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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花暖 -【律師大人惹不得】《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4 天前     標題: 花暖 -【律師大人惹不得】《全文完》

花暖 - 律師大人惹不得

是哪家八卦雜誌記者這麼沒良心?
她不過跟表哥同住一屋
怎麼變成她是新歡還和表哥情人玩3P,
更扯的是,這消息居然是仇敵爆料的!
開玩笑!她一世的清白怎能被他給毀了?
當場她就到樓下找他算帳去,
沒想到他衣衫不整就罷,竟還放狗嚇她!
她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天生只怕狗哪!
嚇得她哇哇大叫,不計形象的奪門狂奔,
但她的惡夢還沒結束哩!
她暗戀的學長指名要她做他的專題報導,
題目是“眾女人愛戀的黃金單身漢”,
唉!為了學長,不情願也只能豁出去了!
她的表情從昨晚的兇狠變成今天的諂媚,
可他非但不為她的美色所動,
還要她每天幫忙蹓狗做為交換條件……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4 天前

  第一章

  「溫煥光是個人面獸心,無惡不作的大壞蛋!」

  噹一聲嬌軟可愛的女音爆出的憤恨咒罵話語,迴盪在廣闊的室內時,立刻引起客廳裡兩個男人的注意和認同。

  「講得好!講得真好!」一名長相斯文俊秀的男人一聽到那句軟聲抱怨,連忙起立鼓掌叫好,「說得太棒了!」

  語畢,馬上招來白眼。

  「什麼太棒?要不是你把十八樓賣給他,我怎麼會被八卦雜誌亂寫?」怒氣衝天的路荷夜將手上的八卦週刊狠狠摔在茶几上,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燃著熊熊怒焰,怒瞪著一臉無辜的表哥。

  「小夜,妳這麼可以這麼冤枉我?我又不是故意賣給他的。」狄致奔做出捧心哀嚎的可憐狀,替自己伸冤。「要不是當初那個死宦官是用別人的名字來跟我買的,我才不會賣給他!」

  「對啊,小夜,妳這麼說真的有失公平。」

  一旁穿著一身輕便休閒服,慵懶靠在沙發上,把別人家當自己家一樣的衛逢平忍不住替老友說兩句話。

  「我們當檢察官的最誠實了,我來說句公道話,這件事真的不能怪妳表哥,溫煥光一直是個心機很深的人,妳表哥鬥不過他的。」

  他拿起蘋果把玩著,一面客觀冷靜地分析敵我情勢。

  「妳想想,溫煥光現在可是專門替為富不仁的奸商和魚肉鄉民的政客打官司的紅牌律師,以妳表哥的智商,可能贏得了他嗎?」

  這的確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路荷夜一雙明亮圓潤的大眼直盯著表哥看,半晌才認真的點點頭。

  「也對。」表哥的確有點笨。

  「沒錯、沒錯!那個宦官心機真的太深了。」含恨吞下衛逢平的「公道話」,狄致奔把話題轉回來,繼續數落死對頭。「他人神共憤的程度,走在路上連狗都想咬他。」

  「所以他常常被狗咬,哈哈哈。」講笑話向來很冷、而且鮮少有人捧場的衛逢平緩緩湊上一句,頓時冷場。

  「哈你的頭啦!」

  就算說溫煥光心機深,也不能降低她的火氣。受不了這笨蛋二人組,路荷夜很抓狂地瞪他們。

  「你們幹麼那麼高興?!你們也被罵了耶!他還暗示你們兩個是Gay!」

  「什麼?又來了!這個王八蛋!寫在哪裡?」已經萬年交不到女朋友的狄致奔火大地衝上去想搶過表妹手上的雜誌。

  「還是我先看吧!」衛逢平跟著湊過去。

  「你們不要搶!」路荷夜把雜誌緊緊抱在懷裡,堅決要把自己的意見發表完。「反正你們不是第一次被抹黑了,上次他不是還說衛大哥有私生女嗎?」

  「我可沒有,我還是黃金單身漢。」而且是地檢署第一帥哥。衛逢平冷靜地撇清,還在心裡偷加註解。

  「他還說表哥到現在還沒交女朋友,都是因為喜歡男人的緣故,而且還暗指你們兩個過從甚密。」路荷夜簡介著雜誌內容,但很快的決定了那都不是重點。「可是這些根本都不重要,畢竟你們都是男生,而且表哥你也真的交不到女朋友,就算你跟衛大哥有什麼,我也不會驚訝。」

  「妳亂說!胡扯!血口噴人!」

  沒機會走桃花運,傷口還被灑了半斤鹽的狄致奔在一旁氣得猛跳腳,可路荷夜一點也不在乎。

  「可是他現在居然把矛頭指到我身上!我哪裡得罪他了?我根本不認識他!」她越罵越火大,白皙的臉蛋因為憤怒而染上紅暈。

  「乖,小夜妳先喝口水緩緩氣,那個宦官真的是很混蛋,可是妳也不要氣壞身體。」衛逢平在地檢署早已看慣這種激憤場面,遞上水杯安撫道。

  「唉!哥,我以前不該懷疑你是因為嫉妒人家交了很多女朋友,才老是說他壞話。」路荷夜接過衛逢平的好意,喝了幾口水,稍微平復情緒,忍不住又為自己從前對人性的無知感到後悔。

  打從她從國外留學回來,搬進表哥投資的「鈦貴名門」大廈之後就日日夜夜被表哥跟他的死黨們耳提面命。

  那位被表哥那群人戲稱為「宦官」的男人,姓溫名煥光,是他們高中時代的死對頭之一。

  據說此人從小就陰險狡詐,非常會耍心機手段。

  而這位連狗都嫌的宦官先生長大之後為了發展這項長才,當上了律師,專門替社會敗類打官司。

  賺了大筆黑心錢後,宦官先生就拿錢請托別人在價錢昂貴、品質高尚的鈦貴大廈買下一個單位。

  他之所以請托別人代購房子,完全是因為明白自己的惡名昭彰,生怕一洩漏名字,人家就不肯賣了。

  起初,路荷夜天天聽表哥跟衛大哥講他壞話,心裡還覺得有點過火,甚至懷疑他們是出於男性的嫉妒。

  尤其聽了太多宦官先生如何腳踏十八條船、踐踏無數女子芳心的故事,再比對自己的表哥雖身為副總裁,卻將近三十年一直沒什麼桃花的窘境,她很難不做這樣的聯想。

  不過現在她終於知道,表哥是對的。

  溫煥光的確是個混蛋!

  「沒錯!沒錯!妳能體會表哥的苦衷就好。」終於得到表妹的認同,狄致奔幾乎要感動得眼泛淚光了。

  「衛大哥。」

  既然要懺悔就買一送一吧。路荷夜一轉頭,燦亮亮的黑眸望向在地檢署當檢察官的衛逢平。

  「我也不該老是說你在法庭上吃他的虧才討厭他。」

  「我寧願妳不要提。」糗事被重提,衛逢平十分受傷地轉身拿起遙控器,開始看電視裝死。

  「可是這傢伙這麼可惡,你們兩個怎麼能夠打不還手?默默忍受?」懺悔完畢,路荷夜開始煽動被害人。「像他這樣貨真價實的陰險小人,活生生的謠言製造機,你們怎麼不去告他?!」

  她住進大廈至今也才兩個月,就三不五時聽到許多奇怪的謠言。

  例如,衛大哥有個私生女、表哥愛的是男人,所以一直沒交女朋友、衛大哥跟表哥兩個是一對……

  雖然她也一度這麼懷疑,但現在那不是重點。

  總之流來傳去的,都是一些毫無證據的流言。

  如果這些流言是大家口耳相傳講講,也就算了,可是鈦貴名門的住戶均屬政商名流,本來就是媒體寵兒,而表哥跟衛大哥又因為長得帥、事業有成,向來是媒體追逐的對象,因此這些謠言流出去,免不了就會被熱愛八卦的報章雜誌拿去大作文章。

  表哥的傳言就算了,他畢竟是男的,而且本來就交不到女朋友,就算被說性向特別也無所謂,可是、可是這次居然……實在是太過分了!

  「你們難道不生氣嗎?」路荷夜想著想著又激動起來,

  「有一點。」狄致奔看完報導以後深思地點點頭,忽然牛頭不對馬嘴的冒出一句,「我這張照片拍得滿帥的。」

  沒用的表哥!她抓狂地瞪了沒脾氣的笨蛋表哥一眼,轉而向人生為追求公平正義而生的衛逢平檢察官尋求支持。

  「唉,八卦雜誌嘛,看看就好,誰會當真。」衛逢平聳聳肩,他每天抓壞人忙得要死,可沒空玩這種幼稚遊戲。「況且,生氣又能怎麼樣?妳表哥也不會因此交到女朋友。」

  沒用、沒用!都是沒用的男人!就算講的是事實也沒用!

  男人連火氣都沒有還有什麼用!

  路荷夜看著今晚熱騰騰剛出籠的八卦雜誌,心型的可愛臉蛋上再度浮起氣憤的紅暈。

  她才不要像沒用的表哥跟衛大哥一樣,只會躲在家裡偷罵,她決定下樓當面跟對方講清楚,說明白!

  ***

  溫煥光近來心情很差。

  自從接了幾件討厭的案子,他的心情就持續處於低落狀態,一點小事都可以讓他陰沉很久,例如現在。

  「Judge!」他沖完澡踏出浴室,險些踩到咬著球,站在門邊的哈士奇犬,臉色有點難看。「到旁邊去,不要煩我。」

  有著天藍色眼睛,七分像狼的大狗絲毫不受主人壞心情的影響,仍然咬著球亦步亦趨的跟著他。

  牠想玩球。

  「Judge!」他不高興地止住腳步,低頭命令著,「Stay!」

  大狗暫停兩秒,一見主人往前走,馬上跟上去,一路挨到酒櫃邊看主人拿了酒和酒杯,又跟著一路挨回沙發邊。

  溫煥光臉色更加陰沉了,他把酒擱在茶几上,開始瞪狗。

  大狗也以天生的兇惡表情仰頭回望著主人,把球吐在地上,伸出腳掌,將球推到主人面前,搖搖尾巴。

  「我在忙,不能跟你玩。」

  他為什麼要跟狗解釋這種事?

  大狗歪著頭,繼續推牠的小球。

  好,完全聽不懂,解釋也沒用!

  牠完全無法明白他現在不想跟牠玩球。溫煥光冷著臉看了牠半晌,無奈地歎了口氣。

  大狗以濕濡的鼻子頂了頂他擱在膝蓋上的手掌,他才百般不甘願地摸摸牠。

  他知道最近自己很忙,心情也煩躁,沒空陪牠,已經連續兩個週末都沒帶牠出門走動,所以牠才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沒辦法,最近關本律那傢伙又開始把麻煩推給他,他們黨內的兩個委員再度被控譭謗,而關本律二話不說就把那兩個垃圾推過來,理所當然到極點,壓根不管他手上還有一堆案子要處理。

  交友不慎。

  想想也真倒楣,自己老是交到一些下太正常的朋友,不是在政界整天跟著別人打打鬧鬧的官僚,就是連國語都講不好、老是叫他「宦官」的副總裁。

  更糟的是,這些人總自以為「友愛」的替他介紹生意,偏偏介紹來的通通都是一些奸商政客。

  不太抽煙的溫煥光此刻心情實在太差,從櫃子摸出上回好友扔在他家的煙盒,燃了一根咬著想排解煩躁,順便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大狗,腦子裡開始盤算起明天上庭的事情。

  思緒才轉,玄關突然響起門鈴音樂聲,Judge側過頭,耳朵豎尖。

  他伸手拍拍大狗,安撫了牠,自己卻微蹙起眉,他不記得有約人。

  原本不打算搭理,可是對方卻按得急,門鈴音樂響完一陣又一陣。

  究竟是哪個蠢蛋?

  他沉著臉起身,順手把球拋出去,讓Judge去撿,而後慢條斯理地走到門邊,看了一眼牆邊的對講機螢幕。

  是個陌生的年輕女子……溫煥光微微瞇起眼睛。不,也不算全然陌生,他知道她是誰。

  真是稀客。

  就在門外女子不耐地想伸手敲門時,他一把將門打開,對上一雙閃過錯愕的漂亮黑眸。

  「你……」

  門才開,那淡淡的、清爽的沐浴後男人的陽剛氣息便朝她襲來,讓原本怒氣沖沖的路荷夜微微一窒,一抬頭,就看見一個俊美儒雅的男人正居高臨下瞪視著她。

  他的身形修長挺拔,一頭濃密的黑髮仍滴著水珠,似墨的劍眉淡淡蹙起,線條性感的嘴唇叼著根煙,視線往下挪,入目的是大剌剌敞著浴袍、露出的古銅色結實胸膛,彷彿還噴著熱氣。

  他、他穿得好煽情!

  她尷尬地驚慌了幾秒,瞥見他眼眸中的嘲諷,好不容易鎮定住心神,找回自己的聲音。

  「請問你是溫煥光先生嗎?」

  「是。」

  溫煥光一手倚在門邊,修長的手指夾下嘴邊的煙,懶洋洋地應了聲,銳利的黑眸掃過那張水嫩甜美的小臉。

  好!果然就是討厭的宦官!

  確認了對方身份,又見他流里流氣的態度,路荷夜一雙燦亮明眸燃起怒火,朝他爆出隱忍的怒氣。

  「你知道我是誰吧?」天生嬌軟的嗓音儘管嚴厲,仍難以達到想威喝人的效果。

  他揚了揚眉,精銳的黑眸故意以緩慢而令人心慌的速度,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半晌,那溫沉極富磁性的嗓音才氣定神閒回答,「不知道。」

  他說謊!雖然長得很帥,可是他說謊!路荷夜這輩子最討厭人家說謊了,她瞪著眼前神態從容的男人,決定不跟他客氣。

  「不要裝傻了!我是路荷夜。」

  她還是用軟軟的聲音抗辯。

  真是可愛。

  「路荷夜?」

  看她氣紅著一張粉臉,溫煥光覺得有趣了,湧起一種想欺負弱小的惡劣玩心,答起話來依舊是漫不經心的,他隨意地吐了口煙。

  「名字不錯。哪個荷夜?包粽子的荷葉嗎?」

  「你、你……」路荷夜氣得說不出話。「你自己看!」

  她刷地在他眼前攤開雜誌內頁。

  印刷精美的雜誌上,是一張兩男一女的背影照片,分別是她、表哥跟衛大哥,三人狀甚親暱的一同走入鈦貴名門,上頭斗大的字下著「媒體大亨三人行?新歡舊愛樂同居」這樣的標題。

  「哦!路荷夜。」還樂同居咧!是在數來寶啊?溫煥光狀似認真地看了幾眼,側開身子。「進來說吧!」

  「為什麼要進去說?」

  看他一副衣不蔽體的下流放蕩模樣,再加上表哥提過他踐踏眾女子的戰績,她可戒慎了。

  「有話不能在這裡說嗎?」

  「有事要談的是妳不是我,我可沒興趣站在門口吹風。」他輕描淡寫地提醒,那雙彷彿會吃人的黑眸淡飄飄地看著遠方,慢條斯理地側過臉吐了一口煙,沉沉的嗓音一面倒數,「三,二……」

  不行!她今天一定要講清楚!他的二才剛出口,路荷夜便下定決心,一咬牙,急急忙忙從即將闔上的門扉閃身進去。她當真覺得對方會關門。

  很聽話嘛!溫煥光眸中閃過一抹笑,逕自往裡頭走。

  「把門帶上吧。」

  賊人!她恨恨地瞪著那道挺拔的背影,不高興地甩上門。

  難怪表哥討厭他!相信全世界的人都討厭他吧!

  她跟著走進客廳,一路跟到沙發邊,正準備扳回一城,沙發的另一端突然探出一顆毛茸茸的頭顱。

  那頭顱上短短的耳朵豎得尖尖的,嘴裡不知道咬了什麼,尖銳雪白的牙齒在燈光下閃了閃,一雙天藍色、冷冰冰的眼睛兇惡地瞪著她看。

  啊--好、好可怕!

  路荷夜被嚇得一縮,整個人靠在沙發邊,手腳僵硬、四肢發冷,一動也不敢動,恐懼地看著眼前連坐著都顯得太巨大的動物。

  「有、有狼……」對著那雙一眨也不眨看著她的藍眼眸,細柔的嗓音輕顫地發出指控。

  「狼長這樣嗎?」

  溫煥光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優雅的拿起酒杯,輕輕飲啜一口,欣賞她的驚惶失措。

  「不、不長這樣?」她結結巴巴地重複他的話,水燦驚慌的黑眸仍與那只兇惡的生物四目對望。

  溫煥光彈彈手指,讓Judge回答她的傻問題。

  只見Judge乖乖把口裡的球吐在旁邊的沙發上,開口叫了兩聲,「汪汪!」

  「啊……狗!是狗!」

  聽見她這輩子最害怕的聲音,路荷夜二話不說的跳上沙發,緊靠在沙發邊緣,驚怖情狀比以為是狼時增加了百分之百,若不是擔心重心不穩沙發會翻過去,她恐怕會爬上椅背。

  「妳怕狗的話……」溫煥光拿起卷宗,漫不經心地警告她。「勸妳不要站在那裡。」

  「什麼?」一時反應不過來,她轉頭望著那位英俊但惡劣至極的男人。

  還沒得到答案,她只覺得腳下沙發一沉,倏然回頭,只見方纔還在地上的龐然大物此刻已經跳來,咬著小球,聞聞嗅嗅了一會兒,滿意地趴了下來,開始咬牠的玩具。

  天啊……牠……牠來了!

  路荷夜覺得自己快心臟麻痺了,大狗巨大的身軀幾乎佔滿整個沙發,她縮到一旁,不敢太過妄動。

  雖然怕狗,但是「狗急跳牆」這句話在她身上還挺適用的,她很沒骨氣地開口向那個穿著浴袍喝酒抽煙,儼然是電視上大壞蛋模樣的溫煥光求助。

  「牠、牠會不會咬人?」

  其實只要他回答「不會」,她的恐懼就會減低大半,可是顯然對方一點也沒打算安慰她的意思。

  「我沒看過。」他給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沒看過?也就是可能有嘍!

  「那你、你叫牠走開。」路荷夜毫無氣勢的命令著。

  「所以,妳準備跟我談什麼?」溫煥光口吻仍是懶洋洋的,心裡倒是有點同情她,怎麼會怕狗怕成這樣?

  「什麼所以?叫牠走開啦!」軟軟的嗓音這次帶了哭腔。

  「那是牠的位子。」他低頭開始看卷宗。

  「那,那我怎麼辦?」看他悠哉的模樣,她氣得好想衝上去掐死他。

  「談完以後,我會送妳到門口。」銳利深邃的黑眸淡淡揚起,瞟了她一眼,輕描淡寫說道:「等我站起來,Judge就會跟著跳下沙發。所以有什麼話,妳就站在那裡講吧!」

  「我……」可惡!可惡的男人!她一定要報仇!

