇怪,因為,通常都是輕鬆愉快的小說比較好賣,為什麼,喬子寒能夠反其道而行?
他們也許並不知道,當一個人傷心的時候,總希望有人能陪著自己傷心,甚至比自己更慘。喬子寒的小說既是滿足了失戀者的需要,而這個時代,失戀的人又是如此之多。
他的文字,就像一隻尖細的鞋,在人們心尖最軟弱的地方跳舞,跳出傷感的舞步,讓掉不下來的眼淚大雨傾盆,痛苦也隨之排出。
而他亦不忘在最灰暗的地方,寫一點白鴿似的善良,在故事的結尾,讓人看到一點希望的曙光。
所以,喜歡他的人很多,有的讀者甚至說,每天晚上要抱著他的小說,才能入睡。
但,喬子寒最成功的地方,在于他有一個很聰明的出版商。
他們出版的幷不是他的書,而是他的人。
當所有的女孩發現,那個創造出讓人心碎文字的男人,居然是一個英俊非凡的男人時,她們瘋狂了。
這個男人才華橫溢、狂邪不羈,通身散發出魔鬼一般誘人的魅力。他,卻又是一個懂得愛情的男人——通過他的筆,她們知道他懂。
就是這樣狂妄而溫柔的一個人,集合了女孩們關于理想情人的所有幻想,而在都市中肯出錢買書的,偏偏大多是女孩子,所以,喬子寒“很暢銷”。
當然,有時候為了配合新書宣傳,他也會到電視台的脫口秀節目裏露露臉、在電台的播音室裏坐坐,或者,讓某報社記者為他打造一篇獨家專訪。
他也曾寫過劇本,受導演邀請,友情客串劇中某個深情的男配角,但也總在出場後不久瀟灑地死去,給觀衆留下遐想的空間……
他,喬子寒,繁榮了廣播業、電視電影業、報刊雜志業,養活了出版商、印刷商、中盤商、租書店的老闆娘……所以,他在短短幾年之內,一躍成為這個社會的寵兒,位列黃金單身漢之榜首,既有錢又有文人氣息,受女性歡迎的程度,一點也不輸于那些所謂的名門公子。
楚伊菊從沒像今天這樣注意過他,因為,他新書的名字讓她極度震驚,竟然是《情人花》?
揉揉朦朧的眼,她撫著那印象派油畫似的封麵,在色彩斑斕間再次確定她所看到的。
沒錯,《情人花》!
也許,隻是名字湊巧相同而已,善良的楚伊菊不敢往歪處多想。但,當書的內容一覽無遺地呈現在眼前時,她不得不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她的小說,相同的橋段,相同的文字,連男、女主角的名字也絲毫未改。
呵,喬子寒,她曾經最欣賞的文壇才子,一瞬間,形象化為大海上的泡沫,美好卻灰飛湮滅。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或者,世界上根本沒有喬子寒這個人,那個出現在鏡頭前的帥哥,也是臨時的替身演員。
書商愚弄了整個社會,而她……她有什麼資格責駡?她也是幫凶之一。
楚伊菊在書架前呆立半晌,直到旁人伸手取她麵前的一本書,才回過神來。
很久沒買書了,今天,就買一本吧。
這個本該屬于她的“孩子”,如今已經視她為陌生人了,但,仍然應該慶幸,她還是找到了它,幷且發現它現在“活”得很好,比跟著她的時候,出名千萬倍。
買一本,就當做紀念吧0孩子”不在了,它的照片總該留有一張。
楚伊菊苦笑地對視她的《情人花》,渾然不知她的生活將因此改變。
作者:
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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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天前
第二章
已經兩年了,聖誕在她總在醫院裏度過。
街上,她不敢去,怕成雙成對的情侶刺傷她的眼睛;家,她也不敢回,怕熱鬧的電視節目與她的清冷相映成趣。
她隻能孤獨地待在醫院裏,陪著一個沒有知覺的人。
但今年,好像有點事做了——翻閱那本《情人花》。
她不得不承認,她的書寶寶變漂亮了,不僅有了鮮亮的封麵當外衣,內在的文字也有人替它潤色過。
潤稿的編輯肯定是個高手,用一支精準的筆把她的句子升華了。
看著看著,楚伊菊竟然很想認識這個潤稿的人,甚至覺得她的孤苦心境,惟有這人才能懂得。
呵,她大概永遠也不會認識這人是誰。說不定,對方跟她一樣,也是書商從某個角落裏挖來的,付了錢,潤了稿,隨即走人,連電話也不留一個。
鈴……鈴……
是什麼在響?這三更半夜的醫院走廊上竟傳來電話鈴聲,真是怪事。
“楚小姐,”夜班護士輕輕敲了敲門,“找你的電話。”
“找我的?”楚伊菊一怔,“打到這兒來了?”
會是公司有事嗎?記得她曾留過醫院的電話給老闆的秘書,因為她沒有手機,而她能去的地方,也隻有醫院和租賃的小公寓。
“楚小姐——”電話裏傳出一個女音,雖然不知道是誰,但總覺得有點熟悉。
“哪位?”楚伊菊迷惑地問。
對方笑了起來,“一個多月沒見,就聽不出來了?我是方琳埃”
方琳?!那個書商?
“有、有事嗎?”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話語。
“今天晚上是聖誕節,楚小姐打算一直待在醫院裏?出來玩呀!”對方熱情得像個老朋友。
“對不起……”腦子一時轉不過來的楚伊菊覺得問題太多,一下子不知如何問起,“方小姐,請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要找一個人還不容易嗎?我方琳別的本事沒有,找人最在行!”她呵呵地笑著,“楚小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不過,等會兒見了麵,你會全明白的。我派車去接你,十分鍾後到,好嗎?”
“不,”楚伊菊輕而堅決地答,“除非你能先告訴我,到底為什麼要找我?”
“唉……”方琳嘆了口氣,“就知道你也是一個倔強的人。好吧,我說!其實……是喬子寒想見你。”
“喬子寒?”這個答案更讓她愕然。這世上,真有喬於寒這個人?
“呵,相信你也看到那本書出版了,我就不用多說了吧?子寒他很欣賞你的故事和文筆,所以,很想和你見一麵。”
“可是我不想見他,”一個空殼而巳,不值得她浪費時間,“如果是那個潤稿的編輯想見我,倒還可以考慮。”
“誰?什麼潤稿的編輯?”這下換方琳驚訝了,“哪來的潤稿鋼輯?你不知道子寒的脾氣有多壞,這個世界上哪有人敢改他定的稿!”
“什麼?”這麼說……那本小說是他改的?可能嗎?他不是一個買下影子寫手當替身的人?
既然他有如此高深的功力,哪還用得著別人代筆?
“楚小姐,總之你見到他之後,一切就清楚了,我知道你很好奇。來吧,快來……”
方琳若不當書商,準可以去當個騙死人不償命的政客。她不斷引誘的話語,競讓楚伊菊有了一點心動。
呵,無聊的聖誕夜,姑且就把這次神秘的約見,當作一場娛樂吧。
汽車駛向山間,喬子寒的別墅若隱若現,純白的顏色,仿佛叢林中棲息的一片雪。
但入了院門,楚伊菊才發現此處幷不純淨,隻見花園裏簇擁著亂哄哄的人群,戴著各式各樣的麵具,在為聖誕狂歡,如同群魔亂舞。
這樣的喧囂,跟楚伊菊想象中的作家生活,天差地別。
原以為作家都很孤僻,獨自在清晨的山頭散步,把落葉夾在詩集裏,手指有煙草的香味在纏繞,思維與塵世遠離。但,喬子寒明顯另類。
對呀,她差點忘了,他幷非一個真正的作家,他隻是一個剽竊者而巳。
“楚小姐,請您在這兒等一下,我去找方小姐。”司機將她安置在一棵聖誕樹下,她隻能靜靜地靜待。
樹被裝飾得很明亮,就像一隻鑲滿鑽石的璀璨皇冠。她擡眼望去,可以看見樹頂的星。
那一年,就是在這樣的樹下遇見希誠的吧?
那時候,她被父母寵著,行為舉止像個刁蠻的公主。家裏常開舞會,她穿著從巴黎空運來的裙,雪紗在驕傲的轉身時飛旋。
可如今……她裹著灰色的大衣,縮在花園的角落裏,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
心裏並不怪誰,畢竟這樣的生活是她自己的選擇。她隻是偶爾在思緒民游的間隙,獨自品嘗一抹心酸。
“哈羅——”
眼睛從明亮的樹冠移回昏暗的人間,楚伊菊不期碰上一張戴著魔鬼麵具的臉。這鬼麵人物,正嬉皮笑臉地向她打招呼。
“漂亮的小姐為什麼不跳舞!”他以戲謔的聲音問。
“因為我在等人。”他淡淡地回複一個微笑。
“你的王子失蹤了?”
呵,她的王子沒有失蹤,軀殼仍躺在醫院裏,隻不過失去了靈魂。
“不如甩了他,跟我跳一曲吧!”對方提出邀請。
“遺憾的是,我沒有跳舞穿的裙子。”她幷非害怕男子的邀請,而是因為她已經很久沒跳舞了,一雙靈巧的腳,早已褪化至僵硬。
“漂亮的小姐一定能跳出漂亮的舞步,不用裙子襯托!來吧……”鬼麵長臂一攬,將她摟入懷中,帶著她輕輕旋轉起來。
楚伊菊有一刻的失神,頭稍稍昏眩,耳際恍恍惚惚聽到一支曲子,猶似過去十分熟悉的舞曲。
這人的胸膛很厚實,撲麵而來的男性氣息,清爽如春季的青草。冬天的夜裏,他卻隻穿一件單衣,或許方才狂歡過度,竟有淡淡的汗水灑在古銅色的脖間。她一伸手,便觸碰到他堅硬的臀跡
這是真正有生命的肌膚,像從前的希誠,安全地環繞著她。
可現在,希誠的肌膚是軟的,是麻的,每次替他做按摩,她都好傷心——安全感已經消失。
男人一邊擁著她舞蹈,一邊吹著口哨。口哨裏的音符,與樂曲中一模一樣。
“每次聽到這支曲子,我就會想起十八歲那個夜晚,在那棵掛滿銀鈴的聖誕樹下,第一次見到他……”男人附到她耳邊輕輕地說:“小姐,你沈睡的王于還沒醒嗎?”
什麼?沈醉在舞曲中的楚伊菊猛然驚起。
她曾經寫過的句子,眼前的陌生人怎麼會知道?除了希誠,知道這一切的,就是那本小說。而知道她是小說作者的,除了方琳,隻剩……
“你、你是喬子寒?”她低呼了聲。
男人呵呵一笑,手一揚,魔鬼的麵具瞬間除去,露出閃亮的臉龐。這張英俊絕倫的臉,她曾在電視上見過。他,就是喬子寒。
“楚小姐,幸會。”
他不似一般作家那樣深穩,不眠的發拂在臉龐邊,帶一絲性感的淩亂。他的笑容並不虛假,看起來很真誠,隱約中,藏著大男孩般陽光的意味。他如此的出現,絕對出乎她的意料。
“怎麼,覺得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喬子寒?”他一針見血的準確猜測,有如看透她的心般,“不過,楚小姐倒跟我腦海中的那個人絲毫不差。”
“為什麼?”她詫異地問。
“別忘了.我看過你的小說,而你把你自己寫在小說裏了。”他彬彬有禮地輕握她的手。
“聽說喬先生想見我,”楚伊菊感到手指顫抖了一下,“我有什麼值得讓您如此大費周章?”
“能夠寫出《情人花》的女孩,當然值得我千方百計找到她,”喬子寒談笑,薄唇一揚,足以迷倒衆生,“這本小說,是我五年以來看過最好的小說。”
這算是最高讚賞嗎?聽說,他很少誇獎人,如此鋪張的讚美,更是聞所未聞。
“那麼五年前,你看過的更好的小說又是哪本呢?”她一時好奇。
“敝人的處女作。”
嘿,真是一個狂妄的家夥!
“你確定那真是你寫的?”楚伊菊忍不住嘲諷。
“為了它,我曾經有半年的時間,晨昏頭倒,不見陽光——你說,它是我寫的嗎?”喬子寒倒不生氣,仍然笑意盎然。
半年不見陽光……她自認,在最最努力的時候,也做不到這樣。楚伊菊不禁為之動容。
“既然如此,那你現在為什麼會……”她的語氣軟了下來。
“買你的小說?”喬子寒掠掠被晚風撩起的發,“不,楚小姐,你弄錯了,不是我要買的,是他們要買來用我的名字出版。而我早就想封筆了,可是他們不讓。”
“他們?”他們是誰?
“把我捧紅的人。”
“其實罪魁禍首是我——”忽然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方琳站到了他們的身旁,“是我不讓他封筆的,我捨不得一個才華橫溢的男子就此毀了前途!子寒現在隻是暫時思維堵塞,寫不出稿,所以,楚小姐,我買你的稿,隻是為了幫他渡過這段困難期。”
“哈!”喬子寒大笑,“方琳,在我麵前不用說這麼漂亮的話。誰都知道,其實你就是為了賺錢!”
“賺錢有錯嗎?”她親熱地挽起楚伊菊的手,“楚小姐你說,賺錢有錯嗎?”
賺錢沒錯,可是為了賺錢欺騙大衆,有點說不過去。
“你看,這本小說這樣出版,既救了楚小姐你的急,又幫了我們子寒,一舉兩得,皆大歡喜,多好!”方琳得意揚揚道:“楚小姐,有沒有興趣再跟我們合作?以後你每個月給我們提供一本小說,稿費給你加到八萬塊一本,怎麼樣?這可比你在那間小公司賺的多了,你現在的月薪是兩萬五吧?天呵,累死累活,才兩萬五……”
楚伊菊怔住,一刹那,什麼都明白了。
他們千方百計把她騙來,哪裏是隻想“見見她”這麼簡單,他們是要把她拖入他們的圈套裏,從此淪為寫作奴隸。
當一回“影子”,巳經夠了。現在,她已經救了急,不需要再一次遭受良心的譴責。
“對不起……”她轉身就走,“已經很晚了,我該回去了……”
“楚小姐!楚小姐!”
方琳跟在她身邊呼喚,但她充耳不聞,腳步匆匆,甚至撞翻了一個侍者端的盤子。
她要快點逃,逃出這誘惑的魔域。
今天晚上,就當做了一場夢,夢中,有一個戴著鬼麵的男子,邀請她跳舞……不知怎地,她竟覺得這個夢,如果沒有方琳的出現,還蠻美好的。
山間的夜晚異常寒涼,楚伊菊奔到大門口,才想起她這會兒無法叫到計程車。
可是,既然已經逃離,就沒有再回去的道理。
楚伊菊裹緊大衣,在漫長的山道上行走,她的腳有點腫,鞋子夾得她發疼。
一束汽車的燈光掠過她,不久傳來一道煞車聲,“楚小姐——”仿佛來自地獄的魔音正喚著她。
是他,喬子寒?
“上車,我送你。”他打開車門,以命令的口吻道。
“不……”堵在心口的怨氣讓她拒絕。
“這一帶不安全,上星期有個少女也是像你這樣,堵氣的在山道上亂逛,結果被歹徒輪奸至死,”喬子寒壞壞地笑,“小姐,你死了不要緊,但請別忘了你那可憐的男友,他還躺在醫院裏,等著有人為他付住院費……”
“閉嘴!”楚伊菊瞪他一眼,迫于恐嚇,她坐進了車裏。
“楚小姐,請你相信,事前我並不知道方琳會說那番鬼話。我約你來,真的隻是想看看《情人花》的作者。”車子一開動,藍調音樂充滿一方空間,黑人歌手唱到低徊處,喬子寒輕輕地說。
還得去幫希誠買一套換洗的內衣……
上了百貨公司二樓,看見轉角處有人戴著花花綠綠的尖帽子,將一把透明的氣球分送給路過的小朋友。小朋友們有的跳起來爭搶、有的指著空中大聲嚷嚷,一方角落熱鬧非凡。
氣球上寫著某大公司的名字——趁著新年之際給孩子們分送禮物,不過是一種軟性廣告。
這一切本來沒什麼稀奇,但楚伊菊卻看得目瞪口呆,因為她發現那個分發氣球的“尖帽子哥哥”竟是喬子寒!
那晚他送她回家後,他隻說了聲“謝謝”便奔進公寓。一覺醒來,她決定把那幢山間別墅、那番讓她心中不快的話語、那個擁著她跳舞的人……統統忘掉。
但此時老天又在搗蛋,讓她再次碰到了他。
氣球分發完畢,孩子們一哄而散,喬子寒無意中側目,也看到了她。
摘下尖帽子,他微微一笑,楚伊菊忽然覺得“傾國傾城”四個字也可以用來形容男人。
“嗨,楚小姐,這麼巧?”他坦然地打招呼。
“大作家居然打這種工?”楚伊菊不解地蹙蹙眉,“是想體驗生活嗎?”
“生活我早就體驗夠了,”喬子寒把手插在褲袋裏,隨意的一個姿態都如此瀟灑,“我隻是喜歡玩。”
身穿休閑衣及吊帶牛仔褲,一雙舊舊的球鞋,他此刻的樣子像個親切的鄰家大哥哥。
“大哥哥——”果然,有個小孩拖著圓滾滾的身子跑上電梯,氣喘籲籲地喚他。
“什麼事呀?”他和藹地蹲下,與那小矮子平視,笑眯眯的模樣同電視上那個酷酷的名作家相差十萬八千裏。
“還有氣球嗎?”小胖子歪著頭問。
“今天沒有了。”他攤開空空的手,表示自己沒有撒謊。
“哦——”小胖子眨眨可憐兮兮的眼睛,遺憾地嘟起嘴,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不過還有這個!”喬子寒跳到他的麵前,掏出一個小小的塑膠玩具,“蜘蛛人!”
“咦?”小胖子頓時眉開眼笑,捧過禮物,朝他大大地鞠了一個躬,“謝謝大哥哥!祝你和你女朋友新年快樂!”
呃?女朋友?這小子從哪裏想出這麼句祝賀詞?楚伊菊發現方圓十米之內,隻站著她一個女生,臉兒不禁燒紅。
小胖子舉著玩具跑開,喬子寒則痞笑地望向她。
“那個‘蜘蛛人’……你從哪裏變出來的?”楚伊菊急忙岔開話,遮掩窘態。
“我經常吃糖果,”喬子寒回答她,“商家喜歡在糖果袋裏附送這種小玩意,所以,我的口袋裏也裝滿了‘蜘蛛人’。
經常吃糖果也能保持如此結實完美的體形?上帝果然不公平,似乎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這個男人——英俊的外表,惹人嫉妒的才華,還有出名的好運……
“你好像很喜歡小孩子?”
“那當然!”他奮力點頭,“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去賣冰淇然!”
“嗄?”楚伊菊怔楞,“大作家的最高理想居然是去當霜淇淋小販?”不是拿諾貝爾文學獎?
“我覺得那是一種很快樂的工作,每天麵對五彩繽紛、清清涼涼的霜淇淋,有很多小孩子圍在你身邊,尤其是在夏天。將來,我肯定是要去賣霜淇淋的.看到哪個小孩長得胖、長得可愛的,就多給他一勺,逗他甜甜地叫我……嘿嘿,其實我也很喜歡吃霜淇淋啦!”
“真正的原因是你自己想吃吧?”楚伊菊哈哈大笑,“這麼喜歡小孩,幹脆將來叫你太太多生幾個!”
“我永遠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小孩……”喬子寒忽然深眸一凝,“因為,我永遠也不會結婚。”
“為什麼?”剛剛輕鬆起來的氣氛隨之凝固。
“因為,我是個沒有責任感的人,給不了女人任何承諾……”他揚眉笑了,伸個大大的懶腰,“啊!收工嘍!小菊菊,等會兒有沒有空?一起去打電動吧!”
小菊菊?打電動?這是在跟她說話嗎?楚伊菊疑惑。
“看你的樣子,肯定是那種一輩子也沒打過電動的乖乖女生,”他大刺刺地上前拉住她的手,“來,讓我來解放你!”
厚掌烙上她的肌膚,如那夜一般,她的心再次瑟抖。
“原來你跑到這裏來了!”楚伊菊才剛想找藉口抽身逃離,突然不知打哪裏來的人聲幫了她的大忙。
視野中,正叉腰瞪眼的方琳站在電梯口。
“咦?楚小姐也在?這麼湊巧?”方琳與她同樣錯愕。
“你的出現才叫‘湊巧’,”喬子寒滿臉不悅,“簡直讓人懷疑你是不是在跟蹤我?!”
“沒錯,本人正是追蹤到此!”方琳不甘示弱,頭一揚,胸一挺,手指直截那張俊臉,“拜托,喬先生,注意點形象好不好?你可算是本人千辛萬苦塑造出來的公衆人物,居然穿著吊帶牛仔褲在這裏發氣球?你不要以為你的書迷從不逛百貨公司!”
“我穿什麼、做什麼輪不到你管。”喬子寒徑自拉著楚伊菊往前走,“換了我老婆,或許還有點資格。”
小手極想往後縮,但前方的男人絲毫不允許她的退避,楚伊菊萬般無奈地跟上他。
“姓喬的,你給我站轉—”方琳氣得直跺腳。
喬子寒很聽話地在內衣專櫃前笑嘻嘻地站祝
“有何貴於!”他指著衣架上一縷粉紅,“小琳琳,難道想讓我送你一件這季的新款?哇,‘集中托高型’!很適合區弱的你哦!”
“你你你……”方琳氣得牙關打顫,“馬上道歉!否則下次沒人幫你跟出版社談稿費。”
“根本不用談,因為我不打算再寫書!”喬子寒不亂不驚地回應。
他再次前進,而糾纏不休的人也跟著緊追不舍。
“喂,”忽然,他主動停下步伐,露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臉,“小琳琳,有沒有人告訴過你……”
“什麼?”方琳挑起眉。
“你今天特別漂亮……”他欺身上前,環住方琳的腰,吹著熱氣的唇,輕擦她的耳際。
被鬆開的楚伊菊不知這家夥要搞什麼鬼,她隻是看見他趁對方不注意時,偷偷從架上扯下一條蕾絲內褲,塞進方琳的皮包裏。
“快跑!”剛想出聲,喬子寒已一把捂住楚伊菊的嘴,迅速地連拖帶拉,拽她往前奔。
“姓喬的,你敢逃——”
身後,方琳當然奮力追逐,可惜,她剛到門口,便被兩名警衛攔祝
“就是她!就是她!東西就在她的皮包裏!”回眸望去,她身後竟還有一名女店員追得滿頭大汗,好像剛參加完賽跑。
“小姐,請先付款後再離開。”警衛晃晃那條從方琳皮包裏搜出的蕾絲內褲,很有禮貌地說。
楚伊菊大腦一片空白,直到安全的停車場後,才將剛剛那一連串事件搞懂。
“你栽贓!”她尖叫指控。
“對呀,”喬子寒毫不閃躲,直言不諱的承認,“隻有這樣,我倆才能擺脫她的魔爪。現在,你是跟我去打電動,還是回醫院陪你的心上人?”
