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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 -【富甲衣方】《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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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標題:
千尋 -【富甲衣方】《全文完》
千尋 -
富甲衣方
身為二十一世紀的服裝設計師,白曉夏表示:
就算穿越了,也要将這異世變成我的時尚圈!
被不良叔嬸丢包的白曉夏清醒後才曉得自己拿了多糟的一手爛牌,
先不說家財被二房長輩強占,光是自己穿進一個胖孤女體內她就想原地重生,
但頹喪三天後,有着女強人魂的她重新振作,因為得想辦法在定了娃娃親的夫家留下來!
于是她用沙威瑪收服一家大小的胃,還與當家夫君誠懇對談,總算擁有一席之地,
而在日子越過越順,她也即将重拾設計工作時,她的「室友」梁陌言竟說要去從軍,
就算她威脅要在他衣服上縫滿小白旗也無法阻止他,甚至将年幼弟妹交給了她,
這樣的信任與五年不斷的魚雁往返,讓她再苦再累也咬牙撐起整個家,
不但将自己的服裝事業作大作滿,還開了間女子書院,更拉拔兩個小叔讀書有成,
所有一切都是因他那句「我想你了」,支持着她想成為更好的人配得上他,
豈料她預備好給他的驚喜還沒讓他看見,倒是接二連三的意外讓她驚吓連連──
她以為的丈夫不姓梁而姓韓,還是皇上新封的靖遠侯,且與靜寧郡主關系親昵?
作者: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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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前
序言 因為相信,所以值得
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經驗?偶爾會感覺生活有點……沒勁兒。
早晨睜開眼後,吃飯、呼吸、進行所有日常,直到晚上閉眼睡覺,每天都是類似的重復,好像很充實很忙碌,可難免在靜下來時產生困惑,覺得好像少了一點什麼,所以總會懷念起「當初」。
無論是什麼年齡、什麼性別,人都會有熱血沖動的時候,而在那樣的時候,為了心之所向,可以不顧一切,可以拋棄理智,可以不畏艱難勇往直前,即便身邊沒人支持,就算周遭充滿反對,仍然義無反顧,更不用說去計較值不值得。
千尋老師這次《富甲衣方》里的女主白曉夏,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到古代世界,由獨當一面的 服裝設計師變成了沒爹沒娘沒家財的胖孤女,面對這樣的窘境,她沒讓自己失意太久,因為活下去是她最大的目標,當然,擁有女強人魂的她還要讓自己活得好!
而讓她充滿無限信心,不斷迎難而上的最大後盾,就是男主給她的話——山河遠闊,人間星河,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短短一句「我想你了」,就鼓舞著她帶著滿滿勇氣面對所有挑戰,因為她相信,兩人最終會將辛苦換來幸福,現在遭遇的所有困難和挫折都是值得的!
萬幸,即便男女主角經歷了種種考驗,千尋老師還是讓兩人最終攜手擁抱了幸福,相信在故事沒有寫出來的余生中,這沁了蜜的圓滿定會讓他們白頭偕老……
因為對一句話的堅持,換來了一輩子的美好,那麼即將翻開書的你,有沒有哪一句話也曾影響了你?讓你或改變、或堅持、或頓悟的呢?如果現在剛好有什麼飄過你的腦海,相信那定是讓你有著深刻回憶的「曾經」,希望有過那樣曾經的你,現在也是幸福的……
作者: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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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前
楔子 雪夜出逃
雪從午後開始下,不到兩個時辰就積起三寸銀白。
前頭宴會未散,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笙歌隱隱笑聲不斷。
夜漸深,屋外傳來幾句簡短的交談,不久爆出一陣大笑,那是喝醉酒的客人,兩人肩勾肩、背搭背,踩著雪漸行漸遠。
這是間華麗的屋子,牆上掛著章四方的圖,章四方最擅長人像,他筆下的人物栩栩如生,一顰一笑宛如真人重現。畫里的男人高舉酒杯,衣衫半褪,嘴角還留著些許殘酒,邪魅的笑容勾著看畫的人們。
窗下有個矮櫃,櫃上有個汝窯瓷瓶,瓶里插著幾枝怒放寒梅,淡淡的梅香充斥著整個房間。
窗對面的牆邊擺著一張大床,綢被上頭繡著大朵大朵的芙蓉花。
這樣寒冷的天,床上的男孩卻渾身汗水直流,他蜷縮著身子,每一個輕微觸動都讓他痛得四肢緊縮,彷佛有幾千幾萬根針不斷在他身上戳著,刺痛鑽入他四肢百骸。
咬緊牙關,咬得牙齦都滲出了血絲,他必須保持清醒。
還以為會被活活打死呢,沒想到自己的生命那樣頑強,即使打成這樣,還是留著一口氣,是他頑強的意志力想與命運抗爭到底嗎?
臉頰高高腫起、青紫交錯,眼前一片模糊,他試著張大雙眼卻看不清眼前事物,然而此時此刻他的思緒無比清晰,明明白白的意識催促著他離開這張床,因為他很清楚,倘若不盡快逃離,人生將會墜入煉獄。
他一點一點慢慢挪移,終于能夠坐起身來,他看不清楚任何東西,只曉得桌子上點了根大紅蠟燭,微微的光指引了他方向。
挪動間,他听見清脆的聲響,一路模過去,發現腳踝處被戴上鈴鐺,一動聲音便響起,在這安靜到令人心慌的房間里,讓他更添幾分焦慮。
模索著,細瘦的手指慢慢將鈴鐺從腳踝除下,他想下床,卻發現身上的衣服輕薄短小,這麼冷的天……他一路試探著走到櫃旁,拉開後里面有很多衣服,他憑觸覺扯出一件厚實的,正要套上時,听見外面有人走近。
想也不想,他胡亂把衣服塞進櫃子,踉踉蹌蹌地跑回床上,重新把自己縮成一顆球,躺在床的最里處,手指順著濃密的頭發一路模去,從發髻里拔下木簪,細細撫著上面的花紋。
男孩緩緩吐氣……幸好沒被換走,拔開木簪外頭那層殼,他將里面那一枝尖銳的錐子緊緊握在懷中。
砰的一聲,門被打開。
那是個五官姣好、風流倜儻的男人,他穿著織錦紋繡紫袍衫,冠上綴著老種翡翠,望著床上背對自己的少男。
他笑眯眼楮,腳步不穩地走到床邊,這男孩……他肖想了很久啊,沒想到他的爹這麼上道。
隨著男人的靠近,濃濃的酒味襲上,混合著梅香以及他身上的脂粉香,讓人想要嘔吐。
而他的靠近,讓少年下意識身體緊繃,握在身前的手指攥緊,心跳越來越急、喘息越來越快。
男人笑著,低低的邪魅笑聲,沉沉地敲在少年心版,心悸著、冷汗狂流,他的眼底透出野狼般的狠戾。
燭影搖曳間,男人躁熱地扯去身上衣服,彎腰一把將縮在床角的男孩給提起來,用力扳過男孩的身子。
這時男孩伸手一刺,錐子戳進肋間,約莫是醉得太厲害,男人竟不覺得痛,卻在看到男孩青腫發紫、嘴角還淌著褐色血漬的臉龐時,頓時失去興致。
他重重哼一聲,低低說著「敗興」,翻身滾到床的一旁,不多久鼾聲響起。
他竟然睡著了?是睡著還是死了?男孩不敢探向他的鼻息,一點一點地慢慢把自己挪下床,卻在挪動間感覺壓在床被間的手掌心有些濕濕的,湊近一聞是濃濃的血腥味,他死了?
他強忍恐懼,飛快下床,拉出櫃子里的衣服哆哆嗦嗦換上,眼前仍然一片模糊,但他憑借著微弱的視力,找到窗子,一個縱身跳出。
床上的男人鮮血直流,他的血浸染了被褥,一滴一滴墜在床底……
作者: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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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前
第一章 討回公道
楊花落盡子規啼,正是暮春時節,稻田里綠油油的秧苗迎風搖擺,小徑邊野菜瘋長,籬笆下紅的、黃的、紫的各色小花綻放。
姑娘們紛紛換上輕薄夏衫,露出窈窕身段,幾個閑來無事的小伙子,笑著跟在小姑娘身後一路吹著輕快的口哨。
柳葉村的東邊有一座高山,山下有幾戶人家,其中一戶姓梁,梁振興曾經是村里唯一的秀才,開了個私塾、收幾個孩子,生活倒也過得去,但自從他過世,妻子薛氏哭瞎一雙眼楮之後,家里的情景就每況愈下了。
只能依靠才十三歲的長子梁陌言撐起家計,原本書讀得不差的他,放棄了科舉這條路,挽起袖子到處給人打雜工,要不就在山上打點獵物到鎮上換銀兩,日子過得很辛苦。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短短半年不到,薛氏跟著丈夫離去,從此年幼的次子、三子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女兒,只能交到長子手中。
幸好一年年過去,梁陌言打獵的本領越來越好,家里漸漸也能吃上三頓飽飯,且弟弟妹妹日益長大,也能承擔一部分家庭責任,這讓梁陌言身上的擔子稍稍減輕。
天氣晴朗艷陽高照,這天梁陌言照常上山打獵,老二梁陌軒則彎著腰整理院子里的菜田,十歲的小子、身板還沒長足呢,生活的重擔就壓在他身上,然而他沒有半句抱怨,勤勤懇懇、腳踏實地,一步步想把生活往好里過。
老三梁陌新只有八歲,他把背簍里剛撿回來的柴禾一根根在灶房前堆好,就連六歲的小妹妹梁欣瑤也沒閑著,她個頭還沒有掃帚高呢,就拿著掃帚屋里屋外的打掃。
整個家里,除了白曉夏之外沒人閑著。
她坐在床上,太陽已經曬了,還沒有下床的打算。
這已經是第三天,她還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的靈魂被安在這副龐大身軀里。
別笑,換了你你也會希望閉上眼楮,重新把自己給死回去。
畢竟一百多公斤的脂肪正堆積在她身體的每個器官上,重點是,她的身高只有一百五上下,這讓她實在不忍卒睹。
而身材這樣就已經夠慘了,還讓她攤上一條歹命,賊老天讓她穿越到這個身體里,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白曉夏的父親叫做白大海,娶妻吳氏,除白曉夏之外,膝下沒有別的子女。
白大海有個弟弟叫白大川,是繼母所出,娶妻李氏,育有白曉春、白曉秋,和兒子白曉瑞。
白家長輩一死,繼母王氏就做主分家,把白大海給踢出家門。幸好他遇見吳氏,情投意合的兩人在成親之後,胼手胝足的打下一片家業。
但也許是操勞太過,兩人在子嗣上有些艱難,難得生出一個女兒,自然是要捧在掌心上寵著。
白曉夏有多受寵呢?從一件事上頭就能看出雙親如何為她悉心謀劃。
她剛出生,爹娘就給她定下娃娃親,定的不是別人,就是村里唯一的秀才梁振興的兒子梁陌言,他們盼著女兒能成為誥命夫人,從此過上養尊處優的好日子。
沒想梁振興突然過世,梁陌言斷卻仕途夢,白大海雖失望卻也沒想過退親。相反地還對梁家處處照顧,要不然一個瞎眼女人,還拖著四個孩子怎麼活?
對梁家而言,白家絕對是仁至義盡,連薛氏過世,喪禮也是白家出錢出力籌辦的。
然好景不長,上個月白曉夏的父親病逝,身為弟弟的白大川不但沒有幫著料理後事,反而登堂入室侵佔大房財產,理由冠冕堂皇——白家財富不能落入外姓人手里。
吳氏憤怒不已與小叔理論,卻被白大川給推了一把撞上牆角,從那之後再沒有醒過來。白曉夏氣急敗壞告到里正那里,可當時在場的除白大川夫婦與子女外,還有個隔房伯父,大家口徑一致,說是吳氏自行摔倒、白曉夏惡言污蔑。
就這樣,白曉夏家產讓二房侵佔了不打緊,還被扣上不孝罪名。
而她從小便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哪知道人可以壞到這等程度,爹娘相繼過世已讓她痛不欲生,哪還有力氣對付豺狼虎豹似的親戚。
白大川侵佔兄長財產,妻兒對白曉夏頤指氣使,拿她當奴隸使喚,白曉夏哪里受得了這些,生生被氣病,短短幾天就下不了床。
李氏本以為白曉夏裝死,理都不理,沒想一餐得吃掉五碗白米飯的佷女,竟然三天都沒出房門吃東西,李氏查覺不對請來大夫,大夫直接開口讓他們準備後事,說就剩三五日光景了。
一听,白大川嚇得寒毛直豎,這下可糟,大哥一死,大嫂、佷女相繼離世,吉不吉祥另說,大家肯定會認為與他脫不了關系。
思來想去找不到解決辦法,竟決定把佷女往梁家一抬。
當時梁陌言不在家,他對著才十歲的梁陌軒說︰「曉夏和你們大哥從小定的娃娃親,曉夏爹娘走了,婚禮一切從簡,我也不要你們家聘禮,人直接給你們送過來,以後好生過日子。」
這擺明了就是欺負小孩。
看著木板上昏迷不醒的白曉夏,梁陌軒不干了。「再從簡也得先定下日子才能迎娶,哪能如此草率行事,何況她這模樣是生是死都難說,還能成親?」
「這我可不管,定了親曉夏就是梁家人,她生病自然得讓梁家來管。」
見梁陌軒還想說話,李氏急忙搶在前頭說︰「想當初梁夫子死的時候,我大伯可有嫌棄過你們?送米送柴送銀子,沒有我大哥,梁夫子、梁夫人哪能有口好棺入土為安,怕只能用破草蓆卷卷,直接送進亂葬崗,更別說你們幾個小崽子,可能連一天都活不了,現在曉夏雙親俱亡,正是需要夫家照顧的時候,你們竟想當甩手掌櫃,這豈不是恩將仇報?天底下竟有這種白眼狼?受人恩惠不思報答,還想把人往死里踩。」
「誰往死里踩了?分明你們才是白眼狼,白大叔一死,就急著霸佔白家財產,還害死白大嬸,現在連白曉夏都遭了你們的毒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白大川就擔心這話往外傳,急急斥喝道︰「我姓白,白家財產本來就是我們的,誰霸佔?倒是你們,我看你們根本是看不起曉夏,嫌她胖、嫌她丟人,想悔了這門親事。告訴你沒門兒,有我這個叔叔在,就不允許梁家始亂終棄,做出這等不要臉的事。」
恨恨丟下話,白大川領著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梁陌軒才十歲,哪見過這種場面?被他們這番操作給嚇著,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怎麼反應,等他們終于想到要找人把白曉夏抬回去時,任憑他們幾乎把白家大門給敲爛,也沒人出來開門。
眼見白曉夏燒得糊里糊涂,整個人陷入昏迷,梁陌軒的心再硬,也無法把她往門口一丟轉頭就走。
何況白大川雖然無賴,但話確實沒說錯,當初要不是白家,父母親根本辦不了喪事,而家里早就斷糧,他們幾個兄弟姊妹哪能活下來?
最後梁陌軒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白曉夏又抬回去。
晚上梁陌言返家,听著弟弟妹妹把事發經過說一遍,考慮半晌後道︰「把她留下吧,也是個可憐人。」
就這樣白曉夏在梁家待了下來,大家都準備好要幫她辦後事了,意外地她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而今晨竟然清醒過來。
只不過清醒之後的白曉夏已經不是原來那個。
這幾天她雖然在昏迷中,但腦袋持續運轉,原主的記憶不斷往腦袋里灌注,同時她也能感知周遭事,因此很清楚從頭到尾都是梁家兄妹幾個在照顧自己。
唉……決定認命了。
下床後在屋里找到臉盆,簡單梳洗過後進院子,她從欣瑤的手里接過掃帚,想也不想說︰「小孩的工作是玩樂、不是做苦工,違反兒福法的。」
什麼鬼啊?欣瑤沒听懂,莫名地看向二哥、三哥。
陌軒、陌新對視一眼,聳聳肩不知道她在講什麼。
欣瑤脾氣好,掃帚被拿走,她就去幫三哥堆柴火。而接過掃帚的曉夏,細細地打理起家中每個角落。
她在勞動中思考,要以什麼角色在梁家住下,租客?同居人?合伙人?
看著她動作熟練的模樣,幾個人吃驚不已,大家都說白大叔寵女兒,連根針都舍不得讓她拿,成天哄著她吃吃喝喝啥都不做。爹娘沒死前還憂慮著呢,擔心這樣的媳婦娶進門,大家是不是得合力伺候著?
屋里屋外打掃完後,曉夏去打水擦桌子抹窗框,這是她的習慣,腦子紊亂時就讓忙碌的四肢重建秩序。
「要做飯嗎?」家事全都做完,她對著還在打理菜園的陌軒問。
看著她麻利的動作和超高效率的速度,陌軒有些呆傻。
曉夏笑了笑。「幫幫我吧,我不會生火。」
陌軒沒有回答,面無表情地走進廚房,做飯向來是他的事,不過如果白曉夏非得和他們成為一家人,確實不能慣著她,該做的事就該讓她做。
陌軒把柴火放進灶里,不一會兒功夫,火就慢慢燃起來了。
看著他熟練的動作,曉夏心道,果然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依他這年紀,就該拿著球在操場上瘋玩,要不就是坐在電腦前殺怪獸。
「你們大哥中午會回來嗎?」
陌軒沒理她,自顧自燒著柴火,對這人他是有點排斥的,大哥這麼好,怎麼能娶這種媳婦進門?以後肯定要被人嘲笑的,想到這里他的臉又冷下兩分。
曉夏也不計較,走到陌新身邊再問一次。
陌新直覺回答,「不會。」
這個小弟弟是善良小天使,看起來脾氣比大的那個要好得多,也許可以拿他當突破口,打入梁家社交圈,因此曉夏對他微微一笑。
但很明顯地,曉夏解讀錯誤,因為她的笑容尚未結束,陌新已經別開頭假裝沒看見,彷佛剛才的回答只是某種錯覺。
她這麼大一只呢,怎麼可能沒看見,肯定是……不樂意看見。
好吧,曉夏能夠理解,如果她家哥哥也被迫娶這麼個嫂嫂回來,自己的態度只會更差。
想到哥哥,悲傷涌了上來,再見無期了吧?哥哥那樣疼她,自己死去,他會有多傷心?
走到菜籃旁邊,她自問自答。「中午要做些什麼?里面的食材都能用嗎?」
很好,沒人回應,她被無視得非常徹底。
陌軒燒起柴火後就離開灶房,曉夏在籃子里找到大骨、肉和菜蔬,相當不錯,還看得到肉,這樣的飲食條件雖比不上白家,但相較起村里多數人家都好得多。梁陌言挺有本事的,看來他總不在家也沒閑著,肯定是出去為這個家拼死拼活了,畢竟一個男人拉拔三個小孩子……不容易吶。
把大骨丟進水里熬著,另一邊她飛快和面,拈出一塊塊面疙瘩,再把肉分成兩部分,一碗切成絲、調味並加入蛋清,一碗切片用醬料腌起來,趁著等待湯熬成,她又繼續和面。
這回和的是干面團,等揉出筋道後放在旁邊,用濕布覆上,等晚上再處理。
眼看湯汁漸漸變成米白色,曉夏先撈出一半的湯和大骨,往鍋里放進肉片、面疙瘩及切碎的菜,沒多久功夫就熟了。
她的廚藝不差,倒不是她樂于鑽研,而是……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性,在職場上為了跟男人一較高下,得承擔不少壓力。
並且不管是職場、家庭或者愛情,在小三比正宮強勢、在男人也要跟女人競爭好男人的時代里,女人的壓力不輸古代帝君。
每個人解除壓力的方式不同,她的便是待在廚房里,打開YouTube頻道,跟著阿基師、法比歐、詹姆士學做菜。
整體成績下來,她的手藝比起梁陌軒簡直是雲泥之別。
幾個孩子上桌,看見那鍋面疙瘩,嘴巴未嘗便先聞到那股鮮香味,因此盡管對「大嫂」看不上眼,還是臣服在味蕾之前,幾個人爭相上桌,卻沒想到竟會被一堵肉牆給擋住。
曉夏看著幾人笑盈盈說︰「先洗手再上桌。」
陌軒橫她一眼。「這是我家。」
見他打算帶著弟妹繞過她,但真真是抱歉啊,她肥厚敦實的身板兒就要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想吃我做的飯菜就得先洗手,這是我的規矩。」她口氣溫和,但態度無比堅定。
「菜是我種的,肉是大哥打回來的,柴還是我燒的,你說不讓吃就不讓吃嗎?」哼!她以為自己是誰?
話說得很滿,可惜左閃、右躲……無論他怎麼繞,曉夏都順利把他給攔截下來,那是史上最靈活的胖子啊!
她笑眼眯眯地指指門外,「請。」
「瞎講究。」陌軒瞪她一眼,從鼻孔哼兩聲後,乖乖去洗手。
大只的降伏,小只的自然就乖順,三人上桌,眼看三個大碗加一小碗已經擺好,旁人就算了,欣瑤心里有數,乖乖坐到小碗前面,等待曉夏分筷子。
曉夏邊分邊說︰「今天起得晚,中午將就吃一點,晚上給你們做沙威瑪。」
「這樣還將就,你當每個人天天都有肉吃嗎?」陌軒又哼人。
這小子家教不行啊,得費點功夫好好教導,但飯桌上不教子,會壞卻胃口,因此她假裝沒听見,把欣瑤面前的小碗拿過來,將大碗換給她。
吃那一點點?三個孩子同時轉頭看她。
裝什麼裝,誰不曉得她一頓可以吃五碗白米飯、五顆大饅頭,要不是白大叔白大嬸太會賺,白家早就被她吃倒,想到這里陌軒又哼了。
曉夏輕嘖一聲,這家伙的鼻竇炎得治,還得大力整治。
三人下筷,咦?怎麼可能,再吃一口……哇,好好吃,沒听說白曉夏會做飯啊?都說白大嬸把女兒給寵壞了不是?難道是謠傳?
欣瑤呼嚕呼嚕喝著湯,太好吃了,從小到大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飯,抬起頭,她想送給曉夏一張笑臉,沒想到對上二哥、三哥的臉,她立馬把笑容憋回去。
曉夏滿腦子裝著事兒,倒沒發現幾個小屁孩的眉眼官司,在細嚼慢咽,將碗里的面疙瘩吃完後,她對陌軒說︰「想吃的話廚房里還有,我出去一趟,一、兩個時辰就回來。」
原主是極受寵的,她的父母在辛苦環境里長大,認為能吃就是福,所以他們寵孩子的方式就是投喂,把好吃的、貴的、別人吃不到的東西通通塞進女兒嘴里,因此……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
小時候她兜里揣著一包糖,別人還肯跟她玩,可隨著她越長越龐大,大家看她的眼光越來越多了點味道,在惡意的嘲弄之下,白曉夏越來越自卑,漸漸地不喜歡出門,因此她對村里的道路、方位不是太清楚。
于是惡性循環,不運動的她越發胖得厲害。
但這麼嚴重的情況在白大海夫妻眼里不是個事兒,反正女兒已經有男人可嫁,反正在他們眼里女兒全身上下只有優點,何況大家都認為白曉夏是啥都不會的廢柴,事實上她有一手好繡工,還是特地聘師父教導的。
總而言之原主對于村子很陌生,于是白曉夏腦子里沒有和村子相關的信息。
就在她迷路當下,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朝她走近,她臉圓圓的、鳳眼、櫻桃小口,看起來像年畫里的小姑娘,很是可愛。
「白曉夏?你記得我不?」小姑娘站定,上下打量胖曉夏。
「對不起,我不……」
「沒事,我是你出五服的姊姊白嬌嬌。听說你嫁進梁家了?」
「我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嫁,梁家沒把我趕出來倒是真的。」曉夏苦笑。
「對啊,你真可憐。知道嗎?你家叔叔嬸嬸這幾天可張揚啦,剛佔了你家土地房子,就張口托里長賣地,說要搬進城里,要把白曉春嫁給城里人,才不與咱們窮鄉僻壤的小伙子結親。」
賣?想遠走高飛吧,不願擔著侵佔兄長財產的惡名,所以走遠點甩掉黑歷史?
「我呸,白曉春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德性,想嫁貴公子,當人家眼瞎?別怪我說話不好听,我最看不慣她那人,這幾天戴著首飾到處招搖,生怕旁人不曉得他們家發達了似的。」
白家大房那點東西哪撐得起「發達」二字?二房一個比一個懶,沒人肯低頭流汗,就算把土地房子全賣光,也不夠那家子吃喝嚼用太久。
曉夏看一眼白嬌嬌,兩人雖然不熟,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垂眉抿唇,雖然這副身軀想演出楚楚可憐有實質上的困難,但她竭盡全力。
「我很多年沒離開過家門,對村子有些陌生,你能帶我去找族長嗎?」
幾十年前一場大旱,白家曾祖帶著幾個兒子來到柳葉村,見此地山清水秀風水甚佳,就決定蓋起祠堂在此定居,一代傳過一代,白家儼然成了柳葉村里的大家族。
「你想找四叔公幫忙?他不會的,李氏和他的媳婦有親呢。」
這族長做得不太有公信力啊。嘆了口長氣,曉夏哀怨道︰「總得試試,至少得讓大家知道爹爹過世前交代的事。」
「你爹交代了什麼?」
白曉夏搖搖頭眼眶泛紅,白嬌嬌見狀也不好多問,拉起她肥嘟嘟的小手,說︰「走,我帶你去。」
砰砰砰,門敲得飛急,吃過飯剛躺上床,準備美美地睡個午覺的白家二房被吵醒了,李氏不滿地皺眉開門,看見好幾個族親擠在門前,看好戲似的直瞅著她。
「怎麼回事?」李氏心頭咯登一聲,重重撞了下。
「大川媳婦,族長找你們過去,听說曉夏把你們一家給告了。」
「告什麼告?這只白眼狼!她娘死後,喪事全靠我們張羅,她一個傻姑娘除了哭啥都不會,要不是我們出頭,現在是什麼樣子?沒想到不懂得知恩圖報,反倒把我們給告上?冤吶,這年頭不能當好人,忙里忙外,還惹得一身騷……」先哭先贏,她得把人都拉到自己這邊來。
李氏滿肚子火氣,如果白曉夏肯乖一點,他們也不是不願意在面子上做得好看一些,可這丫頭處處和他們作對,讓他們忙好幾天,才把藏在犄角旮旯里的房契地契找出來。
好不容易消停了,又來整這出?這死丫頭怎麼就不死在梁家了事。
「說這麼多干什麼,快把大川叫上,去祠堂一趟。」
「不去!讓族長把那死丫頭趕走就好,哪那麼費事兒。你們幫我轉告族長,等我們把田地賣掉,會捐十兩銀子給祠堂添油買燈。」
說出十兩,她都快把牙齦給咬出血來,十兩能買上兩畝中田呢。
「這話你自己同族長說去。」丟下話,立刻有人朝里頭喊,「白大川,快點出來,別讓族長等太久。」
躲在屋里頭不想現身的白大川無奈嘆氣,當初就不該把人抬進梁家,還以為她必死無疑,哪想得到才幾天功夫就蹦蹦跳跳,連長輩的狀都能告了。
他滿心不耐,不懂白曉夏在想什麼,事情都已經成了定局,她這樣鬧,還能鬧出什麼不成?
听著外頭聲音越來越大,他知道不能不出面了,只能趿上鞋子往外走,看見兒子、女兒也出了門,一個個嚇得臉色鐵青。
女兒就算了,看到兒子那副孬樣,白大川心里忍不住窩火,都是李氏把兒子給寵壞的。
經過兒子身邊時,他半句話沒說,直接往對方後腦杓拍去,啪地一下打得白曉瑞一個踉蹌,差點兒沒站穩。
白曉瑞委屈地看著父親。
白家二房雖然又廢又渣,但不能否認,白大川、李氏兩個都長得好,兒女長相全隨了夫妻倆,一個長得比一個漂亮,白曉春已經是村里一枝花,白曉秋又比她更美上幾分,至于白曉瑞,听過男生女相吧,如果給他穿上女裝,肯定比他的姊姊們更美。
白大川經過李氏身邊時,朝她耳旁說了幾句話,一听她的火氣猛地竄燒,與丈夫對上的眼里滿是怒濤,她當然知道今天這事兒非得出點血才能解決,只是不甘心吶,要從她兜里掏錢等同于刨她的心。
白大川跟著大伙兒先去祠堂,李氏回屋拿東西,出門前白曉春攔住李氏。「娘,不會有事吧?白曉夏會不會告咱們侵佔家產?」
「侵佔什麼家產,誰讓大房無子,這財產就得留給白家人,咱們曉瑞是七房的獨苗,所有的東西本來就是他的。」李氏氣勢洶洶說完,轉身出門。
看著姊姊頭上那柄金簪,白曉秋低聲冷哼。
曉夏的首飾盒里就數這枝金簪最貴,她一眼就瞧上的,可姊姊嘲笑她沒頭發簪不住,硬是霸佔了簪子。
從小兩姊妹爭得厲害,口頭官司天天打,這會兒爹娘不在,那枝金簪在太陽底下閃花了她的眼,怎麼能不氣?白曉秋冷笑道︰「姊姊氣呼呼的,是氣白曉夏告咱爹娘,還是氣她佔走梁陌言?」
誰不曉得梁陌言樣貌好、本事強,是村里第一號人物。
「你給我閉嘴,我才看不上那個泥腿子,我可是要嫁給鎮上的人。」
白曉秋冷笑。「作夢去吧,我問過徐哥哥,他說就算把大伯的田地和房子全賣掉,到鎮上都不曉得能不能買得起房子,到時別說嫁妝,說不定你現在穿的、戴的都得摘下來貼補,什麼女人成親不需要嫁妝?只有小妾。」
「我沒嫁妝、你也別想有。到時我看你要進哪個家門當小妾。」白曉春怒氣沖天指著妹妹的鼻子詛咒,這時候的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一語成讖。
白曉秋聞言嗤笑,她可聰明著呢,早知道爹娘靠不了,還得自己來,她從曉夏的首飾盒里偷走兩個玉環、幾副耳璫,這兩天曉夏的屋子被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搜過,也搜出五兩碎銀。到時就算爹娘什麼都不給,至少她還有這些,確實是嫁不了太好,但嫁給徐哥哥肯定沒有問題,誰讓徐家窮呢。
她不想和姊姊吵架,推開門往祠堂去,她想知道那個胖子能夠翻出什麼浪。
看見曉夏,白大川立刻撲上前將她抱進懷里。
看過老鼠抱貓嗎?就是這副場景,縴瘦的白大川抱著壯碩的白曉夏,雙臂用力了,卻連她的腰都圈不上。
「我的好佷女,看見你身子恢復、精神奕奕,叔叔實在太高興了,就說沖喜有效!瞧,這一沖,硬生生把你從鬼門關給拉回來,大哥大嫂在天之靈肯定會欣慰的。」
不得不說白大川雖然是個爛人,但他的皮囊長得好啊,這麼一哭,還真有人為他感動。
天下眾生就是這樣,視覺永遠跑在理智前面。
李氏是一路跑進祠堂的,看見曉夏,兩夫妻的表現驚人的一致,也沖上來抱緊佷女。「曉夏啊,你終于痊癒,嬸嬸這幾天睡不好吃不香,就擔心你過不了這個坎,沒想到……肯定是大哥大嫂保佑。」
曉夏這只貓,接連被兩只老鼠抱,可以想像其惡心程度。
夫妻倆對上一眼,李氏連忙從懷里掏出十兩銀子說︰「前幾天我們太心急,啥都沒想,也沒來得及給你備嫁妝,這兩天我們合計著,村里嫁女兒,嫁妝除棉被衣裳櫃子木箱,頂多再打一張床,折合下來三兩銀子就能辦得滿滿當當,可大哥就剩你這根獨苗,我們當叔叔嬸嬸的怎樣也不能虧了你,就給你十兩銀子嫁妝吧!」
說完,滿臉得意地看著祠堂里外的族人,可驕傲的呢,這里頭可沒幾個人出得起這樣一份嫁妝。
「沒有床櫃衣裳,就這十兩銀子,恐怕是臨時起意吧。幸好我沒死成,要不這十兩銀子不是嫁妝,而是白包了?」
夫妻倆被她這麼一噎,急紅了臉。
李氏忙搶上前道︰「曉夏,你話怎說得這麼難听,好歹我們是你的娘家人,往後你在梁家受到委屈,還得靠我們給你撐腰。」
撐腰?別把她往死里踩就不錯了。
這時族長開口。「曉夏,你讓長輩聚在這里,說大海死前有話交代,你可以說了。」
「爹爹病重時曾經告訴我和娘親,當年祖父娶新祖母進門後,爹爹日子過得艱難,全是各位伯公叔公心疼他、照顧他,給他一口飯吃,他才能順利長大。」
「這倒是。」族長捻捻白胡子、看看族老們,大家紛紛點頭,想起當年事,不勝唏噓。大海這孩子苦吶,沒攤到個好爹,好不容易把日子過成這樣,偏偏不長壽。
「爹爹說,人生在世受人恩惠就該涌泉以報。」曉夏又道。
這話太中听了,老人們會心一笑。「大海這孩子就是孝順,當年我不過給他幾頓飯吃,長大後逢年過節他都往家里送禮。」
「我們家也是,虧得他知恩,要不我們家亞順怎麼能夠順利上學。」
「我家阮阮成親的大木箱還是大海給打的呢。」
大家紛紛跳出來說白大海的好,越說越覺得曉夏可憐,看著她的眼光里,少了嘲笑、多出幾分同情。
「爹爹說當年祖父過世,白家財產他連半毛錢都沒有得到,與二房的情分早在那時已經消磨殆盡,他留下的財產和二房沒有關系——」
曉夏話未說完,就被白大川截斷。「胡說八道!打斷胳膊還連著肉呢,你怎麼能說出這麼沒有良心的話,虧得我這個當叔叔的為你謀算……」
「叔叔的事待會兒再談,我想先說說,爹爹對財產的分配。」曉夏道。
「有什麼好分配?大哥膝下無子,日後逢年過節還要我家曉瑞給他上香祭拜,他留下來的東西自然是我們二房的。」李氏搶道。
曉夏不說話了,轉頭望向族長。
「不要打斷曉夏說話,等她說完,你有什麼想講的再說。」族長怒斥李氏後,眼神示意曉夏,讓她接著往下說。
曉夏點頭道︰「這些年家里陸續買下四十二畝地,還有現銀三十七兩,爹爹讓娘秋收過後攢足四十兩,連同這些年給我買的首飾、衣裳和我刺繡賺得的五兩銀子作為嫁妝。爹決定把房子和十畝地留給娘過日子,剩下的三十二畝地捐給族里,由族長支配。
「但是我娘不在了,我便想著把地都捐給族里好了,之前听五叔公說,想再找個人到村里來教書,免得孩子們起早貪黑跑到鎮上讀書,反正我已經出嫁,不如把我們家的宅子捐出來當做族學。」
听見這番話,在場的族人頓時都鎮定不下來了。大好的事啊!但凡有孩子的人家都能夠受惠,大海真是個好人,還生了個好女兒。
這會兒眾人看曉夏的眼光都不一樣了。孤女瞬間變觀音,憐惜已不足以表達他們的心情。
與此同時擠在人群中的白曉秋嚇壞了。不行啊,千萬不能讓白曉夏把她的東西拿走,思及此她扭頭就走,得趕緊把那些東西藏起來才行。
「白曉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白大川嚇到了,族人臉上的笑在他眼里全成了貪婪標記。
曉夏緩緩轉過身,視線與白大川對上。「我娘是怎麼死的?你們比我更清楚,雖然有人替你們作偽證,讓我拿你們無可奈何,但舉頭三尺有神明。
「之前我為什麼會病得差點兒死去,不就是你們想逼問我房契地契藏在哪里?我不肯講,你們把我關在柴房里、三天三夜不給吃喝。」
「沒有的事,你不要胡說八道!冤枉啊,她說謊,我們真的沒有虐待她……」演技高超的李氏當場哭天喊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教人心酸。「你怎麼這麼沒良心啊,虧我拿你當親閨女,事事都替你著想,梁家大兒長得多好,能文能武、娶誰不好,要娶你這麼一個……要不是我們當叔嬸的替你撐腰,你能順利嫁過去?這輩子你只能剃了頭發出家當姑子!」
是的,曉夏說謊,她沒被關進柴房、也沒餓著,他們只是拿她當白痴,不斷重復在她耳邊說呆話,希望她這個傻子能夠感受親人的摯愛,主動為他們奉獻房契地契,但原主還沒有蠢到無藥可救,于是被活活氣死了。
說謊演戲二房都沒有申請專利,因此曉夏跪到族長跟前,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楚楚可憐。
然而她很確定,在美貌前面演技就是個屁,如果沒有金錢加值,沒有人會多听她一句,因此付了錢的她,極力珍惜這次演出機會,賣力……大哭。
「各位族老、各位長輩,要不是怕大家懷疑,為什麼爹爹一走,我們母女陸續死在家里會引人疑竇,叔叔嬸嬸不至于兵行險著,硬是抬著把我送進梁家大門,他們算準梁家只有孩子在,阻止不了他們的惡行,認定只要我死在梁家,便與他們無關了。可是……」
她掩面大哭一陣後,用力抹掉眼淚,臉上是一片無與倫比的堅毅。「我是真的走進黃泉路了,我在閻王殿前遇見爹娘,爹娘說我陽壽未盡,說他們會保佑我,也會親自討回公道,他們說『天地間有是非黑白,誰做過什麼,舉頭三尺的神明一一記錄著,報應不是不到,只是時候未到』,請大家睜眼看著吧,白家二房會有什麼下場。」
人人都害怕詛咒報應,曉夏把這話攤到台面上,哪還有人肯幫二房說話?
突然,祠堂里安靜得落針可聞,曉夏淡淡地看著白大川和李氏,胸有成竹的態度給了夫婦倆相當大的壓力。
李氏承擔不了這樣的壓力,下一刻爆炸了,她尖叫著撲上前,對著曉夏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我讓你說謊、我讓你騙人,我讓你目無長輩、空口說白話……你這個不孝的死丫頭,閻羅王怎麼就沒有把你收走!你爹娘就是被你克死的,如果不生你這個賠錢貨,你爹娘還會好好活著,都是因為你,不然大房怎會斷了香火,你不檢討自己,還在這里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報應?你死爹沒娘才是最大的報應……」
這時候一道身影從屋外進來,一把抓住李氏手腕,掐得她雞貓子喊叫。「松手松手,痛死我了。」
不痛了?曉夏張開眼看著眼前的男人,瞬間口微張、瞳孔放大,不是嚇的,是……滿滿的驚嘆號。電視里的男神跑出來了,沒有化妝,沒有美顏濾鏡,帥到讓人流口水的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種帶著保護的姿態,迎向李氏潑婦。
他長眉斜飛,深目薄唇,不怒自威,一雙眼楮深邃幽遠,內斂沉靜,英氣逼人。
當他站在李氏身前,不驚不懼面對著潑婦式攻擊,臉上沒有半分表情,眼底的冷然,簡直是威風凜凜,宛若天神,驚艷了曉夏的芳心。
她想……自己是一見鐘情、墜入情網了。
「憑什麼打她?」大帥哥的聲音沒有起伏,但所有人都听清了威脅程度。
英雄、英雄、英雄!曉夏心情激動澎湃,很想往前撲去,撲上那個看起來很結實、很安全的背脊。
揪豆媽爹,她這個體格撲上去,結實的背會崩塌吧?英雄會骨折吧?
「她是白家小輩,她不懂事,我當然要管教。」李氏挺直背道。
「她是梁家媳婦,輪不到白家女人管教。」
帥!這就是氣勢!一句話鎮住所有人,還有人下意識點頭同意他的論點。
曉夏忍不住點頭贊嘆,此子雖衣衫簡陋,但必非池中物,日後定能一躍龍門、身價百倍。
白大川看著眼前狀況,明白曉夏這麼搞,自家肯定半點東西都得不到,好男人必須能屈能伸,面子算什麼,實惠才是重點。
于是他溫婉了口氣,態度變得親切和煦。「曉夏,你這樣做得不到半點好處,叔叔明白女生外向,出嫁女自然會心向婆家,你想拿錢去貼補梁家,可以的,我把房子還給你行不?如果你有其他需要,也可以提出來討論,不需要搞得魚死網破,那些錢是你爹娘辛辛苦苦掙來的,怎能白白便宜了外人。」
白大川顧不得這話會得罪多少人,只希望能勸醒白曉夏,就算只拿一半,總比什麼都沒有來的好。
這話族長听不下去,所以他們是外人羅?寧可便宜強盜似的叔叔,也不能便宜他們?族長揚聲制止。「白大川你給我閉嘴!」
曉夏冷笑,這會兒知道錢是她爹娘辛苦掙的,與「外人」無關了?
說閉嘴就閉嘴?哪能啊,生死關頭呢。白大川哇啦哇啦繼續往下說︰「你要看在爺爺的分上善待我這個叔叔,我才是跟你有血緣的親人,你不可以……」
族長生怕曉夏改變主意,連忙用眼神示意,隨即兩個孔武有力的族人迅速上前,一巴掌揮掉白大川未出口的話。「族長叫你閉嘴,你沒听到?」
白大川還待再說,卻被人摀住嘴巴、架起雙臂,眼看情勢無法改變,他望著曉夏的眼底有憤怒、有怨懟,還有一絲不解的疑惑。
怎會變成這樣?不都好好的嗎?不都成定局了嗎?怎會來個回馬槍殺得他措手不及?
李氏更加無法忍受,已經成為囊中之物,轉眼就要被人奪走,怎能甘心?她瘋狂大喊,「不可以,強盜、土匪,你們不可以搶走我們的東西,那是我的!」
「你的?還真敢說,誰才是土匪?從你那個惡毒的婆婆嫁進白家開始,就不給吃喝,成天打罵,生生把大海虐待得不成人形,要不是我們這些叔伯長輩養著,大海能夠順利長大?你公爹一死,你婆婆就逼著大海淨身出戶,現在大海過世,你們又侵門踏戶,害死他的妻女、謀奪他的家產,曉夏說得對,報應早晚會到。」
「別跟他多說,大家跟曉夏回家一趟,幫她把嫁妝討要回來。」
族長開口,眾人齊聲應和,話雖沒有明說,但所有人都懂,這次去討要的不僅僅是嫁妝,還有土地和房子,那可是一大筆財富啊,有了那些,白家族人各個都能受惠。
「曉夏,你得仔細看清楚,這兩天曉春、曉秋沒少戴你的首飾到處招搖。」
「謝謝嬸嬸,我會注意。」
「咱們一起去幫曉夏找找,要是丟了東西,就得讓二房吐出來。」
「沒錯,大家幫曉夏好好看著,咱們可不能讓她吃虧。」
你一言、我一語,眾人齊心合力往白家走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第二章 好的開始
曉夏暈陶陶的,倒不是因為族人們把東西一箱箱往梁家扛,而是他的手一直牽著她的。
原本不曉得這位英雄姓甚名誰、來自何方?怎會現身拯救孤苦無依小女子于水火中,直到听見別人喊他「陌言」,然後她就……飄了……梁陌言,白曉夏的丈夫,她肯定了,肯定他是穿越大神在賜給自己一副巨型身軀之後給的彌補。
他們直接回到梁家,尚未進行男女初次見面的正確性對話,動作飛快的族人們就扛了一箱箱的東西過來。
衣服鞋襪首飾用一口最大最貴的楠木杉箱子裝著,熱心民眾擔心梁家條件不好,連同枕頭棉被、茶幾桌椅、床鋪木櫃全往梁家抬去,听說在白嬌嬌把白曉春頭上那枝金簪給拔下來時,她的哭聲響徹雲霄,驚起沙禽掠岸飛。
白曉秋藏的銀子和首飾雖沒找到,族長也沒含糊帶過,硬逼白大川吐出三十兩銀子,湊足七十兩給曉夏當嫁妝。
總之經過族人的熱心幫忙之後,梁家上上下下煥然一新,果然是女兒賊啊。
看到這麼多東西,陌軒嚇傻,陌新和欣瑤更是嚇得躲在二哥身後,半句話都不敢說。
這時有個好心的叔叔道︰「這桌子一條腿短了半寸,吃飯不穩,要不咱們把白家的飯桌給抬過來。」
就這麼一句,眾人嘩啦啦跑出去,這回不光餐桌,連鍋碗瓢盆糖醋鹽油和地窖里的糧食通通送來了。
在陌言一口一個感謝之後,陪著白家族人走出家門。
始終處于發呆狀態的曉夏終于回過神,她無奈地看一眼自己壯碩的身材,笑著自言自語,「清醒點,男神怎麼可能看上我?總不能受了點白家恩惠,就把自己給賣掉?」
何況現實是……原主只有十三歲,兩個人沒有「那方面」的可能,因此口水收一收、遐想滅一滅,試著做好定位,當個不討人厭的同居室友吧!
看著明顯被嚇傻的三個孩子,曉夏笑笑說︰「好啦,我去做沙威瑪,你們該干啥干啥。」
她往灶房走去,心里卻想,多了那些醬醋調料,晚餐會更有滋味。
「二哥,怎會這樣?」欣瑤不敢置信地模模新餐桌,好大好漂亮啊,中間放的那個……
他們說是用來插花的瓶子,原來插花還需要特別的瓶子呀?那瓶子可真好看,還畫著小鳥呢。
大嫂……不對不對,是白曉夏,以前她真的是千金小姐哦。
「我也不知道。」陌軒悶悶地回答。
他知道身為男人必須有骨氣,但誰拒絕得了昂貴家俱?家里真的缺桌櫃啊,想到以後寫字再不必趴在凹凸不平的餐桌上,嘴角微微上揚,但下一刻……不食嗟來食,他為自己的貪婪感到丟臉。
陌新已經沒辦法思考,他模著擺在桌上的棉被,好軟、好滑,上頭還留有陽光的氣味,他下意識把臉貼上去。
送走熱心族人、關上門,陌言回到廳中,看見弟妹的傻樣,忍不住失笑。
他不在乎瑣事,把生活過得無比粗糙,總覺得能活下來就足夠,其他的都不重要,但是現在看來,他似乎粗心過頭了。
今天下山得早,本想把幾只兔子和山雞送到鎮上賣,誰知一進家門就被弟弟妹妹給攔上,他們七嘴八舌說著白曉夏清醒後發生的事,他考慮片刻便出門找人。
他听到曉夏在祠堂里說的話,每句都清晰、有條有理。
但他不認為那是白大叔的遺言,更相信那是白曉夏的計謀,她不想讓白大川一家好過,她想讓族人的力量為自己所用。
表面上她舍棄土地房宅,事實上她從一無所有,到擁有許多家俱及七十兩銀子,重要的是,她得到了族人的愛戴與支持,從此以後白家二房再無法欺凌到她頭上,孤身女子替自己找到堅實後盾。
只是……她有這麼大本事,怎還會被欺負得連命都差點兒沒了?
那天白曉夏被送進梁家,他回來時,她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陌新哽咽著告狀,說白家欺負人,他沒生氣,只是安靜地听著陌軒描述整個過程。
早在白大叔病逝後,他就有預感,這門親事遲早會被提上來,只是心底暗暗盤算,白大嬸驟失丈夫,需要親人安慰,應該會將白曉夏多留在身邊幾年,到那時候,自己有的是辦法順利脫身。
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天,白大嬸也跟著離世。
依照白家二房的性格,他猜想自己和白曉夏的親事很快會被提起,而那天就是為此事上山尋找師父,誰知剛商量出個章程,白曉夏已早一步被送進家門。
事成定局,弟弟妹妹們看著憑空冒出來的新嫂嫂,一個比一個委屈。
白曉夏很少出門,他對她沒有任何印象,所有跟她有關的,全都是壞話——懶惰、肥胖、脾氣暴躁……
許是他從未在意,許是白曉夏很少出現于人前,因此他從沒把這樁婚事放在心上,結果她來了——猝不及防的。
他當然無法怪罪白曉夏,她還昏迷著呢,何況也是個可憐人,不管她長啥模樣、性情如何,雙親驟然離世,家產被無良長輩吞沒,對誰都是個重大打擊,接收她成了自己無法改變的決定。
她昏迷三天,大夫都說她沒得救,連開藥這道手續也省卻,誰想得到她不但清醒,一下床還立刻干出這麼大的事兒,令人刮目相看啊。
發現大哥進門,欣瑤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捧著一枝青玉筆說︰「大哥你看,這個好美。」
「這麼喜歡?」
「二哥的筆毛都禿了。」
沒注意到這個,是他粗心了,下回進鎮上,記得帶幾枝毛筆回來。
「大哥,我可以跟大嫂……」
陌言還沒回答,陌軒就暗示性地咳嗽起來。什麼大嫂,白曉夏就白曉夏,梁家的風骨萬萬不能被那點東西給收買。
欣瑤聞聲立刻改口。「我可以跟白曉夏要嗎?」
陌言看一眼那枝筆,至少要十幾兩銀子,白家是小康之家,不至于花那麼多錢買毛筆,青玉筆應是有特別含意吧。
「下回大哥到鎮上再給你們帶些紙筆回來。白曉夏人呢?」
陌新放下手中棉被,跑到大哥跟前。「白曉夏在後院,她說晚上要吃沙威瑪,大哥知道那是什麼嗎?」
「不知道,我過去看看。」
陌言朝灶房走去,梁家不大,只有兩個房間、一個廳,靠左邊搭了個灶房,後院另有一間屋,里頭放著好幾組桌椅,是過去梁夫子給學童上課的地方,已經很久沒使用,屋頂瓦片吹掉好幾處,天氣不好的時候會透風漏雨無法住人。
房間只有兩個,梁母過世時,欣瑤才勉強能夠走路,夜里需要人照顧,陌言便搬到主屋,這些天白曉夏入住,她龐大的身軀一躺,陌言擔心她半夜翻身,把欣瑤給壓壞了,便讓她搬到陌軒、陌新的屋里睡,自己留下來照顧病中的她。
陌言繞到後院,看見白曉夏蹲在地上,不曉得在做什麼?
可她那模樣、很難形容,就……一大坨肉擠著,雙腿支撐不住身體重量,整個人往前傾,與其說是蹲,不如說是趴?
她面前有用石頭壘起來的……是灶爐吧?奇形怪狀的,約有小腿高度,但只圈出半個面,里頭柴火堆高、燒得紅透,她手里拿著……
沉穩自制的陌言倒抽一口氣,眼底透出兩抹銳利,那是他藏在床底下的劍。
劍很有些歷史了,上頭砍出幾個口子,是他孩童時期使用的,早已不適合自己的身量,這才珍而重之地收藏起來。
他沒覬覦她的青玉筆,她倒是盜用起他的舊時劍,好得很。
曉夏在劍上串起一片片腌好的肉,她握住劍柄不斷轉動,讓肉片能夠全方位烤透,她特地把肉切得非常薄,就是希望不必烤太久,本來是想用煎的,但口感會不同,因此在族人們熱情地為她搬櫃子、整理箱籠,不小心發現這把劍之後……
好東西啊!恰恰適合拿來烤肉,一切配合得如此完美,肯定是老天爺的意思,她怎麼能夠不征用?
陌言深吸口氣,他自認脾氣好性格佳,從不輕易動怒,但她成功把他給惹火了。
那是母親給他的禮物,在知道他對武學感興趣之後,特地請名匠打造的,對他而言,那不僅僅是一柄劍,還承載了母親的期待與希望,因此多年來,不管處境再艱難,他都沒有過舍棄它的念頭,沒想……
那女人絲毫不知道自己闖下什麼禍,竟然還哼著歌,即使動作笨重,仍可以從後背看出她有多愉悅愜意。
肉熟了!曉夏不管灶火還燃著,直接拿著肉往灶房走去,因為方向不對,因為美食在前,她徹底忽略身後那雙灼熱的、想砍人的目光。
不能怪她,剛打完一場勝仗,她有權利驕傲,畢竟是把死局盤活了啊,未來對她而言,不再是徹底的絕望。
她的處境從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直接跳到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不喝酒都對不起自己了,烤個肉串兒、忽略賜死目光算啥大事。
曉夏辛勤地邁起小短腿走進廚房,貼在鐵鍋邊的幾張餅也烙熟了,她拿起刀子,把劍上的肉削下來,瞬間肉香味兒在梁家里外四處飄散。
許是肉香太過,把陌言的腦袋給蠱惑了,他竟然沒有一陣大吼,把她嚇成鶴鶉,反而一路跟到廚房門口。看見她麻利地提起菜刀往長劍削去,他的自制力二度消失,又……喘了,該死的女人,她削的是肉嗎?不對,是他的自尊!
把肉和配菜夾進餅里,完美!現在條件不夠,如果有個烤爐,味道會更接近。她再往中午剩下的大骨湯里打進幾顆蛋花,撒上些許紅蘿卜絲和蔥花,黃黃紅紅綠綠,說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她拿起抹布把劍擦拭得干干淨淨,再往上涂一層油,親匱地往劍身親上一口,笑眼眯眯說︰「今兒個辛苦啦,下次再麻煩你羅。」
啥?還有下次,陌言氣笑了。
端起沙威瑪,曉夏一個轉身,在視線對上陌言時,嘴巴微張、眯眯眼開出兩朵大桃花,雖然看見他臉上的怒意,卻還是下意識道︰「帥爆了。」
死定了,看到他一秒變花痴,速度快到曉夏連阻止自己變身的機會都沒有。怎麼辦?時尚達人吶、流行前鋒啊,怎麼會連這點克制力都無?過去一堆帥男模果著身子在她眼前晃,她都沒有這麼瘋。
「你說什麼?」
听不懂?了解,此屬文化差異。「意思就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被贊美了?這麼大剌剌的贊美,半點沒有含蓄成分,使得他……害羞了。
陌言撐眉道︰「你知不知羞啊?」
听懂了吧,男人害羞很丟臉,女人不害羞也一樣很丟臉。
「所以我要忍笑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行,這種動作太綠茶,我辦不到。」一個哆嗦,雞皮疙瘩浮上手臂。
曉夏放下沙威瑪,用力在眼前彈指,兩手外翻從眼前滑過,見證奇蹟的時刻……她正在召喚回自己的女強人魂魄,嚴正拒絕白蓮人設。
綠茶?看著她的動作,陌言費解,她說話難懂、表情更難懂,難道這才是白大叔白大嬸把她藏在家里的理由?胖不是重點,腦袋有病才是事實。
如果是腦袋有病,那麼劍的事,似乎不能對她太過苛責。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許她二度冒犯他的劍……呃不對,是自尊。「我有話跟你說。」
「太好了,我也有,這算不算心有靈犀一點通?」
果然腦子有病,還病得不輕,但那話還是讓他紅了耳朵,感覺被勾引了……
啥?被一個胖子勾引?完了,她腦子里的病傳給他了!