  只是……看著那只彷彿跟小球有不共戴天之仇,正埋頭以銳利的牙齒企圖撕裂小球的大狗,她腿又軟了,閉了閉眼睛,心中浮起老祖先具有智慧的名言--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好!算他狠!路荷夜決定忍一時風平浪靜,抬頭以最嚴厲的眼神瞪他,語氣盡量不顫抖的切入重點。

  「你為什麼要造謠跟住戶說我跟男人同居?還有你幹麼一直跟八卦雜誌說我表哥的壞話?又說他同性戀、又說他跟衛大哥是情人?」

  她一連串的問題引起溫煥光的注意,他輕輕晃了晃手上的酒杯,有趣地對她挑起眉。「怎麼證明是我說的?」

  「除了你還有誰?」還想抵賴!她憤怒地指控,她可是親耳聽到的。「上次管理員親口跟我講,就是你跟住戶說我跟兩個男人同居。」

  「不是嗎?」

  儘管他不記得自己講過這種事,不過他還是毫不在意地認了,反正他在她心目中也不是什麼好人。

  「我才沒有!」看他的態度,彷彿認為這麼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路荷夜忍不住氣急敗壞地解釋,「那是我表哥!所以我的姓跟他不一樣,可是他真的是我親表哥,而衛大哥是我表哥的朋友,對我來講就跟親表哥一樣,我怎麼可能跟他們有什麼!」

  「喔?可是你們三個住在一起,如果這種情況不能叫跟兩個男人同居,那只有一個原因……」他理智地分析,得出結論,「他們兩個不是男人。」

  「不是!才不是!你、你……」你半天你不出個所以然,她氣得口不擇言,不假思索地盜用了表哥的名言,「你亂講!你胡扯!你血口噴人!」

  她才說完,溫煥光忍不住的笑意清晰的漫入眼底,他模樣十分不良地咬著煙,空出雙手,懶洋洋地為她鼓起掌,看著她頓時粉臉爆紅,笑意更深。

  「是妳哥十幾年口頭禪都沒變過?還是妳學了以後也跟著改不掉?」

  「你、你……」看著那張可惡俊臉上的笑意,她又氣又惱,見自己完全佔不了上風,索性亂罵,「我哥說的沒錯,你根本是個卑鄙陰險、狡猾無恥,只會逞口舌之快、欺負弱小的宦官!」

  路荷夜話一說完,迅速跳下沙發,彷彿生怕被惡犬撲上來分屍,逃命似的衝往玄關,急急奪門而出。

  一路不敢回頭的她完全沒發現那只讓她害怕的大狗從頭到尾也只是莫名其妙地抬起頭,看看閃過的影子,再困惑地看著笑不可遏的主人,然後決定不予理會,兀自低頭又和牠的玩具搏鬥去了。

  ***

  遠光雜誌社中,窄窄不過三坪大的員工茶水間裡,一群趁空偷懶的女性同胞們正傳閱著昨日剛出爐的八卦週刊,七嘴八舌的討論內容。

  「荷夜啊,妳這雙高跟鞋哪裡買的?拍起來很漂亮耶!」

  路荷夜很無力地任憑大家對著週刊內的照片發表意見,想找空隙抱怨整件事情的重點,卻始終沒有她插話的餘地,

  「我覺得妳這件短裙也不錯,腿看起來好直、好修長。」

  顯然大家注意的焦點有點放錯位置。

  「啊!荷夜,妳表哥怎麼穿西裝還穿拖鞋,這搭配……好前衛!」

  就算她表哥長得人模人樣,也不需要這麼味著良心地稱讚他這種台客打扮吧?她翻翻白眼。

  「妳表哥的情人,從背影看也很帥耶!」

  同事甲纖手一點,直指一旁的衛逢平。

  八卦週刊果然造就了現代版的曾參殺人,顯然表哥未來的愛情婚姻前景十分堪慮。路荷夜儘管心裡有一點同情親兄長,但是並沒有很想花時間解釋。

  自從兩個月前她從國外回來,在學長的雜誌社裡找到采編的工作後,就和這小雜誌社的同事們相處融洽。

  雜誌社的同事大多都是女生,年紀也和她相仿,人都很好相處,就連得知她跟「達飛集團」的高層狄家有親戚關係,除了三不五時追問八卦之外,態度也沒有太多改變。

  「咦?妳表哥跟這個衛先生身高差不多耶!」同事乙在內頁看到八卦雜誌細心製作的兩人身家學歷對照表,提出疑問,「那他們兩個抱在一起的時候,誰比較嬌羞?」

  嬌羞?!路荷夜完全不能想像這字眼可以用在兩個大男人身上,險些把一口茶噴出來,整件事情已經太離譜了。

  「停!」她終於找到空檔發言。「妳們弄錯重點了,我拿這本週刊給妳們看的重點不是這個。」

  「那重點是什麼?」同事們困惑地對她投以不解的目光。

  「是把我跟表哥住在一起的消息發出去的壞蛋已經被我抓到了。」

  她深呼吸一口氣,開始對期待八卦的眾人敘述起昨晚登門向溫煥光尋仇的過程。

  五分鐘後,路荷夜接過好心同事遞上的熱茶,喝了一口,做了總結。

  「所以說,溫煥光是個嘴碎又壞心眼的小人,不但亂放消息又造謠,還放狗嚇我!整個人已經壞到了一種不行的境界。」

  結論一出,茶水間裡並沒有響起任何附和的聲音,反而陷入一陣集體深思的沉默,半分鐘後,才有人發言。

  「荷夜,妳會不會弄錯了?」

  第一個同事小心翼翼地開口,隨即得到熱烈的響應。

  「對啊,溫律師不是那種人吧!」

  「沒錯,我記得上次在電視上看到他接受訪問時,他看起來很溫文儒雅耶!會不會是妳搞錯了?」

  「怎麼可能搞錯!他是個混蛋!什麼溫文儒雅?!他根本、根本就是個……」眼見情勢一面倒,路荷夜連忙抗議,可惜平常真的不太罵人,用來用去就是同樣幾個詞彙,「他明明是個沒禮貌的笨蛋!」

  「哎呀!荷夜,妳太偏激了,其實也可能是其中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啊!」同事甲開始舉例,「我記得不久前離職的小美採訪過溫律師,她回來對溫律師讚不絕口呢!說他人又帥,待人又溫和。」

  「對啊,很多採訪過他的記者都對他印象很好喔!」同事乙也跟著表態,一面補充。「連總編也這麼認為。」

  「總編?」原本想大聲反駁的路荷夜一聽到總編兩個字,聲音突然小了很多,甜美的臉蛋甚至泛起一抹可疑的紅暈。「妳是說我們的田總編嗎?」

  「當然嘍!不然還有什麼總編?」

  大家一直都很明白她打從一進公司,雙眼就宛如被戳瞎一般對她們總編有著不正常的熱烈愛慕,此刻為了聲援她們心目中的優質男人,她們不惜動用王牌。

  「我們總編可是標準嚴苛,很少會稱讚人的,可見溫律師真的形象很不錯。」

  此話一出,大家屏息等待路荷夜能對溫煥光的印象逆轉。

  只見她漂亮的黑眸裡閃著愛火,嘴角泛起傻笑,做出結語,「總編人好好喔!」

  「怎麼說?」眾人紛紛傻眼,怎麼也看不出是哪句話會讓她下這種結論。

  正當大家皺眉苦思因果關係,一道溫柔清亮的男人聲音從門口傳來--

  「荷夜,原來妳在這裡啊!」

  說人人到,只見長相極為斯文俊秀的田沐華穿著淺粉紅色的襯衫,身上飄散著濃烈的香水味,風情萬種地站在茶水間門口,眼角含笑地看著雙眼驀然發亮的路荷夜。

  「學長……」她一見到心上人出現,臉紅得不像話,羞怯地低低喊著。

  「我正好有事找妳,跟我來辦公室一下,好嗎?」

  「喔,好……」學長的聲音好好聽。她楞楞地回答,一路跟著那個令她迷戀不已的背影中邪似地離開,只留下茶水間裡猛搖頭、滿臉困惑的同事們。

  「難道她還沒看出來我們的總編……是Gay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4 天前

  第二章

  每個女孩在少女時期都很可能會遇上一個讓自己臉紅心跳的對象,每天偷偷看著他,偷偷為他做蠢事,偷偷收集他的照片,偷偷為他哭、為他煩,而對方卻可能永遠都不知道,這就是少女的暗戀。

  而沒說出口的愛情,在多年後,可能就慢慢變成了一段美好而私密的回憶。

  這段回憶充滿甜蜜,是少女心中永遠最美好的戀情,直到有一天,少女長大了,在街上偶遇當時暗戀的男生,發現對方頭禿了、肚子也大了,這種完全零缺點的愛戀才會殘酷地消失結束。

  可是對路荷夜來說,她覺得命運對她疼愛得不得了,下但讓她在多年後遇到中學時暗戀多年的學長,而且學長還如同記憶中一樣溫柔俊美、玉樹臨風。

  路荷夜坐在總編室裡的小沙發上:心跳加快、臉頰泛紅,水亮的眸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偷覷著正在說話的田沐華。

  學長的嘴唇像玫瑰花瓣一樣迷人,黝黑的眼睛像水一樣溫柔,他的聲音宛如天籟一般,帶著致命的柔情。

  「荷夜,雖然妳進公司的時間不長,可是表現得很好,上一期妳幫忙代打的稿子受到不少迴響喔。」田沭華讚許地說:「妳的文章不管是文筆還是切入點都非常獨特,很有個人風格。」

  「謝謝學長。」被田沐華一稱讚,她心裡不免小鹿亂撞。

  「所以我希望能把這一期的名流專訪交給妳負責。」他豈會看不出小學妹對自己的愛慕之意,而就是知道才要善加利用。「妳覺得呢?妳願意接下這個工作嗎?」

  名流專訪耶!

  名流專訪可說是他們雜誌最當紅的招牌,也是同事們最夢寐以求想參與的單元,進社短短的時間內就能得到肯定,她覺得又驚又喜。

  「我當然願意,學長。」路荷夜很乾脆地接受了,一點也沒察覺到他眼中的算計。

  「妳能答應學長當然很高興,不過荷夜,學長要先跟妳說喔,」得到她的同意,田沐華臉色忽轉認真。「這個單元並不如妳想像的那麼簡單,貼身採訪雖然很有趣,但有時也會遇到受訪者不願意配合的情況,所以妳一定要有足夠的毅力,不能中途放棄。妳想好了嗎?」

  「嗯,學長,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放棄的。」看著學長對自己充滿朝許的神情,她怎麼可能拒絕呢?更何況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機會。

  「太好了。」確認她不會反悔後,他再次露出笑容。「儘管他近來已經很少接受媒體的訪問,但是我想以妳的能力一定能辦到,所以這個案子就交給妳負責了。」

  「好。」到底是在好什麼都無所謂。她心花怒放,傻笑地看著田沐華,只顧著點頭。

  「太好了,荷夜。」田沐華合掌一拍,高興地把桌上的一迭資料塞給她。「那一切就都靠妳了。」

  路荷夜當時還沒有察覺到厄運的降臨,對於心上人的交付毫不遲疑,仍只是一味跟著點頭。

  直到許久之後,當她坐回自己的辦公隔間裡,結束傻笑,看清手中企畫案的資料後,才發出後知後覺、對現況毫無幫助的慘叫--

  「啊!我不要訪問溫煥光那個小人!」

  ***

  煥光律師事務所

  時間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送走難纏的李委員,溫煥光今天的最後一絲耐性也耗盡了。

  他有時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老是要處理這些浪費人生的無聊官司,一點挑戰性也沒有,真讓他厭煩透頂。

  他疲倦地一面鬆開領帶,一面接聽助理臨下班前轉進來的電話。

  「關本律,你這次欠我欠多了。」他接起電話,慢條斯理地開口,溫儒的嗓音隱含著不滿,「什麼垃圾都往我這裡堆,你們黨內的律師呢?你們是沒人才了嗎?」

  「是啊,人才沒幾個了,請大律師你有空來入個黨你又不肯,只好叫我們的人過去叨擾了。」電話彼端傳來好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調侃,「怎麼樣?李委員情況還好吧?」

  「以目前的狀況看來,他被控的譭謗罪名有九成機率會成立,你們黨內要有心理準備。」溫煥光不願浪費生命多談,只是簡單帶過。「你打電話來該不會只是為了問李委員的事情吧?」

  「當然不是。」關本律輕嗤一聲,隨即轉至正題。「我昨天看到週刊登了狄致奔他們的事情,怎麼樣?最近他們那群人有什麼動靜嗎?」

  溫煥光前陣子由於跟他打高爾夫球輸了的緣故,被要求進駐鈦貴名門當間諜,替他查探自高中就結怨的那四個死對頭的動靜。

  「完全沒有,除了八樓那對不長進的笨蛋二人組上八卦雜誌的事情外,他們完全沒什麼動靜,那個九樓的朱慎朗在國外考察,還沒回來。」

  溫煥光向來願賭服輸,知道好友目前身為某政黨高層幕僚,最在意的就是同為政界的敵對黨勁敵朱慎朗。他嘴裡約略報告著,可不知為何腦海浮現起一張甜美而憤怒的小臉。

  狄致奔的表妹,路荷夜……

  他懶洋洋地轉著筆。

  自從那日被Judge嚇跑之後,她就沒再出現過了,想想實在有點可惜,那個女孩子還滿好玩的。

  「考察啊?」聽見敵手不在國內,關本律的聲音居然有點落寞。「對了,你探聽他們的事情也要小心一點,不要被發現,畢竟他們那幾個傢伙除了蠢之外,脾氣也不太好。」

  「嗯。」溫煥光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又和好友閒聊了幾句才掛上電話。

  打從中學開始,他們這群列屬「資優生集團」的好友們就和狄致奔他們那群「退學邊緣人集團」互相對立。

  彼此較勁了這麼多年,居然漸漸也發展出一種另類的情誼,雖然稱不上是朋友,卻也不是絕對的敵人,只是偶爾會忍不住想欺負或惡整一下對方。

  想起那晚自己惡劣欺負那個怕狗怕得要死的小女生,他臉上忍不住有了笑意,顯然狄致奔的表妹也在潛意識中被他歸類成敵方集團。

  而且,他深深覺得,欺負她可比欺負她的笨蛋表哥有趣多了。

  這時,桌上的電話又響了起來,他順手按下通話鍵,法務助理小海的聲音隨即帶著一絲無奈地傳來--

  「老闆,你要下班了嗎?」

  「差不多了。」他看了眼手錶。「你不是該走了嗎?」

  「沒有啦老闆,我忘了講,下午有一位雜誌社的小姐說要找你,我那時候在忙,就請她到會客室去等,結果……結果她……」小海的聲音吞吞吐吐地,說不完全。

  「我不是說過最近都不接受訪問了嗎?」

  溫煥光打斷助理的遲疑,微蹙起眉,雖然語調沒有太大的起伏,可是聲音裡的不悅卻會令人忍不住緊張。

  「我、我一時忘記了,因為她說她跟你認識,所以我才口快的叫她到會客室……」

  「那現在呢?」他揉著眉心,不快地問。

  「那位小姐現在在你辦公室門口走來走去。」小海寫實的描述著。

  「什麼走來走去?」

  溫煥光沒好氣地掛上電話,起身走到門前,不耐煩地轉動門把,一開門,一張驚慌又倔強的甜美小臉連忙轉向他。

  是她。

  敏銳的黑眸定定凝視著眼前驚惶失措的人兒,一種難言的愉悅感突然在心中蔓延,惡魔的角在同時無聲迅速地自頭上冒出來。

  這不就是幾分鐘前才在他腦海中遊走過一趟的敵方集團小女生,他心中內定的新玩具--路荷夜?

  一抹慵懶而邪惡的笑意在唇角邊泛開。

  被無聊事浪費了一整天,現在,終於有樂趣自動送上門了。

  怪了!他到底在笑什麼?路荷夜從最初的驚愕中回神,面對眼前礙眼又古怪的笑容,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有事嗎?」帶著磁性的略低嗓音劃破沉默的空氣,溫煥光雙手環胸,斜倚在門邊俯視她。

  「我……」她開頭才說了一個字,就卡在喉頭接不下去。

  怎麼辦?要怎麼開口?

  那天才那樣滿口「下流無恥」的過他,現在卻要低聲下氣要求他接受雜誌社的專訪,要她怎麼放得下身段?

  她還沒找到恰當的字眼開口,他已經不耐煩了,就看他反手帶上辦公室的門,宣佈下班。

  「我肚子餓,要去吃飯了。」

  嗄?吃飯?可是她才講一個字耶!她傻眼地看著他轉身就往電梯的方向走,連忙跟了上去。

  溫煥光頭也不用回就能察覺她跟上來了,嘴角稍勾起滿意的淡笑。

  能讓她這脾氣風火的大小姐等上一個下午,想必是有求於他吧!

  既然情況變得這麼好玩,他豈能輕易放過她?

  她可是他的新玩具呢。

  他淡淡掃了眼電梯內的鏡面映出那張粉嫩甜蜜卻心事重重的小臉,對她打結的眉心感到十分滿意,因為他很明白,她越是苦惱,他在她身上所能得到的樂趣越大。

  路荷夜一點也沒察覺自己正被人論斤秤兩的打量著,出了電梯,一路跟在他身後走入停車場,越想越沮喪,腳步越來越沉重,滿心想放棄,可是一想起田沐華期待的臉龐,她怎麼也不忍心讓他失望啊!

  咱!神遊之際,一聲爽利的關門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抬頭只見溫煥光那個討厭鬼坐進一輛閃閃發亮的亮黃色吉普車上,正氣定神閒地看著她,指尖繞轉著鑰匙,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響。

  「你……我……」

  糟糕!他要走了!她突然緊張起來,瞪著他,腎上腺素激增,口乾舌燥,卻還是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令她氣得想跳腳的話語,而後似笑非笑的掃了她一眼,淡淡拋下命令,「上車。」

  ***

  跪坐在日本餐廳的和式隔間裡,路荷夜覺得渾身不自在到了極點。

  讓她不自在的當然不這是讓人腳酸腿麻的姿勢,而是坐在她對面,正悠閒倒清酒的男人。

  天啊!她到底為何這麼聽話?!

  叫她上車就上車,問她要不要吃日本料理,她就滿口答「好」,有沒有搞錯啊?對方如果是好人也就算了,偏偏他是溫煥光,表哥口中那個摧殘少女無數的陰險心機男耶!

  不行!事到如今她要振作,不要再被牽著鼻子走。

  她決定裝死,就當那天晚上的抓狂事件沒發生過,直接擺出專業態度來跟他討論,他雖然人品低劣,但應該不會把私人恩怨牽涉到公事上來吧?

  路荷夜下了決定後便坐正身子,小心翼翼深呼吸一口氣,從皮包裡拿出自己的名片,禮貌地雙手遞上。

  「溫先生您好,我是遠光雜誌社的記者路荷夜,請多指教。」儘管她自覺已經夠克制了,可是話一出口,聽來依舊字字咬牙切齒,彷彿要將對方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似的。

  溫煥光面對她假裝陌生的自我介紹,只是稍稍揚起一道眉,順手接過名片,隨意擱在桌上,看也不多看地繼續喝他的清酒。

  對於他輕蔑、不以為然的舉動,路荷夜滿肚子熊熊怒火頓時迸發。

  要忍!要忍住啊!成大事要不拘小節,忍一時才能風平浪靜!她努力在心底背誦名言佳句,就怕一個控制不住把茶往他臉上潑。

  想想學長!想想學長溫柔的笑容!她握住拳頭,努力平復砍人的念頭,綻開虛假的笑容。

  「我們遠光雜誌有個非常有名的『名流專訪』單元,專門介紹國內目前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以及都會女子心目中最有魅力的男人,這一期我們想做溫先生的報導,我先簡單跟您介紹一下,這個單元是以貼身觀察跟人物側寫為主,我們前幾期介紹的幾位名人,例如閻御丞先生、朱慎朗先生,都得到相當不錯的評價,受訪者的形象普遍得到正面的提升,希望溫先生這次也能考慮接受我們的專訪。」

  長長一串說完,她強迫自己露出一個誠懇的笑容,等他回應。

  溫煥光聽完,黑眸裡閃過一絲神秘的情緒,如果硬要解讀,應該就是「哈哈哈,妳完了!」之類的非理性愉悅吧!

  他好整以暇地一面伸手替她斟了酒,一面淡淡開口,「現代人的標準真奇怪,妳不覺得嗎?」

  他文不對題的答覆令路荷夜有幾秒鐘的困惑。

  他對她挑了挑眉,繼續道:「連卑鄙陰險、狡猾無恥,只會逞口舌之快、欺負弱小的宦官都能被選為黃金單身漢跟女子心目中最有魅力的男人,妳不覺得這種標準太脫俗了嗎?」

  她聞言先是傻了幾秒,才辨識出這一大段耳熟的話語正是那日出自於自己口中的奚落,隨即感到惱怒。

  「你幹麼非提不可!」路荷夜怒瞪著他。虧她那麼努力維持專業,他居然還硬要點破。

  「因為我這個人除了卑鄙陰險、狡猾無恥外,還容易記仇。」溫煥光不疾不徐地轉動著酒杯。

  「你小心眼!」她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對,我小心眼。」他居然一點也不在意,還點頭附和。

  「你小氣鬼!」雖然知道自己完了,可是看他絲毫不受影響的模樣,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對,我小氣鬼。」他的表情幾乎像是在讚許她的發現了。

  「你、你……」

  罵人字眼宣告用罄,心型的甜蜜臉蛋漲得紅紅的,圓潤的大眼睛因為怒氣而閃爍著水光,路荷夜絲毫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其實還滿可愛的。

  「重複要扣分喔。」溫煥光欣賞著她白裡透紅的臉蛋,性感的薄唇抿起淡淡的笑意。

  「你無聊!」她真覺得自己打從幼稚園畢業以後就沒有像現在這麼幼稚過了,可她就是忍不住。

  「無聊倒還好。」他非常老實的回答。「妳提供了不錯的娛樂。」

  「你、你……」

  氣得說不出話,她決定自己受夠了,刷地猛然起身,決定在失手殺人或腦溢血中風前離開這個世界級討厭鬼。

  「不訪問了嗎?」他並沒有阻止她,只是淡淡拋出一句話讓氣沖沖走到門邊的路荷夜倏然止步。「不愧是大小姐。」

  話語中的嘲諷之意再明顯不過,她轉頭怒瞪他。「你什麼意思?」

  「一不高興轉身就走,爛攤子留給別人收拾。千金大小姐不就是這樣?」他看準她的個性,很明白要延長遊戲的最佳辦法是請將不如激將,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我真同情那個要負責替妳善後的人。」

  被他這麼一說,學長溫柔的臉再度浮上腦海。

  惹惱溫煥光,學長勢必要來登門道歉。一想到學長要對這個人卑躬屈膝的模樣,路荷夜終於心軟了。

  學長那麼溫柔和氣的人,一定會被這小人欺負的!光想到那個畫面,就令她心裡一陣難過。

  不行!她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憤怒而連累學長。

  她不得已的向惡勢力低頭,黯然地垮著小臉,垂頭喪氣地走回桌邊坐下,悶悶地開口問:「那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讓我訪問?」

  溫煥光看著她沮喪的模樣,心裡難得閃過一絲微弱的罪惡感,不過很快被惡魔天性一腳踢開。

  「再禮貌點。」

  「溫先生。」沉默半晌,路荷夜咬牙切齒地重複先前的問題。「請問您要怎麼樣才願意接受我的訪問?」

  「很簡單。」他滿意的點點頭,終於開口講出一整晚的重點,「幫我照顧狗,一個月。」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4 天前

  第三章

  這哪裡簡單!他根本是故意的!

  路荷夜回家以後還在生氣。

  他明明看見她那天有多怕狗,居然還故意提出這麼下流的條件。

  「這個人實在太卑鄙了!還規定我要去他家,真是莫名其妙!」她在表哥的房間裡發了一整晚的牢騷,還是無法發洩完滿腔怒火,氣得把表哥床上的抱枕當某人的替身扭來扭去,還一面碎碎念,「這到底是什麼鬼條件!一般正常人根本不會這麼做。」

  「沒錯,正常男人應該是會開當情婦一個月這類的條件。」

  不愧是副業在偷寫羅曼史小說的副總裁,狄致奔注重的方向果然不同,他一面評斷還一面人身攻擊。

  「他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宦官。」

  「他原本就是卑鄙無恥……哥,你在幹麼?」路荷夜拋開抱枕才想附和,突然注意到表哥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不知道在忙什麼,不過她很快就看出他正在進行的事情,而大驚失色起來。「哥,你不是在打包吧?」

  「喔,聽說南部的分公司最近有狀況,所以我要下南部出公差。」狄致奔回答得理所當然,可惜不被採信。

  「胡扯!你什麼時候這麼上進了?」她一語點破。

  她這個表哥向來就是天下無敵懶人,雖然在商場上表現亮眼,可是對公司事務總是興致缺缺,不管長輩對他期望多高,他就是做完份內工作之後,其他一律不管,像出公差這種事,他一定全都推到別人身上,怎麼可能會答應?!