“我不會打電動,”他的招數有趣亦有效,但畢竟不夠人道,“也不想學。”
“哦,是這樣,”眼眸一閃,他像明白了什麼,“好吧……與其讓你陪我這個討厭的壞蛋,不如放你回到心愛的男友身邊。”
討厭的壞蛋……呵,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然而聰明的他也有估計錯誤的時候。
不,她幷不討厭他,那言行間的不羈和坦蕩,甚至折服了她的心。也正因為這一點“心折”,讓她產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慌。所以,她要躲開。
“他不是我的男友……”她不輕易對外人吐露的話語,此刻衝口而出,不知是為了斬斷他對自己特殊的熱情,還是情不自禁地把他當成了傾訴的對象,“他……是我的丈夫。
“丈夫?”喬子寒俊顏一僵,“可我沒看見你的手上有戒指。”
“我賣掉了……”楚伊菊捏著無名指澀笑,空空的光潔肌膚,像在暗示她那場刻骨銘心的愛戀會遲早淪為一場空,“那時候急著籌錢繳住院費,所以……那枚戒指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
連希誠留給她的惟一紀念都失了蹤,她忽然睫毛輕眨,有淚欲滴,卻怎麼也滴不下來。
守候的這兩年,她的淚來早已幹涸。
一向多話的喬子寒此刻卻沒有說話,他好像在看著她,灼人的凝視愈加刺痛了她的心。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7 天前
第三章
楚伊菊沒料到今天是逃跑的日子,才在百貨公司裏跑一回,這會兒,她到了醫院又要跑一回。
因為,那個專門負責催她繳住院費的齊醫生,這會兒出現在走廊上。
日子過得真快,又一個月飛也似的逝去,那五萬元稿費已被她花費殆盡,此刻,囊中再度空空,她隻得再度逃跑。
說起來,醫院也算仁厚,看在她是老顧客的分上,從不往她的臉上砸賬單,隻是派希誠的主治醫生,溫和地旁敲側擊,直敲到她無地自容、乖乖籌錢。
“你在幹嗎?”先前拉著她奔跑的喬子寒,此刻卻反被她拉著閃避到柱子的後麵,不禁滿臉好奇。“遇到仇家了?”
“不是……”楚伊菊探頭張望,小聲回答,“是希誠的主治醫生……”
“一個醫生有什麼好怕的?”他驚訝地揚眉。
“當然可怕……”齊醫生催她繳款時,不僅動之以情,還曉之以理,叨叨絮絮的功力幾乎能把人給逼瘋。
楚伊菊正在思考如何脫險,忽然——
“羅太太!”
鬼魂似的白衣不知何時飄到了她的身後,一張和藹的臉笑盈盈地看著她。
“小菊菊,他在叫誰?”喬子寒狐疑地望著這個醫生模樣的人。
“他,他在叫羅太太。”楚伊菊沒料到,她僵硬的身形打了個寒顫,“羅太大就是……我。”
“羅太太,每次你都躲到柱子後麵,下回再想捉迷問,能不能換個地方?”齊醫生客氣的語調幽幽提議。
“齊、齊醫生……這個月的住院費能不能……”
“能不能再拖兩天?”齊醫生的表情固然柔和,但追款的眼神很堅定,“羅太太,每次你都這樣說,下次能不能換個句子?”
“原來你是在躲債!”喬子寒恍然大悟,發出驚天爆笑,將楚伊菊從藏身之地光明正大地拖出來,“喂,早說嘛!一點債,有什麼好躲的?”
“對於我這樣的窮人來說,當然要躲。”楚伊菊小聲地嘀咕,心裏有些怨恨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家夥。
但,她的嘀咕聲很快地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愕然的眼睛。
喬子寒正掏出錢包,大張大張的鈔票立即亮相。
“在哪兒繳費呀?我去辦就行了!”又見他遞上一張名片,“總之呢,以後到了要繳費的時候,就打這個電話好了,會有人來付激的。”
“嗯——”齊醫生連連點頭,“好說,好說。”她的心催她拒絕這份“好意”,但困窘的現實卻逼迫她接受。
“喂……”她扯扯喬子寒的衣袖,“你不用留那張名片的,下個月我肯定會有錢……”
“你怕我被醫院敲詐嗎?”他嘿嘿一笑綻顏,“放心啦,那不是我的名片,而是方琳的。”
“呃?”他拿著別人的名片到處亂發?
“我一直拿方琳的名片當金卡用,”他摟住她的肩頭,詭異地眨眨眼,“我沒錢的時候,都會叫催債的人打那名片上的電話,而方琳為了拿到新稿子,不得不替我付賬,哈哈哈……”
“喬子寒!”他正洋洋自得之際,有人咬牙切齒地打斷他的狂笑,“你又拿我的名片惹事生非了,嗄!”
“咦?”喬子寒揉揉眉心,“小琳琳,你今天怎麼陰魂不散的,居然跟蹤到這裏來了?”
“哼!”好不容易從百貨公司一場混亂中解脫的方琳,豈會善罷甘休,“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楚小姐的。至於她們,才是來找你的!”
振臂一揮,她身後不知從哪兒湧出一群美少女,發出浪潮般的呼喊聲,將喬子寒團團圍祝
“子寒哥哥,我是你的忠實書迷,可不可以幫我簽個名……”
“子寒哥哥,真沒想到會在醫院裏遇到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拍張照……”
“子寒哥哥,聽說我得了癌症,你可不可以陪我過最後一個生日……”
楚伊菊滿眼人影亂竄,手不知被誰牽住,帶領著她突出重圍。她踉蹌地奔至醫院的中庭花園,淡金的陽光下,她看到方琳笑意燦然。
“方小姐,那些書迷是你找來的?”她小心翼翼地問。
“哈哈哈,”方琳大力地點頭,“這叫以牙還牙!他設計讓警衛圍住我,我就不能讓他的書迷來堵他嗎?哼,看看是百貨公司的警衛多,還是他的書迷多!賴我偷東西也就罷了,居然賴我偷的是內褲!可憐的子寒呀,你今天就別想脫身嘍!”
惡狠狠的臉在轉向楚伊菊的時候,化為討好的表情,“來……找個地方,我們聊聊。”
楚伊菊萬萬沒想到,方琳與她聊天的地方,不是某間充滿閑情逸致的咖啡屋,而是方琳的家。
這個孤僻的時代,人與人之間日漸疏離,請朋友到家裏做客是很稀奇的事,何況,她倆還算不上朋友吧?
更讓她驚愕的是,方琳把她直接帶進了自己的臥室。
“呃!方小姐,你到底想跟我聊什麼?”楚伊菊抑製住心中的害怕。
方琳的家素素淨淨的,就連臥室也幾乎一片雪白,落地長窗前擺了一沙發座椅,如今她們就坐在這兒聊了起來。
“老話題,”方琳開門見山地切入,“希望你能繼續跟我們合作。”
“可是……我想我那天的回答已經很清楚了。”叫她繼續當騙子?免談!
“那你打算以後不寫了?”
“沒有呀……”當作家是她的夢想,怎麼會因為一本被出賣的書就放棄?“我會寫的,隻不過,我想自己投稿到出版社試試……”
“然後呢?”方琳冷笑,“當一個默默無聞的新人,掙著三餐不濟的稿費?楚小姐,不是我危言聳聽,作家很多人想當,可好運未必人人都有!”
“這話我聽過。”每當她吐露自己的夢想,都會惹來周遭的嘲笑,人們對她的勸導都大同小異,四個字——駡她“不切實際”!
“楚小姐,我知道你一直很瞧不起我們這些做‘仲介’的,不要否認!”方琳揮手打斷地想插入的話語,“從你的眼神中我看得出來!我方琳在社會上浮浮沈沈這麼些年,連這點臉色都不能領會,豈不白泡了?不過,你肯定不知道我以前也是個詩人。”
“詩人?”楚伊菊瞪大眼睛。油滑的生意人用清高的詩人……這距離好像有點遠。
“我出版過一本詩集,應該可以算是個詩人吧?”方琳的笑容忽然隱約浮現一絲苦澀,“至少,我自己這麼認為。”
“那為什麼你現在……”
“現在不寫了?”方琳走至窗邊,手一揚,“啪”的一聲,光亮中床單隨風飛舞起來,“當年,我自費出版的詩集,印了一千本,隻賣出四百本,剩下的六百本堆在這裏。”
楚伊菊定睛一看,心情霎時難以形容。原來,鋪在床單下的幷非床墊,而是一排整齊的書。
書已經不算新了,過時的封麵、磨損的邊角,標示出它年代的久遠。可是,從那書頁緊緊密密的模樣同樣可以看出,它們絕大部分從未被人翻過。
它們讓她想起了那些淪陷的古城,沈睡在地底下,千百年後被人們挖掘而出,曾經的文明與輝煌讓人嘆為觀止,可是,人們能為它們做的,也隻有嘆為觀止而已了……
方琳把賣不出去的書,做成一張“床”,夜夜躺在上麵,算是哀悼。
楚伊菊像擡起一片枯葉般,拾起其中一本,信手翻開,詩句撞入眼簾——“我順流而下,義無反顧,握著夜的大杯。”
書名頁上印著方琳的筆名:端木紫。
“端木紫?”楚伊菊驚叫出聲。
她知道這個名字,而且是她還在念書的時候就聽說過。端木紫,她的學姐,十六歲獲文藝創作大賽第一名,被稱為最有前途的天才少女詩人。
“方小姐,你……你真的是端木紫?”她不確定地再問一句。
“很多人都不相信那是我,”方琳苦笑,“有時候回想起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端木紫,好久以前的名字,像個死了的人。”
“方小姐……”楚伊菊無言以對,“不好意思……”
“不用覺得抱歉,”方琳恢複樂天的表情,拍拍她的肩,“現在你相信那句話了吧?想當作家的人很多,可是,有運氣的人卻幷不多。你方姐我就屬於那種倒黴鬼!況且比起我來,你的處女作一出爐就暢銷三萬冊,應該知足了。”
“可是……那又不是用我的名字出版的。”楚伊菊嘟嘟嘴反駁。
“用誰的名字出版不是一樣?隻要作品有人讀,能流傳於世,而你又有鈔票裝進口袋,我覺得真的沒有必要計較一個虛幻的筆名。”方琳安慰她,“或者,你可以想你就是喬子寒,上午的那個男人不過恰巧跟你同名而已。”
“呵——”楚伊菊聳肩一笑,如此愚人自愚的想法,竟讓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其實子寒剛出道的時候,也很慘的。他脾氣強,不允許編輯修改他的文字,而且,筆下的故事又那麼灰暗,所以,他的第一本小說,投稿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有人前幫他出版。”
“兩年?”老實說,一個月她都覺得長得可怕,兩年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久。
“我記得那時候,天天陪他跑出版社,賴在人家編輯部裏不肯走。現在我的人脈那麼廣,大概就是那時候‘賴’出來的,嘿嘿,因禍得福!”
方琳把詩集仍回床上,身子一趴,躺到她這張別出心裁的大“床”上。詩集的封麵是清淡的藍色,她就像出在一灣回憶的海上。
“伊菊,你現在需要錢,而我們更需要你……看在子寒今天幫了你的分上,你就再幫幫我們吧。”
是呵,今天在醫院裏,若沒有喬子寒,被逼債的難堪必然得再承受一次。
楚伊菊知道她欠的,不僅是他的錢,還有他的情。
何況,這種跟醫生、房東捉迷藏似的生活,她實在不願再過下去了。為了希誠,或者為了她能平安度日,她就無須顧慮太多地答應吧……
她、方琳、喬子寒,既然都是同病相憐的人、互相“幫一幫”又有何不可?
落地長窗大敞沒有遮掩的簾,陽光刺著楚伊菊的眼睛,她心煩意亂,想快快逃離這個令她局促的房間,為此她隻得點了點頭。
然而,上帝像是為了懲罰她與詐騙犯們同流合污,二月的一個清晨,醫院打來一通殘酷的電話。
“羅先生情況不大好,請您馬上來!”院方緊急通知她。
這一刻,楚伊菊心裏出奇的平靜,耳邊甚至可以聽到空氣游走的聲音。
白色的床單覆上俊顏,半晌之後,她才想起自己應該哭。
希誠終于走了……兩年前就早已預料到的結局,今天才發生,能賺取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她該為他慶幸吧?
可是,這些賺來的日子,又有什麼用呢?他毫無知覺地躺在那兒,靈魂既上不了天堂,也落不回人間。早知如此,不如不要耽誤他的輪回轉世,好讓他早點看見天使。
從前,她曾痛恨那些中斷病人營養針的家屬,現在,她反倒有些理解他們的做法了。或許,他們幷非完全為了省錢,而是為了不讓親人多受病痛的折磨吧?
楚伊菊睜著一雙幹涸的眼睛,從容地處理羅希誠的身後事。然而她過于冷靜的態度,卻讓護土們在背後悄悄議論,這位守了丈夫兩年、看似忠貞的羅太太,說不定早已紅杏出墻。
她沒有精神理會這些怪異的目光,隻是一心想著,她該替希誠我一塊什麼樣的墓地?
下葬那天,齊醫生和看護大嬸也來了,加上她一共隻有三個人,看希誠的骨灰壇緩緩沈到地下,而附近不知誰家的葬禮上,親屬們排成一隊蜿蜒的長龍,哭天搶地為一個夭折的嬰兒送行。兩塊墓碑前,冷清與熱鬧形成鮮明對比。
希誠真是一個孤獨的人,活著的時候,沒有父母、很少朋友;現在走了,連送行的場麵也如此寂寥……
呵,不過他總比她好。如今他一了百了,她還得在人間繼續遭受折磨,而且,將來黃土一杯,不知是否會有人來送她?
強行支撐了兩年的神經,這會兒,全然崩潰。
她原本就是一個連走路都會叫苦連天的懶惰女孩,隻不過努力裝出一副堅強的模樣,每日上班、去醫院,風雨無阻。如今,她終于能夠恢複習性,休息一下,卸下偽裝……多幸福。
楚伊菊在公寓裏接連昏睡了兩天,懶得吃東西,也懶得下床。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必為了誰辛苦賺錢,再也不必為了誰匆匆地奔走于醫院和公司之間,她可以充分發揮懶人天性,睡睡睡……
呵,當然,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聽她說話、值得她牽 掛,這世上隻剩她。
二月,正值過年期間,不用上班,沒人管她,所以,她可以自由地躺在床上,連房東太太也不再來敲門。
躺著躺著,楚伊菊突發奇想,想到了那些獨自死在公寓裏的人。
他們的屍體是怎樣被發現的呢?好像通常是送牛奶或報紙的送貨員報的警。
嘿嘿……她沒有訂報紙,也沒有訂牛奶,如果她就這樣追隨希誠而去,恐怕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到時候,肯定會把房東太太嚇個半死!那個總是凶神惡煞的老太太,被嚇一嚇也蠻有趣的。
寒夜的風敲打著房門,楚伊菊不斷地遐想,嘴角抽動著神經質的笑。
“砰……砰……”
風好大呀,吹個沒完沒了,房東太太的門這下可慘了,萬一真的被撞壞,她可不付修理費。而一個死去的人,應該沒人會叫她付修理費吧?叫也是白叫。
“砰砰砰……砰砰砰……”
不對!風可沒有這麼大的力氣,這拉門的,顯然是一個人!
楚伊菊不用起身證明,一眨眼,就看到了房門轟然震開,喬子寒撞了進來。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滑稽的模樣,衣衫不整、頭發淩亂、滿臉焦急,他一進門就東嗅嗅、西聞聞的,似乎在確定是否有瓦斯味,然後,奔到她的床頭,尋找安眠藥瓶。
哈,喬子寒這家夥要失望嘍!難道他不知道,自殺的人並非都需要瓦斯和安眠藥的幫助的嗎?其實隻需靜靜地躺著七天不喝水,就可以喚來死神了。
“你沒有幹傻事吧?”那家夥坐到床邊,逼視她的眼睛。
喬子寒凝眸中迸發著疼痛,胡碴未刮盡的下巴,欲言又止的話語,澀澀滾動的喉結,男人為一個女人擔心的時候,竟是如此迷人。
他,在為她擔心嗎?沒有道理……他們甚至不太熟。
“該死!”他後知後覺地跳起來,“你在絕食!”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一陣風地衝了出去。 本以為他會去叫救護車,但是沒有,十分鍾後,他氣喘籲籲地回來,手裏,提著熱騰騰的肉粥。
“把這個喝了!”他惡狠狠地命令,不容分說地撬開她的嘴,托起她的後腦勺,小心翼翼地將粥由滾燙吹至溫暖,一口一口,喂她吃下。
熱度落入胃中,整個人像是被灌回了靈魂,雖然楚伊菊仍沒有力氣說話,但眼神頓時清明了許多。
喬子寒很生氣地瞪著她,一舉手一投足都讓她擔心,他是否會打她……
但他隻是替她蓋好被子,命令她閉上眼睛,好好睡覺。然後,每隔三個小時,他就將她強行喚醒,喂她吃一次東西。
開始總是粥,後來水分漸漸減少,米飯、青萊、麵包、雞腿……食物變得正常起來。
這已經不知是多少天以後的事了。
他就這樣不請自來地住進了她的家,霸占了她客廳的沙發,看她的電視,用她的廚房和冰箱,強迫她吃東西,獨自一人不停地說著無人回答的廢話。
當她有力氣活動時,他就把她抱進浴室,扔進浴缸裏逼她洗澡。
“不想讓我動手,就自己脫衣服!”他喝道。
于是,她隻好服從,在他關門出去後,整個人浸泡在暖暖的水中,洗淨油膩的長發和一身快要發臭的肌膚。
裹著他為她準備好的雪白浴衣,楚伊菊從浴室裏出來,看見滿屋子的陽光,感到自己像是從地獄中鑽出來一般。
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
“我想出去走走。”她終於開口。
喬子寒臉上閃現一抹驚喜,但馬上強裝鎮定,挑了件大衣包住她,帶她出門。
闊別已久的街頭似乎有了點兒變化,嚴寒過去後的樹梢,添了幾片新綠,過完年的人們,或許是休息夠了的緣故,步伐格外矯劍
楚伊菊徑自往前走,喬子寒就默默地跟在後麵,她去哪兒,他都不阻止,似乎她願意活動,他已經很滿足了。
所以,當楚伊菊在水果攤前挑起一粒橙,他馬上付錢;當她站在電影院的巨幅海 報下,他立即買票。
在旁人眼裏,他也許就像個可憐兮兮的追求者。
但沒人知道,楚伊菊此刻的心裏,根本沒有這個“護花使者”,她拿著橙、看著電影,腦子裏卻回憶起多年前跟羅希誠一起上街的情景。
那時候,她好快樂,每天除了笑還是笑,生活平靜而幸福,連個壞人都設遇見過。希誠說,她是無憂的傻子。
上天在嫉妒她嗎?所以為她安排了這樣的下抄…
出了電影院,她繼續走著,轉搭上巴士,最後,直走到當年常去的海灣。
已是日落時分,又恰逢冷天,海灘上空曠無人,昔日蔚藍怡人的海水,此刻一片灰蒙,楚伊菊就在沙與貝殼中坐下。
而喬子寒,也一聲不吭地坐到她的身邊。
“他臨走的時候,什麼也沒跟我說……”
或許,是麵對無邊無際的大海,她終于有了傾訴的勇氣,或許,是因為有了他在一旁長久的注視,她才幽幽吐露心中的話語。
“別人都可以聽到遺言、遺囑,我卻什麼也聽不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那樣辦喪禮,是否能讓他滿意……他已經兩年沒跟我說話了,再怎麼樣,也要醒過來看我一眼呀,我都快忘記他的聲音了……他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風很大,揚起了她的發,甚至吹起了她厚重的大衣。喬子寒環臂繞住她,擋住這狂野的風。
這—瞬間,她感到自己的眼淚終於要滑落下來。 憋了兩年的淚,不知是被眼前的風吹落的,還是被那溫暖包裹著她的身體融化而掉的。
“其實,我幷不是一個任勞任怨的人……有時候,心裏好恨他,恨他怎麼可以這樣惡劣,自己舒舒服服躺在那兒,卻讓我忙來忙去……再怎麼樣,他也應該醒來誇我幾句,人家這兩年變得這麼勤快,他都不誇我……結婚的時候,還說不讓我做家務呢,他騙我……”
喬子寒沒有答話,隻是摟住她,愈來愈緊。
“你說,他是不是在怪我?”忽然擡起晶瑩閃爍的眸,楚伊菊擔心地問:“怪我笨手笨腳的,沒有把他照顧好?又或許怪我沒有能力替他換間更好的醫院,眼睜睜地看著他因為內髒器官衰竭而死掉……他走的時候,真的沒有一點痛苦嗎?“
“不會的,”喬子寒這才出聲,聲音裏有一絲哽咽,“你這麼能幹,他怎麼會怪你呢?”
“是嗎?”她望向茫茫大海低喃著,似乎毫無自信。
淚水一波又一波,漸漸往沙灘上蔓延。
“漲潮了,”喬子寒握住她已被打濕的腳踝,“我們走吧。”
“如果我說……我不想走呢?”她堅定地坐著,墜入沙灘中的身子讓人怎麼也拉不動,似有千斤重。
喬子寒立刻明白她想幹什麼。她的自殺方法總是這樣靜態,先前靜靜地絕食,現在又靜靜地坐在這兒,等待潮水將她淹沒。
“那麼,我陪你。”他嘻嘻一笑,回到她的身邊。
楚伊菊驚愕地看向他,死寂的臉多日來第一次有了生動的表情。
“你陪我?”他到底知不知道,待會兒潮水漲上來會有什麼後果?
“不記得是誰曾說過,惟有經曆過一切之後,才能選擇死亡。”喬子寒悠悠地道,“伊菊,你應該想想還有什麼事沒做完,也許還有一場電影想看,也許還有一件漂亮的衣服要買……想一想,你會改變主意的。”
呵,他在勸導她嗎?
“對了!”他忽然一彈指,“你還沒成為名作家呢,難道你甘心?連我這麼一個不爭氣的人都可以當上作家,你真覺得自己比我差?”
閉嘴……她捂住了耳朵。這家夥再說下去,她的意念可能真的會被瓦解……然後,等待她的,又是無盡的痛苦和相思的折磨。
他當然輕鬆了,說完了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她卻還要獨自麵對孤苦的生活……她不要聽。
天氣說變就變,黃昏的海麵上驟然起了風,天邊的黑雲夾帶雨水侵襲而來,將她全身拍打得痛快淋漓。海水也愈發幽暗了,一瞬間,波濤洶湧的浪花打了上來。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有什麼關係呢?馬上,她就不用再看見它們了。
狂潮愈逼愈近,剛才那塊幹爽的岩石,這會兒已被全然吞沒。混濁的鹹味正在啃嚼她的大腿,用不了多久,她的全身也會被海水覆蓋,如果,繼續坐著不動的話。這樣的結局,在旁人看來似乎很悲慘,但卻是她一直盼望的,沒有痛苦的死亡,甚至,連屍體也被大海衝走,不用麻煩別人。
她感到困倦了,閉上眼睛,幾乎想躺下來。就要結束了,就要,結束……
鹹腥愈加濃鬱,漫過了她的胸,嗆到了她的喉。
“小菊菊,我覺得你肯定能成為一個大作家,因為大作家都喜歡自殺。”有人在她耳邊說。
什麼?這家夥……他、他怎麼還沒走?