陌言惱羞成怒。「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她沒有嗎?古人說話不是都要文謁藹的?她已經盡力配合了不是?難道是她的語文程度不行?
嘆氣,人無完人吶,長得好脾氣必定不行,脾氣好能力肯定不及,如果事事樣樣都第一,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她遇見釋迦牟尼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有話想跟你說,不過吃飯皇帝大——」
他又打斷她。「好好說話,吃個飯別牽扯當今聖上,那是砍腦袋的事。」
「這里有監听設備?『皇上』是禁詞?這時代獨裁不民主?」連續丟出三個問號,眼看他又要發飆,曉夏連忙制止。「行,我的錯,以後我會好好說話,現在可以先上餐桌嗎,我餓慘了。」
被她一打岔,陌言竟忘記要溝通「劍的用途」,沒回答,卻端起那鍋湯,跟在她身後走。
壞脾氣帥哥不氣了?呼……曉夏吐氣。沒事,會慢慢習慣的,生活嘛,不管是在職場上還是家庭里,總要經歷一段磨合期。
陌軒知道骨氣很重要,身為一個男人不該輕易被收買,但架不住沙威瑪好吃,蛋花湯漂亮又好喝啊,他抵死不願被收買的心髒,蠢蠢欲動中。
餐桌上沒人說話,氣氛有些詭異,曉夏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這是傳言中的食不言、寢不語?可是這樣很緊張誤,會消化不良的,她想說幾句話來緩和一下,卻在帥哥拋來一個眼神後,乖覺地閉上嘴巴。
不管經過幾百年,識時務者都是俊杰。
吃過飯,幾個孩子自動自發收拾碗筷,自動自發燒水洗澡,又自動自發回到屋里,安靜得令人心驚。
倒不是因為梁陌言家教嚴格,實在是今天發生太多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挺不錯,但是好是壞……大哥沒下定論,誰也不敢一錘定音。
灶房旁邊隔出一個小空間,他們習慣在那里洗澡,旁人家是怎麼做的曉夏不清楚,但梁家在這上頭不含糊,每天都會洗香香才上床。既然如此,不洗手上桌……是給她的下馬威吧?很好,她終于意識到梁家上下並沒有那麼歡迎自己加入。
小孩洗完輪到曉夏,不管陌言是否難搞,但紳士風度肯定是有的,因為他親自替曉夏提水,又體貼地知道碩大身軀需要碩大水盆,並且得大量用水,因此他將從白家搬來的大浴桶注滿溫水,還在旁邊放一桶水備用。
脫掉衣服,她用皂角上上下下搓,把身體每處都洗得干干淨淨,沒有空污的環境,加上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天氣不冷不熱,身上出汗少,倒也沒有太髒,但畢竟好幾天沒踫水了,能夠洗香香,是莫大享受啊。
只是這份享受在她看見肚子上的肥油時蔦了,一個女人怎能把自己搞成這樣?就算沒有旁人的侮辱嘲笑,行動不靈活也挺難受的不是,何況這還對健康有極大傷害。
她在里頭長吁短嘆,等在外頭的梁陌言全听見了。她的開朗自在是裝的?她的笑容是盔甲,她把哀傷隱藏在盔甲後頭?
肯定是,遭逢巨變,誰能對著一塊烤肉笑得愜意輕松?罷了,劍的事就算了吧,把它收藏妥當就是。白曉夏……小小姑娘踫到這種事並不容易。
美麗誤解讓他心頭微酸,沒想到這時,一句無比鄭重的喊話從里頭飄出來。
「白曉夏,你身上的每寸贅肉,都是向生活妥協的標志。停止妥協,盡力蒯除,為自己開創不一樣的人生!」
呃,盔甲?哀傷?心酸……噗的一聲,他靠在門邊無聲笑開。
陌言洗完澡進屋時,曉夏正在清點財產,她不確定七十兩銀子可以買多少東西,卻曉得這絕對是一筆巨款,因為在李氏抖著手指掏銀子時,她看見她的心在淌血。
照顧白曉夏的幾天里,陌言留在屋里打地鋪,本打算找個時間把後面那個屋子修一修,打張床進去,沒想到打地鋪的那個晚上,他睡得分外的好。
他有嚴重的失眠,經常翻來覆去熬到天亮,要是能夠睡足兩個時辰,他就會滿足到不行。因此常有人說他臉臭、脾氣不好,還有人替他緩頰,說他年紀輕輕就肩負起一個家,怎能開心得起來。
但其實不是,他只是沒睡飽。
長期沒睡好,讓他情緒緊繃,只是在跟前的全是小豆芽,總不能往他們身上發泄脾氣,他只能透過沉默寡言、面色凝重來提醒人們——內有惡犬。
但那晚他睡得很沉,從子時初一路睡到辰時末,天亮醒來發現自己的精力從沒有這樣充沛過,他高興得連做飯都帶著笑容,甚至異常地心平氣和。
他本以為這是湊巧,第二天剛吃飽天才擦黑,連幾棵小豆芽都還沒睡,他便早早地躺在……這次不打地鋪了,直接躺到床上。
看著曉夏碩大的身影,聞著她身上一股特殊的……竹葉香?他試著證明自己的一夜好眠與她無關,但是听著她的呼吸聲,自己竟然又熟睡了。
這次足足睡上六個時辰,天!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連續三天、連續三個晚上,他不需要在山上消耗掉所有精力,踩著月光而歸,就能夠迅速入眠,這證明出了他不想要的結論。
放下錢袋,對上他的眉眼,曉夏又看傻眼了。他是怎麼長的?明明也是兩顆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湊在一起就是讓人無法不贊嘆。
他不僅皮相好,更厲害的是那股氣質,書卷氣、英氣、貴氣通通加在一起,白話文和文言文里面美好的形容也形容不出他的美好,他讓她的心靜止不了,如果她的心髒過勞,元凶肯定是他。
梁陌言開口。「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可以先說嗎?」曉夏搶在前頭,因為擔心啊,怕帥臉看太多,心跳太急促,腦袋就亂成一鍋漿糊。
在漿糊尚未煮成,理智尚存之際,她告訴自己︰梁家雖然沒落,白家雖然于他有恩,她雖然帶來「不菲」嫁妝,但白曉夏百分之百配不上梁陌言。
齊大非偶吶,兩個不相稱的人硬湊在一起,遲早會發生悲劇。
因此眼楮過過干癮就行,其他的事別多想。
「可以,你先說。」他讓出優先發語權。
露出帶著巴結的笑臉,她說︰「我知道梁家並不歡迎我這個媳婦,我曉得所謂的娃娃親只是兩家長輩的隨口一說,算不得數,因此我無意挾恩求報。
「只是你也清楚我現在的狀況,眼下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夠暫時留在這里,我不會白吃白喝的,我每個月會付你生活費,並且做飯打理家里、幫你照顧弟妹,這樣可以嗎?」
她也不認同這樁婚事?太好了,這讓他松口氣。
「為什麼這麼做?」他問。
「什麼?」她沒听懂。
「把土地房子捐出去。」他已經猜出來,卻還是想從她嘴里得到證實,證實她和自己想的一樣聰明。
「如果有一壺水,你想把它燒開,卻發現柴火不夠,但是你很渴,迫切希望能夠立刻喝上開水,你會怎麼做?」曉夏不答反問。
「再砍一點柴?」
「要是我,我會把水倒掉一半,水很快就能煮開。舍去半壺水,卻能解我一時困頓,世事不能盡如人意,這就是人生,永遠在舍與得之間做選擇。我舍卻財產,換來族人關注,往後我和二房再有任何爭執,不求他們偏袒,只求他們公正中立。」
看著她清澈的目光,敞亮的說詞,誰說她蠢笨如豬,分明就是無比通透。
「也許透過談判,你可以替自己爭取到更多?」
「和二房嗎?不管談判結果是什麼,于整件事來說,他們都是空手套白狼的獲利者,而我給得再少也是退讓,對狼心狗肺的人退讓,不叫做善良而是愚蠢。善良是建立在原則之上的,我的原則是——不與豺狼做交易。他們害死我母親,就算不能親手報仇,我也要冷眼看他們下場悲涼。」
「你怎麼確定他們的下場必定悲涼?」
「性格決定命運,他們的貪婪懶惰,早已經注定一場失敗人生,而我……」
「而你?」
「星光不問趕路人,歲月不負有心人。」她斬釘截鐵說。
什麼意思?改變話題了?他的不解惹得她哈哈大笑。
「意思是,越努力、越幸運、越成功,最好的報復手段就是我在雲端你在泥淖,我笑看你的悲涼,你仰望我的光耀。」
這話很振奮人心,只是過去怎不見她輝煌?
因為父母健在,不需要她在星光下趕路,不需要她耗盡心思?是的,有爹娘疼愛的孩子是瑰寶,曾經……他也是。
微哂,陌言道︰「懂了,你不必給我銀子,安心住下就行。睡吧!」
安心住下?意思是他願意認下這門親事?他打算拿她當媳婦?哇,那她會不會賺太大?
不對、她已經把話說在前頭,這門親事誰也別認,所以……飯可以亂吃,想像力不能亂膨脹。
事實是——她的溝通能力和過去一樣強,說服帥哥的小心窩,促使他的同情心泛濫,可憐一個無父無母的胖孤女。
端正好心態後,她問︰「你剛剛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講?」
重點都被她講完,他還有什麼好說?不對,確實有話該說。「那把劍,你不能拿來做菜。」
「它很重要?是傳家之寶?」她還以為梁家都是文人,那把劍是不小心撿回來的廢鐵。他不想解釋太多,直接丟一個字。「對。」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但陌新、陌軒和欣瑤都挺喜歡吃沙威瑪。」
「下次我到鎮上,幫你打一根鐵棒。」
「真的嗎?太好了,謝啦。不過……」
「還有事?」
「下次你要到鎮上可不可以捎上我?一次就好,等我認得路後自己會去。」
「你去鎮上做什麼?」
「找個可以努力的目標。」想爬上雲端得付出代價,這一點,當過女強人的她比誰都清楚。
「知道了,把銀子收一收,睡吧。」
睡吧?意思是如玉公子要跟她當同床室友?會不會太虧啊?要是毀了他的名譽……名譽不重要,重要的是萬一半夜自己狼性大發,做出喪心病狂的事,他的人生會毀于一旦的說?她還來不及善意提醒,就見他爬上床……來了,他居然要和她待在同一塊木板上,他真的要與她並肩齊躺……
「嗯、那個『七歲不同席』只是傳說哦?」她用食指戳戳他硬硬的胸口。
不是傳說,但什麼都沒有飽飽睡一覺來得重要,陌言側身不理人。
「你不怕哦,那我也無所謂,反正倒楣的是你。」她又戳戳他的後背。
「快睡。」他直接下了簡單指令。
「好!房子是你的你說了算。」她背著他躺下,只不過床就這麼大,背對背還是感受得到他的溫度。
「鎮定!莫慌!」回想那時工作到半夜,累到和男模蓋棉被喔喔咽的陳年舊事,對的,沒事,不就是睡覺,一種生存必備的行為,別賦予過多想像。
有機會的話再來個蓋棉被純聊天,說不定聊著聊著變成知心朋友,和這麼帥的男人,當不成愛人當朋友家人也是大賺啊……
當她開始想像蓋棉被後要聊的話題時,他已翻過身熟睡了。啊,睡了怎麼聊成朋友家人?
戳戳他的後背,她想嬌嗔兩聲︰公子轉身看看奴家嘛。
但……沒練過,此等行為于她有極大困難度,她習慣當霸道女總裁,習慣指著男人說︰你,轉身,抬腿,走大步一點,抬頭挺胸,自信!自信!下巴抬高,把自信拿出來!
見他一動不動躺得無比安穩,唉,他的賀爾蒙分泌量不足嗎?有女躺在身旁,卻不見呼吸急促,看來公子不但樣貌世無雙,連品格也舉世無雙。
不過,依她現在的外型,任何男人躺在身旁,品格都會瞬間高尚吧。
眼楮看不見,耳朵鼻子的感覺就更加靈敏了,他聞到她身上傳出的淡淡香氣,是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是那種會讓人心情微暖微溫,讓人感覺放松的氣味。相處的時間很短,但發現她的存在會讓人感覺輕松自在,是因為她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自然、自信?還是因為她說話有趣又聰明?
聰明?沒錯,她在祠堂里的表現讓人眼楮為之一亮。
就這樣,他東邊想一點、西邊想一點,想的全是和她有關的事,想著想著情緒緩和、心氣安順,分明沒有道理,但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硬是組成一個名為安全的窩巢,讓他不知不覺陷進去。
他喜歡在她身邊睡覺的感覺。
「你覺得是金子好還是爛泥好?」
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的他,突然接到莫名其妙的問題,當他是傻子嗎?他迷迷糊糊地作出反射性回答,「當然是金子好。」
「如果你是一顆種子呢?」
他沒有回話,她接了。「世間沒有絕對的好與壞,只有適合與不適合的存在。人人都喜歡美女,但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百里挑一……」
說著,她听見微微的鼾聲響起。
曉夏頓時失笑,在想什麼啊,明明理智教她認清,站在不同水平的男女無法攜手共進,可這會兒卻想鼓動他——自己的靈魂很有趣,有志男兒可奮力一試?
翻過身,她對著他的背,月光很淡她看不太清,只能瞧見模糊的身影,她緩緩吸了口氣,不管怎樣今天都是個好的開始,明天一定會更好的!
閉上眼楮,她低聲道︰「梁陌言,晚安。」
還談不上財富自由,但手中有錢心不慌,因此做完家事之後,曉夏出門遛彎兒,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環境。
她本想帶上陌新或欣瑤的,但人家態度擺明——你做的飯菜本人肯入口就該感激涕零,別得寸進尺妄圖不該有的關系。
所以不勉強,旁的好說,唯獨感情緣分這種東西,真不是能靠耳提面命、積極努力得來的。
放下,隨緣,用平常心做平常事,讓時間來解決這個問題。
「曉夏。」白嬌嬌遠遠看見她,猛朝她擺手,不一會兒功夫就跑到曉夏跟前。
「嬌嬌姊。」
「你昨天太厲害了,我決定拿你當朋友。」白嬌嬌抬高下巴,得意洋洋的說。
這話講得……是恩賜嗎?不過計較啥,不就是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想當年身處叛逆青春期,隨便舉一條自己干過的壞事,白嬌嬌拍馬都追不上,她不由干笑兩聲。
「昨天白曉春一家灰頭土臉被趕回老宅時,臉色精彩極了,現在滿村上下都傳遍,你娘是他們害死的。」
處心積慮算計,卻落得一場空,臉色能不精彩?所謂老宅佔了個老字,破舊肯定跑不掉,又多年未曾整修,下雨天漏水、冬天透風理所當然,沒比較沒傷害,住過豪宅哪還住得下國宅?
「我爹娘說,白家二房的土地賣得只剩下五、六畝,你知道嗎?」
「一家子好吃懶做,再有錢也會坐吃山空。」可惜當年繼祖母為二房謀產,寧可背負惡名也要逼大房淨身出戶,如今落得什麼下場?
「白曉春沒了金簪首飾,連出門都不敢羅。」
「過去沒有也能出門,現在為什麼不行?」
「誰讓她招搖,平白得了好東西就四處炫耀,現在多少人等著看她笑話呢。」
曉夏聳聳肩,雖說二房兩個姑娘,一惡一奸,但在她眼里就是個孩子,同孩子計較?有點傻氣。
白嬌嬌垂下眼瞼,蹶起嘴巴。「就算這樣徐哥哥還是喜歡她。」
「徐哥哥?」
「你沒听過徐華明?他在鎮上念書,是個斯文人,長得又好看,咱們村里的姑娘就沒有不喜歡他的,可惜他喜歡白曉春。」
「喜歡白曉春?」她有什麼地方值得人喜歡?曉夏想不透。
「對啊,白曉春漂亮還會背詩,我就不行。」
白大海替女兒找先生學認字,白大川低聲下氣、苦苦哀求,他想長輩做錯事、罪不及孩子,再加上想替女兒找個伴,于是讓白曉春姊妹進了家門,這兩位姑娘對學習不感興趣,卻很肯背詩在外頭撐場面。
「這麼膚淺的喜歡?」
「膚淺?什麼意思?」
「沒事,說說那個徐哥哥。」她不信小小村落還有人長得比梁陌言好,除非這里地靈人杰,專產帥哥美女。
想到徐華明,白嬌嬌捧起紅紅的小臉,滿眼甜蜜。「他講話好好听,笑起來眼楮彎彎的好好看,他很厲害,將來一定可以考上狀元……」
狀元可不是蘿卜,一拔一個準兒,這是盲目的偶像崇拜吧。
「徐華明有什麼好?不就念過幾年書,裝裝斯文勉強還行,真讓他去考試,哼哼……」
一名男子擋在她們面前,長相普通,個頭不高,但有雙清澈的眼楮,閃爍閃爍的,看得人心頭敞亮,感覺很機靈。
「徐哥哥是秀才啦,你呢?」
「不就是個小秀才,有何難的?」
「說大話。」
「什麼大話?院試成績很快就出來,要不要打賭。」
「賭什麼?」
「我考上了,你就嫁給我。」
這話氣得白嬌嬌漲紅了臉。「休想!」
曉夏看一眼對方,只見他嘴角彎彎、眉頭彎彎,滿臉樂意,很明顯的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人與人之間大概真的有緣分這回事兒,雖然這男的長相分數不高,但看起來頗可靠,曉夏對他印象很不錯,只是……用斗嘴、惹毛女孩來表現喜歡?是個直男吧,他的戀愛學分嚴重不及格。
曉夏拍拍他的肩膀,「喜歡人家就加把勁,竭盡全力待她好,酸言酸語只會把女人的心給逼到天涯海角。」
不過她還有一堆開導詞沒說呢,就見白嬌嬌轉身喊道︰「你還不過來?」
見白嬌嬌往自己這看,男子那雙普通到缺乏辨識度的眼楮瞬間發亮,像裝上金頂電池,全身是勁。
曉夏做了個加油動作、拋出鼓勵眼神後,邁開雙腿跟上白嬌嬌。
勾起她的手臂,曉夏悲摧地發現,自己連手臂都是人家的三倍粗。「嬌嬌姊,那個哥哥是誰?」
「他叫宋敬,娘早就不在,爹爹是賣貨郎,住在村東。小時候是個惡霸,抓魚、掏鳥窩、打群架、扯小姑娘瓣子,干啥壞事都有他。」
「不會是他老扯嬌嬌姊瓣子,才教你給記恨上了?」
「他就是招人恨,哪是我特意記恨他。」白嬌嬌覷她一眼。
「他也在讀書?」看來此地學風頗盛,家里幾只小的是不是也該送去念書?
「對,我罵他是目不識丁的莽漢,他不服氣,就去念了。」
為卿卿拼前程,不是只有一點點喜歡啊。「嬌嬌姊,徐哥哥真有你想的那麼好嗎?」依她听來,宋敬好像更靠譜些。
「對,他好到不行,你可不許像我爹娘那樣說他壞話,我就是認準他了。」
哇,連雙親都反對,看來她的追星路頗崎嫗。「嬌嬌姊,我覺得吧,這挑男人和挑衣服一樣,漂亮的人人都愛,問題不是人人都撐得起來,與其穿得綁手綁腳,連吸氣都不順暢,倒不如挑件寬敞舒適的好。」
「男人哪能和衣服一樣?」
「是男人說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得認真想想,喜歡徐哥哥的理由是啥?他長得好?大家都喜歡?搶贏就能被羨慕?如果是這樣就有點傻,日子是自己在過的,是好是壞點滴在心頭,別人的羨慕沒有半點實質好處。何況徐哥哥喜歡的是白曉春,長輩都說強扭的瓜不甜,你何必和自己過不去?」
「不甜,我也想扭回家里放著。」她咬著牙,倔強了。
不到黃河心不死?得讓黃河水給溺過,才知險灘勿近。「要不我幫你?」
「你幫我?怎麼幫?」
「試試羅。」她偏過頭笑眼相望,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一個眼神,便讓白嬌嬌信了她,也不知道這胖丫頭哪來的魅力。
搞定白嬌嬌後,她又四處亂逛,半路上和幾個村民隨意攀談兩句,有意無意帶到徐華明,大家交口稱贊,說他是個上進、有前途的後生。
想了想後,她往徐家走去。
徐家住得很偏僻,就在山腳下,左右沒鄰居。
徐華明的父親過世,家里只有寡母和妹妹,情況和梁家有些相似,差別在于梁陌言放棄念書,肩負起長子責任,養活一家老小,而徐家夫人把重心全放在兒子身上,母女倆過得苦巴巴,成天做針線供徐華明念書,由此可以理解徐華明身上壓力有多大。
考試和考運有很大關系,誰曉得他能不能順利出仕,嫁給他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不過愛情之所以迷人,在于它超越理智與想像,無法用邏輯來證實。
徐家門板很薄、院子很小,屋子簡陋到讓人心生懷疑,這里是家還是枷?站在籬笆外,她才想著要用什麼借口見徐華明一面,就听見聲音傳出。
「昨天事情鬧得太大,你不會不知道,若白家二房真能順利拿走大房財產,你想娶白曉春,娘不會不點頭。但現在這狀況,你娶她能得到什麼?如果非要娶白家姑娘,我寧可你娶白曉夏,咱們村里沒有人的嫁妝能越過她去,真是便宜了梁家那小子。」
「娘在說什麼,我怎麼會看上白曉夏?」徐華明低抑的聲音里隱藏憤怒。
「娘知道你嫌棄她胖,但有了她的嫁妝,你自能順利應試,等你考上進士,娘自有辦法讓她自請下堂,到時你想納幾個白曉春都行。」可惜白曉夏已經抬入梁家門,否則沒爹沒娘可倚仗的她、最是好拿捏。
白曉夏一驚,竟還帶上她了?這徐家人心是怎麼長的?什麼叫做自有辦法讓她自請下堂?什麼辦法?家暴、虐待、恐嚇、利用輿論?
「娘,曉春絕對不會同意當妾室,求娘別拆散我們。」
「兒子啊,女人會老,光一張臉長得好,能頂什麼用?」
「她有才華,會背詩。」
曉夏不由輕嘆,背幾首詩、連字都認不全也叫才華,果然是愛到卡慘死,想來白曉春的皮相蠱惑了徐華明的理智。
「咱家里沒錢了,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娘可不能讓一文錢逼斷你的前途,娘先尋人去同周家說親,周家就一個獨生女兒,嫁妝肯定少不了,你就好好準備考試,成親的事交給娘,至于白曉春,娘終能教你如意行不?」
周家的經濟實力算得上厚實,不比白家大房差多少,膝下有一女一兒,徐夫人沒說錯,倘若女兒出嫁、定然不會虧待。
「曉春已經及笄,兒子擔心長輩替她定下親事。」
「別擔心,現在外頭傳言,白曉春的爹娘害死長嫂,誰還敢同他家說親?」
「好吧,兒子听娘的。」
听到這里曉夏徹底無語。怎的?滿村姑娘是攤上豬肉,肥瘦任君挑選?這種奇葩人家誰嫁誰倒楣,不管是白嬌嬌還是周家姑娘。
決定了,行善助人!她推開徐家籬笆,準備投資二十兩嫁妝,把白曉春嫁給徐華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對奇葩男女天生就該成為夫妻。
然而手指剛踫上徐家門板就給人抓住了,扭頭一看……笑得像花痴。
「你怎麼來了?」
梁陌言做了個噤聲動作,握住她圓滾滾的手臂,將她拉離徐家。
「我有事要找徐華明。」
「我知道。」
他……怎麼可能知道?胡扯的吧?「我想撮合一樁喜事。」
「我知道。」
還敷衍?「徐夫人想讓徐華明禍害人,這是個隱憂,我必須發揮正義。」
噗的一聲!聲音很小,因為他用力掩下了,但沒掩住眼角眉梢的笑意。「我知道。」
又敷衍?過分羅,她扯回手臂停下腳步。「你什麼都不知道就阻止我……」
「徐家沒錢,徐華明想參加鄉試,徐夫人便打著算盤,清點村中人家能給姑娘多少嫁妝,她第一個就盤點到你頭上,其次是周家。」
「你、你……」
「我在你身後,都听見了。」
「不可能,我沒那麼遲鈍,一個大活人在我身後呼吸……」
「我在你身後的大樹上。」下山時正好看到她一個人在外面晃,就鬼使神差地跟了過來。
她身後的大樹……哇,好高耶,他怎麼能夠上去得神不知鬼不覺?重點是還听到徐家母子的對話,這意味著——
「你是江湖少俠、武林盟主?既然身懷絕技,為什麼隱居在小小村落?你招惹了江湖恩怨?你想尋找《葵花寶典》、《九陰真經》?你不是曾阿牛、其實你是張無忌?」
她每說一句眼楮便瞪大一分,把被肥肉遮住的小眼楮硬是張成靈活大眼。
陌言失笑,很多話他都沒听懂,不過真沒想到白曉夏性子這麼有趣。
他沒回答她莫名其妙的話,只說︰「不就是想把徐華明和白曉春湊在一起,有何難的?我來。」
啥米?自己有沒有听錯,他說他來……
傻傻抬頭,傻傻看他,哪里來的自信啊?輕松兩句話就能解決重重麻煩?她應該質疑他的自信,還是崇拜他的波瀾不興?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第三章 怦然心動
拉弓,靶心已經插滿羽箭,但陌言手上的弓還是拉滿,下一刻咻地,長箭飛出,速度飛快,射上前面那枝箭尾部,力氣之大、將它剖成兩半,插進標靶紅心。
這時耳朵微動,目光一閃,葉片從眼前飛過,他舉弓調轉方位、射出,箭穿過葉片釘在樹干上,緊接著第二片、第三片……
在十幾枝羽箭帶著葉片插在不同的樹干上後,老翁眯起雙眼,緩緩點了頭,勾起唇角淡淡笑開,「進屋把那幾張卷子給寫了。」
「好。」陌言收拾好弓箭走在老翁身後。
他們邁入竹廬,屋子建在山谷中央,四周高山圍繞,每到下午就會飄起山嵐,行走在白霧之間,衣袂翩翩、彷佛仙人。
竹廬不大,里面就一床一桌椅和一個擺滿書冊的櫃子,竹廬後頭有間用泥磚搭蓋的灶房,那還是這兩年陌言蓋的,要不之前甘秋禹只在屋里擺個炭爐、熬點飯粥度日。
過去擺放炭爐的地方,現在放了個鐵盤子,上面堆滿泥沙,泥沙塑了形,有高山、平原、溪河,上頭插著象征軍隊的旗子。
來到桌前,陌言邊研墨、邊看著卷子上頭的題目。
這里是他的個人私塾,他已經在這里度過漫漫光陰。
甘秋禹已經六十來歲,但頭發胡子全黑,精神飽滿、紅光滿面、眼神清澈睿智,不見半分老態,看起來像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連過去眉心兩道深深的豎紋也淡了,山居歲月讓他想通很多事,長恨此身非我有的悵然早已不存在。人生就這麼回事,何況他已風光多時,足夠了,是時候讓年輕一代去出風頭。
坐在床上,他低著頭,左手和右手對弈,屋里非常安靜,兩人各自做事,誰也不干擾誰。
當初還以為帶個徒弟,有個孩子生活會熱鬧些,哪知這家伙少年老成,不像徒弟,更像爹親,也不知道肖了誰?幸好領悟力高、夠聰明也夠勤奮,不然都想退貨了,還是前面姓唐的那只比較有意思些。
面對一個「不熱鬧」的徒弟,多年下來不甘寂寞的他也慢慢習慣了寂寞,這也算是一種上進吧?
日光偏移,清風徐徐,吹散幾分熱氣。陌言將寫好的卷子交給師父後,轉身進灶房做飯。
他一面洗著野菜,一面從窗子看向後院闢出來的菜園,那里結出幾條黃瓜,再過幾天就能摘了,到時折幾根給白曉夏帶回去,不知道她能整治出什麼新味道?
跟在師父身邊多年,武功兵法、四書史籍都有大進步、就是天天要忙一回的「洗手作羹湯」始終不見長進。
師父埋怨過,但……「無法,沒天賦。」他這樣回答。
師父說︰「不是沒天賦,是沒心思。」
這話極對,他確實沒把心思放在生活上,畢竟有太多的事要做。
所以從不在吃食上頭折騰,不過家里多了個喜歡折騰的,食材還是那些沒啥特別的東西,可她閑來無事,成天琢磨,連顆不起眼的土豆,她都能搞出好幾種味道。
他對沙拉情有獨鐘,陌新熱愛薯條,欣瑤成天跟在她身後,只要在陌軒看不見的地方,就會偷偷喊一聲大嫂,她已經把白曉夏當成家人。
白曉夏折騰完家里廚灶,就去折騰外頭人家,也不知道瞎忙什麼,套句陌軒的話——天大傻樂著,滿村子到處跑,連旁人嘲笑也不顧。
奇怪吧,如果她生瞎晃,白大叔白大嬸在時,她怎會天天待在家里?
但這樣也好,代表她從父母雙亡的悲痛中走出來了,如果她成日在家,三天一哭、五天一病,那才真要頭痛。電子書
快手快腳炒兩道菜,師父常年食用的黑粥熟了,那粥黑到不討喜,但味道不差,當年師父弄來一袋黑漆漆的米豆芝麻,隨意煮成一鍋,越吃越覺得滋味好,年年吃下來、頭發胡子竟然轉黑。
把飯菜盛了送進屋里,甘秋禹恰恰批好卷子,見陌言進門、卷子遞給了他。
「你這程度去考個進士不難,為何非要到軍中?」
「想要。」
吭?就兩個字,多的半句都不解釋?收這徒弟多憋悶啊。
「隨你,想要就去,劉將軍那里已經遞了信。」
「多謝師父。」
「朝廷正往南方招兵,此次怕是會派皇子領軍,去的很可能是太子,他仁德寬厚,頗受臣工歡迎。」未竟之語是——有文官勢力,他需要武官支持,必定會爭取這次機會。但那麼惜命的人……敢嗎?陌言想賭他不敢,不過也許他天真傻氣呢,傻到認為只需要坐在帳後,等著將官來報事,就能贏得支持。
「打算什麼時候走?」
「再看看。」如果太子真的天真,那就等他犯下大錯,如果派的不是他,倒是可以考慮提早離開。「至少等陌軒十歲生辰,到時他應該可以支撐起梁家門戶。」甘秋禹笑道︰「你這孩子長情,和你娘一樣。」
陌言微哂。「等我離開,還望師父能看顧梁家。」
甘秋禹輕哼。「還使喚上我啦?懂不懂得尊師重道。」
「到時我會給師父寫信。」
「不必,你的信也送不到這里。」
「信會送到老江那里。」
「我沒時間下山。」甘秋禹別開頭。
鬧脾氣了?不會,定是演戲,假裝……沒有那麼掛念自己。
陌言把桌面收拾整齊,擺好飯菜。「我先回去。」
「又回去?」這回是真的不滿了。
過去每隔幾天就會在山上住兩晚,可自從娶媳婦之後,一晚都沒待過。
「是。」
「為啥?舍不得新媳婦兒?你的口味未免太獨特,那麼胖的女人也下得了口?」甘秋禹滿嘴酸溜溜。
「您見過她了?」這里杳無人跡,就算有小道消息也傳不進師父耳里,肯定是偷偷下山瞧過白曉夏。
「我去見她?她誰啊?」皇帝想方設法,想讓他進京一見,多年過去哪次成了?
「她誰都不是,但做菜挺有滋味。」可真正吸引他回家的不是她的手藝,而是一夜安心飽眠。
「你那舌頭吃什麼都一個味兒,還能分得出好賴。」
陌言不爭辯,只道︰「明兒個我不來,後天給您帶點她做的菜。」
說完,不看師父虛為賭氣、實為期盼他留下的目光,轉身走出竹廬。
放下獵物,陌言拉起曉夏就往外走。
那張臉還是和平時一樣帥,只不過……似乎憋著壞,一看就沒有好心眼。
「要去哪兒?這時辰該做飯了。」曉夏邊走邊問。
「你不是想當媒人?」
這是指白曉春和徐華明?「事成了?」
「不知道,去看看。」
徐家夫人性格積極,三天不到,消息傳出,周家已經應下徐家親事。還真如白嬌嬌所說,村里所有女人都盼著嫁進徐家。
這也是他們營造的「母慈子孝」形象太成功,再加上那副「本人一定會成功」的篤定氣勢,讓所有女子自動腦補——嫁入徐家、等同成為誥命夫人。
這吸引力實在太大,要不當年白大海怎麼早早籌謀,給女兒定下娃娃親。
這年代婚姻本就講究條件,情啊愛吶不過是附加價值。
「不能先透點口風嗎?」
「徐家、周家親事已定,白曉秋因愛生恨。」
「什麼意思?我講的是白曉春談。」婚事不會落到白曉秋頭上吧?曉秋和她一樣十三歲,荼害國家幼苗,自己的心肝會疼的。
「比起白曉春那個棒槌,白曉秋是個人物……」
听著陌言娓娓道來,曉夏滿眼佩服。
白曉秋簡直是個天生的劇作家,會寫劇本又會演,她在徐華明跟前抹眼楮,說︰姊姊知道徐哥哥訂親心如死灰,決定听爹娘的話進鄭家當姨娘。
徐華明一听不干了,立馬定下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白曉春會去嗎?她也喜歡徐華明?」
「不喜歡,但她會應約。」
「為什麼?」曉夏看著他,依稀有小道消息表示,白曉春更喜歡的是眼前這位玉面郎君。
「窮。白曉秋說服她從徐華明身上挖點好處。」陌言彎了彎濃眉,她不知道自己把財產送給族里,對白大川和李氏是多大的打擊,現在他們恨不得把一個錢扳成兩個用,白曉春都快被窮瘋了。
「所以我們要去看有情人相約?」
「只有我們少了點趣味,不如也約周巧梅和白嬌嬌一起去。」
「對談,趁這回讓嬌嬌姊看清楚,她想強扭的瓜長什麼模樣,也讓周巧梅看看徐華明嫁不嫁得?」
「去吧,別急,還早。」他把地點告訴曉夏後,就看她蹦蹦跳跳跑開。
沒看錯吧?他定楮一瞧,真的是蹦蹦跳跳,她那身形……是不是瘦了兩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三個女人藏在樹後,一個男人坐在樹梢頭,曠男怨女在前方不遠處,互相握著手,女孩哭得鼻涕眼淚齊流,男人心痛到說不出話。
黃雀A︰那是我的男人,她怎麼可以靠得那麼近?
周巧梅在乎的是所有權。
黃雀B︰都要成親了,他怎能和別的女人牽扯在一塊,他高潔的人品呢?
白嬌嬌在乎的是感受與愛情。
黃雀C︰白曉春不是更愛梁陌言嗎?怎能睜眼說瞎話。
曉夏在乎的是真相。
「那是我娘的主意,如果沒有周家的三十兩嫁妝,便無法參加鄉試,我的志向遠大,想成為一方大官,想護著你啊!」
哇哩咧真敢講,當官不護妻護母護天下蒼生,卻想著護外頭的女人,徹徹底底的大渣男啊。
曉夏看一眼左右兩個拳頭緊握、額露青筋的女人……沒事,成長本就是一場艱難的戰爭。
「你當官,要護的是妻兒親人,與我何干?」白曉春掩面哭得肝腸寸斷。
「等我考上舉人,娘自會上白家求親、納你為良妾。我保證絕不會踫周巧梅一下,等你進門生下兒女後,我再以周巧梅無子為由休棄她,扶你為正妻,到時我們就能一世相愛、鵜蝶情深。」
「你說的是真的?」白曉春問。
曉夏耳邊同時听見兩道抽氣聲,左邊那聲帶著氣爆前夕的瓦斯味,右邊那聲是幻想被戳破的濃酸。而她本人……徹底懵了,演得這麼逼真,好像兩人不死不休的愛戀,白娘子和許仙都沒有他們感人。
「我發誓。」
「空口無憑,我怎能相信?」
「我……我贈你玉佩一枚,以此為證……」
听到這里,周巧梅受不了了,沖上前將玉佩搶回來,順手一巴掌據在白曉春香腮上。
「徐華明,你竟把我家給的玉佩送狐狸精?都還沒有成親呢,你就把休書給備好,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都怪那個壞女人勾引得他迷了心智!電子書
周巧梅的出現,讓兩人驚得無法做出反應,但千鈞一發之際,綠茶姊姊被巴掌甩過,角度完美、方向精準地摔進徐華明的懷抱里。
這時精蟲上腦的徐華明看不見未婚妻的淒傷,竟然半句話都不解釋,直接抱著……對不起,他那小胳臂、小身板抱不起白曉春,只能半扶半拉,全身顫抖地帶心愛女子離開案發現場。
男女主角退場,白嬌嬌和周巧梅抱成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個原本因為愛情而敵對的女人,因為破滅的幻想與愛情婚姻,成了同仇敵憶的己方戰友。
曉夏嘆氣,上前拍拍這個、模模那個,溫聲安慰道︰「別哭,總有一天你們會感激他的。是他的離去,給你們騰出幸福的空間,不離開惡心的徐華明,哪有機會遇見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樹上的男人皺眉苦笑。真敢講啊,吃飯牽扯皇帝,連男人也能攀扯天子,話傳出去,她的頭能依舊安在脖子上嗎?
「他怎麼可以這個樣子?」白嬌嬌哭得涕淚縱橫。
「別怕,這就是人生,你得遇見一些爛人才知道人心難測,你得發生一點爛事,才能看清楚身邊的是人是鬼。瞧,現在多好,你們清楚姓徐的是什麼德性了,在還沒有陷進去之前先停損,比接到休書方才曉得錯誤更加幸運。白曉春就慘了,你們等著看,她的苦難才剛開始呢。」電子書
「經過這次,她就能光明正大嫁給徐華明了。」
「嫁給徐華明好嗎?等著看吧,白曉春的明天將從雞飛狗跳開啟序幕。」
兩人半信半疑地看了曉夏一眼。
「可我嫁不成徐華明了呀?我會成為全村人的笑話。」當初別人有多羨慕她,現在就會多麼嘲笑她。
「回去把發生的事跟家里說說,我保證明天大家笑話的會是徐家不是你。」
「可我……再也當不成誥命夫人了。」听見這話,曉夏腦袋疼得厲害,這是啥神邏輯啊。
「相信我,寧可晚一點幸福,也不要在錯誤的感覺里面假裝幸福。別擔心太多,所有的磨難,都是老天爺為了塑造一個更好的你,認真安排的劇情。」
「是這樣的嗎?」
「就是這樣。」她說得斬釘截鐵。「科舉沒有徐華明想像的那麼容易,考進士又不是拔蘿卜、一拔一個準兒,非要當誥命夫人,不如直接去找個官來嫁。」
「那樣的人怎會想娶我?」
「還沒試就放棄,叫做不戰而降。」
「我不過是個鄉下丫頭。」
「如果你覺得自己不夠好,那就努力把自己變好,花若芬芳,蝴蝶自來,你把自己變成一顆太陽,向日葵自然就會追著你的方向。」
「真的可以?」白嬌嬌和周巧梅異口同聲。
「至少先試過,再來否定自己也不遲。」
她的話很有渲染力,兩個呆呆的無知少女被她說服了,臉上終于透出輕松笑意,手牽著手離開。
曉夏看著遠去的背影,成就感油然而生,鼓掌兩下自夸道︰「我真偉大啊,拯救兩個無知少女。」
陌言捶著額頭大笑,好久了……好久好久,他沒這樣真心大笑過,生活的壓力榨干他所有的快樂。
曉夏目光對著樹上帥哥,方才有美女在場,為了避嫌,他坐在貴賓席看戲。
見美男輕飄飄躍下樹,直接落在自己跟前,總是在他面前發花痴的她傻了,呆呆地問︰「你會不會……玉樹臨風美少年,攬鏡自顧夜不眠?」
「說點人能懂的話。」
他高冷的表情……哇塞,更吸引人了。「我說你會不會每天被自己給帥醒啊。」
噗的一聲,再度憋不住笑意,陌言笑得亂七八糟。「看來你對我的臉很中意?」
「對這樣一張臉,誰有資格不中意?」
這是相當高的評價,被她夸獎的他,心情飛揚。
陌言失笑,大掌往她頭上揉去,這個動作……親昵太過,曉夏傻掉也尷尬掉了,她知道肖想是件不聰明的事,知道自知之明是很重要的品德之一,她曉得天底下的故事只有「美女與野獸」、「青蛙王子」,再大膽的小說家都不敢寫下「王子與肥女」。對女人來說,美貌是王道,智慧幽默在美貌前面都不值得一提,活的女人如此,死的女人更是如此。
啥?舉例?可以啊。在中國有個古城叫做樓蘭,那里發現了兩具屍體,一具叫樓蘭美女,一具叫作干屍二號,當中差異……自己想去。
因此不能亂幻想,不要以為眼前帥哥是萬里挑一的特殊品種。呃……如果真有到這麼特殊,那只能說︰他的眼楮需要做視力矯正。
咽下口水,假裝那個親昵不曾發生,剔除妄想,她只能一路干笑著。
「是真的嗎?」
「什麼是真的?」
「所有的磨難,都是老天爺為了塑造一個更好的你,認真安排的劇情。」他定眼望向她,一瞬不瞬。
問這個啊……「對啊,學走路時摔跤,是為了讓你日後能夠走得又穩又直,科考失敗是為了砥礪你向上的意志,每場磨難都有其背後目的。用文言文來說,就是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你這話說得真勇敢。」
「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勇敢嗎?真正的勇敢不是無所畏懼,而是感到恐懼的同時,還能鼓舞自己,硬著頭皮去做。」
是嗎?所以他該做的不是怨恨,而是甩開畏懼、勇往直前?陌言陷入深思。
此時此刻曉夏絕對沒想到,自己幾句話改變了朝堂走向,改變某個皇子的命運,他光明燦爛的前程毀在一個名不見經傳、渺小女子的幾句屁話里。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喃喃自問。
「對啊。」曉夏看他一眼,擠擠鼻子。
突地,他笑了……本以為這種行為叫做愚蠢,以為雞蛋踫石頭是天大地大的笑話,以為自己想做的事是無可救藥的天真,幾度在深夜輾轉之際勸自己放棄這念頭,原來……不必放棄啊,他欠缺的只是真正的勇敢。
每人心里都有一根特別脆弱的筋,不能輕易撩撥,一撥就亂了序、亂了智商。而他不經意的笑,把她那根脆弱的筋撥得亂七八糟,咚咚咚,彈出一首錯亂曲調。
回不了神啦,怎麼辦?她就想一輩子看著他的笑,像個傻兮兮的笨瓜那樣。
她的話瞬間把他虛虛、空空的心給填滿,頓時他全身上下充滿力氣,有力無處使的他只能又往她頭上揉兩把。
于是……她更混亂了,突然間服裝設計師想改行寫小說,寫一篇王子戀上胖丫頭……
「走吧,回去吃飯,明早我們去鎮上一趟。」他握住她的手,軟軟肉肉的掌心讓他覺得很窩心。
手被握了?還是十指緊扣?
她沒听見他的話,因為魂在飛、心在飄,她的靈體蕩到九霄雲外,對著邱比特在叫囂,大聲喊著︰快射我、快射我,愛情的箭快快瞄準我們的心髒,來個一箭雙鵰……
今兒個夜里他不一樣,他沒有背對她躺下,而是一個翻身直接對著她的臉。于是……小鹿亂撞、雙眼迷蒙、臉色緋紅,像喝了春酒,加了藥的那種。
「曉夏,我有話跟你說。」
說?說我喜歡你?說你一個不小心撞進我的心?說我迷戀楊貴妃,不愛縴腰美女,說……死了死了,這下子不是小鹿亂撞,是袋鼠翻天了。
「好啊,你說我听。」六個字她說得氣喘吁吁,明明說過不要心存幻想,可是幻想自己往心上跑,她除了接著還能夠怎樣?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我打算從軍。」
「從軍?」猛地彈坐起身,床板撐不住她的體重,發出一陣嘎嘎聲響。
「朝廷與北戎作戰,征民兵十萬。」
「你被征了?」
不,是他主動參軍,但……「對。」他對她說謊。
腦袋轟的一聲,脂肪佔據腦血管,讓她老半天無法思考。
冷兵器時代,打仗靠的是肉身,死亡率極高,從軍二字可以和送死劃上等號,她慌張跳下床,點燃桌上蠟燭,重新回到床上。
「這種事……可以用銀子買的對吧?一個人頭需要多少錢?我有的,你別擔心,明兒個我去里正那里走一趟。」最近她天天到處逛,村里村外熟透了。
陌言壓了壓濃眉,看著她滿臉焦慮,心中怦然。
沒有任何考慮,就要把頂著不孝罪名,硬從二房那里挖回來的錢給填上,這份心意,他應該感激的,但是……「不是錢的問題。」
「不然呢?是急著找死的問題?」
噗!他又被她搞得噴笑。
明白的,她急促的口吻里,有濃濃的質詢意味,但這份質詢出自關心。很久了,很久沒有人這樣關心過自己,這種感覺很溫暖。
「是男兒志在四方,是我想光宗耀祖,為自己爭取前途的問題。」
「爭取榮耀的方式很多,不見得非要從軍,你能不能選一種平安成分多一點的爭取方式?」
「覆巢之下無完卵。」
這話說得多熱血,問題是拋頭顱、灑熱血真的沒有想像中那麼浪漫壯烈呀!那些寫下詩歌的人,往往都是幸存者,在戰場上被砍爛的那些人,心中的最後的一句OS,肯定不是「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而是「夭壽,怎麼會這麼痛?老子後悔了!」
「不要過度膨脹,你只是人,能力有限、只手難撐天,你護不了那麼多的巢,不如留下來,把咱們家這個小巢給護好。」
「每人都像你這樣想,國家肯定要完蛋。」陌言苦笑,這丫頭真的很敢講。
燭光下,她與他對視,陌言堅定的表情充分傳達——我只是告知,並沒有與你商議的意思。
她是……唉,交淺言深了吧。
他們的關系只是室友,交情尚未深刻到能影響對方的決策,更別說對男人來講,很多時候這是一種信念、是牢不可破的執著,任誰都無法撼動。
「這兵你當定了?」
「對。」
「那能不能保證一件事?」
「什麼?」
「活著回來吧,我才十三歲,不想當史上最年輕的寡婦,不管你要不要和離,我都等著你回來,可以嗎?」她沒有為這種事破金氏世界記錄的野心,即使打心底明白,他給不了任何的保證。
「沒有人當兵是盼著馬革裹屍。」
「對,人人都想謀前途、當將軍,卻忘記一將功成萬骨枯,將軍是用很多人的頭骨堆出來的。」
她嘆氣,她無奈又頹喪,她想把自己縮成球,但縮礙于身材因素,只能縮出一坨肉泥。這話他無法反駁,雖然殘忍卻再真實不過。
「什麼時候走?」
「還不確定,快的話……我會等陌軒生辰過後再離開。」
「那我要不要給你打包行李?」
「不必,我可以自己來。」
「可我想打包。」
「好吧。」這個事太小,小到他不認為需要浪費口舌去反對。
「我要給你縫很多面小白旗,如果你發現勢頭不對,立馬揮舞小旗,直接投降行不?天底下沒有任何信念、理想、志向、目標比『活著』更重要。」
「知不知道這話傳進皇帝耳里,叫做叛國?」
「知不知道如果我這小小庶民的話能傳進皇帝耳里,代表全國有一半以上的人是皇帝的眼線,一個國家里頭存在這麼多匪諜,代表苛政猛于虎,這個朝廷就該被推翻。」
「你這樣亂說話,萬一踫到有心人到縣官面前告狀,會吃不完兜著走。」
「多好啊,以後你要和離,連借口都不必想,直接把『叛國』兩字給填上,我就會自動乖乖下堂。」
把和離、下堂說得這麼流利順暢,即便知道她是關心則亂,心里還是有一點點不爽,就算他沒想過要與她成為真夫妻。「你這樣口無遮攔,我會很擔心。」
「你擔著心,是不是就不走了?」
「不是。」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談判失敗……垂頭喪氣,她不想講了,蹣跚走到桌旁吹滅蠟燭,爬上床,背對他躺下。
黑幕里傳來他的聲音。「生氣了?」
「沒有,在做心理準備。」
「準備什麼?」
「如何做個優質小寡婦?如何重覓人生第二春?」
不該說的,但他猶豫片刻後,還是低聲說了。「我會平安回來。」
莞爾一笑,她很清楚這話不是承諾或保證,這話的唯一功用是安她的心,因為做主戰場的從來都不是他這種小兵。但她確實沒有立場反對,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追求與堅持。
算了,她該清楚的呀,與其努力去挽留一個越走越遠的人,還不如努力練習自己好好的走。
她雖這樣對自己說著,卻架不住心頭微酸、眼微澀……
天未亮、雞未啼,他們便模黑起床。
梳洗過後,曉夏鑽進廚房,快手快腳把飯菜給做了,再將昨晚烤的燒餅揣上幾個,並把竹筒裝滿水。
陌言跑到後頭的屋子,從角落里翻出一口舊箱子,拿塊布把里面幾張皮草包起來,負在背上。
出門前,曉夏還先進屋看了三個尚在熟睡的孩子幾眼。
其動作讓陌言微哂,她是個體貼細心的女子,昨晚吃飯時她已經反覆地叮囑過幾個孩子——他們幾時出門、幾時回來,飯菜要記得吃、大字要記得練,還給陌軒上了一堂責任課,讓他務必照顧好弟妹。
「走吧。」陌言道。
兩人趁早出門,這一路上,她很少說話,而他是沒必要就不開口的男人,因此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僵。
昨夜的一席談話,把她的不實想像給談崩了,還以為今日是快樂的春游,哪里知道,是最後一場並肩攜手。
她試著把心底的不快歸類為擔憂,不是擔憂他的存歿,而是擔憂自己將要獨自承擔責任與生活,她也試著不做惡劣想像,臆測他待她的好,只是為了把責任往她身上扣。
她不斷對自己強調——沒事的,不過是三個小屁孩,她都能撐起偌大事業,一個小家豈能難得倒她?何況撿到三只乖巧早慧的小屁孩,還是她賺了呢。
她本就是不婚族,在那個環境與位置待久了,外遇、小三、綠茶……什麼狀況都看過,她對婚姻的信任度是零,如果不是眼楮一張就成了梁家婦,她肯定會成為穿越一族的大齡剩女。
前世她就是大齡剩女,她的能力嚴重傷害許多男人的自尊心,因此他們常在背後嘲笑她是過季商品,說她眼楮長在頭頂、過度挑剔……什麼難听話她都听過。
但她向來不懼,還直接站到對方面前,冷冷嘲笑。「不是我過度挑剔,而是因為即使我是過季商品,你們還是沒有這個消費能力。」
說完,她踩著昂貴的紅跟鞋瀟灑轉身。
前輩子她可以轉身得這麼漂亮,現在……不過是個相處不到一個月的男人,在他面前旋個身,困難嗎?
瞄他一眼,再用力吸口氣。不難的,她告訴自己。
她的腦袋很復雜,至少比他想像的更難懂,不過這種欲言又止的目光,讓陌言迅速連結到一種可能。「我不會答應的。」
「吭?」不答應什麼?
見她滿頭霧水,難道是他想差了?「我不會同意你給我縫投降小旗。」
他這是想解除尷尬嗎?曉夏也想差了,終究沒那麼熟,猜錯彼此心思純屬正常。「在外頭呢。」
「吭?」他也沒听懂。
「皇帝眼線到處插,我的腦袋還想在脖子上多留一會兒。」她的表情沒有緊張,只有狡獪。
這次他猜對了,她在說玩笑話。「那就管好你的嘴巴。」
「知道,我又不到旁人跟前提,只會在你面前說。」
只在他面前說,意思是她信任他?她把他當自己人?
此時的他又想差了,曉夏不過是隨口說說、隨意表現親近,新時代職場人嘛,許多場面話隨口就來。
不過兩個人的「想差」活絡了緊繃氣氛,倏地連腳步都輕松起來。
「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死掉,我是要立大功的人。」
他不是愛夸口的男人,卻為了讓曉夏放心而夸口,在她面前,他變得不像自己。
認真想半晌後,她問︰「會寫字嗎?」
「會。」
「『靜』字當中藏著爭,越要爭,心越要靜;『穩』字當中藏著急,越是急著立功,行事越要穩重。路要一步一步走,功勞不必搶著立,雖然人生憑借的是實力,但也得注意木秀于林。」
話在他腦袋里烙印上了,從沒人對他說過這種話。凝眼相望,他說不出心中感覺,有感動、悸動,有……怦然心動?
「我知道。」連忙轉開眼,陌言揚聲說︰「你不必擔心錢的事,我都盤算好了,會給家里留銀子。」
是個顧家的好男人啊,曉夏一笑,被肉擠得眯眯的小眼楮閃亮閃亮的,竟讓他感覺……漂亮?