  「我一直都是有為青年。」他臉不紅氣不喘地睜眼說瞎話。

  「你亂講!」她開始擔心這種幼稚的對話會變成她未來的習慣,看著表哥整理行李的匆促模樣,她忽地靈光一閃,找到了問題癥結。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知道宦官家裡有養狗就不敢繼續住了對不對?而且孬種到連幫我出氣都不敢。」

  如果說她怕狗指數是一百,那她表哥的怕狗指數絕對是八萬。她只要確定狗不會咬她就不會害怕,可是表哥可不同了,就連剛出生的小狗都會讓他嚇得大哭跑走。

  「才不是。」秘密被戳破,狄致奔板起臉反駁。

  「就是、就是!膽小鬼!」路荷夜指著準備棄家潛逃的表哥大聲控訴。

  「妳這麼幼稚,對現況是不會有幫助的。」狄致奔被講到無話可說,只好踩她的痛處,果然話一出口,她的臉就垮掉了。「雖然我打從心底同情妳,可是溫宦官那個人就是那種爛個性,他說到做到,要是妳下幫他遛狗,他就不會讓妳訪問,所以二選一,妳自己好好考慮。」

  「你是當表哥的人,一定要這樣對表妹我落井下石嗎?」她又開始扭抱枕,只不過這次抱枕飾演的假想對象是沒義氣又不友愛的表哥。

  「我也不想。」可誰叫他伯狗怕得要死,還能怎麼樣?他拒絕再聽任何跟狗有關的事情,抽起變形的抱枕,一把將表妹從床上抓起來,反手將她往門外推。「所以妳自己好好加油。」

  「加什麼油啊!」一路被推出門的路荷夜話還沒說完,就被扔出房間。

  「保重。」狄致奔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砰」一聲,毫不留情地關上門。

  她看著表哥的房門,很哀怨地歎了口氣。

  算了,表哥也不是故意的,只到一提到狗的事情,他就真的很沒用。

  她咳聲歎氣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煩惱溫宦官出給她的難題。

  她是真的很怕狗,可是如果她因為這樣而退縮,那個臭宦官一定會笑她是沒用的千金大小姐,而且也會連累到學長。

  想到田沐華,她遂從床邊的小櫃子裡翻出一個小盒子,裡面滿滿是中學時暗戀他的證據,不管是偷拍的照片,寫了卻不敢給他的告白信,還是編給他的幸運繩,都是她當年青澀的愛戀。

  她還記得,上國二的那年父母剛過世,她讓姨丈收養,轉學到了陌生的環境,在那裡沒有新朋友、沒有可以訴苦的人,午休的時候,她一個人躲在圖書館的角落偷偷的哭,無意被當時讀高二的學長發現了。

  學長沒有說話,只是很溫柔地留了一小袋七彩繽紛的糖果在她桌上,上頭還附著一張紙條寫著--給妳糖吃,妳不要哭。

  那樣單純的溫柔,深深安撫了傷痛的她,從那時候起,她的目光就開始追逐著他的身影,彷彿這樣就可以填補喪親的痛苦。

  幾年下來,田沐華不只是她暗戀的對象,還是陪伴她度過最艱難時期的重要寄托。

  雖然對於這一切,他都一無所知,可是她心裡總是想著,有一天她要為了學長曾經不經意給予她的溫柔而回報他。

  雖然一直到現在,她仍然找不到機會做什麼實質回報,但至少她不能讓學長失望。

  看著照片裡學長溫柔的笑容,路荷夜痛苦地下定決心。

  照顧狗就照顧狗吧!反正也不過就是餵狗跟替牠清理大小便,要是溫煥光叫她幫狗洗澡,大不了她就把狗送去寵物美容中心,應該不會太難吧?

  而且往好處想,說下定她可以藉著去他家的機會,偷偷挖出他不為人知的醜聞,將之公諸於世,讓他身敗名裂。

  想到這個可能性,路荷夜終於綻開笑容。

  她,一定要揭開這個討厭宦官奸詐陰險的真面目!

  ***

  難得的美麗週末,讓所有忙了一整個禮拜的大人小孩終於可以晚睡晚起,補足平日缺乏的睡眠,路荷夜在昨晚下定決心後,就調了六點的鬧鐘把自己吵醒。

  「天啊……我在幹麼……」

  按掉鬧鐘,她在床上掙扎著要不要起床,心裡覺得好想哭,為什麼她忙了一整個禮拜,今天卻不能睡到自然醒,而且她昨天為了模擬作戰計畫還搞到兩點多才睡覺,要她現在起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可惡的宦官,都是那個卑鄙的宦官……」

  要不是訂出一早去吵他起床,讓他不得安寧的計畫,她幹麼那麼痛苦的早起?

  她像一團爛泥似的從床上翻到地上,半夢半醒地開始著裝,然後勉強瞇著睡眼到浴室盥洗,五分鐘後,才終於比較像個人樣的走出房間。

  好,現在清醒多了。路荷夜將頭髮束成俐落的小馬尾,離開家門往電梯移動。

  現在這個時刻……週日的早上六點十八分,只要是身為現代都會上班族都應該還在睡夢中,享受難得的愉快睡眠,在這個時刻去把溫煥光從溫暖的被窩中挖起來,多少可以彌補他對她做的惡劣行為吧?

  抵達他的樓層後,她相當愉快地用力按下門鈴。

  起床吧!愛欺負人的大笨蛋!

  門鈴清脆悅耳的響完一次,她興高采烈地按下第二次,這次還跟著節奏一面拍打他家大門,

  反正這個樓層都是他的,吵不了別人。

  路荷夜在腦海中自行描繪著他在床上痛苦翻滾、難受得不想起床,卻不停被噪音干擾的畫面,突然覺得先前自己掙扎起床的痛苦有了代價。

  正當她要往大門拍出第十五下時,鐵門刷地被打開,剛剛還在她腦海裡賴床的人影突然出現在眼前。

  只是……他、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剛起床的樣子。

  她錯愕地打量著他十分休閒的裝扮,身上還散發著沐浴後淡淡的肥皂清爽氣息,半濕未干的濃密黑髮往後爬梳,性感的唇角上掛著懶懶的笑意,一雙帶著嘲譫的黑眸炯炯有神,神清氣爽的模樣顯然已經起床好一陣子了。

  「一大早就迫不及待想見我嗎?」

  溫煥光調侃的語調打斷了路荷夜的思緒,她想開口反擊,卻因為受挫太深而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看她一臉傻楞楞的模樣,他的黑眸裡閃過笑意。

  「進來。」他淡淡命令著。

  她毫無招架之力的跟著進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一雙困惑的水燦明眸還膠著在他身上。

  「你到底幾點起床?還有,你沒事這麼早起床幹麼?」從打擊中回神,她不滿地質問他。

  沒理由搞了半天,她反而是痛苦的那個吧!

  「五點,慢跑。」

  溫煥光的回答簡潔有力,那礙眼至極的嘲諷神情還是揮之不去,他的視線先是放在她身上,又轉向她所坐的沙發上,突然有感而發的開口,「很高興看到妳戰勝恐懼。」

  「什麼恐……」

  路荷夜話沒說完,就看到那只巨大毛茸茸的狼般大狗正從屋子的另一端朝她走來……不,該說是快速的朝她衝過來。

  天啊!她完了!她一定會死掉!她怕得發不出聲音。

  牠出現得太突然,而且前進的速度太快,她根本沒有機會逃開,眼睜睜看著牠就要撲到她身上把她咬成碎片,她再也受不了地緊閉雙眼,僵直的等待被撕咬的痛苦襲來。

  一秒鐘、兩秒鐘過去……

  她所預期的疼痛並沒有出現,相反的,她感覺到身邊的沙發突然陷了下去,接著一個不知名的柔軟東西先是試探性地頂了頂她的肩膀,而後一個沉重而溫暖的物體沉沉落下,壓住了她的大腿。

  她緊張但好奇地悄悄睜開眼,對上了一雙天藍色的冰冷眸子,發現方才凶神惡煞朝她衝來的大狗,此刻翻身躺在沙發上,毛茸茸的大頭還枕靠在她腿上,不安分地扭來扭去。

  天啊!看著對她嘿嘿吐氣、咧開的大嘴,她覺得自己快心臟麻痺了。

  「宦官……不,我是說溫、溫先生。」路荷夜顫抖著聲音,困難地吞嚥口水,朝著坐在她對面沙發上的溫煥光求助。「你、你叫牠走開好不好?」

  溫煥光認真地欣賞著一人一狗的溫馨和諧畫面,半晌,才回答她,「我叫不動牠的,妳坐在牠的位子上,牠就認定妳要跟牠玩,只要妳摸摸牠,牠高興了就會走開。」

  「摸牠?!」

  她的反應彷彿他在說什麼天方夜譚,可是挨著她的大狗卻像在應和主人的回答,翻了個身,用濕潤的鼻尖頂了頂她垂在身側的掌心。

  摸我!摸我!天藍色的眼睛發出懇求的訊息。

  救我!救我!水燦燦的黑眸閃著驚慌的神色。

  「摸牠。」溫煥光輕聲重複。

  「可是我……」

  「摸牠,牠就會走。」他的嗓音低沉得像是催眠般。「牠不會咬妳的。」

  不會嗎?路荷夜懷疑地抬頭瞄了眼在心中不可信任排行榜榜首的人物,再低頭看看開始友善地舔她手心的哈士奇犬。

  「真的不會咬妳。」然而他的重複保證聽來卻像惡魔欲引人掉入陷阱前的虛假善意。

  「我、我警告你,你不准騙我。」她看了他半晌,決定長痛不如短痛,暫時採信,不過還是忍不住很孩子氣地發出無用的警告。「要是牠真的咬我,那你……你就完了。」

  對於這種實在是沒有什麼說服力又很可愛的威脅,溫煥光嘴角揚起忍俊不住的笑意。

  路荷夜深呼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翻轉掌心,快速在那毛茸茸的溫熱大狗身上擦手般的抹了兩下。

  「好了。」她縮回手,看向他命令著,「叫牠趕快走。」

  「這麼早來找我,是決定答應我的要求嗎?」可他輕易忽略了她的要求,轉開話題。

  「我決定答應你卑鄙的要求,你叫牠趕快走!」雖然在觸摸之後,心中的恐懼減少大半,可是一隻這麼大又長得凶神惡煞的狗不停在她身邊磨來蹭去,也不能說是有多愉快。

  「既然妳答應了,那就跟Judge培養一下感情,順便等我一下吧!」溫煥光說完就起身往裡頭走。

  「培養什麼感情?!溫宦官,你要去哪裡?」路荷夜一見他要離開,心慌起來,但大狗的頭還靠在她腿上,讓她想走又沒膽,一副驚惶失措模樣地在他後頭喊,「回來!不要丟下我!」

  她發誓!等她能夠起身,她一定要報仇!

  ***

  當溫煥光從書房裡出來,就看見方才嚷嚷了好一陣子的人兒已經靠著沙發睡著了,先前纏著她的Judge也安靜地趴在一旁,看見主人出現才抬起頭,搖了搖尾巴。

  他比了個手勢,示意牠停留在原處。

  他並不是真的那麼鐵石心腸,故意要讓Judge嚇她。

  要她來照顧Judge,除了因為自己最近工作忙碌,無法帶牠出去散步,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Judge對她反應很特別。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Judge就破天荒毫不介意地讓她入侵牠專屬的沙發,今天甚至還主動向她示好,這對曾因為受虐而不喜歡主動親近陌生人的Judge來說,是非常難得的,

  同時,他也暗中觀察著她對Judge的反應,她對牠的態度並不是厭惡,只是抱著戒慎跟對未知事物的恐懼,當她確認Judge不會咬人之後,神色整個放鬆了不少。

  他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俯視著那張熟睡中的小臉,一抹自己並未察覺的溫柔笑意悄悄在嘴角揚起。

  她其實還滿可愛的。

  心型的臉蛋配上細緻秀氣的五官,說話的時候頰邊還有淺淺的梨窩若隱若現,就連生氣的時候都甜得像帶著笑,雖然性子急了點,可是單純好騙得不得了,不管是討厭、喜歡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隨便逗一下就會有反應,很好玩,

  溫煥光克制著偷捏她粉嫩臉頰的衝動,伸手推了推她。

  路荷夜被吵醒,睜開迷濛雙眼,困惑地抬頭看了他半天,才驚覺自己竟然在別人家的沙發上睡著了,連忙坐直身子,尷尬得臉頰發燙。

  「好睡嗎?」

  「你去哪裡了?」他戲譫的嗓音讓她有些惱羞成怒。「幹麼丟下我就走,怎麼說我也是客人。」

  說歸說,聲音卻越來越小,最後變成心虛的嘟囔。

  畢竟就算主人離開,客人也沒道理隨便就睡著吧?!

  可是她昨天才睡四個小時,今天又一大早起床,怪不得她。

  「看來妳跟Judge處得不錯。」溫煥光微微挑眉,掃了她一眼。

  被他這麼一說,路荷夜這才驚覺,那只面目猙獰的大狗還趴在身邊,頭顱靠在她的大腿上,很安適的模樣,而她的手則莫名其妙地擱在牠柔軟的頸背上。

  發現這一點,她趕緊縮回手。

  Judge因為她的舉動而困惑地拾起頭看了她一眼,隨即認定她要摸牠,於是頭顱抵著沙發,翻了個身,露出肚子投降示好。

  原本精神緊張的路荷夜,卻因為牠露出的肚子而驚愕了。

  「牠……」Judge肚子上有一片裸露的部分,毛全掉光,皮膚扭曲,明顯是一道燙傷。

  「Judge之前是流浪狗。」溫煥光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便解釋了一切。

  她聞言有些不可思議地回頭對上那雙天藍色的眼睛,看著眼前毛茸茸、乾淨又神氣的大狗,怎麼也無法把牠跟路邊髒兮兮的流浪狗聯想在一起。

  「這個傷……」

  「沒有人知道怎麼來的,當初撿到牠的時候,那不是牠身上唯一的傷口。」溫煥光難得耐心的回答。

  看著可怕的舊傷痕,路荷夜輕輕把掌心貼上牠溫熱的皮膚,心裡湧起莫名疼痛和戰慄。

  這傷口一定很痛吧?是誰這樣對牠?為什麼?

  Judge感覺到她的善意,討好地頂了頂她的手,要求更多撫摸。那信任親暱的舉動,讓她心底深深被震了一下。

  受過這麼多的痛苦跟惡意傷害,為什麼牠還信任人類?

  心疼和溫柔瓦解了她多年來的恐懼,聽見牠舒服的咕噥,她終於放下所有的戒心,輕柔地撫摸起牠。

  她溫柔的表情讓溫煥光嘴角不自覺牽起一抹笑意,不過卻也沒有因此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情,他趁機把手上的文件遞給她。

  「既然妳答應了,就把這個簽一下。」

  「什麼東西?」她抬起頭,狐疑地接過文件,才隨便瀏覽幾秒,就傻眼了。「合約?!你要我簽合約?為了照顧狗跟訪問這麼簡單的事情?」

  「保障雙方權益。」溫煥光說得理所當然。「妳也不希望我反悔吧?」

  「是沒錯,可是……」有必要搞到這麼認真嗎?還是這是當律師的通病,總覺得別人會騙他?

  看著手上文件白紙黑字寫著密密麻麻的甲方、乙方,路荷夜突然有點同情起這個人了。

  想必生活很乏味吧?

  她抬頭看看他,再看看台約。

  想必沒什麼朋友吧?

  雖然是報應,但還是有點不幸。

  可是他不幸他的,她到底為什麼要為這種事情簽合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4 天前

  第四章

  她為什麼要簽合約?

  路荷夜連續第三天這麼問自己,然而始終找不到答案,只能每天早上五點在床上痛苦地大叫,「我不要起床!」

  但,這對一切並沒有幫助。

  床邊的電話依舊響個不停。

  她抓起電話,還死賴在被窩裡,蒙著頭很沒用地哀求。「今天可不可以下算?」

  「妳說呢?」那個音質溫醇的中低男音淡淡回她一句。

  實在很愛睡卻又被拒絕的路荷夜被溫煥光這麼一回,知道賴床無望,頓時孩子氣地發起脾氣。

  「討厭!討厭!我討厭你!走開!」她火大罵完,狠狠掛上電話。

  沒兩秒鐘,電話聲再度響起,她抓起電話,彼端傳來同樣的聲音,只是這次聲音裡帶著一股濃濃的笑意。

  「給妳十分鐘,門口見。」溫煥光言簡意賅,還不忘提醒她,「想想妳的報導吧!」

  「你卑鄙!你小人!你……」不過她還沒罵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討厭!她為什麼會這麼倒楣遇上這種陰險小人?

  火大得在床上滾來滾去,她好想哭,為什麼要這樣虐待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看著床邊的小鬧鐘,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仍舊屈服了。

  含淚哀怨的起床,搖搖晃晃套了長褲、外套,胡亂洗臉刷牙,果然在十分鐘後,樓下的門鈴精準的響起,一開門,就是那張討人厭、卻又神清氣爽的臉。

  「早安。」溫煥光一身深色運動服,讓原本修長的身材顯得更加挺拔。

  面對他的招呼,路荷夜一點也不想回應,賭氣不看他,只用力搶過他手裡的狗煉,彎腰拍拍Judge的頭,就跟著牠往電梯走。

  看她氣呼呼的模樣,他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面,嘴角揚起淡淡的笑。

  「誰惹妳啦?一早火氣這麼大?」進了電梯,他涼涼地開口。

  「小人,明知故問。」

  雖然抱怨連連,她還是咬牙把合約簽了。

  一個禮拜過去,她也終於明白溫煥光為什麼非要她簽合約不可了。

  因為,她快死掉了!

  今天是第五天而已,她卻已經覺得受夠了,連續幾天五點半一到,溫煥光就會帶著Judge到她家按門鈴。

  「哈士奇這種大型犬的運動量很大。」溫煥光理所當然地這麼說。

  可是問題是,晚上八點也可以做的運動為什麼一定要在早上五點半執行?

  「因為合約上面這麼寫。」這是他的回答。

  然後路荷夜開始自責懊惱當時為什麼沒有好好看台約,會一時不察把早上五點半當作下午五點半?

  但錯誤已經造成,合約也簽過名、蓋過印,她只好每天早上在半夢遊的情況下讓Judge一路拖到公園去。

  到公園之後,溫煥光會去慢跑,然後她就得在草坪上丟飛盤或小球讓Judge追,玩牠喜愛的拋撿遊戲。

  「你幹麼不直接帶牠去慢跑算了。」有次愛睡到受不了,她忍不住對一大早就看來很神清氣爽的溫煥光抱怨。

  溫煥光還是那臉嘲諷人的討厭模樣,淡淡回答她,「不行,因為妳簽約了。」

  她發誓,從他的表情她就可以看出,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什麼照顧狗,而是趁機欺負她!

  而且除了每天早晨慘無人道的晨間運動外,她每天下班後還得去他家餵狗吃東西、帶牠去大廈外的花園散步。

  這一切對從來不熱中運動的她來說,已經太超過了。

  路荷夜此刻疲倦地趴在辦公桌上,趁空檔偷閒休息。

  最近因為答應學長採訪討厭的宦官之後,學長替她減少了工作量,為的就是讓她全心全力做好雜誌中最重要的單元。

  而英明的學長也還真的料事如神,居然能猜到訪問溫煥光會這麼累人……下巴擱在桌上,她無力地想著。

  「荷夜,溫律師採訪得怎麼樣了?」跟她同期進公司的雅均好不容易偷得空閒,偷偷來八卦。

  「累死我了。」路荷夜咳聲歎氣地抱怨。

  「為什麼?溫律師不好採訪嗎?」她不解地問。

  「唉。」總不好詳細講遛狗的愚蠢交易吧?路荷夜只是長長歎了一口氣。

  「我跟妳講喔。」雅均左顧右盼了下,才神秘兮兮地壓低嗓音,「因為我很擔心妳,所以才先跟妳講這件事情。」

  「什麼事?」她困惑地問。

  「我有聽說,總編對妳的表現好像不太滿意,妳自己要小心。」雅均小心翼翼地說。

  「嗄?」學長不滿意她?路荷夜警覺地瞪大眼睛。

  「其實這次總編會突然調妳去採訪溫律師是有原因的。」雅均小聲的繼續說:「聽說總編先前已經跟溫律師的事務所接觸過好幾次,可是他都不同意採訪,後來總編知道妳跟溫律師住在同一棟大樓,妳表哥跟溫律師好像也認識,所以他才派妳去採訪的。」

  「不會吧?總編不會這樣吧?」學長明明說是很讚賞她的表現才把專訪交給她的,不是嗎?

  「唉!荷夜妳對總編太盲目了,總編真的心機很深。」

  看朋友被老狐狸耍得團團轉,雅均很看不過去。

  「我有聽說這篇報導最後是總編自己要寫的,他只是拿妳當墊腳石,叫妳先徵得溫律師同意,等妳表現有問題的時候,他就會馬上把妳換下來。」

  「妳哪裡聽來的?學長不會這樣的。」

  學長是個很溫柔的人,他一直都是。路荷夜怎麼也不願意相信,甚至對這樣的謠言感到生氣,她正想替學長辯解,一個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她們兩個的交談,

  「荷夜。」

  田沐華從辦公室裡探出頭,臉上帶著讓路荷夜迷醉的微笑。

  「麻煩妳來我的辦公室好嗎?」

  「好,學長,我馬上就來。」她忙不迭地回答,早把剛剛好友的勸告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學長總是這麼優雅溫柔,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心機?又不像某個宦官……

  她走進辦公室,田沐華已經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表情不復方纔的溫柔,眉心略微嚴肅地蹙起,正低頭看著一份傳真,聽見她進門的聲音,半晌,才輕歎了口氣抬起頭。

  「怎麼了?學長,我做錯什麼了嗎?」從進公司以來,路荷夜還沒見過田沐華對她露出這麼沉重的臉色。

  「聽說妳昨天把這份報導大綱給溫律師看了。」他遞上一份列印稿。

  「對啊。」她略略掃過,點點頭。「這是目前我記錄的人物特點側寫。可是學長你怎麼會有?」

  「妳這份大綱是認真的嗎?」他迴避她的問題,直指重點。

  「當然。」她肯定地確認。「這大綱有什麼問題嗎?」

  田沐華看著她,長歎了一口氣,表情非常無奈。

  「要不是有人把這大綱給我看,我還不知道妳居然這麼誇張。」

  「是誰?」

  路荷夜還在困惑,她記得這份大綱只是稍做整理,e-mail給溫煥光一個人看而已,除非……那個臭宦官告狀?