“我說過要在這兒陪你的,”喬子寒痞笑的眼眨了眨,“我很老實,從不說謊。喂,小菊菊,你真的忍心讓一個老實的善良人陪你殉葬?”
一分鍾,兩分鍾……
“呵……”楚伊菊在輕笑間掉下眼淚,清晰地回答,“可以抱我起來嗎?腿好麻,我動不了……”
自殺是私人的事,若拖累別人,她的良心會不安。這家夥,一定是看準了她心太軟,才敢這樣放肆,這樣威脅她。她知道有很多女人都敗在他手裏,自己竟也不能幸免。
已經沒有機會反悔了,話音剛落,對方一躍而起,將她撈入懷中。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7 天前
第四章
她從未覺得自己的床如此溫暖,或許是因為剛剛離開了濕鹹的海水,回歸清爽幹淨的地方,所以感到格外舒服。但躺了好一會兒,楚伊菊才發現,她弄錯了。
床單幷非她熟悉的那條,被褥也被偷換過了,這一切全是喬子寒那家夥,不知什麼時候變出來的。
難怪,她那張髒而硬的床才會驟然鬆鬆軟軟,躺在上麵,有雲般飄忽的感黨,可以放心地滾來滾去,連枕頭都有陽光的味道。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討好自己?一個幾近陌生的人,竟帶給她久違了的體貼,像黑夜裏忽然飄來一支多年未曾聽聞的心愛歌曲,惹她心酸落淚。
“你來幹什麼?”閉著眼,她聽見喬子寒把什麼人攔在門外。
“她沒事了吧?”是方琳。
呵,真沒想到,在她最傷心孤獨的時候,來看她的,竟是兩個“騙子”。還以為她與他們之間的關係,除了交槁付錢,再無其他。
“身體是好了,”喬子寒回答,指了指心口,“這裏,就不知道了。”
“那她……還有精力寫稿嗎?”方琳小小聲地問。
“這才是你來這兒的真正目的吧?”他諷笑她,“小姐,人都要死了,你的稿子可以多等兩天嗎?”
“不要以為我沒人性!”她叉著腰指責他,“如果你肯動筆,我用得著到處替你找槍手?先生,別忘了我們跟出版社簽的合約還沒滿,人總要講點信用吧?你甩甩手就走,為難的是我!”
“當初我就告訴過你,我寫小說全憑興趣,是你一相情願的以為我是開小說工廠的,我有什麼辦法?”他手一攤,聳聳肩。
“十多年的老同學,你現在跟我講這種話!”方琳索性假裝哭泣,“別忘了當初是誰陪你一家家投稿的?你現在能過著這樣逍遙的生活,還不是全靠我幫你談來的稿費?沒有我幫你包裝,你會紅嗎?忘恩負義的東西!”
眼看兩人爭論不休,大有動手火拚的趨勢,楚伊菊為了這幢公寓不至于慘遭連累,隻得坐起身來。
“你醒了!”喬子寒馬上搶先跑到床邊,護住她,“是不是被這個聒噪的女人吵醒的?你耐心等一下,我馬上趕她出去!”
“伊菊、伊菊,”方琳不甘示弱,奔到床的另一端,拉起她的手,“有人欺負你學姐,你要幫我哦!你不會這麼狠心,看著學姐在出版界的信譽掃地吧?現在出版社不停向我催槁,這小子又撒手不理,嗚……如果出版社說我違約,把我告上法庭怎麼辦?”
“別以為伊菊不懂,你就可以在這裏危言聳聽、胡說八道!”喬子寒瞪她,“放心,要告也是告我!況且,從沒聽說過誰會因為拖稿被出版社告的!”
“怎麼沒有?去年就有一樁……”
“都不要爭了,好嗎?”楚伊菊在他倆的夾擊下,覺得聽力都快被摧毀了,這會兒她再不願意答應的事,也不得不答應,“如果有一個安靜的地方,我馬上可以動筆。”
“真的?”方琳一陣驚喜,眼淚頓時不見蹤影,“好!好!我立刻把這個話多的家夥帶走,讓你這兒變安靜……”
“到底是誰的話比較多?”喬子寒滿臉不服,剛想嘟嘎,卻被方琳又扭耳朵、又拽胳膊的拖出房門。
楚伊菊靠到床頭,一臉哭笑不得。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剛剛她會答應繼續“動筆”?希誠已經不在,她的錢終于夠用,按理說,應該可以不用再受這種屈辱,當一個“影子”了。
但……那個把她從潮水中拯救回來的人,那個逼她吃、哄她睡、為她換上溫暖床單的人,她怎麼能忍心看他惹上麻煩、見死不救?
沒什麼可報答他的,惟有這支筆……希望她可以從此心安,不必再覺得虧欠別人什麼……她很害怕那種負債的感覺,尤其是欠了一個危險而迷人的男人債。
何況,她心裏還有另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段日子,似乎習慣了他在身邊,如果她拒絕了方琳,從此以後,還有什麼藉口能與他朝夕相處?呵……她需要一個替她打掃屋子、為她煮飯洗衣的傭人,需要一個買水果、看電影時替她付錢的人,所以,她答應與他們繼續“合作”。
就這樣,楚伊菊開始了她的“作家生涯”。
每天,她用著方琳捐贈的筆記型電腦,吃著喬子寒義務送來的外賣,銀行的戶頭裏每隔一段時間會變出一大筆錢。
寫得累了,那個送外賣的人就陪著她到戶外散步,買一把麵包屑拋向晨曦中的白鴿,或者,看一顆流星劃過日落後的天際。
她的生活,似乎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十九歲。
也許,真如方琳所說,她比別的作者幸運多了,可以任性地寫著自己喜歡的故事,不用在乎人物是否討喜,不用在乎橋段是否對讀者的胃口,甚至不用理會文章中是否有錯字。
因為,每次她寫完,那個守在她身邊的男人,都會替她潤色加工,把她撒落的散碎花朵逐一拾起,連綴成一片美麗的花園。
有時候,她甚至弄不清楚,到底是她幫他寫作,還是他在幫她?因為,從方琳那兒聽說,他沒有拿分文稿費,出版社付的錢,都轉到了她的名下。
他似乎比她更加吃虧,變成了她的傭人和編輯.卻連半分酬勞也沒有。
但他又一點也不在乎遭受這樣的“虐待”,每天很勤快地往她的小公寓裏跑,樂此不疲。
楚伊菊發現,自己所有的認知變得迷茫起來,從前覺得是錯誤的東西,現在卻好像也沒那麼壞了,她甚至有點迷戀如今的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平靜而舒心,如果不是因為這日的一張報紙掀起了一點小小的波瀾,她甚至快忘了曾經經曆過的驚濤駭浪。
“怎麼了?”
一推開門,喬子寒就發現她在哭。
她哭的時候總是低著頭,沒有聲音,肩膀微微抽動。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情形發生了。羅希誠剛走的那段時日,她常常 抱著相框悄然流淚,後來,在他辛苦的照顧下,她終于露出笑容。隻是偶爾在無意間瞥到故人的照片,她的雙眼會淡淡地紅一下,隻是一下下,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來,跟他繼續開心的說話。
今天,是什麼勾動了她舊日的傷感?
“沒什麼……”
楚伊菊扭頭,伸出雙手環住喬子寒的腰,整個人躲進他懷裏,臉蛋擱在那寬厚的肩上,不讓他看到她黯然的表情。
呵,像是戀人的擁抱,卻無關情欲。自從上次在沙灘上他抱了她之後,她就習慣了這樣的動作,每當傷心難過時,都會不知不覺地縮進他的胸膛,尋找安慰。
他們之間什麼關係也沒有,隻是單純的擁抱而已。 彼此對這種親密,什麼也不說。
仿佛一種默契,他也會回抱她,用體溫驅散她心中的恐慌。
“是不是這張報紙惹你生氣了?”喬子寒在她耳邊戲謔地笑,“他們的主編我認識,改天打電話去罵他!”
“報上……有關於我們新書的評論。”她的聲音有點啞。
“是嗎?”他一邊摟著她,一邊翻閱。
她說“我們”這個詞,讓他高興。尤其她現在總說,“我們”的書。
“不太好聽的評論。”半晌,她補充道。
“哈!原來是這個家夥在胡說八道!”喬子寒找到文藝副刊,“他的話你不必介意,我就從來不聽!知道嗎?他的太太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所以他對我心懷芥蒂,經常在報紙上批評我的小說,所以見怪不怪啦!”
“這樣呀?”楚伊菊有些怔愣。
“況且,他駡的是我,又不是小菊菊你,這麼為了我哭,不值得。”他捧起她藏匿的臉,“告訴我,你真的是在為‘我’哭嗎?”
果然,冰雪聰明的男人,任何事都瞞不了他。
“我……我的父母要回國了。”她終於老實招供。
“你的父母?”輪到他一僵,“我還以為小菊菊你是孤兒呢!這是好事呀,為什麼要哭?”
“因為……他們早就不肯認我了。”鼻子一酸,她豆大的淚又墜了下來。
“這麼漂亮的女兒都不要!奇怪!”溫柔的指腹揉上她的頰,抹掉淚珠。
“那時候,我要嫁給希誠,他們不讓,嫌希誠是孤兒,又說我隻有十九歲……後來,他們移民到美國,跟我的關係算是徹底斷了……”
走投無路的時候,也曾想過打電話向大洋彼岸求助,可是,有哪家的父母會原諒十九歲就離家跟男人同居的女兒?就算有錢,也不會幫助那個拐跑他們女兒的男人!說不定,希誠的車禍,在他們眼裏是一種應有的報應。
“那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回來了?”
“報紙上寫的,”她往桌上指了指,“財經版。”
“原來你是楚慕賢的女兒!”喬子寒驚呼,“名副其實的千金小姐!”
她的父親的確是商界赫赫有名的楚慕賢,不過,她已經不是什麼千金小姐了,跟著希誠的這幾年,她褪掉了華麗的羽衣,墜入塵世,化為凡人。父親因為不想再見到她,把所有的生意移到海外,連祖屋都賣了……她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伊菊……”喬子寒忽然換上正經臉色,注視著她的眼睛,“我們去你父母下榻的飯店看看他們,好不好?”
“不——”楚伊菊身子一閃,“我不要,他們不會原諒我的……”
“如果你跟羅希誠有一個孩子,有一天,你的孩子做了件讓你很生氣的事,你會一輩子不理他嗎?”喬子寒將她圈回懷中,“伊菊,好好想一想,你去嗎?”
她和希誠的孩子?呵,當然不會。如果,她真的跟希誠有一個孩子,無論那小家夥調皮搗蛋做錯了什麼,她都會包容。若是一輩子不理他,想一想,都覺得是件荒唐的事……
“那麼,將心比心,你覺得你的父母會捨得一輩子不理你嗎?”楚伊菊的瞳眸裏呈現喬子寒篤定的笑。
原來……他真正要說的是這一句。
“所以,好好打扮一下,”他把她推到衣櫃前,“我們去飯店。”
她無言以對,也不願再找藉口逃避,原本不敢想的奢望,此刻,卻被他的一句話給挑起了……楚伊菊不自覺地打開衣櫃門,衣架搖晃中,她取出最漂亮的一條裙子在手上。
“嘿——”忽然,她聽到喬子寒苦笑,“伊菊,我就知道,你剛剛在哭,幷不是為了我。”
聲音很輕,那酸酸的意味,令她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但她沒有精力多想,和他來到父母下榻的飯店,她的一顆心既興奮又惶恐,橫著裙幅坐在大廳裏,幾乎快要把那可憐的布料給扯破。
“他們現在不在房間裏,可能馬上就回來,我們等一會兒。”探聽好情報的喬子寒看了看她那緊綳的模樣,微微一笑,遞了杯水到她手中,“來,不要再虐待你那美美的裙子了,先喝杯水吧。”
清涼的水緩緩入喉,舒緩了楚伊菊的緊張,不過她的頭有點暈暈的,便順勢靠在喬子寒的肩上。
他什麼也沒說,持手與她相握,環住她微顫的細腰。如此親密的姿勢,旁人一看,可能會把他們倆當成一對和諧的情侶吧?
“子寒?”那人不確定地叫喚,柔媚動聽的聲音,是個女子。
楚伊菊不禁擡眸,發現站在麵前的人,有一張足以跟那聲音媲美的臉。真是難得,長得漂亮的人通常都沒有一副好嗓音,可見上帝造她的那天大概心情特別好,所以格外施恩。
女子也正用一雙寒星般的眼睛看著楚伊菊,一絲不友善的意味,在那眼中隱約可見。
“妙兒?”喬子寒詫異地回應,從這親昵的稱呼中,可見他們關係不同一般。
“呵……好久不見了。”被喚做妙兒的女子輕笑,“你這個懶鬼,怎麼都不跟我聯絡?”
“你現在還會等我的電話嗎?”喬子寒簿唇輕揚,語意曖昧。
“討厭啦!”她捶了他一下,“就知道你從來不在乎人家!”
不知怎麼了,看著這兩人熟絡的打情駡俏,楚伊菊竟發現自己心中寵上了一層不愉快的影子。呵,好奇怪的感黨,就算此刻這兩人滾到床上去,也不關她的事!為什麼她獨自坐在一旁,稍稍被忽略,竟就像被整個世界遺棄了?
“喂——”那個妙兒又開口了,“這個月你的新書出爐,是不是該請我吃頓飯呀?”
“我的書出爐,為什麼要請你吃飯?”
“咦,奇怪了,難道你現在都不稀罕電台幫你打書了嗎?我最近在做文化節目哦!”
“原來是想敲詐!”喬子寒放聲地笑了,“不過,小姐你好像搞錯了,急著打書的,應該是方琳和出版社,你去找他們,肯定能敲到一桌滿漢全席!”
“我不要滿漢全席,我貪戀男色,隻要你一人出席……”她指尖劃呀劃,劃著圓圈,攀上帥哥的衣領。
“那我可能會被你的仰慕者幹掉哦!”
“怕是你的小女朋友氣得把你幹掉吧?”她那雙鳳眼斜睨了一眼楚伊菊。“好了,不多說了,我還有個采訪要跑,記得贈我一本簽名書,OK?”
伊人揚長而去,楚伊菊卻低著頭、掐著手指,愈發沈默。
“她是誰?”終于,她忍不住地脫口而出,完全沒察覺自己的口吻,就像個質問丈夫的妻子。
“她是唐妙兒。”喬子寒卻答得大而化之。
“唐妙兒是誰?”她明明問的是兩人的關係,他卻隻給了她一個名字。哼,裝模作樣的家夥!
“你居然不知道唐妙兒是誰?”喬子寒錯愕地瞪她,“她可是目前最出名的電台DJ!”
一口氣頓時湧上了心,楚伊菊把頭扭向窗外。憑什麼她得聽說過這個女人?他那語氣似乎誰不知道“唐妙兒”這三個字,就成了天底下最孤陋寡聞的人,真是豈有此理!
“有了電視,誰還聽電台?”楚伊菊反唇相譏.“落伍過時的東西!”
“呵,”喬子寒忽然笑了,一把摟住她,“小菊菊,如果你再皺眉,我會以為……你在吃醋哦!”
“呸!”她雙頰抹上玫瑰色,拍掉他色色的手,剛想揚聲反駁,卻被他伸出的食指點住櫻唇。
“噓,”喬子寒示意門口,“伊菊,看看誰來了……”
眼前視野中一片喧嘩,在記者與商界名流的簇擁下,飯店門口步入一對衣著華麗的中年夫婦,即使分離再久,楚伊菊也認得他們,因為,那是她從小就看慣了的人。
她楞楞地站起來,手足無措地想出聲,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緊張和惶恐再次湧上心頭,把她的窘態展露無遺。
但很快的,她無須再發愁,因為楚太太一個止步,也看到了她。
“小菊——”毫無防備的,親切的呼喚向楚伊菊迎麵撲來,楚太太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腳下有些踉蹌,向前挪動兩步,又猶豫地站住,“小菊,是我眼花嗎?真的是你嗎?”
“媽咪……”原本還僵硬著的舌頭,此刻總算有了知覺,而眼淚也隨之傾流而出。
像是倦鳥歸巢,她往前飛奔,向著母親張開雙臂,撲進久違的暖懷。
“楚先生,請問這位小姐是……”
母女倆哭成一團,好奇的記者隻得把八卦的目光投向呆立在一旁的男人。
石像般的楚慕賢綳著臉,瞧不出半分表情。良久,他嘴角微微牽動,抑製住不為人知的哽咽,緩緩回答,“她是我女兒。”
女兒?楚伊菊猛然擡眸,兩眼更加紅了。
這樣的懷抱,這樣的回答,是否表示……父母已經原諒她了?
“那麼,這位先生又是……”
記者非常敬業,指著陪同前來的喬子寒,繼續刨根問底。
“那是希誠嗎?”楚太太低聲向女兒詢問。
希誠?呵,不,叫她如何告訴他們,希誠已經永遠的拋棄了她,到美麗天堂當快樂的天使了……家人團聚本該皆大歡喜,難道又要讓四周立刻降溫?父母年紀也大了,聽到女兒受這樣的苦,會是怎樣的心情?
她,開不了口。
“對呀,我就是希誠,”不料,喬子寒竟嘻嘻一笑,瀟灑上前,如紳士見到貴婦般,躬身吻了吻楚太太的手背,“媽——”
媽?
腳底一滑,楚伊菊差點昏倒!這家夥在搞什麼鬼?“媽”是可以亂叫的嗎?
但錯誤已經無法彌補了,楚太太乍見英俊青年彬彬有禮地吻著自己的手背,甜甜地叫自己一聲“媽”,立刻心花怒放,流露出丈母娘瞧女婿的目光,幷且愈瞧愈有趣。
而楚伊菊實在不忍告訴母親真相,掠奪她此刻的興奮。
“你就是希誠?”楚慕賢嚴肅開口。
“對呀,爹地。”喬子寒又是爽快地點頭。
于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楚慕賢,立即轉向新聞界,簡潔有力地宣布,“這是我女婿!”
嘩——
飯店大廳頓時沸騰了,楚氏夫婦一瞬間有了女兒又有了女婿,此等大事,不上頭條新聞簡直浪費!于是記者們拍照的拍照,趕回報社發稿的發稿,一群商界名流道賀的道賀、握手的握手,熱鬧非凡。
幸虧財經版的大記者們從不屑閱讀不入流的愛情小說,否則這謊言會立即穿幫!
或許,這場鬧劇可以再上演幾天,等到有讀者發現那個“某富商的女婿”貌似他們的偶像時,她父母也該已經回美國了。
“他們一定會原諒你的……”
楚伊菊忽然想到來之前,喬子寒對她的安慰。呵,真的好準,這個男人不僅花樣百出,竟然還是個預言家。
作者:
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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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天前
第五章
喬子寒如果不去當演員,真是演藝圈的一大損失。這三天以來,他成功地扮演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女婿,不僅楚太太被他迷得暈頭轉向,就連一向不輕易誇獎人的楚慕賢,也流露滿意的神情。
楚伊菊甚至想,如果當年希誠也像他這般嘴巴甜、膽子大,很可能那時候父母就同意她的婚事了。但……這也隻是“如果”而已,或許,父母現在態度的變化,並非因為發現女婿是個好女婿,而是因為他們的女兒已經長大,不再是天真無知、容易上當受騙的十九歲,不用他們再擔心。
“希誠,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這個問題,楚太太當然要問。
“我寫小說,”喬子寒毫不避諱地透露,“有個筆名叫喬子寒。”
“喬子寒?”楚太太驚呼,連楚慕賢也不禁側眸。
“你就是那個寫愛情小說的喬子寒?”楚幕賢似乎跟他太太一樣,對“女婿”的職業興趣盎然。
“應該隻有我一個人叫做‘喬子寒’吧。”他的大掌暗暗撫上禁伊菊的背脊,撫住她的心跳。
“她是你的忠實讀者,”楚慕賢指著楚太太,“每個星期都跑唐人街,等你的新書出爐。”
一顆跳動的心終于平緩,楚伊菊鬆了口氣。
“是呀,我最喜歡你的小說了,”楚太太幾乎要掏出手帕抹眼淚,“特別是那本《情人花》!”
呃,《情人花》?
楚伊菊低下頭,不知怎麼搞的,忽然想偷笑。
“我也特別喜歡那一本……”喬子寒似乎發現了楚伊菊的笑,大掌從她的背心上滑下,悄握她的手。他的瞳眸裏滿是暗示的意味,而且是隻有他們倆能看得懂的暗示。
“是呀,那本好讓人感動哦……天底下怎麼會有那麼不近人情的父母,把女兒趕出家門……我看的時候,哭了兩天!”楚太太熱情高漲,大談讀後感。
嘿嘿嘿……楚伊菊差點笑出聲。可愛的母親啊,你知不知道你罵的是誰?
“媽,飯店畢竟不如家裏舒服,你跟爹地願意賞個臉,搬到我們那兒小住幾天嗎?”像是不忍楚太太過于出糗,喬子寒岔開話題。
“我們那兒”?楚伊菊一片懵懂,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地方。
“雖然我們那兒偏僻了點,不過山上空氣很清新,到那兒玩兩天,對你跟爹地的身體一定會有好處,況且,伊菊也好想多粘你們一會兒……對吧,伊菊?”他揚眉丟了一個眼色給她。
難道……他指的是他那幢山間小別墅?不,他幫了自己這樣大一個忙,她已經感激不盡了,怎麼好意思再鳩占鵲巢?
“好阿好啊!”不待楚伊菊阻止,楚太太已經大力地點頭,“我最喜歡住在山上了。”
楚太太會這麼迅速地點頭是可以理解的,任何母親都會急於想看看女兒婚後的住所。因為借由到家中探訪,便可以窺見女兒的生活是否幸福。
如雪花般棲息在林間的小別墅,不僅沒叫這位母親失望,甚至還讓她欣喜地驚嘆。
那爬滿綠葉的涼爽陽台,足以仰望星空的玻璃屋頂,湛藍的露天浴池,還有風中飄來的薔薇甜香,不跟“幸福”二字聯想在一起都難!