「我能給你寫信嗎?」這是回饋,他想讓她安心,她也希望他對家里放心。
微愣,他沒想過這件事,不過家書……挺吸引人的東西。「好。」
「你也可以把戰場上的見聞告訴我們,讓弟妹們知道你為這個家付出多少。」
連這個也替他著想?她可以將功勞盡數攬去的呀。
心——撞上了,她怎能這樣,像顆太陽似的,東邊撒一把溫暖、西邊丟一捧希望,這樣的她,很容易把人的心給挽留的呀!
所以陌言心滿了,不知被什麼給裝滿的,但就是飽飽的、漲漲的,讓人感到無比愉悅及滿足。
「好。」他回答。
話頭打開接下來是天南地北的亂聊,聊朝廷、聊軍旅生涯、聊孩子教養……他沒想過有人能接住自己的話,更沒想過一個無緣的小妻子能夠理解他的想法,最終他說︰「對不起,把責任丟給你。」
曉夏苦笑,「我理解,寧可因為失敗而遺憾,也不要未曾嘗試而後悔,如果今天你為弟妹留下,有朝一日你會為這個選擇遺憾人生虛度。」
「你理解我,那你自己呢?禍事接踵而來,現在我又把責任丟給你,會覺得冤枉嗎?難受嗎?想哭嗎?」
她沉默片刻後回答,「小時候哭是搞定問題的大絕招,長大後笑是面對現實的武器,沒有人天生樂觀,都是生活的砥礪把人給磨練得刀槍不入。放心吧,我可是女強人。」
這話狠狠扎上他心底最柔軟的區域,是的,小時候他總是用眼淚換取母親的疼惜,但疼惜他的人遠離後,沒人在意的眼淚從此缺乏意義。
突然很想牽她,因為心疼她也心疼自己,于是他拉著她一起向前走。
曉夏傻掉,帥哥竟然願意牽著她攜手同行,自尊不要了嗎?面子不顧了嗎?他這樣旁若無人的恣意任性……真的好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第四章 出發從軍
兩人在城門不遠處分手,約定午時之前在城門處相候。
陌言目送曉夏離開後,先去把這幾天積攢下來的皮子賣掉,里面有塊虎皮和幾張火狐狸皮子,應該能換到不錯的價錢,之後就要轉往「如意樓」見見熟悉的朋友。
曉夏直接前往布莊,經過這些天的市調之後,她對這時代的衣著有了些基本概念,這次到鎮上,她打算多買一些布料,以及裁剪制衣的工具,當然也要觀摩時下的流行。
雖然陌言讓她別擔心日後的生活,但當慣強人的她,怎會坐等旁人施舍?何況未來她還有三個孩子要養呢。
過去他們有大哥做主,教養事務輪不到她來置喙,但日後他們歸了自己管轄,就得照著她的方式來。二十一世紀的養兒法有多燒錢,但凡在那里生活過的人類都曉得,因此經濟問題必須積極解決。
走進一家布莊,曉夏細細看著掛在上頭的成衣,但打從她進門,伙計瞄了眼她的身材,就滿臉的不耐煩。
曉夏注意到了,卻沒把對方的態度放在心上,繼續細細問明 衣服標價。
「金縷衣」的貨源充足,比起前面那幾家小打小鬧的,老板頗有幾分經營本事,光看商品陳列方式,就能確定他很有商業眼光。這里的成衣走的是奢侈性消費,衣服從十兩銀子起跳,最貴的有上百兩,沒賣平民百姓常穿的藍布衫、碎花小襖,但是布匹的價位從幾十文到幾十兩都有。
擺明這里的衣服只賣富戶,貧家不要多想,但若要買回去自己裁制,這里的布料種類繁多,還是可以參考一下的。
明星穿的衣服我也想穿,明星去的店我也想去,這是很多消費者的想法,「金縷衣」很聰明地利用了這種想法,不但收攏富人消費,也賺足平頭百姓的錢,就算是蠅頭小利,聚在一起也頗為可觀,更別說貧富的比例本來就像金字塔,下層的人永遠是上層的無數倍。
在曉夏問過第十件的價錢後,伙計開始不耐煩了,冷聲回答道︰「大娘你別問啦,這里沒有你能夠穿得下的尺碼。」
大娘?還真是侮辱人,她才十三歲吶,如果是她的員工,早就革職不用了,不過曉夏沒生氣,因為理解扒高踩低、嫌貧愛富是人的天性。何況與其說先敬羅衫後敬人,不如說多數人都是透過視覺結合過往經驗,來決定自己的態度。
在伙計的經驗里,像自己這樣的人,大概都是不會掏錢的那一類,沒有利益吸引,他還願意熱絡,是他天性熱情,不願意熱絡,頂多是性情冷清。
而性格這種東西沒有好壞,只有「受」或者「不受」歡迎,這位小伙計又不是她兒子,他受不受歡迎關她啥事,何必在他身上浪費情緒呢。Unique fashion
所以她沒計較對方的鄙夷。「你說得對,我是該裁布回去自己做。」說完,她接連點了幾塊布匹。「這兩塊布料我要一匹,這三塊給我兩匹,另外……」
她從懷里掏出紙張遞給對方。「前面列的東西我要一份,後面列的要兩份,你先幫我整理一下,有賣繡線嗎?」
伙計被她的爽快嚇到,立刻換上笑臉,「有,姑娘隨我來。」
他把她帶到後方的高櫃前。「繡線都在這里,姑娘慢慢挑。」
「好,麻煩你把每樣東西的價錢寫在紙上。」
「可以的,我馬上為姑娘準備。」伙計笑容滿面。
「太現實了。」也在挑選繡線的姑娘說。
打從曉夏進門她的目光就被吸引,實在是曉夏碩大的身量很難不被人「看在眼里」。她看著曉夏從「大娘」變成「姑娘」,親見伙計從不耐煩到熱情,忍不住輕吁。
曉夏听了朝她微微一笑,見是個清麗脫俗的小姑娘,一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長睫彎彎、五官明媚,臉上帶著和氣溫柔的笑齬。「人之常情罷了。」
听見這話,小姑娘一愣,迎上曉夏的目光。
她非常非常胖,臉上的肉把五官都給模糊成團,但眯眯的小眼楮散發著光彩,很吸引人。
「姑娘豁達。」
「與豁達無關、只是懶,懶得對不重要的人生氣。」
「被這樣欺負,你當真無所謂?要是我,早就去別家了。」
「我是一路比價過來的。這里的東西比別家便宜,且貨色齊全,我想要的這里都有,若賭氣跑出去,要買齊所有東西,我得花上兩三倍甚至更久的時間,不劃算。」
「可他那樣待你……」
「他現實、他勢利,但我為什麼要為他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小姑娘想了想後笑開,「你說話真有意思,我叫沈曦,我爹爹是縣太爺沈齊德,我家就住在府衙後面,你有空的話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我叫白曉夏,住在柳葉村。今天我是隨人進城鎮的,下次我自己來鎮上,肯定過去拜訪沈姑娘。」
「別喊我沈姑娘,我今年十五,你呢?」沈曦想,對方肯定比自己小。
「我十三。」
「那就喊我沈姊姊吧,說話算話,下次進鎮一定要來找我。」
「一定。」兩人告別後,沈曦領著婢女離去。
曉夏看著對方離去,心里很高興,就說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百里挑一,這世界上還是有慧眼識珠的人。
轉身認真挑選繡線,一路挑過去,她發現櫃子旁掛著幾件衣裳,會注意到它們,是因為款式太特殊,特殊到很難不被注意。Unique fashion
它們是薄紗材質,可以輕易透視,里面有中衣,但中衣的款式……是復古版的比基尼,身為二十一世紀的 服裝設計師,她都不敢在這里設計出這種衣裳,太……標新立異?不對,應該說太猥褻,嚴重違反善良風俗以及這時代的道德標準。
問題是,她竟分辨不出那是男裝還是女裝。
說是男裝嘛,尺碼有點小,但若是女裝,它的領口、衣袖……等小地方,有著屬于男裝的設計元素,所以這 衣服是另一位時裝大神的穿越作品?Unique fashion
這十來件衣衫款式不盡相同,但風格有很大的一致性,並且每件衣服的裙襁處都繡有一整排黃色的小雛菊,手工相當細致,學習過刺繡一年的白曉夏發現,記憶里對這工藝很熟悉,難道是……原主的師父?Unique fashion
趁著伙計沒注意,曉夏悄悄地翻了翻衣服下襦,這一翻……不由臉紅心跳,這圖案太刺激,狠狠驚嚇到二十一世紀的前衛女性,超厲害的說。
曉夏抿住雙唇、極力控制笑意,繼續認真挑選繡線,假裝剛剛看到的……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這時門口進來一名中年男子,伙計看到他,連忙上茶看座,態度殷勤、笑臉盎然,讓曉夏清楚明白,對方是大戶。
中年大叔身穿雲錦,腰帶間綴著成色不差的翡翠,面白無須,皮膚白里透紅、泛著健康氣色,身量不高、身材略豐,整個人笑迷迷的,看起來頗為和氣。「衣裳做好了沒?」Unique fashion
「已經好了,小的本打算午後給秦老爺送過去呢,沒想秦老爺過來了。」伙計笑著回話。
「我出來辦事,經過這里順道進來問一聲,沒想你們做事這麼俐落,這麼快都趕出來了,全是成大師親手做的對吧?」他輕聲確認道。
「當然,老板特地交代的,讓成大師把手邊的事兒擱在一旁,得先把秦老爺要的衣裳給趕出來才行。」
真的是成大師成妤鳳?那確實是曉夏的師父,她性格孤僻、不喜與人接觸,當年白大海在她身處水火之中時曾助她一臂之力,換得成大師教導白曉夏雙面繡為報,兩人的師徒關系只有短短一年,之後一個胖得不願出門,一個孤僻到不願聯絡,關系就漸漸淡了下來。難道成大師到「金縷衣」做事了?Unique fashion
伙計的回話讓秦老爺很滿意,他喝口茶後緩聲道︰「我就說啊,『金縷衣』怎不到京城開店呢,非要在這個小鎮做營生,太浪費成大師的手藝了。」
這話伙計答不了,只能拋出滿臉笑。「秦老爺稍坐,我去將您的衣裳包好。」
「行吧,快去。」
伙計快步走到曉夏身邊,將架子上一整排的十幾件衣裳給包起來。
衣服是他訂的?他的身材根本穿不下啊,難道他是藝術創作者,勇于設計、勇于前衛,勇于……與眾不同?Unique fashion
或者說他是特種行業的經營者?不會,這人看起來非富即貴,身上沒有沾染那種氣味。
一時猜不透,曉夏干脆不猜了。
只見伙計把衣服拿到櫃台旁,裁下一塊方方正正的棉布,將衣服細細折疊收拾好,恭敬地遞給秦老爺。
「多少錢啊?」
「能給秦老爺做衣裳是『金縷衣』的榮耀,怎麼能收錢。」
「這怎麼可以,在商言商,快說多少錢?」Unique fashion
「我就一個小伙計,怎能自做主張?如果我收下秦老爺的銀子,東家回來能不把我掃地出門?秦老爺,您就饒了小的吧,家里有老有小等著我賺錢回去養呢。」
「你這小子說的什麼話,好像我存了害你的壞心腸,行了,你不敢收,下回我找你們東家給就是。」
「多謝秦老爺。」
緊接著在一連串的鞠躬哈腰、感激聲中,伙計把秦老爺給送出大門,看著他從街頭走到街尾,才轉身回鋪子,一進門臉上笑容立馬垮下,呸地一聲,「什麼狗東西。」
曉夏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噗哧一笑。做人難吶,不管是什麼角色、處在什麼位置,都有身不由己的那刻。
當她把挑揀好的繡線拿到櫃台,這會兒再看曉夏,伙計怎麼看怎麼覺得順眼。他將列好價錢的紙張交給她。「姑娘,你要的東西我都幫你備好了,只有這個軟尺,我不知道是什麼,不過我們有木尺,你要嗎?」
卷尺還沒發明出來嗎?「行,給我一把木尺。」
說完,她發現一塊薄如蟬翼的月牙色紗蘿,比起剛才那些待殊款的衣裳,它飄逸卻不透明。「小哥,這塊布一匹要價多少?」Unique fashion
「十五兩銀子,它的量很少,我們『金縷衣』每年只能分到八匹,這是昨天進的貨,今天就剩下最後一匹了。」
十五兩……超貴,不過成本越貴,做出來的成品更能定位,她模了模布,最後一咬牙,
「幫我包起來吧。」
「好咧。」伙計大喊。真是看走眼了,他為自己的態度感到赧顏,連忙堆起更多笑容服務貴客。
這位才是貨真價實的貴客啊,剛才那個,說穿了就是個打秋風的。Unique fashion
「姑娘,一共四十五兩一百二十錢,這尾數一百二十錢我做主給你抹了,以後有任何需要,姑娘一定要上咱們『金縷衣』。」
「好的。」交代伙計將大件的布匹送到柳葉村,曉夏拿著裝著小東西的包袱走出鋪子,臉上帶著克制不住的微笑,心情好到不行。
倒不是因為伙計態度改變,而是……拍拍包袱,里面裝的是她的專長和熟悉,是能給她帶來成就與滿足的東西。她即將在這里,踏出穿越後的第一步!
朝約定好的城門口走去,曉夏意外看見白曉瑞。Unique fashion
他正和一名男子說話,那人大概在二、三十歲上下,模樣長得不差,眼是眼、鼻是鼻,五官頗端正,他穿著緊身藍衣衫,賁張的肌肉顯示哥哥是練過的,好一個古代猛男!
不久後兩人對話完畢,男子遞給白曉瑞兩個十兩的銀錠子。
為啥給錢?白曉瑞掙來的?怎麼可能!
依他的年齡、能力和疲懶品性……賺錢?哼哈,別怪她帶著輕視味道,何況根據她兩世的經驗,平白無故的獲得往往代表巨大損失即將到來。
再加上那男人看白曉瑞的眼光,讓曉夏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第六感告訴她,珍愛生命就該遠離。Unique fashion
只見男人模模白曉瑞腦袋、拍拍他的背,態度親昵得令人費解,之後又在他耳邊說幾句話才離開,那動作……曉夏猛搖頭,企圖把不恰當的想像驅逐出境。
此事與曉夏無關,況且依她與二房的關系,不管她做什麼都會被解讀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最正確的作法,就是假裝沒看見,消失在浩瀚人群中。
只是身為有良知的時代好女性,她真的做不到對一個即將掉入陷阱的小屁孩無動于衷,因此不管會不會被曲解好意,她都要提出建言。
于是她來到白曉瑞跟前,問︰「你一個人在這?」
「關你這死胖子什麼事?」白曉瑞狠狠瞪著她。
要不是白曉夏,爹娘哪會吵架?他們不吵,娘怎會帶他上外婆家?他最討厭外婆,嫗得要死,生怕被吃窮似的,餐桌上連半塊肉都看不到……總而言之所有事都是白曉夏惹出來的,她就是克死自己爹娘的大災星,現在還克到他們家來了。
「剛才那個男人,你認識嗎?」
「哼,你也想認識嗎?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樣子,豬頭豬腦豬腿豬肘子,你有什麼資格?走遠一點,免得惡心人。」
死屁孩,一出口就沒好話,算了,提個醒就走吧,少在這里自取其辱。「好心勸你一句,不要隨便跟陌生人搭話,也不要輕易拿陌生人的東西,你已經十一歲,這種事應該不需要我教你吧。」
「你看見了?嫉妒了?哈哈,你倒是找個肯跟你說話、給你東西的陌生人啊,就你這副丑樣,下輩子吧,酸死你、嫉妒死你。」
天,這是雞同鴨講嗎?兩人頻率怎麼永遠對不上。「我是為你好。」
「你要是真的為我好,就把我們家的東西還來。」
「還?我欠你啥了?」
「房子、田地、錢,那些通通是我的,你去族長那里把東西要回來!」他說得一臉坦然。
所以二房不是算計長房財產,而是打心底認定,你家就是我家,你的就是我的,他們是天生的甲方?
徹底無言了,曉夏不廢話、不自討沒趣。「再說一次,別接受陌生人的饋贈,言盡于此,好自為之。」
見她轉身走開,白曉瑞指著她的背影大喊,「死胖子,你就該跟你娘一起死,就不會禍害到我們家……」
曉夏一路走、一路搖頭,白大川和李氏是怎麼教育孩子的,竟能教得這樣顛倒是非、貪婪無理?
突然間,白曉瑞的聲音戛然而止,曉夏不由得好奇回頭。
只見陌言抓起他的衣襟,把白曉瑞提到半空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Unique fashion
頃刻間白曉瑞臉色發白、眼淚翻落,牙關抖個不停,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再講一次,誰是死胖子?」陌言的聲音冷得像冰塊。
白曉瑞張嘴大口大口吸氣,望著去而復返的曉夏,哭得眼淚鼻涕齊飛。
曉夏連忙抱住陌言的手臂。「沒事沒事,我本來就胖,別跟個孩子計較。」
陌言看她一眼,都被說成這樣了還在笑,沒心沒肺的家伙。
「把他放下來吧,咱們以德報怨,咱們不同他一般見識,咱們……」
在曉夏的極力勸說下,陌言終于把白曉瑞放了,而雙腿剛沾地,他就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陌言嘴角微勾,他不滿那句死胖子,但很滿意……她一口一聲「咱們」。
「發生什麼事?」他問,聲音仍然硬邦邦的,顯示他還在生氣。
曉夏輕描淡寫地把剛才的事說一遍,她已經描得夠輕,但他的眉心卻越鎖越緊。舌忝舌忝干涸的下唇,這麼生氣嗎?為沖淡他眼角眉梢的蒸騰怒氣,她又把「金縷衣」的事情拿出來當笑話說。Unique fashion
「……你都不知道,那 衣服有多厲害,是雙面繡耶,外面繡著小雛菊,里面卻……哇哇哇……驚天動地啊!」這麼好笑的笑話,卻沒逗出他的笑臉,只見他眉頭打上死結,臉部線條剛硬得可以切菜。「梁陌言……你怎麼了?」
在曉夏的問聲中回過神,他道︰「沒事,突然想起陌新喜歡吃如意樓的醬鴨子,欣瑤想吃和記的肉包,天色還早,要不我們分頭去買?」
「好啊,你腳程快,去如意樓買醬鴨子,我去和記排肉包。」稍早剛好有經過,她知道位置在哪。
「可以,還是一樣在城門口集合。」
「好。」
曉夏忙慘了,雖是掛名夫妻,但丈夫即將遠行,身為妻子總得有所表現。
因此她把原本當成教室的屋子里里外外整理一遍,桌子拼一拼,直接當成工作台。
看著她那麼忙碌,陌言不聲不響地把屋頂給翻了翻,以保在下一場大雨來襲時,不會里外皆濕。
除做三餐之外,她的時間全耗在里面了,因此外面發生的事她半點不知。
什麼事?比方說︰透過白嬌嬌的誠意廣播,徐華明和周巧梅的婚事黃了,白曉春的形象毀了,徐夫人一天到晚出門,極力證明兒子的清白,硬將情況解釋為白曉春倒貼、徐華明躲避不及,周巧梅誤會。
她上周家試圖扭轉局勢,但周巧梅有種,當著兩家人的面把徐華明和白曉春的對話一一復述,搞得徐夫人沒臉,只能模模鼻子退出周家大門。
不久後消息傳出,白曉春要給鄭大官人當小妾,並收下百兩聘禮。
事情發生後,就不存在白曉春倒貼這回事了,獨留徐華明一個人在泥淖里,苦苦支撐著岌岌可危的名聲。
這段時間白家二房交了好運,白曉春終身已定,白曉瑞遇到貴人,要帶他到國子監念書,李氏成天宣揚好消息,直道︰「白家二房發達啦!」
為此李氏三不五時「經過」梁家,想與佷女分享好消息,順便替長女討點添妝。可惜她不但進不了梁家大門,還被陌軒擠對一句,「沒听說過當小妾也要添妝的。」
李氏被說得沒臉,這才不再上門了。
總之白家二房的事絲毫沒影響梁家的生活秩序,該做啥就做啥,誰也沒停下手邊工作。
師父的廚房里掛滿臘肉臘鴨,雞圈里面的雞喂得飽飽,陌言還去抓上幾條魚養在水缸里,米麥豆糧更是一袋袋堆滿地窖。
他忙里忙外,甘秋禹卻坐在床邊,一面下棋、一面吃著陌言帶上來的漢堡。這東西看起來不咋地,但味道奇佳,他一個接一個,連給徒弟留下一點蹭蹭味兒的想法都沒有。
人難免有偏見,雖然覺得白曉夏配不上他家徒弟,但不可否認,她的廚藝還行,雖比不上臨江樓的廚子,但好歹做的吃食新鮮有趣,尤其是里頭的醬汁……嘗都沒嘗過。
「師父,柴火劈好了,徒弟不在,您還是得好好吃飯。」
「羅唆。」
陌言一笑。「明天師父就別來送我。」他賭贏了,太子沒種,不敢領軍帶隊,最終朝廷派七皇子過來,如果是他,那麼就必須提早上戰場了。
「好大的臉,誰想送你!」他別過頭,把最後一口醬汁舌忝進嘴里。
「我在匣子里放了銀子,如果東西吃完,就自己下山去買,別因為懶惰就不顧肚子。」
「哼,說得好像沒有你,爺就會餓死似的。快走快走,別在跟前礙眼。」甘秋禹揮揮手,看也不看陌言一眼,繼續和自己對弈。
「那我先回去。」
「走走走,煩死了。」
陌言又看師父一眼,這才轉身下山,然在門關上那一刻,甘秋禹下床,走到窗邊,望著漸行漸遠的徒弟,眼底浮上微霧。
此後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感此懷故人,中宵勞夢想……唉,時間過得真快啊,還以為離別是很久以後的事……
陌言在山上忙,曉夏也沒閑著,她從下午就待在廚房里,誰想進來都被趕出去,只聞得陣陣香氣不斷從廚房傳出,勾得人口水直流。
幸好梁家住得偏僻,左右沒啥鄰居,要不得有多少人饑著。
陌言踏進家門時,天色已經全黑,曉夏恰恰把菜做完,幾個小孩在她的催促下已經洗好澡,陌言稍稍打理好自己後,一家人上了餐桌。
曉夏用克難版烤爐做了個小蛋糕,往桌上一擺,孩子們的目光立刻被勾引。
她和陌言對視後道︰「蛋糕是特地為陌軒烤的,今天是他的生辰。」
「我的生辰?」陌軒從來沒有過過生辰,他沒想到曉夏竟會為自己費心。打從她搬進家里,他從沒給過她好臉色啊,她不是應該……討厭他的嗎?
「對,蛋糕是為你過生辰準備的,在吃蛋糕之前,我們要先幫你唱歌,等你許過願之後才能吃哦。」
生活必須充滿儀式感。啥?沒有這個習慣?無妨,她來建立習慣,反正三枚小屁孩從明天起都歸她了。
雖然她的話沒人听懂,但無所謂,只要有足夠經驗,他們就會慢慢懂得。
于是不管有沒有附和,她自顧自拍手唱歌,唱二十一世紀人類都會唱的生日快樂歌,然後所有人突然發現,她的歌喉……哇咧無比的好,小屁孩嚇到,陌言嚇到,連曉夏都被自己狠狠嚇到。
天籟啊,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李白誠不欺我也,果然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完美的嗓音加上壯碩身材,曉夏聯想到達人秀里的蘇珊大嬸。
面對這種歌聲,就算她沒有大喊「嗨起來」,大家也忍不住拍手。
生日快樂歌結束,陌軒應她要求,合掌後拜佛似的許願。
「我希望自己長大之後,可以變成像大哥這樣的人,允文允武、知書達禮、品德高尚……」緊接著是一大串的贊美詞。
陌言微征,垂下眼,說不出什麼心情。他對弟弟妹妹們是冷淡的,他不懂如何照顧小孩,不知怎麼待人好,他連軟話都不會說,原則上他只負責養活他們。
他已經習慣幾個小孩在自己面前戰戰兢兢、沉默寡言,他以為他們討厭並畏懼自己,卻沒想到,陌軒竟然如此崇拜他,希望自己和他一樣?
听到這里,曉夏連忙用力鼓掌,用力說︰「你的心願一定可以完成。」
陌新、欣瑤也跟著拍手,笑得滿臉燦爛。
曉夏拿出油紙包遞給陌軒。「生辰禮物,快拆開看看喜不喜歡。」
在她的鼓勵目光下,陌軒把禮物拆了。是一套嶄新的衣服,那料子不是粗麻、不是棉,而是他想都沒想過的綢衫。
深藍色的長衫,腰帶袖口及領口繡著雲紋,那是在學堂念書的士子才能穿的。
鼻子微酸,她怎麼知道……知道他也想上學堂,也想像徐華明一樣?
「謝謝……大嫂。」
曉夏一愣,不喊名字了?不堅持她配不上他家哥哥了?
是高興,也有點小心酸,不過是一件衣服啊,就讓他感動到放棄偏見?這孩子到底有多匱乏啊?于是她轉頭看向陌言。
見他不明白,她還擠兩下眉毛,用口型說︰「禮物。」
哦,懂了,他回到屋里,不久後坐回位置上,將一柄匕首放到陌軒手邊。
陌軒懵了,這是大哥從不離身的匕首啊。
「生辰快樂。」
握住匕首,陌軒覺得沉重。「謝謝大哥。」
「這是爹的貼身之物,爹過世之後,娘將匕首交給我,說以後這個家靠我撐了。今天我把它交給你,陌軒,以後你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陌言道。
這話把陌軒給嚇呆,怎麼會是他,那大哥呢?
曉夏苦笑,他送的是禮物還是炸雷啊?想把人嚇死也不能用這種方式。
陌言隨即道︰「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們,明天我就要離開了。」
「去哪里?」孩子們異口同聲。
「去打仗,朝廷征兵、我們家里需要有人去。」
「大哥,家里不能沒有你,我去吧!」陌軒搶道。
「你還太小,去了只是送命。這件事已經定下,不必再討論,明天一早我就走,以後你們要听曉夏的話,她是我們的家人,不要排擠她,要尊重她,她比你們年長,見識比你們廣,遇事要多听听她的意見,一家人要攙成一股繩,齊心對外才好,听見沒?」
他的話太令人震驚,但習慣乖巧的孩子們皆齊聲回應,「听見了。」
「好了,開飯吧。」他拿起筷子夾肉,一眼都沒看心情低落的弟妹。
曉夏輕嘆,這家伙很不會當哥哥啊,多年來家里大小事全都倚仗他,他要走誰不擔驚受怕?他不給孩子提早心理建設已經很糟糕,還在餐桌上宣布壞消息,想讓大家消化不良嗎?
可惜她一下午的心血、全讓他給糟蹋了。
給欣瑤夾肉,為活絡氣氛,曉夏夸張道︰「快吃,菜涼了就不好吃,嘗嘗這雞塊,我腌了一下午,非等它入味才把它給送進油鍋,咬咬看,是不是又脆又嫩又多汁……」
唱作俱佳!這對過去的她來講是小事,可現在的她……是負載一身肥膘在賣弄啊,幸好兩個合作的小跟班接受了她的表演,這頓飯才不至于太尷尬。
飯後,孩子們回屋。陌言幫著把碗給洗了,又燒來熱水,兩人沐浴過後也回到房間。
陌言把荷包交給她,里面有幾張銀票,粗粗估算……居然近百兩?
「這錢怎麼來的?」投軍前的最後一票?去搶劫了嗎?
「我賣掉幾張皮子,皮子是這幾年攢下來的。」事實上他賣了更多錢,但之後要花用的地方太多,只能給她這一點。
「有這麼好的東西為什麼不早點賣?非要讓一家子過得窮巴巴苦哈哈。」
「財不露白,我總不在家,陌軒幾個還小,如果曉得家里有錢,地痞癩子趁我不在時欺上門,他們無法應付。」
這話有理,這里的生態與民主扯不上關系,倒是拳頭大好說話。就說白家大房吧,也不過攢上幾十畝地,白大海一死,親兄弟便弒嫂害佷女、謀奪家產,財不露白確實是真理。
「以後我會托人將餉銀送回來,你不必太擔心。」
「我更擔心的是你,今晚你也看清楚了,陌軒他們很重視你、依賴你,為了他們,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輕嘆,于他而言,更危險的地方不在戰場上,他當然想保全自己,只不過很多時候人算不如天算。
避開這個話題,他說︰「以後他們就要麻煩你了。」
「我不怕麻煩,不過必須先確定,我能做主他們的教養權嗎?」
「當然。」這話他應該慎重考慮之後才回答的,但他完全沒思考,好像本來就該這樣,好像她一定能把孩子給教好。
「那好,以後他們不夠優秀,你可不能怪到我頭上。」
「我也沒有把他們教得多好。」
這樣夠好了,對比起白曉瑞來說……
她從木箱里取出包袱,在他面前展開。「我給你縫了兩套衣服、兩雙鞋,還做了一些襪子、帕子、荷包之類的小東西。我也買了點藥,這是治刀傷的、這是治拉肚子的、這是治……听說回春堂的藥很不錯,我都備下了,我對從軍沒概念,不知道還要準備什麼?」
「夠齊全了,我是去當兵,不是去享福。」
「也不知道軍營里吃的好不好,廚房里我做了些肉干,明天出門前再給你帶上,如果你能托人把餉銀送回來,而我的信也能順利送到你手中,到時你想吃什麼、缺什麼,寫在信上,我給你送過去。」
「不必這麼麻煩。」
「怕我麻煩,就別去戰場。」明知不可能,她還是忍不住勸說一句。
好啦,是她的問題,她沒有愛國情操,她只想活著,平平安安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她就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無知婦人。
陌言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她明白,那個笑容代表——委婉的拒絕。
抿了抿唇,她說︰「早點睡吧,大清早就要啟程。」
「嗯。」他點點頭,彎身拿棉被時,突然間……雖然只是靈機一動,但很想要,只是怎麼要求呢?光是想像,他的臉和耳朵就紅得幾乎爆出漿汁。
臉紅啥?莫非是……出征前夕,男人都會精蟲上腦?
曉夏腦袋一懵,他不會是對她……下意識低頭,看著圓滾滾的身材……如果他有那個意思,就真不能放他上戰場了,腦子有病的人,打仗的死亡率是正常人的三到五倍。
「你、你怎麼了?」她問得戰戰兢兢。
「我明天就要離開家。」
所以呢?他想在出征前放肆一回、瘋狂一場?那她應該答應嗎?
嗯,當然要,時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啊,她必須珍惜機會。
「然後呢?」她抖著聲問。
「你能唱首歌給我听嗎?」
唱歌?只是唱歌?呼……好想笑……突然間松懈下來,她不知道該惋惜機會遠去,還是慶幸他的腦袋是正常的。
「可以。」她回答得爽快。
三兩下他們就定位躺好,蠟燭熄掉,只剩下透進窗檻的朦朧月光,隱隱約約地照著枕邊人,陌言沒有異樣心情,只覺得安心,一種久違了的安定與平靜。
已經很多年了,心里很少這樣踏實過,她身上的味道更濃了,除皂角味之外,還有種陌生卻讓人舒心的氣味,是竹葉香嗎?他分辨不出來,但就是喜歡。
不是第一次並肩齊躺,但曉夏竟然有點害羞。
她知道過度想像不道德,卻阻止不了自己浮想聯翩——八塊肌、結實的胸膛、情話綿綿……即使理智不只一次警告她,但想像力依舊膨脹。
突然間好熱,她把棉被往一邊推開。
好心善良的正人君子看見,立刻起身細細幫她蓋好。夭壽哦,多像偶像劇里男主角幫女主角拉安全帶的場景,滿滿的、濃濃的男性賀爾蒙啊!
她在心里吶喊︰梁陌言,你就不怕我獸性大發?
借著拉棉被這個動作,再躺下時,他刻意再靠近她一點,爭取更多的氣息入侵鼻翼。
呃,他這樣還讓不讓人活了,又熱、再熱、更熱,原主的身體雖然未發育,但寄生靈魂熟透了好嗎?如果他普通一點,如果他不那麼吸引人……可他就不是那些「如果」啊!
唱歌唱歌,快把思緒拉向正常軌道。
曉夏張口開唱,「……還記得你說家是唯一的城堡,隨著稻香河流繼續奔跑,微微笑,小時候的夢我知道,不要哭,讓螢火蟲帶著你逃跑,鄉間的歌謠永遠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她連唱兩次,歌聲美好、一句句烙進他心底。
陌言听懂了,她要他記得家的美好,她要螢火蟲帶著他逃跑,她怎就這麼不樂意他去打仗呢?是因為……隱約感覺自己不會再回來?
他眉心不由得帶上沉重。
停下歌聲,她說︰「戰場千變萬化,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面對什麼,希望你能牢記一句話——把保存自己當成中心思想。」
這丫頭,千方百計叫他投降,皇帝如果知道家屬懷抱這種想法,會不會覺得自己的龍椅岌岌可危?
「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沒有機會贏,輸掉短暫卻贏得永恆,是值得的交易。記住,對別人俯首不是沒骨氣,蹲下是為了跳得更高。」
是自己誤解了?她是在教他失敗被俘,要怎麼面對困難?
「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祝福你,別成為累積別人功勳的枯骨。」
這也算祝福?不過她有副好嗓音,甜甜糯糯的,這樣的聲音很容易說服別人。他被說服了,也被說得昏昏欲睡,也許這和她的聲音無關,而是有她,他的失眠癥就能不藥而癒……朝瞰初升,幾個孩子沒人叫喚,就自動起床梳洗,難得的早餐團聚。
吃過飯後,全家人把陌言送到村口,弟弟妹妹對大哥一向敬畏有加,多余的話也不敢說,只有欣瑤大起膽子,輕輕拽住了他的衣角。
「好了,送到這里就行,你們回去吧。」
陌軒眼楮紅紅的,把包袱交給大哥。
陌言拍拍他的肩膀。「以後你是家里最大的男孩,要幫著曉夏好好照顧弟妹,別貪玩。」
「我知道。」
他模模陌新和欣瑤的頭,對著曉夏說︰「以後辛苦你了。」
曉夏點點頭,心底酸得厲害。
陌言走了,臨去前把欣瑤的手交到曉夏手里,她牽著孩子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這一刻她隱約感覺……斷了,他和她、和這個家……斷了。
遠遠的,著一襲青衫的老翁在林子後頭,目送陌言離去,臉上有著微微的寥落,這孩子……祝他鵬程萬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第五章 忙碌生活
周巧梅和白嬌嬌等在家門前,一看見曉夏,兩人跑上前、一左一右拉住她。「走!看好戲去。」
上回的事情過後,兩個人成了好朋友,時不時聚在一塊兒。
「看什麼好戲?」
「知不知道白曉春要給鄭大官人當妾?」
「知道,听說這兩天鄭家就要來抬人。」不曉得白大川是怎麼想的,把女兒送給別人做妾,還能得意非凡?難道真是笑貧不笑娼?
「徐華明知道這件事,鬧到白曉春家里,要她給個說法。」
「給什麼說法,男未婚、女未嫁,白曉春要跟誰,關他什麼事。」
告她欺騙感情?那不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他自己不也想欺騙周巧梅嗎?
若沒有陌言安排那出,若巧梅沒有及時醒悟,若真的照徐華明的計劃走……巧梅被騙的何止感情,還有嫁妝,以及長長的一生。
比起白曉春,她更看不上徐華明,這種人如果當官,肯定上欺皇帝、下騙百姓,從中謀奪利益。
「听說鬧得很精彩呢,走吧走吧,我們一起去看熱鬧。」
「那有什麼好看的,來,我給你們看更好的。」
曉夏以身材優勢把兩人拉進梁家,恰巧踫到陌軒背起萋子、牽著陌新準備出門撿柴火。
看了看兩人,她沒有說話,拉著周巧梅和白嬌嬌往後院走去,直接進梁夫子的教室,這里已經成為她的工作室。
她把冊子遞給兩人。「這是村里未婚男子的名冊,我把打听到的優缺點都寫在里面。但我只寫家世、工作和經濟狀況,沒寫下性情品格,畢竟那種東西見仁見智。但有打人前科、詐欺的、潑賴行徑的,都被我刪除了。」
「給我們看這個做什麼?」
「徐華明的事我有責任,我應該還給你們一樁好姻緣。」
「你還想當媒婆呢。爹娘說了,不會把我嫁給村里的,除徐華明之外,村里大概不會有人當官了。」周巧梅說。
「就這麼想當官夫人?」
「是啊,表姊嫁給知府大人的庶子,下個月知府家里要辦宴會,想替幾個成年的少爺相看,表姊幫我弄了張帖子,想讓我去參加。」
「是嗎?那我得幫你好打扮打扮。」
「你?」
「別小看我,我先幫你量身。」她自制了布尺,周巧梅見她在自己身上兜兜轉轉覺得有趣極了。「給我兩天時間,我為你做一身新 衣服。」
「你要幫巧梅做衣服嗎?那能不能也幫幫我?」白嬌嬌害羞道。
這表情……有鬼哦,平日大剌剌的姑娘用這口氣說話,曉夏斜眼睨她,似笑非笑。
「干麼這樣看我?我又不是不給錢,我可有錢了。」
曉夏還是沒回答,繼續歪著頭盯人,盯得周巧梅也覺得有戲,跟著盯上。
兩只眼楮威力不足,四只眼楮便讓白嬌嬌不得不投降,蹶嘴說︰「七天後,宋敬父親過壽,娘要帶我上宋家吃酒。」
「你願意去?你不是看宋敬不順眼?」
白嬌嬌低下頭,滿臉怩忸。「宋敬說……」
「大聲點兒,說什麼我沒听著?」周巧梅一喊,嚇得白嬌嬌急道︰「他說他喜歡我。」
語畢一張小臉爆紅,直想挖洞鑽進去。
曉夏笑開,她的功夫沒白費啊,終于把宋敬的小學生愛戀提升一個層次,實實在在地讓嬌嬌明白他的心思。之前宋敬沒考上秀才,曉夏還以為這件事黃了,沒想到事事難料。
兩聲恍然大悟的「哦」同時發出,讓白嬌嬌羞得無處可躲。
「行,我幫你。巧梅,我先給嬌嬌姊做。」
「沒事。不過嬌嬌,你不是說宋敬配不上你?」
「那是吵架說的話,哪兒做的準,娘說宋家沒有婆婆,公公又不常在家,嫁過去以後沒人管,日子可以松快些,爹說我這脾氣,也就宋敬受得了。」
「那宋敬怎麼說?」
「他說,他一定會想辦法給我掙個誥命夫人。」
曉夏失笑,怎麼一個個都想當誥命夫人?悔教夫婿覓封侯的女子代代有人吶。
摟過兩人的肩膀,她說︰「哪有什麼天生般配,不過是一個懂得包容遷就,一個懂得適可而止。生活都是經營出來的,只要願意付出,就能讓自己越過越順心。而我始終相信一件事——」
「什麼事?」
「我不敢說被愛一定比愛人幸福,但被愛的肯定過得比愛人的輕松。」
三個女孩子彼此互看一眼,隨即笑開……可不是嗎,這世道女人不易,有輕松日子可過,為什麼要讓自己辛苦?
曉夏把櫃子里的東西全翻出來了,奇怪?怎會遍尋不著常穿的那件衣裳,她喜歡那件,是因為顯瘦啊。
難道洗完忘記收了嗎?她跑到外面,里里外外找過一輪還是沒找到,就把事情拋諸腦後,反正很快那件也會變得不合身,無所謂。
對,她瘦了!真是好消息啊,目測體重,應該瘦了五公斤左右,日日工作、少食多運動,再加上厲行斷食法,減重效果挺不錯。
她看著正在收拾菜園的孩子們,想了想,該進行下一步了。
「你們進來,我有事想跟你們討論。」曉夏朝他們招手。
陌軒幾人互看對方一眼後,放下水桶,一個個進屋。
他們是听話的好小孩,大哥臨行前有交代,因此與曉夏的關系有顯著改善,但還沒改善到無話不聊、知心知意的程度。
直到他們坐定後,曉夏問陌軒,「你那天許的願望,是認真的嗎?」
這是曉夏第三次問同樣的問題,前兩次陌軒躲開了,這次又問,她必須確定他的真實心意。
因為她掙到錢了,有錢就有底氣進行新計劃。
在白嬌嬌參加宋敬生辰宴後,許是知道兒子心意,宋家伯伯刻意選在那天展現自家的經濟實力,本就對宋敬有幾分滿意的白家雙親,眼看宋家家境比想像中更好,很快便答應這門親事,議定兩個月後成親。
值得一提的是,生辰宴那天白嬌嬌穿著曉夏做的衣裳,將身材襯得玲瓏有致,再加上曉夏為她化妝做發型,讓她換了個人似的,讓人看得轉不開眼。
這下子周巧梅對曉夏信心爆棚,一口氣讓曉夏做了三套衣裳。
大客戶吶,柳葉村多數務農,周家算是當中較富裕的,但一套五兩的 衣服是相當奢侈的投資,若不是為了到大戶人家相看對象,誰肯掏這筆錢?
當天曉夏扮隨身侍女,也為周巧梅做整體造型,那場宴會結束後不久,周家也傳來喜訊,這下子村里的小姑娘、大嬸娘一個個認準曉夏的手藝,因此這段時間,她天天忙,銀子也天天入帳。
但即使如此,曉夏很清楚要走時尚業,就得到大城市才會有發展機會。
听她這樣問,陌軒下意識掉頭想走,但這次曉夏不讓他躲避,咻地一下搶到他跟前。看著擋在跟前的曉夏,陌軒皺眉,瞪著她一語不發。
「所以那天許的願望,根本是胡說八道,為了討你大哥歡心?」
這話太誅心,陌軒被她激得鼓起腮幫子,鼻孔噴大氣。
「了解,我不會再問你同樣的話了,畢竟文武雙全要付出的代價太高,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也是啊,天底下有幾個人願意犧牲玩樂,讀書讀到半夜?天寒地凍時分,硯水凝成冰,寫完幾篇文章,手指頭都凍得快掉下來了。
「再說了,又有幾個人敢下死功夫練武?听說馬步得紮半個時辰,站起來時腿都不像自己的。知道少林寺學武功要怎麼拉筋嗎?那會痛到讓人想自殺,每天練功時辰一到,整座少林寺就像屠宰場,傳出大大小小的嘶喊聲、哭叫聲。
「嘶……算了算了,你是大少爺,這種苦頭怎麼吞得下,是我高估你了,我的錯,全賴我……」
「可以閉嘴嗎?」陌軒終于听不下去,大喊一聲。
要不是大哥叮囑,要好好對待白曉夏,他哪會忍氣吞聲,听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酸言酸語,酸得他的骨頭都快化成碎渣子。
「事實還不敢讓人說?你能封住我的嘴,還能杜天下悠悠眾口……」
「我不是吃不了苦,是你不知道讀書要花多少錢,不知道請武學師父有多貴,如果你有錢,給陌新念書吧,他年紀小,又比我聰明,如果讓他念,肯定能夠讀出成績來。爹一直希望能有個兒子考上進士。」
唉,真是高貴的情操啊,古代屁孩跟現代屁孩不一樣,年紀小小就懂得為家族爭取榮耀,中國式的無私教育太不簡單。
「我這人旁的優點沒有,就是講究公平,不止你和陌新,我也打算讓欣瑤讀書認字學本事。」
「好大的口氣。」陌軒輕嗤一聲。
「我不止口氣大、本事也大,若你不怕吃苦、我就不怕花錢,怎樣?」
「栽培一個人要花很多錢的。」
「你大哥離開時留了銀子給我,也承諾以後會托人把餉銀送回來。」
「我打听過了,當小兵一個月不過五百錢。在學堂念書,一個月就要三百文,再加上買書買筆墨,大哥負擔不起的。」他很清楚家里的經濟實力。
連學堂費用都打听清楚了?可以想見真的很渴望念書呢。這年代讀書確實是貴了點,幸好有些名不見經傳的小秀才在家里收學生,才讓識字的人口增加。
「我也打听過,但我打听的是青峰書院,那里每個月要繳二兩銀子,連同伙食要三兩,每個月考試一回,半年統計一次,排名前三可以得賞金十兩,排名後三,連續兩回就會被退學,怎麼樣,敢不敢挑戰?」
意思是……她要送他們去青峰書院?可能嗎?這怎麼可能!
陌軒激動不已,緊緊盯著她的臉,目光片刻不轉。
曉夏又道︰「如果被退學,你就得乖乖听我的安排,從此不再想念書的事,辦得到嗎?」
陌軒用力吸氣,憋出一臉通紅。「我不會被退學的。」
他說得咬牙切齒,這輩子他想都沒想過能進青峰書院……他憋著氣不讓眼淚流下來。
直到這時,站在門口,牽著妹妹的陌新才敢吐氣,吶吶地走到曉夏跟前。「我們真的可以讀書?」
陌言很少在家,對三兄妹而言,他更像神只一般的存在,他們真正的領頭羊是陌軒。也不知道是刻意模仿,還是兄弟天性使然,陌軒驕傲自負,有股天生的領袖氣質,雖然家貧、父母雙亡,讓他的驕傲師出無名,甚至有幾分自卑,但在人前他從不低頭。
相較起來,陌新和欣瑤性格就軟弱得多,這當然不能怪他們,父母過世的時候,他們一個三歲、一個一歲,在那樣的情境下,要養出自信太困難。
不過無法否認,陌新的腦袋是天生的好,他的記憶超強,曉夏隨手寫幾個字,他看兩遍就記全了,推理邏輯更是好到令人咋舌,那回她惡整兩兄弟,丟了個雞兔同龍的問題,沒想陌新竟然光靠畫圖,就把答案給解出來了。
曉夏向陌新和欣瑤招手,讓他們也上桌,問︰「你們都听見我和陌軒說的話了,陌新,你也願意上學堂嗎?」
「我願意。」陌新答得又快又響,滿臉都是藏不住的歡悅。
「那行,陌軒許的願望是文武雙全,所以上學堂不夠,還得找師父教你們武功。」
「書院里面沒有師父可以教武——」陌新道。
「對,我們必須搬到青峰書院附近,你們才能白天上學堂,晚上習武藝。」
她挑選青峰書院還有個重要理由,那里是市中心,有官府衙門、縱橫幾條商店街,算得上城鎮蛋黃區,那里的房子挺貴,但陌言留下來的銀子,店鋪是別要想了,卻勉強能買到一戶還算寬闊的住家。
「那得花多少錢?」
「听過責任分擔嗎?」
「什麼意思?」
「你們要負的責任是認真學習、光耀門楣,我要負責的是家庭財富和經營,家里的每個人都各司其職,才能把一個家往前推。」
陌軒抿唇,白曉夏不過比自己大三歲,她連及笄都還沒呢,真要靠她來支撐梁家嗎?
「你很會賺錢嗎?以前沒听說過。」陌新憂心忡忡,青峰書院不是普通的貴。幾百年後的事,他要是能夠听說,那麼他不是人而是精怪。
扁扁唇,曉夏裝出滿臉可憐。「以前爹娘在,不需要我操心,現在女兒當自強,我這些天做過什麼,你們都看見了吧?」
幾句話讓兩兄弟低了頭。對啊,失怙失依的人不是只有自己。
陌軒滿面羞慚。「大嫂,對不起,是我的錯。」
他終于肯喊大嫂了?笑意染上曉夏嘴角,她終算成為梁家一分子對吧?
陌新、欣瑤見二哥松口,眼角眉梢染滿喜氣,很高興曉夏正式成為大嫂。
「別再提過去,未來我們只需要向前看,既然你們都沒有異議,那麼接下來要做幾件事情。第一︰青峰書院八月分正式招募新生,在這之前你們要把以前學的復習起來,我會教你們一點算學,務求別輸在起跑點,因此這陣子別再出去撿柴摘野菜了。第二︰我答應幾戶人家做的衣裳,這段時間要盡量趕出來,你們可以的話就幫我做點家務。第三︰買房子的事我會托人幫忙,但到時候還是要你們去看看,屆時搬家整理行李,自己的東西自己負責,行不?」
「可以。」
「大嫂,以後我來做飯。」陌軒自告奮勇。
「不行,好不容易養點肉,我可不想你們餓瘦了,不過你能幫我打下手。」
陌軒抓抓頭發腆笑著,他做的菜,過去不覺得,現在確實感覺有點難吞。
一家人在屋里說著話,聲聲句句全都落在屋外的甘秋禹耳里,打曉夏開始激陌軒時,他就在。
他听了很久始終沒出聲,此刻卻有一點明白了,為什麼那小子對白曉夏不同。其他不論,她確實聰慧且良善。
微哂,他敲了敲大門,揚聲喊,「有人在家嗎?」
「你是白曉夏?」老翁炯炯有神的目光與其對上。
曉夏直覺點頭。
「你是梁陌軒?」老翁視線轉移,和他那雙黑黝黝的眼楮對視。
陌軒也點點頭。
逐一點過名之後,甘秋禹沒有任何解釋,推開陌軒逕自從他身邊走進屋里,只撂下一句,「我餓了。」
吭?餓了?「那……我去做飯?」曉夏莫名的自動說道,然後走進廚房。
她被催眠了嗎?並沒有,只是別人有雙會說話的眼楮,甘秋禹卻有一雙會命令人的眼楮,被他兩眼一看,大家就會下意識相信听他的話是種正確的行為。
那不听呢?不听就是……逆天,要不是活膩了,沒人會想要逆天而行。
客廳里,甘秋禹對三個小孩進行靈魂式拷問,也不知道他問了些什麼,曉夏做好菜出現時,三個小屁孩立正站好,神色恭謹,態度小心,陌新的後背甚至滲出了薄汗。
再然後,一家子坐下來吃飯。
食材普通且常見,但作法新穎、味道調得剛剛好,彷佛增一分、減一分都會讓菜肴黯然失色。
吃飽後,沒有交代半句,甘秋禹就回家了。
隔天他又出現,這次帶來兩只雞、書和筆墨硯台。他掐的時間點恰恰好——在曉夏做好早飯同時。
吃過飯,他讓孩子們到院里走幾趟消食,然後開始給孩子講書。
曉夏雖然有些莫名,但觀察過後發現沒什麼危險便放開了手,然後來到工作室,開啟忙碌的一天。
就這樣每天早上來,晚上離開,除吃三餐之外,上午教孩子學文、下午習武,每天晚飯後,甘秋禹就踩著夕陽余輝回到竹廬。
孩子們呢?他們洗過澡還不敢睡,自動自發把爺爺布置的作業完成。
幾天下來全家人都習慣了這個怪異的老爺爺,習慣他定時出現、定時離開。
當然,除習慣之外,大家還有一點點的竊喜,雖然不知道他從什麼地方來,又為何而來,但非常明顯的,他就是老天爺送來的私人家教,天上掉禮物下來你會拒絕嗎?當然不會,非但不會還要高舉雙手牢牢接住。
非常時期有人願意挺身相助,即使問不出來歷,曉夏也感激涕零。因此她盡力天天變換吃食,務求老的小的都滿意。
這天一家子吃過早飯後,她立刻鑽進廚房做春餅,春餅就是一堆葷菜、素菜連同花生粉糖粉包在一張薄薄的面皮里,想吃得自己動手包。
花生粉、糖粉昨天就舂細了,今天只要把切洗好的菜給燙熟,雞肉、豬肉燙熟切絲,再煎點香腸就行,算是相當簡單的料理。
把午膳處理好之後,她到村口和約好的周巧梅一起到鎮上。
進鎮的路可以自己走、也能花二文錢搭驢車,走的話大概要一個時辰左右,如果只有曉夏一個,她肯定是要走路去的,減肥瘦身消耗卡路里嘛,但和周巧梅一起就非搭車不可了。
沒法子,和公主在一起,不當公主也得當仕女,絕對當不得狼孩子。
誰知她們上車坐定時,白曉春竟匆匆跑過來,硬擠上車。
看見她那刻,曉夏驚呆了,才幾天不見,她怎麼會變成這樣?整個人憔悴得不像樣,臉色蠟黃,額頭青筋浮現,嘴角破了,還多兩個黑眼圈。
到底發生什麼事?曉夏好奇,但她的人生守則一︰預知危險、遠離危險。白曉春看起來像頭惡虎,她這只小白羊可不想被撲,因此下意識退到角落。
但周巧梅偏不,刻意拉高音調說話,目光熱烈,笑容激昂,快樂的模樣彷佛剛剛中大獎。「曉夏,今兒個要去鎮上看房子,你有沒有帶錢?」
呵、呵……她只想悶聲發大財,沒打算鬧得人盡皆知啊。
「曉夏想搬到鎮上住啊?」一位嫡嬸湊過來問。
她朝眾人一笑,回答,「沒買,就是先看看。」
村子這麼小,在白嬌嬌和周巧梅的婚事談成之後,人人都知道曉夏有一雙巧手,能把小姑娘變仙女、謀得好姻緣。
這會兒家中有閨女的全盯上了她,盼著日後她也能給自家閨女幫上忙。
周巧梅和白曉春有奪夫之恨,即使那枚男渣被奪不算壞事,但心中畢竟留下疙瘩,這會兒不踩她、心里不順暢。因此她大聲說︰「曉夏想送陌軒、陌新去青峰書院念書呢。」
「青峰書院很貴的,兩個都去一個月得花多少銀子呀?」張大娘問。
「沒事,曉夏很會賺錢的。」周巧梅替她回答。
「也對,當初不知道誰說她啥都不會?」張大娘笑瞄白曉春一眼。
「不會?瞧瞧她做的衣裳,哪家閨女有這麼巧的手哦?」
「謠言啦,還有人說她懶,成天只會吃睡呢。你去梁家走一趟,曉夏里里外外把家操持得多好。」李大嬸看戲不嫌事多,沖著「謠言傳播者」猛笑。
「是哪個人嫉妒咱們曉夏,成天在背後造謠?」話音剛落,眾人目光全往白曉春身上匯聚。
白曉春被指桑罵槐、罵得臉色青白交錯,她怒罵道︰「死胖子離我遠一點。」
張大娘一听激動了。「女人貴在心善勤奮,胖瘦美丑不重要。」
李大嬸也道︰「曉夏別難受,媳婦就得挑你這款的,腰肥膀粗好生養,挑美的做啥,給兒子戴綠帽嗎?」說完,視線有意無意朝白曉春掃去。
曉夏失笑,這話安慰不了人吶,她本來不自卑的,現在搞到不自卑好像是她的問題似的。
「長成這樣不是你的錯,老天不能給你一雙巧手,又給你一副好樣貌。」
這通安慰,安慰得曉夏手足無措,再安慰下去,她不去找個好風水把自己給埋掉,好像有點對不起社會。但是能因為婆媽們的好心翻臉嗎?當然不行!曉夏只好回答,「我會努力的。」
相較起對曉夏的熱情,大伙兒不約而同地忽略了白曉春,過去貌美如花的她是眾人的目光焦點,這會兒心理怎能平衡?