  「是誰不重要,而是溫律師也在為這份大綱不高興,我還特地打電話去賠罪。」

  「學長為什麼要賠罪?」果然是他告狀!那個小人!路荷夜忍住想脫口而出的咒罵。

  「妳真的不知道嗎?」他看了她半晌才緩緩開口,「荷夜,妳知道我們這個專欄在介紹什麼嗎?」

  「就是介紹黃金單身漢或是女人心目中有魅力的男人啊。」她乖巧地回答。

  「好,那麼我來念一下妳所寫的特質。」他抽回她手上的傳真,哀怨地掃了她一眼,幽幽的道:「溫煥光雖儀表出眾,但個性狡猾陰險、城府極深,持有律師執照的他,每年為不少遊走法律邊緣的政客、富商打官司……」

  田沐華頓了頓,抬起眼睛企圖從她臉上看出後悔的表情,可惜,她仍是一臉呆樣,他只好繼續。

  「天蠍座的他,舉手投足間,散發一股極端的自戀和自信,老謀深算、狡詐卑鄙的個性特質不時從尖酸刻薄的言詞中顯露出來……還要我繼續嗎?」

  念到這裡,她看來依舊沒有悔改之意,他有點抓狂了。

  「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

  「就是……溫律師的人格特質啊!」見他表情越來越凝重,路荷夜不禁有些支吾。

  「那妳想想,這個單元是要介紹黃金單身漢的獨特魅力,妳把溫律師寫成這樣,誰會覺得他有獨特魅力?」他無力的揉著額角。

  「可是這個單元不就是要挖掘名流不為人知的一面嗎?」她開始覺得有點委屈,這份大綱她已經沒有加入太多私人情感而寫得很含蓄了耶!否則若要她寫出真實的想法,那學長看了應該會吐血倒地吧!

  「不為人知的一面並不是要妳寫他的壞話,而是要去挖掘平常生活的細節,要讓讀者覺得他更貼近自己,妳可以寫寫他的嗜好、喜歡的食物、平常休閒活動之類的事。」田沐華捺著性子解釋,「妳滿滿一整篇都在寫他的缺點,女性讀者要怎麼對溫律師有美好的遐想呢?總之,妳拿回去重新寫過。」

  「喔。」

  路荷夜垂頭喪氣地接過大綱,縱使因為自己的大綱讓學長失望而感到灰心,但同時,她也很高興學長雖然不滿意,但並沒有真的像雅均聽說的那樣,要把她換掉。

  「好了,妳回去工作吧。」

  「是,學長。」

  對於學長的寬容和溫柔,她覺得好感動,轉身準備離開,出門口前,學長忽然出聲喚住她--

  「荷夜。」

  她回頭,看見學長有些困難地開口--

  「溫律師他……他真的有這麼壞嗎?」

  「嗄?」學長問這問題的表情好詭異。路荷夜一時無法反應。

  「算了、算了。」田沐華見她一時也說不出什麼,索性讓她走。「妳回去工作吧!還有,下次大綱先讓我過目。」

  ***

  「無恥!」

  路荷夜下了班,到溫煥光家帶Judge去散過步之後,疲倦得癱在沙發上發脾氣。

  Judge蹭到她腳邊慢條斯理地坐下,抬頭哈哈吐氣看著她。

  「看什麼?我在生氣啦!」她沒好氣地對著那雙天藍色眼睛發洩著。「你主人最卑鄙了!世界上最卑鄙的人就是他了,卑鄙到沒救,看醫生都沒救。」

  她對著牠開始胡說八道,心裡一口悶氣怎麼也吞不下,沒想到那個宦官對她的大綱不滿就算了,居然還跑去跟學長告狀。

  幼稚!無恥!

  「幹麼一直看我?我坐的又不是你的沙發,是你那個無恥主人的沙發,還看?!不要跟你主人一樣那麼小氣,小心交不到女朋友。」這沙發真軟。她一面咕噥著跟Judge講話,一面挪動了一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好,心裡打定主意要等那個臭宦官回來跟他說清楚。

  看看時間,已經晚上七點了,他應該過不久該回來了吧?

  伸手抓過遙控器,路荷夜決定看電視等他回來。

  等他回來,只要等他回來,一切就能解決了……

  ***

  晚上十點半,溫煥光才踏進家門,手裡還拿著手機講公事,Judge乖乖出來迎接。

  「……這件事情我要當面跟委員談。」他伸手摸摸牠,神色略顯疲倦地往屋裡走。「是,我知道你們委員忙。」

  他為什麼要跟這些人浪費時間?

  溫煥光心不在焉地進了客廳,就聽見電視傳來的聲音。

  電視怎麼開著?他隨手將公事包丟在茶几上,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揉著眉心正想往沙發上坐,沙發上縮成一團的嬌柔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怎麼在這裡?

  看著那張熟睡的小臉,他微微挑起了眉。

  「總之,告訴你們委員,如果無法配合,就另請高明,再見。」他的耐心終於到達極限,撂下狠話,也不等對方回話就切掉通話。

  要跟這種人浪費時間,不如跟她浪費。溫煥光看著路荷夜那張睡著後顯得無辜的臉龐,惡劣的情緒居然一掃而空,

  這感覺似曾相識。

  「怪事。」

  他自己也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倒沒力氣追究,他懶洋洋地伸手在她額頭上拍了一記。

  「啊!」

  路荷夜被他一拍,從睡夢中驚醒地跳坐起身,一抬頭就對上居高臨下的仇人的眼睛,頓時睡意全消。

  「宦官!」

  叫這麼順引溫煥光銳利的黑眸掃過去,她這才察覺自己失言。

  「啊!不是啦!我是說溫律師……」一改口,她又想起自己坐在這裡的目的,馬上又怒氣沖沖地改回來。「不對!臭宦官,就是你!你這沒品的小人,居然跑去跟學長告狀。」

  「告狀?」他聞言先是不解,而後精明的腦袋一轉,大概猜到是什麼事情。

  一早他就接到她出版社總編打來的電話,劈頭就是一陣道歉,搞半天才知道對方看過大綱以後覺得路荷夜言詞多有冒犯,對他感到很抱歉。

  他也看過那份大綱,不過老實說,雖然內文好話不多,不過也算真實性高了,畢竟以他對待路荷夜的態度來說,會讓她觀察出這樣的結果他也不意外。

  然而如果要說他「告狀」的話,最接近的一句話應該是他對猛道歉的田沐華說的那句,「反正只是大綱,還有改正空間,」

  不過看她此刻氣成這樣,顯然有點誤會,只不過他已經累了一整天,不想再解釋這種無謂小事。

  「你不滿意為什麼不直接跟我反應?明明是我e-mail給你的確認採訪內容,你怎麼可以拿去跟學長抱怨?你這樣告狀很惡劣耶!」看他漫不在乎的樣子,路荷夜更加火大。

  「喔。」

  從小到大被誤會的次數還會少嗎?他早就練就金剛不壞之身。隨口一應,他毫不在意地落坐在她身邊,懶洋洋地松著領帶。

  他一靠近,淡淡的古龍水味道讓路荷夜驚跳起來,渾身不自在,氣勢當場削弱不少。

  「你喔一聲是什麼意思?」她努力保持怒意。

  「就是沒錯,那又怎麼樣的意思。」他輕描淡寫地回答。

  「你、你、你……你居然還承認?!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什麼啊!她快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口吃給搞瘋了。

  這都怪自己從小到大修養太好,根本沒罵過人,而且身邊也從來沒出現過這種可惡的人,讓她根本沒機會練習罵人,以至於現在話到罵時方恨少,想半天想得快要腦充血了,什麼都想不出來。

  溫煥光十分有趣地看著她,還好心地糾正,「提醒妳一下,不是一點,現在中原標準時間晚上十點四十五分,還沒到一點。」

  「你……」天啊!到底世間為什麼會有此妖孽!「你這個人根本就是……連,連Judge都比你好一百萬倍!」

  Judge聽見自己的名字,伶俐地跑到她腳邊搖尾巴。

  讓她死了算了吧!好不容易把話拼湊出來,卻是這種話,路荷夜突然有點腳軟,自己怎麼會無用至此。

  訪問稿寫不好就算了,連罵人都罵得七零八落的,太可悲了,難怪會被學長罵……

  想起早上的事情,強烈的挫折感突然湧現,她覺得自己實在好沒用,讓學長這麼失望,還害他被溫煥光罵……

  其實,也不能怪學長生她的氣,看看她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做不好就算了,被受訪者投訴以後,居然還跑來對人家發飆。

  她到底在幹麼啊?

  鼻子一酸,眼眶一紅,怒氣全都不見了,只剩下深深的沮喪。

  不想在他面前出糗,路荷夜決定回家,只是才轉身要走,就被有力的大掌一拉,跌坐在沙發上。

  「你幹麼啦!」

  她想甩開他,卻怎麼也甩不開他堅定的執握,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她連忙撇開臉。

  「放開我啦!」

  等半天,溫煥光沒有放開她,也沒開口,她忍不住回頭,不意對上那雙若有所思的深邃黑眸,心跳突然亂拍,奇怪而陌生的感覺讓她有些慌亂。

  「你看什麼!看我這樣你高興了吧!」為了壓抑這種不熟悉的情緒,她故意對著他大吼,可話一出口,她頓時覺得很委屈,隱忍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滑下,她伸手想抹,眼淚卻越來越不聽話。

  溫煥光這才放開她,將茶几上的面紙盒遞給她。

  她接過面紙,連抽了好幾張,將整個小臉深深埋在裡頭,

  為什麼這麼脆弱沒用的時候偏偏讓他看見?

  看著她因啜泣而微微聳動的纖弱肩頭,溫煥光居然有種奇怪的衝動想安慰她,甚至想破例為她解釋前因後果,然而他只是把衝動壓抑下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心裡很明白,她的情緒爆發絕不是因為她誤會自己的關係,他解釋也不會有幫助。

  那讓她難過的原因是……

  他蹙起眉,淡淡開口問:「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欺負我?」小臉埋在面紙裡,路荷夜嗚咽地問得好可憐。

  「只是因為我欺負妳?」溫煥光口吻依舊雲淡風清。

  「對!就是你欺負我。」她抬起梨花帶淚的小臉,瞪著他堅持道:「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又在想,我根本是個遇到事情不是逃避就是哭的千金大小姐。可是我不是!我真的很想努力把訪問做好,我、我甚至還每天……每天帶Judge去散步……」

  他沒有開口,讓她發洩。

  「其實……不是你欺負我。」半晌,路荷夜才哽咽地承認,「我知道我沒用,連訪問都做不好,學長才會生我的氣,其實跟你有沒有跟學長投訴根本沒關係,是我沒用……」

  「妳喜歡他?」

  原來是這樣嗎?這才是她今晚失控的主因,溫煥光聽出了她對她那位學長的在乎,口氣幾乎是篤定了。

  難怪她一開始明明很討厭他,卻還硬著頭皮低聲下氣的請他接受訪問,一切只為了她的那個學長吧?

  他居然為了這個理由,心裡出現了類似……嫉妒的不悅情緒。

  嫉妒?念頭才閃過,他就為自己的想法皺起眉頭。

  「不行嗎?!」被看穿心事的路荷夜狼狽地反問。

  他沒有回答,氣氛一時僵凝,空氣中僅剩她輕細的抽噎。

  路荷夜在沉默中察覺了自己的失控,倉皇地從沙發上站起身。

  「算了,是我不該把太多私人情緒放在工作裡,是我不對。」她努力逼自己保持最後一點自製跟禮貌。「溫律師,抱歉,今天我失態了,我會盡快交出另一份大綱給您過目的。晚安。」

  說完,她連忙起身往外走,幾乎是落荒而逃了。

  溫煥光沒有留她,只是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沒看錯的話,剛才出去的那個是狄家的小女生?」一名身著深色西裝,氣質陰沉的英俊男人慢條斯理地走了進來。

  「我沒記錯的話,我家大門旁邊是有門鈴的吧?」溫煥光看清來者何人後,毫不客氣地揚眉問著。

  「都這麼熟了,何必多此一舉?既然小妹妹要走,順便讓我進來也不打擾你。」關本律可沒這麼輕易放過他,修長的身子優雅地落坐在沙發上,渾身散發出一股陰柔的霸氣,他姿態輕鬆得宛若這裡是自己的地盤。「怎麼樣?你做了什麼把人家小妹妹弄哭?」

  「你這大忙人又怎麼有空光臨寒舍?」溫煥光不願意多談連自己都尚未釐清的感覺,避重就輕地回答。

  「不想說也無妨,只是路荷夜可是他們那群人的寶貝,你玩歸玩,下手別太重。」關本律口吻有幾分認真意味。

  「難得你也會怕?」這就稀奇了,溫煥光取出酒和酒杯,漫不經心地答著。

  「怕啊!怎麼不怕。你這個人玩得越用力越放不了手,萬一到時候你玩到得叫狄致奔一聲大哥,也不是多有趣的事吧!」

  「想太多。」他輕嗤一記。

  關本律一點也不認為自己過慮,多年好友,他自信對溫煥光的瞭解恐怕比他自己還多,

  「我常想,你是我們兩群人之間最游離的一個,既不像他們那群人一樣瘋瘋癲癲、相信那種天真的改革跟正義,也不像我們這群人純粹喜歡權力遊戲,唯一讓你至今還跟我們這些人攪和的原因,不過就是憑交情跟毅力。」

  「特地來幫我做人格分析嗎?」明知好友句句一針見血,溫煥光卻不置可否,遞上酒杯。

  「你鮮少主動對什麼有興趣,可是一旦入了局,就認真到不知道要停,而且……」接過酒杯,關本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不知道自己重感情,什麼時候用了情都不自知。」

  「我重感情?」溫煥光諷然一笑。

  「如果不重情,怎麼連我委託你李委員的案子你都接?」關本律品嚐著美酒,懶洋洋地回嘴。

  「終於講到今晚的重點了。」溫煥光真替他覺得累。「你有機會真要改改這種拐彎抹角的個性,既然是來替李委員說情的,直說就好,何必繞圈子。」

  「人生凡事都這麼直接,有什麼好玩的?」他聳聳肩,轉而回題到正事上。「我剛才接到委員電話,他跟我抱怨說你叫他另請高明。」

  「消息快,你來得也快,不過二十分鐘前的事吧!」這效率也未免太好了。「你們那位李委員屁股太尊貴,請他移駕跟我見面講幾句話,他就說上次已經談過了,死活不肯配合,要我怎麼幫他打官司?」

  「過氣人物的大頭症。」

  這種以出言誇張低俗博取媒體版面的三分鐘政治明星,政治生命原本就不長,這次鬧出這麼嚴重的譭謗,只是讓他加速滅亡而已。關本律向來看得透徹,在好友面前講話也不掩冰冷尖銳的本性。

  「這是他最後一屆了,過幾天黨內會對外宣佈開除他的黨籍,委託你幫他打這場官司,算是黨部仁至義盡,替他送終。」

  「你們黨部該壽終正寢的人太多了,三天兩頭要我送終,難怪我名聲差。」溫煥光沒好氣地抱怨,算是氣消了。

  關本律自然也聽出他終究會負責到底的言外之意,舉起酒杯,簡單致意,「多謝。」

  「不用,謝意算進律師費比較實際。」溫煥光舉杯回言。

  其實,關本律說錯了一件事。

  他跟他們攪和至今,不只是交情或毅力使然,而是他確信,關本律儘管說自己純粹熱愛權力遊戲,但骨子裡也是不折不扣的改革派,只是不同於狄致奔那群人的是,他深信不走到最黑暗處,是無法看清陰影下隱藏的污穢。因此儘管關本律口頭上絕對不會承認,可是溫煥光很確定知道,他正在一步步掃除「垃圾」。

  不過不管關本律說法為何,甚至本意為何,只要就結果論來說是好事,他就很樂意繼續攪和下去。

  他也想親眼見證,他們這些人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4 天前

  第五章

  好尷尬!如果可以忘記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的事情該有多好。

  不過很可惜,就算她忘記了,在場的溫煥光絕對不會忘記。

  今天早上,溫煥光居然難得沒有一大早來按她家門鈴,強迫她帶Judge出去散步,真是怪事。

  可是他雖然沒來吵她,她卻好像已經被制約似的,一早五點就起床,坐在床上半天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她其實是有一點懷念清晨微涼清新的空氣,也有一點懷念每天早上她去開門時,Judge興高采烈湊過來撒嬌的模樣。

  倒頭回去睡回籠覺,可是閉上眼睛卻怎麼都沒辦法入睡。

  可惡!早上五點到底除了去公園以外還能做什麼呢?

  不如……就來擬定溫煥光訪問稿的作戰計畫吧!

  昨晚發洩過後:心情雖然好了不少,不過回過頭來看,也真該檢討一下自己超級不專業的表現。

  她應該要相信,以造物主的神奇慈悲,做什麼都是有理由的,就算是創造了一隻人人喊打的老鼠,應該也有一些優點跟存在的意義吧?

  更何況她不能再讓學長為難了。

  就這樣吧!想起學長,路荷夜突然振奮起來。

  學長要一個萬千少女都會為之著迷的溫煥光,她就化腐朽為神奇,給他一個女人夢想中的神樣男人。

  從今天起,她要摒棄對溫煥光的一切偏見,拿出小女生崇拜偶像的盲目功力,將一切不好的通通美化成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優點。

  她確信只要有心,她一定可以辦到。

  ***

  面對路荷夜巨大的轉變,溫煥光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一早,他還在為自己昨晚對她產生的莫名感覺感到困擾,刻意沒喊她帶Judge去散步,原本是想避開她冷靜一下,卻沒想到進事務所沒多久,就接到她小姐的來電。

  「溫律師,我想為自己昨天的失禮請你吃飯,當作賠罪。」

  她一開口就一反常態,乖巧柔順得讓他困惑,還來不及回話,她馬上繼續又接下去。

  「我剛問過您的助理小海先生,他說溫律師您今晚沒有約,所以我已經訂了貴公司附近的小月泰式料理,晚上六點,還請您一定要賞光,我會在那裡等到您來為

  止。」

  這種客套到近乎虛偽的應酬話,由她口中說來,還真是……假。

  尤其一想到她的此番表現很可能是為了她的學長,他心裡很不以為然。

  不過,他倒想看看,她究竟能為了她的學長忍受他到什麼地步。

  就為了這個理由,溫煥光赴了這個約。

  只不過,他現在開始有點後悔了。

  「那請問,溫先生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

  面對他的,仍是跟昨晚一樣漂亮粉嫩的小臉,可是昨晚想將他千刀萬剮的神色已不復見,只剩下疏離客氣的虛假口吻。

  「淺藍色。」他掃過她頭上的髮飾顏色,隨口亂答這種沒營養的問題。

  「淺藍色啊。」路荷夜迅速地在記事本裡記下,口裡還不忘客套地稱證,「淺藍色果然是個高雅的選擇,這種顏色溫暖中帶著冷靜,非常適合溫律師。那可以請問溫律師喜歡淺藍色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

  「我喜歡淺藍色是因為,它是淺的,而且是藍色。」溫暖中帶著冷靜?虧她想得出來。他白了她一眼,完全沒有誠意的回答。

  「溫律師好幽默啊!」她毫無意外的隨便稱讚。

  她到底要這樣搞多久?

  溫煥光忍不住揉揉額角,他開始懷念她正常的樣子了,就算是用詞彙少得可憐的言詞罵他,也比現在可愛多了。

  「溫律師閒暇時都做什麼消遺呢?」毫無接收到他痛苦的訊息,路荷夜捧著記事本繼續發問。

  「欺負妳。」他這次毫不遲疑地回答。

  要是得這麼殘忍她才會恢復原狀的話,他一點都不會手軟。

  沒想到她先是一楞,居然牙一咬,忍住了,還甜甜笑,「溫律師別消遣我了。」

  「我就是喜歡消遣妳啊!」他一臉雲淡風輕地大方承認。

  「你……」

  快了!快爆發了。路荷夜開始有目露凶光的徵兆。

  「我?」他火上加油,微微挑起眉睨她。

  「你……」我忍!她都快把筆握斷了,笑容也益發僵硬,硬是逼著自己照著劇本演出。「那溫律師有沒有喜歡的音樂或電影呢?」

  「妳到底……」

  終於忍無可忍的溫煥光才要開口問明原因,一個誇張得像連中三次樂透頭彩的聲音從身後揚起。

  「溫律師!」田沐華一身輕鬆雅痞的打扮出現,一臉驚喜巧遇的表情。「好巧,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

  「田總編。」溫煥光斂起先前的情緒,客套地點頭示意。

  「學長……」

  見到學長突然出現,路荷夜不自覺露出和先前強顏歡笑完全不同的高興笑容,讓溫煥光心裡的不悅感更加強烈了。

  「啊!小夜也在啊?在做採訪嗎?」田沐華對她溫柔一笑,又一次成功融化了芳心可可的少女心。

  「是,學長。」她像急於討好的小孩般很乖巧地回答,但在高興見到學長的同時,不免有些困惑。

  她下班前明明還跟學長說了今天要跟溫律師約在這裡吃飯訪談,為什麼學長要裝出不期而遇的樣子?