楚太太看得滿意極了,楚慕賢也無話可說,倒是楚伊菊,因為冒充女主人的緣故,反而有點緊張。
她不知道廚房的餐盤放在哪兒,不知道浴室的水龍頭怎麼開,她甚至連“自己的”臥室在幾樓都不清楚。
幸好,有隨機應變的喬子寒站在她的身邊,這家夥還命令方琳火速用電腦做了一張“結婚照”擺在相框裏,使得這出戲愈演愈逼真。
但楚伊菊還是忐忑不安,因為夜晚就要來臨,應該跟丈夫親密“回房休息”的她,卻顯得不知所措。
“伊菊——”
趴在窗臺上眺望幽黛的遠山,聽到他在身後喚她。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已無可遁逃。
楚伊菊隻得回眸一瞧,瞬間臉兒立即微紅。此刻他已換上日式睡衣,鬆垮的衣襟露出一大塊胸肌,原以為對男子體魄早已絕緣的她,這會兒心湖竟不再是死水,泛起了絲絲微瀾。
因為離開希誠太久的緣故嗎?身體和心一樣,是需要撫慰的,何況,她那曾被開發過的身體,真的幹涸太久了……
可是,他在小公寓裏照顧她時,也曾衣衫不整地走來走去,也曾躺在沙發上,麵對床上的她,為什麼當時她就沒有“想入非非”?
不記得從何日開始,她對他的感情稍稍變質了,在飯店裏,當她看見他跟別的女人打情駡俏,她就已經意識到這種微妙的變化,而這幾天,眼見他所扮演的“女婿”如此成功。她的心更是愈發驛動。
“伊菊,你在想什麼?”得不到回答,喬子寒的聲音再次響起。
“剛才媽媽問我,是否願意跟她一起回美國……”
其實,楚太太並非隻問她,而是問“他們倆”。
“子寒,你覺得我應該去嗎?”一個簡單的問題,足以測試他的心。雖然,她不相信這段時間他對自己的照顧隻是出于善心,那溫柔的話語和曖昧的眼神,已經隱約透露了他的心意,但,經曆過情傷的她,卻已沒了自信。
若他愛她,就強迫她留下,或者跟她一起走。不要再像希誠那樣.許諾照顧她一輩子到頭來,卻讓她落個孤單的下常
可是……他是如此紅透半邊天的一個男人,會為了她拋下一切嗎?她並不見得比他身邊的女人漂亮多少……
喬子寒躺在燈光的暗處,臉上的表情也藏著。他聽了這話,似乎怔楞了一下,然後翻身麵朝著墻,打了個呵欠。
“呵——”他漫不經心的語調道:“好困呀!小菊菊你還不想睡嗎?我可支撐不住了。”
這算是回避嗎?回避是否意味著拒絕?
喬子寒是個懂得運用委婉說法的人,此刻,他卻連委婉的話都懶得說……呵,她在自作多情嗎?
楚伊菊忽然感到莫名的傷心,堵氣地爬上了空蕩蕩的大床,“啪”的一聲,她關掉了燈。
床和沙發距離不到五米,她可以清晰地聽到靜夜裏他的呼吸聲。
不一會兒,他竟打起微鼾來!
楚伊菊愈發氣憤,幾乎想跳起來把他踢醒。憑什麼他能這麼快就開心地夢周公,丟下她獨自失眠?
他既然一點兒都不在乎她……為什麼要闖入她的生活,擾亂她的心?她很這樣的“樂善好施”!
咬牙切齒地暗駡了一會兒,她似乎耗盡了全身氣力,漸漸的,眼前變得模糊,她濛濛朧朧地進入夢鄉。
那是個混亂的夢境,有笑著轉身而去的希誠,有責駡她的父母,有寫不完的稿子,還有他……當她夢醒時,天還沒亮,月亮卻已被雲遮住,窗外正是最漆黑的時刻,她沒有記住這個夢,卻發現額前、背後,驚得汗濕一片。
粘膩極了,她得去清洗一下燥熱的身子,再來補眠。
可是,當她走進房裏的浴室時,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叫,趕跑腦中殘餘的睡意。
一個裸著下半身的男人,在微光下,站在馬桶前!
“喬子寒,你這個色狼!”待她看清對方的臉,頓時惱羞得無地自容,趕緊捂著發燒的雙傾,哭著跑開。
哭?呵,多麼荒唐!看見一個裸男本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害羞可以理解,可這竟能讓她哭?
也許,是趁機發洩先前受的委屈吧?眼淚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有時候,半天掉不下半顆,有時候,卻說來就來。
腳下忽然一滑,楚伊菊撲倒在地毯上,膝蓋有些微痛,幹脆放聲大哭。
身後的喬子寒追了出來,看著她的狼狽相,竟然笑了。
“你笑什麼?”楚伊菊狠狠回頭瞪了他一眼,借由透入浴室的微弱月光,她可以看到日式睡衣已然遮住了他的關鍵部位,讓她不會那麼臉紅了。
“笑你像個小娃娃,摔一跤也會哭。”他蹲下身子,像看好戲似的,笑眼以對她的淚水。
“要不是你這個色狼,我怎麼會摔倒?”
“我隻不過小解而巳,誰叫你闖進來?”
他竟敢頂嘴!
“嗚……你明明知道這房間不隻你一個人住,如廁時就應該鎖門!”
“小姐,這房子先前隻有我一個人住,而且廁所的門根本就沒有裝鎖。”
“嗚……反正都是你的錯……”她很久沒有這樣耍賴了。從前,隻有在麵對希誠時,她才會如此放肆,今天不知怎麼搞的,老毛病竟又犯了。
“好,都是我的錯,”喬子寒倒好說話,不大計較,“快起來吧,再哭下去,你的父母該來敲門了。”
咦?對哦,她怎麼沒有想到!
於是,她習慣般自然而然地摟住他的腰,要他助她起身。然而,楚伊菊發現自己又犯了一個錯誤,她無意中摟住的,不是他的腰,而是他光溜溜的臀部。
這家夥,小解之後居然連內褲都懶得穿上嗎?
“呵……”喬子寒倒抽了一口氣,良久,沙啞的男音低低傳來,“小姐,你最好把手拿開,否則我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哼,他叫她拿開她就得聽話?偏不,似惡作劇般,楚伊菊反而把手更加胡亂地摸了兩下。
“你找死!”喬子寒的身軀再也按捺不住,如夠般壓下身來,她的睡衣被他揚手一扯,發亮的肌膚頓時一覽無遺。“小姐,我會告訴你,什麼叫玩火自焚……”
櫻唇還未來得及反駁,就被濃烈的吻一舉堵祝
楚伊菊的眼瞬間泛起湖水般的煙蒙。呵,這久違的感覺,好多年沒有嘗到了……她好懷念這種被愛、被擁抱的幸福感,就讓她做一次壞事吧……
她的小手主動地攀上他的肩,壓下他喘息不已的俊顏,唇舌纏綿地回應著他,撩起令人心顫的快感。
事情全然失控了。
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原本,他隻是單純地想見見那個寫《情人花》的女孩,後來,他隻是不希望這個女孩在悲傷的時候做傻事,再後來……兩人的交集如雪球般愈滾愈大,直至今天,再也停不下來。
當她說“媽媽問我是否願意跟她一起回美國”時,他就知道事情失控了。
一個女孩吐露這樣的句子,無疑是在試探他,看他是否能給予她承諾。
很可惜,他不能。他能給她仙樂飄飄的愛情,卻不會給予她承諾,因為,他本來就是個隨心所欲的人。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既可以拒絕她,又不至于傷了她的心。所以,他轉過身去,裝睡不說活。然而,上天太喜歡捉弄人,居然讓她撞到了光著下半身的他,于是,火柴一劃,整片情欲的沙漠迅速燃燒。
他承認,他在有意無意中勾引她,給了她美妙的幻想,但那隻是因為他希望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也同樣喜歡上自己,無關其他。
至於承諾……卻是個讓他厭惡的東西,他不想給,也給不起。
很小的時候,他就憎恨“承諾”這個東西了。他的父母因承諾而死守婚姻,卻沒有得到半點幸福。
還記得小時候媽媽曾抱著他哭哭啼啼地說:“要不是為了你這孩子,我早就離開他了……”
還記得父親在小客廳裏幽幽地抽著煙,淡淡地回憶,“為了你這孩子,我才娶她的……”
父母互相埋怨,卻又不約而同地,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為了承諾犧牲幸福的聖人,幷且在爭吵的時候,把怨氣撒向年幼無知的他。
喬子寒覺得莫名其妙,傻愣愣地看著父母對自己發脾氣,看著他們爭吵不休,一直吵到懶得再吵、紛紛出去找各自的情人。
他們現在還在吵嗎?嘿……他不知道,他跟他們已經很多年不曾來往了,隻聽說,他們還沒有離婚。
喬子寒大概是世上惟一希望父母離婚的孩子。因為他們如果分開了,就不會再對他發脾氣了;偏偏他們喜歡冒充聖人、信守承諾,所以,總對這個阻礙他們得到幸福的兒子惡言相向。
好吧,既然他們怨恨他,他也得找個對象來出出氣。父母是不能恨的,畢竟那是自己的父母,他這樣一個孝順的孩子,得另外找樣東西來恨。
他終于千辛萬苦地找到了……對,“承諾”,他要恨的就是“承諾”!
所以,他絕不對任何女孩子輕許諾言,他可以愛她們,給她們快樂,卻從不說出“嫁給我吧”,或者“我會一輩子照顧你”的話。
所以,女孩子們在剛開始迷戀他一陣過後,總會清醒地離開,找個可以給她們承諾的男人結婚去了。
現在他又碰到自己喜歡的人了——伊菊,這個受過傷的女孩。
不用猜,他就知道她是個需要承諾的女孩。那個叫做“羅希誠”的家夥曾經答應過要一輩子照顧她,那是她的初戀,女孩子總喜歡用自己的初戀情人來衡量一切男人,所以,她肯定覺得,自己也會給她“承諾”。
如果她發現,他跟羅希誠是不同的,還會喜歡他嗎?
喬子寒不敢想象將來的事,所以,他逃了……
“喂,你要在我這裏賴到幾時?”剛接完電話的方琳一把奪過他手裏的酒杯,對他大吼。
沒錯,他逃了。當清晨的陽光喚醒他的意識,趁著身邊赤裸的人兒還甜甜睡著的時候,他就套上長褲,飛快逃竄到方琳家,像做錯事的小男孩,不敢再回去麵對她。
他坐著喝酒,一喝就是好幾天,把方琳的屋子弄得亂七八糟、酒氣熏天,直到這個老女人快要發瘋,他仍是賴著不走。
“誰打來的電話?”他無視被奪去的酒杯,索性直接就著酒瓶飲上一口。
“還有誰,當然是伊菊啦!”方琳無可奈何地瞪他一眼。
他就知道是她,似有心電感應。何況這些天,她尋他的電話鈴聲響了又響。
“她說什麼?”喬子寒假裝不在乎,淡淡地問。
“她說她在機常”方琳也聳聳肩,擺出同樣不在乎的神情,到陽台收衣服。
“什麼?!”
一聲低喝,驚得她手中的襯衫差點掉落到地麵上。
“你那麼大聲做什麼?聽不清楚嗎?”方琳滿臉怒色,“我說——她、在、機、場!”
“她在機場做什麼?”死寂良久,他問的聲音中有隱隱的怯意。
“你說呢?”方琳冷笑,“總不至於是去散步吧?”
“幾點的飛機?”他的語調依然很平靜,但平靜得令人覺得詭異。
“兩個小時以後,”方琳咬唇笑著,繼續忙她的家務,“咦,奇怪了,你這麼關心幹嗎?她走了,不是正中你的意嗎?隻不過……唉,我們又得重新去找個‘槍手’了,麻煩呀!其實我早就知道你跟她不可能。你這個人呀,跟誰都不可能——寫小說都那麼沒耐心了,何況是談戀愛!伊菊趁早脫離你的魔掌,很好!喂,你在聽嗎……你要去哪裏?”
她回頭一望,竟發現喬子寒已經穿上外套,開門往外走。
“我出去逛逛……”他說。
“順便幫我買一袋洗衣粉回來!”她衝著他的背影嚷道。
但那背影沒啥反應,不知聽到了沒有?
嘿嘿,這家夥終于忍不住要出去“逛逛”了!至于他去逛到哪裏去,她就管不著嘍!
方琳得意地笑,快樂地哼著歌,剛洗的襯衫在陽臺上飄呀飄……
機場
看著前來送行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場麵,過去隻會使楚伊菊心煩,可是今天,她倒慶幸這不知從哪裏變出來的一大票親朋好友。有了他們纏著父母,她可以縮在角落裏不說話。
這段日子,因為子寒的逃離,她變得六神無主,怎麼也想不通一個剛剛愛過她的男人,為什麼會忽然溜得無影無蹤?
如果他是因為嫌煩了,也要多“吃”她幾次才會煩吧?愛情正新鮮,任誰都捨不得拋棄的。
她不是一個仗著擁有一夜情就糾纏不休的人,隻不過,自他把她從死神的陰影中拯救了之後,她對他的依賴就愈陷愈深……
她跟他之間的愛也像跟希誠的那麼深嗎?呵,不知道。她隻知道,她像一個在汪洋大海上飄浮的人,偶爾抓住了游過來的他,于是緊緊抱住,不敢放手,她害怕一旦失去這生命的支柱,她就會永沈幽暗的海底。
所以,她才會拚命打電話,四處尋找他,像個初嚐禁果、為愛癡狂的女孩。
呵,一切都是假像,在這場游戲中,她最愛的其實是她自己,她找他,不過是想利用他安撫她孤獨受傷的心。
“小菊,飛機就快要起飛了,希誠怎麼還沒來?”楚太太問。
“出版社找他有事……應該快來了。”楚伊菊隨口編了個謊言。
這幾天,她又要應付父母,又要為他的失蹤焦急,搞得她整顆心疲 憊樵淬。或許,等一下飛機起飛了,一切就會好起來。
“咦?希誠!”
楚太太忽然一聲驚喜的呼喚,震動了她。
那個邁著悠閑步子走向她的人,刹那間,竟惹得她快要落淚。不過,倘若眼淚真的流下來,在大庭廣眾之下,豈不很奇怪?于是她隻能強迫自己露出微笑,故做鎮定。
“希誠,怎麼來得這麼遲?”楚太太不解地問:“被關在飯店裏趕稿,一定很辛苦吧?小菊都告訴我們了,說你被電視台拉去寫連續劇,每天必須寫出一集,否則就被關在飯店裏不許出來。太可怕了,怎麼會有這種事?電視台想出這招也大怪了,難怪現在的連續劇愈拍愈粗糙……”
喬子寒眉毛輕挑地望向楚伊菊,發現那個說謊騙母親的人,此刻正低頭避開他的目光。
她為他的失蹤找的理由還蠻在行的,是方琳幫忙編的吧?
看著她晶瑩的小嘴,垂著的翼動睫毛,讓他好想一舉摟住她,狠狠地吻她……但時間已經晚了,她即將飛走,就算他想跟她多說上兩句話,怕是不能了。
好想要她留下,可是,留下了又能怎樣呢?他這個不負責任的薄幸男子,幷不能給她一輩子的幸福。
第一次,那樣懼怕飛機起飛的轟鳴聲,那隆隆的聲音,似要震毀他的耳膜。
“希誠,我們要進去嘍!”楚太太說。
“爸,媽,一路順風……”他很想像個彬彬有禮的女婿那樣笑盈盈地道別,然而當他看到伊菊從椅子上起身時,他的情緒再也抑製不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你……”楚伊菊顯然錯愕萬分,瞪大眼地看著他。
“爸,媽,能不能等一下,我有話要跟伊菊說。”這個句子藏在他胸中已久,此刻,不知打哪裏竄出來的勇氣,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你們小兩口有什麼話回家去慢慢說,我們再不進去,飛機就要飛走嘍!”楚太太笑眯眯地看著兩人的親密姿勢。
“你不走?”喬子寒呆立半晌,終于聽清了楚太太話中的含意,喜悅頓時漫過心田,讓他怔愣在當常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走?”楚伊菊嘟嘟嘴地說,“隻不過來送行而已。”
“可是方琳說……”霎時,他懂了。
其實,她們倆什麼都沒說,一切隻是他自己的擔心而已……他是如此擔心她會離去。
焦急中的失態已經出賣了他的心,往後,他再也不能裝扮成對她不聞不問,再也不能刻意逃避遠離……呵,上了好大一個當!
“希誠,記得出了新書得寄給我一本哦,還有,連續劇拍完了也要寄給我一套DVD,統統簽上名!哈哈,以後就再也不用跑唐人街傻等了!”楚太太興高采烈,與女兒、女婿揮手告別,像所有心滿意足的母親,登上客機。
剩下喬子寒仍然傻楞楞地抓著楚伊菊的胳膊。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7 天前
第六章
五月是屬于陽光的季節,從機場出來,透明的金色已灑了滿地。
喬子寒送楚伊菊回小公寓,下了計程車,兩人就沿著小公園散步似的走,長長的影子拖在身後。
不知哪家飄出的細碎鋼琴聲,在花香彌漫的空氣裏飛揚。
“這支曲子,我以前會彈……”楚伊菊忽然說,“不過不記得名字了,那時候希誠還說過,等有了錢,就搬到一幢可以擺得下鋼琴的大房子,讓我繼續學習……呵,好久以前的事了。”
她仰頭尋找飄出音樂的窗子,但樓層太多,沒有找到。
“喂,”轉過身,眼裏滿是得意的笑,她問:“你為什麼要到機場找我?”
“我隻是隨便逛逛。”喬子寒俊顏微紅,睡到樹陰處。
“逛逛?”楚伊菊睨他一眼,“能逛到飛機場也太稀奇了吧?”
她記得當時他衣衫背後一片浸濕……是因為天氣太熱?還是因為焦急?呵呵,五月應該還算涼爽吧?
這個男人真是奇怪,平時既話多又嬉皮笑臉,怎麼忽然如乾坤扭轉,變得如此斯文靦腆,動不動就臉紅?
她主動上前,捉住他的手指玩耍,“告訴我,為什麼?嗯?”
“菊……”喬子寒忽然掙脫她的手指,環住她的腰,“我有話要對你說……”
“說呀、說呀。”她側著腦袋笑逐顏開地看他,一副天真相。
“真想跟我在一起嗎?”抵住她的額,他輕輕地問。
“如果不想跟你在一起,我為什麼要留下來?”楚伊菊摟住這個不開竅家夥的脖子,嬌嗔道。
“伊菊,我不是羅希誠……”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他。”
“我是說……我不可能像他那樣給你承諾。”稍一猶豫,喬子寒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什麼意思?”她微怔,笑容也略微僵凝。
“我是一個既不相信婚姻,也不相信愛情能天長地久的人。現在,我可以好好地愛你、照顧你,但我不能承諾一輩子跟你厮守,因為我覺得凡事都有盡頭,未來誰也不能預料……菊,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可是、可是……”楚伊菊一時間竟找不到話語來辯駁。
他的認知,跟她的向往,如此大相徑庭。相愛的人不是都希望能長相廝守,直至海枯石爛嗎?如果隻是為了短暫的光輝,所有刻骨銘心的過往豈不白費?她亦不能想象,曾經滄海桑田的兩個人,分開之後被相思和回憶折磨的情景。
“呵,我就知道你不能認同我的想法。”喬子寒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的腰間頓時一空,有風掠過,“伊菊,我們……還是算了吧。我不想傷害你,真的。”
“不!”她猛然搖頭,抽回他的大掌,讓它們重新溫暖她纖細的腰,“我不要‘算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伊菊,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並不是愛,這隻是你對我的依賴而已。”喬子寒苦笑地說。
“不論是愛,還是依賴,我都不管……我隻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楚伊菊的小臉埋進他的胸膛,耍賴般不住地磨蹭。
她已放棄了跟父母回美國共用天倫之樂,如今絕不能就此兩手空空,無論如何得拾回一點珍愛的東酉做為補償吧?
而子寒就是現在她惟一看到的、想要的。
承諾,也許幷非什麼大不了的東西,過去,她曾擁有過——希誠給她的承諾,多至數不清,可是,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又有什麼用呢?希誠一走,一切皆成空。
也許,子寒才是對的,她該為了幸福放手一搏嗎?
“好,那我們就在一起……”喬子寒沒有拒絕她的擁抱,薄唇擦過她的發際,細密輕柔的吻像雨絲潤澤她的頰,“不過,如果哪一天,你對我失望了……我們就分開,好嗎?”
這家夥,居然還沒開始正式戀愛就談分手?嘿,像逼人買保險似的。
“好的。”
誰叫她離不開他呢?無可奈何,楚伊菊隻有點頭妥協。
然而,這畢竟隻是妥協,幷非自己心甘情願,不久之後,楚伊菊發現,這段戀情不似她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她和喬子寒早已不是牽牽小手、親親小嘴一般單純的情侶,但又算不上談婚論嫁、相互扶持的未婚夫妻。 彼此之間沒有諾言,隻有rou體的歡愛,拋棄了對未來的構想,等于拋棄了明天,仿佛一隻斷了綫的風箏,沒有了安全的心。
有時候,他會來她的小公寓,有時候,她又會被帶到他的別墅。他不給她鑰匙,也從不跟她要她的。
他的確很愛她、很寵她,但連個固定的住所都沒有,她頓時覺得再多的愛,也會像付諸東流的江水般——沒有用!
更可恨的是,她這才察覺,原來,喬子寒很有女人緣。 過去,她沈浸在對希誠的回憶裏,毫不在意,現在,當她再回頭認清這個她愛上的男子,看著那些圍繞在身邊的女書迷、女記者、女編輯……妒意就莫名其妙地竄起,壓也壓不下去。
她自認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可是有些事,是情人都會眼紅的。
比如,某位女書迷給喬子寒寄來一大叠玉體橫陳的裸照,照片背麵,寫滿狂野情話。
比如,某位女記者借來訪之名,在她和喬子寒剛要親熱的時候猛按門鈴,然後在客廳賴著不走。
再比如,某位女編輯的老公找上門來,說他老婆要離婚,都是喬子寒引起的,然後大打出手……
上個星期更離譜。有人寄來一張卡片,斜斜的宇體連成一句話——“周末我要來跟你做愛。”麵對這種經常收到的莫名其妙的信,她和喬子寒呵呵一笑,誰也沒放在心上。但當周末的清晨,楚伊菊打開大門時,竟發現一個陌生的女人提著箱子、站在台階下。
“你找誰?”喬子寒問。
“我說過,這個周末我要來跟你做愛的。”陌生女子笑盈盈地答。
最後,他倆不得不打電話給精神病院,叫來救護車,把這名患有妄想症的女書迷送走。
除此以外,偶爾他倆逛街時,會被火眼金睛的美眉圍追堵截,抑或某少女跳樓前,會要求喬子寒前來聽她臨終的遺言……
這類事情不是每天都發生,但十天半個月遇到一次,也足以把人給逼瘋。
楚伊菊強行壓抑著自己不滿的情緒,因為她的心上人曾說:“如果哪一天你對我失望了,我們就分開……”她幷非對他不滿,她隻是對他周圍的人不滿而已。
況且,他是她的心上人,是她不敢想象自己會離開的人。現在,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唇吻,習慣了他涼夜裏的擁抱、習慣了他做的飯萊,還有他幫她修改過的小說
他的影子,一點一滴滲入她的生活,如果猛然抽出,她定會落到鮮血淋淋的下常
所以,她壓抑著不快樂的心,一忍再忍。
偏偏他樂於助人、憐香惜玉,對誰都很好——
少女跳樓,他會率領警員衝上天臺救人。
女約輯的老公打上門來,他會笑著拍拍人家的肩,秘密傳授對付女人的良方,害人家最後連連道歉,甚至跟他稱兄道弟。
暗戀他的女書迷摟著他邊哭邊表白,他也會不厭其煩地溫柔安慰……
于是,喬子寒更討人喜歡了,而楚伊菊更不快樂了。
隻不過相戀的人若有一方不快樂,他們廝守的日子就不會長久。
晴空萬裏的一天,一個災星按響了他們的門鈴。
門鈴按響之前,楚伊菊正在做一個大蛋糕,因為這天是她的生日。
喬子寒說要好好替她慶祝,于是趕跑催稿的方琳,掛掉出版社打來的電話,如今隻有他們兩個人在這山間別墅裏,親親密密地度過這美好的時光。
然而,門鈴響了。 本來,他們不打算理睬,但又想起事先訂了些瓜果蔬萊,或許是送貨的,于是隻得打開門。
但是他們都想錯了,門外一個鼻青臉腫的女人哭著衝了進來,準確地衝進了喬子寒的懷裏。
“嗚……子寒……他打我!”女人泣不成聲,頭找到胸膛的最佳位置埋好,緊緊地摟住喬子寒的腰,動作老練,想必已做過無數次。
“妙兒?”喬子寒定睛看了好一會兒,才從那鼻青臉腫中辨認出昔日的老友。
唐妙兒?那個著名的電台DJ?
