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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江曉嵐 -【一半及一半(浪漫夜店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標題: 江曉嵐 -【一半及一半(浪漫夜店之一)】《全文完》

江曉嵐 - 一半及一半(浪漫夜店之一)

她覺得自己不是已經瘋了,就是快瘋了,
因為三年前那帥到不行的他留下的酒味,
她竟然一頭栽進尋找那酒味兒的漩渦裏,
只是,酒味兒找到了名──一半及一半,
人也如她願的出現在她面前,
可,悲慘的是他卻完全記不得她,
而且每天來她這找酒喝,開口閉口都是他前女友,
殊不知她的心都快被他給凍傷了,
不行,她一定要反擊,
就拿他只喝她調的一半及一半來吊他的胃……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楔子

  華麗的店家後面是一條陰冷潮濕的暗巷。

  每間店家的後街幾乎都是廚房,寒冷的冬天,冰冷的水,成疊的杯盤,一定會配上一雙紅而凍僵的手。

  季琳把頭髮終起來,蹲在地上洗著杯杯盤盤。

  即使手凍僵了仍然能感覺得到痛,初人社會時,她就已經體認,痛覺是人的知覺器官感受最強烈、最不能抵禦,就算僵了、麻了,什麽感覺都沒有了,但是痛覺就是能不受影響的侵襲體內的神經末梢。

  氣溫很低,但冷敵不住痛,季琳只感覺到痛,不覺得冷。

  把洗好的杯子放進推車裏的塑膠籃,她已經洗好兩個推車的杯盤,只要再把這個推車裏的杯盤洗完,她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她卻眼睜睜的看著幾個年輕人把她的推車踢翻,那些她洗好的杯盤全都鏗鏗鏘鏘的掉落地上碎裂一片。

  季琳從地上站了起來,瞪著眼前五個不良少年。

  “季琳,你脾氣這麼倔幹嘛?”

  “對呀!你幹嘛那麼犯賤啊!只要你答應當我們華哥的馬子,就不用蹲在這裏洗盤子了!”

  季琳瞪著站在四個混混後面的吳振華,他染著一頭銀白色的頭髮,正靠著牆壁,若無其事的抽著煙。

  “吳振華,你要鬧到什麼時候?”季琳一雙紅通通的手不停的發抖,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太痛了!

  “鬧到你願意跟我為止。”吳振華把煙丟到地上,走向她。

  聞言,她的眼睛燃起怒火,一閃一閃的綻放著紅色的火光。

  吳振華站在她身前,抓起她一隻手。“你看你的手,紅通通的,一定凍傷了!”

  “關你屁事!”她厭惡的甩開他的手。“我寧願洗一輩子盤子,也不要跟你。”

  “季琳,你就這麼討厭我嗎?”他的臉色隨著寒夜的溫度,一度度地往下降。

  “沒錯!”她抬起下顎,眼神又冷又不屑的盯著他。

  “幹!你討打啊!”他手底下的一個噴羅高高舉起拳頭。

  “阿安!”他喝了一聲。

  叫阿安的不良少年聽到大哥生氣的吼叫,馬上把高舉的手放了下來。

  “打我啊!怎麼不打我?”季琳在吳振華的鞋子上啐了一口口水。

  “季琳我是在讓你,今晚,我就要帶你走,當你變成我的人以後,也許你就不會是這副倔脾氣了!”吳振華向左右硬聲喊著.“把她架走!”

  “放開我!”季琳纖細的身子被人輕易的架起,她拼命的使力掙扎,但是兩個男人從左右架著她,她根本就沒就辦法掙脫。

  吳振華帶頭走,忽然從他身後傳來陣陣的慘叫聲。

  他回過頭來,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使著俐落有力的拳腳,不斷修理他的手下。

  季琳跌倒在地上,她先是聞到濃濃的酒味,然後看到一道高大的黑影突然閃到眼前,接著架著她的兩個男人便哀嚎的放開手。

  “媽的!”吳振華從懷裏掏出一把槍,準備對那突然冒出的男人開槍。

  可是男人迅速的回過頭來,抬腳一踢,踢中吳振華的手,手槍頓時飛了出去,男人一跳接中槍。

  “還不滾!”最後是男人拿著槍對準吳振華和那票嘍囉。

  “你給我記住,我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你的!”吳振華握著劇痛的手,瞪了男人跟季琳一眼,便帶著小弟們落荒而逃。

  男人走向跌坐在地上的季琳,溫柔的扶起她,把槍丟到她懷中。

  季琳看著他,這男人真高,有一百九吧!而且他長得真像外國人,應該是混血兒。

  真好看……他是一個外形很出色的男人,尤其是他那對眼睛,讓季琳覺得那是寒夜裏最溫暖的東西。

  “這槍……”男人嗓音溫柔的說。“你就留下來自衛吧!”