  不過學長或許有他的原因吧?她也不多想。

  「啊,講到採訪,真的對溫律師很過意不去,我們小夜是新手上路,所以分寸難免拿捏不好,可能觀察力跟判斷力都還不夠。」田沐華並沒有把太多注意力放在路荷夜身上,溫柔的眼神和笑容很快轉移到溫煥光身上。「幸好這次大綱有資深同事及早發現錯誤,及時交給我處理,否則真的要糟糕了。」

  「資深同事?」那份文件不是溫煥光給的?原本被學長數落得抬不起頭的路荷夜聽到這裡,愕然地看看學長又看看溫煥光,卻顯然沒有人理會她。

  「事情都過了,毋需再提。」

  溫煥光從第一次和這位田總編接觸就覺得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不尋常。這次他更加深了這種感覺。

  而且他無意於這個話題,敏銳如他,很清楚察覺到路荷夜此刻並不好受。

  「不,我還是對溫律師很過意不去,溫律師如果覺得換個採訪負責人會比較安心的話,我也可以安排。」田沐華卻似早有準備的越說越起勁。「其實我本身對採訪溫律師也很有興趣,如果溫律師有需要,我很願意負責做這個採訪,雖然我是總編……」

  話說到這裡,路荷夜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不用了,田總編。」溫煥光當機立斷截斷了他的滔滔不絕,「路小姐很好,我就要她。」

  ***

  離開餐廳之後,路荷夜始終不發一語,坐在溫煥光的車上,她也只是悶悶地撇開臉看著窗外,沒有任何交談的意圖。

  「路荷夜……」溫煥光怎麼也看不慣她落落寡歡的模樣,正想開口打破沉默,卻被她打斷。

  「今天到此為止。」她不想再失控了,路荷夜知道自己還不夠成熟到隨時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所以她沒有力氣再交談。「你不要說話也不要同情我,如果兩者皆非,你只是要奚落我的話,那請等到明天好嗎?今天到此為止。我累了。」

  她的口氣很冷淡,聲音中卻有掩飾不住的微微顫抖。

  多諷刺的一晚。

  讓她咬牙切齒的仇人居然成了她的保護者,而她一心仰慕的學長卻成了傷她最深的人。

  她知道自己真的還不夠專業,所以就算被學長當著溫煥光的面數落,她也不會有怨言,可是當學長說出要換人的時候,她想起雅均曾經警告她的話--學長只是把妳當墊腳石。

  學長只是在利用她嗎?

  其實,如果不是學長鼓吹換人的態度熱切得令她起疑,她甚至仍會覺得學長只是純粹公事公辦。

  可是……一再回想今晚學長的神情和表現,她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

  她明明是想報答學長,現在被他利用了,應該也算完成心願,但為什麼心會痛呢?

  看著窗外的景致,她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驀地發現窗外的景色越來越陌生、越來越偏僻。

  「溫煥光,這裡是哪裡?你要開去哪?這不是回家的路。」她困惑地轉頭問他。

  溫煥光並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開車,俊朗的側顏寫滿了堅毅,隨著一盞又一盞的路燈,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散發出一種奇異懾人的魅力,路荷夜竟然一時之間看傻了。

  他真的長得很好看。難怪公司裡的同事會對他這麼著迷,也難怪學長會把他選入黃金單身漢的單元裡。

  「妳準備放棄我的專訪嗎?」他突然開口。

  「我……我沒想過。」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她有些手足無措。「不過學長說的沒錯,我還不夠專業,或許還沒有資格……」

  「我先說好。」他斜睨她一眼。「妳不採訪是妳的事,我沒意見,不過不代表我願意接受別人的採訪。」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明白。「你也看過我的第一次大綱了,裡面沒多少好話,而且你明知道我討厭你,又不專業,寫出來的報導根本對你的形象沒幫助,為什麼還非要我寫不可?」

  「我不在乎妳報導寫成什麼樣子,當律師並不靠公眾形象賺錢。」律師就是這樣的行業,不管被外頭傳得多喪盡天良,客戶要求的也只是打贏官司的律師。他漫不在乎地解釋,「至於為何非妳不可,因為跟我交易的人是妳,合約上簽名的是妳,我履約受訪的對象也是妳,這點妳要搞清楚。」

  「可是……」

  路荷夜還想開口,車子突然一個轉彎,輕巧地駛入四周枝葉橫生的陰暗小徑,她倏然住口,警覺地看著詭異的環境。

  「這裡是哪裡?」

  溫煥光該不會覺得她太煩,臨時起意想將她滅口吧?

  崎嶇的路徑對吉普車而言似乎不造成任何困擾,幾分鐘之後,一片開闊的景象展開在眼前。

  是海。她驚訝地看著車燈前照出的沙灘和海浪,有點不真實。這裡是台北,台北也有看得到海的地方嗎?

  她已經出國離鄉太多年了,根本記不清楚台北該有的模樣。

  溫煥光停車熄火,海浪的聲音清晰地在靜謐的黑夜裡沙沙響起。

  「下車。」他命令了一句,便逕自先下車。

  路荷夜一打開車門,就從海風裡聞到了海的氣息,濕濕的、鹹鹹的,是一種廣闊溫暖的氣味。

  海浪的聲音極有韻律地拍打著岸邊,海在夜裡,是極暗,極模糊幾乎沒有形象的,只有剩下聲音、氣味。

  今晚的天空,沒有星星,只有暈黃遙遠的半月掛在半空。

  她感覺著寧靜和諧的一切,先前心中的煩悶、傷心似乎都被吹散在海風裡。

  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只是靜靜著凝視著遠處無窮盡的一片黑暗,傾聽著刷啦啦的浪濤聲,感覺著海風的吹拂,好像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永恆裡。

  這個地方,好美。

  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突然很輕很輕地開口,「我說過我不要你安慰。」

  「我在安慰妳嗎?」溫煥光不以為然地輕嗤。

  「那為什麼帶我來?」看著海水,她平靜地問。

  「這是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常來的地方。」他仍舊是一貫的輕描淡寫。「要不要寫進訪問稿裡,隨便妳。」

  路荷夜再笨也懂了,這個男人雖然嘴巴對她很不留情,可是,他的確在用奇怪的方式試圖讓她好過一點。

  他做的事情難度很高,她突然這麼覺得。要用很討人厭的方式去關心一個人,一點也不容易。

  從專訪的事情到帶她來海邊的事情都是這樣。她開始有一點瞭解他了。

  只不過學長實在說的對,她觀察力真的不足,這件事她應該更早發覺才對,從她看見Judge身上的舊傷痕那一刻開始,她就該察覺到這個男人不管表現得怎麼壞,心裡一直有某個很溫柔的部分。

  「我昨天誤會你向學長告狀,你怎麼沒有解釋?」她想起學長在餐廳裡說的話,忍不住追問。

  他難道一點都不在意她罵他嗎?不管是誰,無辜被臭罵一頓都會反駁才是,他為什麼不說?

  溫煥光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我不懂,你明明不是壞人,為什麼要誤導我?」半晌,她等不到答案,繼續追問。

  「這位小姐。」他冷冷開口,「如果妳僅靠這點就對我印象大轉變,妳未免也太天真、太好騙了。」

  他又在嘴硬了。

  雖然他老是講話氣他,可是至今為止,他也從沒對她做過什麼真的很壞的事情,今天甚至還在學長面前維護她,還用了這麼爛的借口帶她來海邊散心。

  她在黑夜裡綻開了淺淺的笑。

  她懂了他。

  終於懂了他,嘴硬心軟的男人。

  「我不討厭你了。」她突然開口。

  軟軟甜甜的聲音飄飄蕩蕩跟著海風的聲音傳來,溫煥光挺拔修長的身軀一僵。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他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不是應該很喜歡她恨得他牙癢癢的模樣嗎?

  如果真是這樣,他又怎麼會因為這樣簡單的宣示而覺得胸口發熱?

  他不喜歡這樣模糊的情緒,不願多想,腳跟一轉往回走。

  「走了。」他拋下一句話。

  「去哪?」路荷夜小跑步的跟上去。

  「回家啊!還是妳要住下來,我不勉強。」

  「溫律師好幽默啊。」她想起用餐時他那副受不了的表情,忍不住調侃一下。

  「閉嘴。」

  海風獵獵,海浪依舊維持著同樣的節奏,可是這個夜晚之後,已經有些什麼悄悄的改變了。

  ***

  煥光律師事務所

  又是一個加班的夜晚。

  都晚上八點半了,溫煥光還坐在辦公室裡看卷宗,眉宇問帶著一絲淡淡的疲憊,但奇妙的是嘴角卻勾著一抹極淡的笑。

  仔細一看,不難發覺他戴著耳機,正在講電話。

  「我跟你說,Judge說今天要住我家。」甜甜的女聲從彼端傳來。

  「是嗎?妳要不要叫牠聽電話,親口跟我說?」他調侃著,難得的配合著這種幼稚對話。

  「好啊!Judge過來,有個奇怪的人要跟你講電話。」路荷夜故意亂喊一陣,然後回頭很正經地回答他,「抱歉喔,溫律師,Judge說牠很忙,沒有空,想找牠要先預約。」

  笑意擴散,原本嚴肅略蹙起的眉頭也漸漸展開。

  她跟Judge的感情未免也培養得太好了,猶記第一次她見到Judge嚇得面無血色的模樣,跟現在真的是天壤之別。

  「好啦!Judge今天讓我打包回家,好不好?」路荷夜拜託著。「反正你這麼忙,牠自己在家裡很無聊、很可憐耶!」

  「妳要讓牠睡哪?」溫煥光隨口問著。

  「當然是跟我睡嘍!」她理所當然的回答。

  「牠會認床。」他突然覺得那只笨狗有點好狗運。

  「不會啦!Judge說牠很喜歡我家。好了,我們要走了,你繼續工作,不吵你喔!掰掰。」

  她索性耍賴,打定主意不給他反對的機會,急急忙忙的就把電話掛掉。

  聽見手機斷訊無聲,溫煥光才慢條斯理地收線,笑意卻久久不散。

  自從路荷夜宣佈不再討厭他,一切就變了。

  她不再將他視為仇人,從前隨便講兩句就氣得跳腳的脾氣也不見了,現在無論他怎麼冷言相向,她都像練了金剛不壞之身似的,笑嘻嘻帶過。

  最後,他竟然也拿她沒轍,索性算了。

  於是他的一點點退讓,變成她很多很多的得寸進尺。

  跟他講話的時候,粉嫩的小臉會揚著帶著梨窩的甜甜笑容。

  原本軟軟的嗓音少了怒氣之後,總是讓他有被撒嬌的錯覺。

  這是她的本性嗎?

  不討厭對方的時候,她總是這麼……可愛嗎?

  溫煥光一點也不難想像關本律為何會說狄致奔、朱慎朗那群人把她當寶貝一樣的理由了。

  路荷夜的個性太單純,愛恨喜怒都是如此,雖然有時候天真到近乎傻氣,但這種乾淨的特質對他們這群久混江湖的人來說是非常珍貴的,讓人想小心翼翼保護,或……變態的破壞到底--就像一開始的他一樣。

  一想到朱慎朗那群人從路荷夜國中的時候就看著她長大,心裡居然有了妒意,而同時不免也感到奇怪。

  他們那群人雖然不至於有多優秀,可跟田沐華比起來,至少也優劣分明立現,怎麼路荷夜會對那個男人如此迷戀?

  而且,她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目標是男人?

  ***

  「外表理智冷靜、詞鋒犀利的溫煥光,私底下卻是個溫柔有愛心的居家男人。」抱著手提電腦窩在沙發上的路荷夜,正一邊寫著訪問稿,一面皺眉苦思,「溫煥光可以算是居家男人嗎?」

  想不出答案,索性把問題丟給正低頭咬著玩具、自得其樂的大狗。

  「Judge,你說呢?」她忍不住伸手揉亂牠剛洗完澡、刷得亮亮的短毛。「溫煥光是不是居家男人?」

  Judge當然不會回答這麼深奧的問題,天藍色的眼睛困惑地看了她半晌,繼續低頭跟玩具搏鬥。

  「一點幫助都沒有。」她有點喪氣。

  原本跟溫煥光借Judge就是希望有牠在,能幫助她把訪問稿寫順一點,不過顯然沒用。

  「Judge,要是你能說話多好。」稿子卡得痛苦不堪,路荷夜索性趴到大狗身上,勒住牠的脖子。

  「Judge!你一定知道他很多秘密?跟我說吧!我不會跟你主人告狀,隨便講什麼都好,像他平常在家裡都看什麼電視節目、有沒有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壞習慣,或是有沒有帶過女朋友回家過夜……」

  帶女朋友回家過夜?這個想法忽然讓她有點悶。

  表哥曾經說過,溫煥光女朋友很多,而且一個換過一個,還經常腳踏很多條船……

  是這樣嗎?她仔細回想,發現似乎還沒看過溫煥光的任何一個女朋友。

  不過想想也是啦!

  人家的女朋友並不會在早上五點去公園,也不會在晚上溫煥光還沒回來的時候去他家裡遛狗,那是傭人,管家才做的事,照這樣她沒遇到半個女朋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想起當時溫煥光為了讓她下班時可以帶Judge去散步,把鑰匙給她,引來她驚訝地問:「你家鑰匙怎麼可以隨便給我?」,他輕描淡寫的那句,「很特別嗎?打掃的歐巴桑也有。」就讓她有點心酸。

  她在他眼中大概跟歐巴桑差不多吧。

  路荷夜胡思亂想著,一邊從電腦檔案夾開出先前幫溫煥光拍的幾張照片,無意識地一張張瀏覽著。

  因為想要以更貼近他的方式記錄他的生活,所以大部分是偷偷拍的,多半是他的背影或有點距離的側影,有幾張是他早晨慢跑時穿著全黑運動服的照片,稍近的幾張,還可以看見他跑步時面無表情的酷樣。

  他的身材很好,修長結實,沒有一絲贅肉,而且跑步的樣子很帥。像這種評語可以寫在專訪裡嗎?

  唉!當然不行,她看著螢幕發呆,歎了口氣,繼續往下看,最後停在一張他低頭看卷宗的照片上。

  這是前天晚上在他家偷拍的,是難得貼得較近的特寫。

  這只是一張側面照,照片中散發著精英氣質的俊美男人,有著稜角分明、俊朗卻下尖銳的臉部線條,斜飛的英挺劍眉、專注的眸光、挺直的鼻樑、性感微抿的薄唇。

  他真的很英俊,有很多女朋友也是可以想見的。

  路荷夜覺得心情越來越低落了,手指敲了下滑鼠左鍵,照片跳到下一張,才映入眼簾,頓時心跳錯拍,一股熱氣迅速竄上小臉。

  啊!她差點忘了這張……

  這是前一張偷拍時被他發現有異,他一轉頭,她慌亂中按下快門得到的鏡頭。

  這張的他,是所有照片中最清楚的正面照,銳利穩定得彷彿要看穿人心的凝視,讓她再度臉紅心跳起來。

  她不解地搗著心口,怎麼會這樣?她居然為他心跳大亂?!

  連忙關掉視窗,瞪著Word檔半晌,努力平復內心奇怪的感覺。

  她明明喜歡的是學長不是嗎?為什麼會為他……

  不行!她一定是寫專訪寫到走火入魔了,趕快把稿子寫完就沒事了。

  學長明天就要回來,她今晚一定要完稿。

  自從上次在餐廳遇到學長以後,他就出國去了,只要她能在今晚完稿,明天就能讓學長過目,就算學長還是不滿意,可這樣至少也對得起信任她的溫煥光了。

  加油啊!路荷夜振作精神,決定拚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4 天前

  第六章

  打從看見田沐華進辦公室之後,路荷夜一直坐立難安。

  昨晚好不容易把草稿寫完,今天一早就將裝釘得整整齊齊的稿子擺在學長桌上。

  他到底會不會喜歡呢?她第一百次思索這個沒答案的問題,還在忐忑時,田沐華就撥了內線吩咐--

  「荷夜,進來一下。」

  她這才宛如趕赴刑場的犯人,抱著必死的決心進他的辦公室。

  「學長……」進了辦公室,田沐華正低頭看稿,她戰戰兢兢地喊了一聲。

  「來,妳坐。」田沐華抬頭看她,露出了慣有的溫柔笑容。

  看著學長的笑容,她聽話坐下,心裡依舊不安。

  她已經逐漸不瞭解學長了,她不敢確定他的笑,是表示他很滿意,還是她完蛋了。

  「我看過妳寫的草稿了。」田沐華揚起手上的列印稿。「妳寫得很好,把溫律師的人格特質跟形象都表現出來了,我果然沒有看錯妳,這期雜誌的賣量絕對可以超過以往的紀錄,我對妳很有信心。」

  「學長,你真的覺得沒問題嗎?」突然受到與前幾天在餐廳時截然不同、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評價,路荷夜有點不敢相信。

  「當然沒有問題。」他確定地說,臉上仍舊是分不清意圖的笑容。「怎麼了。懷疑學長的判斷力嗎?」

  「不是……」她支吾著。

  彷彿看穿她的疑慮,他乾脆主動提起,「還是妳對上次在餐廳的事情耿耿於懷?」

  「沒有、沒有。」她連連搖頭。

  「其實那次學長是故意要激勵妳的。」

  田沐華歎了口氣,秀氣的臉上露出了用心良苦的表情。

  「學長知道妳為先前大綱寫不好的事情很沮喪、悶悶不樂,所以故意刺激妳,讓妳有危機意識,這樣才能讓妳爆發潛力。否則妳想想看,如果學長真的想換掉妳,早就在大綱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就換了不是嗎?」

  聽他這麼解釋,好像也是有道理。路荷夜先前的難過和對他的失望突然一掃而空。

  她就知道學長不是這種人。確認了學長仍是當年那個溫柔安慰她的人後,高興之餘,她忍不住又有點心虛。

  「對不起,學長,其實我之前……」她才想懺悔,就被他打斷。

  「說什麼對不起呢?!看到妳可以寫出這麼漂亮的專訪,學長真的很欣慰。」田沐華說著,一面慎而重之的放下稿子,眼神誠摯地看著她,語重心長的開口,「荷夜,妳知道嗎?學長從以前就很欣賞妳,妳又乖巧又可愛,現在這樣的女孩子真的不多了,每次看到妳,學長就覺得好幸運,這麼多年以後,還可以再遇到妳。」

  「啊……」

  偷偷喜歡學長這麼多年,突然之間聽到這樣的告白,路荷夜有點招架不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

  「謝謝學長。」

  「跟學長就別這麼客氣了。」他微微一笑。「對了,荷夜,妳明天晚上有約嗎?」

  「沒有。」

  「那我可以請妳吃頓飯嗎?」他看著她的眼神是那樣的誠懇,卻隱約閃爍著曖昧的暗示。「不談工作,我們出去走走。」

  「我……」學長要請她吃飯?!路荷夜先是一楞,隨即支吾起來。

  奇怪,她應該要追不及待的答應不是嗎?連她也不明白自己在遲疑什麼。

  看見她的猶豫,田沐華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做了結論--

  「就這樣說定了喔!」

  ***

  「溫律師是個很好的老闆,他會給妳很明確的工作指示,做不好,他當然也會退件,但是我還沒有見過老闆對誰大聲過。」

  難得變成主角的法務助理小海,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對著眼前發呆的訪問人發表自己的高見。

  「路小姐、路小姐?」

  連被喊了兩聲,路荷夜才回過神來,一臉歉意。

  「抱歉,我聽得太入神了,還在思考您提供的內容。」她很不好意思地扯了個理由。

  她到現在還在震驚於學長突如其來的邀約,每回一想到這件事就閃神。

  幸好是使用錄音筆在做訪問,否則回去不知道要寫什麼就糗了。她連忙繼續問記事本上的另一個問題。

  「我知道溫律師這兩年也接了幾件案子,幾個委託人都是頗有爭議性的人物,我想請問身為助理,你怎麼看老闆挑選的案子呢?」

  「路小姐,不瞞妳說,老闆那些案子都是朋友拜託他接,他才勉強接的,當然啦!有些惡名昭彰的委託人當然也是很讓人受不了,但是老闆是真的很專業,就算是不喜歡的委託人,他也很盡職的維護他們的權利,不會像某些同行會依對委託人的喜好程度有所區別,當然也不會為了贏官司,故意用些旁門左道。」小海激動地解釋著。

  話說他跟著溫律師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老是被人家講是專為奸商政客打官司,他也很悶啊。

  「那……溫律師的感情生活呢?」拐彎抹角半天,終於問到重點了。

  上午學長看完她的草稿,跟她提了一下另一個專欄的作者這期臨時請假,所以要她在溫律師的訪問稿多增加點篇幅,要她回來補充幾個原稿中比較不詳盡的部分--尤其感情生活,越詳細越好。

  「感情生活?」還沒抒發完內心激憤的小海,跟不上話頭轉變,滿臉困惑。

  「對啊!有傳聞溫律師的感情生活很豐富,女性友人眾多,不知道你由側面觀察,八卦的真實性如何?」路荷夜努力維持專業的語調,不讓自己洩漏一點點好奇和期待答案的表情。

  只可惜小海還沒回答,一個溫醇熟悉的男音就響起--

  「我就在妳後面,妳要不要直接問我?」

  她回過頭,看見溫煥光不知何時出現,修長結實的身軀輕鬆優雅地倚在門邊,當她視線游移而上,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精銳黑眸時,突然熱氣直竄,心跳如擂,昨晚那種很可怕的感覺又出現了。

  被自己的反應嚇一跳,連忙把視線挪開,她故作輕鬆地回答,「上次我有問你,你又不肯作答,現在我只好從側面打聽消息,我已經打算好,再問不到,我就寫你的男朋友是Judge。」

  記者小姐好棒!敢開老闆玩笑耶!聽見她的戲謔,小海差點拍手叫好。

  溫煥光瞪了幸災樂禍的小海一眼,轉頭對她拋下一句,「進來吧!」然後便逕自進辦公室。

  「有事嗎?」回到辦公室,他姿態慵懶地坐回皮椅,眸光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眼前的人兒。

  她今天有點古怪。

  燦亮圓潤的大眼睛飄來飄去,就是不肯正眼看他一眼,水嫩白皙的臉頰燙上一層淡淡的可疑紅暈,彆扭又可愛的模樣,讓他一時之間也難以移開視線。

  最近這種感覺似乎越來越頻繁了,每次見到她心情就變得很好,總是忍不住想摸摸她、逗逗她。

  「我來送專訪的草稿,你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路荷夜把草稿遞過去,然後垂著頭,迅速又小心翼翼地偷退了一步,就怕太接近,那種難以控制的感覺又會出現。

  他將她奇怪的舉動收進眼底,默默地把草稿又推回去。

  「你不看嗎?」看著他推回來的草稿,她困惑地抬頭。

  「為什麼要?」他慢條斯理地回答。

  「為什麼不看?我稿子裡可能有寫錯的地方。」心跳還是好快,可是她還是得問。她一面問,一面覺得臉頰發燙。

  「都答應讓妳寫了,有什麼好看?」他聳聳肩。

  他好信任她。

  路荷夜亮亮的黑眸看著他,感動得暫時忘記了心裡的悸動。

  不過他也很踐就是了,這麼確信自己沒什麼缺點好寫啊。

  「你還真有自信。」她下結論,小小的梨窩甜甜漾開,甜美得令人想跟著微笑。「難怪我哥不喜歡你。」

  「彼此彼此。」

  溫煥光並沒有察覺自己牽動而微微揚起的嘴角,他故作不經意地提起另一件事。「對了,明天晚上有事嗎?」

  「啊?」她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客戶送了我音樂會的票,要不要去?」他輕描淡寫地問。

  他、他在約她?!他是溫煥光耶!她瞠大明眸,楞住了。

  時間是明天晚上!怎麼會這麼不巧?!