端著蛋糕從廚房出來的楚伊菊,下意識產生了敵意。尤其是此刻兩人旁若無人的親密姿勢,更讓她心裏不爽。
“無賴,他居然敢打你?為什麼?”喬子寒仗義執言,頓生一副打抱不平的大俠麵孔。
“還不是為了你!”唐妙兒哭腔不斷。
“為了我?”他吃了一驚,“怎麼會為了我?”
“我在電台幫你打書,他在報紙上寫書評駡你,然後他就說我專門跟他做對,對你餘情未了!”
他?想必是唐妙兒現在的男人吧?楚伊菊索性坐到一旁,觀看兩人惺惺相惜的模樣。
“後來愈說愈生氣,他就打我……嗚……我要去告他!跟他離婚!”
離婚?楚伊菊愕然擡眸。她,已經結婚了?
一個已經結婚的女人,在跟老公打架時,第一個想到的求助對象,竟是子寒!
而子寒在知道人家已經結了婚的情況下,仍跟人家摟摟抱抱,駡人家的老公?
呵呵,這兩人感情的深厚可見一斑!
楚伊菊的臉色不由得更沈了,覺得情況比對方沒有結婚更糟糕。
“你先別著急,坐下來喝點水,”喬子寒拍著唐妙兒的肩,先將她安置在餐桌前,“這兒還有蛋糕……你餓不餓?來,吃一塊!”
這小子,不要太過分哦!楚伊菊幾乎想拍案抗議。那個蛋糕可是她花了一個早上做出來的生日蛋糕耶!他居然不經她同意,就端給別的女人吃?
“喔……”唐妙兒抹抹眼睛,毫不客氣地把爪子伸向盤中,“我正好沒吃早餐……跟他打架打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喬子寒拿起刀子,將蛋糕切成了八等分,一塊接一塊的,在唐妙兒的狂嚼大咽下,很快便一塊也不剩。
楚伊菊眼巴巴看著自己的杰作不翼而飛,萬分心痛之餘,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為了一個蛋糕翻臉,好像有點小氣?
她不會因此表露出對喬子寒的不滿的。她知道表現出不滿的那一刻,就是兩人分手的時刻,而忍了這麼久,她隻有繼續忍忍忍。
“總之……我不會這麼便宜放過他的!”唐妙兒一邊打著飽嗝,一邊捏她的鼻子,“我決定了……我要離家出走!”
“好,我支援!”喬子寒舉手同意。
楚伊菊瞪向這個無知的家夥。他懂不懂這是在破壞別人的婚姻?
“所以……”唐妙兒放下叉子,擦擦嘴,“子寒,你要幫我。”
“說吧,怎麼幫?”他一向很慷慨。
“我要在這兒住幾天。”唐妙兒篤定地點點頭。
此語一出,不僅楚伊菊震怒,就連喬子寒也不由得楞了楞。
他終于擡眸看了看身旁被忽略已久的人,語氣變得猶豫起來,“妙兒,這好像……不太好吧?萬一你老公以為我拐了你,我怕自己打不過他……”
“可是如果你不收留我,我現在回去會被他打死!”唐妙兒繼續哭,“嗚……子寒,你不會見死不救吧?我跟他打架,可都是為了你呀!”
“那……好吧。”畢竟,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喬子寒剛一點頭,桌下不知被誰狠狠地踢了一腳。
“子寒,你的小女朋友不會介意吧?”唐妙兒望向楚伊菊,哭相蕩然無存,化為嘻嘻一笑。
現在才想起問她的意見嗎?楚伊菊懷疑唐妙兒來這兒的真正意圖,幷非為了逃避老公,而是為了故意氣她。
“當然不會。”喬子寒很大方地代答,於是.又被暗處的腳猛踢一下。
“那我就先上樓洗澡嘍!”唐妙兒快快樂樂跳起來,“打了一架,又哭了這麼久,身上粘膩得很,我用你的露天浴池,不介意吧?”
當然介意!楚伊菊快氣壞了。為了慶祝生日,她特地在露天花池裏撒了熏花,方便自己和親密愛人狂歡後享用……如今,竟便宜了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女人?
“洗完澡我要去睡一覺……呵,好困!子寒,我要睡你那間藍色的臥室哦!那間房光綫特別好,床也好大好舒服,我每次都睡得美美的。”
楚伊菊背脊一硬,握緊拳頭。
對此地的環境這樣了如指掌,是否表示這女人曾經在這兒睡過多次?
誰都清楚,那間藍色的臥室是喬子寒“招待”他的女人用的,當然,他也在那兒“招待”過她楚伊菊,一直到現在,那兒都是他們歡愛的最佳場所,因為,正如唐妙兒所說的,那兒“光綫好”、“床既大又舒服”、“可以睡得美美的”。
楚伊菊快要抓狂了!一個女人當著她的麵,吃光了她的生日蛋糕,享用她的浴池,現在,還要來霸占她的床?而喬子寒……什麼也不說!
“對了,子寒,我沒帶換洗的衣服,叫你的小女朋友借我幾件穿穿,OK?”
唐炒兒得寸進尺,提出的要求愈來愈過分,最後一句,讓楚伊菊的耐心全然崩潰——
“還有,你的備用鑰匙在哪裏?給我一把!”
鑰匙?嘿,同居那麼久,子寒可沒給過她什麼鑰匙!愛撒嬌的唐妙兒小姐呀,你就等著大失所望吧!
然而,楚伊菊萬萬沒有想到,大失所望的人,竟是她自己。
隻見,喬子寒一聲不吭,走至壁櫥前,大掌一伸,什麼東西叮叮當當的,被扯了下來。頓時,一串鑰匙拋到了唐妙兒的手中。
他、他居然……
楚伊菊隻覺得激憤竄起,狂怒攻心,話語哽在喉中,久久不能出口。
再能忍耐的人,此刻也忍無可忍了!
顧不得正穿著睡衣,她抓起剛好擱在客廳沙發上的皮包,踏著拖鞋奔出門去。
“菊,你去哪裏——”喬子寒像是大夢初醒,追上前來拉住她的手臂。
“要、你、管!”左腿再次狠狠踢出,這回,正中他的膝蓋,一隻拖鞋也躍到半空。
楚伊菊駕著小車,以史無前例的飛快速度,駛出別墅……
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逛了不知有多久,直到天邊斜陽漸漸淡落,暮歸的藍色徐徐升起,她才把車開回自己的小公寓。
屋裏很黑,她沒有開燈,便和衣躺到床上。
他們……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重修舊好?一個被老公打,一個被女朋友踢,正好同病相憐吧?
看著飄浮在床頭的朦朧月光,她已經心痛到無力。
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告訴自己,今天是她的生日,應該快樂一點。
可是,她睡不著,也快樂不起來。
本來,這個時候,她可以吃著自己親手做的生日蛋糕,吹滅晶瑩的蠟燭,許一個保佑她一整年的願望……可是.現在周圍空空蕩蕩。蛋糕,沒有了,陪她吹蠟燭的人,也沒有了。
一個翻身,她……好想哭。
忽然,她看見屋裏溜進了一枚小小的星子,從廚房靜靜地滑向她的枕邊。
非常可愛的小星星,像燭光般,躍躍地跳著。
是……幻覺嗎?
楚伊菊揉揉眼睛,發現那並非幻覺,真的有一點亮光在她眼前遊移,隻不過,不是小星星,而是一支燭光。
燭光閃在紫色的大蛋糕上,而蛋糕托在一個人的手中。
“你?”楚伊菊驚得跳坐起來,“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在等著幫小菊菊過生日,已經等了一個下午了……”喬子寒于燭光中露出討好的笑容。
“不要答非所問!”楚伊菊瞪他,“我是說你怎麼會有我家的鑰匙?”
“我一直有呀!不然當初小菊菊絕食自殺時,我怎能進進出出地照顧她?”擱下蛋糕,喬子寒趁她不備,摟住那纖纖細腰,薄唇咬在她的耳邊,“其實……是當門被撞壞了,找人來修的時候,我偷偷留了一把……”
“無賴!”她驚叫,“偷了我的鑰匙,卻不給我你的鑰匙!”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給你了?”喬子寒莞爾,“隻不過你從沒問我要過,所以我以為你不稀罕。”’
“狡辯!”她一把推開他壓進的胸膛。
“我知道你在生氣……”忽然一大串閃亮的玩意兒叮當作響,塞進她的手中,“小菊菊,想要別墅的鑰匙還不容易?這兒有十把,如果還嫌不夠,明天我叫人去打一百把……夠了嗎?”
“人家才不是為了這個哩!”她氣的不是他不給她鑰匙,而是他居然給別的女人鑰匙!
“那是為了什麼?”他裝傻,“哦,我懂了,為了蛋糕?小菊菊,你看,這個蛋糕是我做來賠給你的……好不好看?”
“呸!不知道在哪裏買的,騙我說是你做的?”這個無恥的家夥!
“真的是我親手做的!”他對天發誓,“你看,有點烤焦了……外麵買的,哪會烤焦?”
挑開藍黴醬,她果然看到黑糊糊的一片。心裏不知怎麼的,沒那麼氣了,一股溫暖似游絲般地飄上來。
“好醜!”她仍嘟著嘴嫌著,“而且肯定難吃!”
“那不要吃了,我們吃點別的……”
喬子寒大掌探入她的衣衫,輕輕一碰,扣子全然解脫,露出溫柔月色。他的唇趁機而下,吻住那月白的柔軟,吻出她的申吟。
他是如此熟悉她的身體,懂得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點燃她的熱情。
楚伊菊的意識迷茫了,所有的怒氣在這水一般的包容中,漸漸熄滅……惟有身體內爆發的快樂,帶她飛往纏綿的雲端……
風彌漫了整間屋子,她疲勞了一天的雙眼,晃晃悠悠閉上。
嘴角不覺也舒緩了,這一覺還算睡得安穩……
醒來的時候,天仍是黑的,或許正值午夜,因為她聽到一個縹緲的女音,是電台正在播放午夜傾情的節目。
“唔——”她翻了個身,摟住喬子寒的腰。
朦朧中,她看見他靠在床頭,翻著她新寫的稿子,聽著收音機。
“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他回握她的手,低聲問著。
“沒有……”小臉貼上他腰間赤裸的肌膚,緩緩摩挲他柔滑亮澤的肌膚不帶一絲贅肉,她好喜歡他身上的味道。“人家真的肚子餓了,所以就醒了。”
“小姐,如果你不挑逗我,可能我會考慮到廚房為你煮一碗麵。”他壓下身子,沙啞地說。
“如果我就是要繼續挑逗你呢?”換了另一邊臉頰,順勢粘上他脖間敏感處,她重複先前的動作。
“那你不僅沒有麵吃,而且會繼續被我吃!”他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這一次,他愛她的方式不再狂野,不急于渲洩,而是輕輕款擺的,在爆發與抑製中,給她最大的歡愉。
“寒……”她微閉著眸子,帶著微喘,“你怎麼想起聽廣播了?”
也許是因為唐妙兒的關係,現在,她對廣播有點……過敏。
“你不覺這個節目不錯嗎?噓……快聽,現在播的是我們的小說。”
她細聽,果然,伴著細雨般的背景音樂,DJ朗誦的,正是他們某本小說的片斷。
那一段文字類似散文的筆觸,很適合在這寂靜的夜晚,撫慰失眠人的耳朵。
而那個朗誦此文的女DJ,用嗓音中的柔美帶出了文字間難以言喻的情緒,與夜色相融……
“呵,她念得不錯。”喬子寒讚道。
的確,念到煽情處,不僅楚伊菊為之動容,就連喬子寒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律動的速度,一舉衝上高峰,噴出火熱的愛ye。
好久沒有如此激顫的美麗了……一篇零落的文章,一個柔媚的文音,竟似一縷催情的香。
楚伊菊微笑半晌,待意識清醒後,忽然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不太對勁。
那個女音……先前被情欲所迷的她,竟沒有發覺它如此熟悉,而且是今天早上還曾聽過。
“她是唐妙兒?”她猛地睜開眼睛。
“對呀。”喬子寒懶洋洋地笑。
“她是唐妙兒!”她氣得一把將他推開,“你居然在跟我做愛的時候……還想著她?!”
“我沒有想著她,”他仍戲謔地刮刮她的鼻子,“我隻是聽聽她的聲音。”
“聽著她的聲音,然後就可以想象跟你翻雲覆雨的是她!”楚伊菊冷笑相譏,掀被下床。
她氣得全身發抖,感覺蒙受了奇恥大辱。剛才,誘使他瘋狂衝刺的,竟不是她的迎合,而是唐妙兒遙遠的聲音。
隔著長空,隔著收音機,那女人都能左右他,她怎麼能比?呵,太卑微了,她是個微不足道的人……
“菊,不要耍孩子脾氣,”喬子寒從後麵摟住她,“我承認,我是刻意在等她的節目。因為,今天中午,我把她送回了家……我們約好,如果她跟老公和解,就在今晚的節目裏給我打個暗號,我們短期內就不再聯係,免得她那個醋壇子老公又發火……她老公就是上次在報紙上駡我們小說的那個評論家,嘿嘿,他一直……”
“他一直在嫉妒你,因為他的老婆唐妙兒是你以前的女朋友,而且現在跟你仍然藕斷絲連!”
“伊菊,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你明明知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楚伊菊捂住耳朵,“你現在就給我走開!滾出去!立刻消失!”
喬子寒的笑容終于凝固,雙手停留在半空中——那雙剛想擁抱她,卻被打落的手。
“你現在太激動了,我說什麼你都會聽不進去,”良久,他徐徐地說。笑容依然綻開,不過,已換了澀澀的意味。“那……我先走了,廚房裏有泡麵,要是餓了,你就自己煮一煮,不要因為偷懶而餓壞了肚子……懂嗎?”
指尖繞上她的發,替她將拂亂的發絲攏好,他推門而出。
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後,怔立的人兒才回過神來。他走了?這麼趕一趕,就走了?
呵,好容易。
如願以償的楚伊菊頽然坐在床頭,心中一片暮藹沈沈。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7 天前
第七章
他沒有信心了……
原以為自己能讓她幸福,誰知道情侶間無理取鬧、疑神疑鬼的爭吵在所難免,如同魔咒。
最害怕出現的場麵就在眼前,她的眼淚滴滴滾落,決裂的話語衝口而出,他知道那是她一時心直口快,所以他幷不生氣,卻害怕這樣的爭吵會傷了她自己。
她已經對他不滿意了,他可以感覺到。即使以此問她,她定會搖頭否認。
這段時間還有誰比他更瞭解她的心呢?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感,他也能瞭解……
童年的恐怖記憶再次浮現出來,那時候,他的父母也是這樣,為了不相幹的一個男人或者女人吵得翻天覆地。剛開始,他們也許隻是講講氣話,後來,爭吵愈演愈烈,氣話變成真話,外遇也成真。
他不要自己跟她之間本來美好的愛情也淪落到這種地步,如果現在退出可以保留一份還算美妙的回憶,那就讓他當個負心人,退出吧……
早就跟她約定:如果有一天,她對他失望了,就分手。
呵,幸好有這個約定,算是先見之明嗎?
為什麼愛得再深的人都會有爭吵的一天呢?難道愛情真的不能永恆?
他該慶幸自己不相信婚姻,也不打算跳進婚姻的牢籠,更不允許自己給任何一個女孩子承諾。雖然,他真的很想跟她一輩子在一起。
夜有點涼,她餓著肚子一個人坐在黑暗裏哭,會不會有事?
一隻腳已經踏下樓梯的喬子寒,深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他自認雖然是一個隨性的人,但對自己的女人可從來沒有隨便過,他總是很在乎她們,認真地照顧她們,盡量不要讓她們受到傷害。
何況,伊菊是他至今最……喜歡的人,那麼,更沒有理由丟下她不理了。
他決定回去為她煮一碗麵,就算不能給她更多,但至少他不能讓她餓著肚子傷害自己的身體。
鑰匙就在他掌心裏,讓他可以輕易地回去身邊。那把小小的鑰匙,微涼的金屬觸覺,貼著他的肌膚貼久了,也變得溫暖,這令他不禁勾起一抹微笑。
轉身步過漫長幽暗的走廊,他悄悄地重新打開她的門,看見她仍舊呆坐在月光裏。
不過,她麵頰上已掛滿淚水,左手按著胃的位置,渾身顫動不止。
她在泣不成聲地低喃著什麼,乍然他聽不清楚。可是隨著她的泣訴起伏,他終于聽懂了——
“希誠……希誠……”
她,在叫著昔日戀人的名字。
喬子寒霎時身形僵若石像,若不是一縷涼風擦肩而過喚醒了他,也許,他會在門邊站至天明。
不,他沒有生氣,她在懷念著從前的戀人是應該的,這說明她不是一個見異思遷的女孩。他該為自己愛上了這樣一個好女孩而高興。
可是……他的心為什麼在抽痛呢?
他不會嫉妒一個死去的人的,即使那個男人活著,他也不允許自己嫉妒他。
隻不過,自己照顧的女人,哭泣的時候竟喊著別人的名字,讓他有點……傷感。
聽說,人在最脆弱的時刻想到的,才是自己最愛的人。可見她最愛的,始終是羅希誠。
他並不打算跟羅希誠爭,也爭不過……
恐懼左右著喬子寒的心,讓他下了決定。
“子寒——”
也許是站得太久,她終于發現了他,踉蹌著跑過來,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
“子寒……不要走,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亂講的……你不要生氣……”
其實,當他一離開,她就後悔了。回頭想想,先前的爭吵的確無理取鬧的成分比較多。
何必為了一個結了婚的女人弄得他倆不開心呢?不值得。
“我知道那個唐妙兒跟你沒關係……我隻是嫉妒,不喜歡你也對她這麼好……子寒,我保證再也不這樣了,真的!”
她踮起腳吻他的下巴,嘴裏不住解釋,眼神透著焦急,隻怕他不肯原諒她。
“我知道,”喬子寒忽然淡淡地笑了,按她坐回床邊,語意格外溫柔,“餓不餓?嗯?我煮一碗麵給你,好不好?”
“好。”楚伊菊連連點頭,摟著他的雙手卻不肯放,“你真的不生氣了嗎?”
“當然了。”他輕輕地吻了吻她的耳垂,似在叫她放心,“手放開一下,好不好?我要去廚房給你煮吃的。”
他往瓦斯爐走去,她卻仍然粘著他,跟著他的腳步,像無尾熊那樣從後麵摟著他的腰,臉貼著他寬大的背,在他煮東西的時候也是如此。
好不容易艱難地煮完了麵,喬子寒一口一口輕哄她吃下,待到她打了個飽嗝,替她擦淨嘴角,他才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菊,我們分手吧。”
剛剛露出甜蜜表情的楚伊菊像是沒有聽懂,擡眼怔怔地看他。
“你在說什麼?子寒,可不可再說一遍,人家剛才沒留意啦。”她笑。
“你聽得懂的,不要假裝,好嗎?”喬子寒忍不住撫了撫她的臉,“我說——我們分手吧。”
她仍是楞楞地,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回答,“可、可是……為什麼?我已經道歉了,也保證以後再也不無理取鬧了……你在開玩笑,對不對?”
“我是說真的。”他凝視她的眸。
“可……為什麼呀?我哪裏做得不好,子寒,你告訴我……我會改的,求你不要開這種玩笑……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樣好笑。”
“菊,還記得嗎?我們曾經約好的,如果哪一天,你對我失望、不滿意了,我們就分手。”
“可我沒有對你不滿意呀!”
“你有的,菊,”他嘆了一口氣,“這段日子,每當有女人來找我,你就不開心。我不想讓你不開心,可是,我也不能保證以後再也沒有女人來找我。”
“我不介意,真的,”她使勁地搖頭,“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以後,我再也不會無理取鬧了……”
“菊,你覺不覺得你過于依賴我了?從前,你絕不會這樣委曲求全,我喜歡、欣賞的那個堅強楚伊菊已經不見了。”
“有嗎?”她努力地笑,可無論怎麼牽動嘴角,表情都僵在那兒。
“也許你自己沒有察覺到,同樣,你也沒發現其實,直到現在,你仍然忘不了羅希誠。”
“希誠?”她詫異,“不會呀,我已經好久沒想起他了!”
“是嗎?”他苦笑,“就在剛剛,你還在叫著他的名字……”
剛剛?楚伊菊覺得自己的思緒混沌不清,眼神也隨之朦朧迷幻。
“我叫了他的名字嗎?我不記得了……剛剛,我坐這裏,好像哭了,又好像自言自語說了什麼……可是,我說了什麼,真的不記得了……我真的是在叫他嗎?”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他心疼地看著她努力思索的模樣,“總之,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到這兒來……”
“不要!不要!”她如夢初醒地驚跳起來,抓住他的手臂,“我不要分手!你不可以丟下我不理!”
“也許,你應該試著過一段沒有我的生活,試著自己站起來,不要再依賴我。”他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敢說出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嫉妒羅希誠,是因為從童年殘存至今的恐懼……他抽開她的手,緩緩起身。
趁著他現在心還沒有完全軟下來,快快了斷。
“不要擔心,我不在了,方琳會照顧你的。”他說。
然後,喬子寒再度推門而去,這一次,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腳步聲沒有再響起。
楚伊菊眼睛瞪著那晃動的門,忽然,“哇”的一聲,先前吃下的東西全然吐了出來。
她吐呀吐,吐出了清水,吐出了胃液,似乎要把整個痛至極點的靈魂、整顆被敲碎的心,全部吐出來……
這個男人怎麼可以這樣可惡!騙取了她的信任,騙取了她的心,當她以為可以一輩子依賴他的時候,甚至可以為了他隱藏自己的妒意和不開心的時候,猛地抽身離開?