于是她不懷好意問︰「听說梁陌言去打仗?會不會一個不小心,妹妹變成寡婦啊?」
這話觸了曉夏逆鱗,好脾氣的她控制不住性子,反口諷刺。「要當寡婦,好歹得先出嫁,姊姊應該連坐大紅花轎的機會都沒吧。」
周巧梅接著落井下石,「別和她計較,你家這位姊姊心情壞透了呢。」
「為什麼?」
「她和徐華明不清不楚的事兒傳到鄭官人耳里,鄭家說她不潔、不能進鄭家後院,還要白家退還當初的一百兩呢。」
白家二房哪拿得出一百兩,白曉瑞和貴人進京,李氏給他二十兩銀子傍身,再加上置辦嫁妝花掉一些,現在正東拼西湊想把銀子給湊齊。
「連鄭家小妾都當不了啦?」曉夏失笑。
「可不是嗎,現在她只能絞了頭發當姑子去。」
听到這里白曉春再也忍不住情緒,尖聲大喊,手臂揚起就要甩人巴掌,幸好被張大嬸一把抓住。
她不甘願,朝周巧梅吐口水,大叫道︰「都是你們害我的!」
「我們害你?有病嗎?」
「如果不是你們跟蹤我,哪有今天的事。」
可以這樣算的哦,她不怪自己是綠茶,竟怪別人不遞吸管?曉夏嘆道︰「君額可跑馬,香唇藏虎狼,去年相思淚,至今到不了腮邊。」
「你在說什麼?」周巧梅問。
「我說︰她好大的臉。」
噗的一聲,周巧梅和眾家大嬸紛紛笑出聲。
「現在就算嫌棄徐華明窮困,她也只能勾著他了。」周巧梅在曉夏耳邊說。
是別無選擇嗎?所以最終還是成就了這兩人?
只是帶不來嫁妝的媳婦,徐夫人那張和善溫良的面具不知還能戴多久?
周巧梅的話鑽進白曉春耳里,她氣得張牙舞爪,但剛被張大嬸松開的手,又被曉夏攔截成功,她寒聲問︰「自作孽還要怨天怨地怪旁人?」
「如果不是你們,一切都會順順利利。」
「放心,你身上不會有順順利利這種事,老天爺從來不會厚待惡人。」
「我是你姊姊,胳臂肘往外彎,你就不怕報應?」
「姊姊?是侵佔我家家產的那一房嗎?對不起,這種親戚我高攀不起。不過你說得對,做壞事會遭報應,你們家……慢慢等著吧。」
白曉春懵了,曉夏的眼神讓她感到害怕,過去那個又呆又蠢,膽小懦弱的白曉夏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難道她真的死過一回?真的和大伯、大伯母見過面?
到鎮上時,周巧梅的表哥葉青已經在城門口等待,一看見兩人立刻迎上來。
曉夏打量對方,是個十八、九歲的男子,眼神清澈、膚白體高,長得很周正,是讓人感到心安的忠厚長相,這種人做業務,往往能事半功倍。
「表哥,她是曉夏,你可要幫忙找一間好房子。」
介紹過兩人之後,葉青連忙應諾,領著她們走到另一部馬車前頭。
「白姑娘,青峰書院在東邊城區,離這里有點遠,我們坐馬車過去?」
葉青這一行做久了,看人極準,他感覺曉夏是個有主意的,便也不修飾言詞,直接把三處宅子優缺點一次說齊全。
「第一處,是某官員給外室買的,可住不到兩年就被夫人發現,後來留子去母,夫人便想把宅子賣掉,里頭花草樹木整理得很好,連家俱都是新打的,足足有十間房,那房子讓夫人礙眼,打算一千兩賣掉,現在買絕對是撿了大便宜,不過離青峰書院遠了點,每天得走半個時辰去上學。
「第二處是個書生的房子,當初他爹娘想法和姑娘一樣,既然在青峰書院念書,不如就近買個宅子,因此宅子離書院才百來步,那書生倒也本事,入學不久就通過鄉試,便打算帶著妻兒到京城,準備來年會試。這宅子有點舊,但書生娘子打理得很干淨,四間房一間正廳,要價八百兩,大家都說貴,但能出舉子的福宅可不多,如果姑娘想要,動作得快一點。」
「第三處離書院也近,走路只要一刻鐘,賣得也便宜,只要四百兩,有五個房間,院子挺大的,不過一分錢一分貨,那房子能這麼便宜,一來是空屋,要搬進去得買床買櫃買桌椅,二來屋頂及牆壁都有些破舊,得翻修過後才能住,最重要的是,之前的屋主在里頭上吊死了,有人傳說那房子不太干淨,因此已經放很久都沒有人要,如果姑娘真的想要,我可以再幫姑娘壓點價。」
葉青的口條清晰,態度誠懇,加上嗓音干淨,讓人听著就感覺舒服。
「好吧,先去看看再說。」
在葉青的帶領下,很快把三處宅子看過一遍,他們一面走,曉夏一面提問,有沒有惡鄰、產權、地坪、屋齡、附近水源……每個問題都切中要點,這讓葉青訝異,這麼年輕的小姑娘,里頭的門門道道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如果曉夏不是個姑娘,他都想拉她一起來賣房了。三處宅子皆看過後,曉夏決定先回去和家人商量,約定好明天回覆消息。
葉青很體貼,處處設想周到,他直接把兩人送到「金縷衣」門口,目送兩人進去之後才離開。他看著曉夏的背影,控制不住輕揚的眉角,說不出口的欣賞在心底盤繞。
周巧梅對曉夏說︰「你覺得我表哥怎樣?別看他是個牙子,他可努力的呢,一年可以掙上百兩,要不鎮上有幾個牙子能買得起馬車,送客人到處看房?」
對此曉夏毫不懷疑,一個人的態度會隨時表現在工作上,他絕對是個成功業務,這點毋庸置疑。
「他一定會飛黃騰達、前途遠大。」
「我也這麼認為,可惜你已經成親,要不我肯定得想辦法撮和你們倆。」
「饒過你表哥吧,我禍害梁陌言還不夠?」她很有自知之明的。
「什麼禍害,娶你是梁陌言的福氣,要不是有你,他能夠安心到外頭建功立業?」感情都是處出來的,誰待自己好壞,誰的心里沒有一把尺。
曉夏笑開。「這話中听。」
今天除看房子之外,她還做了一套衣裳,想送到「金縷衣」試試水溫。
這次她運用了現代的設計技巧,將紗裙層層疊疊地做出不規則的波浪效果,並以套色手法,讓衣服隨著光線角度呈現不同顏色。她不確定市場接受度如何,如果一切順利,她的目標是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鋪子。
不過她並不心急,好歹這身子才十三歲,因此在深思熟慮後,她決定從代工做起。
看見曉夏,伙計即刻迎上前,幾次打交道後,他越來越欣賞這姑娘,她不羅唆、眼光精準,從不胡亂還價,單單這個月,她就買了將近五十兩的布料,可以稱得上大客戶了。
「請問,東家在嗎?」
這是曉夏第一次要求見東家,伙計有些訝異,不過還是請她稍等一下。
這段時間曉夏忙得頭昏腦脹,幾乎每天都在趕工,把手上接的案子做完之後,她空出整整五天來完成手上這件衣裳。
它是用她第一次進「金縷衣」時咬牙買下的布料做的,十五兩銀子……當時真是失心瘋了,不過當衣服完工那刻,她只能贊嘆——完美!
問題是她眼中的完美不見得能夠被所有人接受呀,就說她幫白嬌嬌做的第一件衣裳吧。嬌嬌嚷著我長這麼大,沒見過衣服長這個樣子,原來裙子不一定要齊長,領口不一定要交叉微立。
白嬸嬸在旁看見,直喊著奇怪,要曉夏拿回去改改,但是當衣裳上身,她驚得說不出話來,直愣愣地望著女兒、一瞬不瞬。
那身衣裳把嬌嬌略粗的腰襯得分外縴細,讓她看起來比平時更高、更修長,它成功地把嬌嬌身上的缺點全數掩蓋了。但盡管如此,在衣服穿出門那天,母女倆還是有些焦慮,怕被人用異樣眼光批判。
「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衣服。」周巧梅在她耳邊低聲鼓勵。
「謝謝。」曉夏看她一眼,說道︰「你去選喜歡的布料吧。」
「好。」巧梅回應。
周巧梅的親事已經定下,她將嫁給方知府作繼室,方知府年近三十,已經有三子二女,妻子過世三年。他在賞花宴上一眼看中青春爛漫的周巧梅,爹娘不介意他年紀大,還說年紀大會疼人,而她……她就想當誥命夫人。
曉夏很忙的,但為了巧梅即將到來的婚禮,親口允諾為她裁制四季新衫。因此今天不但是陪曉夏來看新房,也是替自己購買布匹準備嫁妝。
正在周巧梅挑布料時,東家出來了。
東家姓汪,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模樣儒雅斯文,听說還是個秀才出身,只不過之後幾次考場失利,便決定回來繼承家業。
他在短短幾年,就把一間祖傳的「金縷衣」開成五間,再這麼下去,也許會成為國內最大的布莊。
「姑娘找我?」汪東家客氣問道。
他細細看著眼前的女孩,她看起來年紀很小,雖然胖但皮膚白皙柔軟,如凝脂般白里透紅,粉嫩得教人想動手觸踫,她的眼楮不大卻很亮,眼底閃著光芒,飽含智慧似的。
「是,我做了件衣裳,如果東家有興趣,可以談談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性。」
好大的口氣,她才多大,就敢跑到自己跟前談合作?多少繡娘、裁縫帶著衣裳上門,想求他買下,態度唯唯諾諾、誠惶誠恐,而她一個小小丫頭竟也敢口出狂言?
鄙夷神情未現,曉夏已經從包袱里拿出衣服並攤開。
光一眼,汪東家就看出來,那塊布是從自家鋪子賣出去的。上衣領子有一行排扣,做這行這麼久,他從沒見過那樣的扣子,分開的時候是兩個半只蝴蝶,扣上後右肩下有只展翼蝴蝶,彷佛能飛起來似的,但衣服最大的特色是裙子,層層疊疊,像山嵐輕攏,飄飄似仙。
這是她做的?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好的手藝?怎麼可能,這等本事連成大師都不及啊,他終于知道了,知道她的底氣從何而來。
如果能將她掌在手中,「金縷衣」成為皇商有何困難?
喜意躍上眼中,里頭是說不出的興奮與激動,汪東家忙道︰「姑娘,如果你願意,汪某願以每月三十兩聘姑娘到『金縷衣』。」
「我不願意。」
吭?不願意?還以為她年幼,听到三十兩會雀躍不已,沒想到……她竟拒絕了,三十兩是成大師才有的價啊!
「那……姑娘開價吧。」
「東家沒听明白,我說的是合作。」
「姑娘想要怎樣合作?」
「有兩個方案,第一︰我寄在這里賣,賣價五十兩,如果能夠賣出,我便付『金縷衣」五兩銀子;第二︰衣服交由『金縷衣』賣,賣出後我們來算分成。」
汪東家一笑,說道︰「姑娘低估這件衣服的價值了。」
「所以……」
「姑娘以後還會再做衣裳嗎?」
「當然會。」
「那麼這一件我直接付姑娘七十兩,之後再送衣服過來,我們以分成來計算利潤如何?」說著從兜里掏出銀票遞給曉夏。
听到七十兩,周巧梅這才曉得自己佔了曉夏多大的便宜,何況等衣服從「金縷衣」賣出,不知又是多驚人的價錢。
「那件衣服可以賣我嗎?」聲音傳來,曉夏轉頭,不由一笑。
那是沈曦,曉夏第一次來「金縷衣」時認識的姑娘,縣太爺之女。
「沈姑娘要不要先試試,再決定買不買?」伙計迎上前招呼。
沈曦同意,伙計領她到後面屋里,經過時她使了個眼色,曉夏便乖覺跟上。
曉夏親自幫她試衣,就像想像中那樣,衣服的確吸楮,剛上身陪同的丫頭就看得連嘴巴都合不上了。
沈曦是個大家閨秀,沉穩媚靜是日常最簡單的要求,但她也失態了,忍不住原地轉起圈圈,看著裙襦在眼前翻飛。「我太喜歡了,這衣服就賣給我吧!」
「這得問問汪東家。」銀票收進兜里了,決定權可不在自己身上。
「除這件之外,曉夏還有做別件嗎?」
「沒了。」
「那……」她帶著幾分猶豫、些許羞澀問︰「我家里有兩匹布,是宮里賞下的,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裁制新衣?」
宮里賞下?意思是貢品,外頭買不到?哇,真想見識見識。
不過一個小小縣府嫡女,就能得到宮里賞賜,看來沈家背景不簡單吶。
沈曦見她久久不發一語,還以為曉夏為難了,滿面歉意道︰「對不起,是我強人所難……」
「沒事,我做。」曉夏急忙回應。
沈曦喜出望外。「那你今天忙嗎?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嗎?」
「可以。」兩人說好後走到前頭,伙計告訴曉夏,周巧梅遇到熟人先走一步。
謝過伙計後,曉夏又買下幾匹布和繡線,沈曦也付完銀子,兩人一起往沈府走去,曉夏能言善道,而沈曦有心與她交好,兩人一路上聊得很開心。
沒想剛進沈府大門,就看見下人急匆匆往里竄,差點兒撞上沈曦。
她皺眉頭問︰「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發生什麼事了?」
下人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三小姐不好了,小公子丟了!」
「怎麼可能丟了?又不是三歲小孩,耀兒都十二歲啦,他肯定是調皮躲著人呢,他出門沒人跟著嗎?」
「跟了,可一眨眼功夫,小公子就不見人影,有路人看見小公子被人綁走,果兒現在正滿街找著。」
听到這里沈曦也慌了。「快進去跟祖父稟報。」說完,她對曉夏說︰「對不住,讓你白跑一趟,今天家里有事……」
「你先忙,如果還有需要,你跟『金縷衣』的伙計交代一聲,我經常過去。」
「好,曉夏謝謝你。」說完話,沈曦匆匆忙忙進了屋。
曉夏轉身往回走,看一眼天色,未時了,也不曉得驢車離開沒?
但她不心急,倘若錯過驢車就走回去吧,雖然太陽有點大,不過她現在需要大量運動。
一面想著自我安慰的話,一面在心底盤算著手邊工作,腳下半點不遲疑,就在她打算鑽小巷弄抄短路時,發現一個男人走在附近,身邊跟著一個少男,兩人沉默前行,男人表情嚴肅,少男神情冷漠,視線彷佛沒有聚焦,且男人的掌心扣在少男的後頸,有點脅迫味道。
當男人發現曉夏跟在旁邊時有些緊張,他穿著緊身衣衫,全身都是肌肉,因此當肌肉緊繃時,身形線條就會改變,曉夏是做這行的,一看就曉得對方很緊張,尤其扣在少年後頸的手背,因為施力過大浮上了青筋。
自己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有什麼值得他緊張的?做了壞事嗎?
心里這麼想的同時,她加快腳步打算從兩人身邊穿過,卻在經過時猛然想起一事——
她見過這個男人,月余前他曾和白曉瑞在街邊說話,不久就傳出貴人要帶白曉瑞到京城「栽培」,他是白家二房口中的貴人?
又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這男人到處尋找少年帶進京城栽培嗎?突然間那幾件繡著小雛菊的衣裳浮上腦海。
鬼使神差地,念頭自腦中飛掠而過,一陣心驚膽顫。
會嗎?有可能嗎?如果是呢……她深吸氣,強壓下鼓課的心跳。
她不確定事情是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惹上麻煩,更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可能在這個巷子里被滅口,但她確定……這個和陌軒差不多大的孩子,如果他正瀕臨危險,如果自己選擇明哲保身,那她一定會在余生中,不斷想起今日、不斷悔恨。
于是她告訴自己別害怕,她不斷深呼吸,壓下所有和恐懼有關的情緒。
思緒如電轉,在經過兩人身邊時,曉夏拉起夸張的笑容,大聲喊,「耀兒,你怎會在這里,爹爹不是罰你寫大字嗎?偷偷溜出來的厚?」說著,她對上男人的視線,發現他眼底閃過一抹戾氣,縮了縮脖子,她咬唇低聲問︰「我家耀兒是不是又調皮闖禍了?」
男人始終不說話,但目光掃向她,一遍又一遍,正忖度什麼似的。
曉夏又說︰「對不住,我們家耀兒調皮,但他沒壞心眼的,如果他做錯事,我給您道個歉,大爺可以隨我歸家,我爹爹是縣太爺,肯定會秉公處理,絕對不會徇私,該補償的一定會補償您。」
男人看了眼少年,他是縣太爺的兒子?
此處縣令名叫沈齊德,沈家……京城四大家族?那些清貴比王爺侯爺更麻煩,如果是的話就有點棘手了。
當下他做出決定,松開了手,男人惡狠狠說︰「這次就算了,以後要是再犯到我手上,絕不輕易放過!」
丟下話,轉眼間溜得無影無蹤。
看著他飛快離去的背影,曉夏松了口大氣,真好……命保住了,用手背抹掉額頭汗水,那人果然有問題!
她拉拉神情恍惚的少年,問︰「你是誰?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少年被下了藥,神智不清楚,她連問好幾回,他都搖頭晃腦,說不出個所以然,就在曉夏準備放棄,打算把他送進官府等人認領時,他終于含含糊糊地吐出「沈耀」兩個字。
沈耀?耀兒?不會吧,還真的是沈曦的弟弟?她只是不小心听到沈曦喊了聲耀兒,便張口就喚,沒想到……天底下有這麼湊巧的事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第六章 脫胎換骨
跑快一點,他不斷叮囑自己,但是積雪滲入腳踝間,冷得他幾乎失去知覺。他會死嗎?他就要葬身在這片銀裝素裹的天地?可是不行啊,他還沒有報仇,他的恨還沒有被洗滌,他死去,有何顏面見母親?
對,不能死,得再跑、用力跑,連一步都不能停下來。
北風鑽入衣襟,凍得他瑟瑟發抖,他大口大口喘著氣,白色的煙霧從嘴邊噴出,跑著跑著,所有的知覺漸漸離他遠去……
從夢中驚醒,全身被汗水濕透,腰腹間劇烈的疼痛提醒陌言,他身受重傷。
扶著床板,他緩慢坐起,大口大口吸氣,用力搖頭,他試圖把惡夢里的場景搖出腦外。
他試著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已經過去了,那些已經相隔遙遠……
離家時,陌言不知道戰況如此嚴峻,把師父的信交給劉將軍後,他竟然直接將百夫長的位置給了他。
那天,劉將軍不耐煩地看著他的錯愕,口氣惡狠狠說︰「不是我看重你,而是人死太多,勉強來個會認字的,我別無選擇。你最好盡快給我進入狀況,我可不想你成為有史以來死得最快的百夫長。」
然後他就被趕出了帳篷。
再然後他帶著自己的屬下,還沒認清他們誰是誰,就開始一波波操練,他說︰「想死的不要待在我這里,去別隊里杵著,不想死的就跟著我練。」
然後的然後,他的人天未亮就開始操練,他把師父教給自己的陣法,在他們身上一一演練,于是他們立下了大功,在上一場戰事里,百余人卻殲敵五百,活擒了敵方將軍。
厲害的不是以少勝多,而是他們以最少的傷亡,殲滅對方的精英隊伍。
當陌言把敵國將軍甩到劉將軍跟前,還來不及听劉將軍一頓和「自做主張」、「不知死活」相關的批判就昏死過去,所以他不曉得自己已經昏睡幾天。
慢慢起身,他用有史以來最烏龜的速度把自己挪到帳門前。Stylish dresses
拉開帳門,他的人就在帳前操練,由副手周珩帶著,生怕他不知道似的,精神抖擻地喊著一二、一二。
看著汗流浹背的周珩,陌言微哂,他知道他是誰,周珩只比自己晚到十天,當時還非常訝異,這人怎會變成小兵,又怎會被編到自己手下。
不過劉將軍敢編,他就敢操,不是像對待旁人那種操法,而是加倍加倍的操,操到周珩每次坐下就直接往後倒,夠狠吧?陌言承認,這已經不是訓練而是虐待了。
他在等待,等周珩求饒或者負氣離去,但是他沒有,他一一承受下來了,因此陌言很高興,這家伙是狼,不是綿羊。
既然他有野心、有狼性,那麼他願意賭一把。
「老大醒了。」不知道是誰發出這麼一聲,近百人沖向他的帳前,看著他的雙眼里閃閃發光,像要哭似的。
他們終于理解老大的話——要活著就必須比別人更辛苦。
願意吃苦的他們,在第一場戰事上,認識了死亡,訓練時的動作在千鈞一發間,把他們從鬼門關前硬生生拉回來。
「回來幾個?」陌言的聲音有點虛弱,但所有人全听見了。
周珩上前回答,「回老大,九十八人走著回來,兩個躺著回來。」
他看著陌言,眼底充滿激動與感恩,因為老大身上的傷是為救他而得的,是他被敵將凜冽殺氣驚嚇,看不見長刀迎頭而至,老大才會受這麼重的傷。
老大昏迷的三天里,罪惡感壓得他喘不過氣,幸好……老大活回來了。
還是死了兩個?陌言輕嘆,還以為自己的詭計一個接一個,搞得敵軍焦頭爛額、手忙腳亂,自己人能全身而退的,沒想到……
一將功成萬骨枯,他想起一再要求別讓自己頭顱成為旁人上進階梯的曉夏,怎麼辦?別人的頭顱成了他的上進階梯,她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
「屍體呢?」
「已經讓人送回去。劉將軍給了獎賞,一人二兩,兄弟們自願分出一兩給他們,連同撫恤共一百五十兩,和屍身一起送回故鄉了。」周珩說。
「老大,兄弟分錢是阿珩提議的,他不但把自己的賞銀都送了,還捐出二十兩。劉將軍也給你升了官,你現在是千夫長了。」
說話的是另一個副手——宋敬。
沒考上秀才的宋敬,竟然在成親後不久留書離家,說要到戰場上給白嬌嬌掙個誥命,這是怎樣的堅持吶?但更讓人意外的是,他不但被編到陌言旗下,還表現得可圈可點,受陌言青睞提為副手。
他抓抓頭發看向周衍,朝對方挑了挑眼,又說︰「我和阿珩還是老大的副手。」
宋敬性子機靈熱忱,是他硬把性格清冷的陌言和態度高傲的周班給拉在一塊兒。起初大大小小的摩擦爭執不斷,但磨合過後,三人之間只余下欣賞,他們一起操練、一同吃睡,情誼就此結下。
陌言贊賞地看周珩一眼,淡淡笑開,這小子終于懂得爬下高台體貼別人了?這樣很好,從軍三個月,終算是有點長進。
這時他又想起曉夏,如果她在,會不會跑到劉將軍面前念聲——怎麼辦?他現在不是有史以來死得最快的百夫長,而是有史以來升得最快的百夫長,將軍要不要為自己的有眼無珠做點補償。
相處的時間不算長,但他發現,那丫頭非常護短。這樣的性格,如果不是白家二房做得過火,她絕不會來上那麼一出,讓他們雞飛蛋打白忙一場。
周珩想到什麼似的說︰「老大,你有封家書,我放在你的桌上。」
家書?陌言瞬間變臉,沉靜的眼底透出光彩。
「繼續操練。」說完他轉身往營帳里走,動作遲鈍但背影卻透露出迫不及待。
周珩心想,老大很珍惜他的家人吧,可惜自己沒有那樣的家人讓他珍惜。抽出信,陌言的手指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為過度高興,還是因為饑餓虛弱。
第一眼所見便是「梁陌言」三個字,這是個很沒有禮貌的開頭,但卻沒造成他任何的不快,甚至在看見丑到讓人發笑的筆跡時,心奇異地安定了。
好消息兩個、壞消息一個,不過壞消息和白家二房有關,所以對我來講應該算好消息,不行,這樣說話太歹毒,我想當公主,可不想當壞後母。
好啦,話說從頭——
好消息一︰我們搬家了,理由是陌軒、陌新決定到青峰書院就學,說到這個,得先提一件奇怪的事兒。
某天一位老爺爺敲開家中大門,一個個點名過後,說了句「我餓了」,接著我就乖乖表示要去做飯,走進了廚房。
不要罵我腦殘,如果換成別人,基于扶老愛幼的精神,我可能會給他幾文錢,告訴他︰爺爺慢走,我們這里不是飯館。但甘爺爺……你相信天底下有那種人嗎?他一開口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服從,我也說不出原因,是不是因為他天生氣勢強,所以讓人無法不在他面前低頭?
陌言失笑,他能夠理解這種感受,第一次見到師父,他也有這種感覺,但理所當然,他身分本就非凡人。
不知道啦,反正我就是覺得——爺爺說得對,吃飯時間到了。
甘爺爺成了陌軒三人的師父,他口口聲聲一視同仁,但我就是感覺得出來,其實他最疼的是欣瑤。
我找了三處房子,本打算買那間最破舊又鬧鬼的,優點是便宜、地點合適,陌軒、陌新每天上學不必花太久時間,至于鬧鬼?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有便宜當然要盡快撿。
不過甘爺爺看上官員給外室置辦的宅子,那宅子雖然豪華,但又貴又遠 ?爺卻說每天跑半個時辰去書院,恰好可以訓練體力,問題是錢不夠啊,所以後來爺爺就把不足的添上了。
听懂這話的意思嗎?是的,甘爺爺也跟著我們搬家了,白天陌軒、陌新在書院上學,下牛回來還有家教陪著做功課,那是身為皇帝才有的特殊待遇啊。
又拿皇上說事?她對皇權真的沒有半分畏懼概念。
不過倒是讓她蒙對了,能得師父親自教導,確實是皇帝才有的待遇。
只是師父向來清高,不屑與俗人交往,他竟然願意搬過去住,他不排斥曉夏了?
甘爺爺不止教他們念書,還教他們武功,我在想梁家何德何能,能有這番奇遇。我猜你爹肯定是拯救世界的大偉人,才能為後代積下這份功德。
錯,他爹是腐蟲,是敗類,是無可救藥的人渣!這樣的人不該苟活于世上。
新宅子很大,我第一次住到有小橋流水的房子,天吶,美到讓人作夢都會笑醒。不過打掃起來可累人了,我與「金縷衣」有合作關系,得卯足力氣掙錢,家事實在顧不上,只好買回兩個下人。Stylish dresses
第二個好消息是白嬌嬌和宋敬成親了,婚後感情很好,周巧梅也找到了好夫家,很多人認為她們能順利尋到好姻緣,幫她們做 衣服、設計造型的我厥功至偉,為此很多人求上門來讓我幫忙。也許我真能往這方面發展,幫助世間女子,讓她們更符合婚姻市場的需求,你說呢?Stylish dresses
說到宋敬,你知道嗎?他居然留書離家,說要上戰場給嬌嬌爭個誥命。嬌嬌哭慘了,說她不想當官夫人了,只想平平安安和他過一輩子,如果你有機會見到他,就把話傳給他吧。
她的信寫得很雜,東一段、西一截,拉拉雜雜說的全是生活瑣事,遣詞用字很隨便,字體更是該羞于見人。
但是他很喜歡,總是看過一遍又一遍,看著看著心情就變得愜意輕松。
信厚厚一大疊,描述弟弟妹妹生活、性格與上進,沒錯,就是上進。他們日日早起,跑到師父窗下蹲馬步,連午休床邊都要擺上書。她說陌新比陌軒的記憶力更強,但陌軒終究大一點,對事物的看法見解更通透。
她說欣瑤是世界上最乖巧的女孩,但乖巧不是好事,往後在婆家要被欺負的,她得把欣瑤給訓練得強悍些。
這話沒有幾個正常的女人說得出來,揚起苦笑,他自言自語道︰「不曉得三個孩子會被她教成什麼樣兒。」
信重復看過三遍,陌言笑著坐回床邊,模索著從枕頭底下拉出一件衣裳,一件有點大的女子衣衫。緩緩躺下,將衣服抱在懷里,其實上頭的氣味已經淡了,但許是已經習慣,習慣它在的安心感,因此有它陪伴的深夜里,失眠不曾侵襲。Stylish dresses
閉上眼楮,清冷刻板的臉龐漾出一抹笑意。
就這樣吧,全家一起努力,那麼……他升官的事要不要報回去?他想像著曉夏高舉書信對著孩子們大喊,「快來看,你們哥哥好厲害……」
她一定會說他好厲害的,對吧?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姑娘們呵呵笑鬧著,她們最喜歡白曉夏辦的宴會了,熱鬧有趣又新鮮,連桌上的點心果酒都比外頭好許多。
「我又輸。」嬌嬌軟軟的聲音傳來,惹得旁邊的姑娘們一陣輕笑。
「別再玩了,再玩下去,你連身上的衣裳都要輸給人啦。」Stylish dresses
十五、六歲的大姑娘回眸,她臉上並無半點脂粉,卻膚色潔膩,瓜子臉兒柳葉眉,未貼花黃的飽滿額間,一顆從挽鬢金纏鳳里流垂的寶石嬌紅欲滴,與她鼻下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身上穿的紫綾襖兒,玄色緞紅比甲,更是襯得她肌嫩玉生香。
她是白曉夏,兩年的間歇性斷食法與大量的運動,讓她成功瘦下來了,勉強稱得上窈窕,可她並不滿意,雖然一百六十三公分、五十八公斤,BMI指數正常,視覺效果卻不夠縴細,她還有努力空間。
不過這一瘦,五官線條出來了,過去以為不存在的脖子嶄露頭角,自信一路往上攀升,如今還會有那不相識的,私下尋人相問︰這是哪個官家千金?
「小姐,葉大爺把圖送來了。」
听聞婢女低喚,曉夏忽地一笑,如銀瓶乍破,剎那間的笑顏宛如雲破月來花弄影,連沈曦都看傻了眼。
沈曦是「清照書院」的第一位老師,兩年前曉夏意外救下沈耀,成了沈府恩人,從此沈大人處處照拂,而沈曦本就欣賞曉夏的性情,兩人遂成好友。
然去年原該出嫁的沈曦因未婚夫病故守了望門寡,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為此沈曦終日郁郁寡歡、足不出戶,竟學起老人,青燈古佛打算了此殘生。
長輩心疼卻不知如何勸慰,恰逢曉夏開設女子書院,沈曦知道後二話不說挺身相幫,有事可做、不再終日沉溺哀愁,她的精神漸漸好轉。
沈家是京城四大家族,沈大人雖然只是庶子,但在注重教養的清貴家庭中長大,沈曦從小琴棋書畫淑姿禮儀無一落下,有她來教導姑娘們,再恰當不過。
「清照書院」與其說是女子書院,不如說是所新娘學校,這里教導女子美姿美儀之外,還教導她們執掌中饋,如何與夫君相處,教養子女等等。
開書院純粹是無心插柳,本來曉夏只是聚集幾個讓她做 服裝造型的女子,講解美姿禮儀及與宴注意事項,沒想到她講得太好,令姑娘們欲罷不能,遂要求她常把眾人聚在一起,多講講這方面的事。Stylish dresses
結果話題越拉越廣,到最後連與夫家的相處之道,教養子女之法……都成了分享內容,于是曉夏靈機一動,開了這間新娘學校。
這間新娘學校本就是為了提高女子婚姻市場上的價值而設,因此舉辦集體相親這種事勢在必行。
「曉夏姊姊快把圖貼起來吧,很好奇呢。」相熟的姑娘低喊。
她口中的圖是配對圖。
今天是曉夏的每季一宴,她邀請書院女子與少年公子赴宴。人到的時候,不管男女手上都會拿到一張號碼牌,這號碼只有自己知道。
在短暫的見面儀式與簡單交談之後,他們在號碼牌後面寫下三個名字,待牌子匯集,就送到葉青手中。
葉青就是周巧梅的表哥,當年幫梁家找房子的牙子。
決定做這件事時,她想到的第一助手就是葉青,一來他有很好的業務能力,二來他對鎮上很熟悉,哪家公子好,哪家的家風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表分男女兩張,上方寫號碼、下方寫名字,以線條串起,大家能從圖上確定自己選的人有沒有錯誤,也能曉得自己被誰選上,卻不曉得誰選誰、誰與誰配上對,如果自選與被選能夠對上,就會悄悄地被請到小亭子里見面,每個亭子相隔頗遠,旁邊有小廝、婢女侍候著,倘若雙方有意,自會陸續安排機會讓兩人踫面。
但這不是曉夏的重點事業,她真正的工作還是在服裝設計這塊,她開了間制衣廠,雇用幾個手藝好的女子做衣裳,而她只負責設計,成品專門供應「金縷衣」,至于整體造型,她只為「清照書院」的同學服務,即使如此她還是忙得腳不沾地,說好要親自教育欣瑤的,到最後只能推給甘爺爺,也是兩人投緣,一段時日相處下來,還真的成了親爺孫。Stylish dresses
命人張貼圖表時,曉夏看一眼手中的冊子,今天運氣不錯,竟然配出五對。
篩選條件這關非常重要,畢竟這時代,成親往往與家族榮耀有重大關聯。
五位姑娘被請走了,他們將會進行第二輪見面,而剩下的姑娘也不能冷落,曉夏領著她們在院子里飲茶說笑。
「……女人跟男人不同,看事情角度不同,喜歡的事物也不同,如果你與男子聊 衣服首飾、化妝,他們會覺得無趣,即使表面上裝作感興趣,但心里難免不喜,因此想引起對方興趣,就得開啟對方喜歡的話。」Stylish dresses
「可他們喜歡的我們又不懂。」
「不懂就問吶。你問對方答,男人會倍感成就,你以為說話只是說話,不對,那也是展現成就的過程,任何人都需要傾听者,當你扮演好傾听者,就會讓說話的人感覺開心,喜歡同你說話。」
這時婢女上前在她耳畔低言,曉夏不由眉心一皺,隨即淺淺笑開,「有件事希望各位姑娘謹記,今天雖然沒有成功,卻並不代表你們不夠好,汝之蜜糖彼之砒霜,適合她們的不見得適合你,在一生的輾轉里,有些人的出現是為了調整你,而不是為了留下你,只要透過不斷的努力,出類拔萃的你,肯定能夠留下所有人的目光。各位繼續玩,我先失陪。」
沈曦與她對視一眼,低聲道︰「去吧,別擔心,有我呢。」
曉夏走得有點快,心底琢磨著,莫非她開這種宴會不合法?有礙善良風俗?
不至于吧,如果是的話,沈曦的親爹怎會允許女兒加入?既然合法,又怎會招來欽差大人?她沒那麼大的臉,不會認為自己做了有助于國家婚姻順利、子孫綿延的好事,皇帝要招她進京去勉勵嘉獎。
所以為什麼呢?
隨婢女走往前廳,這幢五進宅子是葉青找的,不過曉夏阮囊羞澀購買不起,只能以一年二百兩租下,在這里開設「清照書院」,目前收的學生不多,只有二十來個,掙的錢付掉人事費用、雜支開銷和房租就沒了,因此必須舉辦宴會多少補貼一些。
目前書院的大宗收入還是造型、 衣服。
和「金縷衣」的合作,讓大家明白曉夏出手的衣服,沒有百兩甭想買到,能花三十到五十兩得到一次化妝、美發造型及一套美美的新衣裳,劃算得很。
踏進門,她先看了眼背對自己的男人。那是個連背影都能夠散發氣勢的男人,曉夏深吸氣、掛起合宜的笑容走進屋里。
男子回頭那刻,曉夏有些怔忡,她彷佛看見……搖搖頭,揮掉不該存在的念頭、微屈膝道︰「向唐大人請安。」
唐紹和,朝廷派來的欽差,二十三、四歲,出身名門,父輩遭禍家族逐漸沒落,但自從他考上狀元之後,唐家門楣重新刷洗,再加上辦過幾次亮眼皇差,據說已是當今皇帝身邊的紅人。
曉夏很清楚,政商關系斷不了,想把生意做大就必須了解朝堂動向,因此她經常翻看甘爺爺給陌軒、陌新搜集的邸報,也常在爺爺給兩人指導朝堂事時參與討論,而這位唐大人經常在爺爺的口中出現,听起來對他頗有幾分贊賞。
「你就是白曉夏?」
「是。」
對上那雙清澈明亮的眼楮,她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樣,還以為是個視財如命、不安分守己的婦人,沒想到看起來好小,像個爛漫嬌憨的傻姑娘。
不過……傻?要真是傻,名聲怎能傳進宮里?
「知道『金縷衣』把你的衣裳賣到京城嗎?」
是為衣服的事?曉夏悄悄松口氣,那就沒事了,衣服肯定不會違制,否則對方第一個找上的會是汪東家而不是自己。
「知道。」她篩選員工嚴格,每個月能供「金縷衣」十套新衫已是極限,因此鎮上根本買不到她做的衣服,非要穿的話,除加入「清照書院」之外,別無他法。
「你知道一套衣服在京城賣多少?」
「上百兩吧!」她保守估計,近來衣服布料都是由「金縷衣」提供,扣掉她的手工制作費,賣個一百五、六十兩還能夠接受。
「姑娘客氣了,每套衣服可以喊價到一、兩千兩。」
喊價?意思不是販賣而是拍賣?汪東家太厲害,她的衣服也太厲害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分到的那麼少?「不公平!我要罷工!我不要當制造業,我要走行銷。」
唐紹和沒想到她的反應竟然是這樣,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雖然並不完全明白她在講什麼。「姑娘也覺得貴了。」
「是貴得離譜,但汪東家無過。」雖然不爽,但合作多時她做不到落井下石。「沒錯,不是他定的價,而是顧客喊的價。願打願挨,心中各有一把尺。」
「所以唐大人今日過來……」
「要請姑娘制作兩套衣衫。」他打開箱籠,從里面拿出兩塊一模一樣的銀紅色綢緞,緞面絲滑細膩,手工織法不輸千百年後的機器產品,上頭還附一張紙,標明了尺寸。
她看幾眼後問︰「一男一女?什麼關系?年紀多大?身分尊貴嗎?有沒有特殊要求?」
「一男一女,夫妻關系,年紀在五十歲上下,身分尊貴,沒有特殊要求。」
她細細撫模,這紙鎮上買不到,不知道是不是京城特有,然而重點是右下角的隱形鋼印,上頭的字……她嘆氣問,自己怎會紅到這程度,「需要繡上龍鳳嗎?」
她竟然猜得到?果然聰慧,難怪連先生都贊美。先生從不輕易說人好,卻對她青睞有加,可見不簡單吶。「不需要。」
「生在富貴窩,卻想當市井夫妻?」
「是有那個想法。」
「了解,什麼時候要?」
「我會在這里待半個月,臨行前親自過來取。」
「明白了。」
「那就麻煩姑娘。」
點點頭,她連客套的「不麻煩」都說不出口,因為她真的很忙吶……不管,她要寫信去告狀,告皇帝老子的狀!
走出「清照書院」,唐紹和回想白曉夏瞬間蔦掉的小臉,忍不住發笑,她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這就是身為平頭百姓的好處啊,不需要戴面具,有權展現真性情,阿磊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時刻念著她對吧?
走到約定的「如意樓」前,甘秋禹恰恰從街道那邊走來,他背著手,滿臉悠閑,當白丁的這些年,讓他精氣神充沛、氣度自若。
快步迎上前,唐紹和拱手道︰「先生。」
「進去再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廂房,桌上放著棋盤,門剛關上,甘秋禹慢條斯理落下一子,邊下棋邊問︰「我們家那兩只考得怎樣?」
離開宮中後,還以為自己再不會收學生,沒想到先是唐紹和,後是陌言,再來是那兩只。當然,他更想收那個死丫頭為徒,但人家忙著呢,忙著把黃白俗物全給賺進兜里,打死不肯拜師。
如果是旁人,他肯定開口就罵,膚淺、短視,但是她……能罵嗎?
一家老老小小都得仰仗她生活,那臭小子算是托對人了。
「一個小三元,一個名列第三。」梁陌新相當厲害,十歲小秀才,名聲肯定要遠播了。
「小時了了非好事。」唐紹和嘆道。
「你還把我這先生看在眼里嗎?」
「先生何來此言?」兩人的對話聲音很小,連嘴形都小到很刻意。
「我教過的孩子,哪個不是小時了了?」在前線打仗的那個,可是了到不能再了,小小年紀允文允武,連坐在龍椅上那個都比不上。
唐紹和莞爾,先生這是連他都夸獎進去?「是我妄言,先生息怒。還有一事要告訴先生,阿磊升官了,六品將軍。」
「就說吧,龍鳳哪能總困淺灘。」
「我沒想到他會升得那麼快。」唐紹和滿面欣慰。
「那是你不知道他多有本事。」甘秋禹嘆道。
曉夏說得對,人之所以跑得比旁人快,都是環境逼出來的,紹和這般、陌言如此,陌軒、陌新又何嘗不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如果有人可依靠,誰願意逼迫自己。
「姊姊地下有知,能安息了。」
輕哼了聲,甘秋禹問︰「『那個』怎樣了?」
多年來一直找不到元凶,那人深諳隱藏之道,若非曉夏意外撞見姓秦的,直到現在,他們還模不著頭緒。
听先生問起,唐紹和神色凝重起來。「都一樣。」
「還是禍害……」話未竟,唐紹和立刻改變說詞,「一樣仁慈賢德、禮遇臣下,在百姓間頗有賢名。」
「為官幾年,膽子越長越回去了?」甘秋禹輕哼。
「那位視線廣布,隱衛眾多,位高權重,百官敢怒不敢言。」
「就任由他這樣下去?」
「大家都在等待一個契機,在這之前,蟄伏越深力量越大。」
「行了,你回去吧,沒事的話,別來找我。」
「這回學生辦的差事,還需要先生助力。」
「去去去,我又不領朝堂俸祿……」
甘秋禹話沒說完,就听得唐紹和道︰「倘若這回成功,就能把虞家的左膀右臂斷掉。」
斷臂?有意思,甘秋禹臉上透出幾分詭異笑意。「那位會哭哭啼啼大力反擊吧?」
「肯定會,但只要證據足夠,那麼在乎賢名的他定會壯士斷腕,為朝廷百姓『出頭』。」
「行!依你。」
笑聲從屋里傳來,守在附近的隱衛從窗戶看進去,兩人正在對弈,不知說到什麼,笑得眉開眼笑。
兩人對上一眼,所以師徒之間只是敘舊?也是,諒他也不敢造反。
松口氣,他們準備回去送信,至于做衣裳的事,相當大吶……娘娘知道後肯定要大發雷霆。
送走欽差大人之後,又有人來找曉夏,一听到消息,她連忙趕回家中。
是好事,她家老二、老三考上秀才啦,當中一個還是小三元呢,他家爹爹、哥哥都沒有這等本事,她得盡快回家,報喜的衙役很快就會上門,總不能半個主子都不在。
家離「清照書院」並不遠,拉起正在上課的欣瑤,兩人坐上馬車飛快往家里趕。她們看著彼此,滿臉喜色,有撥開烏雲見青天的喜悅,梁家從此將會不同。
走到一半、馬車被堵住,見久久不往前進,曉夏頓時心急。
「欣瑤,咱們用走的好嗎?」
「好。」欣瑤想也不想就點了頭。
兩人下車,讓車夫把馬車駕回書院,臨行前曉夏叮囑,「二爺、三爺雙雙考上秀才,你讓葉青訂幾桌席面,晚上讓書院的人熱鬧一下。」
「是,多謝夫人。」
兩人下車前行,走沒幾步就听見一陣哭聲。
哭聲無比熟悉,曉夏听了不由眉心微蹙,家里正在忙,沒時間多管閑事,但號哭聲一陣陣、淒厲不已,讓她做不到視若無睹。
嘆氣後排開人群,姑嫂倆走到人群中間。
白大川夫妻抱著地上的屍體放聲大哭,李氏邊哭邊罵,不管不顧地,什麼難听話都出口。
白曉春、白曉秋跪在一旁掩面哭泣,徐華明望著前方兩扇黑色大門,扭絞著手指,滿臉的驚慌失措。那可是虞家呢,鎮上最有名的家族,虞家之所以有名,是因為族里出了個皇後娘娘,而皇後對于提攜娘家人向來不遺余力。
白曉春轉頭之際,意外撞上曉夏的目光。
是她!白曉夏變瘦了?誰想得到瘦下來的白曉夏竟會出落得如此美麗,視線轉到她身上的錦袍、發間的寶石,她富有了?日子過得風風火火了?
那個只能跟在她身後,處處討好巴結的白曉夏,憑什麼變成這樣?看看憔悴蒼老的自己,再看看白曉夏,嫉恨瞬間燒上腦門,她恨不得沖上前把人撕了!
最終白曉春還是嫁給徐華明,她本就不是安分女子,而徐夫人也非簡單角色,兩女對峙,徐家鎮日不寧。
那年為了讓徐華明順利參加秋闡,白曉春回娘家借了銀子,為此二房賣掉最後幾畝田地,沒想過去被看好的徐華明竟名落孫山,從此一蹶不振、不思上進。
白家天天上門催討欠銀,氣得徐夫人臥病在床,眼看就要不行了,徐華明本該在家中照料母親,但白曉春逼著他出來為弟弟聲討公道。
「求求各位鄉親父老為我們主持公道,當年虞家三公子看上我兒資質優異,是個念書的好秧苗,要送我兒進京讀書,沒想功名未成竟然死了……」
死了?那個覆蓋在白布底下的屍體是白曉瑞?曉夏心頭一驚,當年看到的男子是皇後的娘家人?
不對,那人更像武夫不似名門公子,或者說……那人是虞三公子的手下?
這時白曉春失心瘋了,跳起來一把拽住她,將她往弟弟身邊推去。
曉夏來不及反應,摔跪在白曉瑞身邊,一陣風吹過,屍上白布飛掠,嚇得圍觀路人驚呼失聲。
曉瑞的臉就晾在曉夏跟前,他的眼皮半開,曉夏望去,發現凹陷的眼皮底下是兩個黑黝黝的洞,他的眼珠子不見了……是被人生生刨去的嗎?是死前挖取還是死後動手?
這種作為太過變態,是什麼樣的怨恨,讓人這樣對他?
心下一抖,寒栗上身。曉夏避開他的臉,望向別處,這一看差點兒讓她喘不過氣,因為他的衣角……小雛菊……
是兩年前她在「金縷衣」看到的衣裳嗎?如果是的話,虞家、秦老爺、「金縷衣」……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系?
此刻兩扇門從里往外推開,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走出來,直接來到徐華明跟前,指著他的鼻子痛罵。
「我家公子心善,見白家供不起兒子,這才推薦他去國子監上課,誰知白曉瑞不思上進,非但不好好念書,還與人斗毆,也不想想京城是什麼地方?隨便一塊招牌掉下來都能壓到兩個當官的,你一個平頭百姓敢和官家少爺打架,被打死那叫做活該。」
「你們這群刁民非但不感激少爺好意,這還鬧上了?三少爺發話,就當少爺識人不明,錯把魚目當珍珠,就此學個教訓,往後助人得多點心眼。給!拿了銀子盡快離開,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說完,把裝著銀子的錢袋往地上一丟。
旁人還沒動,白曉秋連忙爬上前,將錢袋攥進懷里。
徐華明見狀,扶起岳母,在她耳邊低聲說︰「曉瑞已經死了,再鬧下去,萬一惹惱虞家怎麼辦?他們可是京中權貴,最在乎名聲,就怕明面上啥都不做,暗地里派人將白家滅了門,到時候岳父岳母連喊冤都沒機會。」
這話鎮住李氏,她開始後怕,哭哭啼啼地和丈夫把兒子抬回去。
所有人全走光了,獨留曉夏愣在原地,欣瑤忙上前扶起。「大嫂,我們快點走吧,二哥和三哥……」
「對,我們快走。」她連忙振作精神,將這事暫時拋諸腦後,帶著小姑快步離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第七章 猝不及防
酒酣耳熱,這一仗打得大快人心。
陌言和周斷帶領五千人,大敗敵軍三萬,朝廷封賞下來,每個士兵能領到五兩銀子,太值得高興了,這代表皇上對這一仗很滿意。
「剛封六品將軍,老大再想往上調,恐怕有點困難吧?」宋敬倒杯水酒遞到陌言跟前。
「劉將軍不會搶功,該老大的就跑不掉,皇上心里都記著吶。」周珩道。
「講得那麼篤定,好像你是皇帝老子似的。」宋敬皺皺鼻子,撕了只雞腿放進他盤里,這家伙最矯情,在軍中吃飯還講究禮儀?瘋啦!動作慢點兒就得餓肚子。哎,他又不是周珩他娘,還要為他吃飯操碎了心。
陌言笑瞥兩人一眼,心中暗道︰他現在不是,以後會是。
「老大,你信我嗎?」周珩似笑非笑問。
「信。」陌言淡淡回答。
「老大就盡量偏袒阿珩吧。」
「不是偏袒,我們才入伍兩年,若劉將軍是趙博那類,咱們現在連八品武官都排不上號。」陌言說了句公道話。
這話倒是不假,趙博的手下不少,他們的本事雖不及老大,但征戰沙場多年,哪個沒有立下過汗馬功勞,到如今有幾個高升了?倒是趙博搶著功勞一步一步,往前爬得歡。
「最看不慣那種人,難怪他的手下越發潑賴,每次有艱難任務,一個個忙著龜縮,就沒人肯挺身。」趙博營里有好幾個人私底下過來探听,想知道他們這里缺不缺人。當然缺!老大說過人越多越好操作,只是礙于趙博面子,誰也不好意思勾引別隊人馬。
陌言抿著酒,淡淡笑著。趙博是太子的人,這兩年明里暗里,太子的羽翼折斷不少,前日師父來信中提到,是時候動動虞家了。
終究是高度不夠,能做的事有限,因此他們只能蠶食鯨吞,一點一點吃掉他的版圖。
周珩沉吟片刻後問︰「老大想不想取而代之?」
陌言一笑,光陰終究能夠淬鏈出人才,老虎終于要伸出爪子了?非常好,周珩不是阿斗,他給了足夠理由,讓自己追隨。
「怎麼取而代之?」
大拇指一比,兩人有默契地起身,回陌言營帳里。
宋敬看著他們的背影,埋怨地撇了撇嘴,慶功宴還沒吃上幾口呢,怎麼就跑了?
他認命地拿來大鐵盤,把肉啊菜的盡量往里頭裝,再抱起一罐酒,朝老大營帳走去。
似乎……看見曙光了。
陌言雙手橫在胸前,靠在帳前望著天邊朝瞰漸漸染紅霓雲,他和周寸談了一整夜接下來的計劃,應該很累的,但他興奮得睡不著覺,因為……復仇有望!
寫封家書吧,雖然有點小快樂就往家里報,這種行為有些幼稚,但他想啊,想看那手始終進步不來的丑字,想看她變著花樣夸獎自己——即使他早就不需要透過別人的贊美來肯定自己。
其實他是那種立定目標,就會竭盡全力往前跑的男性,其實他不習慣和別人討論自己,但是習慣已養成……被曉夏培養出來的——他學會分享心情。
曉夏的家書不是用一封一封算的,而是用一本一本計的,幾個弟妹被迫用寫日記的方式把想對大哥說的話一一記錄下來,他頂多淡淡回上幾句,但光是這樣,陌軒幾個就欣喜若狂,然後繼續將生活瑣事全與他分享。
分明遙隔千里,但手足情感卻比過去更加濃厚。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維系起一家人,故意讓他明白,他不是孤軍奮戰,家人們都陪他一起努力著。
他真的很喜歡看曉夏的信,她的文詞不精美,整篇文章沒有秩序、沒有起承轉合,總是東一點、西一點,想到什麼就亂寫一通,偏偏就是這樣的信,讓他讀著讀著便心情放松,讓他覺得對待人生不需要過度嚴厲。
為力勸他保重,她說司馬懿的足智多謀比不上諸葛亮,膽識謀略比不上劉備,忍辱負重比不上孫權,野心勃勃比不上曹操,為什麼最後獲得成功的是他?因為他把他們一個個都熬死了,最後三國歸晉,能活到最後者得天下。
他回信道︰建議采納。正派人到處尋找長生丹,以便熬死敵軍、熬死上司,把自己熬成一品大將。
她還說︰我以為長成這副模樣,再沒啥好失去的了,直到我開始長痘痘。天啊!為什麼女人要有小日子?為啥它注定要跟我一輩子,卻不願意和我和平相處?梁陌言,我想當男的,我願意和你一起上戰場。
看到這里時,他放聲大笑,笑得宋敬和周珩沖進來,以為他發瘋了。能不瘋嗎?沒見過哪家姑娘這樣大剌剌地和男人討論小日子。
那次他回信問︰你到戰場上能做什麼?專司縫制投降小旗?她也曾提過︰夜深人靜所有人都睡了,我還在燈下裁衣制服,很不平衡!我只能安慰自己——玉樹立風前,驢驟正酣眠。听不懂對吧,意思是︰丑的都睡了,美的還醒著。听見沒?古人都親自證明了我的美貌,為維持我的顏值,我要繼續熬夜,加油加油再加油。他則學她的口氣回信,汝乃天驕,何不上九霄?意思是︰你這麼厲害,怎不上天呢?Casual clothing
下一封信,她只寫一句——大郎,把藥喝了。
這句讓他抓心撓肺地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是什麼意思。拿著筆,一口氣寫下一整頁的「求解」。
她後來解答道︰我不愛你了。謝幕去吧!