  「去不去?」見她不說話,他揚起眉又問了一次。

  「我……我跟……學長有約。」

  嗚,怎麼會這樣。路荷夜好不容易才把整句話講完,一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竟淹沒了她,她心虛地低下頭,怎麼也不敢看他。

  「田沐華?」

  當那甜軟的嗓音低低吐出學長兩個字時,溫煥光只覺得一陣酸氣直冒,停頓幾秒之後,才恢復漫不在乎的口吻。

  「恭喜啊!」

  聽出他聲音裡的不對勁,她不自覺地想解釋,「其實那天在餐廳的事情是我誤會學長了,他其實沒有那個意思……」

  「不用跟我解釋,反正誤會別人是妳的家常便飯。」溫煥光的嗓音冷冽得令人害怕。「沒事的話,我要工作了。」

  路荷夜覺得心裡好亂,見他沉下的俊臉,想多說些什麼,卻什麼也想不出來。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出去了。

  ***

  月明星稀。

  美麗清朗的月夜,微微的晚風吹來,充滿詩情畫意的情調,最適合情侶手牽手散步談心。

  可是跟著暗戀多年的男人靜靜走過一盞又一盞的街燈,路荷夜卻顯得神思不定。

  今天一整個晚上,她都持續處於這樣心不在焉的狀態,嚴重到連田沐華都察覺到了。

  「怎麼了?荷夜,妳今天看起來悶悶不樂的。」他的聲音溫柔依舊。

  「啊?」她聽到自己的名字才回神。「喔,沒有啊。」

  沒有才怪。不用學長點破她,連她都為自己的答案感到心虛。

  期待了這麼多年,終於跟學長有了第一次約會,照理她應該要很興奮才是,可是卻一點也沒有。

  不但如此,她甚至頻頻分心,整晚腦海裡不停浮現出某個人的影子。

  那個人……今晚到底跟誰去聽了音樂會呢?

  昨天拒絕他之後,她的心情就一直低落到現在。

  到底怎麼回事?她為什麼要為了拒絕溫煥光而感到心虛罪惡?她為什麼要在乎他最後跟誰去了音樂會?

  他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重要了?他不過就是……

  「啊!」路荷夜還在胡思亂想,手心突然被人握住,讓她驚呼出聲。

  學長、學長牽了她的手?!她驚訝地抬起頭,對上他溫和的眼眸。

  田沐華只是對她微微一笑,牽著她的手繼續走。

  牽手了。她低下頭,感覺著他的手牽著自己的手。

  這樣的白日夢,她作過多少次了?

  可是……為什麼沒有想像中的驚心動魄?沒有天雷勾動地火的感覺?甚至,連簡單的溫暖甜蜜都感覺不到。

  這究竟怎麼回事?她覺得自己好像突然從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境裡被人叫醒,所有的感覺都不對了。

  曾經那麼討厭的人、曾經那麼喜歡的人,全都錯亂了。

  好奇怪。

  路荷夜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的感覺了,她輕輕抽回自己的手,在她沒辦法找出原因之前,她不希望學長誤會加深。

  「荷夜,怎麼了?」田沐華停下腳步。

  「沒事,學長。」她勉強扯出一抹笑。「我家到了,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幸好到家了。

  「那……」

  他靠近一步,似乎想做些表示,她卻連忙躲開。

  「謝謝學長今晚的晚餐。我先走嘍!晚安,掰掰。」她一口氣說完,隨便揮了揮手,連忙進入大廈。

  走進大廈,還沒喘過氣,就在管理處見到正在拿信的溫煥光。

  「啊!溫煥光。」她嚇了一跳,才反射性喊出口,腦海裡就爆出了一連串問號。

  他怎麼會在這裡?現在才九點,音樂會有這麼早結束嗎?他剛剛就在這裡嗎?他會不會看到學長牽她的手了?

  「嗯。」溫煥光什麼也沒說,只是面無表情掃她一眼,淡淡哼了聲,逕自往電梯的方向走。

  路荷夜自然而然跟了上去。

  「你……」好尷尬。站在電梯前等電梯,她熬不住沉默,忍不住開口,「今天晚上的音樂會好聽嗎?」

  他斜睨了她一眼,依舊不回答,

  「你……你跟誰去?」她知道自己不該問的,可是過僵的氣氛讓她忍不住想說話。

  「女人。」電梯門滑開,他踏了進去,冷冷的拋下兩個字。

  女人?!他還是跟別的女人去了?

  路荷夜覺得胸口一緊,跟著進入電梯,腦子裡突然一片亂烘烘的。好傻,她怎麼會期待他約不到自己就不去呢?

  她下意識地伸手要按電梯樓層,卻沒注意到他也正好做同一個動作,指尖便碰到他正好也準備按樓層按鈕的手背。

  「啊!」她連忙縮手。

  觸碰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一股熱流卻從指尖傳來,迅速蔓延燃燒至全身,強烈得讓她心跳加速,小臉一下子爆紅。

  「對不起,我太習慣了。」看清自己要按的數字,路荷夜尷尬得無以復加。

  她居然按了他家的樓層。

  「無所謂。」電梯開始向上攀升,溫煥光只是隨口答了一句,眼神凝視著跳動的數字,不願多做交談。

  今晚,她應該過得很開心吧?

  不但跟她的心上人約會,還一路牽手回來。想起剛才看見兩人的親暱畫面,一股難言的氣悶漲滿胸口,更令他不悅的是,明明讓田沐華牽手就那麼自然,之前不過是不小心碰了他的手,就急著甩開?

  八樓到了,電梯門滑開。

  「那,你晚安。」儘管心好亂,踏出電梯前,路荷夜還是跟他道了晚安。

  「等一下。」

  溫煥光突然喊住她,她回過頭,對上了他的視線。

  他的眼神看起來……好冰冷。為什麼?她不解地看著他。

  「順便通知妳,合約這禮拜到期,妳不用再替我照顧Judge了。」

  ***

  他……他真的生氣了?!

  直到電梯門闔上,溫煥光的身影完全消失後,路荷夜還無法回神。

  她真的被嚇到了。這是從認識他到現在,她第一次看到他冷漠到幾近無情的表情。

  如果他還在氣她回絕音樂會的事,那好像有點奇怪,而且他最後不也跟別的女人去了嗎?

  「電梯門有這麼迷人嗎?」一個溫文的嗓音在身後悠然響起。

  「慎朗哥哥!」路荷夜一回頭就看到哥哥好友群中她最喜歡的慎朗哥哥。

  「不歡迎我回來嗎?」男人睿智沉穩、彷彿洞悉一切的黑眸閃著溫暖的笑意。

  「慎朗哥哥。」

  她撲進他的懷抱,心情好像委屈的小孩看見媽媽一樣,小嘴一扁就想哭。

  「怎麼了?」朱慎朗輕輕拍拍她,以兄長般的姿態擁著她進屋,讓她在沙發上坐下,輕聲地問。

  聽見他這麼一問,今晚糾結成團的模糊困惑情緒一併爆發開來,路荷夜將跟學長和溫煥光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次。

  從父母過世,被阿姨跟姨丈收養之後,她突然就多出了一群哥哥--表哥跟他的死黨們。

  而從以前被他們帶在身邊跑,幾個男生雖然將她當自己的妹妹般疼愛,可是畢竟是一群粗魯好動的大男生,怎麼會有空坐下來聽她講心事?

  只有慎朗哥哥不一樣,以前當一夥人往前跑的時候,只有慎朗哥哥會回頭注意到她跟不上或她心情不好。

  也因為這樣,路荷夜心裡有什麼事都只會跟他講,不管是對學長的暗戀、出國唸書時的孤單,向來都只有朱慎朗知道。

  比起心智年齡恐怕還比她幼稚的表哥狄致奔,身上總有一股令人心安氣質的朱慎朗更像她哥哥。

  「……我明明喜歡的是學長,可是為什麼學長牽我的手的時候,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可是……」路荷夜講著講著,臉又開始發燙。「不小心碰到他,就心跳好快……可是我明明喜歡學長啊!為什麼會這樣?」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

  原來一下飛機就打電話來的致奔要他來表達嚴重關切的就是這件事啊!朱慎朗溫和卻一針見血地開口解惑。

  「妳只是不想或不敢承認而已。」

  「唉。」他的誠實讓路荷夜微微一楞,隨後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是,她的確是知道答案。

  看見溫煥光的時候會臉紅心跳,看不見的時候會時刻想念,想念的時候會甜蜜的笑,莫名其妙的心跳,只是一點點觸碰就像天地變色一樣驚天動地,聽見他跟別人出去的消息,心臟又痛又悶得透不過氣。

  這還能是什麼呢?

  明明就是喜歡了,而且好像很喜歡了……

  「可是我應該要喜歡學長才對,我已經暗戀學長這麼多年了。你也知道的啊!慎朗哥哥。」

  正因為清楚她這麼多年的暗戀,所以朱慎朗看得更透徹,與其說小夜害怕承認喜歡上溫煥光,不如說她更怕自己背叛了長久以來對田沐華那段在心目中接近神聖的戀慕之情。

  「這樣不是很好嗎?」他不願點破她。「一次只喜歡一個,總比兩個都很喜歡、難以取捨來得好。」

  「可是學長……」她不想傷害學長啊!

  「你們今天才第一次約會,他不會就這樣愛到不能沒有妳。」朱慎朗口吻輕鬆了不少。

  她對田沐華的暗戀能以這種形式終止是再幸運不過了,畢竟要是她在迷戀中發現對方喜歡的是男人,而且甚至利用她去接近那個男人,她的傷害會更大。

  想到田沐華的作為,朱慎朗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沉色。

  「那現在我要怎麼辦?慎朗哥哥。」沒察覺到他的情緒,路荷夜繼續垂頭喪氣地問:「要是我……我真的喜歡上溫煥光的話,怎麼辦?」

  儘管是在熟人面前,要大方開口承認自己的喜歡也很難為情,她臉紅得快燒起來了。

  「喜歡一個人是好事啊!」朱慎朗溫和地說。

  「可是我知道溫煥光是你們的死對頭之一,表哥也很討厭他,而且他……他好像急著想跟我撇清關係,好像……不想理我了。」

  她越講越哀怨,想起溫煥光剛剛冷漠的表情,心臟好像被狠狠刺了一下,鼻頭有點發酸。

  「傻瓜,我們只是對某些事的立場不同,沒有深仇大恨到值得犧牲妳的幸福。所以不用擔心這種事,妳表哥一定也這麼想。」

  狄致奔會接納一個養大狗的妹婿?雖然朱慎朗一點也不這麼認為,但是他並不在乎。

  「至於溫煥光,妳真的覺得他想跟妳撇清關係嗎?」

  「可是他明明說……」路荷夜一臉不解。

  「妳都知道了他是嘴硬心軟的人,怎麼事到臨頭還是傻傻的被唬了?」愛情果然令人盲目啊。

  「慎朗哥哥,你是說他只是在賭氣?!」這個可能性讓她原本疼痛難受的心興起了一絲希望。

  「可能還有一點嫉妒。」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嫉妒?!他真的會嫉妒嗎?她小臉發亮了。

  朱慎朗沉默下來,表情深思地看著她半晌,接著神情慎重起來。

  「小夜,妳想不想試試看?」他緩緩開口。

  「試什麼?」她眨著水亮的大眼睛,一臉困惑。

  「試跟溫煥光的可能性?」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勾起笑意。「讓溫煥光臣服於妳。」

  「我……」

  她不要溫煥光的臣服,她想要的只是溫煥光的喜歡。可是看著慎朗哥哥的眼神,她心動了。

  「那,我要怎麼做?」

  「從現在開始,聽我的話。」

  朱慎朗冷靜理智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好玩的狡詐意味,路荷夜幾乎有幾秒鐘覺得自己在他身上看到表哥那群痞子的影子。

  她覺得自己好像在跟惡魔訂契約,可是她還是毅然的點頭了。

  她一點也不想再看到溫煥光對她冷漠的樣子。

  「明天開始,把工作辭掉。」見她答應了,他一開口就是讓她刺眼的話。

  「把工作辭掉?為什麼?」她驚呼。

  「因為妳接下來會很忙,忙得沒空上班。」他安撫地對她笑笑。

  其實主要是要把田沐華從她身邊隔離,這個人心懷不軌,光聽小夜的敘述,他就輕易看穿他的把戲,只有小夜這麼單純的小女生才會被騙。

  「妳姨丈他們不是一直希望妳可以多出入社交場合,多認識些人嗎?現在就是時候了。」

  「可是我的目標只有……溫煥光而已。」路荷夜小心翼翼地強調。

  「可以是他,也可以不是。」朱慎朗講得高深莫測。「對男人而言,有競爭力也是一種動力。」

  站在兄長的立場,他一方面也希望小夜趁此機會多看多選擇,溫煥光是勉強可以,可是不見得是她最好的選擇。

  他微微一笑,語氣輕柔起來,「現在妳要做的,就是美美的讓人追。」

  「讓人追?」

  「該是時候帶妳出去亮相了。」他拍拍她的頭。「總之,乖乖聽話,慎朗哥哥不會害妳的。」

  不過……會不會讓那位溫煥光先生吃點苦頭就很難說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4 天前

  第七章

  夜晚降臨在首善之都,半山上的大別墅今晚車水馬龍,彷彿車展一般,各式昂貴跑車、禮車紛紛出現在這裡。

  進入屋內,金碧輝煌的大廳裡,衣香鬢影,冠蓋雲集,政商名流齊聚一堂,杯觥交錯、笑語喧嘩,熱鬧非凡。

  今晚是某位大人物的八十歲大壽晚宴。

  今天能拿到這張邀請卡、踏進這扇大門的都不是泛泛之輩,也因此,在這權力圈子裡,每個人無不使出渾身解數,要不就是趁機建立人脈、拉攏關係,要不就是在大家面前展現實力。

  對於這種檯面下的暗濤洶湧,檯面上的壽宴主角也毫不在意地表示,「能被利用就是權力的證明。」

  只是大人物嘴裡講得豪爽,但這扇門實在不好進,來客不是政商界聞人,就是和主人私交匪淺。

  今晚列席的關本律就屬於前者,而溫煥光則屬於後者。

  若不是因為父執輩的三代世交關係,自己又是對方的法律顧問,溫煥光可是一點也不想來。

  他的不耐太明顯,敏感如關本律自然也察覺到了。

  「勝太證券家的千金對你很有興趣。」關本律開口試探。

  「是嗎?」溫煥光眉也不挑,壓根不記得那是哪位小姐。

  今晚的溫煥光一襲深色西裝禮服,將原本修長的身材熨襯得更加挺拔,英俊儒雅的外型自然是眾家女子目光注視的焦點,眉宇間那點不耐讓他在眾人談笑風生的宴會裡更顯得孤傲神秘、卓爾不凡。

  只可惜他本人對這些注意力絲毫不放在心上。

  「我等下跟葛老打聲招呼,要先走。」

  「先走?」關本律嗤笑。「你應該聽說過有多少人為了踏進這扇門,半年前就在請托關係拿邀請卡,你居然進來沒半個小時就想走人?」

  「不然?多拿幾張名片做生意嗎?」溫煥光不以為然。

  「怎麼?最近心情不好嗎?」關本律倒是鮮少見識到他這種情緒,稀奇地揚起眉。

  「工作忙。」

  一聽就是敷衍到極點的答案,溫煥光講得臉不紅氣不喘,只是心情因為好友的關切而蒙上一層悶意。

  已經一個月了。

  一個月沒有見到她了。

  從那天在電梯裡說了那句話之後,她隔天就把鑰匙放在信封塞進他的信箱,隻字片語也沒有,就從他的生活裡消失了。

  幾天後,他趁田沐華來電道謝時「順便」問了一下路荷夜,才知道她在那之後便離職了。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離職?那女人不是對田沐華百般愛慕?為什麼約了會之後反而離開雜誌社?

  還有另一件怪事,為什麼明明住在同一棟大廈,他再怎麼處心積慮卻都沒再碰過她?

  難道他跟她就是這樣而已了嗎?

  這個想法讓他的胸口窒悶疼痛。

  「她來了。」

  聽見好友沒頭沒腦的發言,溫煥光才從思緒中回神,循著關本律的視線看去,

  一個在腦海裡千回百轉的嬌艷身影躍入眼簾,他不禁微微一僵。

  「她來了。」他不可置信地低聲重複,嗓音裡多了一份難掩的驚訝。

  她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黑眸定定落在遠方那張甜蜜粉嫩的小臉上,一時之間居然難以移開視線。

  今晚的路荷夜,穿著一襲簡單卻不失高雅的淺香檳色晚禮服,柔和映膚的底色將她原本白皙的肌膚襯得更加賽雪,流利的剪裁將她玲瓏的曲線以性感不失天真的方式展現出來。

  此刻的她,正仰著小臉跟身旁伴她而來的男伴朱慎朗說話,表情似乎不太開心,朱慎朗則低頭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甚至過火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才見小臉上笑逐顏開。

  看著兩人密切的互動,溫煥光的表情更加陰鬱。

  難道這就是她離開雜誌社的原因?有了新對像?

  「那個小女生,」關本律從溫煥光的眼神輕易猜到好友近日情緒始終低落的原因。「最近很紅。」

  「很紅?」溫煥光這才發現大廳裡的確有不少男人的眼光黏在她身上。

  「社交名媛啊!」

  關本律知道好友平常不太接觸社交圈,一點也不介意貢獻所知。

  「最近出席的幾個酒會都碰到她過,詢問度高到連我都被問過好幾次,好幾個企業家第三代已經有動作了。」

  隨著關本律的說詞,溫煥光墨濃的劍眉不自覺越蹙越緊。

  社交名媛?!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過去打聲招呼吧!」

  總不好一整晚都這樣緊盯著人家吧?關本律對好友的失控感到意外,該不會上次真被他說中,他玩過頭了吧?

  無論如何,過去確認一下總是好的。

  「走吧!」

  ***

  路荷夜覺得自己緊張得快窒息了。

  車子一路往燈火輝煌的別墅駛入,離目的地越近,她的情緒就越緊繃。

  「放輕鬆點,妳已經練習了一個月,不要擔心。」朱慎朗輕聲安慰著。

  「那不一樣……」她澀澀地說。

  從點頭要聽慎朗哥哥的安排那刻起,她的生活便起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她正式以達飛集團狄家養女的身份進入社交圈,由表哥或慎朗哥哥帶她出入各種酒會、宴會。

  根據朱慎朗的說法是,溫煥光這輩子從來沒有追女人的紀錄,條件太好的關係,向來都是女人向他示愛的多,所以一定要逼他主動,才能確認他是真心的,而且自己追來的也比較會珍惜。

  慎朗哥哥似乎非常慎重在處理這件事情,他說因為暫時先瞞著所有人,連表哥都以為她只是想交男朋友才進社交圈,所以他身為唯一知情的人,更要確認溫煥光的真心。

  「別緊張了,今天妳只需要美美的站在那裡,先前認識的朋友過來打招呼時,表現得開開心心的就可以了。」

  抵達別墅,朱慎朗挽著她進大廳,甫一亮相就引來不少注意力,不管是前來跟朱慎朗打招呼的或是來親近路荷夜的,一時之間人多得讓他們無暇分身。

  直到偷得一點喘息的空間,路荷夜才有機會注意到大廳另一角那個熟悉俊挺的身影。

  只是一眼,就讓她臉頰發燙、心跳急促。

  「我看到他了,怎麼辦?好緊張噢。」

  朱慎朗看向她所說的方向,正巧看見他們也往這個方向看來。

  好機會。

  「笑一笑,勇敢一點,表現出不在乎的樣子。」朱慎朗俯身低聲在路荷夜耳畔提醒,還刻意伸手親暱地摸摸她的臉頰。「好了,我們繼續我們的活動。」

  他一轉身,領著她加入新的談話圈。

  「路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慎朗,今天會場大概就屬你的女伴最搶眼了。」

  幾個單身青年才俊,不管新識舊交,全將注意力放在眼前這個甜美清新的年輕女孩身上。

  路荷夜有種天真乾淨的氣質,看起來乖乖的,笑起來甜甜的,應對得體卻又不如老練的社交名媛一樣手段油膩,說話的時候一雙燦亮的黑眸很認真的看著對方,讓人忍不住心都融化了。

  尤其小道消息指出,近日她進出社交場合頻繁的原因是家人要替從沒談過戀愛的她找對象,他們這些單身漢莫不前仆後繼地想試試是否有機會。

  眾人正談得熱烈,有人眼尖的瞧見關本律跟溫煥光朝這端走來,驚訝的收了聲。

  好戲上場了。

  「這麼漂亮的女伴,哪裡借來的?」

  關本律一走近臉上就揚起笑,彷彿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般熱切,只是笑裡藏刀的意味誰都明白。

  「你呢?怎麼沒借到?還是改帶男伴了?」

  朱慎朗回嘴一點也不含糊,自然也沒忘記今晚的目的並不是要和宿敵對陣,他將話題拉回路荷夜身上。

  「順便介紹三位認識,這是我今晚的女伴路荷夜小姐。小夜,來,這位是最近的政界大紅人關本律,上政論節目跟走自家廚房一樣,妳家只要有電視應該就看過;另一位妳應該很熟了,吃人不吐骨頭的溫煥光律師。」

  「關先生、溫先生您們好。」

  他來了。路荷夜感覺到來自溫煥光的逼人凝視,今晚的他性感得讓人臉紅心跳,她努力鎮定,壓抑著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的緊張,扯開笑容,伸手跟兩人交握。

  「我們見過幾次了,路小姐。」

  關本律回握放開後,她的小手伸向溫煥光。

  她的手是不是有點發抖?她不太確定,可是當溫煥光冰冷有力的手掌包覆住她的手時,一陣酸麻從掌心竄入身體。她猜,溫煥光應該感覺到了她的震動,於是有些狼狽地想抽回手掩蓋異樣的感覺,可是他卻沒有放開的意思,力道堅定得讓她難以掙脫。

  這手,握得太久,已經超過一般社交禮儀應有的範圍。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舉動讓週遭的氣溫驟然升高,溫煥光毫不掩飾自己投向眼前可人兒的赤裸冰冷凝視,讓氣氛緊繃起來。

  原本以為會是A黨重要文膽朱慎朗跟B黨高層幕僚關本律正面交鋒的刺激場面,突然變成新社交名媛跟業界年輕名律師的曖昧八卦場景,眾人莫不被挑起了好奇心。

  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辛情史嗎?