是他先接近她的,給了她幻想,現在,卻要把這幻想擊碎?他怎麼可以這樣霸道?什麼都是他說了算嗎?剛剛,她一直在搖頭,難道他沒有看見?
她撲倒在床上,想哭卻哭不出來。
呵……這種可怕的感覺又來了,照顧希誠的那兩年,她也是這樣,欲哭無淚。
從前,不瞭解為什麼會這樣?後來才明白,一般的傷感可以用哭泣來渲洩,可是,傷感到了極限,卻無從渲洩。
她睜著眼躺著,天亮後,方琳來了。
“子寒打電話給我,要我來看看你。”方琳一邊說,一邊替她收拾汙穢一地的房間。
他還想到叫人來看她?這……算是關心,還是虛假的安撫?
楚伊菊聽到衣櫃門響動,一條炫目的裙被扔了過來。
“把這個穿上,跟我出去吃晚餐!”方琳命令。
“我不想吃……”昨晚吃的全都吐了,現在她胃好痛,什麼也吃不下。
“沒出息的東西!”方琳叉著腰駡,“總是為了男人弄成這個樣子!這回你打算怎麼辦?又是絕食?跳海?”
“我……不會的。”她不要用死亡來威脅他回到自己身邊,這樣,除了遭到鄙夷和嘲笑,一無所獲。
“對!這樣才對!”凶惡的女人頓時綻放笑顏,拍拍她的肩,“我們要振作精神,讓那些拋棄我們的臭男人看看沒有他們,我們也能活得好好的!快換衣服吧!”
“可我真的不想吃……”楚伊菊把頭埋到枕中。
“不要以為我隻是拉你去吃飯這麼簡單!”方琳湊到她的臉邊說,“今天的晚餐很重要,因為,我還約了幾個編輯和發行人。”
“關我什麼事?”她隻是個見不得光的影子作家,哪有資格見編輯和發行人?
“當然跟你大大有關嘍!”方琳奮力地點頭,“因為,你就要成為明日的寫作之星、當紅的美女作家了!”
“我?”楚伊菊失笑,“我?”
“不要懷疑!我打算把你推到台前,不再做喬子寒那小子的槍手!從今以後,你所有的小說,將用你自己的名字‘楚伊菊’出版!”
這算是繼“分手”之後,聽到的又一重大新聞嗎?
楚伊菊不由得坐起來,眨著難以置信的眼睛,“你確定用我的名字出版,小說能賣得出去?”
“怎麼不能?有我方琳幫你包裝,半年之內,包你紅透半邊天,喬子寒那家夥不就是我捧出來的嗎?”
“那……你替他找到新的槍手了?”
“誰?喬子寒?”方琳哈哈笑,“他?他已經宣布封筆了,你不知道嗎?”
“什麼?”封筆?
“這是今天的報紙,文化版的頭條新聞!至于他跟出版社未完成的合約,他說他會付一筆巨額違約金。”
楚伊菊揉揉眸子,細細閱讀,久久不能言語。
“昨天晚上三點半,他打電話把這間報社的總統從睡夢中轟醒,透露了這條聳動的新聞,人家總編好給他麵子呢,馬上連夜催人加班,撤掉當日頭條,換了這則消息!”
昨夜三點半……呵,是在他跟她分手以後……這樣做,算是對她的賠償嗎?
“所以,你學姐我當機立斷,也馬上給出版社打了電話,說我要向他們推薦一位曠世才女,補償他們失去喬子寒的損失!總之呢,誰有稿子,你學姐我就站在誰的身邊!從今以後,我們一起把那負心的小子甩掉,開始全新的生活!”
靠在床頭的楚伊菊身子晃晃蕩蕩,像是剝離了靈魂。而飄向遠方的靈魂,此刻隻重複地低喃著一句話——他,竟然封筆了?
全新的生活開始了。
方琳沒有騙她,半年之內,果然把她變成了紅得發紫的美女作家。
不僅男人喜歡她,女人也喜歡她。
男人們把她當成一個遙不可及的美麗的夢,而女人們則把她當成知心好友。書局的員工,常常可以看到幾個孤獨的男人,在架前默默地翻著她的小說,眼神無比溫柔;或者,有三三兩兩手牽手的女孩,指著她書中的一個句子,相互神秘一笑。
人們說,她的小說仿佛閨閣隱私、窗前雛菊。
呵……窗前雛菊?她喜歡這個比喻。
雖然,現在走進陽光的她,光華亮眼,但她還是會偶爾懷念那一段躲在幕後的日于。那時候,有一個男人在她身邊,隆冬的季節,會替懶惰的她煮一碗麵。那時候,她是一朵真正有人呵護的菊。
不像現在,半夜裏餓醒了,打開冰箱,裏麵空空蕩蕩……
子寒消失了,連方琳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這個城市逐漸把他遺忘。他的書迷偶爾會在網路上提到他,但也隻是淺淺地一提,懷念的字句馬上被新的文字覆蓋。
“剛剛跟出版社通了電話,他們打算為你的新書做一個新的版型,幷且用一種特殊的紙印刷!”
秘書敲打書稿的房間裏,方琳正滔滔不絕地說。
“上次那本已經有導演看中,想把它改編成藝術電影,拿到歐洲電影節參展,獲不獲獎無所謂,反正你的知名度又可以再一次提高!”
楚伊菊懶懶斜靠著,偷偷打了個呵欠。每次交了稿之後,她都覺得自己的神經似乎斷了好幾根,再多的睡眠和美食都補償不了她失去的腦力。雖然,現在她根本不用自己打稿,方琳為她請了專用秘書,她隻需躺在床或沙發上,閉著眼睛說出自己想到的句子。
從前,怎麼沒有如此疲倦的感覺?
大概……從前有他在自己身邊,她可以放心地寫,反正他是世界上最高明的編輯。
“新書出爐後,你可能要在各大書局舉辦幾次簽名特賣會,電台和電視台的專訪安排在下星期,周末我替你約了幾位評論家吃晚餐,他們都是各大報刊雜志的專欄作家,經常聯絡有好處。還有,這次的周邊商品你看做什麼好?手提袋、書套、名信片都做過了,唉,想不出新鮮的玩意了……”
楚伊菊不答話,她知道方琳一向自有主見,不用她多嘴。
她就像一個傀儡娃娃,該她出場的時候才出場,麵對公衆說的話、笑的神態,方琳都會替她設定。
雖然,答應方琳做她的經紀人,的確毫無自由可言,但當初她之所以會點頭,也幷非完全是被傷心沮喪經衝昏了頭腦……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依賴和懶惰吧?
曾幾何時,她已變成了沒有大樹摟抱就難以生存的無尾熊了?子寒說過,從前獨立堅強的她,已經不見了。
呵,子寒說得對,正是因為曾經的獨立和堅強讓她受了太多苦,所以,她現在才會貪圖安逸,賴在別人身上,過一天算一天。
外麵的空氣看起來清新怡人,為了挽救自己被方琳催殘的耳朵,她好像應該出門走走。
好久沒活動,腳有點腫,隨手一按,足背上就會出現一個淺淺的坑,像棉花似的,很好玩。
別人都以為她的生活繁華似錦,其實,她仍是那樣孤單樸素的一個人,經常 裹著寬大的罩衫、頭發亂七八糟地束成一把,買街頭小吃充饑。
于是,楚伊菊不理會方琳的叨叨絮絮,徑自下了樓。聽說不遠處那間便利店賣的魚丸不錯吃,她要去嘗兩串。
誰知,她才走了兩步,就看見秘書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喚住她。
“楚、楚小姐……方姐叫你回去。”
“我買了魚丸就回去!”
“好像發生了大事……你還是現在就、就回去吧。”
楚伊菊無奈地聳聳肩。騙死人不償命的方琳總有藉口管住她!自從子寒走掉的那天,她的生活中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什麼能讓她緊張的“大事”了。
“什麼事這樣十萬火急!”她進了門,朝方琳嘻嘻一笑,“該不會是我被退稿了吧?”
退了正好,她可以把稿子拿回來仔細修修。現在她再也找不著從前那種打磨文字的樂趣了,隻因為沒時間。
“比退稿更糟……”方琳嚴肅地轉身看著她。
楚伊菊從沒見過方琳的臉色如此可怕,陰沈、死灰得仿佛世界末日來臨。
“難道……”難道是有關於子寒不好的消息?
他失蹤了這麼久,她常常會在夜裏,腦海中浮現出天災人禍的恐怖畫麵,哭著從睡夢中驚醒。
“有人說你抄襲,”方琳徐徐道,“呂主編剛才打電話給我,說他壓不住這條消息,明天就見報。”
“我抄襲?”楚伊菊差點笑出聲來,“我抄誰?”
“最可伶的是……”方琳幽嘆,“他們說你抄了喬子寒。”
“哈哈哈!”她終于跌倒在沙發上,“我抄了喬子寒?”
“他們指出,你新出版的《天堂鳥》一書,與兩年前喬子寒所著的《黛菲的選擇》,除劇情描摹外,明確仿造的句法,多達六十二處。”
“是嗎?”楚伊菊看了看傳真,攤攤手,“好吧,我承認,我的確是在抄襲——不過,我抄的是我自己,《黛菲的垃擇》也是我寫的,這個你該知道。”
“可是外麵的人不知道呀!”方琳抓住她的肩,“小姐,怎麼會出這種事?你寫稿的時候,就不知道改一改嗎?”
“我有改呀,每一次我都盡量不重複自己的創作,我也知道抄襲別人可恥、抄襲自己可悲,”她正色地凝視方琳,“可是,學姐,自從我遇到你,已經快四年了,你不可能要求我每個月寫一本卻本本不相同吧?所以,我隻能做一個抄襲自己的可悲的人。何況,如果不是故意挑剔,你會發現《天堂鳥》和《黛菲的選擇》是立意截然不同的兩本書!”
“可是你現在這麼紅,就是有人要放意挑剔你呀!”方琳吼道,吼完後緊緊咬住下唇思索,“怎麼辦?抄襲,好大一個罪過,弄不好會毀掉你的前途!更麻煩的是,喬子寒的出版社跟你的不是同一家,否則萬事好商量。怎麼辦?”
“問我?”楚伊菊恢複笑顏,指著自己的鼻子,“我隻懂寫稿,公關事務不是一向歸學姐你管嗎?”
“聽說,喬子寒原來的那間出版社今年虧損很多,他們有心要利用這件事製造話題,東山再起……我還聽說,他們會請喬子寒親自對照認定,然後向我們發律師信……”
請子寒親自對照?這麼說……他要回來了?
楚伊菊不覺心中一陣驚喜,這場禍事在她看來並非一無是處。不過,為了體貼方琳暴躁的神經,她隻得不動聲色。
“喂,你去哪兒?”方琳的怒喝聲從背後傳來。
“去買魚丸。”
“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吃?!”
嘿嘿,可憐的方琳學姐呀,這個時候除了吃美食放鬆心情,還能做什麼呢?何況……一想到子寒即將回到這座城市,那顆跳躍的心就不允許她還優待在屋子裏。
又是一個深秋的季節,天很高,風有點涼。
她買了魚丸,獨自坐在附近的小公園裏品嘗。目光掠過周圍景色,回憶也掠過她的腦海。
彤色的殘陽從樹冠上映下來,映上她的眼簾。她擡頭望去,一如那時候凝望著那棵聖誕樹,滿眼亮晶晶的。
就在那天,也是這樣寒涼的日子,她第一次遇見了喬子寒。
他戴著鬼麵帶她跳舞,帶她從希誠的死亡陰影中跳出來,而當時的樂曲仿佛還在耳邊。
聽說他的山間別墅賣掉了,為了付給出版社巨額的違約金。
而她的小公寓當然也退掉了,因為,方琳為她找到了更舒服的大房子。
共同的愛巢不複存在,如果他真的回來,他們到哪裏尋找對方?
“唉呀——”
忽然,一個小孩的叫聲喚醒了她。
“我的氣球飛走了!”小孩帶著哭腔說。
“等一下媽媽買完東西後,我們再回街角請那個大哥哥再送你一個,好不好?乖,不哭。”他的媽媽安慰道。
“等一下,大哥哥的氣球就要被分光了……”
氣球?分光?
熟悉的感覺竄上心口,那搖晃著鑽入雲霄的調皮氣球,使楚伊菊驟然站起來。
“小弟弟,你剛剛說的那個發氣球的大哥哥在哪裏?”她追問著小孩。
“呶——”他胖胖的小指頭揮向不遠處,“就在那裏,那個哥哥好好哦,還給了我這個……他說是蜘蛛人!”
小小的塑膠玩具被興奮地舉起,楚伊菊幾乎在那一瞬間,衝出了小公園。
真的是他嗎?兩年了,喜歡逗弄小孩的性情依舊沒變……如此不務正業,沒出息的喬子寒!
就在馬路邊,她看到了。
舊的球鞋,磨得發白的吊帶牛仔褲,還有那高大俊朗的身姿。不過,她隻看到他的背影,看到粉白、果綠、淡藍的氣球。在透明的顏色散盡之後,孩子們雀躍的呼聲中,他轉身離開。
楚伊菊想追上去,但紅燈不期地亮了,車水馬龍把她和他阻隔……等到大街恢複空曠,他,也完全不見了。
那真的是他嗎?或者,隻是一個恰巧穿著吊帶牛仔褲、分發氣球的陌生人?
或者,隻是她因為思念而產生的幻覺。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7 天前
第八章
如果楚伊菊以為記者們至今尚無動靜,那麼,她確實低估了新聞界。
當天返家時,那公寓前熙熙攘攘的場麵,險些讓她誤認為自己闖入了某電影節的頒獎典禮。
“楚小姐回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的人立刻蜂擁上前,把她團團圍住,所有的閃光燈不約而同地對她亮個不停,
她想起某首童謠: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記者們的話,她倒是沒有聽清。
不過,不用聽也知道他們會問她什麼。
“請問您在寫《天堂鳥》的時候,是否真的‘參考’了喬子寒先生的著作?”這是委婉的說法。
“你對‘抄襲’一詞有什麼看法?”這是開門見山的提問。
無論哪種,言語的炮彈她都躲不開。
此刻,終于想到方琳學姐的好處了,若她在身邊,定能助人化險為夷,因為,她有一張能舌戰群儒的嘴。
可惜她楚伊菊木訥得很,隻能站在原地,被閃光燈狂吻不止,被嗡嗡聲震耳欲聾。
她知道自己的傻相明天會被刊登在報紙的頭條。上帝,誰來救救她?至少,接受觀摩之前,也該讓她有機會打扮一下,保持女作家空穀山蘭的形象,而不是你現在這樣,罩衫、拖鞋、黑眼圈、發如亂麻。
她說不出一句話,因為,現在無論說什麼,都會被別人斷章取義,引伸出連她都感到驚奇的“弦外之音”。
新聞界向來隻會聽到他們想聽的,所以,她大可不必浪費唇舌解釋。
然而,生活總是這樣,在你絕望的時候,總會施捨給你一扇亮窗——上帝真的來救她了!
“那不是喬子寒嗎?”忽然一個聲音說。
“在哪?”所有的人立刻把頭轉過去,因為,那個聲音是從背後發出的。
楚伊菊也把頭轉了過去,身子一陣顫抖。
經過了漫長的兩年,她終于又聽到他的名字了,這名字那麼近,就在眼前。
她瞪著眼睛,努力地張望,想看到心中埋藏的身影。
然而,她什麼也沒有看到,如同所有的記者一樣,他們隻看到彼此間黑壓一片的身體,沒有人真正弄清,喬子寒到底在哪兒。
“唔……”焦急中,有人從背後捂住了楚伊菊的嘴巴。
如果是平時,她會以為自己遭遇了劫匪,可是現在,她聽到熟悉的嗓音在耳邊揚起,一顆心在戰栗中壓祝
“菊,是我。”那人說。
真的是他……他終于、終于回來了。
那一聲親密的呼喚,搭在她唇上溫暖的大掌,迎風而來的青草般怡人的氣息,還有,他貼著她背脊的寬闊胸膛——除了他喬子寒,還有誰呢?
楚伊菊的淚瞬間滑下,滴入他的掌心,像抹上綠葉的露水,兩人相親的肌膚頓時平添一層潤濕。
喬子寒似乎也微顫了一下。
“快跟我走。”但很快的,他就恢複了鎮定,帶著她在衆記者尋找“喬子寒”的混亂中,突出重圍,拐進小巷。
一踏入這安全地帶,楚伊菊就本能地從他懷中掙脫,靠著巷內的牆,定定地看他。
他瘦了一點,也黑了一點,昔日飄逸的發被削得短短的。
不過,那雙眼睛,在黝黑中更顯明亮,笑容少了戲謔、多了一份溫和的感黨。
陽光透進小巷,在墻上畫著一個又一個金色的小圓圈,在他倆周圍不斷跳躍。她的心,也隨之忐忑不安。
她在這邊,他在那邊,一左一右的牆,分別靠著。麵對麵,很近的距離,卻良久良久,不知道該說什麼?
“公寓你是不能回去了。”還是他先開的口。
“嗯。”她低下頭。
“計程車在巷口,可以載你到飯店住幾天,等記者們發現了別的趣聞、不想理你的時候,再回來。”
“嗯。”她的鞋跟踢著身後的牆。
“放心,這個城市的怪事很多,他們會很快忘記你的。”
“嗯。”她像是愛理不理。
喬子寒嘆了口氣,忽然向她靠近,大掌輕輕摩挲著她的肩膀,“菊,我說了這麼多,你除了‘嗯’,就沒有別的想對我說嗎?”
呵,她要對他說的太多了,比如這兩年他到底去了哪兒?比如他有沒有想念過她?比如,這次回來,他還會再離開她嗎……
可這些話,就算問了,他也不見得會回答。
既然當年他那樣絕情地離開自己,現在,她也要以牙還牙,故作冷漠,除了最最簡單的字,再也不跟他說別的!
“好吧……”喬子寒柔聲道:“既然你想不出來說什麼,那就不要說了。”
這家夥總是這樣民主嗎?可不可以霸道獨裁一點,逼出她此刻的心裏話?她知道,心裏話一旦出口,情況會完全不同。她好想讓他明白,這七百多個日日夜夜,她有多麼想念他……
但喬子寒沒有逼她,他隻是牽著她的手,走過又細又長的巷子。
像是瑟縮,或是因為汗水,她的手不斷地往下滑、往下滑,但他卻執意地握著她,甚至隻是勾著她一根食指,也不願鬆開。
這讓楚伊菊,有了一點兒微不足道的欣悅。跟她思念他的痛苦比起來,實在太過微不足道了。
“你為什麼回來?”欣悅給了她勇氣,總算忍不住,漫不經心地開口。
他一怔,像是沒料到她會對他減刑。“回來做我應該做的事。”
“包括愚弄新聞界?”她微笑地問。剛才,那聲轉移記者們視線的大喊,定是他的詭計吧?
“我隻不過收買了一個街頭少年,讓他大喊了聲‘那不是喬子寒嗎?’怎麼算愚弄新聞界?”他也笑了,“何況本人真的有現身呀,隻不過他們沒看見罷了。”
“對,我知道你從不說謊!”
就像跟她分手的時候,也那麼直截了當,可見,他真是一個誠實的人。
楚伊菊笑了又笑,直到他把她送入飯店,對她說“晚安”,笑意才消失。
門關上,她先前一直壓抑在笑容下的淚水,才決堤而出。蓄含了兩年的傷心雨,就這樣淅淅瀝瀝,空降滴落至天明。
這家夥,為什麼總是惹她哭呢?希誠去世的那年,因為有他在身邊,她哭了;現在,因為他的出現,她又哭了。淚水在他麵前,總是藏不祝
哭,是因為傷心,還是因為開心?呵,她不知道。
“伊菊,我就知道你是聰明人!”
打了電話給方琳,那女人立刻大包小包提在手裏飛奔而來,剛進門就大嚷。
“不回家,直接躲進飯店。呵呵,在學姐我的調教下,你愈來愈聰明瞭!其實那天我就想提醒你小心記者,可是你為了吃魚丸溜得特快,害我沒機會開口!”
嘿嘿,才不呢,她一向是個笨人,全靠有了某人,她才平安脫險的。
“現在我家怎麼樣了?還有記者包圍嗎?”
“沒有那麼多了。不過還是有狗仔躲在附近等你出現!所以,暫時不要回去。換洗的衣服我都給你帶來了,還有保養品、洗發精呀,你最近看的那本書……”紙袋中的東西不斷被掏出,都是楚伊菊再熟悉不過的貼身之物,“對了,于秘書隨後就到,今天十號了,你該開新稿了!”
正嚼著一粒話梅的楚伊菊差點被果核卡著喉嚨,“開新稿?”
“不要以為出了一點事故,你就可以偷懶!”方琳叉著腰來提醒,“哼哼,無論世界有多混亂,太陽都照常升起懂嗎?”
她的學姐還真是敬業呀!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忘催稿?
“可是……出版社還敢要我的稿子嗎?”如果她真的被指控抄襲!
“為什麼不要?”方琳歪頭地笑,“你現在是最有爭議性的作家,換句話說,就是目前最熱門的作家。有那麼多間報社在免費為你打廣告,出版社搶你的槁子都來不及呢!”
咦?楚伊菊驚奇地瞪大眼睛。這論調,跟那天方琳的沮喪簡直是天壤之別,難道這花樣百出的女人,又想到了什麼讓她起死回生的高招?
“那天一時心急沒想到,事後仔細考慮,我發現……”方琳的解釋隨之而來,“其實那間出版社幷不是真的想置你于死地,他們隻不過希望透過抄襲事件讓喬子寒的書能鹹魚回身,再多賣幾冊,所以呢,如果抄襲事件真的蓋棺論定,他們也就沒戲唱了。”
方琳得意地在房間裏優雅地轉一圈漂亮圓唬
“這撲朔迷離的過程拖得愈長,他們的書就賣得愈多,因為,讀者一時好奇,會把《天堂鳥》和《黛菲的選擇》統統捧回家。當然,人們對此事肯定會有爭論,擁護你的書迷和擁護喬子寒的書迷,甚至還會吵起來!愈吵愈激烈,看書的人也就愈來愈多!”
是嗎?楚伊菊疑惑地撐起下巴。這怎麼好像是在說娛樂圈的事?曾幾何時,不食人間煙火的作家搖身變成嘩衆取寵的電影明星了?
“伊菊,恭喜呀,這下子你更出名了!”
得到的是罵名吧?
“現在關鍵的是,不要讓對方發律師信,爭取庭外和解。出版社那邊我有信心說服他們,不過,喬子寒本人……就難說!”
“”為什麼?”趴著的人驟然起身。
“你想想,當年他封筆的時候,賠了多少違約金?現在,他難道不想趁這個機會賺回來?我這個老同學,我再清楚不過了,哼哼,他比誰都心狠手辣、比誰都狡猾!”
子寒怎麼可能為了她封筆,現在卻跑回來敲詐她的錢?呵,但願這不是她自作多情。
“其實……”楚伊菊眼觀鼻,鼻觀心,小聲地開口,“其實我那天……遇到他了。”
“誰?”方琳驚愕,“喬子寒?他真的回來了?”