很喜歡跟她寫信,信越寫越厚,陌言很清楚,他們很快就會分離,但他想珍惜到最後……天長地久的念頭一次次的在他腦袋里駐留。
「白將軍,您的家書。」小兵把東西呈上,眼底寫著滿滿的羨慕,因為旁人的家書都是一封,將軍的家書卻是一袋——很大一袋。除了書信之外,還有吃的穿的用的,那種感覺像是有人疼愛。
為這種感覺而驕傲太無聊,但陌言就是無聊了,因為……他有人疼、有人愛。抱著「信」回到帳里,曉夏又給他做新衣新鞋。真是的,不是總喊忙嗎?怎麼又做這些,他夠穿的了。Casual clothing
從一堆信里,他找出曉夏寫的。
從陌軒、陌新考上秀才開始,她把所有的好消息都堆在前面說了,直到信的後面……他越看臉色越凝重。
……白曉瑞的眼珠子被人給挖走,他的死因絕對不是單純的斗毆。記得我跟你提過,在「金縷衣」見過那些繡著小雛菊的衣裳吧,那時我不明白款式分明是男裝,為什麼尺寸偏小,直到我在白曉瑞身上看見……
即使款式並不完全相同,但我確定和那些衣裳有高度雷同,應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因為裙角處的雙面繡——那是成大師的作品——正面是小雛菊,背面是男人的生殖器。我找上汪東家,想問清楚那些 衣服的去處,但汪東家矢口否認鋪子里曾經做過那些衣裳,連伙計也睜眼說瞎話,一個個認定是我記錯,他們在害怕什麼?Casual clothing
最後我只能去找成大師。相信嗎,她居然失蹤了!我告訴過你,我是成大師唯一的嫡傳徒弟,倘若她有難,應該會來找我吧,但並沒有,她莫名消失了。
我知道虞家姑奶奶是皇後娘娘,知道此事非同凡響,輕易不可對外人說,我也清楚自己幫不了忙,但事情卡在心底憋得慌,只能寫信告訴你。
信看完就燒了吧,希望沒給你惹麻煩,我知道視若無睹很自私,知道這樣做日後會有更多的男孩受害,其實我更想說︰對敵人低頭,不是因為我害怕,只是因為我在找磚頭。
可是對不起,我沒在找磚頭,我就是自私、就是膽怯、就是沒有勇氣站出來聲討。罵我吧、諷刺我,你說什麼,我全數接受。
虞家、刺繡、死去的白曉瑞……陌言閉上雙眼,當中的關系他很清楚,只是現在的自己,沒有足夠的實力對峙,他的無力感和她一樣重。
飛快提筆回信,他告訴她說︰你做得很好,聲援正義這種事需要能力,現在做不到,不代表永遠做不到,所以現階段你應該蟄伏起來,好好保全自己,小心打草驚蛇……
書被催成墨未濃,但濃的是他的心意,是他對她的擔心。
信送出,他抱起她送來的衣服,聞著上頭的氣味,尚存一點點香氣,是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是能讓他心神安寧的氣息。Casual clothing
男人從湖水中冒出,月光灑落,映著他身上的斑駁,一道道猙獰的傷疤,是五年軍旅生涯留下的記號,它們為他換來功勳與榮耀,如今梁陌言已經是三品大將。
而明天,若估計無誤的話,將是最後一場戰役。
深吸氣,山林間沁涼的空氣鑽進他的肺葉,讓他的頭腦無比清醒。
五年了,那個說在美貌面前能力不值得一提的丫頭,變成什麼模樣?還是一樣胖、一樣可愛嗎?
他給她回信表示,女人丑點兒的好,才不會對男人造成傷害。
可不就是如此嗎?美女一生要拒絕多少男人,多少顆小鹿亂撞的心髒會被千刀萬斬、砍成死鹿,但丑女頂多在你面前惡心惡心你,造成不了傷害。
她回問︰是我把你惡心到……寧可跑到戰場上被千刀萬斬、砍成死鹿?
他說錯話了,她的亂撞小鹿被他撞成重傷,于是他趕緊亡羊補牢,回信道︰山河遠闊,人間星河,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意思是——我想你了。
陌言不知道這封信帶給曉夏多大的震撼。
她以為自己依賴,依賴一個即使在遠方,也能帶給自己心靈支持的好朋友,可他一句「我想你了」,讓她恍然明白,原來自己對他不僅僅是依賴,還有思念,還有……很多很多的……喜歡。
知道光是「喜歡」這件事,可以支持一個人做多少事、走多遠嗎?陌言不知道,因為支持他往前走的是「仇恨」,不是喜歡。
但曉夏知道,這份喜歡讓她累到想放棄時,一絲甜蜜滲入,滋養了她急欲抱怨的心,讓她覺得自己好辛苦、好可憐時,給足動力讓她繼續往前行。
愛情這種東西,往往會摻入很多的想像力,于是她在想像力中,編織起兩個人的愛情。
陌新、陌軒很快就要參加鄉試了吧,想起她信里滿滿自信的說,我們家這兩只要是沒考上,肯定是科場舞弊。
多麼自負的說法,但陌言明白,曉夏自負的本錢,來自于兩兄弟的上進,對曉夏而言,他們早就是她貨真價實的家人。
當初把三兄妹托付給她再正確不過,即使她比他們大不了多少,她非常有責任感,不但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了,還將弟妹教養得般般好,這樣的女人注定要成功。
她說「清照書院」到今年,已經收到一百個學生,不是收不到更多,而是場地局限。她說這兩年,平均一個月可以成功配對七到八組新人,看著他們走入婚姻,心里覺得成就感爆棚。
她十八歲了,會羨慕的,是吧?
羨慕旁人有丈夫孩子,有個完整家庭?是他耽誤她了,沒事的,他的耽誤即將結束……
心酸了,很嚴重的酸,很嚴重的苦澀,但這是他必須承受的命運,逃避不掉也……不願意逃避。
走到岸邊,拿起 衣服,是她親手做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會在衣服角落繡上幾片葉子,上面坐著一只半睡半醒的烏鴉。Casual clothing
周班嘲笑過,說有心繡,怎不繡只蒼鷹?烏鴉多沒氣勢。
他給她寫信,把周珩的話寫上去了。
她回信說︰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時?此時此夜難為情!
陌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在衣服上繡寒鴉,但曉夏很清楚,是在他那句——「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之後。Casual clothing
所以她也想他了,而那種思念的情緒,他懂。
雖然在一起的時間很短,雖然多年不見,但魚雁往返,他們的感情一點一點慢慢累積,他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們是可以理解彼此心情的家人。
曉夏說過,這世間每個人都很孤獨,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不難,難的是遇到了解。
所以他們之間很難得,她了解他,他也了解她。
望向遠方,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記得綠蘿裙,處處憐芳草。
長嘆後,陌言穿上衣服,突地耳朵微動肌肉緊繃,他抽出腰間長劍,倏地朝聲源處刺去。Casual clothing
「老大,是我。」周珩從樹林後站出來。
「你在這里做什麼?」
「有話想跟老大說。」他臉色凝重,態度嚴肅。
終于想坦白身分了?陌言抿唇。「說吧。」
「我不叫周珩,我是業炤珩,是當今皇上的第七子。」
垂眸,片刻後他點點頭。
周珩看不出他的驚訝,陌言也演不出驚訝,所以業炤珩驚訝了。
這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當然不是。
投軍前師父曾經告訴他,將有皇子領軍出征,當時他就賭不會是業炤瑜。
不是太子又會是誰呢?當今皇上子嗣雖然不少,無奈宮斗太厲害,皇後太厲害,扣掉太子之外,剩下的不是傻就是殘,勉強還能用的,只剩下沒有好出身的七皇子。
「所以呢?」
「我要老大幫我,我想要那個位置。」這幾年虞家、張家、呂家……一個個倒台,現在連邵家都倒了,那可是太子妃的娘家啊,由此他猜測父皇對皇長兄沒有想像中那樣滿意。陌言看著他輕輕笑開,業炤珩是狼,無害的綿羊外表只是他的隱藏。
對上他的眼楮,陌言伸手,業炤珩疊上,緊緊交握。梁陌言說︰「目標一致,我要把業炤瑜拉下台。」
「為什麼?」
「因為——他是畜生。」
這件嫁衣,曉夏要親手縫制,因為是沈曦要穿的。Casual clothing
青梅竹馬的未婚夫過世後,她心如止水,本想常伴佛前,但為了幫曉夏,成為了「清照書院」的先生。
幾年下來她終于想開,松口讓家里為她定了門親事,對方是個寒門士子,二十五歲,不曾娶妻,因父母喪亡屢屢錯過科考,好不容易上一科取士考上二甲進士,取中庶吉士進入翰林院。
「來了?正好試試嫁衣。」曉夏把喜服拿到沈曦身上比劃。
「先不急,有事告訴你。」Casual clothing
目光對上曉夏,沈曦總覺得每看一次就驚艷一回,瘦下來的她,身材窈窕玲瓏有致,是男人都會別不開眼。
但曉夏最吸引人的是那雙自信篤定的眼楮,她常想,天底下有幾個女人能像她這樣活得自在坦然?除了幸福之外,她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
「好啊,你說。」曉夏順手給她倒了杯茶。
「我知道你很忙,現在不是把『清照書院』開到京城的好時機,但邵家那幢園林要賣,若是錯過就太可惜了。」
人人都知邵家是太子妃娘家,平日里誰不捧著尊著,誰知徐御史好大的膽子,竟敢挖出邵家偷盜官糧的陳年往事。
眾人都以為倒霉的會是徐御史,可到最後,倒的竟然是邵家。
三年前虞家被政敵扳倒,那時衙門充公好幾處屋宅,很值得買,可當時書院才剛成立,資金不足,曉夏不敢硬著頭皮買下,否則不但能省下好幾年租金,也不必限制學生數量。
「我知道,但要是陌軒、陌新通過會試,我有舉家進京的念頭,手上必須多留點錢。」
時尚業當然要往最大、最繁榮的都會發展,進京城的念頭始終在她腦海里盤桓,卻不敢對人說。
一來家里真正攢到錢還是今年的事,二來她要是這麼說,已經夠拼命的陌軒、陌新,能不下死命讀書,以爭取進京機會?她不想讓他們的壓力太大。
「你也想到京城?太好了,我們心有靈犀啊。」
「可我打算先租鋪子做 服裝及造型設計,沒考慮開設『清照書院』。一來沒錢,二來沒有人手。」前者才是她的本行本業,後者是無心插柳。Casual clothing
「那就合伙吧,『清照書院』交給我來負責。家里打算給我三千兩壓箱銀,如果你同意,我就買下邵家宅子、入股『清照書院』。你還像現在這樣,在書院上幾堂課,另外書院的女弟子成親,你優先幫她們做造型。」
這可是「清照書院」最大的噱頭,所有人都盼著自己成親時能夠艷光四射。
「伯父、伯母能同意嗎?」
「你知道薛朝卿家里是什麼狀況?那屋子別無長物、蓋得歪歪扭扭,像是用邊角料給拼起來似的,你都不能說他家徒四壁,那是家徒十二壁,我光想心里就糾結不已。」人是好的,才華也是好的,偏偏一貧如洗。
十二壁?鑽石屋嗎?曉夏噴笑。「那你還不用嫁妝買間宅子。」
「風骨!人家文人風骨,怎肯住媳婦的屋子。」
「所以……就這樣過日子?」
「暫時這樣,等我嫁過去以後,就把多的那幾面牆壁一面面拆掉。」
「非要搞到家徒四壁?」
「對!所以……好曉夏,讓我合伙吧,我得多掙點錢才能養小孩。」
「只要伯父、伯母沒意見就行,反正這兩年『清照書院』幾乎都是你在打理。」
沈曦樂得一拍掌,死死抱住曉夏,當年的大家閨秀被曉夏給教壞了,但活潑開朗的她更讓人喜歡。「說定羅,你可不能反悔。」
「好。」曉夏心中忖度,沈曦進京之後,這里的「白曉夏」和「清照書院」就得交給葉青,這些年他忙里忙外,應該能夠獨當一面了吧。
「既然你這麼干脆,那我贈送你一個好消息。」
「如果我不同意,就沒有好消息附贈啦?現實的姑娘。」
「怎麼可能,你可是我最好的姊妹。」沈曦勾起她的手,笑得見牙不見眼。
「我的好姊妹多得很,不差你一個。」曉夏朝她皺皺鼻子。
是的,她的閨蜜滿天下,但凡來書院上學的女子,被她婚配成功的女子,誰不高看她幾眼?哪個不是有了心事就想找她說話,如果男人可以在朝堂上掌控一股勢力,那麼她肯定能夠掌控起各家後院勢力。
「可我差啊,我缺不了曉夏。」沈曦撒嬌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說吧,什麼好消息。」
「我爹收到最新一期的邸報,戰事結束,你家陌言就要回來了。」
被雷轟了,她的耳朵嗡嗡作響,腦袋一片混沌。她家的大將軍就要回來?在盼過一年一又一年之後,終于要衣錦還鄉、榮歸家門了?登山服裝 Hiking clothing
五年了呀,她還沒給他縫投降小白旗,他就要凱旋歸來?真好,他的承諾做到了,一將功成萬骨枯,他當了將,沒舍身當萬骨。
「別笑得傻兮兮,破壞形象。」沈曦掐上她的臉,把她的菊花肉往兩邊扯。
「呵呵、呵呵……」她不辯駁,持續破壞,比起他平安歸家,形象算什麼?
見曉夏這樣,沈曦噗的一聲笑開,為好朋友心疼。是苦盡甘來了呀,梁陌言回來,她身上擔子減輕,不必再處處逞強,可以允許自己軟弱。
創立事業哪有事事順心的?如果不夠堅強,哪里能撐得下去。
偏偏她永遠只對遠方那個男人報喜,好像她是幸運之神附身,好事來、壞事去,一路順風順水,順得連老天都羨慕不已,可誰曉得好幾次她在深淵里呼救,連眼淚都不敢淌。
那年她的 衣服送進宮里,名聲傳進京城同時惹火了競爭對手,他們布局讓她往坑里跳,曉夏還以為自己接到大筆生意,誰知剛進滿倉庫的新布匹,夜里一把無名火就把倉庫燒了。依著契書上的要求,曉夏賠得傾家蕩產。登山服裝 Hiking clothing
幸好她結下太多善緣,學生之間互相募款,被曉夏促成親事的太太、富人們慷慨解囊,這才勉強度過那次難關。
這些年她連睡覺都不敢安穩,為了還錢,她擴大和「金縷衣」的合作,建了以「白曉夏」為名的制衣廠,招募以蔡娘子為首的二十名女子,織布、裁衣、建立品牌,她天天熬夜設計衣服,讓汪東家把衣服賣到京城各處。
她原本不打算大張旗鼓的,她說木秀于林很危險,她只想掙一點小錢,讓家人寢食無憂,是那些感受到威脅的人硬把她拉進競爭漩渦中。登山服裝 Hiking clothing
她整整花兩年的時間才把欠債還完,把捐款還清,還買下原本租賃的宅院。對手後悔極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白曉夏」這個品牌風靡京城上下。
這件事從頭到尾,她半句都沒對陌言說,她說他最需要的是心無旁驚。
曉夏也沒告訴家人,她說把無能為力的人拖下水于事無補,至少她回到家,還能看到幾張無憂笑臉。
沈曦是在曉夏身上學會勇敢的,她曾問︰「不恨老天爺不公嗎?」
曉夏笑笑回答,「老天爺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說完她握緊拳頭,朝空中用力一捶,大喊道︰「看清楚了嗎?我輸得起,誰不是在哭泣一百次之後,繼續為下一次勇敢。我、不、怕!」
她表現得勇敢、無畏,但沈曦心知肚明,她是在自我鼓勵。不卯足力氣說服自己,她哪有信心繼續前行。
「你就樂吧,我先回去羅,邵家宅子的事交給我。」
「順道把喜服帶回去試試,需要改的話講一聲。」
「好啦,今天鄉試放榜,你有沒有準備銀子?」她家那兩只很有上榜機會。
「今天?」
「我就曉得你會忘記,快回去吧。」
「好。」曉夏和沈曦一起出門。
跟蔡娘子交代幾句後,曉夏坐上馬車,心頭翻騰不止。
要回來了呢!書信往返,她沒告訴陌言自己瘦下來了,她想給他一個驚喜,肯定是驚喜的吧,他用五年的時間為自己掙得身分地位,而同樣的五年、她沒有虛度,她順利在這個時空站穩腳步,立下根基,她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
有這麼一個美麗、獨立又會賺錢的妻子,他肯定不會後悔……不後悔在白家二房把她甩進梁家大門時,沒把她丟往亂葬岡。
以此為監,奉勸世人一定要多做好事,才能得到好報。
控制不住笑臉,她也想矜持一點、也想莊重一點,但是無法啊,是他說的,山河遠闊,人間星河,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是他說……想她了。
所以她已經盤算好,等他回來就要對他說「為你明燈三千,為你花開滿城」。意思是——我願用一生守護你。
這樣的感情是足夠的對吧?足夠撐起一場婚姻,一對男女的一生一世。
隨著馬蹄輕揚,她的心情忽高忽低蕩漾,她快樂、她激狂,她想高歌大唱︰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笑容微歇,馬車已經把她帶回家門口,發現那里聚集著很多人,陌軒、陌新在人群中笑著。
「大嫂回來了。」陌新出聲,眾人紛紛讓路,陌軒迎面朝她走來。
陌軒已經十五歲,在甘爺爺的教導下,他不僅書讀得好、武功好,個頭長得也很好,高頭大馬身強體壯,都比曉夏高上大半顆頭了。
他總是下意識學著陌言,淡淡的、清清冷冷的微笑,在曉夏面前站定後,他說︰「大嫂,我和陌新沒讓你失望,陌新考上解元,我考了第二。」
「你們從來都沒有讓我失望過,你們是我的驕傲。」一句話,咧開了兩個少年的嘴巴。
他們滿心歡悅——真好,有這樣一個大嫂;真好,那年白大川把人往他家丟。
「給紅封了嗎?」
「欣瑤已經進去拿。」
緊接著在一片的道謝與恭賀聲中,他們送走眾人,欣瑤剛把門關上,曉夏眼珠子轉過兩圈,忍不住大聲宣布,「戰爭終于結束,你們大哥要回家了!」
大哥……終于要回來了?
「太好了、太棒了!太太太高興了!」欣瑤歡天喜拍手大笑起來。
「真的?大嫂沒有騙人?」陌新不敢相信,盼過一年又一年,終于……
「沒有,千真萬確!」欣瑤、陌新、陌軒,曉夏高興得一個個抱過去。「劉將軍即將帶領士兵班師回朝,我們很快就能夠見到你們大哥。」
「雙喜臨門。」陌軒握緊雙拳,吐一口長氣,這是比考過鄉試更大的喜悅。
「還有件事我始終沒說,就是怕你們有負擔,但你們已經通過鄉試,我想這件事應該可以提上台面了。」
「什麼事?」陌新問。
「我想舉家搬到京城。」
話一拋出,所有人都啞口無言。舉家搬遷?那是他們連想都沒想過的事,京城居大不易啊。
曉夏繼續往下說︰「我是這麼想的,如果你們考上進士,就試試能不能留在京城當官,能的話最好,不能也無妨。你們年紀尚幼,京城里有許多名臣大儒能導你們為官做事和學問,而且你們一個個大了,也該準備相看親事,在京城會有更多的機會和人選。你們覺得呢?」
目光掃過他們,回過神的三人連忙點頭。
陌軒道︰「好,就這麼做吧,要不我先行一步,在京城賃下房子後,大嫂再帶弟弟妹妹和甘爺爺過來,你們到達時就有落腳處了。」
這個安排很恰當,「清照書院」和「白曉夏」都需要時間來交接,而會試明年二月就要舉辦,他們早點進京落腳,早點適應環境也是好的。「你一個人?」
「我和二哥一起去。」陌新接道。他心想,這些年家里大小事全靠大嫂操持,如果有機會,他們願意分擔。
看著他們,曉夏一股驕傲油然而生。真的都長大了,大到可以獨當一面,大到不需要為他們建造安樂窩,他們也能撐起傘,為家人擋風避雨了。
「好吧,我給你大哥寫信,把你們考上舉子,準備舉家搬遷的事告訴他,到時我們直接在京城踫面。」
說到這里不禁笑容滿溢,想到即將到來的相逢,曉夏滿心快樂都控制不住。
縱使相逢應不識,不因將軍塵滿面、鬢如霜,而是小胖妞變身窈窕佳人、在水一方。她幻想他的驚詫,幻想他樂得不知所措,她沉溺在幻想中止不住地快樂著。
「我和三弟先回屋整理行李。」
「這事還沒和甘爺爺商量呢,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反對?」
他們早就把甘爺爺當成家中長輩,事事都與他商量,這事還沒講就定下來,曉夏心里覺得怪怪的。
「才不會!爺爺的朋友都在京城,如果搬去就能和老朋友見面。」欣瑤說。
「爺爺告訴你的嗎?」曉夏問。
「對啊!」
嫂嫂忙,哥哥們上學,反倒是自己和爺爺相處的時間最多。
父母過世的時候她太小,對于寵愛這種經驗很陌生,是爺爺的偏疼寵溺,讓她有生為小女兒的幸福感。而寂寞的甘秋禹雖然沒招到一個多話、熱鬧的徒弟,卻多了個嬌憨可愛的小孫女,因此祖孫倆成天膩在一起,無話不說無事不談。
「那就好,爺爺在家嗎?」
「一大早就出去了,還說回來的時候要給我帶好吃的。」
欣瑤好吃,在曉夏的教導下,習得一手好廚藝。甘秋禹相反,他對吃沒有太大興趣,但為了替欣瑤試味道,竟也試出好舌頭,兩人經常在鎮上各處挖掘好吃食,倘若在現代兩人可以聯手開吃播。
「大嫂,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家里有事,爺爺還是在家比較好。」
「也是。」曉夏正準備喚人去找,沒想丫頭巧巧神情慌張地走進來。
「大夫人,整理老太爺房間時,發現櫃子里的 衣物都不見了,床頭放著這個。」巧巧把手里的信遞給曉夏。登山服裝 Hiking clothing
她趕緊打開,陌軒三人則湊上前一起看。
信不長,但該交代的都寫了。
爺爺離開了,去處沒說、原因沒說,卻解釋了他們的疑問——當年為什麼會突然出現?
幾人面面相覷,原來甘爺爺竟是受陌言所托,才來照顧這一家小。
信中爺爺提醒,會試在明年二月,讓兄弟倆別太晚進京,天冷路難行,且京城天氣遠比此地寒冷,春寒料峭,還是盡早過去適應的好。進京後別成天和應試舉子混在一起,談詩論賦不是壞事,但兩人年紀太小,倘若被有心人利用,反倒深受其害,與其如此不如閉門好好讀書。
甘爺爺還留下一封舉薦信,讓他們有問題就去找他的學生,求他指點與照應。
他還說在念書上頭,陌新比陌軒有天賦,然陌軒對庶務更通達,估計無誤,會試成績應該和鄉試、院試一樣,陌新會考得更好,讓陌軒別計較虛名。
殿試考題將以民生經濟政治為主,陌軒則更擅長,這些年他常帶倆兄弟到各處游歷,遇到的問題、與百姓討論的大小事,在會試過後,兄弟倆宜好好討論,以這樣的方式來準備殿試應該足夠。
最後他告訴欣瑤,多跟曉夏學本事,往後不管嫁不嫁人,都要能立得起來,才不會受欺負。
看完信,欣瑤已經哭成淚人兒,她跺著腳撲進曉夏懷里。「哪有這樣的啦,要走也不說一聲,偷偷就走掉,人家給爺爺做的鞋還沒繡好……」
曉夏輕拍她的背,是因為舍不得吧,舍不得分離、舍不得看她哭泣。
傍晚時分下了場大雨,今年天氣比往年熱,但經過這場大雨的洗禮,氣溫驟降,有了秋涼之意。
為慶祝兄弟倆中舉,曉夏還是讓人去訂回兩桌席面,給大家吃頓好的。
只是欣瑤眼楮腫得厲害,陌新、陌軒心里也不好受,畢竟沒有人喜歡分離。
整頓飯安靜得讓人心驚,突地,胸口狠狠撞上幾下,筷子停在半空中,曉夏皺起眉頭,輕輕壓了壓胸口。
「大嫂,你怎麼了?」敏銳的陌新問。
她還來不及回答,就听見下人來報。「大夫人,有一位自稱宋敬的官爺上門。」
宋敬?嬌嬌姊的丈夫?陌言告訴過她,宋敬被他收入麾下,成了左右手。
宋敬回來了,那麼是不是……陌言也回來了?
桌上四人面面相覷,臉上的笑怎麼都收不攏。
「快快有請。」陌軒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放下碗筷推開椅子,急急地往外走。陌新、欣瑤也跟著往前廳跑,瞬間飯廳里空蕩蕩的,只剩下曉夏一個人。
她遲疑了,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遲疑,自己明明在笑,心卻無緣由地慌亂緊張,她不理解自己的害怕,只是遲遲不願往前走。
心跳飛快是因為近鄉情怯吧?不安是因為擔心他的反應不如預期吧?擔心也許他更喜歡胖女孩,對吧?她試著往好的方面解釋。
可她做了那麼多解釋,卻還是阻止不來無緣由的恐懼,怎麼辦?
去看看吧,也許根本什麼事都沒有,純粹是自己胡思亂想。
但當欣瑤的哭聲入耳時,她的心髒又狠狠撞了一下。
哭……不好、不吉利、不應該!她直覺想沖上前,搗住欣瑤的嘴。
戰爭結束是好事,陌言回來是好事,這麼好的事,就算喜極而泣也不該哭得那樣淒厲呀。
但她還來不及上前就听到陌新驚喊,「確定嗎?也許死的那個人不是大哥,我大哥很厲害的,他都是大將軍了,怎會輕易被殺死。」
殺死?他指的是……陌言?不可能,他超厲害的,以少勝多于他是家常便飯,他還有個讓敵人聞之膽寒的「常勝將軍」名號呢,這麼勇猛的他會被殺?胡說八道,肯定是造謠,肯定是敵人散播的謠言,想動搖軍心嗎?哼哼,當人人都是傻瓜呢。
曉夏這樣想著、這樣肯定著,眼淚卻不打聲招呼,自顧自地順著臉頰往下流。
「絕不會錯,我是梁將軍的副將,打仗時我一直跟在他身後,我親眼看見那柄長槍插進他的身體,我把他帶回來時,已經沒了呼吸。」宋敬滿臉歉意,他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大哥已經是將軍,他應該在後頭指揮戰術,怎麼會死在戰前?」
「梁將軍一向身先士卒。」
曉夏點點頭又搖搖頭,意思是他沒把她的話听進耳里,意思是她沒縫上一百面投降小旗,害得他戰死敵前?
「他答應過要平安回來的。」她喃喃自語。
宋敬愁眉苦臉,連看都不敢再多看梁家人一眼,他把罐子放在桌上。「這是梁將軍的骨灰,包袱里有朝廷給的兩千兩銀子。東西送到,我先離開了。」
已走出來的曉夏沒留他,目光始終停留在小鏢子上。
就這樣?死了?多年盼望,她盼得什麼?難怪她的預感很糟,難怪總是作惡夢,難怪總是不安。
她不敢承認預感會成真,所以不斷寫信、不斷送東西,只要有音訊證明他還活者,她就能夠高興好久。
原來這一路……她都是這麼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他還活著的事實。
然而事實一下子就被推翻了,在猝不及防間。
「大嫂。」陌軒擔心地看著她。
「我沒事……」她走上前抱起綽子,但是手抖得太厲害根本捧不住,只好把它放回去。她退後兩步,再兩步,別開頭說︰「我……沒吃飽,再回去吃一點。」
說完,急忙往外跑。
她必須要做一點事情,讓自己別那麼慌,呃……吃飯是個好選擇。
給陌言做的 衣服還沒收邊呢,先回房間里縫縫吧。登山服裝 Hiking clothing
對了,她說過等他回來,要給他縫一個後背包,他馬上就要回來了,她得說話算話。
曉夏走得飛快,然而下一刻,眼前一陣黑霧襲來,雙腳失去支撐,身子像片落葉般,墜地……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第八章 失去了你
陌言的墓地選在他父母親旁邊,黑黝黝的泥洞像會吸人魂魄似的,明明埋的是他的骨灰,曉夏卻覺得埋葬的是自己的一世喜樂。
欣瑤的哭聲斷斷續續,陌軒、陌新紅著雙眼,不斷用手背抹去淚水。只有曉夏,半滴眼淚都沒有掉,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傷心,只是……她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剛做好的新鞋新襪新 衣服連同骨灰一起放進棺木里,眼看著棺蓋一點一點密合,最後一眼,她瞥見衣角上的葉子及寒鴉。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再無時,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相識一場,竟就斷了她的肝腸,太不劃算……
這幾天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整夜對著天邊斜月,輕聲問︰「來是空言去絕蹤,更隔蓬山千萬重,既無歸心、何苦應諾?」
她認真信了他每句話,她硬著脖子撐過每場苦難,她所有的努力都是想讓他看見——白曉夏是個說話算話的女人,她不負所托,她把他的親人當成自己的,竭盡心力全是為他。
可他連一個正眼都沒看?
睜著眼,從天黑到天青,她把他的信擺在床上,一封封細品。人都死了,她還一面看著信,一面從字句里尋找他喜歡她的痕跡。
好笑吧,他再也無法走到她面前,認真地給她一個正確答案,她卻還死命地追尋答案。
她喜歡他,是一見鐘情——在很早以前、在她胖得不敢奢望會被喜歡的時候。
她用豁達掩飾自卑,她用開朗假裝無心,她說他是兄弟,可心里……悄悄地醞釀起愛情,那時她想啊,等到她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再來與他說愛論情。
沒想到她努力變好了,他卻掐斷所有機會,太殘忍了!他用死亡斷卻她所有的期待與想像。
天空飄起小雨,濕了她的頭發、衣服,把她的心泡成一團爛泥。多少怨恨,昨夜夢魂中,她不教夫婿覓封侯,但別離依舊離間了他們。
心痛一陣接過一陣,催痛了心肝腸肺腎,讓她疼到發覺人生不值得。
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感情會這麼深、思念會這麼痛人,不知道他的死訊會一口氣把她打進地獄里,不知道心痛會讓人失去活下去的動力,真的不知道……
棺木被放進黑黝黝的泥洞里,匠人將土一鏟鏟覆上棺木,從此黃泉相斷,陰陽兩隔,從此他與她……斷卻!
她沉默地看著泥土被填平,看著墓碑立起,梁、陌、言……蒼白的手指在上頭輕輕描繪著。
曾經她在紙上寫滿這三個字,曾經她寫著寫著,便笑得像個傻兮兮的神經病,曾經她被欠債搞得焦頭爛額,被壓力折騰得想拋下一切,于是大筆一揮寫下——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然後表示要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他來信答道︰常覺人生在世不稱意?無妨,明朝陪你散發弄扁舟。
誰曉得發未散、舟未停,卻已是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說話不算話的家伙,以後再也別想我應你任何事。」她對著墓碑蹶嘴,表達不滿。可惜他再不會對她的不滿給反應。
「大嫂,我們回去。」陌新輕聲在她耳邊說。
回哪里去?二十一世紀嗎?回不去了……就像回不去有他支持的歲月里。
兩兄弟對看一眼,葉青上前,扶起一身白衣素服的曉夏,他猶豫好久才鼓起勇氣在她耳邊說︰「別怕,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
緩緩轉頭,她認真看他,片刻咯咯低笑,「別指望誰陪你一輩子,沒光的時候,連影子都會離開你。」
她就是忘記這件事才會這麼悲慘,要是牢牢記住沒人能夠靠一輩子,現在的她就不會這麼難受。
對,就是忘記的錯!忘記她曾是二十一世紀,從不依靠旁人的新女性。
都是梁陌言的錯,幾封信、幾句不經意的溫柔,讓依賴在不知不覺中形成。
曉夏推開葉青,推開他的善意與念想。
他是個懂得分寸的男人,理解了她的心意,悄悄退開兩步,不再強求。
眾人沒想到會在半路上遇見白曉春,五年了,她沒有為徐華明生下一兒半女,她對徐家的貢獻是氣死婆婆、把小姑賣進大戶人家當妾室,以及讓徐華明徹底放棄仕途。與剛考過鄉試的陌軒、陌新迎面遇上,倏地,白曉春一身棘刺張揚,她從來都認定最好的防守就是攻擊,所以走到曉夏跟前,上下打量身穿孝服的她,冷笑兩聲,輕拍幾下自己的嘴巴。
「瞧瞧,我這嘴巴可真靈,這不就成了真寡婦?可惜沒讓你料中,我可是坐上大紅花轎,成為了徐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夫妻和諧,生活美滿,小寡婦嫉妒不?」
寡婦……當年她就是這麼一句,詛咒了陌言。
是她的錯!失去理智的曉夏揚手一巴掌往她嘴巴據去,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一下不夠,第二下、第三下,她的速度快到白曉春來不及反應,直到被打了三下,才想起躲到丈夫身後。
曉夏不是潑婦,但她今天要當一回潑婦,打不到白曉春,她就撕打徐華明。「你敢詛咒他,他是三品大將,你是什麼鬼?你憑什麼詛咒他,沒有他在前方打仗,鐵蹄踏破山河家園,你連命都沒有,可你居然詛咒他,你這種人不值得他保護,不懂得感恩圖報的白眼狼……」
她發了狠,爪子一下一下朝徐華明臉上撓去,在他臉上撓出數道血痕。
白曉春不心疼自家丈夫,躲在後頭,嘴巴繼續為耍賤奉獻心力。
「我不詛咒梁陌言,我就詛咒你這個黑心爛肺的小寡婦,詛咒你守寡、詛咒你千人騎萬人耍、詛咒你下地獄……」
徐華明不敢對曉夏動手腳,卻听得妻子在身後叫嚷,不斷刺激曉夏,他只好左閃右躲試著避開曉夏的攻擊。
見丈夫不對曉夏動手,白曉春氣得往他後腰狠狠扭一把,痛得他哇哇大叫。
「叫什麼叫,你沒有手嗎?快打啊!你不會連白曉夏都打不過吧。這樣你還能做什麼?我真倒楣啊,怎麼會嫁給你這種啥都不會、啥都不是的廢物……」
白曉春又哭又叫,曉夏趁她不注意,一把抓住她的頭發,把她從徐華明身後拽出來。白曉春一個沒站穩,摔進泥地里,徐華明見狀急急往後躲。
曉夏不顧滿地泥水,翻身騎到她身上,按住對方的雙手,啪啪使盡全力狠甩巴掌。
陌軒嚇呆了,他們認識的曉夏溫柔脾氣好、從不與人計較,可是……看著陷入瘋狂的她,陌軒長嘆,她終于把心里那口氣吐出來。
使盡全力的曉夏虛脫了,白曉春翻身,輪到她把曉夏騎在身下,揚起手就要加倍奉還,但手卻被人給制住。
轉頭望去,只見陌軒嘴角微掀,似笑非笑。「我大哥是三品將軍,大嫂是三品誥命,你敢動她一下……問問你男人,毆打朝廷命婦是什麼罪?」
白曉春看一眼徐華明,見他連看都不敢看向這邊,所以……是真的?
「哼!」陌軒一腳把她從曉夏身上踹翻,打橫抱起脫力的曉夏,一家人頭也不回地離開。
回程的馬車里,曉夏沒有大獲全勝的快意,只有滿身的頹然與蒼涼,她把頭埋進膝間,心空了一塊。
從此過盡千帆皆不是,腸斷白隻州……
好像一個按鈕按下去,所有事都與她無關了。
她沒為沈曦送嫁,沒有交代葉青任何事情,所有事全由陌軒、陌新接手處理,喪事辦完的隔天,梁家四個主子、兩個下人、兩部車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千萬別再說什麼自己有多重要,誰都離不得自己……諸如此類的話。那不過是自我膨脹的說詞,世間任何人都能被取代,根本沒有不可或缺的角色。
所以總有一天梁陌言也能被取代、也能不重要、也能在她心底徹底消失……對吧?
理智告訴她——你必須振作,人生還很長,你不能在這里停下腳步。
她明白的,只是很難啊……好像突然間,累積五年的疲憊一古腦兒侵襲而來,讓她累得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所以進到京城之後,房子是陌軒找的,家事是陌新安排的,連指揮下人、主持中饋都是欣瑤負責的。
曉夏呢?她光忙著睡覺了,從早上睡到中午,又從中午睡到晚上,那晚上?當然是再繼續睡……好像睡著就天下無難事,她再不會被人給為難到。
照理說吃睡是最好的自我修復行為,但她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憔悴。
她知道這樣不對,卻無法改變,她就想這樣一直下去,因為迷迷糊糊、朦朦朧朧之間最舒服。
彷佛她還立在桌前給他寫家書,彷佛他們還能在信里斗嘴、分享喜怒哀樂,彷佛他沒有死,還對著她說……等我。浪漫小說圖書
她喜歡等他,等待與想像讓她辛苦忙碌的生活有了目標。
但是沒有人可以等了,突然間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她害怕天崩地裂,因此決定一路昏睡。
這一睡,睡到即將過年,睡到弟弟妹妹越來越緊張,睡到大夫束手無策,大家都想知道該怎麼辦,卻沒人曉得該怎麼辦,睡到她的「我沒事」再也安慰不了人。
今年的團圓飯沒有曉夏的精心策劃,便少了熱鬧與驚喜,如果硬要找出與往年不同的,大概就是……今年的團圓飯只有三菜一湯,小小的桌子擺在曉夏的床上,大大小小全上了她的床。
像什麼話啊,半點規矩都沒了。
但陌軒說︰「團圓飯本來就要一家子圍在一起吃。」
曉夏苦笑,拿他沒辦法,小男孩長大,有自己的主意了,當家長的就該乖乖退居二線,不再事事出頭。
「大嫂知道甘爺爺的學生是誰嗎?」陌新笑問。
「誰?」
「記不記得到書院請你做 衣服的欽差大臣唐紹和?」浪漫小說圖書
「是他?」
「對啊,他現在是翰林院長官,厲害吧,听說當年他還是個狀元呢。我們居然和唐大人是師兄弟,實在是太幸運了,能被爺爺收做徒弟。」
「都是陌言的功勞,居然幫你們找到甘爺爺這麼好的先生。」
提到陌言,席間氣氛頓時黯然。
他們不是不想大哥,但大嫂已經這個樣子,家里沒有能力再收拾另一份悲傷,他們只能藏著腋著,把哀慟壓抑在心底。
欣瑤急忙另尋話題。「听說這次能夠消滅敵國,最重要的功臣有三個,一個是劉將軍,一個是七皇子,另一個是永平侯家的長子韓磊。現在外頭的人都在討論韓磊,因為他長得很好看,一進京城就迷倒眾家千金,許多大官都想求皇上賜婚呢。」
「他們是沒見過陌言,如果他沒死、如果他領兵進京,肯定會萬人空巷。」
到時那些老頭想招婿,陌言就能帥帥一甩頭,用睥睨天下的眼光看著眾人道︰「我已經有妻小,她的名字叫做白曉夏。」
酷吧,一個不小心她成為男主掌心的朱砂痣,多爽啊!這種人設她喜歡。
陌軒、陌新垂下頭,他們何嘗不希望如此,可惜蒼天無情。
陌新硬把話題從大哥身上拉開。「七皇子封勤王,劉將軍賜爵,現在是鎮國公了,韓磊也封了靖遠侯。現在酒樓飯館里說書的,都拿他們的功勳當故事講給百姓听,他們是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浪漫小說圖書
如果故事的主角是陌言會更勵志吧!一個平頭百姓,身負一家子的期待,從無足輕重的小兵一路往上爬到最高階……這樣的故事肯定更能撼動人心。
曉夏不再接話,光是笑著,笑著編織三品將軍逆流而上的故事,可惜她不會寫故事,不然定要讓所有人知道,天底下有一個叫做梁陌言的英雄,這樣的英雄不應該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
他們談論三位大英雄的事蹟,曉夏听著、笑著,不再制造尷尬氣氛,她懂的,都是好心,她怎麼能當成驢肝肺。
「大嫂,听說京城的元宵節很美,滿街的燈把天空照得像白天呢,到時我們全家一起去逛逛好不好?」
不想,她要睡覺,但長大的小屁孩做了主張。
陌軒說︰「就這麼決定,這是我們搬到京城的第一個元宵,無論如何都要趕上這場熱鬧。」
一錘定音,由不得她反對。
曉夏失笑。對啊,都是好心,她不能當驢肝肺……
京城的元宵果然萬頭鑽動、熱鬧非凡,這是從小地方來的他們不曾見過的。
安定下來之後,兩兄弟為了即將到來的會試,從早到晚都關在屋里讀書,難得松泛,臉上不由得浮出笑容,欣瑤更是了,一雙眼楮好像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浪漫小說圖書
不過沒人叮矚,也沒人規定,這一家子不約而同地穿了白色素服出門。大過年的,誰不是穿得喜氣洋洋、熱鬧張揚?這麼一來,就顯得他們很不一樣。
就是這個不一樣,才會讓迎面而來的男人一眼注意到他們。
梁家大小不論男女都長得清麗干淨,最令人矚目的是他們的氣質,一個個文質彬彬、溫文儒雅,尤其是最年長的姑娘,雖然像生病似的,看起來有些憔悴,卻也因此更惹人憐愛。
男人在經過身邊時,不小心撞到陌新,他的眼楮閃了閃,嘴角笑容更加深刻了。「對不住,是我不小心。」男人拱手道歉。
「沒事。」陌新輕聲道。
曉夏下意識審視起對方,三十幾歲,五官端莊,態度和煦,身上有著掩飾不了的貴氣,只是他的眼神閃爍、目光不定,感覺心術不正,這種人不宜相交。
他身上的絲綢是去年江南剛研制的新款,遠遠看著是簡單的紫色,但在太陽的照射下,會反射出深深淺淺的紫,而深淺不同的紫構出了大小雲紋。
那樣一匹布連價錢都沒有,重點不是貴,而是根本拿不到,因為那是貢品,數月前她手上有同樣的一塊布,縫制好後透過汪東家的手送到靜寧郡主手上。換言之,他是皇親貴冑?
「不知兄弟是哪家的貴公子?」
「我們是進京趕考的士子。」陌軒輕描淡寫道。
「不簡單,這麼年輕就要出仕?」男人微微訝異。
「好說,還沒下場呢。」
「今日街道人潮洶涌,你們帶著姑娘上街,實屬危險,要不要到前方酒樓坐坐,就當兄長給你們賠禮?」
對方過度熱情,讓陌軒心生警戒,回道︰「多謝大爺相邀,不過我們已經打算回家,就此別過。」
拱手說完,他和陌新護著妹妹和曉夏離開。
突地,前方人群騷動,百姓不停往前推擠,曉夏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拉住欣瑤的手被人群給沖開,不由自主地,她被人群推著往前走。
回頭,視線對上滿面焦慮的陌軒,周圍太吵、聲音被淹沒,她只能夸張了嘴型說︰「護好欣瑤、各自回家。」
她不確定他有沒有听見,但陌軒點頭了,點得幅度不大,卻讓曉夏放下心。
她隨著人潮往前,走過三百公尺左右,人群漸漸停下,曉夏被堵在中間,視線被前頭的人遮住,什麼都看不見,但耳朵听見了,她听見了百姓的歡呼聲。
「勤王、勤王……」
哦,恍然大悟,是那位立下大功勞的七皇子啊。確實,這麼好的宣傳時刻,就該出來混個臉熟,再表達一下自己的親民態度,于百姓心目中建立良好形象,才有機會和其他皇子一爭。
這種事與她無關,她也不熱愛宮斗劇,于是試著往外鑽,但是老百姓對英雄的憧憬太過熱烈,害得曉夏擠亂了 衣服頭發,擠出滿身大汗,好不容易才脫離追星人潮。
她管不得東南西北,一心想盡快回家,但最近的路被堵了,她一點都不想再鑽回去,只能換個方向。
她走著走著、走離市中心,走得人群越來越少,方才吐出一口長氣。她看準方位後,決定從眼前這條街走到底,繞個大圈圈,再轉回自己家。
做出決定後,她鑽進人煙稀少的街道,低著頭快步走,行走間卻被兩扇黝黑大門給吸引,那兩扇門好高啊,門釘一顆顆安著,彷佛壓在心口,讓她有點透不過氣。
抬起頭,她看見門上的牌匾。
靖遠侯府?哦,是那個很厲害、很帥氣、很多名門閨秀都喜歡的大英雄,听說他沖入敵軍陣營,將深陷其中的七皇子給救出來。
富貴險中求啊,韓磊絕對是個狠人,為前途,連命都可以拿出來賭。
不過他賭贏,陌言卻賭輸了,陌言的頭顱墊在他的腳底下,助他封官承爵變成人上人,陌言卻只能躺在漆黑的泥土里,與家人永別。
錯了,就該堅持一點的,堅持給他縫一整個包袱的投降小旗。
沉重的聲音傳來,那兩扇門被拉開,有人從里面走出,曉夏下意識想避開,但一句「小心」拽著她的腳步。
緩緩抬頭,她看著從門後走出來的男子。
氣宇軒昂、卓爾不凡,男子有張帥到讓人觸電的臉龐……
曉夏觸電了!愣愣看著在腦海里深深烙印的臉,和初識時一樣目不轉楮、一樣心跳飛速、也一樣喘不過氣。
怎麼會是他?沒死嗎?變成大英雄靖遠侯了?那她親手埋下的骨灰是誰的?為什麼要更名改姓換身分,因為……
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扶著那名女子,臉上露出從來沒見過的溫柔。
了解……她傻傻點頭,傻傻笑著,千百年來人世間從來不缺陳世美。
那女子長得……雖然她很想用惡毒的語言來形容對方長相,但人家眉是眉、眼是眼,五官端正,形容姣美啊,他有足夠的理由變心、有足夠的理由拋棄手足、也有足夠的理由,把過去的一切埋葬。
曉夏認得女子身上的 衣服,因為那是她親手做的,這個晚上她還在另一個男子身上看見同樣的布。
她就是靜寧郡主啊?
良禽擇木而棲,他沒錯。是她錯認相思,是她誤解「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當兵嘛,拼命會緊繃神經,有個傻女人的愛戀確實可以讓人放松心情,他只是在尋找一點娛樂,是她誤會、認真了,關他何事?何況人家付費了呀,兩千兩銀子呢,買她一季相思又如何?那麼他對郡主呢?是有緣千里來相會?是一見鐘情、此生不悔?是天雷勾動地火,燃盡三生情愛?還是……三品將軍不夠看,立志往上爬的他,必須求得靜寧郡主長相伴?
他想當靖遠侯,想要光宗耀祖,滿足對成就的需求?
笨蛋,可以明說的呀,何必送來骨灰嚇唬大家?她能夠理解的呀,人各有追求,為夢想可以犧牲的程度也各自不同,面對面說清楚不好嗎?
白曉夏,你成就不了我的人生,請你讓路。
她肯定會讓的,她不硬又不臭,對于當絆腳石不感興趣。
唉……算了吧,何必再追究原因,結論才重要,結論是梁陌言與白曉夏此生無緣、來世不得聚,結論是他們失之交臂,從此斷情絕緣,再無關系。
只是……多不甘心,一千多個日子的引頸期盼,熬過無數潦倒艱難,日夜盼著早晚下三巴,欲將書報家,她以為將會迎來終生繕,誰知是生死兩不見……浪漫小說圖書
應該調頭就走的,但她不好過了,怎甘心輕易放他幸福呢?
她是個壞女人,所以她走向前,一雙眼楮灼灼地看著他,一瞬不瞬。
他不認得曉夏了,只覺得哪來的姑娘如此絕麗出塵,卻又如此教人心憐,他對女人不感興趣的,但此時此刻心髒怦怦地不規則跳動。
靜寧郡主被兩人的注視挑起了危機意識,軟軟嬌嬌地扶著男人手臂,頭輕輕靠上他的肩,柔聲問︰「侯爺認得這位姑娘嗎?」
郡主的提醒拉回他飄移的意識。「不認識。」
靜寧郡主細細觀察,確定他沒有說謊,這才一哂,心道︰韓磊果然好容顏,連陌路女子都會為他駐足痴狂。
看一眼女子的穿著打扮,帶起些許鄙夷,她微抬下巴道︰「我先回宮里了。」
「郡主慢走。」韓磊親自把她送上馬車,看著車子遠行。
他看著馬車,眼底那抹情緒是什麼?依依不舍嗎?
真的有那麼喜歡啊,真愛何必隱瞞?她又不是不識時務的秦香蓮,一路告到京城,非要把舊時心里人送上斷頭台,她向來主張好聚好散的呀。
馬車走遠,韓磊轉身準備進府。
「梁陌言。」
一聲低喚,她喚住了他的腳步,這個聲音……
韓磊不敢確定,緩慢轉頭,對上了她的眼楮。
曉夏逼自已笑得燦爛。「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他沒問什麼意思,但曉夏先解釋了。「白話文是,我終于失去了你。」
不是死亡的隔離,是真真實實地失去,失去一個未婚夫、丈夫、朋友、筆友……她也不確定自己失去的是什麼,但是很清楚,徹底的失去了。
韓磊認出來了,是白曉夏……他終于明白,她信里寫的「等你回來,給你一個大驚喜」指的是什麼,終于理解為什麼她會說「在美貌面前,才能抱負都得低頭,從現在起我要抬頭挺胸、昂首闊步」。
現在的她美得教人驚艷,美出驕傲本錢。
可她怎麼會在這里?陪陌軒、陌新科考?不至于啊,他們都大了,何況制衣廠、書院不是讓她忙得團團轉嗎?
她笑著說︰「沒事,活著就好,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太驕傲了,她半點都沒有泄漏自己的傷心。握緊雙拳,揚起甜甜笑,她說︰「以後要更努力哦,加油!」
說完,一個漂亮的旋身,瀟灑背過他,跨開大步,挺直背脊往前走。
只是走著走著忍不住了,怎麼辦?伸出手背狠狠抹掉眼淚,她突然轉頭對他解釋,「別誤會,那是快樂的淚水,祝你幸福。」
望著她的背影,心像被斧子給砸了,瞬間碎成齎粉。
說好要斷卻、要深埋、要從此留在記憶里的人,硬生生地闖到他面前,她笑得那樣柔美,可他卻疼痛難當,咬緊牙關、青筋在額間隱隱跳動……對不起,他真的真的很抱歉……
「侯爺,那是……」管事上前詢問。
他攙起濃眉,一臉不耐,說︰「京城的女子都這樣瘋瘋癲癲嗎?」
管事松口氣,笑道︰「侯爺說笑了,那女子許是腦子壞了。」
她的腦子確實壞了,壞到顧不得形象,一路哭回家,像個瘋瘋癲癲的婆子那樣,到家時
已是深夜,她雙眼紅腫、形容狼狽,漠然的臉龐失去生氣。
陌軒幾人急得團團轉,直到看見她才松口氣。「大嫂,你去了哪里?」
「沒事,迷路了。」迷了整整五年的路,把心也給迷糊了。無妨,從今天起眼清目明,再不一葉蔽目。「時辰不早,都歇下吧。」
听她的話,大家各自回房,曉夏卻繞到廚房搬來一磚酒,推開窗戶,看著高掛天邊的皎潔明月,干杯。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今晚有月與影陪同共飲,沒有梁陌言的日子,她不寂寞。
她喝著喝著,喝得神智不清,一面念詩、一面唱歌。「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散了,都散吧,像蒙蒙飛絮,像風吹蒲公英,把種子吹向遠方,立地生根,數年後又是一片郁郁青青。
是的,悲傷促成下一份前進的力量,沒什麼了不起,沒什麼好害怕。
「心痛比快樂更真實,愛為何這樣的諷刺……原來容忍不需要天分,只要愛錯一個人……孤獨比擁抱更真實,愛讓人失去理智……」她放聲大唱。
白痴啊,白曉夏,天底下你的愛情最諷刺,不過是通幾次信、不過是幾日同居,哪就稱得上愛情?你的愛情就是空中閣樓,你的快樂全是假象,你的幸福全都是幻,你就是個沒有腦袋的笨蛋。
你是有多缺愛啊,你憑什麼認定他喜歡你?就因為接管了他的弟妹,就因為自認為他做出犧牲?愚蠢到了極點!
不怕,蠢過這一回,有了經驗,你將在愛情路上變聰明,就像被詐騙過一遍,再也不會掉進陷阱里面。沒事的,你的傷心不是因為太愛他,你只是習慣為難自己,所以沒關系,過了這關就好。
不想一輩子傷心,就用一陣子的眼淚去離開那個人吧!
不會了,你再不會被現狀所困,你已經付出足夠的代價,已經被這個世界狠狠地拇了巴掌。
曉夏用力吸鼻子,用力大聲歌唱。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別管那是一個玩笑還是謊話……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
玩笑結束、謊言識破,她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哈哈哈……她仰頭大笑,她大口喝酒,她一面哭、一面對自己大喊沒事……房間里,陌軒握緊拳頭,他對自己說著︰發泄出來就會沒事;陌新憂心忡忡,欣瑤在屋里來回繞圈圈,像只無頭蒼蠅似的,所有的「家人」都在為她擔心。
然意外地,經過一晚,他們在隔天的早餐桌上遇見曉夏。
她已經很久沒有跟大家同桌用膳,只是她的臉微種,眼楮也腫得有些滑稽。
但她不在乎,誰的人生沒有發生過一點兒破事,何況這事兒,彷佛依稀錯在她自己,是她的錯認,誤以為他的感覺和自己相似……沒關系,人非聖賢嘛!