  「溫律師啊!你再握久一點,乾脆我們小夜就讓你牽走算了。」

  朱慎朗依舊是談笑風生,他一面伸手輕輕扣住路荷夜的手腕,技巧地拉回她的手。

  溫煥光手是放了,但陰沉無表情的俊臉並沒有因為朱慎朗試圖緩和氣氛的調侃而有任何軟化。

  「慎朗哥哥,沒關係,我跟溫律師曾經有過幾面之緣,可能溫律師貴人多忘事,剛剛是在回想我們到底在哪裡見過吧?所以才會閃神了。」

  路荷夜開口緩和氣氛,臉上仍掛著甜甜笑意,表面上好像是在替溫煥光解圍,知情的三個人卻察覺出這微妙的轉變。

  「我最近突然認識了太多新朋友,連我自己也常會這樣。」

  很好,不管小夜是怎麼克服的,不過她辦到了。朱慎朗感覺到挽著他手臂的小手儘管此刻捏得死緊,臉上卻笑靨如花,心裡很是欣慰。

  「幾面之緣?路小姐客氣了,整整一個月天天來我家報到,我怎麼敢忘記?」溫煥光對於她的轉變,只是微微一挑眉,冷唇輕描淡寫吐出令人不得不做曖昧聯想的話語。

  「沒辦法,以前在雜誌社工作,跟溫律師這種大忙人做專訪,自己就必須辛苦點,幸好我跟表哥就住在你家樓下,方便不少呢!」路荷夜一點也沒有吃虧,還是甜甜地回了話。

  「對啊,要不是看小夜工作這麼辛苦,那位狄大少也不會心疼得一直催我替他小表妹找對象。」見機不可失,朱慎朗跟著火上加油。

  「路小姐這麼漂亮,早已經很多人在排隊了。」一旁對佳人有興趣的商益建築小開當仁不讓,幽默地開口,「我很早就報名了喔!路小姐。」

  「還是發個號碼牌吧!我上回說請路小姐吃飯,到現在還沒機會請到呢!」勝太證券的公子也不落人後地表達讚賞之意。

  聽著這群富家子弟你一言我一語的追求話語,路荷夜唇邊始終揚著暖甜笑意,看得一旁溫煥光的臉色益發鐵青。

  終於再也隱忍不住滿腔怒火,他冷不防伸手拉住她,轉身就要走。

  「溫煥光你做什麼?」他突兀的舉動引來路荷夜的輕聲驚呼。

  「抱歉,失陪。」溫煥光轉頭向眾人拋下一句話,毫不解釋地拉著她大步離去。

  「溫律師……」眾人見素來以冷靜理智聞名的溫大律師做出這等出格行徑,一時無法反應。

  「不用擔心,小倆口說幾句話不會有什麼大礙。」儘管關本律不算明白細節,不過幫好友斷後這件事只是舉手之勞。

  視線對上朱慎朗,他很明白,對手跟他,難得的這次心思一致了。

  ***

  半山腰滿天星華的夜晚,不遜於室內的金碧輝煌。

  蟬聲唧銜,空氣裡有種只屬於夜晚的靜謐清爽。

  一路被拉出大廳後,路荷夜不發一言,悶聲不吭。

  她生氣了。

  她一直到剛剛才突然明白慎朗哥哥要她表現出不在乎他的原因,因為這個男人實在太優秀,太習慣於被女人奉承。

  一個月前,明明就是他莫名其妙要趕她離開他的生活,現在卻又強勢要介入她的生命,對他來說,好像多表現出一點在乎跟情意,就是對她施捨的恩惠似的。

  她不要這樣,就算那天只是他一時嫉妒賭氣說的話,她也不要。

  她不是很聰明的人,別人講什麼,她不能像慎朗哥哥那樣可以輕易辨識出對方的動機,她不聰明,她也不想努力聰明。

  那次在海邊,當她第一次意識到他嘴硬心軟的個性時,她是很甜蜜、很高興沒錯,可是如果要那樣才能明白到他的體貼的話,真是太辛苦了。

  當他嘴硬的時候,所講的話總是會讓她覺得受傷,然後在難過的情緒裡輾轉猜測他的用意,最後還不見得能真正察覺到他的心情。

  這不是她要的愛情。

  她很喜歡溫煥光沒錯,這一個月來,她幾乎天天反覆看著那些採訪拍的照片,她很想念他,每次去酒會的時候,她都認真偷偷注意著,期待他突然出現。

  可是,她希望她的喜歡能被珍惜,而不是被左右。

  「如果沒有話要說,我進去了。」路荷夜不能否認自己仍在心跳、仍在顫抖,但她已經很努力維持表面平靜了。

  只可惜,她的努力成效不彰。

  當她鼓起勇氣準備轉身離開時,強健有力的臂膀一把拉回她,讓著力不穩的她跌入他的懷中,他伸掌扣端起她的下巴,強硬地逼視她拉回始終游離的視線。

  他不說話,陰沉靜定凝視她的黑眸,在黑夜裡有一種邪魅的誘惑力。

  兩人貼靠的緊密讓一種性感的熱度直線上升,被迫迎視著他的路荷夜,被他陽剛霸氣的氣勢逼迫得幾乎呼吸困難,瞳眸裡滿滿的,只有他。

  他要吻她,她知道。

  俊臉俯下時,她閉起了雙眼,感受到他的唇壓上她的,先是輕柔試探般地輕吻,突然間轉而霸道濃烈,舌尖撬開她的唇齒,強硬地探入她細滑柔嫩的口中,蠻橫的翻攪吮吻她的丁香小舌。

  她受驚地稍稍退縮,卻不被容許,只覺腰際一緊,整個人半懸空地被摟向他,渾圓柔嫩的曲線緊緊依附著他堅硬的胸膛,當他的手掌觸及晚禮服背部鏤空裸露出的雪白柔嫩肌膚時,充滿佔有慾的吻中夾雜了更多妒火和怒意,他幾乎是懲罰性地在擷取她的氣息。

  火熱的溫度讓路荷夜雙腿發軟,令她幾乎喘不過氣,她下意識地伸臂環住了他的頸項,忍不住輕輕發出了像貓咪一樣的嬌軟呻吟。

  那撩人的細嫩聲音讓溫煥光從激情中回神,他發現自己若再繼續這樣下去,恐怕會發生不可收拾的事情。

  他挪開唇,低眸看著懷中被吻得紅唇微腫、眸光迷濛、輕喘著的人兒,心裡突然生起一種純男性的滿足感。

  「是我貴人多忘事,所以忘了妳嗎?路小姐。」

  他稍鬆了手勁,修長的手指滑過她嫩紅的臉頰、誘人的紅唇,略揚飛眉,低聲逗弄著她。

  「放開我。」從激情中逐漸回神的路荷夜氣呼呼地瞪著他,只是軟軟的聲音顫抖得太厲害,沒有威脅性。

  「為什麼辭掉雜誌社的工作?」他依言放開她。「不再喜歡妳那個學長了嗎?」

  他的口吻難掩醋意,怎麼也無法忘記她曾為另一個男人哭泣的事實。

  沉住氣,激動的時候不要回答任何問題。路荷夜謹記著慎朗哥哥給她的教導,慢慢平緩了氣息,抬頭看著他令人怦然心動的俊美臉龐。

  慎朗哥哥說,這個男人是喜歡妳的,只是不知道有多喜歡,如果他喜歡妳的程度就像他喜歡其他女人一樣的話,那妳推開他以後,他會不在乎的走掉。如果他比想像中更喜歡妳,以他的個性,他會去追妳。

  所以,推開他。

  她握緊了手,明眸燦亮地瞅著他,終於下定決心。

  不管她在這個月裡有多麼想念他,現在都只能這麼做。

  看著他,她以最不在乎、最冰冷的語調說出了這輩子最勇敢的一句話--

  「採訪跟合約早就結束了,溫先生,我的事不勞您費心。」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4 天前

  第八章

  「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滿臉、泥土,失敗了被俘虜……小賭、豪賭,想愛就別怕苦……」

  俏皮輕快的歌聲正用力在斗室內大聲宣告著愛情規則,週末加班的法務助理小海大力放送Jolin的歌曲「野蠻遊戲」,企圖用音樂振作精神,他一面裝訂法案資料,一面老虎老鼠分不清楚的跟著唱,絲毫沒有顧慮到歡樂的心情跟不當的音量可能會為自己造成一些不幸。

  同一首歌重播到第十九遍時,溫律師辦公室裡終於爆出怒吼--

  「海無量!閉嘴!」

  喔喔,老闆生氣了。小海乖乖閉嘴,把音量調低。

  心情早爛了一個月的老闆,這兩日更加變本加厲,完全喪失平日冷靜沉著的形象,昨天還差點跟客戶吵架,實在太不專業了,害他對老闆如山高海深的崇拜有下降的趨勢。

  聽見辦公室外響了一個早上的音樂終於沉寂,裡頭的溫煥光臉色卻不見好轉,將卷宗重重地摔在桌上,目光怎麼也無法從案上另一端的雜誌封面上挪開。

  那是今早在便利商店買早餐時看見的新出爐雜誌,封面是金億集團小開擁著新歡逛街被偷拍的照片,而他的新歡不是別人,正是有甜甜的小臉、亮燦燦的大眼、紅潤誘人唇瓣的路荷夜。

  修長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撫上照片中人兒的紅唇。這男人也跟他一樣,吻過這張甜蜜柔軟的小嘴嗎?

  難言的護火因為無法停止的想像而更加熾烈燃燒。

  溫煥光挫折地拉開抽屜,想將雜誌丟到眼不見為淨的的地方,卻意外看見了另一本有用塑膠收縮膜密封的雜誌。

  是路荷夜專訪他的那本雜誌,從田沐華親自送來之後,他始終收在抽屜裡,興致缺缺。

  從上次看過的大綱推測,他大概知道雜誌內容會講些什麼,所以並不好奇。

  不過現在……反正也是閒著。

  他拆開封套,根據頁數攤展到專訪的部分,入眼的是一張他正低頭看卷宗的照片,佔了一整頁,Judge也入了鏡,正趴在他腳邊睡覺。

  這張照片他記得,是他那晚在家工作時,她在一旁偷拍的。

  想起那晚她被抓包時,面紅耳赤,講話差點語無倫次的可愛模樣,他的嘴角不禁淡淡的扯出一抹笑痕。

  目光移到內文,他認真閱讀起來,隨著字句的前進,俊朗的眉宇逐漸蹙起,眼神也開始有了困惑。

  這,跟當初的大綱是完全不同的報導。

  ……私底下的溫煥光是個極安靜的男人,他經常花很長的時間在思考、看書、享受難得的寧靜,而當他從書本中抬起頭,那幾秒的空白裡,會讓人覺得他其實是帶著孤單感的。

  這是她眼中觀察到的他嗎?

  ……天蠍座的溫煥光,舉手投足間總散發著一份自戀的優雅和自信,

  但在犀利的言詞下,他其實比誰都心軟。

  ……他的個性有一種隱藏性、接近悲觀的驕傲,很多時候,他是個拒絕為自己辯解的人。一位不願具名的友人表示,『剛認識他的時候,覺得他很討厭,不好相處,但久了,會知道他其實只是嘴硬心軟又不擅解釋,並沒有惡意。』

  不具名的友人?!溫煥光一點也不懷疑這位友人的身份,除了路荷夜還會有誰。

  嘴角的笑意擴大,突然之間他好像領悟出了什麼,多日來籠罩在眉宇間的陰霾終於稍散,他拿起雜誌,抓過西裝外套起身往外走。

  「啊!老闆,我已經很小聲了。」

  小海一看到他衝出來,嚇了一跳,十分哀怨。他都已經把音量調小、用氣音在唱了怎麼還會吵到老闆。

  「我要出去一下。」溫煥光簡單交代。「你也回家吧!」

  「回家?」小海大驚失色,老闆怎麼突然特赦,該不會他的意思其實是……「我以後會好好工作,以後不會把音樂開那麼大聲了,拜託不要趕我走。」

  「不好笑。」溫煥光白了他一眼。

  「可是……」他不是在講笑話啊!小海好想哭。

  「對了。」臨走之前,溫煥光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問他,「你剛聽的那首歌……什麼老鼠老虎的,被俘虜的下一句到底是什麼?」

  這首歌之所以令他抓狂,完全是因為他聽了十九遍還是聽不出來那句歌詞到底在唱什麼。

  「小賭、豪賭,想愛就別怕苦?」小海流利順暢背出今天唱了二十三遍的歌。

  「不是,再下一句?」

  「看不清楚,遲早粉身碎骨。」

  原來看不清楚會粉身碎骨。溫煥光滿意地走人。

  後頭音樂持續小聲唱著。

  等你遇到完美的人選,離勝利那天已經不遠……

  ***

  難得今天沒有任何社交場合要出席應付,路荷夜覺得無事一身輕。

  這些日子不停在各種酒會、宴會奔波,一下跟這位先生吃飯、一下跟那位少爺約喝茶,累都累死了。

  當然,踏入社交圈以後,她的確見了世面,認識了很多有趣的人,可是問題是,這麼多有趣的人每天一個接一個,簡直像細胞分裂一樣,應付這些人,任誰都會覺得很疲倦吧?

  也因為認識的人都屬政商名流,所以難免會被八卦狗仔拍照登在雜誌上供人品頭論足,於是她最近出門多了一些令人頭痛的困擾。

  就像剛剛,她都已經一身簡單的T-shirt、牛仔褲了還是被認出來,連買個午餐都有工讀生拿著雜誌對她講,「妳本人比照片漂亮喔。」

  這種感覺真是恐怖,她一點也不享受。

  基本上她已經打定主意,如果上次對溫煥光下那麼猛的藥,他還是無動於衷,那就認命吧!

  就如慎朗哥哥說的,如果他因此離她遠遠的,那麼他可能只是「普通喜歡」她,而不是「非常喜歡」她。

  唉。手裡晃著午餐,路荷夜一面想著,一面慢條斯理的往鈦貴大廈走回去,就快到門口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喊住她。

  「路小姐。」

  她回頭,一個陌生男人朝她走來,她有些謹慎地退了一步。

  儘管現在是大白天,日正當中,可是現在同時也是二十一世紀了,已經沒人犯案前還算時辰挑日子。

  她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對方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瘦瘦高高的,長相平凡,臉上架著一副老式黑框眼鏡,神情很悲傷,那種顯於外的悲傷,幾乎是強烈而具有感染力的。

  「這位先生,我不認識你,請問有事嗎?」他的樣子讓她的聲音不自覺和緩許多。

  「我、我知道妳不認識我,我只說幾句話,很快就走。」

  男人聲音有一點嘶啞,看得出來他似乎對彼此陌生的狀況感到困擾,他皺眉苦思了一陣子,才毅然開口自我介紹。

  「我、我是沐華的同居人。」

  「學長……的同居人?」路荷夜希望自己沒有聽錯。

  眼前的人是個男人,而學長……也是男人啊!

  「沐華是同志,就是同性戀者。」男人幾乎是以怕她聽不懂的聲音急切補充道。

  「學長是、是……」

  她一時之間有點難以接受,學長明明曾經跟她約會不是嗎?不過看著眼前男人帶著傷痛的臉龐,她想起什麼似的開始解釋起來。

  「不好意思,我之前真的不知道學長他……跟你在一起,我只跟學長出去過一次而已,後來我就沒……」

  她還沒解釋完,男人開口打斷了她,「沐華走了。」

  他的聲音裡有著哽咽,空氣裡有一種奇異的凝重,她聽了先是一楞,才傻傻地跟著問:「學長去哪裡了?」

  「不是,沐華出了車禍,」男人的聲音隱忍著一種強大的痛苦,嘶啞輕聲的話語卻冰凍了空氣。「他死了。」

  「學長?」路荷夜發覺自己開始顫抖,四周的聲音都消失了。「不可能的,不會。」

  他努力忍住淚水,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一次把話說完。

  「我來,是因為沐華彌留之際交代我,他希望我能替他向妳道歉,他利用妳去接近溫煥光學長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他情緒穩定了一點,卻發現眼前的女孩臉上血色盡失。「他說,妳其實一直都是懂的。」

  「不,我不懂……」她怎麼可能會懂!學長好好的,為什麼會突然……

  「妳不要怪沐華。」男人誤會了她的意思,低低地為情人做最後一次辯解。「沐華跟妳一樣,暗戀一個人很多年,卻從來不敢靠近,他從高中時期就開始暗戀溫煥光學長,可是整個中學時期,他從來沒跟溫學長講過一句話,他只是偷偷看著,因為他知道,溫學長不是我們世界的人。

  「畢業之後,他把溫學長放在心裡很多年,直到他遇到了妳,才有了改變。」他輕輕歎了口氣。「沐華其實一直都知道妳對他的仰慕,他很佩服妳的勇氣。看見妳處心積慮進遠光,只為了接近他,他才對放在心裡這麼多年的暗戀再度燃起希望,於是他利用了妳……」

  今天的太陽突然變得太過刺眼。路荷夜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沐華不是個壞人,他……」男人歎了口氣,沉默了很久才又開口,「其實沐華跟妳約會的那天晚上,他跟我講了很多話,他說當妳把手抽開的時候,他突然知道自己一直想接近溫學長的理由了,他不是要溫學長也喜歡他,也不是要圓年少時的夢,他只是想要把手抽開,然後繼續往前走,不過他說,他沒機會做到的事情妳卻做到了,當妳縮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也解脫了。」

  男人像是對自己一古腦說了這麼多話有點不好意思,他輕咳了兩聲。

  「總之,謝謝妳,謝謝妳對沐華這麼多年來的喜歡,謝謝妳對他的勇氣……謝謝妳替他走出暗戀。」他悲傷卻誠懇的眼眸看著她。「沐華在那之後開朗了很多,我們還約好年底要到歐洲結婚……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真的謝謝妳,這段日子是我跟他最快樂的時光,他……走得很輕鬆。」

  他說完,見她沒有說話,退了兩步,準備離開,可突然又停住腳步,想多說些什麼。

  「路小姐,其實……」男人表情有些猶豫,張口欲言。

  其實,當年在圖書館給妳糖果的不是沐華,是溫學長。

  他原本想這麼說,可是看著她悲傷的小臉,他突然說不出口。

  「沒事……」最後,他輕輕地說:「再見。」

  他轉身離開,不再回頭,不再多言。

  就讓他自私一次吧!

  沐華擁有的已經太少了,只有二十七年。

  他不想從沐華的永恆裡,將小學妹對他的純潔愛慕一併剝奪。

  並且……他希望有人和他一樣。

  能將沐華,以溫柔記憶。

  ***

  溫煥光回到鈦貴大廈後,並沒有在路荷夜家找到她,他按了半天電鈴,沒有人來應門。

  當他失望地回到自己的樓層,走出電梯,竟看見一抹熟悉的粉色身影站在他家門口。

  她來找他?這個認知讓他心裡有種暖暖的甜意。

  只是,她低垂著小臉,似乎想什麼想出了神,站在門前動也不動,絲毫沒有察覺他的接近。她看起來,有點古怪。

  「怎麼了?」都站在她面前了,她卻還低著頭,他忍不住開口。

  聽見熟悉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慢慢傳進意識裡,路荷夜楞楞地抬起頭。

  「溫煥光。」她認出了他。

  「妳怎麼了?」看著平日甜蜜的小臉此際蒼白得可怕,他心臟一緊,知道一定有事情發生了。他開門讓她進去,將恍惚的她按坐到沙發上。「荷夜,發生什麼事了?」

  「溫煥光,你今天假裝對我好一點,好不好?」她突然伸手拉住他,沒頭沒腦的開口,眉心隨著蹙起,嗓音顫抖得厲害,「因為……我想哭。」

  她的心臟好痛好痛,她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怎麼了?」

  溫煥光始終得不到一個確切的答覆,聽著她破碎的話語,他的心好像被人緊緊扭住了,他伸出手,才觸碰到她的臉頰,她就突然將小臉埋進他的懷抱。

  她顫抖得好厲害。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第一次體會到心慌無措的感覺。

  「學、學長……死了。」

  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是他聽出原本甜甜的嗓音裡出現了細細的、低低的啜泣。

  田沐華死了?他一凜。怎麼也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他知道她的心有多痛,也不再多問,沉默安靜地加深了擁抱。

  感覺到自己被密密實實的擁抱住,路荷夜終於釋放了脆弱,痛哭出聲。

  從那個陌生人的出現到現在,她始終不願意相信,始終忍耐著,就連她打了電話給雜誌社的朋友確認了之後,她還是不肯放棄。

  她不知道她在等什麼,只是無意識地走到了溫煥光家門口。

  現在她終於明白,她在等待這樣沉默堅定的擁抱。

  她希望有人可以讓她停止住心裡的痛,她希望他還擁有那晚在海邊的魔法,讓她忘記心臟像被撕碎的痛楚……

  ***

  黃昏之後,就是黑夜了。

  屋裡有一種奇異的寧靜。

  Judge似乎明白有人正傷心著,所以整個下午都乖乖的坐在沙發上,只有偶爾起來走動一下,並沒有去煩主人。

  溫煥光此刻正坐在沙發上,似乎沉思著什麼,手掌則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撫著哭累了趴在他膝上睡著的人兒。

  她哭得好傷心,好心碎。

  因為她心裡最喜歡的始終是她的學長吧?