  槍枝上殘留他手的溫度,季琳凍僵的手輕易的感覺到暖意。

  “我叫冰河,嚴冰河。”男人轉過身離開,他的腳步聲在寂靜的暗巷裏蕩著。

  季琳手裏揣著等會得處理掉的槍,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暗巷。

  溫暖的眼神不見了,穩健的腳步聲消失了,但是空氣中還清晰可聞濃濃的酒味。

  這是哪一種酒的氣味?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第一章

  這是哪一種酒的氣味?

  十八歲的季琳不知道,但是二十一歲的季琳知道了!

  她站在吧台內,熟練的搖動調製器,後腦勺那束黑溜溜長及腰的馬尾隨著身體的韻律搖擺,蕩著美麗的波度。

  她三年前開始學調酒,短短三年的拜師學藝、刻苦勵學,她學得一手好功夫,只要客人叫得出來的雞尾酒名,沒有她調配不出來的。

  有些調酒師有的時候還需要臨時看小抄,她完全不用。

  她的頭腦就像是電腦,輸人許多雞尾酒的調製技巧,能迅速且準確無誤的調製出令客人滿意的好酒。

  季琳的五官秀麗而小巧,高矮適中,可是過瘦,骨頭似乎要戳破皮肉突出來,給人尖銳的感覺。

  加上店裏規定工作人員只能穿黑色的衣服,黑容易讓人覺得冷漠,所以她讓人有種難以親近的感覺。

  但是人本身就是個矛盾的綜合體,越是難以接近的越要去接近。

  所以即使季琳並不會巧言令色的去討好客人,但是她在店裏的人氣指數始終是直升不墜。

  她在店裏上班的時候,一定把長到腰際的頭髮紮起來,她覺得這樣看起來比較專業,一方面也比較好做事。她那一頭漂亮的秀髮,曾經有星探想找她去拍洗髮精廣告,可被她回絕了。

  “巴加爾地。”季琳把調製器內暗桃紅色的酒液倒進香擯杯裏,遞給坐在面前的客人。

  這位客人是個外國人,中文說得並不標準,但是季琳擺明一臉你說英文我就不甩你,所以他只好說著破破的中文。

  季琳在這行待了三年,看得多也聽得多,什麼樣的人來PUB幹什麼樣的事,她大致都猜得出來,眼前這外國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來獵豔的。

  想釣她?他真是想太多了!季琳在心裏冷笑。

  他從一進門就左顧右盼,打量著哪個地方漂亮的女人比較多,他可以坐過去扮憂鬱,等候喜歡洋人的妞上門。

  但是似乎是挑不到滿意的貨色,發現站在吧台裏調酒的她,便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到她面前的吧台前坐下。

  只是季琳一點面子也不給他,他講了半天的英文,她就只是睜大眼睛瞪著他,不說一句話。

  在臺北的夜店上班,基本的英文會話一定要會,因為常常會有許多外國人光顧,更何況她念夜補校和二專讀的是餐飲科系,英文對餐飲科系來說是很重要的課程,而她的英文成績總是全班第一名,所以英文程度自然是沒話說。

  只怪他一開始就把目標放到她身上,不是她存心想刁難外國朋友,她只希望他有那個智慧能自己知難而退。

  可惜的是,他並沒有,在吧台坐了快兩個小時。

  夜越深,客人陸陸續續的進來,季琳完全不把那個外國人當一回事,事實上她也實在沒有心思在意他,因為她忙著為客人調酒。

  不管來的是常客還是陌生的客人,季琳從不去交際,她只是專心的調她的酒,滿足客人。

  來店裏光顧的客人酒品都還不錯,沒有喝酒鬧事的、吸毒賣搖頭丸的,也沒有鋼管女郎跟太過誇張的聲光效果,是個讓人單純喝酒、放鬆身心的地方,它的名字叫做“樂園”,老闆說是愛喝雞尾酒的人的天堂。

  但是季琳不這麼認為。

  人間哪有樂園或是天堂,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邪惡、墮落的事情在進行,這裏雖然不會有違法的事件發生,但是暗地裏那滾燙的肉欲橫流,以及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欺詐瞞騙又怎麼說?