曉夏笑著給大家布菜,像過去那樣。「你們今天要出門嗎?」
「我要上街買糧,過年前準備的吃得差不多了。」欣瑤說。
「我們家欣瑤真能干,以後家里的事就偏勞你羅。」曉夏道。
「放心交給我吧,我已經長大了。」欣瑤挺起胸膛說道。
「真好,你們一個個都長大了,記得哦,以後要好好孝順長嫂,我可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給拉拔大的。」
「去!我什麼時候給你把過屎尿?」見她又能說笑,陌軒一顆心終于放下,往她碗里夾了一筷子菜。
「我沒嗎?」說著目光對上陌新,害得他紅了臉。
他……有。大哥離家那個晚上,他尿床了,他不知道大哥離家,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害怕。
是她把他抱在胸前說︰「恐懼是種再正常不過的情緒,它可以幫助我們建立危機意識、避開災禍,所以恐懼並不丟臉。」
這話解除他的羞愧,當時他心想︰老天爺待他真好,給了他一個好大嫂。
噗的一聲,曉夏笑開,「好啦,說笑的,你們今天會在家嗎?」
「我們寫了新文章,唐大人讓我們每隔五日過去一趟。」
「那好,我會晚點回來,我打算去找個新鋪子,『白曉夏』該開張羅。」
听見這話,兄妹三人互看一眼,意思是大嫂終于要振作起來了?真是太好了!
「京城居大不易,我得努力好好賺錢。」
「我們很快就能夠分擔家計。」陌新說。
年輕人想得淺,七品小官能分擔什麼家計?怕是連和同儕應酬都有點困難,不過士氣不該隨便打擊,所以她說︰「好好努力,大嫂等著你們。」
陌軒看著曉夏,心頭有點酸、有點矛盾,她才十八歲,青春正好,她長得那樣美麗,不應該為了成就他們犧牲一輩子,她有權利擁有丈夫、孩子,擁有屬于自己的家庭,只是他舍不得把她嫁出去。
曉夏睡得極不安穩。
昨晚韓磊打發掉管事,悄悄跟在她身後,看見她一邊走著,一邊肆無忌憚地哭著,是因為傷心到無以復加?是因為覺得被欺騙?罪惡感在他心底不斷發酵。他看著她發酒瘋,她笑得亂七八糟卻也哭得亂七八糟,這樣的她讓他無比心痛。
她說要勇敢的,她大聲唱著歌,唱著要換種生活讓自己變得快樂,唱著放棄執著,天氣就會變得不錯,還唱著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她用盡力氣鼓吹自己,還是無法不傷心。
自從打完仗返京後,他又開始失眠,她的衣服已經拯救不了他的夜晚,他知道的,是因為他不再擁有她。
他想她,想得心都疼了,卻不敢承認,因為擔心承認過後,再也無法抑制見她的沖動,他很清楚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場是什麼,他無法冒這個險。
是的,他的處境並不好,跟蹤她的路上,他殺死一個眼線——為了不曝露她的存在,第一次動用舅舅的人。
今晚,他听見棉被里傳出她壓抑的哭聲,她的極力控制讓他鼻酸。
怎麼辦?嘴上說著沒事,卻放不下哀傷,她這樣一路哭下去,會不會把眼楮哭壞?她夠瘦了,怎能繼續憔悴?
不應該的,但是沖動了,所以韓磊跳進屋里,點上曉夏的睡穴。
慢慢在床沿坐下,他看著她的臉,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眉眼鼻唇,現在的她令人驚艷,難怪葉青會鼓起勇氣向她表白,換成任何一個男人都會的吧?
看到宋敬回信提到此事時,他嫉妒得在院子里舞了一夜的劍,把靜寧郡主特地命人種下的薔薇全數毀去。
大戰結束前夕,決定放開她的那個晚上,他捶壞了帳里的木桌。
不甘心吶!她是他微小的幸福,是他想握在掌心的快樂,他當然想把她留下,只是理智提醒他,比起自己的不甘,護她一世平安更重要,因此他別無選擇。
身子微歪、再靠近兩分,她的氣味鑽進鼻息間,繃緊的神經松開,懸宕的心定位,他決定允許自己放縱一下下,長長舒口氣,韓磊滿足地收攏雙臂。
他挪動身體,漸漸地調整到最舒服的位置,他靠在她身旁,臉頰貼著她的秀發,淡淡發香陣陣傳來。
閉上眼楮,他回想兩人的過往——
陌新喂完雞卻忘記關上門,平日忘記就罷了,但今天里面有陌言從山上抓回來的雉雞,羽毛五彩斑爛,神態奕奕,肯定能賣個好價錢,但陌新的疏忽讓兩只雉雞越獄了。
他發現時,一語不發、臉色難看,陌新站在面前,對著大哥嚴肅的目光,神情緊張。
「為什麼同樣的錯要犯兩次?」他厲聲道。
他在乎的是「兩次」,這世道不會無限制原諒你,天底下只有家人能對你寬容。但他不會一直留下,他們必須更快學會世間殘酷。
冷眼望向陌新,看得他眼淚鼻涕齊飛。
「大哥,我知道錯了。」
「你說過同樣的話。」他面無表情。
曉夏在廚房,滋一聲蛋液下鍋,金黃色蛋汁瞬間在油里凝結成形,真香啊!
盛盤後她把蛋放到桌上時,發現後院一大一小面對面站著,小的那只都快把頭縮進胸口了。
怎麼回事?疑問剛浮上,就听見陌言道︰「今天的粗心丟掉兩只雞,你怎麼曉得哪天的粗心,丟掉的不會是你的性命,到時認錯有用嗎?」
「大哥……」
「賣慘于事無補。」
陌新控制不住放聲大哭。
听見哭聲,曉夏哪里還忍得住,立刻沖出廚房,擋在兩人中間,胖胖的身子像個盾牌,把瘦小的陌新擋在身後。
「小孩子有犯錯的權利。」一上來她就丟出這句。
「不會有人無限制原諒他犯錯。」
「他才八歲,還會不斷犯錯,但犯錯是好事,就像摔跤,只要摔的次數夠多,他就能學會怎麼不摔、怎麼摔不痛、用什麼方法可以最快站起來。你不給他機會犯錯,等同剝奪他學習的權利。」
滔滔不絕一大篇,陌言半個字都沒听進去,只是看著她表情認真,好像他敢動手,她就敢跳起來咬他一口。
羨慕啊……如果那時有人像她這樣擋在自己身前,是不是他就不會這麼恐懼?對上她的眼楮,冷然目光浮上一絲溫度,他沒夸她,也不再責備陌新,只是在轉身那刻嘴角揚起。曉夏握住陌新的肩膀。「我們來想個辦法,讓同樣的事不會再發生,怎樣?」
陌新看著她,輕輕笑了,露出掉牙的黑洞。雖然二哥不喜歡她,但他覺得這個大嫂挺不錯。
看著曉夏的背影,目光漸沉,眼皮微微合上,這些天他睡得特別好,彷佛躺在身旁的她是他的安息香。
經過那些爛事,他無法對人產生信任,但她這個「意外」,意外地贏得他的信任,他不知道如何解釋,但事實已經如此。快睡著了……鼻息已沉……
突然一個巨大震動!竹床發出強烈的嘎吱聲,曉夏從床上跳起來,尖叫著在床上翻來翻去,像顆球似的。
陌言被她這麼一吵,彈身躍起,應該驚詫的,但是看著一顆肉球在床上滾來滾去,他憋不住的噴笑。
還沒搞清楚狀況就听見一聲驚呼,她直接從床上蹦起來。
床不大,這一跳只會有兩種結果——不是把陌言壓成泥,就是把他撞成重度殘障。
但是她控不住驚慌失措、控制不了已經飛在半空中的自己。所以克完爹娘之後,她又要克夫了嗎……閉上眼楮,她覺得自己好悲摧。
砰!肉對肉的短促踫撞聲之後……沒有?她沒壓死他、沒撞死他,還被他牢牢抱在懷里?
天吶,她要暈過去了,怎麼會有這等好事?他好厲害,一百公斤的體重以及重力加速度……他受過長期的負重訓練?他的骨頭是由鋼鐵鑄成的?
下意識地,她伸出圓滾的、短短的手指頭往他胸口戳了戳。
這樣的手指頭勾引不起男人的興趣,何況懷抱中的球只有十三歲,他再變態也下不了于,但是在手指踫上那刻,他居然……心悸了?
不明所以的酥麻感迅速涌上,汗水不經通知就自行從額頭、後背冒出,明明天氣不熱的啊。
他板起臉,用嚴肅掩飾自己的失控。
曉夏被臭臉嚇到,小心翼翼縮回手指頭、小心翼翼指向床角,軟軟嬌嬌地說︰「那、那……里有老鼠。」
放下她,好吧,他承認那一刻,心底有微微的嘆息聲響起。
他順著她的手指望去,三兩下就把那只在床被間竄來竄去的老鼠給擒住,喀嚓一聲,頸骨折斷,他抓起老鼠往屋外走去。
回房間後發現她躺在他的位置。「躺進去。」
「不要,那里有老鼠跑過。」
老鼠跑過會怎樣?又沒癇屎拉尿。「躺進去。」他一早就得起床,不想擾了她。
「就今晚好不好?明天我把被子拆洗過,再換回來?」她可憐兮兮說著。
壯碩的女人很難可憐兮兮,但她辦到了,陌言擋不住心軟,沉默地躺到床內側。
雙手放在後腦杓,他沒看她,眼角余光卻見她把自己縮進薄薄的被子里。
沒理她,他眯起眼,在空氣中尋找熟悉溫暖的氣息,再度準備入睡。
軟軟的聲音從被子里傳出。「你可不可以設機關抓老鼠?我很怕……」
她聲音輕顫,向來缺乏同情心的他,臉龐被控制不住的笑意渲染。
沒听見回答,她拉下棉被想再說一遍,但卻見他在笑?他居然會笑?
帥哥的笑有感染力,于是她也笑了,胖嘟嘟的臉頰肉把眼楮擠成一條線,不存在半點美感,可他竟然覺得……漂亮極了?
天!自己一定瘋了。
一顆球在身前身後轉是什麼感覺?應該是滑稽吧,但陌言覺得幸福,伸長雙臂,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擺弄。
她搞了條布尺出來,他沒見過那樣的東西,但挺有趣的,更有趣的是,從一開始動作,她的嘴巴就沒有停過。
「你不要真的以為馬革裹屍氣豪壯,就悶著頭一路往前沖,什麼叫馬革裹屍?屍啊,都變成屍體了,哪還有氣?豪壯個屁!」她說粗話了,沒有教養,但他卻覺得很可愛。
「打仗要靠腦袋,不是靠體力。你是小兵,影響不了戰局,但你可以影響自己,比如敵人從前方五十公尺過來,眼看他的大刀就要砍下,你可以立馬停下腳步、一個旋身,往後快速狂奔。」
「這不是打仗,是逃命。」
「不然在狂奔之際,眼觀四面、耳听八方,尋找身強體壯之人,站在他後面,再往前行。」
「你讓我拿別人當盾牌?」
是這個意思沒錯,但他能不能別那麼直白?這樣顯得她很邪惡狄。誰都想當白雪公主,哪有愛做惡皇後的?如果不是情況特殊,她怎會提出這麼「人不自私、天誅地滅」的提議。
「行行行,你盡量勇往直前,但如果不能確保自己平安歸來,對不起,這件衣服上面我會逢滿小白旗。」到時候他就是一個活動的投降看板。
噗!他放聲大笑,對于她的大膽,他已經放棄糾正。
一幕幕過往在腦海中盤繞,然後鼻息重了,合上眼,今晚失眠與他無緣。
跑到姑娘閨房找覺睡?這是不道德的,比拿旁人當盾牌更天誅地滅,但他的意志抵擋不了身體欲望,緊緊抱住她,像抱著泰迪熊那樣。
她變瘦、她變美,她有了讓所有男人怦然心動的本錢。但他為她怦然心動……在很久很久、在她還不具備本錢之前。
熟睡……緊擁的兩人,表情祥和恬靜,微微的笑容、淡淡的甜蜜,他們在彼此的懷中找到歸宿。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第九章 死中求活
「白曉夏」正式開幕。
和鎮里的「白曉夏」不同,那里的 衣服專門提供給「金縷衣」,「白曉夏」代表的是設計師名號。然京城,她打算將這三個字打造成品牌。
這間鋪子只接VIP,從頭發衣服到鞋子,全都是個人專屬設計。
會決定這麼做的主要原因有兩個——第一,初來乍到,沒找到能委以重任的人,多數時候她必須親力親為,沒有量產條件。第二,「清照書院」即將招生,她想在上頭多花點心思。
經歷上回被陷害,卻得姑娘、太太們相援之後,她深深理解人脈的重要性,這時代女子地位雖然不高,卻也能影響一個家庭、一個男人。日後不管是做生意,或兄弟倆留任京官,對于沒有背景的他們來說,人脈非常重要。
因此決定好經營方針,裝潢好鋪子、招募助手後,放串爆竹就算開張了。
鋪面不大、地點也不太好,但「白曉夏」托「金縷衣」的福氣,早已在京城打下名號,因此招牌掛上去幾天,就有人過來詢問,還算是個不差的開始。
「大嫂別擔心,我們會照顧自己。」陌軒有些無言,光早上曉夏已經拿著單子,第三次檢查兩人的箱籠。
今天他們要進考場,會試各方精英雲集,進京後他們听甘爺爺的話,除唐大人家之外哪里都不去。起初不理解爺爺的意思,直到鋪子開張那天,在欣瑤的百般撒嬌下,他們全家到外頭吃一頓飯,踫過幾個高談過闊論的讀書人後便明白了。
文人相輕,他們身上或多或少帶著幾分傲氣,尤其能夠一路過關斬將參加會試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家世闊綽、養尊處優長大的,自然目空一切。
兩兄弟親眼看見他們嘲弄同桌的年輕人——對方穿著簡陋,看起來瘦小病弱,他們讓他去買人蔘貂皮,免得進考場體力不支,才學再好也不過是鏡花水月。
他們清清楚楚地嘲笑對方的經濟實力。
曉夏說︰「誰說御寒只能靠人蔘貂皮,烏拉草也行,那男子若非意志力堅定,怕是未入試,心志已被摧折。」
兩兄弟看一眼身上的棉布衫,理解了,他們年紀尚小、太在乎旁人給的評價,肯定無法過這一關,從此閉門、更加努力。
甘爺爺給他們的目標是一甲,這話听起來不太對味兒,一甲又不是拔蘿卜,哪能一拔一個準兒。但爺爺寒聲道︰「如果辦不到,就別說我和你們有關系。」
爺爺說他們年紀太小,書念得好,不代表有治理一方的能力,人情世故、地方庶務、御人管理都需要時間學習。他們最好的出路是考上一甲,留任翰林院,從當差中多看多學慢慢累積實力。
曉夏問︰「要不要讓他們緩個三年,再去應試?」
甘秋禹哼道︰「我哪有時間跟他們慢慢磨,這科沒考上,以後就省省心,讓他們跟你做生意去。」
這話絕對是威脅,在爺爺教導下,他們太了解爺爺表面看起來清風明月,其實霸道得很,啥事都要按照他的心意走。
「出恭過了沒?」這話問得……還把他們當孩子呢,他們都是正經舉人了。
「去過了。」
「昨晚有睡好嗎?」她不贊成用外力解決睡眠問題,卻又擔心這兩只緊張到睡不著,硬是咬牙拿出十兩銀子買安神香,睡前點上一丸,他們睡好了、她卻肉疼得想咬牙。
「有,精神飽滿著吶。」、
「水省點兒喝,公用的茅廁肯定不干淨,老上會影響心情,吃飯前記得洗手,免得吃壞肚子,影響考試。」
陌新點頭,這是嫂子立下的家規,打吃她做的第一頓飯,他們就得照做。
「又不是大嫂去考試,干麼這麼緊張?」陌軒笑道。
「當我緊張你們啊,我是緊張爺爺的一世英名。記住,晚上一定要把壓在箱籠下面的那床棉被拿出來蓋,里頭我填了鴨絨,很保暖的。」
她順手把貂皮大髦披在陌軒身上並系起系帶,一面綁還一面叨叨。「今年都開春了還下雪,皇帝也不知道體恤讀書人體弱,把考期往後延些,果然是關在金磚紅牆下,啥都不知啥都不懂,只曉得娶老婆搞宮斗……」
听她隨口抓起皇帝就一陣批判,嚇得兩人心髒狂跳,連忙搗住她的嘴巴。
「我的好嫂子,皇帝是拿來尊敬的,不是拿來批評泄恨的。」
陌新緊張的模樣,讓她想起梁陌言,那時他也總……算了,想他做什麼?天涯兩隔,侯府大門早已關掉他們的關系與過去。
「考試推遲,各地讀書人就得在京城里多待,有錢的無妨,但窮人就慘了,怕是挨不到考試。再說每回取士,京城涌入大量外地人,多少造成百姓困擾,糧米肉菜價格變,外地商人進京做生意,連客棧都找不到……」
「行了,是我的錯,我不該批評你們至高無上的皇帝。」曉夏連忙阻止陌軒往下講。不過很開心,他不是光會念書的愣頭青,已經會從不同角度考量事情,甘爺爺到底是何方人士,為什麼有這樣的眼光來教導徒弟?
「時辰不早,該出門了。」
曉夏看一眼天色,天都還沒亮呢,心疼他們的辛苦。一人遞上一個手爐,車夫已經在門外等候,一家三口在下人的目送下走出家門。
陌軒不讓欣瑤跟,這幾日在咳嗽呢,要是出去吹風,肯定會病情加重,她只能扁著嘴送哥哥們到大門口。
「你們回來,我給你們做好吃的。」欣瑤的手藝得到曉夏的真傳,甚至是青出于藍。
試場外頭,曉夏看著兩兄弟。雖說年紀小,但這幾年羊奶日日喝著,肉菜點心頓頓不落下,體格不輸旁人,看著兩人背影,心頭一股驕傲油然而生。
考試得三天才能出來,這時候比的不僅僅是學識更是體力,幸好爺爺讓他們練武強身。
但爺爺卻是這樣說的,「好生練練,考不上官,還能給官看家護院。」
這嘴可真損,她總覺得爺爺有種虎落平陽的不得志,現在想想,那樣的人材來教導兩只小的,確實浪費。
爺爺是「他」請來的,還是在乎自家兄弟對吧?就算他有鴻鵠之志,卻也盼著同巢骨肉別學那金絲燕雀。
曉夏忽地捶上自己的額頭,重重的一下,疼……
做啥呢,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人都走了,她還在這里想念?蠢吶!別再想了,她根本不愛他,她只是放不下曾經努力的自己,她需要拋卻過往,從頭來過。
對!她要去鋪子上工,別再想那些有的沒的。嗯……想想陳姑娘吧,一個月後她要參加賞花宴,那是場改變形式的相親宴。
陳姑娘的皮膚狀況不太好,得讓助手幫她做護膚調理,好讓她容光煥發登場, 衣服的設計應該偏重身形……
走著想著,突然她被人用力一扯,差點兒沒站穩,抬頭看清楚來人,瞬間心情、表情全在此刻凝結。
他也來送陌軒、陌新進考場?也對,親兄弟嘛,打斷手骨還連著皮呢。
「我不是梁陌言。」他說。
「嗯,你是韓磊,鼎鼎有名的靖遠侯嘛。」她口氣里有掩不住的諷刺。
靜靜看著她,心情激蕩。不該來卻來了,不該拉住她卻拉住了,自從曉夏出現,他完美的克制力失蹤,這樣非常危險,但他無法控制自己……
「真正的梁陌言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我只是頂替他的身分活著。」從不解釋的他做了解釋。死亡議題書籍
這時眼角余光瞥見一個黑色身影,韓磊眉頭微緊,「他」到底要派多少人到自己身邊才能安心?沒時間解釋了,他提腳就走。
但曉夏怎能讓他離開?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把話說清楚。」
他低聲快速說︰「我要出京辦差,十天後回來,到時再去找你。」緊接著大聲斥喝,
「放開!可知本侯是誰?豈是你能覬覦的。」
一甩袖,轉眼間他走得不見蹤影。
兩人踫面的時間很短,但在短短的踫面中,她抓到線索。
他身不由己?有人在監視他?與他有關系的人會受到波及?這才是他改名換姓的真正原因?他不是不要家人,而是……要不起?
天,他在軍中究竟招惹到什麼危機啊?
快馬奔騎、日夜兼程,唐紹和與韓磊在三日內來到揚州,速度快得讓那些連消息都還沒有到手的碩鼠來不及動作。
「還有多久,信差才會到?」唐紹和問。
他們未進揚州,就換上綢衣、假扮商戶,揚州城的宅子早已收拾妥當,他們為今日預備許久。
打從韓磊進京的第一天起就在謀劃今日,他要一點一點把業炤瑜拉進地獄。
進京後,「韓磊失憶」的消息就傳播開了,之後他認下親爹,在親爹的牽線下成為太子的同路人,他為太子出謀劃策,能力受到青睞,短短時間內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順利參與所有機密。
但太子疑心病重,既想信任他、利用他的本事,卻又擔心他突然記起過往,因此不擅長做人做事,卻很擅長布置眼線、棋子的太子,在他身邊安排了不少人,包括……是的,包括靜寧郡主。
「我讓人在路上阻了阻,應該能夠拖上五日。」
「五天?夠了。」
「舅舅可以盡快宴請揚州大官。」
舅舅將扮演太子身邊的重要幕僚「阮玉」,下揚州與各大官員一敘,明年的稅收將會有一半進入太子的口袋。
阮玉始終待在太子身邊不曾離京,官員們對他的熟悉度不高,這種事阮玉不會出面,只命人帶著太子的青玉章來談,但過去太子只要三成稅金,今年提高到五成,阮玉親自走這一趟……非常合理。
「拜帖已經遞出去,我邀他們到百香樓敘敘。」唐紹和拿出小鏡子,對著鏡子一笑,試著擠出滿臉貪婪。「練那麼久還是不像,怪我長得太正派。」
韓磊斜眼看他。「別對自己要求這麼高,舅舅的表情夠小人了。」
「為什麼是我演?你來!」這話純粹打屁,韓磊太有名,認識他的人滿街跑,更別說在戰場上待那麼久一身正氣,讓他來演奸臣,哪來的說服力?
比較起來,他這個深受皇帝看重卻深居簡出、不應酬結黨的翰林院長官,更適合扮演。
「也行,我去應酬,舅舅去偷帳本。」
這話刨人心吶,是先生親口認證——阿磊是所有徒弟中武功最高強的。那甘秋禹怎麼說唐紹和?他說這家伙最擅長察言觀色,不當權傾朝野的大奸臣,實屬浪費。
「還知道喊舅舅,懂不懂得做晚輩的道理?有事晚輩服其勞,兩件事你都該挑起來做。」
「欽差大臣是舅舅,事情都我做了,功勞算在誰頭上?」
「看在你舅媽面子上,讓我佔點便宜又怎樣?計較!」唐紹和輕嗤。
舅媽……面子的確很大,韓磊能爬到今天這位置,劉將軍功不可沒。
倘若曉夏知道他的身世,反應會不會和舅媽一樣?肯定會的吧……
韓磊的舅媽叫做劉娉婷,是劉將軍的女兒,現在劉將軍被封鎮國公,人人都高看,但在那之前「將軍」名聲雖然好听,卻入不了京城貴人的眼,誰曉得哪天就戰死沙場了呢。死亡議題書籍
因此名門淑媛不願與劉娉婷結交,嫌棄她莽撞粗魯。
偏偏這個被人視為粗野的女子,撞進唐紹和這個狀元郎懷里一見定情。
劉娉婷苦苦追求,唐紹和處處閃躲,當時還成為人盡皆知的笑話。
唐紹和舍不得劉娉婷受人嘲笑,拉了她細說苦衷。沒想到那個不要命的女人竟說︰「不就是復仇嘛,就算失敗,丟了性命又如何,至少爽快過。」
然後唐紹和就把人給娶了。
「有老婆了不起?」韓磊翻個大白眼。
「當然了不起,等你娶靜寧郡主就知道。」這話說得可歹毒啦。
「有人這樣詛咒親外甥的嗎?」
「郡主人美才氣高,要不是太子太想拉攏你,能舍這麼一個大美人?」
哼,侯府里管事、下人、奴婢……安插的眼線不夠,還想種上一枚大的?
想都甭想,現在的欲迎還拒,不過是為了糊弄太子,讓他和皇後對自己放下戒心,若非如此他怎能挖出機密。
「她算哪門子的郡主,不過是皇後娘家佷女,與早夭的公主有幾分像,皇後才帶在身邊。」
「可皇後是真心疼她,若非如此怎會順遂她的心意,非要為你們賜婚。」
「想都別想。」
「所以你打定主意,要娶白曉夏?」
「如果能斗倒太子,如果能順利活著,對,我會娶曉夏。」他斬釘截鐵的說。
但即使準備再充分,他們面對的是皇權,除非到蓋棺論定那一天,他都不敢把握自己能夠成功。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那麼胖的姑娘……」唐紹和搖頭。
「她現在很瘦了。」還很美、很勾人,讓他一見便日思夜想,夜夜不寐。
那次過後,他又偷渡兩回香閨,他一面指責自己,卻又一面暗自歡喜。抱著她,睡得分外深沉,一覺醒來,再大的壓力都覺得能夠扛得起,因此他又偷她一件 衣服。
「一顆球能瘦成什麼樣子?就算剩下半顆也……」
咻!陰森森的目光射過來,唐紹和後背滲出薄汗,在死人堆里爬過的就是不一樣,真不曉得靜寧郡主看上他什麼。死亡議題書籍
在韓磊的「威脅」下,唐紹和乖覺地轉開話題,「先生得到消息,無湘子躲在城郊的麒麟山里。」
甘秋禹天賦異稟,早年奇遇,習得一身文武才藝,卻因得罪考官以致名落孫山。是祖父發現他的才華,引薦給先帝,先帝對他賞識,聘為太子太傅。
當年他不過比太子,也就是當今皇帝大兩歲,就成了皇帝的先生。
講學數日,兩人投契,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麒麟山?竟然是在那里?」
七皇子派人到處追查,卻沒想過無湘子會在那里,那可是地宮的守護山啊。
「即使抓到無湘子,也無法證明他與太子之間有關系。」唐紹和咬牙道。
沒錯,太子可是拿性命擔保,說自己也是被無湘子欺騙的受害者呢。
「往好的方向想,至少皇上已經停用丹藥。」韓磊微眯起雙眼。
半年前皇後娘娘透過太子尋來無湘子,為皇帝熬煉丹藥,皇上用過後覺得很好,便命無湘子留在宮中煉丹。直到數月前大軍班師回朝,七皇子發現皇帝後頸處有奇怪的紫色斑紋,立刻請來太醫,這一號脈事兒便大了,什麼丹藥?根本就是毒,若非皇後娘娘也服用,太子弒父之舉就坐實了。
畢竟皇後與太子母子情深,滿京城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就在皇帝要抓無湘子時他逃了,據說還溜進東宮偷走太子三萬兩銀票,太子氣到跳腳,直說自己識人不明、悔恨交加,哭著守在皇後娘娘身邊侍疾,數日不曾合眼。
最後,此事以太子被罰禁足三個月告終。
皇帝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讓太子把心安回肚子里。
幸而皇帝食用的時日不多,只要一年半載就能將身上的余毒清理干淨。
恰恰因為此事,皇帝對太子不再全然信任,這才命他們甥舅徹查揚州稅賦缺漏,否則皇上肯定還想兜著藏著,假裝這個問題不存在。
「你說得對,至少所有的事都在往好的方向進行。」
唐紹和咬牙,就算這次不能把太子拽下來,也要卸他一條臂膀,虞家倒了,陳王吳林邵……金主一個個中箭落馬,待揚州碩鼠清除,錢袋一丟,沒錢可是寸步難行。
這三天曉夏過得渾渾噩噩,不斷回想那天的事。
韓磊會有危險嗎?是誰在暗中對付他?難道從軍的他沒死在戰場上,卻要在朝堂這個大染缸被害?
這麼一想,她的自律神經失調,失眠、胃酸瘋狂逆流、臉上長出兩坨黑眼圈、冒出幾顆小痘痘,脾氣變得暴躁。
她狂喝水,好像水能澆滅肚子里那把火,助手阿無、琬娘也發現東家情況不對,能攬著做的事兒,盡量不驚動東家。
但是……看著秦潤,阿無和琬娘不禁面面相覷。
阿無問︰「不知老爺找我們東家有什麼事?」
他拿出一襲長衫放上桌面,翻開縫在 衣服里頭的標簽。「我姓秦,想問問這上頭的白曉夏可是你們東家?」
是慕名而來的?兩人松口氣,阿無解釋道︰「是的,這間制衣廠在瑜州,做出來的衣服專供『金縷衣』,我們這里是不賣的。」
秦潤微微一笑。「可否請東家出來一敘?」
瞧對方身著錦衫,腰環玉帶,肯定身分高貴,琬娘不敢得罪。「秦老爺稍坐,我去請東家出來。」
曉夏硬逼自己專心工作,她很清楚,在事實不清的情況下,任何揣測都是徒勞。
「東家,外頭有位秦老爺想見你。」
秦老爺?不認識……
她放下針線,掀開簾子往外看去,一眼……便認出了秦潤!
那是在「金縷衣」見過的……沒錯,就是他,他的外表沒有太大改變,應是養尊處優、生活無虞的關系。
他仍舊是一張笑臉,彎彎的眉、彎彎的眼,讓人倍感親切。
只是裙襦上的小雛菊、白曉瑞的屍體、被刨走的眼球……許許多多的畫面讓曉夏驚出一身冷汗。
「秦老爺。」她硬著頭皮上前,努力不讓牙齒打顫。
「這些衣服是出自姑娘的手?」
「不,您手上這件是制衣廠做的,我只負責設計和督工。」
「數年前欽差大人帶回京的銀紅色紗蘿裳裙,是你親手作的,沒錯吧?」
他在指唐紹和?那年的衣裳是要送進宮的,那麼眼前這位……面白無須、臉皮光滑潔膩、微尖嗓音……是太監?
她道︰「我是做過一件銀紅色紗蘿裙。」
「你的手藝挺不錯,既然如此,你給爺縫幾件衣裳吧,要特殊、與眾不同,能引人遐想的。」
「稍等,我去拿簿子和尺為您量身。」
秦潤出聲制止,「不是我要。」
他從包袱里拿出衣服,曉夏一看,心跳加快兩成,再度遇見小雛菊……白曉瑞的臉浮上腦海……Death-themed merchandise
「你按這衣服的尺碼做十件,再做一套你上回做過的銀紅色紗蘿裙,尺碼在這里,記住,要一模一樣的,到時我親自過來取。」
他的口氣讓曉夏明白,這不是做買賣而是下命令,她沒有拒絕的權利。
但是她膽怯、不願瓊這渾水,現在的自己還沒有足夠能力與之抗衡周旋。深吸氣、賣力拉起笑容,她用嬌甜柔美的嗓音說︰「秦老爺,我們這鋪子和制衣廠不同,我們不賣 衣服,我們接的是量身打造的案子。」
「什麼意思?」
「我們的服務項目是透過諮商討論,從發型、妝容、鞋子、首飾……替顧客做整體設計。」
她這是拒絕?秦潤斂起笑意表情瞬間嚴肅,在京城橫著走的他,還沒人敢對他說不。
「意思是這鋪子不賣衣服?還是你想讓皇後娘娘來見你?」
他直接抬出皇後娘娘壓人。
他是皇後的人,虞家是皇後的娘家,綜合這兩點,白曉瑞的死和皇後有關?那麼成大師的失蹤呢?也有關系嗎?如果有,是不是代表自己也逃不過?Death-themed merchandise
她面露難色試著再掙扎一回。「此事小女子真的無能為力,倘若我制作衣裳往外賣,損害『金縷衣」的利益,將會違反契約,到時小女子怕是要賠得傾家蕩產。」
「『金縷衣』?沒事,不就是汪東家,我同他說說,你盡管做。皇後娘娘的衣裳先裁,之後再依這款式重新設計幾件,倘若衣服能入貴人的眼,日後自有你平步青雲之時。」
曉夏緊蹙眉心,這是沒有拒絕空間了?
見她遲遲不發話,秦潤不滿,沒見過這麼不識抬舉的。「還是不行?」
敢說不行嗎?皇後娘娘呢,她干笑著回答,「不是不行,小女子把老本全拿來盤下這間鋪子了,如今還沒有進帳,都不曉得能不能撐過這個月,哪來的銀子買布?紗蘿可不便宜,倘若秦老爺不介意,用棉布做好嗎?只要您點頭,我就試著去布莊賒幾尺。」
她知道這小小的卑微反抗起不了任何效果,只當是自尊作祟了,她就是不想讓他空手套白狼,天底下的好事,哪能全讓他佔盡。
秦潤猛地瞠眼,敢叫娘娘穿棉衣?她未免太大膽。做那麼多年衣裳,還沒人敢跟他拿錢,是鄉下女子太無知,還是她的膽子肥過老天爺,想在他頭頂上拔毛?算她行!
冷眼看著白曉夏,他一語不發。
曉夏被看得瑟瑟發抖,卻打死不退讓,如果能氣得他拂衣而去,再好不過。Death-themed merchandise
但秦潤咬緊牙關、狠狠吸上幾口氣後低頭了,最近主子事事不順、心氣不平,打殺下人是常有的事,這回差事不但不能出差錯,還得辦得讓主子們歡欣樂意。
出點血吧!這會兒主子的開心最重要,要是能借此把對手踢掉,職位更上一層樓,那就值了。念頭轉變間,他從荷包里面拿出百兩銀票,往櫃台上用力一拍,恨恨道︰「你最好能讓貴人滿意,否則就自刎謝罪吧!」
撂下狠話,秦潤往外走了出去。
直到人走遠了,曉夏收起恐懼,淡淡看著桌上的 衣服,咬緊下唇,心道︰倘若注定躲不過,要不要拼一回?為世間掙取公道、為自已鏟出一條活路?
攤開衣服,細細撫模裙擺處的刺繡,還是雙面繡,前面是小雛菊,里面改了,是圖,男與男,古代版的斷臂山。
身為弟子,她再次確定是成大師的手藝,繡線顏色仍新,這是近期作品。
成妤鳳還活著?她在秦潤手中?如果她還活著,為什麼秦潤要另尋他人裁制新衣?他一口氣要求十件,那麼還有幾個白曉瑞在他手里?
如果所有猜測都成立,有沒有可能揭發他?有沒有可能救下成大師和少年們?她該怎麼做?
拿起皇後娘娘的尺寸一看,兩道細眉微凝,若不是迅速發福,那麼當年送進宮里的衣裳就不會是給她的,不給皇後娘娘她卻想要一件完全相同的?
當初送進宮里的是情侶裝,隱含特定意義,如果真做出全然相仿的,會不會犯下忌諱?
真是大神打架,小鬼遭殃啊!掐著紙張,曉夏陷入了沉思。
風勁角弓鳴,無邊暝色籠罩,唐紹和與韓磊施展輕功快速奔跑,然而身後追擊者片刻不放松。
唐紹和咬緊了牙關,是自己的錯,他錯估了張誠學那只老狐狸。
張誠學是他到揚州第三個見面的地方官員,當天張誠學沒知會自己,就邀集當地仕紳一起參與宴會,沒料仕紳只是障眼法,當中藏了一人,那個人見過太子,認識真正的阮玉。
他心思細膩,返回居處時,再二回想宴會情況,隱隱嗅出一絲不對味,他心急地等待韓磊回返。
前兩日韓磊偷回來的帳冊看不出任何問題,他很失望,認為實者虛之、虛者實之,費盡心思解開的機關里面,藏的不是真正的帳簿。
但唐紹和認為帳簿是真的,戲能演一天一月,不可能年年上演,截至目前為止,他們並不知道皇上派人來調稅收,畢竟這幾年送進朝廷的稅款,並沒有太大問題。
若非先生走訪揚州,誰曉得此地稅賦比其他地方整整高出三成?並且過橋要過橋費,進城要進城稅,連擊鼓鳴冤都得先繳上一筆錢,幸好此地商戶雲集、商業發達,否則百姓豈能受得了嚴苛稅賦。
回想張誠學的笑臉,唐紹和越發感受到危險,當下決定今晚就離開揚州,他將前兩日偷回來的帳冊貼身藏好,與此同時,听見屋頂上傳來數道腳步聲,心嘆一聲︰不好,來不及了!
倏地窗戶竄進數道身影,唐紹和抽出腰間佩劍與敵人對峙,但來者眾,而他的武功並不出色,不過數十招已出現敗象,他被逼到牆角,只見長劍當空刺來,就要在他身上留下一個血窟窿,此刻腦子里出現了劉娉婷笑張揚的臉。
她說︰「你想做什麼盡管去吧,這個家有我在,會給你守得穩穩的。」
想起劉娉婷,此刻該感到恐懼的他,竟露出一臉幸福笑容。
這讓刺客一怔,暗道︰不好,有埋伏,手上的動作隨即慢下來。
恰恰是這一個遲疑,救下唐紹和的命。
韓磊回來了!
他進屋,幾記狠招將敵人逼殺到牆邊,唐紹和得此空隙,急忙竄出屋外,兩人施展輕功,一方追擊、一方躲避,未至天亮兩人已經出了揚州城。
然而敵人窮追不舍,並且隨著一路狂奔,加入追逐的人數越來越多,在進樹林之後,更發現此地埋伏著弓箭手,這是……非要致他們于死地?Death-themed merchandise
「分頭跑。」韓磊道。
他的武功高強,能分走大部分刺客,舅舅才有機會逃生,他本想將今夜盜得的帳簿交給舅舅,但……咻的一聲羽箭飛來!
來不及了,韓磊將舅舅推到另一條路上後,施展輕功往密林里奔去。
唐紹和死命跑著,這時大腿處傳來一陣尖銳刺痛,該死!他被射中了。
咬緊牙關拖著受傷的腿,他撐起意志繼續往前,但短短數息間,腿上的疼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麻木感,不久他的動作越來越緩慢,箭上……有毒!Death-themed merchandise
唐紹和听見腳步聲漸漸靠近,嘴邊浮起一抹苦笑,心中有感今日將要命喪此地,多年的汲汲營營終究功虧一簣,眥蜉難撼大樹,他還是輸了。
臨死之際,他的心中充滿愧疚,對妻兒、對父母、對阿磊……對不住了,他無力報家仇,無法護衛妻兒……
力氣漸漸流失,他再也跑不動,唐紹和扶著樹干不斷喘息,眼看著刺客朝他步步迫近。
這時一把大刀當頭砍來,他想閉眼就死,但更快的有一長鞭卷住了拿刀的手,一抽一拉,大刀立刻飛離。Death-themed merchandise
猝不及防間刺客猛地旋身,唐紹和跟著對方往後看,天……失血過多,他開始出現幻覺了嗎?
轟!轟!轟!在他尚未分辨是現實還是幻覺當下,一陣爆裂煙火自眼前炸開,在迷煙中,他低低喚了聲,「娉婷……」
韓磊也中箭了,如他所願,八成刺客追在自己身後,他憑著意志力咬牙往前跑,只是行動漸漸趨緩,後胛處的箭入肉三寸,幾乎要穿透肩胛,箭尾已經被折斷,露在外頭的一小截,隨著他的奔跑,在夜風中微微晃蕩,箭上的毒在他骨血里擴散,他的意識像浮在雲端一般。
腳步越來越慢,喘息聲越來越粗……是低估太子了嗎?自己不在的這幾年,他暗中培養出偌大實力了?這樣的他,是不是再也難以扳倒?
這種預見失敗的絕望感,讓他陷入強烈的焦慮沮喪。
舅舅能夠逃過追擊嗎?他會不會死?他一死舅媽怎麼辦?她能夠撐得下來嗎?岳兒才一歲,他會記得父親的模樣嗎?Death-themed merchandise
應該不會吧,娘過世那年他三歲,他已經記不清娘的長相,只記得被娘抱在懷里的溫暖,一如那個夜晚,他緊緊抱著曉夏。
是恨的,多年的堅持與不懈,多年的戰戰兢兢、步步為營,多年的圖謀之後,他們終于跨出第一步,如若連這都無法成功,那麼再沒有希望了對吧?老天爺終究選擇站在他那邊。業炤瑜何德何能?這樣的惡人憑什麼得老天如此眷顧?
他跑不動了,他就要死了……是因為麻藥吧,此時此刻他感覺到的竟然不是恐懼,而是如釋重負,多年恨意好像突然變輕了,多年堅定好像不存在了,驀然覺得死亡是件好事,死了就能回到母親與外公身旁,死了就能重新洗牌重來一回。Death-themed merchandise
也許下輩子,老天爺會彌補此生的自己,給自己鋪一條康莊路。
心里這樣想著,腳步越發遲緩,失去拼搏的信心,放棄的念頭越盛,只是覺得遺憾抱歉,他答應曉夏的事,再一次違背了。
曉夏啊……她于他是個特殊存在。
她是被硬塞到自己身邊的,當他回到家,看見一顆肉球躺在自己床上時,好潔的他竟不厭惡,反而覺得有趣。一個女人怎麼能夠把自己變成這副德性,連走路都不穩,連翻身都困難,不難受嗎?
那晚他打地鋪,听著她沉穩的呼吸聲,嗅著空氣里傳來的淡淡香味,竟得一夜好眠。
當她清醒,他以為她會哭天喊地,甚至在地上滾幾圈,哭訴自己的哀淒,誰知她沒等自己回來為她做主,就親手給自己做了主。
那招夠狠,她寧可把家產捐給族人,也不願意留給親二叔。
事後他問過她,她回答,「忍一時得寸進丈,退一步變本加厲,壞人絕對不能寵,小寵敗家,大寵禍國。」
這話讓他憋不住笑,她徹底敗壞他的高冷形象。
想禍國?白家二房沒那麼大本事。
從訝異到好奇,從有趣到感興趣,同居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帶給他驚奇。
那時他告訴自己,天天想要趕回去,是為了美味晚餐、是為了一夜好眠,直到後來的後來,他才願意誠實面對自己——是的,他喜歡上那個胖丫頭,喜歡那顆球在跟前滾來滾去,喜歡那雙晶亮的眼楮里,透出對生命的無窮力氣。
趕不回去了,無法對她解釋自己的行徑,無法對她表達歉意。
很奇怪對吧,就要死了,他滿腦子想的全是她……圓滾滾的她,變成美人的她,生氣的她、憋著淚水的她……Death-themed merchandise
閉上眼楮,他準備停下腳步等待追兵上前,突然間一個嬌嬌軟軟的聲音鑽進耳里。
活著回來吧,我才十三歲,不想當史上最年輕的寡婦,不管你要不要和離、我都等著你回來,可以嗎?
沒事,活著就好,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她對他的要求很低微,只求他活著……那個晚上她好驕傲,下巴抬得老高,眼底的濕氣被燈籠照得閃閃發光,她勾起甜甜笑臉一路偽裝,假裝靜寧郡主對他的親昵沒傷到她的心,假裝在謊言掀開之後,他們還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她期待他活得更好,她握緊雙拳對他說︰「以後要更努力哦,加油!」
沒錯,她對他的期待很低,她從不要他做什麼,他的弟弟妹妹她來照應,他家門楣她來撐起,他的責任她來擔負,她對他別無所求,只求他活著。
什麼都不重要,活著就好。
只要活著啊,這麼簡單的事他還辦不到?太過分了,連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不能夠的,他不能再讓她失望!
所以活著吧,即使活下去,要面對的狀況比眼前艱難千萬倍。
只是一個念頭的轉換,此刻他的信心陡然膨脹,箭尖上的迷藥再也迷散不了他的意志堅強。再度深吸氣,加快速度往前狂奔,听著身後的腳步聲,不屈服的他,再跑、再跑……
峽谷就在眼前,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終于跑近了,他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跳,這一躍,求生不求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第十章 遭人覬覦
曉夏求助無門,唐紹和不在家,她只能去串白嬌嬌的門。
白嬌嬌和宋敬搬到京城了,戰後宋敬成為五品武將,留任京城。看見曉夏上門,他臉上寫著無法出口的歉意——因為替韓磊說了謊。
曉夏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笑著和他寒暄。
不得不說、從老家出來的人就是熱情,有白嬌嬌幫忙,很快就問出答案,皇後娘娘並非快速增肥,而是天生雍容華貴,富泰圓潤。
所以能夠確定,當年那件衣服不是為皇後做的。
那麼是誰?某位深得皇帝喜愛的嬪妃?養在外頭的女子?
她不確定,但既然那是皇帝要的「獨一無二」,如果再做出一件完全相同的,豈不是在皇帝和心愛女子中間橫插一個大號小三?屆時皇帝怪罪,她有腦袋可以承受?
但皇後娘娘對那件衣裳如此執著,如果做出差別,等不到皇帝怪罪,人頭會先讓皇後娘娘砍了吧,思索許久、她定下設計方案。
會試結束,欣瑤傷風好多了,便同曉夏一起去接回陌軒、陌新。
試場外面萬頭鑽動,一堆人來接他們家的少爺公子,她們也想下車接人,但發現來的有九成是男人,為避開麻煩、兩人留在車廂里。
欣瑤拉開車簾往外看,忽然探出半個身子猛揮手。「二哥、三哥,我們……」話說到一半,突然噤聲。
他們暈倒了嗎?曉夏心頭一驚,連忙跳下馬車,站到駕駛座遠眺。
是他,那個在元宵節燈會里見過的男人,他站在兩兄弟跟前,不知在說些什麼,只見陌軒不斷擺手,像在拒絕似的,但對方沒放過兩人,直到陌軒點頭,才讓他們過來。
遠遠地,陌軒朝他們走來,曉夏的視線還停留在那個中年男子身上,只見他對著旁邊的清秀小廝說了幾句,那人就尾隨陌軒、陌新往前。
人群眾多,曉夏看著那名小廝始終緊隨。
她走到車夫身邊,低聲交代幾句後,掀開車簾,坐進馬車里。
兩兄弟在約定的地方找到自家馬車,連忙快步上前,上車之後,欣瑤給哥哥們遞了茶水,又把幾道咸味點心推到兩人面前。
陌軒笑道︰「又整出什麼好吃的,迫不及待拿到陌新跟前討賞?」
陌新是個妹控,自己省吃儉用,零用錢全拿來孝敬妹妹了——每回妹妹做了好吃的,他吃一口,味道還沒嘗全呢,就大贊一串,起承轉合、詞匯華麗,簡直是把妹妹當成主考官來巴結,贊完不夠,還把荷包里面的銀錠子給貢獻出去。
他說︰「男子可以盡情展現才能、實現夢想、妹妹只能關在家里,總要讓她有事可做、有事可開心。」
看吧,陌新是個多麼體貼乖巧的孩子,梁家祖先的墳頭真是冒青煙了,才能生出這麼優秀的孩子。
「幸好欣瑤想到帶這些上馬車,否則真要擔心你們肚子餓了,先吃吧,吃完在車上睡一覺。」
兩兄弟滿臉不解,家里離考場不過兩刻鐘,能餓到什麼程度?更別說睡了,她在想啥?
「我們不回家,到城外繞一圈,把人甩掉再回去。」
「什麼人?」
「剛才和你們交談的男人,你們離開後,他派人尾隨。」
曉夏才剛說完,欣瑤就接話,「二哥,那人是不是我們遇見的那個,他要做什麼?」
「他說來接家中應考的弟弟,沒想會遇見我們,覺得甚是有緣,要請我們吃飯,我沒同意,只說累慘了,想回家休息,我們這才約定十天後到知味軒一聚。」
他心想十天後放榜,反正要出來看榜,順道吃一頓無妨。
「他說謊。」曉夏道。
「大嫂怎麼知道?」
「他吩咐小廝跟蹤你們之後就離開了,根本沒接任何人。元宵那天你跟他說你們是進京趕考的士子,我猜那夜人潮洶涌,他們沒跟上你們,今天才特地跑到這里守株待兔。」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圖謀什麼?」陌新問。
「我不知道,但我不認為他心存善意。一個有權有勢的皇親貴冑何必低聲下氣、隱瞞身分的與你們攀交?」
「大嫂怎麼曉得他是皇親貴冑?」
「元宵那天,他身上的布料是貢品。」
「大嫂,如果是皇親貴冑,是不是更該結交?」那樣有助于他們的仕途。
「不對,京城水渾,我們身處外圍,不了解確切情況,你怎曉得有沒有奪嫡之戰、有沒有黨派紛爭?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什麼都不清楚就踵入渾水,一個不小心受人挾制,別說抱負了,連當個好人都困難。」
曉夏的話讓兩兄弟神色凝重,甘爺爺的話言猶在耳,他們這種無權勢的寒門子弟,恰恰是高官最喜歡利用的棋子。
「放榜時你們別出面,我來看榜,如果考上,你們就直接打包上唐家,等殿試過後再回來。」她不能冒險,京城中能夠倚靠的人不多,唐家是他們唯一能做的選擇。
「好。」兩人鄭重應下。
到了韓磊所說的第十天,他沒有出現,再一次爽約了,但這回曉夏心里沒有埋怨,只是恐懼,因為那天不擅長也不屑作戲的他作了戲。
同在一個屋檐下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筆交日子夠久遠,因此她明白這個男人有多驕傲。
驕傲的男人脖子比誰都硬,若不是情況危急,他絕對不會演戲。
是她做錯了嗎?一個不小心,家里三個男人都要在水深的京城淹沒?
最近失眠的情況越來越嚴重,為梁家兄弟她真是殫精竭慮了。
天亮,她迷迷糊糊下了床,梳洗過後發現早膳已經擺在桌上,小米粥、四道菜,兩樣精致的小點,欣瑤越來越能干了,小小年紀就能持家,日後不管是誰娶到,都是天大幸運。身為嫂子,她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再過不久她就可以滿京城挑選才俊。
唉,想那麼多做什麼,也許再過一段時日,他們就要改喚旁人嫂嫂了……
剛坐下,兄妹三人就來到堂前,陌軒笑道︰「大嫂想吃獨食?」
「嗤!如果我想吃獨食,定要叫你們立正站好,等我吃完才能上桌,你們誰敢吱聲?這年頭,賺錢的是老大。」
她用大拇指比比自己,驕傲表情惹得眾人爆笑出聲……那個開朗豁達的大嫂好像回來了,兩兄弟互看一眼滿心欣慰。
陌軒吃一筷子雞蛋後,對曉夏說︰「大嫂,這幾天我和陌言討論過,京城不比咱們小鎮,招牌掉下來得砸壞三個當官的,就算真如爺爺所言,我們僥幸進了翰林院,也就是個六、七品小官,那些被招牌砸壞的,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比我們有權有勢。大嫂做生意不易,如若因我們行事不慎,害得嫂嫂舉步維艱……放榜後,我們另租房子住吧。」
听言,欣瑤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望著哥哥們。又要分離了嗎?才剛送走爺爺,大哥也走了,現在輪到二哥、三哥?還沒開口,她的聲音已哽咽。
曉夏垂眉,半晌後回答,「這樣的話,是不是以後都別見面了?如果有心人想要探,不難查出我們之間的關系。」
她問得兩兄弟啞口無言。
「樹大分枝理所當然,你們已經大到有資格決定自己想怎麼做,只是……我以為成功的目的,是為了把自己喜歡的人事物給留下,但如果為了成功,要讓喜歡的人事物遠離,那麼成功還有什麼意義?」
「我知道京城比小鎮危險,知道以後的日子不會像過去那樣輕松,我也很清楚這些都是為了完成你們的夢想必須付出的代價,因此我決定舉家搬遷,在做出決定的當下,我就打定主意讓自己更勇敢,迎向所有未知的危險。」
說完她低頭,繼續把碗里的米粒扒拉進嘴里,只是甜甜的小米粥已失卻滋味……
陌言離開,甘爺爺離開,現在他們也要離開?再過兩年欣瑤成親也會離自己而去,到時她又是一個人。
來到這個時代,她雖然什麼都沒有,卻有一群家人陪著,她努力付出、努力爭取認同、努力成為他們的家人,誰曉得到頭來……通通要走了?
放下碗,她說︰「我先去鋪子。」
快步走出大廳,剛推開大門,就听見兄妹三人從後頭追上來。
「大嫂,我們不走,我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陌新道。
這句話很普通,卻普通到讓她酸了鼻腔。
「大嫂,是我們想差了,這里是我們的家,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家人,哪里都不去。」陌軒道。
她沒回頭,因為眼淚飆下,回頭會很丑,因此她朝後擺擺手。「這種事還要說?我等著你們孝順呢。」
然而離家後,她並沒有去鋪子,而是走了趟靖遠侯府。
這是她性格的缺點——性急,事事都要明白清晰,生怕不清不楚誤判情勢。因此以兜攬生意為由,請問侯爺在不在府里?答案是不在。
不是他刻意爽約,而是真的無法?想起他那日的表現,心髒快跳幾下,出事了嗎?嚴重嗎?有沒有受傷?
問號涌出、心情壓抑,失落之際卻撞見靜寧郡主從里頭走出來。那態度好似進出自家府邸,她能夠這麼自若,是因為彼此之間已經有了某些認定?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原因很多,可能是因為心儀喜愛,也可能是為求自保,倘若是後者……她說過的,活著最重要,那麼她不該對他心存怨慰,畢竟那是人性,也是她對他的要求,她應該祝福恭喜。
當她還在替韓磊的行為解釋時,郡主已經從她身邊走過,帶著睥睨天下、高高在上的驕傲,無視任何人的存在。
但她注意到曉夏了,盡管那個晚上天太黑,她還是把曉夏看得清清楚楚。因為她長得太美艷,那樣一張臉,不管男人女人都會受吸引,所以她被吸引了,只是她更介意韓磊也被吸引……
四目相對,郡主勾起不濃不墨的笑麟。「姑娘怎麼又來?莫非是對侯爺上了心?」她的口氣並未加重,但曉夏從中听見一絲狠戾。
人在屋檐下,她已經習慣低頭。「姑娘誤會,我是來兜攬生意的。很快夏日便至,府中下人是否該準備添置夏衫了?」
她是布莊掌櫃?情況並非如自己想像?上下打量曉夏幾眼後,帶著宣誓地盤的驕傲,她道︰「允了。」
眼神示意下,中年管事走了上前。
「把府中下人的尺寸交給這位姑娘,每人訂制兩套。不過不必讓人進府,待衣衫做好命人去取即可。」
「是,郡主。」
見管事遵令,曉夏還是心酸了一把,連侯府中饋都能插得上手,所以身分已然確定?