  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在她哭泣的時候慢慢被她的眼淚融蝕出缺口,對她的傷痛束手無策。

  看著她熟睡中還帶著淚痕的小臉,修長的手指忍不住撫過柔嫩的頰畔。

  這個女人為什麼可以這麼輕易地控制他的情緒?

  她笑的時候、哭的時候、傷心的時候、生氣的時候,他向來平靜無波的心就會為之牽動。

  想愛就別怕苦,看不清楚,遲早粉身碎骨……

  腦海裡突然出現小海播了一早上的歌。

  愛上一個心裡已經擁有最愛的女人,他準備好要粉身碎骨了嗎?

  「溫煥光……」

  細細的聲音響起,膝上一輕,路荷夜醒過來了,哭腫的雙眼還是亮亮的,正瞅著他。

  他一直在這裡陪著她嗎?

  她眨著發疼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表情難得有些憂鬱的溫煥光。

  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孤單。

  「好一點了嗎?」溫煥光聲音澀澀地開口,「我去拿杯水給妳。」

  他才站起身,手掌就被軟軟的小手拉住。

  「我眼睛痛。」她揉著眼說。

  「不要揉。」他低下身,拉開她的手,低沉的嗓音有著不可錯認的溫柔。「我去拿冰塊給妳。」

  「好。」

  路荷夜乖乖地點頭,可是拉著他的手卻還是緊緊抓著,沒有放開。

  他低眸看著她緊抓的小手,怎麼也不忍心抽開。

  他為什麼還站著?她困惑地順著他的目光,才發現自己抓著人家,想抽回手的時候,他卻收攏了掌心,緊緊握住,不讓她走。

  「妳可以不要再愛他了嗎?」他突然開口,低沉的嗓音像是來自最深處的黑暗,口氣依舊是那樣的淡。

  她錯愕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他……這麼驕傲的人,怎麼會有那樣示弱的口吻?

  「Judge……很想妳。」

  他想說些什麼,留下她,不讓她放手,可他從來沒有向女孩子示愛過,這些話突然困難得讓他難以啟齒。

  她被淚水沖刷過的明亮黑眸怔怔地看著他。

  「我可以……」他僵硬地開口,「比他愛妳。」

  當「愛」字出口的時候,不只是路荷夜,連溫煥光自己都傻住了。

  他居然會用這個字,

  他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很在乎她,在乎到厭惡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他以為他是個永遠不會說出這個字的人。

  可是他居然還是說了。

  只是,這麼露骨的話出口了之後,她依舊沒有反應,他覺得心一沉。

  「如果是我,不行嗎?」她沒有回答,仍是困惑地看著他,那樣的沉默讓他感到苦澀,他終於鬆開手。「我去拿冰塊。」

  「溫煥光。」看著他就要離去的孤單背影,路荷夜喊住他。「如果我說,一直都是你呢?」

  挺拔的背影微微一僵。

  「我也很想念Judge。」

  這個人怎麼這麼笨!為什麼連話都說不清楚!她又好氣又好笑,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掉下來。

  他轉身看著她,不敢相信。「妳不愛他?」

  他一直這麼介意這件事情嗎?

  她看著他,覺得有好多話想解釋,她想跟他說學長是個很溫柔的人、想跟他說她對學長是崇拜不是愛……可是想說的那麼多,她卻只說了一句--

  「我愛你。」她定定地看著他,眼神裡有不可錯認的認真。

  溫煥光沒料到她的回答,一時之間,俊美的臉龐出現了罕見的震驚。

  那樣篤定的宣告,讓沉穩的心跳瘋狂失序。

  「可是……」他沉默了好久,才將因為那句話而劇烈跳動的心穩定下來。「為什麼?」

  他一直以為在乎的只有他,只有他自己嫉妒著她身邊的男人……

  「因為你是膽小鬼,因為你什麼都不會講,因為我把你推開之後,你也不來找我,因為我在你心中,跟其他人沒有什麼分別,因為……」

  路荷夜還沒說完,就被拉進他懷中,被俯下的俊容狠狠吻住了她的太多因為。

  他完蛋了。

  徹底完蛋了。

  深深吻著她的唇,他覺得心臟的那個缺口正迅速的癒合。

  這輩子她都別想擺脫他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4 天前

  第九章

  「不行!不行!不行!沒有這種事!不可能!有鬼!有鬼都沒那麼恐怖!」

  狄致奔完全故障了。

  打從他聽見寶貝妹妹心所屬的對象居然是他從小罵到大的小人之後,他就陷入一種絕望的人生困境。

  「那個路人甲,就是你,今天是愚人節嗎?」

  「不是喔!」被點名路人甲的衛逢平十分配合,幸災樂禍地看戲。

  「不可能這樣!算命先生說我命格突出,一生大富大貴、萬事如意,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所以說國父十八歲的時候就毀神像,告訴無知鄉民們--做人不要迷信。」衛逢平看戲之餘還冷嘲熱諷。

  「表哥……光光真的不是壞人。」由於愛人的名字實在有咬字上的困難,路荷夜已經十分甜蜜地替他取了小名。

  「光光?」狄致奔戲劇化地撲倒在沙發上,快要心臟病發作了。「光光……光光……妳……妳……光光。」

  驚嚇過度的狄致奔已經無法正常言語,好好一個可愛表妹淪落到這個地步,他真是心如刀割、如蟻噬、如車撞……

  「光光他真的是好人,之前你們都誤會他了。」路荷夜仍舊十分努力地想替不愛辯解的情人解釋。

  「我不聽,我沒空。」他決定裝死。「我很忙,我要去開會,還有很多文件要看。」

  「現在是下班時間你要跟誰開會啊?」衛逢平好喜歡這種兄弟鬩牆、家庭風暴的溫馨喜劇,好歡樂。

  「哥,真的啦!你聽我說,之前雜誌的八卦都是樓下那個保全說的,他表哥是八卦報記者,所以消息都是他放的,光光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什麼。」路荷夜對一開始的美麗誤會始終耿耿於懷,查清楚之後,她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跟表哥說情。

  「啊!妳不要再叫了!我快受不了了!」狄致奔痛苦得抱頭大喊。

  「叫什麼?光光嗎?」她甜蜜蜜地又喊了一次。

  「啊!」他開始拿頭撞沙發。

  溫煥光一個大男人,不!一個小人!她居然幫他取這麼肉麻的小名!光什麼光啊!他是人面獸心、無惡不作的小人宦官耶!

  「副總裁不要這樣,很難看。」始終在旁邊靜靜欣賞的朱慎朗終於開口。

  「對對!副總裁這樣真的難看。」衛逢平大樂。

  「朱慎朗,你還敢講!都是你從頭到尾一直煽動,還騙我說是要幫小夜找對象!你不是朋友!」

  「我是幫小夜找對象啊。」朱慎朗不覺有問題。

  正當大家吵成一團時,悅耳的電鈴聲響起。

  「啊!光光來了。」路荷夜很高興地起身。

  「光什麼光!我不准那個人踏進我家一步。」狄致奔正想衝上前去阻止,就被衛逢平擋住。

  「壞人姻緣會倒八百輩子楣,我不忍心啊!兄弟。」才怪!他迫不及待要看火並場面。想想,這年頭戲裡沒流幾滴血、開幾發子彈有什麼看頭。

  路荷夜興高采烈地到門口開門,外頭,溫煥光神清氣爽、一身輕裝便服站在門邊,見到她,俊美儒雅的酷臉揚起淡淡的笑。

  「光光,你來了。」視線一碰上那雙深邃銳利的眸子,路荷夜忍不住臉紅心跳。

  明明已經交往了快半年,每次看到他都還是會像初次見面一樣,覺得他好帥。

  「啊!Judge也來了。」手掌突然被濕濡的物體頂了一下,她一低頭才看到不願被忽略的大狗正很高興地咧著嘴搖尾巴。

  「妳跟狄致奔講了?」聽見裡頭的大呼小叫,溫煥光猜到了。

  「嗯,表哥他……還在消化中。」她有點抱歉地看著他。

  跟溫煥光在一起的事,已經偷偷瞞著表哥快半年,好不容易今天鼓起勇氣說出口,沒想到表哥反應會這麼激動。

  「沒關係。」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嫩嫩的臉頰。

  都已經半年了,對她的迷戀並沒有消退的跡象,甚至與日劇增,就連她幫他取了個很肉麻的小名--光光,他居然也毫無異議的接受,甚至……有點愚蠢的感到甜蜜。

  「啊,對了,Judge……」突然想到哥哥怕狗,正要說狗不能進門時,裡頭已經傳來表哥的慘叫聲。

  Judge偷跑進屋!

  路荷夜驚慌地轉身去追,溫煥光則慢條斯理地帶上門跟著進去。

  才踏進客廳,他就看見了坐在沙發的朱慎朗,然後是笑得樂不可支的衛逢平,以及隔壁飯廳餐桌上的狄致奔。

  原來這就是敵軍的最大秘密啊?

  看著站在餐桌上,臉色慘白的狄致奔,溫煥光有一點點心酸。

  畢竟是多年的敵人,這麼不可敬,實在是……

  他在心裡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去,目光直視著餐桌上的男人,頗有禮貌地開口,「大哥。」

  「閉、閉嘴!」情況危急中還被吃口頭豆腐的狄致奔很沒氣魄地回嘴。

  啊!光光居然叫表哥「大哥」耶!路荷夜聽出弦外之音,臉紅了。

  「我今天來,其實是來徵詢你的意見。」溫煥光嘴裡是很禮貌,不過態度可就囂張了。

  「我不想聽你講!你走!順便……把那個東西帶走!」狄致奔指著那只在他的地盤裡東奔西跑,顯得十分快樂的禽獸。

  溫煥光一點也不理會他的激動,輕描淡寫地宣佈--

  「我要娶小夜。」

  ***

  裝潢得富麗堂皇、高貴典雅的華鈦大飯店,是狄家達飛集團名下的子公司之一,接待人員從一早就戰戰兢兢,據說今天高層和幾個重要人士要在這裡展開一場極為重要機密的會談。

  這場會談不但要全程保密、慎防媒體,還不能透出一絲口風。

  據說,是跟朝野大和解有極度密切的關係。

  「光光。」

  一聲軟綿綿、甜蜜蜜的嬌柔呼喚差點讓進VIP室奉茶的服務人員腳軟,他偷偷抬眼覷了一下被喊「光光」的俊美男人,依舊是一派氣定神閒,

  了不起。服務人員心裡偷偷讓賞,一面思索著,這人很面熟……好像是B黨的御用律師,經常上電視。

  果然是傳說中的大和解。

  「你說,他會不會臨時變卦?上次他答應得很勉強耶!」長相清秀甜美的女子繼續開口,神情很是憂慮。

  「不用擔心,如果他反悔,我們可以用Judge說服他。」溫煥光慢條斯理地回答,看著路荷夜甜蜜又憂愁的小臉,嘴角微揚,伸手替她將頭髮勾到耳後,舉止之曖昧輕柔,讓室內氣氛陡然升高十度。

  用Judge?服務人員暗暗思量。幸好他懂英文,Judge是法官的意思,也就是說這次政黨和解要動用到法官?!

  「可是這樣很殘忍耶,他真的很怕Judge!」路荷夜怎麼也不忍自己的表哥受到那種酷刑。「雖然Judge不會咬他,可是他沒辦法克服那種恐懼。」

  台灣的法官還會咬人?!有這麼嚴重嗎?服務人員困惑了。

  「不要擔心,會解決的。」溫煥光銳眸掃向一旁的服務人員,倒茶倒個半天不出去是怎樣?

  「請慢用。」被瞪的服務人員接收到客人的不悅,只好停止八卦意圖,推著餐車準備退出VIP室。

  「我不想進去!」

  門才推開,服務人員目瞪口呆地看著狄家大少爺跟著A黨名人朱慎朗和檢署檢察官衛逢平三個人在門口罰站,而狄家大少正在鬧脾氣。

  副總裁這樣真的太難看了。在家裡看起來是很歡樂,可是出門還這樣實在有損形象。衛逢平正想出聲勸導,一個涼涼的嗓音卻先介入。

  「裡面很可怕嗎?」關本律不留情地調侃著,「我以為狄家大少爺除了狗,什麼都不怕。」

  顯然怕狗已經成為狄致奔的第二特徵。

  大少爺怕狗嗎?服務人員聽完最後一個八卦,終於滿足離去。

  「進去吧!狗才咬人,律師不會咬人的。」關本律優雅地走進VIP室,跟好友點個頭算招呼過,很快落坐。

  身為女方代表,繼續這樣也不好看。

  朱慎朗終究比較成熟,也跟著坐下來,門口臉色難看的狄致奔看大局已定,視線轉向可愛的表妹,就見那雙大眼睛裡透露著懇求,終於屈服的乖乖進去。

  VIP室的大門關上。

  大和解……不,婚禮商談事宜開始。

  自從上次溫煥光求婚宣言一出,對於兩人感情發展一事,大家便再也不能抱持著戒急用忍的態度了。

  應該辦的就要辦一辦,儘管有人死活不願意,但那不重要,因為始終持反對票的人有點過分沒用,得不到大家的尊重。

  不過雖然婚禮要辦,可面子也要顧,這場打破雙邊長久僵局的聯煙,該要誰主辦、怎麼辦,在在考驗著雙方的智慧。

  「首先是婚期,今天八月三日,留個兩個月的準備期,目前暫訂十月三日。這沒問題吧?」朱慎朗率先打破沉默。

  「沒問題。」兩位新人並沒有太大意見。

  「有問題,太接近年底選舉,屆時婚禮變成選舉場,不好。」關本律有異議。

  「如果照這個說法,十月之後到年底都會有這種困擾。」朱慎朗不以為然。

  「我覺得九月二十七日是好日子。」關本律提出己見。

  「也可以。」兩位新人依舊不是很介意。

  「這個日子不是黃歷上的宜嫁娶日。」黃歷一翻,朱慎朗當機立斷的否決。

  「我覺得這輩子都不好。」狄致奔還在氣。

  沒有人要理他。

  「九月二十八日呢?」朱慎朗繼續問。

  「好……」新人應聲。

  「不行,教師節又是孔誕,政界人士比較忙。」關本律投反對票。

  如此經過了半個小時,針鋒相對、你杯葛我、我反對你的民主過程中,婚期終於定在九月二十五日,而且是在朱慎朗選日子,關本律勉強同意還附帶條件的情況下通過。

  「接下來是主婚人。」朱慎朗進行下一個議程。「由於男女雙方家長都不在人世,所以主婚人我認為由女方的養父母,達飛的狄董事長夫婦擔任。」

  「我反對。」關本律一點也不用考慮地提出異議。……這對男方是一種不平等,我個人認為……」

  「我個人認為結婚不好。」狄致奔始終忿忿不平,但是因為剛剛聽說這一頓是溫煥光要付錢,而且菜色不錯,所以氣有稍稍消退的跡象。

  看見表哥的神情逐漸緩和,路荷夜原本緊張的心情也平緩下來,只是……聽著很有章法,但是實在表演過度的討論會,她真的覺得有點坐不住,拉拉溫煥光的袖子,她附耳過去偷偷問:「還要多久?」

  「主婚人之後,還有證婚人、介紹人、親友致詞、場地、人數、式樣……」溫煥光一路數下來,看著甜美的臉蛋垮下,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

  「我想……這樣下去不會有結果的吧?」路荷夜咳聲歎氣起來。

  明明是她跟溫煥光要結婚,那兩位像在開黨政協商的人士到底在忙什麼?

  「我們走吧!」溫煥光拉起她,大方離席。

  反正所有的人都很忙,他不便打擾,也沒有人會在乎。

  拉著路荷夜出了飯店,外頭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如果半年前,有人對溫煥光說,他會遇上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會讓他變得不再喜歡獨處,讓他願意低聲下氣哄她,讓他想要寵她一輩子,永遠不讓她哭泣,他一定會嗤之以鼻地說:「男人那樣太窩囊。」

  可是很奇怪,真的愛上這樣一個女人之後,他卻甘願了,就算窩囊無用也沒關係。

  俊酷的嘴角莫名揚起滿足的笑意。

  「因為偷跑所以你很高興嗎?」看著他唇邊勾起那抹迷人致命的笑,路荷夜臉頰熱熱的,好心動。

  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這個男人。

  他為自己改變了很多,她知道。

  所以,手握得好緊好緊,她不要放開。

  「妳想偷跑得更遠嗎?」溫煥光低眸看著她,眸光裡莫測高深。

  「跑去哪?」她笑意甜甜。

  「未來。」他輕描淡寫地回答,「身份證、印章、公證結婚請求書,五天以後,我們會在九月二十五日。」

  「好。」

  陽光艷艷,小臉上的笑意甜甜。

  不管外頭的世界吵得昏天暗地,只要有他在身邊就好了。

  只要這樣就好了,她小小的幸福。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4 天前

  番外篇

  雨水嘩啦啦的在透明的窗戶上淹成蜿蜒的小河。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天空還有一絲亮白,可是圖書館裡卻因為潮濕的氣味而陰沉沉的。

  連續好幾天,雨都是這麼下,好像天上有永遠用不完的水。

  從中午十二點的下課鍾打了之後,她就一個人躲到圖書館裡,楞楞的看著窗外的雨,等著時間過去。

  圖書館向來人不多,尤其放冷門書的二樓,幾乎沒有人會上來。

  而這個位子特別好,剛好在書櫃擋住的角落,就算有人上樓,不走到盡頭,也不會發現她的存在。

  在這裡,她覺得很安全。

  她不喜歡新學校,這裡的人都已經有自己的朋友,只有她,誰也不認識。

  這裡的一切都陌生得讓她害怕。

  事實上,自從爸爸媽媽車禍過世之後,整個世界都變得好陌生,她開始住在不一樣的地方了,早上沒有媽媽做早餐給她吃、沒有爸爸送她上學,到學校沒有好朋友可以聊天,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丟掉了。

  十二點三十分。

  午休鐘響了。

  趴在桌上,看著窗外的天空,她一動也不想動。

  她不想回教室,她想趴在這裡,永遠都這樣,她不要回去教室,也不要回家。

  就假裝她真的被丟掉好了,沒有人在乎她是誰,也沒有人關心。

  看著天空,視線突然模糊起來,然後,小小啪的一聲,她發現自己的眼淚掉在書頁上。

  看著透明糊開的淚水,她突然覺得好難過。

  為什麼別人都不會發生這些事情,只有她……

  她好討厭這一切,爸爸媽媽為什麼要丟下她?為什麼那天晚上出門不帶她去?如果帶她去,她就不用自己一個人在這裡了。

  眼淚越掉越凶,她急忙挪開書,伸手想抹掉滿臉的眼淚,可是沒有用,她一直哭。

  為什麼會這樣?她好難過,壓抑著喉嚨一直發出的啜泣聲,她終於忍不住趴在桌上哭起來。

  細細的、悲痛的哭泣聲在安靜無人的二樓迴盪著,讓舉步踏上二樓的俊美少年停住了腳步。

  有人在?制服上繡著三條槓的高三少年蹙起眉頭,不太高興。

  他向來討厭午休時間的幹部會議,本想偷溜出來圖個清靜,怎麼這種時候這裡還會有人?

  一點點好奇和地盤被侵犯的不悅牽引著他的腳步,往聲源處走去。

  轉過最後一排書櫃,他看見自己最喜歡的角落被一個纖瘦小小的身影佔住,劍眉揚了起來。

  那是個穿著國中制服的小女生,她趴在桌上,嬌小的肩頭劇烈地顫抖著,一面發出一種細細的、像受傷小獸的悲鳴聲。

  她在哭。

  而且哭得很厲害。

  少年受不了地揉揉眉心,她這樣他也不好趕人,斜倚在書櫃上,他考慮了很久。

  算了,讓她好了。

  他有點無奈地決定好心一次,腳跟一轉,準備走人。

  只是……走得越遠,那低低的悲泣好像跟著越緊,纏纏繞繞揪住了他的心臟,縛住了他的腳步。

  唉!搞什麼鬼。有什麼好哭的?還哭得……這麼可憐。

  少年覺得自己的同情心有點過分氾濫,最後還是受不了地從口袋裡掏出紙筆,草草寫了一行字,丟進手裡那袋學妹剛剛送他的糖果裡。

  轉過身走回去,他輕巧無聲地擱在桌上,沒驚擾到過分傷心的人兒,覺得義務已盡,如釋重負地轉身離去。

  另一端的書櫃後,一雙窺探的眼睛將一切收入眼底。

  那個學長……到底寫了什麼?

  那雙眼睛的主人是個高一的男孩,他趁著午休來替老師找一本書,沒想到會偷看到這麼奇怪的事情,他心跳得好快。

  那個走掉的學長,他是知道的,學長姓溫,朝會頒獎時經常上台領獎,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他,到底在紙條上寫了什麼?

  壓抑不住好奇心,男孩輕手輕腳地走到桌邊。

  雖然知道偷看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可是,他好想知道那個學長的事情……奇妙的心情主宰了他的舉動。

  他伸手探進糖果袋子裡,小心翼翼地拿出紙條。

  只要看一眼就好了。

  紙條裡,是龍飛鳳舞的字跡。

  給妳糖吃,妳不要哭,

  一種溫柔的感動突然充斥在男孩的心中,他的心臟跳得好快。

  一點整。

  鐘聲響起,敲醒了男孩的思緒,他急忙想把紙條塞回糖果袋裡,始終啜泣的學妹突然抬起頭,淚眼對上了他的錯愕。

  他楞了一秒,不顧還沒放進糖果袋的紙條,抱著老師要的書,轉身匆忙離開。

  外頭還下著雨。

  嘩啦啦啦……

  女孩看著那個背影發呆。

  攤在桌上的紙條,那龍飛鳳舞的字和有些生澀的安慰字句映入她眼底。

  給妳糖吃,妳不要哭。

  那是一個夏日午後,下著極大的雨。

  有一個少年,留下了短暫的溫柔。

  有一個男孩,為少年心跳得好快。

  有一個女孩,將會在未來,遇見他們的存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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