“嗯,”她點了點頭,“而且,這間飯店還是他幫我Check的。”
咄咄怪事!”方琳疾呼,“那他有沒有說為什麼回來?是重續舊情,還是索取賠償?”
“他怎麼可能跟我明說?”楚伊菊努了努嘴道,“他隻是說,回來做應該做的事。”
“話中有話,耐人尋味!”方琳滿臉鄙夷,這小子死性不改,不當作家了還專門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嗯……他幫你甩掉記者、住入飯店,看起來,似乎對你還是餘情未了……這樣吧,伊菊,你要想辦法說服他,讓他不要同我們打官司。”
“他肯聽我的?”她不是說這小子心狠手辣、很狡猾嗎!
“必要的時候,犧牲色相!”方琳扶住她的肩,鼓勵道。
“哈哈哈——”楚伊菊笑得氣喘籲籲。犧牲色相?學姐可真幽默!就算她肯犧牲……他肯要嗎?
“不要以為我在開玩笑!到時候打起官司來,你就等著哭吧!還有,健忘的學妹,我得提醒你,這周末,電視台有個訪問你的脫口秀節目,到時候你記得打扮一下,我會派于秘書來接你的!”
方琳惡狠狠地提醒,楚伊菊卻隻顧捧著肚子,笑得前俯後仰,至于對方還說了些什麼,她都沒聽見。
自從搬進飯店,已經一個星期了,她像被囚禁般,哪兒都不能去。
除了方琳,她見到的隻有服務生和于秘書,心中浮起的那一縷幻想,不禁失落。剛開始,她還以為他會來。
子寒大概把她忘了,或許,他正忙著對照她那本“抄襲”的小說,跟律師商議如何提出控訴……
日子一點一滴,變得慢了起來。從前,時間可以在構思文字中流淌,讓她不去想他。但現在,知道他就在不遠處,她便再也沒有心思醞釀小說,常常呆坐著,數著時鍾的分分秒秒。
其實,她有他的手機號碼,是那天他留下的。隻不過,她不敢打。
打過去,自己能說什麼呢?她不是一個會找藉口胡亂閑聊的人,可以想象,當她拿起話筒打過去,她和他之間隻有尷尬、沈默。
他也曾說過,如有需要,他很樂意幫忙,但那也許隻是老朋友之間的客氣話而已。
楚伊菊隻能每天百無聊賴地坐在窗臺上,看太陽從東邊那幢大廈頂端升起,再落入西邊那叢綠林之中。她的眼睛裏滿是天空變幻的顏色,金黃、妃紅、淡青、深藍,而她的心裏,卻隻有一個人的麵孔。
這天晚上,她餓了。茶飯不思地想了他那麼多天,也該餓了。
可是,當她打開飯店套房裏的冰箱,卻發現全是紅紅白白的洋酒,商標晶瑩閃亮,很漂亮卻不能填飽她的肚子。
若是在家裏,會有方琳替她準備的食物,可這幾天,一切亂了調,方琳也顧不了這許多。
一時間,楚伊菊隻覺得沮喪萬分,像被孤立在荒島上。
此刻是深夜兩點,她到哪裏去我吃的?飯店的餐廳已經關閉,或許街頭的夜市還熱鬧著,但她不能想象自己一個女孩子,獨自在深夜穿梭于龍蛇混雜的夜市,隻為了能吃到一碗麵綫,這聽起來可憐又危險。
她又想哭了……為了吃而哭,如同丟臉的小孩,但她的眼淚就是止不祝
哭泣中,她不知不覺地拿起電話,撥了她早在腦子裏背熟了的號碼,鈴聲像綳緊的弦,彈了三下,忽然,有人接起。
“喂……”他的聲音從黑夜那邊飄過來,讓她怔怔的,想說的話都忘了。
也許,她幷不想說什麼,隻是想聽聽他的聲音,讓他低沈悅耳的嗓音撫慰孤獨的她。
“是伊菊嗎?”他忽然問。
準確的猜測擊中了她的心,一陣慌張,楚伊菊立刻掛斷電話。
真是可笑的舉動,她像情竇初開的小女孩撞到了自己暗戀的學長,沒有勇氣麵對對方,隻好跑開。
電話鈴隨即響起,像追著她似的。她的心裏更加緊張,握住話筒的手震了震,彈跳地鬆開,仿佛她握住的是一個滾燙的壺。
鈴聲不屈不撓,一陣接一陣緊密地響著,非得要強迫她回答似的。
楚伊菊捂著備受“淩虐”的耳朵,隻得拿起話筒。
“見鬼!出什麼事了?你為什麼掛電話?”喬子寒似乎有些生氣。
一個半夜三更被人轟醒,卻又不知自己為何被轟的人,當然有權利發火。
“我……我想吃你煮的麵。”楚伊菊忽然覺得萬般委屈,抑製住哭腔地說。即使挨罵,也是她自找的!
“肚子餓了?”沈默一陣,他對這個答非所問的句子卻幷不惱怒,好像還低低地笑了。
“對不起……”
她想掛電話,跟他說晚安,抱歉打擾了他,然而他卻在那頭一口答應,“我馬上就過來,耐心等一會兒。”
他……要過來嗎?
楚伊菊瞪著話筒,懷疑自己的聽力是否被剛才的鈴聲破壞,以致聽到了不可思議的句子。她隻不過撒撒嬌,卻讓她得在天大的意外驚喜?這……是夜半的夢嗎?
更讓她愕然的是,喬子寒說的“一會兒”僅短短數秒而巳。她剛放下電話,就聽見有人敲響了她的門。
“子寒……”當她看到捧著一大袋速食麵站在門口的他,隻覺得那久違的笑容如同耀眼的陽光,要讓她暈厥了。
“其實,我就住在隔壁。”他短短一句話,解除了她的疑惑。
就在隔壁?呵……這個可惡的騙子……
“不要昏倒了,”他一個箭步扶住身子軟綿綿的她,“否則我特意準備的速食麵豈不白費了?”
她整個被包裹在他的胸膛裏,甜蜜又辛酸的感覺,也隨之泛濫。她擡起頭望著他低凝的眸,還有他那張薄而好看的唇。
“我那天在街上看見一個很像你的人,”她撫上他的麵頰,吐露不顧後果的話語,“他也穿著大球鞋、吊帶牛仔褲,在給小朋友發氣球……可是,我想追上去,他卻不見了……”
他鬆開手中所有,速食麵的袋子掉落在地上,他的手,刹那間隻抱著她。像是被感動了,他緊緊地抱著她。
“我要是知道你在後麵,我肯定會停下來。”他說。
“可是你沒有停,你就這樣絕情地丟下我,跑得無影無蹤……我好沒用,居然把你弄丟了……”她狠命地捶打他,不再隱泣地嗚嗚咽咽,而是放縱地哭了。
他無言,大掌緩緩擦著她的眼淚,擦拭間,仿佛要把所有的濃情,通過指尖揉入她的麵頰中。
楚伊菊的理智崩潰了……
“你知道嗎?”她沙啞地說,“方琳還叫我在必要的時候……犧牲色相,勾引你。”
“勾引?”他笑了,“什麼意思?”
“比如這樣……”他的俊顏離她這麼近,讓她再也忍不住,輕輕啄上那涼涼的薄唇。
才啄了那麼一下,他就像被喚醒的野獸,熾熱的舌立刻竄入她的嘴裏,瘋狂地攪動著。
天呵……她好愛他投入的模樣,讓她覺得自己被人寵溺著、疼愛著……多少次在靜夜裏,她發瘋地思念這種感覺……
幹染烈火的兩人,瞬間燃燒。她的小手攀上他,胡亂地撕扯著他的衣衫,他也一樣,隻花了幾秒就褪掉了兩人間的阻礙,幷且來不及將她壓倒在床上,兩人仍然站立著,硬挺就衝入了她的身體。
她滿臉酡紅,虛弱地依在他的胸前,跟著他的韻律,渾身顫抖。
她努力地夾緊他,在他給自己歡愉的同時也熱情地回應,誘出他激動的聲音。
“嗯……菊……再來一次,夾緊它……”他嘴裏低喃著曖昧的話語,指尖肆意地探捏著她最敏感的爆發點,屬於男人的粗喘滲入她的申吟。
不知過了多久,她隻覺得身體的極限被他引領著,一次又一次達到高潮,幾乎超越了她所能承受的,差點滑向昏迷的邊緣。
直到再也站立不住,他才抱著她,陷入軟綿的大床,用另一種輕柔的方式來愛她。
“子寒,帶我走吧……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他們說我抄襲……人家不想再寫了,人家要跟你在一起……”朦朧中,她迷迷糊糊地撒嬌。
“噓……”他在她耳邊輕輕地吹氣,“我的小鳥,乖乖睡,好好睡,不要想太多……明天一早醒來,一切都會好的……”
恍惚之間,他似乎為她哼了一首歌,歌聲很沈,催眠的調子,讓她的世界籠罩在溫柔夜色中。
她喜歡這樣,好舒服,仿佛聞到了迷醉的花香,而那漫天遍野的花香,被熏風吹到了她的夢裏。
但第二天,當她被晨光驚醒,卻發現床頭空空如也,而隔壁的房間也同樣的空空如也。
服務生說,那位無聲無息在這兒住了一個多星期的先生,今早已退了房。
難道,昨夜的歡愛竟是一場夢?或者,那相愛的感覺,隻是她的一相情願?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7 天前
第九章
無論世界再混亂,太陽也會照常升起。無論她有多傷心,日子也還要照常 過。
周末的晚上,于秘書準時而至,接她到電視台做那個脫口秀節目。
坐在電視台的化妝室裏,一切準備就緒,節目尚未開始,她可以有時間對著鏡子發呆。
擡眸間撞到自己的身影,她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老了許多。
從前,她不用上妝,皮膚都水水嫩嫩的;現在,無論化妝師如何勾勒,她的一張臉總是擺脫不了死氣沈沈。特別是那雙眼睛,不複明亮動人、顧盼生輝,從何時起,她哪兒來了兩個深黑的圈,醜陋地貼在眼下,即使塗上厚厚的遮瑕霜,也已無濟于事。
聽說女人若是到了需要化妝品來遮醜的時候,就是該找個歸屬的時候了。前些日子,竟有幾個多年未聯絡的同學寄來了結婚請柬。
她……也該替自己找個歸屬了嗎?
呵,歸屬,不是沒有找過,可曾經的努力在命運的捉弄間,全然白費。愛她的丈夫,猝然死去;她愛的情人,莫名其妙地離開。
也許,她該忘記他們,再去尋找第三個春天。
可是,像她這樣除了待在家裏,就隻會到巷口走走的“坐家”,即使大街上都是白馬王子,她也遇不到幾個。
孤獨,對寫作是有好處的。不過,對一個女子來說,卻是可怕的命運。
化妝臺上擱著幾張報紙,等待中無聊的她信手翻翻。
這幾日,格外平靜,不知是記者們累了、終于肯放過她了,還是如同戰鬥前的死寂,更大的災難就要來臨?
他已經回來了,卻沒有發表任何聲明。方琳說,也許他正在醞釀一個陰謀……
好吧,如果真如方琳所說的那麼糟糕,她也無所謂,這與文字糾纏的四年中,她早已失去了寫作的興趣,如今猶似帶著枷鎖在跳舞,身心俱疲。
現在她終于能理解,為什麼大多數作家的藝術生命如此短暫?有人甚至一輩子隻能寫出一本書。隻因寫作是如此磨損精力,每一次動筆,都像談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戀愛。沒有人會不停地談戀愛,正如沒有人能夠永無止境地寫。
“唐姐,這麼晚了,還要錄節目呀?”
“明天早上七點半播,不現在錄,什麼時候錄?”
“呵呵,你老公又要怨恨你周末不陪他了!”
“唉,豈止我老公呀!還有家裏那個小的……”
隔壁化妝台,有人在閑聊。其中一個人的聲音,楚伊菊覺得似曾相識。
她轉過臉龐,看到一個微胖的少婦,記憶頓時撲麵而來。對,她的確認識那個人,即使發胖了,即使換了和藹笑容,她也認得。
那是唐妙兒!
少婦也看到了她,怔楞幾秒後,脫口而出,“唉呀,楚小姐!”
“好久不見了。”楚伊菊點點頭,“唐小姐您還在做DJ嗎?呵……原諒我不常聽電台的節目。”
“不做了,早就不做了,電台太辛苦,又要親自采訪,又要親自播音,有時候連音樂都得自己準備……”唐妙兒自豪地擺擺手,“我現在辭職在家裏帶小孩,不過偶爾友情客串,到電視台主持一個女性節目,教人煮煮萊、插插花什麼的。”
“那很好呀。”
“我胖得快讓人認不出來了,對不對?”唐妙兒笑著自嘲,“生了小孩以後,怎麼減都減不下來,最後隻好認命放棄。”
“不會呀,至少我都能認得出來。”不過,昔日那個美艶驕傲的唐妙兒,竟然肯拋棄完美身段,相夫教子?這點倒出乎楚伊菊的意料。
“楚小姐的書現在很紅哦!我剛剛還在看那本《天堂鳥》……”唐妙兒打開手提袋,“來來來,快給我簽個名!”
紅?的確。至于這本書紅的原因,相信大家心知肚明。
“楚小姐……”而了一會兒,唐妙兒訕訕開口,“當年的事……我要向你說聲對不起。”
“嗯?”收起筆的楚伊菊微愕,“當年?什麼事?”
“就是那次我跟我老公吵架,搬到子寒的別墅那件事,”唐妙兒聳聳肩笑笑地說,“當時,我跟老公的感情還不像現在這麼深,我承認……那次我的確有點故意搗蛋的意思,因為,我很嫉妒你。”
“嫉妒我?”這個原因倒讓她不解。
“你知道,我曾經是子寒的女朋友,那時候,雖然結了婚,可還沒有真正忘記他。而看到他那麼愛你,我當然會嫉妒。”
“唐小姐……”楚伊菊忽然猶豫地問:“不知道你肯不肯告訴我……既然你當時還愛著地,為什麼要跟他分手?”
“哦,那個呀,”唐妙兒掠發輕笑,“因為當時我想結婚了,可是他卻不肯娶我,所以一氣之下,我就嫁給了現在這個老公。”
“你的意思是……他是一個玩弄感情的人?”
“不不不,”唐妙兒搖頭,“他從不玩弄感情,他對每一個女人都很認真……隻不過,哈哈,他不願結婚罷了。”
“為什麼?”奇怪的邏輯!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喬子寒,他有婚姻恐懼症”
“婚姻恐懼症?”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驚悚的事!楚伊菊不由得挺直身子。
“好像是因為他的父母吧?聽說,他的父母常常打架,所以子寒從八歲起就立誌永不結婚!”唐妙兒聳聳肩,“這也是為什麼所有的女人,到了最後都紛紛從他身邊溜走的原因。 畢竟,我們在乎的,不止是愛情,安定的感覺也很重要。我們之中大多數都會覺得,如果不結婚,就不安全。”
楚伊菊迷茫地坐著,心中仍有疑惑解不開。
不,她從來就沒有向他要求過婚姻,她甚至委曲求全地與他訂下過“戀愛合約”。為什麼他還是跟她分了手?而且,是他主動離開的……
這是否說明,她在他心中與別的女人不同?更愛。或者比較不愛?
她不懂。
“楚小姐,等一會兒上節目不要太緊張,我也聽說了最近發生的事……如果主持人存心刁難你,問一些讓你尷尬的問題,你就答非所問或者笑而不答。呵呵,他到最後也不敢把你怎麼樣的!”
胖人的性情果然比較溫和,昔日尖酸刻薄的唐妙兒竟然教起她對付媒體的絕招來。
但,楚伊菊卻無心聽此經驗之談,好不容易才強做了鎮定,這會兒,胸中又是波濤洶湧。
這個脫口秀節目的主持人被稱為“微笑的魔鬼”,因為,他總是用最犀利的語言弄得來賓下不了臺,而他的臉上,卻始終帶著親切的微笑。
曾經,有女明星被他逼問得當場哇哇大哭,曾經,有某政客被他氣得心髒病突發、倒在鏡頭前。
盡管有生命危險,但全國的新聞人物仍然爭先恐後、蜂擁而至,因為,這個節目五年來一直位居收視率榜首,看來隻要能出名,死亡何足懼?
楚伊菊就是帶著任人宰割的心情,走進攝影棚的。強烈的燈光照得她背心有點發熱,深秋的時節,方琳卻讓她穿一條涼快的薄絲裙,果然有點道理。
即使沒有這強光,相信等一會兒她麵對魔鬼的審問,也會汗流浹背。
“楚小姐今天好漂亮,讓人想起你的新作《天堂鳥》中的女主角。”主持人微笑開口。
果然沒有廢話,第一句就直接切入主題《天堂鳥》!
“謝謝,”楚伊菊點頭,“不過,我想她應該比我漂亮。”
攝影棚的周圍,坐著一大圈不知從哪兒找來的“觀衆”,其中不乏她的書迷,舉著她新書的巨幅海 報,一邊鼓掌,一邊吹著口哨,現場氣氛還算熱烈。
“楚小姐真是快手,現在每月幾乎都能看到你的大作,我們這些外行人都很好奇,想問問你是否有靈感枯竭的時候呢?”
主持人風度翩翩,舉手投足之間隻一個“帥”字可以形容,難怪他盡管嘴巴毒辣,仍然是全國最受觀衆喜愛的電視人。
“打開存摺,看看上麵愈來愈少的數字,打開信箱,看看愈來愈多的賬單,我的靈感就會源源不斷。”
台下一片笑聲。楚伊菊忽然發現,其實自己被逼緊了,也是能說得出話的。
“有的作家閉門造車,有的作家喜歡體驗生活,楚小姐覺得自己是哪一類?”
“我認識很多人,他們一輩子都在體驗生活,可是,他們一輩子也寫不出一個字,因為,他們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體驗生活上了。我想我是屬於那種體驗一陣,又寫一陣的人。”
而同希誠的那兩年,算是一種獨特的體驗嗎?還有子寒的離開……也算命運送給她的意外禮物吧?
其實,這兩年,她所有的靈感來源隻有一個——傷透的心。
“寫得無力的時候,會翻看其他作家的作品嗎?”
呵,正式的交鋒終于來了。周圍冷褪了笑聲,一片沈寂。
“當然會呀。”
“平時喜歡看誰的書?國內的、國外的、活著的,還是死去的?”
“隻要寫得好,都看。”
“國內的作家最喜歡誰呢?前兩天我無意中翻到喬子寒《黛菲的選擇》,居然覺得你跟他有點像!呵呵,真是很奇怪的感覺,一個男作家,一個女作家,怎麼會相似?希望是我看錯了。”
“我想……應該不止你有這種感覺吧?現在好像每個人都在拿他這本書跟我的《天堂鳥》做比較。”
“楚小姐真勇敢!”對于她的回答,主持人拍了拍手,“那麼,可以為我們這些關心你的人解答一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相似感嗎?”
她該怎樣解釋?
方琳建議她含糊其詞,唐妙兒建議她答非所問,于秘書則說,可以用微笑來搪塞。總不至於,告訴公眾真相吧?
“我隻是用我喜歡的文字寫我想寫的故事,至于為什麼會跟別人的相似……諸位不要光問我,因為這不是我單方麵的事,大家可以去問喬子寒先生的看法。”靈機一動,她決定如是說。
哈,把包袱扔給那個家夥,而那個家夥除非他自己現身,否則沒人能找得到。
觀衆席上嗡嗡聲頓起,想必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
主持人倒是處變不驚,大力點頭,“楚小姐說得很對,這的確不是一個人可以說清楚的。所以,本節目除了您,我們還特別請來了另一位神秘來賓。”
誰?
楚伊菊隻覺得心中竄起不好的預感,在燈光的明暗交換中,有人從舞臺的另一側不期登常她的身體在看到這人的時候,由熱變涼。
此刻,喬子寒正衣冠楚楚地坐到了她的身旁。
呵,的確是個可以惹人心髒病突發的節目。這一次,主持人的言語還算溫和,她能勉強應付。不過,整出劇的創意倒讓她瞠目結舌。
她,真的有點……招架不住了。
觀衆席上的嗡嗡聲愈演愈烈,甚至夾雜著竊竊私語,就算導播狂打手勢也壓不下去。
“楚小姐看到喬先生,一定很吃驚吧?”主持人諷笑楚伊菊癡呆的表情。
“我跟楚小姐是老朋友,多年不見,我忽然出現,她當然吃驚。”喬子寒丟給她一個安慰的眼色,笑著替她解圍。
“原來兩位是多年的老朋友呀!”主持人麵露微愕,“這可是新聞!那麼,楚小姐肯定讀過喬先生的著作了?”
“她有沒有讀過我的,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從前常常看她的。”
“呵呵,喬先生真是謙虛!”
“不是謙虛,是事實。”
“您剛剛進場,可能沒聽到我們前麵的談話部分,我來說明一下。之前,我們談到《天堂鳥》和《黛菲的選擇》有相似感的問題,楚小姐說,這個問題她一個人解釋不了,叫我們也問問您,所以,才把您給請出來了。”主持人麵對即將揭曉的答案,得意揚揚,“現在,喬先生,您可以為我們解答嗎?”
喬子寒淺笑,撣撣身上白色的休閑衫,二郎腿一蹺,舒舒服服靠在沙發上。
“很簡單呀,因為那是她寫的。”他悠悠回答道。
“什麼?”主持人像是沒有聽懂。
“《黛菲的選擇》和《天堂烏》兩本都是楚小姐寫的書,所以,它們會相似並不奇怪。”他雲談風輕地重複了一遍。
現場頓時凝住,所有的人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化為石像,連一向泰山崩于前都能談笑自若的主持人也麵肌緊綳,久久不能言語。
周圍好靜,隻有攝影機在轉動,導播忘了喊停。
楚伊菊微微閉上眼睛。呵,他竟然說出來了……如此不計後果、不怕駡名地還了她清白,而他所有的名譽卻會一夕崩潰……
方琳說,這段時間沒有動靜,他定是在策劃陰謀。方琳說得沒錯,真是天大的一個陰謀,而且,在這大庭廣衆之下,漂亮地得逞了。
“可是……”主持人終于回過神來,輕咳了兩聲,繼續問:“楚小姐寫的書,為什麼會冠上您的名宇呢?”
“因為那時候我靈感枯竭,一個字也寫不出來,而跟出版社的合約又沒滿……所以,伊菊決定幫我。”
“因為你們是朋友,她才決定幫您?還有沒有別的原因?”
“當然有。因為她愛我,那時候她是我的女朋友。”
勁爆的新聞接踵而至,觀衆已經沒有力氣再表示驚奇了。聽到這裏,他們不再竊竊私語,隻顧著豎起耳朵,一片輕呼。
“可您後來封筆的時候……我記得,您跟出版社的合約也還沒滿吧?那時候報上說,您付了巨額違約金。”
“因為我當時終於良心發現,決定不再欺騙大眾,也不想再讓伊菊的才華被埋沒。”
“請恕我再大膽地問一個問題,《黛菲的選擇》是惟一一部楚小姐為您代筆的小說嗎?”