管事走到她跟前。「不知姑娘鋪子在何處、店名為何?待尺寸量好之後,自會命人送過去。」
「東平街二十九號,『白曉夏』。」
郡主聞言猛地回望,她有好幾件衣裳出自「白曉夏」,難道她是東家?
「我听說『白曉夏」在京城開了鋪子,但與『金縷衣』有約,只能做個人造型,不能單獨販售成衣不是?」這話她在皇後娘娘那里听了一耳朵,還想過幾天上門看看,沒想到她竟然是「白曉夏」的人。
靜寧郡主,皇後佷女……她是在秦潤那里听說的吧。
匆忙間心生一智,曉夏回答,「民女無知,不知京城生意難做,把銀錢全數投進店鋪,誰知開幕多日生意慘淡,心慌吶!倘若再無進帳,怕是難以支撐,眼看夏季將至,便想著到各高門大戶問問,能不能接點工作以做貼補。
「『金縷衣』的顧客都是貴人,不會發生搶生意的狀況,就算汪東家知道我私底下接單,應也不至于糾結這點小錢。」
「京城里的高門大戶不少,你怎就單單挑上靖遠侯府?」
要說她沒有異心、沒被韓磊給勾引,她才不信。只是人總得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曉夏苦笑,挑上靖遠侯府不算巧合,來兩次兩次都遇上郡主,才是真的巧。
「民女听說靖遠侯是皇帝剛封的侯爵,新府成立不久,行事肯定還沒有定例,比較容易爭取到訂單,其他的高門大戶恐怕都有了習慣的合作鋪子。」
「倒是有幾分腦袋。」
「多謝郡主謬贊,元宵那日只是先過來踩踩點,畢竟初來乍到對京城街巷不熟,沒想會偶遇侯爺和郡主。兩位貴人龍章鳳姿天生一對,民女驚為天人,竟一時失儀,還望郡主恕罪。」她把能拍的馬屁全拍盡了。
曉夏說得合情合理,可是長得讓人感到威脅就是錯,郡主不依不撓問︰「你的話不老實啊,連皇後娘娘的差事都敢拒絕,哪會缺這點兒小錢。」
曉夏愁起眉目,咬緊下唇勉為其難回答,「給娘娘辦差是民女無上的榮耀,哪能收銀了?只是當時民女手上的銀子實在連塊像樣的布都買不起,哪有本事辦差?幸好秦老爺賞下一百兩……」
這話說得忸怩,但郡主听懂了,秦潤那個老匹夫,是吸著平頭百姓的血,跑到主子跟前邀功呢,難怪百姓對表哥評價不好,肯定是下面的小鬼惹禍。
她本就不喜歡秦潤,那人再勢利不過,明里暗地兩張臉,兩人見面時客客氣氣,你來我往熱情無比,但背地里秦潤編排自己的話,她半句都沒落下過。
有了白曉夏這番表白,娘娘那邊……她已經開始計劃給秦潤穿小鞋。
而曉夏沒想到,此時的鋪子里竟還有另一個難題在等待自己。
「白姑娘讓我好等。」秦潤不陰不陽說著話,口氣非常刻意,明顯到讓人輕易發覺,他是個太監。
「對不住,昨晚我熬夜趕設計稿,想著秦老爺不知能不能看得上眼。」
她笑彎兩道細柳眉,可惜眼前這位沒有男性賀爾蒙,否則肯定要為她的笑容買單。
曉夏巴結的模樣比上回好看,秦潤輕哼,見她眼楮微腫,明顯沒睡飽,這才揭過話題。
「衣服做得怎樣了?」
「秦老爺稍等。」她進屋里拿來包袱,放在櫃台上,拿出為皇後娘娘縫制的銀紅色紗蘿裳裙。「我在腰身處做了點小修改,能讓娘娘的腰肢看起來更縴細,還有這裙襪處,是今年最時興的繡紋,我想娘娘肯定會喜歡。」
秦潤變了臉色。「好大的狗膽,誰讓你改的,我不是一再交代要『一模一樣』嗎,你居然給我改了樣!」
她垂眉道︰「紗裙本就顯胖、適合體態偏瘦的人穿,如果秦老爺不介意皇後娘娘穿上之後看起來肥胖臃腫,給我一刻鐘,我立刻將腰身改成回來,至于繡紋……秦老爺這是在為難我。」
「當年裙禰繡樣是成大師唯一的徒弟繡的,世間會雙面繡的人本就不多,更別說有那樣的手藝,成大師失蹤之後,大家只能找上她的徒弟,衣服款式我能處理,但繡樣我無能為力,若秦老爺不介意等待,我就托人送回清水鎮,但話說在前頭,人家肯不肯幫忙是一回事,這一來一往間得耗上……」
她注意到了,在听見成大師時,秦潤眼角輕皺,頰邊肌肉線條緊繃。
曉夏決定再次試探。「要不,我把繡樣畫給秦老爺,如果秦老爺能找到成大師,也是一個辦法?」
「不必了,就這樣。」他狠狠瞪了曉夏一眼。
意思是成大師不在了?還是她已經沒有刺繡的能力?心咯噎一下,不好的念頭隱隱而生。
她連忙打開一疊設計圖。「秦老爺看看這些設計吧,我畫了十款,也試做了一套。」
看見設計圖時,秦潤眼楮瞬間發亮,比起成大師的手藝非但不遜色,反而更加……出彩,光是想像,他就能想像主子看見時會有多興奮。
「好,就照這些圖一張做一套。」
「這些衣服都是緊身的,優點是穿在身上能夠展露身材,因此我必須親自量身,才能做到嚴絲合縫、盡顯效果,要是過緊把肉擠成一團,看起來會產生令人不悅的油膩感,如果太松,這設計就白白糟蹋了。」
听到這里秦潤斜眼看她,嘴角微勾,想起成大師再瞄瞄白曉夏,眼微眯……是她自己送上門的,可與他無關。
「你確定?」
咬了咬牙,她用力點頭。「確定。」
天未亮,曉夏親自到紅榜下等待,她相信甘爺爺的判斷,直接站在張貼前三名的地方。果如爺爺預料,陌軒的會試成績不如陌新,十四歲的陌新拿到會元,陌軒只拿到第三。
榜單開出,京城頓時炸了,兩個默默無聞的小子,竟然考得這麼好?
這時候旁人還不知道他們的年紀、出生和籍貫呢,不過倘若有心人士調查,他們的身分肯定很快就會曝光。
擠出人堆,曉夏回到家里馬上讓車夫備車,將三兄妹送進唐家,唐紹和沒見他們,只讓下人帶話,並將之好生安頓。
曉夏塞一包銀子給陌軒,讓他照顧好弟妹之後,也飛快打包好行李,搬進鋪子,家里只留兩個下人守著,等待報喜衙役上門。
這麼一來百姓更好奇了,梁家兄弟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有如此本事,倘若出身高門,還有買通考官試題的可能,但他們分明不是,于是短短幾天,關于梁家兄弟的傳言甚囂塵上。
唐紹和沒見梁家兄弟是因為他受了重傷,在藥物的影響下,昏昏沉沉的無法下床。這天他終于清醒,張開眼看見妻子的笑臉在眼前晃。
所以不是幻覺,那個執鞭的女子,真的是娉婷?
想到她可能踫到的危險,倏地怒火中燒。「誰讓你偷偷跟去揚州的?」唐紹和從沒這般嚴厲過。
劉娉婷低下頭沒有辯駁,倒不是覺得自己做錯,而是覺得……受那麼重的傷呢,病人脾氣不好理所當然的啊,她家爹爹受傷的時候更難伺候,一個人就能把全家上下都給折騰過一回,折騰得娘想掛冠求去——掛的是她的三品誥命服。
所以她家相公這樣,小事啦!
「對不起。」她蹶起嘴巴演小女人。
娘說男人都吃這套,雖然不懂為什麼男人都喜歡又蠢又弱的笨女人,但娘匯集前人經驗,肯定不會錯,她吐吐可愛的小舌頭,扯扯丈夫衣袖,笑盈盈地望著唐紹和。
果然這一套唐紹和吃了。
他緩下聲嗓道︰「以後做事能不能用點腦子?你出事的話兒子怎麼辦?」
「你出事,我和兒子也不知道怎麼辦啊。」她嬌嬌弱弱地說著。
她的委屈嬌弱堵住他的怒火。
娉婷總說她腦子不好使,可腦子不好使的她,總能讓腦子很好使的自己無話可說。有時候他實在懷疑,到底是誰更傻?
「為什麼跟蹤我?」
她咬緊下唇滿臉委屈。「我作夢很靈的,每次夢見爹爹受傷,他就肯定會受重傷,你離家之前,我夢見你快死了,你的腳被箭射穿,手被大刀砍斷,脖子跟身體只剩下一層皮黏著……嗚,好可怕、好可怕……」
她撲進他懷里,呃……竊笑著。對,她在胡扯,但她必須盡快把這一荏掀掉。
唐紹和愣住,有這種事嗎?但確實……如果娉婷沒出現,他真的會變成獨臂郎君,還是頭身只剩下一層皮黏著的獨臂哥。
「夫君可不可以別罵我?如果重來一回,我還是要跟。」她鼓起腮幫子,睜著大眼楮望向他,態度比發誓更篤定。
長嘆一口氣……他哪里是生氣,他是不舍、是擔心。「謝謝你救了我。」
「成親那天我就說啦,我會保護你的。」她得意揚眉,委屈煙消雲散。
看著她的張揚,唐紹和也笑了。旁人問他為什麼要娶劉娉婷,她不美、性格魯莽又笨。
曾經,他是人人看好的狀元郎,是多少人榜下抓婿的好人選。根本沒必要紆尊降貴,即使她的父親是將軍,但在文官眼里,將軍等同于莽夫。
可他就是喜歡腦子簡單的娉婷。
沒有心計、單純,想怎麼活就怎麼活,那是他做不到的事,他連笑都是種布置,他成天忙著安排、算計,每走一步,都要想三輪。
他羨慕她的簡單,喜歡她的簡單,及能帶給自己的幸福感。
「那天你丟出去的那個是……」
「是甘師父送我的新婚禮物,瓶子碎開後,散出來的紫色煙霧會讓人昏迷,他們不昏,十幾個人呢,我哪里打得過。」
「那些人呢,你怎麼處理?」
「沒處理啊,就讓他們躺在那里羅。啊對……」她跳起來跑到櫃子旁,打開抽屜翻出一大包東西,用天真可愛的口氣說︰「我生氣他們,又不敢殺人,所以就把他們身上的東西通通偷走,還叫人把他們送到官府呢,我聰不聰明?」
她隱去挑斷手筋腳筋這事兒,也隱去把事情鬧大的惡毒心態,說得好像……無心插柳。那天她灑出大把大把錢,讓近百個民眾把人細住,敲鑼打鼓送進官府,一路走、一路喊——「揚州出惡盜,殺死青天大老爺」、「大老爺千里迢迢來稅,揚州稅賦多三成」、「過橋進城都要稅,百姓心苦不堪言」……
做事干麼遮遮掩掩啊,依她的性子就該鬧大,大到朝廷不敢也不能不。既然張誠學想演「盜匪殺欽差」,那就照他的心意來安排羅。
殺欽差的盜賊,他辦還是不辦?辦了,那些一個個全是官啊;不辦,民意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她就要張誠學生吞黃連、有苦道不出。
那天若不是暗地跟蹤張誠學,看他想算計自家相公什麼,怎會太晚回來,又怎會讓相公受重傷?這帳……一筆一筆她都會算得清清楚楚,敢砍她老公,她就刨他十八代祖宗。
「送官?」唐紹和驚呼,他家老婆會不會太……
倘若皇帝想保太子,她這樣一搞……把皇帝逼得連退路都沒有。
看著床邊的包袱,里面有銀子、令牌,還有太子給的密信。京畿大營的士兵竟淪為盜匪,真真是太長進了。
「你有見到韓磊嗎?」
無奈搖頭,這點她很抱歉。「安置好你之後,我進林子里找過……你別擔心,他的武功比你好,能脫險的。」
她在心中默哀,相公的功夫實在太弱,以後教兒子武功,還是自己來吧。
唐紹和苦笑,這安慰人的話很不中听吶,沒辦法,他家娉婷缺心機,說話直爽。「家里還好嗎?岳兒呢?」
「家里都好,出京前我把兒子送到爹娘那里,你傷成這樣,我還沒派人接他回來,不過梁家三兄妹來投奔咱們了。管家安排他們住下,兄弟倆很厲害,小的考上會元,大的考了第三,現在滿京城的讀書人都想找他們呢。」
唐紹和輕笑,情況和先生估計的一樣。「什麼投奔,肯定是先生的意思,怕他們被外頭的贊聲迷失本心,你吩咐人好好照料他們。」
「我知道,你別事事擔心,心老掛著傷怎麼能痊癒?快把魚湯喝了,我親手熬的。」
她、親、手、熬、的?額頭冒黑線,他勉強喝一口。詫異!居然很好喝?看著她喂自己喝湯,細心又溫柔的小模樣,誰能說他的小妻子粗魯。「娉婷手藝進步了。」
「不是我,是梁家小姑娘熬的,她可真本事呢。」梁欣瑤?那是白曉夏教的,白曉夏、阿磊……還有機會千里共婢娟嗎?隱憂頓時涌上眉心,阿磊會歷經千劫萬難平安歸來的,對吧?與此同時,摔進山澗的韓磊終于清醒了,眼楮張開那刻,他急急模上胸口。
不在?之前偷出的帳冊找不出問題,就指望這本了,如果它丟掉,那麼所有的謀劃……全成了白忙一場!
他強忍疼痛在床側翻找,被水沖走了嗎?
一名老奶奶進門,見狀問︰「公子在找什麼?是油紙包嗎?」
他連忙道︰「是。」
老奶奶走到木櫃前,從里頭拿出幾本冊子。「有點濕,我曬干了。」
「多謝大娘。」
「不謝,你真是幸運,從那麼高摔下來,竟然手腳沒折,也沒大傷口。」老奶奶笑道,這孩子長得真周正,一看就討人歡喜。
是母親在天庇佑吧,也或許是想活下去的意念促使他逃過劫難,舅舅也會安然無恙的吧?
「餓不?老頭子獵了只兔子,我熬一鍋兔肉粥,先墊墊肚子好不?」
「行,多謝大娘。」
趁著老奶奶出門,他翻閱冊子,一頁頁翻開時發現,濕了又干的頁面中間,隱隱透出字跡,夾層里竟有東西?原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他笑了,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殿試結束,再次被甘秋禹料中,陌軒奪得狀元,陌新成為探花郎。
大殿上,皇帝親自召兩人說話,得知他們師承甘秋禹之後,皇帝倍感親切,論輩分算,他們可是自己的小師弟啊!
成績公布之後進士游街,梁家兄弟是所有人的矚目焦點,他們年輕聰慧、容貌出眾,更重要的是他們受到皇帝看重,因此游街時不少鮮花帕子香囊紛紛往陌軒身上拋。
兩兄弟心情炸翻,他們終于光宗耀祖,終于成為父母以及過世兄長的驕傲。
盡管如此,端坐在馬背上的兩人,臉上不見分毫得意與輕佻。
人潮緩緩向前推進,他們在知味軒前揚起頭,對上窗邊那兩張臉龐時,笑容燦爛。
欣瑤的香囊往哥哥身上丟,笑得歡快極了,接住妹妹的香囊,他們朝嫂嫂和妹妹用力揮手。
有人順著狀元、探花的視線移去,看見肌膚嫩玉生香,容顏絕麗的曉夏時,頓實都驚呆了!這是哪家的貴女,怎生得如此明媚嬌妍?
站在人群中,白曉春听見百姓的驚呼聲,揉皺了手中的帕子。
誰能想得到,一窮二白的梁家兄弟竟有今日風光,而站在酒樓窗邊的白曉夏……憑什麼!
深吸氣,隱下猙獰目光,真的是報應嗎?
爹娘還不出百兩銀子,讓曉秋代替自己進鄭家,她本想以美色魅惑枕邊男人,借此取代正妻,沒想被打得剩下一口氣,從此再不敢翻風引浪;曉瑞死後,娘得了失心瘋,成日又哭又笑、呆呆傻傻,爹抱著剩下的錢,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算著花,舍不得給娘請大夫。
報應?大伯、大伯母在向他家討公道?
再次深吸氣,不對,不是這樣的,他們沒出息不代表報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瞧,徐華明一次兩次考不上舉子,可她逼著他放棄念書,當縣太爺的幕僚,極力討好巴結,如今縣太爺高升,不也把他們夫妻帶離那荒涼地,來到繁華京城?才沒什麼報應,是他們自己把日子給過壞了。
「曉春,我們回去吧。」徐華明小心翼翼說。
他也看見白曉夏了,誰想得到褪下一身肥膘,她竟是美貌無雙、嬌艷欲滴,而曉春……短短幾年她成了刻薄村婦,瘦得高凸的骨,讓她的眼楮變得精明凌厲,蠟黃的臉色、粗糙的皮膚,一開口就像刀子剜骨,讓人無處可躲。
「怎麼?看不下去?是不是刺了你的眼?當初信誓旦旦說會考取功名,給我爭個誥命,結果呢?啥都不是!看看人家姓梁的,當初你風光的時候,他們連學堂都沒上過呢,沒出息的廢物,梁家祖墳冒青煙,徐家祖墳這冒的是啥?」
她越罵越難听,徐華明幾乎把頭給縮進胸口里。
「小娘子。」
肩膀被人輕拍,她轉頭朝後看,見到一個圓潤白皙的中年男子,他笑得眼彎眉彎。「有事嗎?大叔。」
秦潤笑容微斂。大叔?你才大叔、你全家都是大叔!
但他表面看不出不豫神色,笑容持續擴大。「你認得今科狀元、探花?」
「是啊,我們是同鄉,我看著他們長大的。」
「可以說說他們家里的狀況嗎?」
他讓說她就說啊?白曉春斜眼相望、似笑非笑,秦潤從懷里拿出五兩銀錠,白曉春想也不想伸手就奪。
咻地,秦潤飛快把銀錠收回來,笑道︰「先說說。」
小氣!白曉春在心里想,卻還是說了。「他們爹爹是個教書匠,爹娘很早就死了,留下三兄弟和一個妹妹,老大去當兵卻死在戰場上,兩兄弟爭氣,一路從府試院試考上來,平日也不覺得他們有啥出彩,沒想竟考上狀元、探花,大家都在私底下傳,他家祖墳風水好,這兩年梁家祖墳旁邊遷來不少新墳。」
她絕口不提曉夏,好像一提,曉夏就能沾上梁家的光,她見不得曉夏好。
听她拉拉雜雜說些沒用的,秦潤不耐問︰「他們家里都沒人了?叔伯長輩都沒有嗎?」
「他們是外來戶,應該是沒啦。如果有,他們爹娘死的時候,幾個小的嗷嗷待哺,怎沒見人來幫襯?現在家里就兩兄弟和一個小妹妹。」
秦潤一听心安了,自從知道皇上心疑主子,派唐紹和到揚州查稅後,主子脾氣壞透了,揚州是主子的錢袋,萬一沒弄好,事情就大了。
這些年七皇子在軍中混得風水生水起,很受愛戴,主子能不緊張?
尤其這些年親信一個個被拔除,連皇後娘家、太子妃娘家都落了難,眼見七皇子在皇上跟前越來越說得上話,太子能不心煩?
旁的他幫不了忙,但想方設法讓太子開心,是他最大本事。太子眼光高,好不容易有兩個看得上的,沒想他們竟雙雙考上一甲進士,太氣人。
不過……沒權沒勢沒背景?那可真是太好了,只要謹慎安排,定不會有事的。
秦潤把銀錠遞給白曉春,笑問︰「小娘子想不想再拿多一點?」
「怎麼拿?」
秦潤壓低聲音,在她耳畔說了幾句。
白曉春一听,臉色微凝,但片刻後勾起一絲笑意。
對啊,這才叫做天道輪回,風水輪流轉嘛,總不能好事全教他家得了吧。
徐華明嚇壞,他沒想到妻子連擄人綁票的事都敢做!
確實,在京城丟掉兩個少年真不算個事兒,可那是新科進士啊,好壞是個官,人丟掉,官府哪能不查,他一路拉著曉春試圖勸說,沒想到換來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
從來在白曉春面前,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徐華明見她苦勸不听,也不知道哪來的惡膽,竟大喊,「你這個敗家娘兒們,自從娶你進門,徐家就沒得一天好日子,我考不上鄉試、娘被你氣死、妹妹被你拿去換銀子,現在你還想害死我?算了,如果你非要這麼做,我就休了你。」
咦?膽子肥了?竟敢這樣跟她說話?
白曉春冷笑,把他往牆上一推,「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回去,立刻把休書給我寫上!」
她又推又打,打得徐華明沒有招架之力、節節敗退,眼看路人紛紛圍攏看好戲,他受不了這等難堪,掩著臉低頭跑掉。
看著他佝僂的背影,白曉春哇拉哇拉罵個不停。「活生生一個齋種、廢物,沒出息的男人,嫁給你,我算是倒了八輩子血楣……」
她恨恨罵過一通後,看著圍觀路人,呸地一聲,恨恨扭頭就走。
她走到秦潤指的地方,看見游街結束的進士們聚在那里說話,人人臉上春風得意,也不知道這股春風什麼時候才能台到徐華明臉上。
嫌棄地又呸了聲,她在人群中尋找,終于看見陌軒、陌新,一笑之後,她換上焦慮表情,朝他們跑去。
「陌新、陌軒,快來!欣瑤被車撞了!」
「你說什麼?」
「方才她們在知味軒樓上看你們游街,你們過去後,她們就打算回家了,沒想一離開知味軒,竟然沖出一輛馬車,那聲……撞得可嚴重了,我看見欣瑤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渾身都是血,曉夏嚇得六神無主,讓我趕快過來喊你們,快!跟我來。」
他們知道白家兩房不和,但知味軒看游街的事白曉春沒說錯,心想畢竟是親戚,踫到這麼大的事,曉夏向她求救理所當然,因此他們想也不想,就跟著白曉春離開。
誰知剛進巷口,兩棒子揮下,兄弟倆就昏了過去。
左等右等,等不到陌軒兄弟回來,曉夏突地聯想起那個中年男子。不至于吧,他們再不是默默無聞的鄉下小子,他們是今科狀元、探花,誰敢輕易動他們?會不會只是有事耽擱了?
她安慰自己,兩兄弟已經長大,懂得保護自己了,她別再像只老母雞,時時擋在前面,他們將要擁有自己的生活,她老是神經兮兮,會帶給人壓力的。
只是,從知味軒訂回來的席面在桌上漸漸冷掉……姑嫂倆越等越心焦。
「會不會被人給榜下抓婿了?」欣瑤也有點慌,但今天是好日子,她不該胡思亂想。
「陌軒、陌新還小呢,想抓也得先問問我這嫂嫂的意思吧。」她試著說笑、驅逐心底不安。「我想應該是唐大人留他們說話,這段日子你們受唐大人和唐夫人的照顧很多,我該備禮上門道謝。」
欣瑤道︰「別的禮物不需要,只要嫂子給唐夫人親自做套 衣服就行,唐夫人很喜歡『白曉夏』的衣服,可惜手不夠快,每個月都沒搶到貨。」男裝 Men's clothing
「唐夫人告訴你的?」
「對啊,不過次數不多,唐夫人好像很忙。」
「知道了,等我見過唐夫人後,再提這事。」禮物還是得先備下,唐家的恩惠必須還,沒有唐大人的庇護……那個男人讓她有壓力。
兩人說著聊著,過了飯點後,曉夏等不住了,起身道︰「大戶人家規矩多,就算留飯,唐家定也會派人說一聲,不至于沒有半點消息,我去一趟唐府看看。」
這一說,欣瑤也緊張了。沒錯,唐夫人把唐府管理得井然有序,這種事斷不會發生。假如哥哥不在那里會去哪里呢?他們明知自己和嫂嫂在家里等。
「嫂嫂,我跟你一起。」
「你留在家里,如果陌軒、陌新回來,就讓人通知我。」
「好。」
曉夏加快腳步出門,沒想在打開大門時,看見徐華明站在門口。
徐華明越想越不對,如果事情鬧大,自己肯定脫不了關系。他本想去告官,卻又擔心那個男人身分高貴,萬一官官相護,自己肯定會倒大霉,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繞道梁家。
梁家兄弟考上一甲進士,要探听他們住在哪里並不困難,他一路狂奔至此,還想著要怎麼解說整件事時,門就打開了。
「白曉夏?」
曉夏看見他,不祥浮上心頭。
徐華明帶來的消息直接把她給推入深淵,兩兄弟確實被帶走了,他形容得不清不楚,她無法想像買通白曉春的男人是誰?他是蓄意已久還是臨時起意,帶走他們的理由,會不會是自己想像的那樣不堪?
不管是什麼情況,她都必須做最壞打算,倘若與那個很可能是皇親貴戚的中年男子有關,而對方的身分高到連唐大人都不敢貿然插手,到時,她能怎麼做?
把事情鬧大,鬧到朝廷不得不重視?
可行!但操弄輿論的事她沒有做過,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買通兒童、乞丐散播此事?
鳴鼓伸冤,把京城大大小小衙門的鼓通通敲過一遍?
她的腦袋不斷運轉,現在還有誰可以幫忙?
韓磊?他如今都自身難保,怎能把困難往他身上加。
宋敬?他一個五品小武官,如果連唐大人都不敢插手,找他有什麼用?
沈曦?不,她剛出嫁,丈夫官小,她連京城都還沒適應,能幫上什麼忙?
怎麼辦?她能找的人太少,偏偏該找的又不能輕易上門,焦灼燒了她的理智,扭著手指頭,她開始自我懷疑……來京城,真是正確決定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第十一章 細說從頭
走進不見人煙的山林,甘秋禹坐在樹上,一派悠閑自然,他看著從樹下走過、手捧青玉盒的黑衣男子,這是第三個——這個月的第三個。
他不知道他們送什麼給無湘子,卻曉得無湘子將他們視若珍寶。
重要到連他這個「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好朋友,都不能一觀?花了那麼久時間培養出來的交情,似乎也沒多了不起。
無湘子為人謹慎,能套出來的話有限,截至目前為止,只曉得他正在煉丹藥——一種會讓人永保青春、長壽、且大振雄風的藥。
爐火一天十二個時辰不歇,他忙得很起勁。
甘秋禹假作興趣,想從他手上買來幾丸,無湘子笑道︰「藥材太珍貴,你買不起。」
天底下有什麼藥材珍貴到讓人買不起?他實在想不透。
但他必須承認,無湘子在煉藥這件事上頭,確實頗有本事。那日他「受傷」,跌跌撞撞、意外沖進無湘子住的山洞里,無湘子給的藥,讓他的傷口在短短兩日內幾乎癒合。這一身本事拿來救人多好,偏偏全用在邪魔歪道上了,可惜吶。
交往數月,他有些缺乏耐心了,不如……粗暴一回?
等黑衣男從樹下離開時,他看準穴道,將手中石子射出,那人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就已暈了過去。
他抓起身邊布袋跳下樹,施展輕功、輕手輕腳地往洞穴走去,他將布袋口打開,里頭鑽出一條大蟒蛇。
當朋友還是有用的,至少他知道無湘子啥都不怕、就怕活蛇的秘密。
他的害怕並非因為蛇有毒,會造成危險,只是……單純恐懼,恐懼到一看見就全身麻痹、無力反抗。
每每以蛇為藥,他都得讓人把蛇給剖了、取出想要的部分。
洞里有剛離開時放的兩只受傷活雞,那是他這個「朋友」的善意魏贈。
果然巨蟒聞到鮮血氣息,緩緩往洞里爬進去,他雙手環胸、靠在牆邊,不久便听見無湘子大喊救命,甘秋禹微揚雙眉,好整以暇慢慢等待,直到無湘子的氣息漸弱,瘋狂的叫喊聲越來越低……戛然而止,他才慢條斯理地走進山洞里。
為什麼不直接用武力制服無湘了?難啊,他身上的毒太多,一不小心踫上,天底下沒幾個人能解,還是這樣更省事些。
韓磊易容返京,剛到城門,就發覺有幾張熟面孔在城門處徘徊。
在等著他回來?帳冊果然很重要,若非老奶奶無意之舉戳破了秘密,他當真以為是假帳冊呢。
他沒回靖遠侯府,直接進入唐家,暗中召來業炤珩,三人親手將帳冊拆開、縫補裝訂……呃,這種細致的女人工作,劉娉婷幫不了忙。
他們邊忙著,邊擬定應對計策。
唐紹和的入京之路也不平順,若非業炤珩「一時興起」到城郊拜廟,又逢唐夫人車駕毀損,好意將人捎帶返京,他還回不到家里呢。
「太子如此防備,你們進宮面聖不會太平。」業炤珩凝眉。
五年軍旅,業炤珩立下大大小小功勞,卻不敢通過奏摺一關關往上報,只能用密信呈到父皇御桌上,明面上的功勞全給了韓磊。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他把功勞送給韓磊,韓磊救他兩回。多年相攜相扶,他們已經是不能分割的共同體。
如今太子再不容他活命,敵人的刀劍取不了他的項上人頭,那就讓京畿大營的人來動手,在唐紹和與韓磊離京後,他接連遇刺,幸而宋敬機靈、自己身邊也高手如雲,否則他一死,就算韓磊二人在揚州挖出再多證據,父皇都會保下太子,因為……別無選擇。
「舅媽的方法看似魯莽,但也許這樣才能破局。」他們都太小心翼翼,處處顧慮皇上心情,生怕皇上翻臉。
唐紹和心底難免得意,嘴上卻道︰「她百無禁忌,是因為不懂朝堂動態,更沒想過忖度聖心。」
太子糟糕,卻掩不過皇帝是明君的事實,自他登基至今,百姓安居樂業、生活穩定,若非如此,依揚州那種搶錢稅制,百姓早就亂起來了,所以他們投鼠忌器,為皇帝而謹慎。
「我們就是太小心,才會遲遲報不了家仇。」
「所以你們都同意大刀闊斧、不顧後果?」唐紹和問。
業炤珩點頭,太子動作頻頻,再隱忍下去,恐怕連性命都沒了。
韓磊道︰「這次我不但沒依他的意思阻撓舅舅查稅,還幫舅舅假扮阮玉,太子還能不清楚我的立場?此後非但不會再拉攏我,肯定還要拼個你死我活。」
唐紹和點了點頭,「好吧,那就……破釜沉舟!」
這頭正在密謀,外頭曉夏找上門。
劉娉婷派人來報,听見陌軒兄弟失蹤,三人面面相覷,怎麼會?
早上定下名次後,兩兄弟還讓皇上召進御書房,他們離開後,皇上龍心大悅。
「朕這兩個小師弟好生栽培,日後定能成為棟梁之材。」皇上對甘秋禹懷有深厚感情,提拔唐紹和也有這層意思。
怎麼會消失呢?誰那麼大的膽子,進士游街才結束就發生這種事,分明無視朝廷法度,蔑視京城治安。
听到曉夏上門,韓磊控制不住想見她的欲望,明知大事尚未底定,保持距離才是保護她的最好方式,但陌軒、陌新失蹤,她肯定很害怕,這種時候他怎麼能夠不在?
顧不得理智,管不住相思,他什麼話都沒說,直覺往外沖。
看著韓磊的背影,唐紹和苦笑,破功羅!
還說要裝、能裝呢,溫柔鄉、英雄塚,但凡英雄都過不了這關,他但願能夠事事順利,但願別讓白曉夏成為韓磊受制于人的軟肋。
「先過去看看吧。」唐紹和道。
「好。」業炤珩點頭,疾行而去。他隱約感覺,梁家兄弟這一丟,會丟出大事來。
曉夏腦子亂糟糟,即使極力控制,卻還是抑不住眼角泛紅。
劉娉婷觀察強作鎮定的白曉夏,她長得相當美麗,唇紅齒白,膚若凝脂,濃眉大眼,眼底隱隱閃著英氣,看起來是個有主意、意志堅定的。她欣賞這樣的女子,如果她真能和韓磊走到一塊兒,她會很高興有這麼一個外甥媳婦。
三個男人匆匆從前院過來,腳步聲打斷兩人之間的沉默。
曉夏抬頭,目光對上韓磊,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瞬間她的堅強被擊潰。
她提醒過自己,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關系,她恐嚇過自己,靖遠侯不是她可以奢望的男性,她甚至強迫自己定在原地不許上前,但……淚水潸然,刷過了慘白的小臉。
她試著假裝淚水不存在,他卻無法視而不見。
一聲長嘆,他知道……無法了,無法推開她、無法讓她置身事外……所以,她不靠近他,他來靠近!
沒有經過同意,韓磊捧起她的臉,大拇指揩去她的熱淚,下一刻他把人抱進懷里,在她耳畔保證。「不怕,有我。」
隔著距離,她還能竭盡全力地裝無視冷漠,但體溫濡染、氣息感染,他的存在充斥著她的知覺五官,還怎麼裝得下去?哇的一聲,她終于放縱自己哭了出來。
抱住他的腰,曉夏明知道獨立才是王道,明知道韓磊不會是自己的擎天柱,但她松不開手。
在低低的啜泣中,他听見了她的極力壓抑。
「陌軒、陌新丟掉了,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得太多。」
「你不曉得,真是我的疏忽,我應該更謹慎的,明明心存懷疑,就該做足預防措施,可是我沒有。對不起,我辜負你的托付。」
「與你無關,也許那些人想對付的是我。」
韓磊懷疑,是不是夜渡梁家的事被發現,才給陌軒、陌新招來橫禍?是不是他返京的消息暴露,對手想用兩人逼出自己?
曉夏猛地抬頭,對付他?什麼意思?所以他置身京城真的很危險?若非如此,他不會想借郡主勢力,為自己謀取生存空間。
「白姑娘請說清楚,陌軒、陌新怎會丟掉?你疏忽了什麼?」唐紹和插話。
「剛才徐華明來找我……」她試著平靜地轉述徐華明所說的事。「甘爺爺離家時,一再卿咐陌軒、陌新別跟那些讀書人混,要他們除了到唐府求教之外,哪里都別去。他們乖乖照做了,進京以來幾乎天天待在家里,除唐大人之外,沒有認識其他人,直到元宵夜……」
她敘述兩次陌軒、陌新與中年男子的偶遇,包括對方命下人跟蹤。
「你怎麼知道對方是皇親貴冑?」業炤珩問。
「汪東家曾給過我一塊布,讓我用它來做衣服,最終那套衣服送到靜寧郡主手上,那時我才曉得。布是去年秋天江南新織成的飄絮錦,因織法復雜產量稀少,只作為貢品使用,平民百姓再有錢也拿不到。」
听到這里,業炤珩眼楮一亮。汪東家、白曉夏、飄絮錦,是她!那個很會做衣裳、讓淑妃總掛在嘴邊的白曉夏?讓韓磊喜歡的居然是她?充滿興味的目光朝曉夏望去,她肯定不知道,不久前皇後娘娘身上的銀紅紗蘿裙讓父皇怒摔硯台,要不是淑妃勸著,早就降罪于她。
倘若皇後娘娘時時挑釁,穿著它成日到父皇跟前晃,說不定父皇一個心氣不順,便要召她進宮好好「解釋」一番。
听到這里,韓磊寒冽了目光。「那個男人笑的時候嘴角會不自覺往左斜對嗎?」
他認得對方?曉夏忙道︰「是。」
「他的右眼也比左眼略大一些。」
「你怎麼知道?」曉夏驚呼。
韓磊沒回答,卻道︰「你沒猜錯,他是皇親貴冑,當今的太子。」
太子?以後要當皇帝的人?這樣的人別說擄走狀元、探花無罪?就算擄走宰相、尚書也沒人敢多話,曉夏的心頓時凍住。
那她的陌軒、陌新還能找回來嗎?小蝦米對上大鯨魚,他們有生還的可能性嗎?
舌忝舌忝干涸雙唇,她反手揪住韓磊的衣袖。「有個叫做秦潤的,你認得嗎?」她必須確定,他們抓走兩人和她腦袋里的齷齪想法沒有關系。
「有,他是太子近侍。」
韓磊的回答讓她瞬間全身發冷。不必猜了,十之八九是這樣,太子不會看上他們的才能聘為幕僚,畢竟初出茅廬的少年能有多少本事,再加上秦潤做的衣裳……太子好男風,專挑眉清目秀的少年下手,當年的白曉瑞,今天的陌新、陌軒……腳下一軟,她差點兒沒站穩。未來的皇帝出手,陌新、陌軒還能活著離開?
見她失魂落魄,韓磊知道她串出始末了。
「你怎會認得秦潤?」韓磊問。
「我曾告訴你,有個長相富泰的男子,在『金縷衣』帶走款式奇特的男裝。」
兩人對話間,唐紹和將太子好男風、四處蒐羅少年的事,低聲對業炤珩和劉娉婷說了,兩人驚詫不已,太子竟然……這事沒人知道啊,他也隱瞞得太深了,竟連半點風聲都沒走漏。
「那男子就是秦潤。」是肯定句,他本不確定當年那個男人是誰,直到曉夏提起此事,直到「小雛菊、生殖器」與他的記憶疊合,他才確定業炤瑜與自己之間,除家仇之外還有另一樁恩怨。
「白曉瑞死時,身上穿的就是那樣的衣服,衣服出自成大師的手筆,但她失蹤了,我追問汪東家,他隱諱避談,還讓我明哲保身別到處探問。」
「然後呢?」
「最近秦潤找上我,拿來相似的衣服,讓我重新設計,我的根基不穩,本沒答應,但他不容我拒絕,因此我留了個心眼,把衣服設計成合身版,並且堅持親手替本人量身才能裁制,當下他沒有答應我的要求,只把設計圖拿走,我估量著,他差不多該找上我了。」如果陌新、陌軒在他手上的話。
「為什麼留心眼,你想深入虎穴抓虎子?你以為自己能掀翻對方老巢?」
「或許掀不翻,但能救出幾個少年也值。」
「莽撞!你連秦潤背後的主子是誰都不知道,怎以為自己能救得了人?」
「我知道莽撞,但如果不試試,怎知不行?萬一成功呢,也許能改變一個孩子的命運,那是一個『人』,一個青春尚好,有無限可能的少年啊。」
她知道自己激動了,可……無法不激動,她親眼看見白曉瑞的屍體,親眼看見本該活蹦亂跳的少年,僵著身子躺在自己跟前。
她的激狂觸動了韓磊身上某根神經,他看著她,滿肚子話不知該如何出口。又來了,那類似的感覺,當時要是有個人擋在前面護住自己,是不是他就不會變成今天這個寒心冷情、性格狠戾的韓磊?
唐紹和看見韓磊眼底的動容,這一刻終于恍然大悟。為什麼在白曉夏還是一顆肉球時,韓磊就對她上心?因為她像顆太陽,能夠融化四方冰雪,韓磊心中那塊千年寒冰在她的照耀下,一點一滴化開。
「何況我不這麼做,就能躲得開嗎?我會是下一個成大師,消失後的成大師在哪里?還活著嗎?我不知道,這時除了死命拼一回外就是坐以待斃,我要選擇哪個?」
看著她,滿眼滿心都是她,疼了、不舍了,原來她不是順風順水,原來橫在眼前的危難等著她一關關去闖,他不在的這些年,她還經歷過什麼?「不怕嗎?」
「怕的。記不記得那時我求你別去從軍,但你非去不可。那時我想幫你縫無數面投降小白旗,你敲上我的額頭,說我不愛國。最終我沒有勉強你,那是因為我曉得人生有些事,就算明知道愚蠢,還是非做不可。這件事于我也一樣,因為——非做不可!」
「我是個很自私的人,我只想要自己的小家和樂,外面的風雨都與我無關。可是那些少年和我們家的陌軒、陌新一樣大啊,如果有人在他們求助的時候拋給他們一根繩子,他們就不會充滿絕望。他們還那麼年輕,有無數的夢想等待他們去完成,如果因為一個變態的男人而失去生命,不公平也不值得。」
看著她的憤怒,韓磊不說話了。
是的,那些天……他日日盼著有人拋給自己一根繩子,但他始終等不到,那種說不出口的絕望,直到如今仍在他的惡夢中張揚。
兩人對望,眼底沒有硝煙只有理解,他們在對視中理解彼此的心情。
業炤珩打破兩人對視,道︰「既然知道這件事與太子有關,我們分頭進行吧。太子在府外有幾處宅子,我先回去派人盯著。」
「此事外人一無所知,代表他做得很隱密,肯定不會把人放在名下宅子里,既然秦潤負責誘拐少男,給他們做新衣,男孩的下落肯定與他有密切關系。秦潤有處宅子在東街,我讓人去盯著。」劉娉婷道。
話剛插進去,她發現唐紹和詫異的目光,心中暗道︰死了、完蛋!娘說,男人只喜歡蠢女人,她露餡了。劉娉婷害羞低頭,怯怯地輕扯他的衣袖問︰「我是不是說了傻話?相公別笑我呀。」
「沒有,一點都不傻,我家娘子再聰慧不過。」
他該想到的,就算太子再蠢、再管不住下半身,非要尋個美貌少年來糟蹋,也不可能找上狀元、探花,因此有很大的可能是秦潤的自做主張,若真是如此……太子這回可真是被個奴才給坑了。
想到這里,唐紹和心頭一顫,心道︰天助我也!
他與業炤瑜交換一個眼神,就算帳冊的事釘不死他,囚禁狀元、探花,行禁臠之事,怎樣也要把他拉下台。
「天色已晚,白姑娘在此住下吧。」唐紹和道。
「小妹獨自在家,我不放心。」
「我讓人接她過來。」劉娉婷喊了聲芙蓉,三兄妹寄居唐府時,是芙蓉做的安排,欣瑤認得她。
「多謝唐夫人。」
夜闌人靜,明月高掛,曉夏心不定,盡管韓磊向她保證,這幾天太子不在京城,陌軒、陌新不會受到傷害,她仍然害怕,他們是她來到古代後的親人,這些年相依相伴,她損失不起任何一個。
梳洗過,哄睡欣瑤後,曉夏回到自己房間,她在屋里來來回回走著,膨脹的想像力,讓她在恐懼中沉溺。
敲門聲起,她打開門,台階上的韓磊染了一身月光,他看著她一語不發。
「有事嗎?」她的嗓子略干。
「考場外,我說十日後登門卻失約了。」
「沒關系。」反正不是第一次,她已經習慣。
「有關系,我趕不回來,是因為被追殺,逼得我不得不跳進山澗。」
山澗?有多高?他大難不死嗎?這些話很早就想問了,她一把將他拉進屋里,兩手在他身上模來模去。「有沒有受傷?看大夫了嗎?他們怎麼說?」如果不是口氣太急,如果不是表情滿是焦慮,他會以為她想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的手上上下下,模得他目光幽暗,必須極力控制住某處沖動,才能不讓尷尬現形。
見他不語,她催問︰「快回答我啊,你跟誰有仇?為什麼要殺你?」
一串串問話,顯示她的在乎與關心,這讓他的心情愉悅。
「別擔心,身上的傷都好了,只是一時趕不回來,昨天才順利進到唐府,心想陌軒、陌新考上一甲進士,你們應該在慶祝,便沒去打擾。」
「是不想打擾,還是擔心被他們發現你沒死?」一句話戳上真相,曉夏嘆問︰「你到底惹到誰?為什麼演戲?我搞不懂,你是打勝仗的大將軍,是皇帝親封的靖遠侯,所有百姓提到你,莫不帶著崇拜目光,這樣的你應該活得光明坦蕩、自信驕傲,應該行路有風,怎麼會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曉夏,這故事很長。」
「我有足夠的耐心听。」
「好。」特地選擇今夜來說故事,是確定她今晚無法入眠。
韓磊拉著她走到床邊,兩人就著床沿坐下,與她面對面,他看著她的眼楮說話,「我不是梁陌言,梁陌言的骨灰已經讓你親手埋在梁家的祖墳旁。」
「所以你是……韓磊?」
「對,我是韓磊,父親是永平侯韓政華,唐紹和是我的親舅舅。進京這麼久,你听過永平侯嗎?」
「沒有。」為了生意,她到處打听京中貴戶,里頭沒有一個永平侯府。
一自從祖父過世,父親承爵之後,永平侯府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父親無職無權,眾人談起永平侯府,只當做笑話。」
「你與父親的關系很糟?」
「非常糟,糟到我沒把他當成父親。」
「發生什麼事?」
「十幾年前,太子尚未入主東宮,他想方設法欲上位,到處拉幫結派建立勢力。我的外公名喚唐威,執掌北方二十萬大軍,太子想將他納入旗下,但外公不願涉入奪儲之爭,幾番拒絕後惹惱了太子,睚皆必報的他便密謀陷害外公。」
「你外公有軍權在手,他如何陷害?」不過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子。
「無法拉攏便殺戮,他與虞家買通內奸與外敵聯手,導至外公戰敗,五萬大軍亡于戰場,丟失兩座城池,朝廷彈劾折子不斷,指控外公通敵,外公心高氣傲,豈能忍受這等污哦,一怒之下帶著五千士兵深入敵營刺殺敵將。
「敵將亡,外公斬殺敵國太子于刀下,但他卻也因此身受重傷、不治而亡。外婆听見噩耗後暈厥,這一昏便再沒有清醒,外公家只剩下年僅八歲的舅舅。」唐大人竟是他的外家?「唐家就這樣沒落了?你父親沒有幫扶一把?」
「幫扶?哼!外公外婆離世不久,年邁的祖父也走了,爵位落在父親頭上,那時他風光無限,成為太子急欲拉攏的對象,皇後娘娘便將從姊嫁給父親為妾。
「虞氏一進侯府便興風作浪,當時懷孕的母親為娘家事憂心忡忡,又被虞氏處處算計刁難,最終母親被父親和太子合力害死,父親卻對外說是母親為娘家事四處奔波動了胎氣,導致胎死腹中。」
「當時處境很糟對吧?你們甥舅是怎麼活下來的?」
「是你們口中的甘爺爺照應我們這兩株幼苗。他叫甘秋禹,是外公的莫逆之交,他才華洋溢,文武雙全,可惜仕途不順,是外公將他推薦到先帝跟前,先帝看重,他成為皇上的太傅。兩人年歲相近、亦師亦友感情深厚,皇上登基後,也曾請他進宮教導眾皇子,但他被不學無術又處處作對的太子給氣得掛冠求去。他為報答外公的知遇之恩,將我和舅舅納入羽翼下,如果沒有他,我們大概都活不了吧。」
「後來呢?」
「雖年幼,但我們都很清楚太子對唐家做過什麼,報仇的念頭在我們的心中生根茁壯,可來不及等到我長大報復,我父親竟……」說到此處,他眉心皺出川字,憎恨、哀慟的目光望向了窗外那片銀白月光。
他的父親……到底對他做過什麼?心疼下,她的掌心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上。
掌心的溫暖滲入,迅速染上他胸口,對上她疼惜的目光,韓磊舒口氣,勾起笑意,是的,他已不懼!
「十三歲的我差點成為白曉瑞,我的父親親手將我送給太子作為禁臠,就為了換得官位。」
「垃圾!人渣!虎毒不食子,他竟能做出這種事。這種人沒有資格當父親,我們別認!」
不是「他」是「我們」?他喜歡這句話,于是拉過曉夏,攏入懷里。
她感受到微微的顫意,回手抱他,輕拍著他的後背。
「我不願意,他把我打得頭破血流,直接綁到太子的床上。那個晚上醉醺醺的太子進屋,我伺機拿錐子刺他,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他醉得太厲害,竟沒感受到疼痛,還嫌棄我被打成豬頭,敗壞他的興致,他翻身睡過去,我逃過一劫。」
「逃跑時,被人發現了,我只能不斷奔跑,因為很清楚跑得不夠快就會死。那個晚上滿地霜雪,冰珠子滲入鞋里,凍得我雙足僵硬……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回過神時天已經大亮,我凍得全身失去知覺。可我最後還是被追上,那些人圍著我,面目猙獰,我悲憤不已,決定咬舌自盡,誓死也不受人凌辱,幸而千鈞一發之際師父救下了我。」
直到那天,他才曉得原來師父不僅學問高深,還武功驚人,錯失這樣的師父,是太子此生最大的遺憾。
「殺皇子的罪名很嚴重,你無法待在京城,再加上你的父親,如果你回去,他肯定會『大義滅親』對吧?」她的口氣尖酸,表情刻薄,但看在他眼里,卻可愛極了。他愛她的義憤填膺,愛她的憤怒,愛她為了他忿忿不平。
「當時我並不知道自己殺的是誰。」
「為什麼?」
「我被打得鼻青臉腫、視線模糊,根本看不清男人的臉,但能讓我父親自願獻子,對方的身分肯定不低,于是師父帶我一路南下,最終在柳葉村落腳。」
「你怎麼會變成梁陌言的?」
「他為了養家,跑到深山打獵,卻被黑熊抓傷,傷得很重,連腸子都流出來,命快沒了還心心念念著家人。他說自己不能死,因為一歲的妹妹、三歲、五歲的弟弟需要他養育,還有個瞎了眼的母親等著他照顧,但他的傷實在太重,終究沒有撐過去。
「我捧著他的骨灰到梁家,欣瑤和陌新哭得很厲害,他們餓慘了,看他們這樣,我只好到廚房給他們做飯菜,三個小孩圍著我喊哥哥,那一刻我說不出心中的感受。喂飽他們之後,我想把骨灰交給他們的母親,這才發現她燒得很厲害,我找來大夫,但她的身子太虛弱,我放不下那幾個嗷嗷待哺的家伙,便留了下來。」
「這一留,他們真把我當成梁陌言了,師父說我需要一個全新的身分,再不能用『韓磊』行走天下。于是我趁人之危,成為梁家的一分子,我易容、我早出晚歸,避開村人窺探,我自以為做得很好,直到梁夫人過世前一夜,她把我叫到床邊——她知道我不是梁陌言。」
「你告訴她實話了?」
「對,她哭過一場後,把三個孩子托付給我,她說來世作牛作馬還我恩情。但她不欠我,我們是各取所需,之後隨著年紀增長,我慢慢改回原來面貌。」
「你從軍,你立下軍功,就是想當回韓磊?」
「對,我要為外公、外婆、母親報仇,要把太子拉下台,要他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
他又說起自己和七皇子的相識,細細地說了這五年的戰爭讓他學到什麼。
「太子沒認出你嗎?他不想報當年被傷害的仇?」
「他當然想,可惜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人宰割的少年。如今的我,有實力、有能耐,如果他想穩坐東宮之位,我是他必須拉攏的對象。」
「難道太子不擔心你為當年的事報復他?」
「當然,所以我假裝失憶,十三歲之前發生的事全忘記了。為此,太子試探過我無數次,甚至領我去春風樓,想看看我的反應。」軍中多年,殺人都可以面不改色了,不過是看男人在身下卑躬屈膝,算得了什麼?
「那永平侯的態度呢?」
「我的失憶讓他覺得自己安全過關,班師回朝的第一天,他就帶著虞氏生的兒女上門,甫見面就讓他們喊哥哥,他還求我幫忙弄個官職,我滿口答應了,與繼母、弟弟、妹妹的感情水乳交融。」韓政華太蠢,就算賣子求榮官位也坐不穩,短短兩年就讓太子連利用他的心思都歇了。
「為什麼,你就該指著他其他的兒子說『此子眉清目秀,承歡太子膝下,應能換到不錯位置』。」
他樂了,因為她的維護。「你變壞了。」
「好心是用來對待好人的。」
「對,好人壞人一視同仁並不公平。」
「那靜寧郡主呢?她替你執掌中饋?你們訂親了?」
「沒有,她只是一個眼線、一顆棋子,靖遠侯府里里外外全是太子的人,多她一個、少她一個沒有差別。但我的默許與曖昧,讓皇後和太子誤以為我樂意為他們效力,願為從龍之功無條件讓太子利用。
「之後我成為安插在七皇子身邊的間諜,為取得他們的信任,我還出賣過七皇子幾次,讓他在皇帝跟前吃癟。」
「然後呢?」
「取得信任之後,我加入太子陣營,得知內部秘事,若非如此我們不會輕易得知太子在揚州稅賦上動手腳,此次離京辦差、辦的就是這件事。他們太放心我,相信有我在,舅舅難逃一死。
「但不久後,他們發現我傳回的是假消息,舅舅不但沒有遭受暗殺,我還幫他改頭換面,變身為太子身邊的重要幕僚,助他查到若干線索,並竊得帳冊。為此太子下了死令,要我們兩人性命,我們躲過一劫,偷偷返回京城,直到現在太子還不曉得我們已經回來。」
「那現在你們不是很危險?」
「對,緊接著我們就要把帳冊送進宮里,這一路上肯定不會平靜。」
「那……讓七皇子去送?」
「他本就不受皇上寵愛,這些年的戰功,不但沒讓皇上高看他幾分,反讓皇上懷疑他有奪嫡欲望,如果帳冊由他送進宮里,效果會大打折扣。」
「為什麼七皇子不受寵愛?」
「皇上深愛淑妃,淑妃懷孕時為留住帝寵,把身邊宮女給了皇上,宮女很快懷上龍嗣,听見消息淑妃激動小產,命懸一線,從此再生不出孩子,她把罪過全算在宮女身上。七皇子就是宮女所出,恨烏及屋,淑妃把怒氣全算在七皇子頭上,要不是被養在皇太後身邊,他都不曉得能不能順利長大。」
「皇上的兒子都死得差不多了,他還不珍惜?」
「所以皇帝分外疼惜太子,即使他又蠢又傻,多年下來仍然沒放棄他,處處為他張羅籌謀。」可惜皇帝的悉心安排,太子從沒放在眼里。
「為了淑妃的怨恨,為國家百姓選擇一個蠢太子,皇帝太過私心。」果然戀愛讓人智商降低。
「皇帝還算明君,只不過男人嘛,總有那麼根軟肋。」
就像曉夏,也是他損失不起的軟肋,他寧可詐死,也不願意將她牽扯進來,可……她還是進入局中了。
「你也有軟肋嗎?」
話問完,對上他的眼,他什麼都沒說,卻也都說了,他輕輕地揚起笑眉,她沒說話,他卻曉得,她一定懂。
這種不必對話就能理解對方的默契,讓人愉悅。
握上她的手,他們之間的肢體接觸還很陌生,但兩人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了彼此的體溫。
「一旦太子虐殺少年的事爆出來,民間輿論會讓皇上保不住太子對不對?」
「對。」
「如果秦潤始終沒來找我呢?」
「依我對秦潤的了解,他會的。」
「為什麼?」
「秦潤貪婪又蠢笨,卻能穩坐太子身邊第一人,憑的是什麼?他懂得如何讓太子在某方面得到滿足。」他查過了,當年也是秦潤找上父親,威脅利誘、讓父親不顧血緣親情,以親兒血肉之軀獻祭。「太子生性暴躁,遲遲沒找到我和舅舅的屍體,肯定會大發脾氣,這時候身為弄臣就得展現價值,秦潤都能抓走狀元、探花了,當然會想辦法把他們打扮得讓主子見之欣喜。別想太多,先睡吧,睡飽才能應付明天的事。」
他將她抱上床,心里的結被他解開,曉夏松口氣,可氣還沒松盡,韓磊就除去鞋子也跟著上了床。「你不回房?」
「又不是沒睡在同一張床上過。」
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好嗎?「可我們孤男寡女。」
「放心。」簡短兩個字,他深吸氣,汲取她身上熟悉的氣味。
他說得對,也不是沒睡過,可這里是規矩嚴謹的古代,而她還是梁陌言的遺孀呢。
見她還有疑問,他苦笑道︰「拜托,我風塵僕僕趕回來,在城門口差點兒被太子的人逮到,之後一路忙到現在,真沒力氣回房了,要不你抱我過去?」
她抱?她是無敵鐵金剛哦?「抱不動。」她弱弱說。
「那就睡吧。」說完長臂一卷,他把她卷進懷里,然後曉夏就懵了。
不喜歡嗎?呃,挺喜歡的;凰覺不好嗎?呃,感覺挺好的;有損失嗎?應該沒有,還有一點點倒賺的愉悅感。
既然如此有啥好糾結的?也許一抱二抱,會抱出個水到渠成,金玉良緣就此定下,也許……看著閉起雙眼的男人,他是官、她是商,偶爾做點官商勾結的事,好像也不太壞。
來不及松就被嚇掉的那口氣徹底松了,軟軟的身子靠進硬硬的胸膛里,竟不覺得磕,如果這次的事能夠成功,也許、可能……
曉夏笑了,在這麼緊張的時刻,在陌新、陌軒尚未找回的晚上,她不應該笑的,但是她笑了,在他懷里。
因為感覺會沒事的,因為他在……他在就萬事底定。
「我們這樣會不會被沉塘?」突如其來一句,問出韓磊瞠大的雙眼。
「為什麼?」
「我是梁家婦,卻躺上唐家的床?不守婦道是很嚴重的罪名吧。」她說唐家卻不說韓家,因為知道他的心更向唐家。
他失笑。「不管哪張床、哪家婦人,睡在你身邊的都是我。安心睡吧。」他將她箍得更緊,做了這些年來,每天都想做的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第十二章 大仇得報
叮囑過欣瑤之後,馬車分別將曉夏和欣瑤送到鋪子和家里。
曉夏表面上看起來平靜,心底卻是惴惴不安,如果估計錯誤,秦潤不來呢?陌新、陌軒會不會危險?一個晚上了,他們會不會經歷什麼苦難?
離開韓磊的懷抱,安心散盡,焦慮回籠,數不清的猜測在腦袋里轉,直到秦潤上門。
抱著包袱,曉夏安靜地坐在馬車上,車行很久,她不敢打開車簾向外探看。
但她心里有譜,不蒙她的眼楮,不是因為信任,而是沒打算讓她回去。自己還是把情況想得太簡單,倘若沒有韓磊,她按計劃傻傻行動,別說救人,恐怕連自己都得搭進去。
連韓磊看不在眼里的「蠢人」她都斗不過?嚴重缺乏斗爭本事吶。
車行近兩個時辰,她猜大概出京城了吧,但路面平坦,不輸京城大街,都市建設做得不錯嘛,所以……是哪里?
馬車停下,曉夏乖乖地跟在秦潤身後下車,雙腳著地後赫然發現,還在京城里?
也對,如果真是兩個時辰的距離,太子想放松一心,得在路程上耗去多少時間。
那麼繞路的目的在哪?避免跟蹤?那韓磊還在嗎?心突突地跳著,她咽下口水,安慰自己,肯定還在的,韓磊那麼厲害,不會被輕易甩掉。
秦潤在門上用叩叩叩、叩、叩叩的規律連敲三遍後,門才緩緩打開。
「秦爺。」守衛向他打招呼。
「都好吧?沒人作怪?」
「沒有,都乖覺得很,練琴的練琴、跳舞的跳舞,沒人敢松懈。」
「那兩個……」話沒說透,對方機靈接下。
「都處理好了,東西已經送到麒麟山,是大師親手接的。」
秦潤點點頭,領著曉夏往里頭走。幾乎每走幾步就能看見一個少年,或下棋、或跳舞、或練琴、或泡茶……他們身邊都有兩到三人看守。
不確定那些看守者武力值多高,但確定此處戒備森嚴,沒有人對話,大家都神情緊張地做著手邊的事。
難怪太子性格變態的事沒人知曉,滴水不不漏吶,倘若有人告訴她,這園子里不管是看守者或取悅者,都不能活著離開,她也不會覺得訝異,上位者的名聲往往比下面人的性命更重要。
那些少年無一不是眉清目秀、風流俊逸的人物,可憐的孩子,就要在這里葬送一生,他們做錯什麼?
曉夏被領到後園,身材碩壯的男子在秦潤的示意下,把安在地面的鐵片拉起,她方知那是一扇門,門後是長長的階梯,兩人順著階梯走下之後,門砰的一聲關起,他們則借著昏黃的燭火照明,繼續慢慢往前行。
里頭有四、五間牢房,每個牢房里都關著人,那些人彷佛失去求生意志般,一個個蜷縮在牆邊,對于進來的人沒有任何反應。秦潤領著她走到最里面,隨即一眼就看見靠在一起的陌軒、陌新。
他們神情狼狽地望向來人,在發現曉夏時雙瞳瞠大,眼看就要沖上前,站在秦潤身後的曉夏連忙把食指往唇間一放,兩人剛開的嘴巴立刻合上。
「這兩個,十天之內趕出兩套新衣,按你設計圖上畫的那些,行不?」
意思是太子十天後會到來?
「沒問題。」她想也不想立刻回答。
對于她的毫不猶豫,秦潤很滿意。「你盡快給他們量好尺寸就走。」
「那衣服縫制有點復雜,我必須在這里裁剪,而且一絲不苟,才能做出設計圖上的視覺效果。」
「你要在這里裁剪?」秦潤懷疑。
「『白曉夏』剛開幕,每件衣服都是我親手做的,務求完美,招牌不能砸,以後我還要靠它賺錢養家呢。」
秦潤聞言不由冷笑。她還以為出得去?作夢吧!不過他現在需要一個這樣的人來替自己賣力。「你做衣裳的本事,最好有你說話的本事這麼高明,否則她會是你的下場。」
說完,粗短的手指往旁邊的監牢指去,那里躺著一個女人,听見兩人的對話,她將散在前方的長發往後撥。
成大師?太好了,她還活著!只是她的左手不見了,也瘦得只剩下骨頭……
白曉夏表現出一臉的驚嚇,顫顫巍巍道︰「我、我明白的。」
「行,你就在這里裁剪吧,有需要的話就像我剛才那樣敲門,連敲兩遍,上面的人就會開門。」
「知道了,多謝秦老爺。」
秦潤勾勾嘴角轉身離去,直到鐵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里頭又恢復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靜。
陌新悄悄朝她靠近,低聲問︰「大嫂,你怎會自投羅網?」
「不入虎穴,怎麼把你們這兩只小老虎救出去?」她刻意語氣輕松,刻意樂觀,刻意相信韓磊沒被甩掉,他很快就能來救他們。
「傻!你當自己無所不能啊?我們招惹的不是普通人物。」陌軒想狠狠臭罵她一頓,自從知道那人是太子之後,他再無僥幸念頭。
「知道啊,就是不普通,才需要我親自出馬。」她放低聲音在兩人耳邊說︰「這個太子不行,咱們就換一個。」
「說什麼鬼話?他是太子,太子啊!」陌軒激動了,以為她傻,卻沒想會傻到這等程度,怎不說皇帝換她來當?
「太子又怎樣,我們有你大哥啊。」
「大嫂,大哥已經死了。」陌軒更加生氣。都多久了還認不清現實,本以為她已經恢復正常,沒想到她還在欺騙自己!
「呃,這個……故事有點長……」勾過兩個小叔肩膀,三人圍在一起,她盡力壓低聲量,在他們耳邊把故事說完。
故事結束,兩人驚得說不出話,他竟然不是他們的親哥哥?怎會這樣?
「韓磊答應你哥哥和你們娘親的事,他全做到了,你們三兄妹都長得很好,別怪他沒把真相告訴你們。」
怪?怎麼怪,靖遠侯是梁家的大恩人吶!沒有他,稚子三人半個也活不下來,更別說得甘爺爺教導。
曉夏看看兩人,不再說話,讓他們慢慢消化這件事。
走到欄桿邊,她對著成大師招手。「師父,我是白曉夏,您還記得我嗎?」
對方無奈道︰「我就知道,以你的手藝早晚會輪到。」
「什麼意思?」
成妤鳳撐起上半身,慢慢挪到曉夏身前,挪動間,曉夏發現她的雙腿折了,而左手掌也被削斷。
怎會這樣?沒了左手,她還怎麼裁衣制服?這就是秦潤找上自己的原因?
「那年秦潤找到我時,我很得意,認為自己的手藝得到貴人青睞,從此就要平步青雲、大富大貴。直到進京城,搬到園子後,發現自己被控制,哪里都不能去、才曉得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師父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像陷入沉思般,成妤鳳一句句慢慢回憶。「他們喊他大爺,但我一眼就曉得他不是普通人,他系著明黃色腰帶,那不是平頭百姓能用的顏色。」
曉夏點點頭。「那人確實不普通,他是當今聖上的嫡子,身分高貴的太子。」
太子?呵呵,果然是啊……「這里養著很多年輕男孩,從七、八歲到十六歲,我的工作就是打點他們的衣裳。
「太子每隔幾天就會上門,如果他不滿意少年身上的衣服,我就會受到懲罰,從鞭打、杖刑到斷手斷腳,什麼刑罰都有,听說在我之前的裁縫連顱骨都碎了。每廢了一個裁縫,秦潤就會重新尋找合適的裁縫。」
「我本就擅長刺繡,不擅裁縫,這些年受的虐待沒有少過,但我好歹撐了三年,希望你能撐得更久些。」
凝視著師父的手腳,曉夏心情沉重,如此殘暴不仁、草菅人命,這樣的人登基為帝,將會是千千萬萬百姓的悲劇。
「那些少年也會受懲罰嗎?」她想起白曉瑞失去的一雙眼楮。
「他們比我更慘。」
「更慘?」
「這里是取悅太子的地方,太子心慕童男、愛戀少年,此事不能被外人知曉,因而到了這里的男孩,都別想活著走出去。」
「全死了?」
「對,受寵的可以活到十六歲前夕,不受寵的活到被看膩,之後他們就會被挖去雙眼。」
「為什麼要挖去雙眼?」
「那雙眼珠子是要給太子入藥的。」
「入藥?太子病了?」
「傻!是風月藥,吃了藥,太子可以在那些孩子身上逞一夜雄風。刨去眼珠之後,他們就被關進這里,天天喂以湯藥,那藥會讓他們的心髒不斷膨脹,七七四十九天後,剖胸取心,心髒也是要入藥的。
「不管眼珠或心髒都會用玉匣裝著,慎重其事地送出去,屍骨則直接丟進湖里,你沒發現池塘里的荷花開得特別早、特別茂盛、也分外美麗嗎?」
成妤鳳冷笑,當秦潤毫不避諱地在她面前說這些時,她就曉得自己活不了了,之所以還留她一條性命,定是尚未找到取代之人。直到看見曉夏……她明白,等新衣裁制完成,自己的死期就到了。
那白曉瑞是怎麼逃出去的?「師父,您記得這里有個叫做白曉瑞的孩子嗎?」
听見這名字,她冷漠的臉上出現一絲起伏。「記得,他長得和我佷子有幾分相像,當年我對他特別照顧,在他被刨去眼楮時,還特地去看他,他哭著求我幫他逃出去,我一時頭昏,竟然真的幫了他。」
為了這件事,她失去左手掌。「別多想了,過一天算一天吧,既然進來這里,能活多久就听天由命吧!」
「不會的,師父,我一定會救您出去的。」
「我都變成這個樣子,出去還能做什麼?算了,就這樣吧。」
「別絕望,您的右手還在,可以教導學生,如果師父有更好的去處便罷,倘若沒有,我開了間鋪子,到時師父過來幫我吧,我們合力把鋪子給做大!」
成妤鳳望著她,眼底浮上同情。多麼天真啊,她怎會相信進來這里還出得去呢?揮揮完整的右手,她倒地就睡。「快去做衣服吧,希望你能活久一點。」
曉夏看著她了無生氣的面容,不再多話,匆匆丟下兩個字,「信我。」
業炤瑜回京後立刻去見皇後,此次離京是去解決虞家留下來的爛攤子,這幾年虞家敗得徹底,若不是父皇對自己仍然倚重、對老七依舊冷淡,他都要懷疑父皇有意換太子。
母後把淑妃恨進骨子里,表面上卻與她維持良好的姊妹感情,淑妃無子且深得父皇恩寵,有她給父皇吹枕邊風,老七有再大的功勞也沒用。
可隨著父皇對淑妃娘家人的恩寵,及對虞家的冷落,母後無法忍耐了,明里暗地與淑妃斗得火熱。他勸不了母後,外祖家又老給自己添麻煩,他真想撒手不管,由著虞家去自找死路。
上個月揚州傳來消息,說帳冊被盜,雖然那些人信誓旦旦,帳冊不會輕易被看懂,但如果發生意外呢?他損失得起那些官員,卻丟不起那麼大的錢袋子啊。
之後暗衛回報,說唐紹和與韓磊已死。但是沒找到屍體,他哪能心安?沒想才多久功夫,又有消息傳來,說兩人已經被抬進宮里。
搞什麼鬼啊,什麼話都是他們說的!消息變來變去,吊得他的心忽高忽低,這麼不得用,要不要換批人使使?
業炤瑜想也不想拔腿就跑,搶著去攔截人。
抬著兩人的是太監,唐家和靖遠侯府的下人進不了宮,業炤瑜看太監一眼,他們皆是自己的心腹,幾人對著太子輕輕搖了下頭。
沒有?帳冊被偷,若不是他們拿走還會是誰?懷疑的目光望著擔架上的人。
「向太子請安。」唐紹和看著眼前人說道。
「父皇不是派你們出去辦差,怎會變成這樣?」
「稟太子,下官辦事不力,沒查出稅賦弊端,反遭刺客追殺,雖擺脫險境,卻身受重傷。」唐紹和虛弱不堪,回答得極其緩慢。
不是很厲害嗎?還假裝阮玉去套人家的話,強吶,這招他都沒想到呢,要不是張誠學生性謹慎,說不定到現在,自己還被蒙在鼓里呢。
這些年左膀右臂被砍斷好幾根,一直不曉得是誰在背後使壞,如今凶手終于浮上台面,唐紹和吶……厥功至偉。
看一眼昏迷不醒的韓磊,眼底閃過凌厲,對方的背叛讓他心知肚明,什麼失憶、什麼從龍之功?他們分明要從他身上討回唐威那筆帳!不過當年他們年紀那麼小,怎會知道自己謀劃了唐威的死?是誰泄漏出去的?
不管,有本事、有膽量就沖著他來,他就不信對付不了。眼下父皇還等著見他們,暫且動不得,之後……他會讓他們明白何謂死無葬身之地。
「既然傷得這麼嚴重,怎還進宮?」
「端居恥聖明,下官躺不住了,盡管差事辦砸,也得報與聖上,再派遣臣官下揚州。」
這話惹得業炤瑜火氣蹭地狂燒,怎麼,還沒查夠嗎!還要讓父皇派人往下?他狂怒,但臉上的微笑一刻都不曾降下。
「甥舅倆都是盡忠為國的好臣子,朝廷有你們為助力,是國家之福。」
他滿眼不屑,卻表現得一臉賢德,看在他人眼里,更覺得太子是接位的不二人選。
「多謝太子謬贊。」唐紹和說道。
昏迷的韓磊始終一動不動,他的膚色灰暗,五官僵硬,整張臉沒有一絲生氣,胸口處幾乎不見起伏,看來確實傷得很重。摔下山澗呢,能留一口氣回來,確實不容易。
「韓磊怎會傷得如此嚴重?」業炤瑜搖頭輕嘆,心頭卻盛滿得意。「到底傷到哪兒了?」
他邊說邊拉開棉被,這還不夠,硬是扯開韓磊松松垮垮的衣服,從領口衣角、袖口褲腿處看進去。只見四肢用布裹得一圈一圈的,上頭還隱有血跡滲出,這才滿意轉身道︰「既然唐大人掛心差事,你們就好好送兩位大人去見父皇吧。」
他甩袖離開後,擔架緩緩抬起,韓磊眼球微顫,嘴角勾起笑意。
業炤瑜不曉得,這一幕已經被報到皇帝跟前,皇帝揮起眉心,若非心虛,何來這場?
甥舅被送進皇帝跟前後,唐紹和虛弱地請皇帝屏退左右,待御書房的門合上,兩人便俐落地跳下擔架,並肩跪在皇帝跟前請罪。
見狀,皇帝臉色鐵青。
當年唐威的事,他並非完全沒有懷疑,只是沒有證據。何況哪個父親願意犧牲兒子?因此唐紹和當官後,為彌補心中罪惡,他把人留在身邊。
皇帝當然知道唐紹和在對付太子,他詳察證據,借自己的手,將太子心腹一個個除去。
這是他默許的,因為那些佞臣對太子有害無益,他一心拉攏唐紹和及太子,盼太子接近賢臣遠小人。
沒想到自己的苦心,太子半點不能體會,如今還鬧得勢同水火。
不過皇帝太清楚唐紹和的性子,若非為了小心周全,他不至于擺上這一場,至于韓磊……能頂替他人名字,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兵一路爬上三品大將,怎會是普通人,這樣的人不會無的放矢。
「怎麼回事?」
唐紹和幫著韓磊拆上的裹傷布,將藏在里面的帳冊呈上,他不帶半點情緒地將此次辦差過程一一詳述。
不過,仍是保留太子命韓磊趁機謀害自己的密令。
能不說太子蠢嗎?他怎會相信韓磊對舅舅沒有半分感情?相信他會為遠大前程樂意屠戮親人。
莫非是因為……永平侯?
韓政華能不顧親情、獻祭親兒,擁有相同血脈又失憶的韓磊,把尖刀送進舅舅身體里,定不會有任何負擔?
唐紹和半句話沒提到太子,但帳目記得清清楚楚,皇帝看著帳冊,怒火中燒,咬牙問︰「朕餓著他了?他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稟皇上,甘先生無意闖進麒麟山,遇見一名道士,那人仙風道骨、擅長醫毒,雙眉中間有一顆朱砂痣,自稱無湘子,他與先生相談甚歡,互為朋友。」
听見無湘子這名字,皇帝倒抽口氣。
此話似乎與皇帝所問無關,但細思極明,大理寺那票人在京城上竄下跳、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無湘子,竟能躲到麒麟山?麒麟山是陵寢的守護山,有軍隊駐紮,怎能讓他混進去,除非上頭有人下令。
那個「上頭」是誰?唐紹和沒明說,卻在皇帝問「他要那麼多錢做什麼」之後,答出這麼一句。
這是在暗指太子已經掌控那支軍隊,他要那麼多錢的用途——就在這里!
皇帝深知唐紹和性子謹慎,沒有把握絕不敢亂說,何況此事禁不起細查,他沒有必要說謊。倘若無湘子和太子有關……那麼自己中毒,太子就不會只是單純的受害者。
換言之,他有弒父謀奪江山的意圖?此事踩到皇帝的底線了。
「無湘子呢?」
「他生性狡猾,且擅于用毒,屬下怕打草驚蛇,若皇上想將他提來,下官去求先生。」
「去吧。」
「臣謹遵聖諭。」
見皇帝揮揮手讓他們離開,兩人對視一眼,重新把布裹回身上,躺進擔架里,讓太監抬著下去。
這動作讓皇帝眉頭深鎖,他們是在向他提醒,身邊有太子的暗棋?
這個提醒讓皇帝心里不是滋味,但有錯嗎?若非如此,怎會兩人甫進宮,太子便立刻追上來,若非事前布置……皇帝看一眼案桌上的帳冊,這些東西無法呈上吧?
這個皇宮,已經是太子的天下了?
業炤瑜出宮,心情略松,比起韓磊和唐紹和在外頭生死不明,他更樂于親眼見到兩人鍛羽而歸,傷重體弱地躺在自己面前。
可惜他們剛見過父皇,不能操之過急,要弄死他們,還得再等上一段時日。
但揚州那邊,那群膽小如鼠的官員怕是不敢異動了,才想讓他們送十幾萬兩上來……思及此,心情頓時不美。
秦潤已經等上半天,見主子出宮連忙迎上前。
「太子爺,您離京前看上的那兩兄弟,奴才已經把人給弄來了。」
他沒提兩家兄弟考上狀元、探花的事,前陣子主子不在京城,還不曉得這件事,秦潤擔心主子顧慮太多,玩起來少了幾分趣味兒,這樣未免不美。
不過是兩個沒背景的鄉下小子,家里連個能頂事的都沒有,能做啥?他可是連敬平伯家的公子都擄過,梁陌軒、梁陌新比起人家,身分差得遠,沒啥好擔心的。
「弄來了?」聞言,業炤瑜臉上一喜。
「對,主子要不要過去看看?」
「行。」深吸口氣,這陣子心煩得緊,是該好好樂樂、松泛松泛。
兩人坐上馬車那刻,黑衣人尾隨其後,確定馬車進了梅花胡同,立即施展輕功,往敬平伯府飛奔。
這一邊,欣瑤鼓起勇氣,走到縣府衙門前,揄起鼓槌用力敲響鳴冤鼓。
鼓聲一下一下撞在過路百姓心頭,眾人發現鳴鼓伸冤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不禁紛紛停下腳步觀望。
「小姑娘,你有何冤屈?」
欣瑤嚇得全身瑟瑟發抖,哽咽道︰「我二哥是今科狀元、三哥是今科探花,進士游街之後就雙雙消失了,我到處尋人,只曉得他們在游街後見過同村鄉親,接下來便再也沒人看過他們。」
出來看看是誰擊鼓的小吏,一听到這話頓時嚇懵了,丟掉的是新科狀元和探花吶,這兩人在京城的名聲可大了,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日後必定更加不凡,不曉得有多少鐘鼎之家在暗地里探听他們呢。
這可是天大地大的事兒啊,說不定連皇上都要追究呢。想到此,他三步並作兩步,沖進衙門通知大人。
不久後白曉春被抓,幾棒子下去,啥話都招了。
就在衙役滿大街尋找一個胖胖白白的中年男子同時,園子里的秦潤還樂滋滋地想著——白曉夏確實好手藝,那 衣服肯定能讓太子爺滿意。希望她活久一點,否則這幾年陸陸續續弄死十幾個裁縫,他都不曉得要往哪兒去尋到這樣的手藝人。
看見被綁在床上的兩兄弟,唇紅齒白、膚嫩目明,光瞧著就教人心動不已,尤其兩人分明緊張、局促不安,卻又要刻意裝沉穩的模樣,簡直動人心魄。
彎腰看著兩人身上的衣裳,業炤瑜眼楮眯成一條線,拉起裙襦處的小黃菊刺繡看了看,手指一路順著裙子來到上身。
原來領口可以這麼做?從左肩膀斜往右腋下,露出性感的鎖骨,雖然用的不是若隱若現的布料,裙襦處也非雙面繡,衣服里頭沒有繡著讓人臉紅心跳的那事兒,但還是讓人的口水很難控制啊。
他坐在床邊,笑眼眯眯地看著兩兄弟,笑問︰「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陌軒、陌新沒回應,但他們很清楚對方的身分。
曉夏已經將韓磊的安排說給兩兄弟知曉,所以他們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氣的……這種衣服是給人穿的嗎?大嫂太過分了,怎能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衣服!
「公子可也知道我們兄弟是誰?」陌軒說。
他們得到的指令是——竭盡全力拖延時間,別讓太子的獸性得逞,等待來人相救。
短短幾天,曉夏充分展現女強人高超的人脈拓展技巧,她日夜趕工,把衣服做好之後,就被送進成妤鳳住的房間里,她借口向成大師請教刺繡,硬把人給保下來。否則有曉夏在,成妤鳳對秦潤早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她模清楚整個院子里有三十幾個守衛和六個少男,另外牢里還關著三個失去雙眼的,以及陌軒兄弟倆。
能自由活動後,她到處自我介紹,「我開了間鋪子,專門為人做整體造型,但這不是我的主業,我的主業是媒人……」
這是個好話題,因為這些年輕漢子多數沒娶媳婦兒,若有媒人能幫一把,那就太好了。
緊接著曉夏和他們從對媳婦的要求聊起,一點一點模透他們的內部結構。
這些年輕漢子來這里的時間都很短,最長不超過三個月,他們甚至搞不清楚這里是做什麼的,只曉得自己的工作是保護少年,不讓他們往外跑。
一天兩天、東聊西聊,她慢慢模出一點規則——
這三十幾人當中,那兩個是有專屬「辦公室」的「高層核心人物」,主要負責挖眼楮、剖心、屍體填塘。至于其他人則是「照料」,負責照料的下層員工,原則上不參與內部工作,只會在這里待三個月到半年時間。
而每回主子「視察」後,就會領著一兩名少男到尋香院「考校功課」。
尋香院位居園子右後方,每回主子到來,除隨身伺候的秦爺和兩位高層之外,所有人都會被留在前院,不許到後院打擾。
因此這回主子視察,她特地往廚房跑一趟,和做菜的大娘哈拉,趁機往那鍋綠豆湯里加了料,那是進府前,貼身藏在肚兜里的。
有了神藥加持,滿園子上下很快地作起美夢。在門板發出第一聲敲擊時,曉夏立刻打開大門。
敬平伯領著二、三十個人怒氣沖沖進來,曉夏啥話都沒說,就在那些人當中尋找一雙熟悉的眼楮。
目光相接……找到了,她一眼就認出韓磊!
他在,曉夏便心安,確定所有事都在計劃內。
「人在哪里?」敬平伯怒氣沖天。
獨子在兩個月前失蹤,到處都找不到,母親、妻子終日以淚洗面,直到昨日收到密信,信中說他的兒子成了太子的禁臠。
轟的平地一聲雷,他不相信仁德寬厚的太子會做這種事,于是將信將疑。
直到今日有陌生男子登門,道︰「貴公子已經尋獲。」
對方給了地址,他想也不想就帶了家丁殺過來。
「在後院。」曉夏領著所有人往尋芳院方向過去。
眼看一群人怒氣沖沖跑來,秦潤和兩個「高層」滿肚子疑惑,前頭守衛在做啥?怎會連半點動靜都沒就讓外人闖進來。
秦潤剛要開口怒斥,不偏不倚一顆石子丟過來,倏地穴道被封,全身動彈不得。「高層」的下場沒有更好,他們還來不及叫喊就已經被打成豬頭。
下一刻,房門被怒火中燒的敬平伯的粗腿踹開,業炤瑜聞聲回頭,剛被松綁的陌軒二話不說,抓起床上的瓷枕就往他後腦敲下。
砰的一聲,太子……暈了。
「找到崔公子了。」不知哪里發出的聲音,敬平伯立刻追著聲源跑去。
易容成大管事的韓磊接手現場指揮,事情井然有序地進行著,緬人的、救人的、挖塘尋屍的……
伯爺和兒子相見、恍如隔世。
另一邊,正在審問白曉春的知府大人得到密報——狀元、探花找到了。
知府二話不說,立刻率領衙役上門,而好事的百姓一路尾隨,抵達時,後頭已經浩浩蕩蕩跟了兩、三百人。
為官多年,知府還沒有這麼風光過,領著民意、帶著微笑,雙手推開大門。
在踏進院門那瞬間,知府大人萬萬沒想到,迎面看見的竟會是滿地枯骨。天!震蕩朝堂的大案吶……
業炤瑜打死都沒想過,自己這一昏,會昏得風雲變色、日月無光,直接把自己給昏進地獄里。
同一天下午,甘秋禹把無湘子抓到皇帝跟前。
痴迷于煉藥的無湘子根本不管業炤瑜死活,只道︰「這是我與太子的交換條件,他提供人心予我入藥,我便給他……想要的藥。」
這話擺明了,太子確實有弒君之心。
而太子為求長生不老,強擄少男入藥的傳言,在唐紹和與韓磊的推波助瀾下,在京城四處傳得沸沸揚揚。
這下就算皇帝想放過太子,百姓都不會放過他!七十幾具屍骨吶,多少青春正盛、前途無量的少男,默默地為太子的貪婪殞命,就連今科的狀元、探花都差點兒受害。
民意高漲不下,最終太子被貶為庶民,秦潤、無湘子等人被判斬首示眾,皇後則送入冷宮,而為虎作偎的官員們更是一個個中箭下馬。
兩個月後,七皇子入主東宮。
第三個月,成為庶民的太子與賭徒斗毆,死于大街。而那個賭徒,便是易容後的韓磊。
大仇得報,甘秋禹、唐紹和以及韓磊在唐威墳前焚香,告慰其在天之靈。
都沒想過,重新再見面,情況會這麼尷尬。
韓磊原本就不擅長說話,兩兄弟和妹妹本就有點畏懼大哥,何況現在他還是靖遠侯,那是他們連想都不敢想像的地位。
陌軒、陌新心悶,他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念那麼多年的書,踫過那麼多的人,殿試時面對皇帝也能侃侃而談的兩人,面對「哥哥」他們又變回當年的模樣。
曉夏看看拘謹的三個人,抿住笑意,這是「畏兄癥候群」嗎?
她推推韓磊,撒嬌說道︰「你不在,陌軒都欺負我。」
韓磊聞言,眼刀子立刻射過去。
嚇得陌軒一個激靈,不敢置信地望向曉夏,堂堂男子漢突然勾起蓮花指,指著曉夏說︰「你告我狀?」
她蹶起嘴巴,笑得很張揚,擺明了——對啊,本人就是,你能奈我何?
韓磊凝聲問︰「離家前我怎麼跟你說的,你還欺負她?」
那聲音凍得陌軒腦袋結冰,他、他、他居然站在她那邊?
委屈極了,他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我是你弟弟,她是外人!」
話出,所有人都噴笑了,氣氛立刻輕松起來。
曉夏咯咯輕笑,認真道︰「你不在家,陌軒迅速成長,他年紀小小便努力讓自己成為頂梁柱,這些年幸好有他,不然我會很辛苦的。」
欺負小孩好玩嗎?韓磊不苟同地覷了曉夏一眼。大掌拍上陌軒肩膀,贊許道︰「你做得很好。」
「我做得再好,都需要大哥扶持。」
這話讓韓磊微微觸動,當年扮演梁陌言是身不由己,如今卻覺得……有家人真好。看看三個弟妹、再看看曉夏,就見她鼓勵地朝自己點了點頭。
她的意思他懂,那年她失去父母親人,重病之際被二房丟進梁家,她也是別無選擇地來到這里,然後付出、然後成為這個家的一分子。
茫茫人海獨自前行的感覺很差,能有親人相互扶持照顧,感覺極美妙。
所以桌面下,他輕輕握著她的手,對陌軒、陌新、欣瑤道︰「大哥是用來做什麼的?當然是用來扶持弟弟妹妹的,如果你們願意,就住下來吧,靖遠侯府太空曠,我一個人住有點冷清。」
陌軒、陌新猶豫著,擔心會不會帶來麻煩,讓人覺得他們想攀上侯府的關系,欣瑤見哥哥不說話,便也不敢發表意見。
曉夏笑道︰「你們不想搬,我可想啦,這宅子比起咱們住的要好太多,我打算在後院種一堆果樹,以後就有吃不完的水果了。」
後院?自己本打算蓋個演武場,算了,她想種果樹就種吧,大不了把隔壁宅子買下來打通就好。
「要不要種葡萄?」欣瑤問。
「對談,既然都要搭架子了,不如連黃瓜、絲瓜都種,再種一畦青菜,這樣天天都有最新鮮的菜能上餐桌。」
「大哥最喜歡蛤蠣絲瓜。」欣瑤笑眼望向韓磊。
「就這麼說定了,立刻回去打包!」丟下話,曉夏拉起欣瑤便要往外走。
陌軒板起臉孔,道︰「你不準搬!」
吭?一句話引得所有人都看向他。
「名不正言不順,搬什麼家?」听到這里,曉夏正想批評他讀書讀迂腐了,就听他繼績往下說。「曉夏尚未與侯爺成親,無名無分、憑什麼搬?莫非侯爺要讓曉夏為妾?」
哇,那口氣還真像一家之主啊。
「自然不是。」韓磊看著陌軒,滿臉驕傲,他真的長大了。
「既然如此,是不是該先談談婚事?」
「當然。」
「問名、納征、請期……梁家都依侯爺要求,唯獨聘禮嫁妝得好好談談。」
「你有什麼要求?」
「侯府可以出多少聘禮?」
「必定不會遜色于其他侯爺。」
其他侯爺?曉夏眉頭微揚,看來當將軍賺得頗多,才多久就積累出滿滿家當?
「好,那梁家給的嫁妝有鋪子三處,書院一個,房子三幢,白銀五千兩。」
曉夏驚了。「你瘋啦!那是全部家當,全都給我,你們拿什麼過日子?」
「除村子的祖宅,梁家所有全是你掙來的,拿來當嫁妝有什麼不對?我和陌新都當了官,還怕養不活妹妹?」陌軒說完,一旁的陌新、欣瑤猛點頭。
「天真,你以為六、七品小官每個月能掙多少?不貪污的話,恐怕光是拿來和同儕應酬都不夠。」
「那就不要應酬——」陌新沒說完,韓磊截下了話。
「宅子鋪子白銀多少,我不介意,不過有一樣嫁妝肯定得嫁過來。」
「哪一樣?」
「曉夏的家人們,侯府什麼都不缺,就缺親人。」
不會說甜言蜜語的韓磊說了甜言蜜語,瞬間一屋子人全被甜出淚水。
欣瑤年紀小控制不住,直接往韓磊身上一撲,說出從見到他那刻起就想說的話,「大哥,我好想你。」
梁陌言死的時候她太小,她記憶里的大哥就是韓磊。
一個擁抱,溫柔了他的眉眼,是的,有家人真的很好。
就在「全家人」樂呵呵地遙說當年時,一道聖旨下達,眾人瞬間臉色蒼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5 天前
尾聲 百年緣分
皇帝對待淑妃,即使無子帝寵仍盛,這在許多人眼里簡直不可思議,但她就是做到了。對于這種現象,除真愛之外,再找不到更恰當的形容詞。
皇帝寧願把有能力、有功勞的七皇子擺在一邊,硬要保住和人渣等級差不了太多的太子,就因為淑妃心氣不順,將流產的事算到七皇子生母頭上。
委屈啊、冤枉吶,曉夏要是那個因為固寵被送到皇帝榻邊的宮婢,肯定要一天唱十次「三聲無奈」。
韓磊陪著曉夏進宮,在御書房前,他被宮衛攔下,但他堅持要陪曉夏覲見皇帝,兩方對峙動靜不小,皇帝這才宣他進去。
嚴格來說,這行為逾越了,若不是淑妃也想見見靖遠侯,怕是他得先打三十大板,再說後話。
淑妃就坐在皇帝身邊,曉夏悄悄觀察兩人的相處模式,他們更像夫妻,不像帝王與妃嬪,在看見韓磊的時候,皇帝沒有說話,但臉色擺明不對。
曉夏瞄見桌面上的兩件紅裳時,心道︰猜對了,果然是啊……幸好當時多留了個心眼。兩人一起跪地請安,皇帝刻意不讓起,只問︰「白曉夏,唐紹和沒告訴你,這衣服只能做一件嗎?」
「回皇上,唐大人說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又做第二件,不把朕的口諭放在眼里?」
「回皇上,這兩件衣裳並不相同。」
「哪里不同?」
「請皇上與娘娘仔細看,幾年前做那兩套衣裳,設計主軸是——情侶裝,裙襪處的繡樣是雙面繡,女裝外面繡的是荷風送香氣,里面則是竹露滴清響,而男裝恰恰相反,外面繡的是竹露滴清響,里面是荷風送香氣。」
「至于新做的這件,卻只繡了一面。除此之外,請皇上與娘娘對比一下兩件衣裳的袖長,之前那件更寬更長,男裝也有同樣的設計,這是為情侶夜游元宵花市時,攜手交握、儂心暗喜的設計,後來這件並沒有。」
話說得夠明白了,意思是——皇帝叔叔,只有您能和淑妃攜手,你們才是情投意合的璧人,其他閑雜人等通通都是第三者,所以就算衣服長得有點像,畢竟沒有特殊含意在里頭,您就別計較了吧!
何況您的大老婆是皇後,她想把衣服做成啥樣兒,誰敢說不?
果然兩人互看對方一眼,臉上漾起笑意,多年來不敢開誠布公的情侶心,被曉夏一語道出,還有什麼不滿的?
見狀,曉夏立刻加碼,她將手上的包袱呈上。「回皇上,民女又做了兩件情侶裝,這次的設計主軸是人間煙火,盼皇上與娘娘笑納。」
淑妃一笑,這姑娘很貼心吶。
隨侍的太監打開包袱,里面是兩件白色長衫,曉夏設計了公主袖,腕間束起,頗有幾分俐落味道,沒有太長太寬的下襦,也沒有繁復繡紋,卻以水墨在裙襯處繪圖,男裝畫上水田白鷺,女裝繪入山林黃鵰。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見有人在衣裙上作畫,新鮮清新,讓人一見心喜。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舊,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鵰。我是以這首詩作為設計發想,希望皇上及娘娘喜歡。」
不是很想當平頭夫妻?她便抓住這份心思,刻意做下的設計。
「行了,起來吧。」皇帝道。
「叩謝皇上聖恩。」
她乖乖站到一旁,正想著怎麼把還跪著的韓磊也弄起來,就听見皇帝寒聲道︰「韓磊,無詔入宮,這是想做什麼?」
莫怪皇帝眼不是眼、鼻不是鼻,他沒事把人家兒子給端了,當爹的能夠高興?雖然稅是皇帝自己下的旨意,雖說太子罪有應得,但韓磊在背後的鬼祟手段……別當皇帝傻,光看他和曉夏及梁家兄弟的關系,就能猜出他沒少推波助瀾。
「回皇上,臣……通通記起來了。」他聲音低抑,像是強忍著巨大苦痛。
皇帝和淑妃面面相覷,他不是為了擔心白曉夏才跟著進宮的?
「記起什麼?」
「記起臣的身世。」
「你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永平侯的嫡長子。」
「回皇上,那是永平侯告訴臣的,並不是臣自己想起來的。這次九死一生從鬼門關闖過,病榻間許多陳年往事回籠,方才記起了多年前的事。」
「什麼事?」淑妃看著他眉宇間的哀慟,忍不住問。
「當年外公曾寫信給外婆,說明被內奸陷害的過程,當時他已經查明幕後黑手,並著人將奸細送往京城,不久後,外公便戰死沙場。
「然奸細半途被劫殺,此事不了了之,外婆死後,母親整理遺物,發現了那封信。發喪時,太子應皇上之命前往將軍府吊唁,當時母親身心俱疲,當眾指責太子是賣國賊,父親急忙向眾人解釋,說母親因父母喪亡得了失心瘋。
「喪事過後不久,那年臣只有五歲,卻記得很清楚,家里來了許多人,還有剛入主東宮的太子。我不知道他對父親說什麼,父親便避開了,然後那些人沖進了母親屋里,將母親牢牢綁在椅子上。
「我從門縫里窺見,太子邊指責母親讓他下不了台,邊命人將沾濕的桑皮紙一層層封上母親口鼻。那時母親肚子里還有個快要出生的小弟弟,太子對母親拳打腳踢,弟弟就這樣從母親的肚子里掉出。事後,管家從青樓里把父親找回來,父親卻對外說是母親為娘家事四處奔波動了胎氣,導致胎死腹中……」
他緩慢地說著那些年遭遇的艱難,包括十三歲的他被親生父親打包送到太子床上,他出逃,撞到腦袋,以至于失憶,幸而被甘秋禹所救,最後頂替梁陌言,以梁家長子身分長大,與白曉夏結親……
所有的事全是真的,除了失憶那一段。
皇帝苦笑,當年唐威的事果然與太子有關,他不願意承認的事,終究還是打到自己面前來,靜靜看著韓磊,是自己愧對他。
淑妃听著他的故事,動容道︰「可憐的孩子,那樣的父親就別認了吧。」
輕輕柔柔一句話,皇帝立即下令,削去永平侯爵位,貶為庶民,流放邊關。
「是朕教子無方,愧對了你,朕會補償你。」
「稟皇上,臣不想要補償,只求皇上為臣與白曉夏賜婚。」
說到底還是為了這出,皇帝與淑妃對望一眼,刻意重擊桌面,怒斥,「你不是梁陌言,他的婚約不需要你來守,朕早已答應靜寧郡主擇你為駙馬,你回去等聖旨吧!」
那一聲重擊,撞上兩人的腦袋,曉夏看一眼臉色鐵青的皇上,擺明了沒得商量。
韓磊不驚不懼,伏身到地。「回皇上,做人當懂知恩圖報,臣在最艱難時,是曉夏在身邊扶持鼓勵,豈能在飛黃騰達之後,棄糟糠于不顧?」
淑妃看一眼皇帝,接道︰「以白曉夏的身分,能嫁你為妾已是高攀,不如本宮與靜寧郡主談談,靖遠侯娶靜寧郡主為正妻,迎白曉夏為妾室?」
韓磊重重往地上磕頭,斬釘截鐵道︰「回娘娘,臣不願,臣只想與白曉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願其他女子涉足中間。」
「你看不起靜寧郡主?」
「臣不敢。」
「還是說堂堂郡主比不上小商女?」
「臣不敢。」
「既然不敢,事情就這樣定了,退下吧!」
韓磊起身,鐵青了臉色,帶著曉夏一語不發往外走。
曉夏咬緊下唇低頭緊隨其後,沒有寬大的袖子,他明目張膽地牽著她的手。
兩人在甬道間遇見靜寧郡主,太子已死、皇後被打入冷宮,她以為自己將被遣送出宮,沒想皇帝遲遲未下旨意,鎮日擔憂的她變得無比憔悴。
迎面相對,看見兩人交握的手,連日來積存的怨怒翻涌而上,她沖上前就想朝著曉夏一陣捶打,但拳頭未落,掌風揚起,靜寧郡主沒站穩,往後踉蹌摔倒在地。
「韓磊,你居然敢?」
「還請郡主自重。」冷冷丟下話,他轉身欲走。
「韓磊,你變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韓磊停下腳步,轉頭冷笑道︰「我從來都沒變,你是皇後的眼線,我是太子的仇人,我容忍你在侯府囂張,不過是為了降低太子戒心。」
「我被利用了?」
「你不是一向甘心被利用?」
再次轉身,任靜寧郡主哭喊叫鬧,他頭也不回。
曉夏緊跟在韓磊身後,直到雙雙上了馬車,兩人才松開手,但韓磊隨即將她抱進懷里,頭靠在她頸間,粗重的氣息噴在她耳際。
曉夏苦笑,皇權至高的時代啊,誰能忤逆皇命?
心明明酸爆了,卻還是強撐起笑臉,輕拍他的後背安撫道︰「沒事,就算你和靜寧郡主成親,我們還是家人,還是可以相互支持、彼此分享的好朋——」
話沒說完、被他截斷。「明天我就上折子辭官,郡主愛嫁誰嫁誰去,與我無關。」
「別沖動。」
「我沒沖動,當官純粹是為了報仇,太子已死,永平侯削爵流放,我的目的已經達到。還是說……」他突然握住曉夏肩膀,緊盯著她雙眼問︰「還是說,你不想嫁給我?」
他像被拋棄的小狗,看起來可憐極了,曉夏不禁苦笑,手指輕輕順著他的濃眉,道︰「我不嫁給你,要嫁給誰啊?誰都沒有你好啊。」
倏地,他笑開了眉眼,重新把她抱進懷里。「有你,我就足夠。」
「嗯,記住這句話,要是光有我還不夠,你還想結新歡……」
「永遠不會發生這種事!」他說得斬釘截鐵,但下一句又弱了氣勢。「但是不當大將軍,就賺不了大錢……」
「沒事,賺錢的事交給我,我挺厲害的。」
「那你只能養我一個,不能再養其他男人。」
他居然……撒嬌了?「這可不行,我還想多養幾個兒子呢。」
兒子……她要和他生兒子?韓磊樂極,捧起她的臉,往紅紅軟軟的唇上吻去。
他的技巧是零,節奏也不完美,不過他的唇是甜的,比蜂蜜還甜……
看一眼皇帝臉色,淑妃莞爾道︰「夠啦,人已經走遠,甭演了。」
「我哪有演,韓磊有眼無珠,竟然看不上靜寧。」
「對,他是有眼無珠,但他有顆赤忱的心,寧要糟糠妻,不要富貴女。他拋卻登天梯,只求一份真摯愛情,世間有幾個男人能夠做得到?」她幽幽地看著皇帝。
目光相接,他知道她聯想到什麼。「是朕的錯,朕做不到反抗父皇,做不到拋卻登天梯,做不到許你一世執手……」
「都過去了,別再翻舊帳,何況你是皇帝,韓磊可以拋掉身分地位權勢,你卻不能拋下朝廷百姓,拿你們作對比,對你不公平。」她何嘗不曉得當皇帝的困難,身為皇帝,他對她已是竭盡所能,不該再貪求。
「我就知道卿卿懂朕。」他握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淑妃低眉淺笑。「皇上身邊的臣子,一個個都懂得權衡利弊,懂得識時務者為俊杰,有幾個像韓磊這樣,有這種臣子是皇上之幸。」
「是啊,要找個不會拍馬屁的困難重重,看在卿卿為他說項的分上,行!朕就給他們賜婚,不過還得讓白曉夏再給咱們多做幾套衣裳才行,朕要穿著情侶裝帶你去看龍舟。」
今年……皇後進冷宮,終于能輪到她了。
「朕沒別的選擇,只能讓老七入主東宮,你別怨朕。」
「皇上這是在埋汰我呢。我何嘗不曉得當年痛失愛子,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只不過她的地位崇高,動了她皇上難為,而我亦不曉得能不能安然存活,這才把氣發泄在七皇子的生母身上,認真說來那孩子也真無辜。」
「卿卿能理解就好。」
「盡快給那兩個孩子賜婚吧,只怕動作慢一點,就有人要辭官了。」
「卿卿確定韓磊回去後,不會後悔自己的堅持,明天就上折子求娶郡主。」
「要不要打賭?」
「行,如果韓磊辭官就當卿卿贏;如果沒有,就算朕贏了。」
「如果我贏,除賜婚之外……我還想……」
「想什麼?」
「想認白曉夏為義女。」
「這麼喜歡她?」
「不覺得她那兩顆圓溜溜的眼珠子,和我年輕時很像?」
兩人說著說著,說出了滿臉笑意,年輕已經離他們很遠,但他們卻在年輕的韓磊、白曉夏身上,看見當年的自己……
嫁妝一抬接著一抬,一眼望去彷佛數不清,而真有人細細從頭數到尾,竟然有兩百多抬。
誰家嫁女這樣豪氣?圍觀百姓中有人這樣問,穿著青色梢子的婦人笑答,「是淑妃娘娘嫁義女。」
「難怪,只是嫁個義女給這麼多嫁妝?」嫁公主也就這樣了。
「誤會大啦,嫁妝當中有八成是從侯府抬出來的聘禮。听說這個義女不簡單,最近京城有間鋪子叫『白曉夏』听過沒?」
「听過,那鋪子可火啦,他們給皇帝淑妃做衣裳,皇帝一穿滿意極了,龍心大悅,親手寫了牌匾,現在京城貴人爭相到『白曉夏』做衣裳呢。」
「不止這樣,那鋪子不光做衣服,連鞋子首飾妝容都包辦,再丑的人往那鋪子走一趟,保證能脫胎換骨,听說因此還促成了好幾樁婚事。」
「真有這麼神?」
「沒這麼厲害,淑妃娘娘怎會認她當義女?看見嫁妝前幾抬嗎?全是娘娘給的添妝。」
白大川和李氏站在人群中,听著百姓的議論,心底萬般滋味說不出口。
是徐華明寫信讓他們進京的,信里沒有把話說明白,只是一再催促他們盡快進京,還以為這對夫妻發達了,要接家人過來享福,沒想到徐華明會領著他們到監獄,並且當面把休書給了。
他們這才曉得白曉春攤上大事,她竟助人綁架梁家兄弟,人家已經考上狀元、探花,庶民害官刑罰能不重?不但杖三十,還得關上十年。
他們見到女兒時,她剛挨完杖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前日傳來消息,說人沒了,他們緊趕慢趕到監獄收屍,今兒個捧著骨灰準備打道回鄉,卻在路邊遇見出嫁隊伍。
淒涼地看著馬背上英姿颯颯的韓磊,誰想得到他不但沒死,還成為靖遠侯!曉春嘲笑白曉夏變成寡婦,彷佛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怎會轉眼間她就成了高高在上的貴人,而嘲笑她的曉春……竟變成一捧骨灰。
「當年白曉夏在祠堂里說的話是真的吧,大伯、嫂子親手給了咱們報應。」李氏緩慢說著,如今的她已不再瘋瘋癲癲。
白大川聞言緊皺眉頭,推著妻子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快走!」
李氏邁著老腿往城門走去,身後的熱鬧喧囂漸漸遠離,他們成了兩個世界的人,第一次,白大川後悔起自己的所作所為。
唐紹和領著陌軒、陌新在前頭招呼客人,甘秋禹卻待在新房里和欣瑤陪伴新娘子。沒人鬧洞房,洞房里依然喜氣熱鬧。
自從甘秋禹回來後,欣瑤成天到晚黏在他身邊,片刻不離。他嘴上抱怨著,笑容卻怎麼都停不下來,誰不喜歡小孫女的依戀呢?
「……朋友不是當假的,送過幾次燒雞,無湘子對我推心置腹起來,我這才曉得他天不怕地不怕,就只害怕蛇,一見到蛇便會全身發軟,這不,大蛇往洞里一鑽,事情就完啦!」
「就是因為這個功勞,皇上才給爺爺賜宅子、讓爺爺當高官對不?」
「才怪,分明是皇上想把我留在京城,不讓我到處跑,當官已經夠累,那家伙下棋又下不贏我,還老要我進宮陪他下棋。」
「要不……下次我陪爺爺進宮吧,我給皇上做好吃的討好他,讓他別老煩爺爺?」
曉夏失笑,她真是把欣瑤給富養得天真爛漫了呢。「你听爺爺的呢,他分明就很愛進宮,什麼抱怨啊,根本就是炫耀。」
听見這話,三人笑成一團。
欣瑤勾住甘秋禹手臂,靠在他肩膀上。「誰讓我家爺爺這麼厲害,教皇帝、教舅舅,教完姊夫又教二哥、三哥,每個徒弟都出類拔萃、人中龍鳳,皇帝能不愛爺爺?」
「小丫頭是在夸獎爺爺,還是夸獎你哥哥?」
「都夸。」欣瑤紅著臉往甘秋禹懷里賴去,賴得曉夏捧腹笑不止。
「曉夏。」甘秋禹正色道︰「我第一次見你,便知你與眾不同。韓磊那小子能遇見你,是他的福氣,你好好待他,和和美美過一輩子。」
「我會的。」
「他心里有傷,你要有點耐心,慢慢為他撫平。」
「好。」
「早點生個孩子,趁我這把骨頭還堪用,再給你們教出一個人中龍鳳。」
「行!」韓磊進屋,接上這麼一句,接得曉夏臉紅耳赤。
「這麼早回來干什麼?你不趁機好好與那些官員打好關系?」甘秋禹瞪他。
「家里沒有女眷,我怕曉夏沒人陪。」
「我們不是人嗎?出去出去,時辰還早得很。」
「他們都想見師父,還是師父出去見見大家吧。」新任宰相,誰不想一見。
韓磊看欣瑤一眼,欣瑤會意,推著甘秋禹往外走。「爺爺快走,我想看別人巴結爺爺的模樣呢。」
甘秋禹邊走邊笑。「你啊,心就向著韓磊吧……」
新房里頓時安靜下來,他一步步朝曉夏走去,站在她跟前,勾起她的如玉臉龐,笑道︰「我終于娶到你了。」
「這是你的認定,我可是在八百年前就認定自己已經嫁給你。」
「八百年前?多深的緣分,一代又一代,你始終是我的媳婦。」
緣分?是啊,若非緣深,她怎會從千百年後到此與他相識、相戀、相守。
抱住他的腰,她低聲道︰「你要一輩子對我好。」
「這一輩子,除了你,我再不會對別人好。」
曉夏滿足嘆息。夠了!光是這句就值得她從千年後來到這里,讓他成為自己的深閨夢里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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