“不。”喬子寒側過身子,望著楚伊菊的眼,忽然,輕輕伸出一隻手指,蜻蜓點水般,掠過她的麵頰,“從《情人花》開始,就是她代筆了……我很慶幸能遇到她,也很感謝那本讓我們相遇的小說。”
《情人花》……她幾乎遺忘了的那本小說,虧他還時刻惦記。其實,那也應該是屬于他的,畢竟那裏麵有他的修改——它是他倆共同創造的第一個“孩子”。
再也沒有那麼好的了,她現在的小說,由于缺少了他,總是缺少了那麼一點深刻的韻味。
她有種想立刻投入他懷抱的衝動,但麵對那架集合了千萬觀衆眼睛的攝影機,她隻能回避他的眼神,甚至,避開他擱在她頰邊的溫柔指尖。
“你們兩個差點把我嚇得靈魂出殼!怎麼會弄出這麼勁爆的訪談節目?這下可好了,便宜了電視台,收視率直綫上升了多少點,你們知道嗎?”
房間裏,方琳關起門大嚷。
楚伊菊嘆了一口氣,“是他一個人策劃的陰謀,連主持人都嚇了一跳,怎麼能怪我?”
“不能怪你?若不是為了你,他會這樣?”
楚伊菊正神形俱傷,沒有精力爭論,她隻回瞪了方琳一眼,靠著抱枕,幽幽沈思。
他竟然……再次拋棄了她,在脫口秀的當晚,離開電視台之後,便全然失蹤。
撥打他留給她的手機號碼,隻聽到一個電子女聲說,那是空號。
如同兩年前的那天,他走得無牽無掛。
的確,這座城市已不值得他留戀,甚至可以不用再回來。一個讓他身敗名裂的地方,留下來無異于自取其辱。
“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思維不周全!”方琳以老人自居,“要換回你的清白,哪至于用這種勁爆的方式?我早說過,對付媒體隻是含糊其詞,日子久了,他們自然力氣耗盡,不再追著你跑……喬子寒那家夥,在社會上打滾了這麼多年,怎麼連這麼簡單的可都忘了?”
嘿嘿,他那狡猾的腦袋怎麼會忘?一切,不過是為了她而已。
時至今日,楚伊菊才知道……原來,自己在他心中,是很重很重的。
否則,沒有哪個男人會為了一個他不在乎的女人,名譽掃地、傾家蕩產。
“算了,”方琳一揮手,“反正這陣子出版社也賺得差不多了,應該不會再有怨言。我隻是可惜喬子寒……畢竟同學一場,又共事多年,唉……兔死狐悲!不說了、不說了,反正我也要結婚了,以後你們再玩什麼天崩地裂的把戲,我都管不著了……”
“什麼?”楚伊菊的背心立刻離開抱枕,“你說什麼?”
“哈哈哈!”方琳得意地大笑,“可憐小姑娘,嚇傻了吧?這條新聞你可是第一個知道的人哦。沒錯,我要結婚了!”
“結婚?”這個詞也能跟冷若冰霜的方琳址上關係?“那個男人是誰?”
“你沒見過的,”她露出甜蜜的表情,“上次在法蘭克福書展認識的,是個德國華裔。 本來沒想到會跟他再有什麼牽扯,不料他忽然飛過來找我,嘿嘿……說什麼幾個月來茶飯不思,就是想見我……沒辦法,緣分到了,我隻得答應他嘍!”
揚起左手,一枚鑽戒星光閃閃,與方琳燦爛的臉龐相映成趣。
女人一旦戀愛,任憑再老,也能如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呈現天真嫵媚、興奮誇張的神態。看來,方琳這回是沒救了。
“等一下!”楚伊菊大喊,“你要嫁給這個華裔……意思就是說,你要嫁去德國了?”
“咦?不算太笨嘛!”方琳拍拍她的腦袋,“答對了!”
“那……我怎麼辦?”
“你?好孩子,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喜訊,那就是你終于可以擺脫我的魔爪,自由了!”
“呃?”楚伊菊聽得目瞪口呆。
“不要裝出依依不捨的模樣,我知道,這幾年你一直恨我恨得牙癢癢的,怪我把你當傀儡!現在好了,你跟出版界熟絡了,我找到了幸福的歸屬,從今以後,大家可以各走各的路!”
“我……我哪有這樣想過?”楚伊菊心虛地反駁。
“不要狡辯!”方琳插腰揚眉,“哼哼,你和喬子寒都一樣,老覺得我霸道、獨裁、不擇手段。沒錯,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也從來沒說過自己高尚!不過,若沒有我,你們兩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家夥能有今天?有時想想,真令人心寒,我拿你們當朋友,而你們卻拿我當敵人……唉,算了,不跟你們兩個小孩子計較,反正我現在有老公了,本人的聰明才智今後要留著相夫教子,不再浪費在你們身上!”
“學姐……”楚伊菊討好地拉拉她的手,“人家是真的捨不得你,你怎麼不肯相信呢?”
“好,就算你說的是真話!”方琳滿臉不信,但還是饒恕了她,“作為臨別禮物,學姐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你知道子寒的下落?”楚伊菊的心裏不禁泛起一絲驚喜。
“那小子狡兔三窟,我哪裏會知道他的下落?”方琳神秘地眨眨眼,“喂,想不想知道當年我是怎麼找到你的?”
“當年?”是指她第一次到“藍星文化”投稿的時候嗎?依然記得那個清冷的聖誕夜,她坐在死寂的醫院裏,忽然聽到走廊上電話鈴聲飄來的情景,呵……恍如隔世的感覺。“是找私家偵探查出來的吧?”
“咦?私家偵探除了找狗、捉奸,原來還有這麼大的本事?”方琳嘖嘖地搖搖頭,“不,是喬子寒找到你的。”
“他?”楚伊菊一聽又是怔楞,這些天已不知多少回了。
“那時候我買了你的稿子,順便也複印了一份扔給他,原以為他不會看,因為他很討厭我幫他找槍手,而且自視甚高,他從來隻看自己寫的東西,或者不耐煩地翻翻世界名著……沒想到鬼使神差,他居然看中了你的《情人花》。
“當天夜裏,他立刻打電話把我給轟醒,說要親自幫你修改小說,還說無論如何,我都得查出你的下落。總之,他在電話那頭跳來跳去,隻看了《情人花》的第一章,就興奮得再也睡不著了……
“後來,他知道我沒有留下你的聯絡地址,就靈機一動,透過電話的來電顯示號碼,找到你公司樓下的那座電話亭,再一直追查到你的辦公室,利用美男色相,從你們公司的秘書那裏騙出了你的下落……呼,好漫長的尋人過程,他真的可以去當間諜!”
楚伊菊笑了,感動的淚水在心中滴滴如雨,嘴唇上,卻凝綻出一朵微笑的花。
“所以,”方琳大力地教育,“兩個愛得死去活來的人,請不要就此放棄,否則,我們這些觀眾會不滿的!”
能夠給小說劃上圓滿句號的人,在現實生活中,是否也能為自己創造一個喜劇的結局?
呵,她不知道。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7 天前
第十章
方琳說結婚就結婚,沒過幾天,便飛向那陽光明媚的國度,一去永不回。
楚伊菊終于擺脫了欺壓她的敵人,可是,也失去了一個幫助她的朋友。
她自由了,沒有人再狠命地催促她每月交稿,不過,她也因此而懶惰了。
對于她曾經替喬子寒當“槍手”一事,讀者們表示能夠理解。似乎女人為了愛情,即使為所欲為,也能得到同情。
讀者們是善良的,他們能夠原諒一個作者做錯事,能夠原諒他的文字不斷地重複,甚至能夠原諒他抄襲,他們隻是不能夠原諒他的書不對自己胃口。
楚伊菊的書仍然很對書迷們的胃口,所以,她還是可以繼續寫下去。
但現在,她決定暫且擱筆,到世界各地周游一圈,呼吸一些不一樣的空氣。
不,這幷非為了體驗生活寫小說,隻不過走馬看花地逛逛,哪算得上什麼“體驗”?
是她疲 憊的心,要她去休息的。
而且,她另外有個異想天開的念頭。也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她能再次跟杳無音信的他邂逅。
她覺得自己永遠也成不了人們口中的“大作家”,畢竟她經曆的苦難不夠多,見過的世麵不夠廣,淺薄的大腦也擁有不了深刻的思維。然而,她也絕不會為了成為“大作家”而刻意去吃苦。
因此,她隻能是一個小女人,寫著平易近人的文字,掙得一日三餐。
這樣的文字,多一點、少一點,對社會的影響井不大。即使失去了她,讀者也能馬上找到另一本書,取而代之。
曾經的理想跟所處的現實如此遙遠,回首從前,如同站在山穀下,看飛洩的瀑布從九天銀河處衝落下來,擊碎她那些天真的夢。
所以,她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除了定期給出版社幾封伊媚兒,她跟這個城市,似乎已無關聯。
離開前,她去看望希誠。
他躺在那兒已經四年了,本來就不起眼的墓碑被後來重重叠叠的新墳覆沒。楚伊菊忽然覺得,她對他的思念,也被這四年中的種種瑣事給覆沒了。
甚至,他在她心中的身影也模糊了……呵,至于他們之間的愛情,更是如此。
過去不知在哪兒聽說,即使人死了,仍然有記憶殘留人間。可是,活著的人每天都有新的記憶,哪能背負這麼多包袱?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果然。
她放下一束雛菊,雙手合十,默默祈禱一會兒,算是一種告別。
告別那個十九歲為了愛不顧一切的她,希誠會原諒嗎?
應該會吧……她已經把她最好的年華給了他,還贈送了這長長的一段時光,他應該會放過二十六歲、仍然孤單一人的她,讓她去找她現在所愛的人。
對,是愛,不再是“依賴”。完全站立起來的她,跟當年賴在子寒懷中哭泣的女子已判若兩人。現在,她終於可以平等、堅強地去愛他。
拖著沒幾件衣服的箱子,外加一台筆記型電腦,風衣、灰色的太陽眼鏡、殘破的牛仔褲,她的行裝很簡潔。
經過了埃及、希臘、羅馬、巴黎……她在一個小島上停了下來。
之所以會忍不住駐足,是因為這兒有她喜歡的向日葵。那一大片一大片金色的巨大花朵,美得不像現實,似乎隻有在夢境中或童話的畫冊上,才能看到。
她摘下一朵,拿它當寬沿草帽,戴著它在烈日下穿過炎炎的海岸,雪白的浪花在身邊翻滾,天際一片湛藍。
“小姐想喝點什麼?”
皮膚曬得發紅的時候,她在一間綠棚搭頂的咖啡店坐下,侍者送給她一份菜單。
“島上哪兒有類旅遊手冊?”她問,“我想知道這裏哪兒好玩。”
“呵呵,漂亮的小姐不用掏錢買,我們這兒就有,免費供客人閱讀。”侍者指指旁邊的一個木架。
她笑了,馬上取過一冊,大致地翻翻。 本來,也就是翻翻,但其中一幅圖,讓她楞住了。
不知誰無意中拍到的海景,沙灘上,有一個賣霜淇淋的男人。
花花的短袖襯衫,寬大的熱褲,俊朗的笑容,一大堆圍著他的孩子。即使照片再模糊,她也認得出那是誰,何況,眼前的畫麵如此清晰。
“請問……”她抓住侍者,“這個地方是哪兒?”
“喏,就在那兒——”侍者一指,引領她的目光投向不遠處。
她……終于看到了。這麼近,卻這樣的難尋,若不是偶爾驚瞥的照片,他倆不就再次錯過。雖然,幾乎繞了地球一周才與他相遇,但她此刻隻覺得自己幸運。
笑意融融,她背著手,悄悄走到他的身邊。
喬子寒沒有注意到她,隻顧著逗弄一個小胖子。
“將來,我肯定是要去賣霜淇淋的,看到哪個小孩長得胖,長得可愛,就多給他一勺,要他甜甜地叫我……”很久很久以前,他曾這樣對她說。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食言的人。
“叔叔,”楚伊菊甜甜地開口,“我要一球巧克力霜淇淋。”
手舞足蹈的他,頓時呆若木鶏。
“給我多一點哦,”她從背後摟住他的腰,“因為我現在好餓。”
一群小孩看著他倆親密的姿勢,先是瞪著眼睛,忽然大笑著,一哄而散。
半晌,喬子寒才微微嘆了口氣,仍然不敢看她。“小姐,你把我的顧客都嚇跑了。”他低著頭說。
“我難道不算你的顧客嗎?”她的小臉貼住他寬厚的背,輕輕磨蹭。
“霜淇淋是吃不飽的……”他忽然大掌一拽,將她拖開,“走!”
“去哪兒?”她倒是微微吃驚。
“去找吃得飽的東西。”他朝旁邊的黑人青年說了句什麼,大概是托人家幫他看顧攤子,然後牽著她的手,往沙灘外走。
楚伊菊不敢說話,隻好跟著看似怒氣衝衝的他,到達一幢小樓。
“你就住在這兒?一個人?”
屋內淩亂狹窄,充滿了他濃鬱的氣息,不過臨窗的景致倒是不錯,可以眺望大海。
他沒有答話,隻把她按到沙發上,便踢開冰箱的門,水果沙拉、烤麵包、煎火腿……迅速地做好後,堆至她的麵前。
“這裏沒有速食麵,你隻能吃這些!”他命令,“全部吃光!”
“好凶哦!”楚伊采幽怨地看他一眼,心中卻喜滋滋地,聽話地拿起叉子。
“浴室裏有熱水,床單昨天剛換過,你吃飽了就在這裏休息一下,”他洗了把臉往外走,“我明天回來之前,你得消失!”
消失?楚伊菊剛想塞進嘴裏的麵包凝在半空中。他居然叫她消失?
“我不走!”她要賴,“我現在無家可歸、你要收留我!”
“可以,”他睨她一眼,“我搬走,你留下。”
“喂——”楚伊菊氣憤地拍案而起,“喬子寒,人家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裏耶,你、你什麼態度?”
“我一個賣霜淇淋的小販還能怎麼樣呢?”他語氣無限悲涼地回答,“你還是回去吧。”
“哈哈哈,”楚伊菊又回大笑,“喂,你在演悲劇嗎?可惜本人是作家,會把它改成喜劇!”
他也不由得笑了,無奈地轉身,捧住她的麵龐,“菊……我是說真的,現在我這個樣子,沒有信心再照顧你了……”
“少找藉口!放羊的小孩!”楚伊菊點點他的鼻子,“從前,你有能力照顧我的時候就想逃跑,現在,還是想跑……聽說你有婚姻恐懼症?”
喬子寒的臉色霎時刷白,他避過她的眼睛,“不要聽別人胡說。”
“我才不管你有沒有婚姻恐懼症哩!”她努努嘴,“我又沒有強迫你娶我,人家隻是想跟你在一起罷了。”
“我早就說過了,我們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他忽然煩躁起來,“不要再跟我舊話重提!現在,吃光你的東西,明早之前離開這兒!”
“喂,你去哪裏?”她不由得急著跺腳。
“去看我的攤子!”他推開她,毫不留情地往外走,紗門“啪”的一聲,開了又闔,在風中晃動。
“喬子寒,你休想趕我走!”楚伊菊衝著他的背影大嚷。
她憤恨地吃光他做的東西,重重地睡上他的床。她決定了,就是不走,看這家夥能拿她怎樣!
喬子寒坐在沙灘上,本已平靜的心忽然被一隻飛來的蝶撞亂了。
說實話,難道他真的不想跟她在一起嗎?
呵……自欺欺人而已。
看到她時,他既驚喜又害怕,正是這種矛盾的感覺,讓他退縮不前。
清晨的太陽還不算炎烈,但耀著他的眼睛.卻有些微刺的酸疼。想來昨晚在這兒吹著海風,一夜沒閉眼,當然會酸疼。
他揉揉太陽穴,舉目遠眺,想舒展視綫,不期看到一條紫色的裙,心瑟縮了一下。
那……太像他母親的顏色了,記得小時候,母親就是常常穿著這種顏色的裙子,在客廳裏走來走去抱怨他的父親。
當他看清穿裙的人,先前僅僅瑟縮了一下的心狂跳起來。
“喂——”有人狠拍他的背背一記,“你居然敢夜不歸營?有沒有找別的女人呀?哼哼!”
“伊菊,不要鬧。”不用看,他就知道是她,她總能找到他。
“幹嗎垂頭喪氣的?”楚伊菊孤單過夜,本想怒氣衝衝地跑來駡他一頓,但一發現他的頽然,心卻軟了下來,乖乖地坐到他的身邊。
“我好像看到了我媽媽。”她是他惟一貼心的人,麵對她那張明媚的麵孔,此刻,他忍不住吐露緊張。
“咦?真的?她在哪兒?”楚伊菊很大方地不再興師問罪,開始伸長脖子,幫他尋母。
“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她……畢竟,我有十五年沒見過她了。”他的話語中有些微顫。
“十五年?”楚伊菊瞪大眼睛,“她把你趕出家門了,所以你們不再見麵?”
“是我離家出走的……”喬子寒苦笑,“受不了她和父親整日打鬧不休,我搬出來後,就再也沒回去……或者說,是我故意不讓他們找到我,因為,不想再聽到他們爭吵。”
“可憐的小孩,”楚伊菊趁機占個便宜,摸摸他短短的發,“那你現在還怕他們嗎?”
“聽說他們移民到了加拿大,說不定早就離婚了,”他指了指南方,“看,就是那個女人,很像我的母親……”
“你媽媽挺漂亮的嘛!還帶著一個小帥哥。”
她不說,他倒沒留意,母親身邊的確有一個十歲大的小男孩。
“也許我認錯人了。”母親身邊怎麼會變出一個貌似她兒子的小男生呢?
“我幫你去打探打探,說不定……”她忽然詫異,“咦,他們走過來了!”
“叔叔——”果然,那個小男孩舉著一張鈔票奔跑過來,紫衣女人則是跟在他後麵,“我想要一個霜淇淋!”
喬子寒無處可藏,剛想低下頭,紫衣女人已驚叫出聲,“小寒——”
一聲親昵的呼喚,不用多餘解釋,答案浮出水麵。這,果然是他的母親。
“小寒……你這些年跑到哪裏去了?我跟你爸爸……到處找你。”喬太太頓時涕淚滂沱。
“媽咪……”喬子寒擡眸看著母親仍然美麗但已遲暮的臉,良久無語。
“媽媽好想你呀!”喬太太抱住兒子,又哭又吻,激動的場麵讓楚伊菊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叔叔,我要一個霜淇淋!”小男孩不懂人情世故,仍然高高舉著鈔票。他的世界裏,霜淇淋最重要。
“傻瓜!”喬太太打他一下,“這不是叔叔,這是你哥哥!”
“呃?”喬子寒和楚伊菊同時愕然。
“小寒……”喬太太倒不好意思了,臉色微紅,“你有了個弟弟……媽媽一直沒機會告訴你。喔,對了,他叫小宇。”
“媽咪你……又結婚了?”喬子寒輕輕地問。
“我一直沒有離婚呀,”喬太太不解。
“那……小宇的爸爸也不介意?”沒想到上一輩人也如此開放了?
“介意什麼?小宇的爸爸不就是你的爸爸嗎?”
“什麼?”喬子寒感到一陣昏眩,“你跟爸爸又……但你們不是一直吵個不停嗎?”
“我和你爸爸的確喜歡吵架,可是,這麼多年了,卻沒有離婚,是為了什麼?剛開始我也不明白,後來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和你爸爸一直是相愛的。”
相愛?這真相簡直如同晴天霹靂!
他一直活在他們的陰影下,現在,他們居然跟他說……他們相愛?這種愛也太……詭異了吧?
“唉,小寒,你也長大了,有些事媽媽也可以跟你說了,”喬太大嘆息,“當初,是因為有了你這孩子,我才跟你爸爸結婚的……婚後我一直以為他不愛我,就老是無理取鬧地跟他吵。而你爸爸呢,也以為我不愛他,所以兩相僵持,一直到你離家出走那天……因為你失蹤了,我們才停止了爭吵,一起到處找你,而小宇也就是在找了你多年之後……有的。”
“然後你們就發現彼此很相愛、從前的爭吵全是白費力氣?”喬子寒無奈地苦笑。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的父母?他聽他們的話,一直以為婚姻是個可怕的東西,是個能讓相愛的人互相爭吵的東西……他謹記他們的教導,一直逃避婚姻,甚至逃避自己最愛的人。現在,他們卻來告訴他,那些話,全都錯了!
從八歲開始建立起的人生觀瞬間傾塌,嘩啦一聲,他的世界塵土飛揚。
呵,他是傻瓜。
後來,母親又說了什麼,他都沒聽清楚,隻記得被母親帶到她下榻的飯店,見到了父親。
他們緊緊地擁抱他,告訴他這些年來思念他的痛苦。他們還說,即使遠在加拿大,知道有個寫愛情小說的作家也叫“喬子寒”,但不敢相信那個人就是他……
他們叨叨絮絮地說了很多很多,不停地感謝這個度假勝地讓他們能夠重逢。
至此,一家人大團圓,幸福的結局卻沒能讓他興奮。他的心,仍處在一片迷茫中。
星空下,海水倦倦地打著拍子,灑滿明亮月光的沙灘上,楚伊菊在等他。
她滿眼含笑,他搖頭澀笑,於是兩個人抱在一起大笑不止,笑他們剛剛聽到的荒唐。
“你再也沒有理由趕我走了吧?”楚伊菊洋洋得意地說。
“是沒有理由了……”喬子寒愛惜地撫著她藕般的粉臀,她的雙頰,她亮晶晶的眼睛,“不過,菊,我還是很茫然……”
“為什麼呀?”她不依地磨蹭他,像隻貓咪。
“你總得給點時間,讓我調適一下心情,畢竟,這個轉變太突然了,我所有的觀念都亂了……”
“好,”她點頭,“反正等了這麼久,我也不在乎再等一會兒。可是,不能超過聖誕節!”
“為什麼?”他微愕地問。
“因為我爹地和媽咪催我去美國過聖誕節,要我帶、帶著‘希誠’。”
“你還沒有告訴他們真相?”喬子寒呆祝已經這麼久了……
“人家怕挨駡嘛!”她撒嬌,“而且,人家也一直堅信,‘希誠’會回來的。”
心中泛起如這月色般的溫柔,他,終于懂了。
“下次記得告訴他們,不是‘希誠’,是‘子寒’。”他環住她的腰細細叮囑。
“那麼,這個‘子寒’是我的情人呢,還是我的老公呢!我該怎麼告訴他們呀?”她狡黠地眨眨眼。
他凝著她的眸,不回答。
“你不回答,我就隨便說嘍!”這算是威脅吧。
“你喜歡說什麼……都可以。”終於,他開口。
“那我就說是‘老公’!好不好?如果你答應,就讓我親一下!”她嘟著嘴,湊上前去。
許久許久以後,喬子寒不記得當時自己是否答應了,他隻記得,自己封住了那調皮的紅唇……深吻下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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