  人間會有接近樂園或天堂的地方,但是不會真的有。

  看看小孩子玩樂的幼稚園就好了,他們也會為了爭奪玩具或是糖果而發生哭鬧推打,所以她說這個世界有類似天堂的地方,但不是真天堂。

  對她而言,這裏不是樂園,它只是一個尚稱得上愉快自在、又能賺錢的工作場合,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它是一個等待的地方。

  等待……在等待的盡頭真的能看到愛情的曙光嗎?

  盡頭?

  又要到什麼時候才算是盡頭呢?

  季琳發現在經歷三年前那個寒冬的夜晚後,她再也愛不了別人。

  嚴冰河,這個烙在她心肉上的名字。

  那個烙痕是那麼的深,即使經過三個三百六十五天也消磨不掉。

  她戀著他什麼呢?她根本不知道。

  他是那晚冬夜的風,吹得人寒心刺骨,但是那風已過了三年之遙,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能忘記那個冷度?

  季琳彷彿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酒味,那是一種簡單的雞尾酒。

  調配方法是先在杯子裏注人二分之一的黑啤酒,再慢慢倒人二分之一的啤酒,名字叫做“一半及一半”。

  一半及一半,對酒而言,這是個奇怪毫無美感的名字,不像天使之吻、黃色落日、幻想湖雷曼一樣如詩如畫、甜美動人。

  一半及一半,也沒有令人感覺愉快、賞心悅目的外表,不像藍色夏威夷,有海洋色的酒、幽香的花、新鮮的水果、飄浮的碎冰。

  一半及一半,是躺在大腳杯裏的棕色酒液,像叢林裏伸展挺立的樹,也像古厝裏支撐的橫樑,靜靜的,不美麗的顏色、不出色的外表,但是不可缺乏。

  一半及一半,像那個男人,嚴冬與暖春的綜合體,冷峻的臉龐,卻有一對溫暖的眼睛。

  這才是人,在季琳心裏如此認為。

  這才是真正的人,兼具不同特質。

  他是個真正的人,毫不掩飾的人。

  等待也是一半及一半,一半痛苦,一半快樂。

  痛苦的是也許沒有盡頭,快樂的是懷中永遠抱著幸福的想像與期待。

  一半及一半,那個散發著一半及一半的酒味的嚴冰河,他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三年在時間的長河裏僅是一粒沙,但是對一個女人來說,已可以使年華老去了吧……

  季琳搖搖頭,想什麼呢?她才二十一歲啊!

  或許奇跡來的時候,人不覺得是奇跡;或許奇跡來的時候,往往是在人意想不到的刹那。

  她低頭洗滌攪拌杯與濾過器,這時,店裏走進一個客人,裏頭的所有女人們都睜亮了眼睛。

  他很高,像一棵樹;他很俊,像賞心悅目的活動看板;他…… 很酷、他很性格、很有魅力……

  舉凡能形容帥男人的字眼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季琳感覺有人坐在吧台,抬起頭,全身的血液瞬間凍成冰塊!

  等待在忽然之間到了盡頭,那晚的寒風又打在她身上,她起了一陣哆嗦後才回過神來。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後,便低下頭去。“一半及一半。”

  還是沒變……這彷彿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回憶,季琳想告訴他,她一直守著這個回憶。

  但是,很顯然的,他看到她時面無表情,他對她毫無回憶,他已忘了她。

  不可否認,她心裏是有些失落的。

  她想念的人並未想念她,她想念的人甚至不記得她……但是這又未嘗不是另一個好的結局。

  她默默的替他調酒,調一半及一半很簡單,就是先倒人啤酒再倒人黑啤酒,很單純的一杯雞尾酒,不華麗、不複雜。

  她把調好的酒遞到他面前,他忘了她,那麼她也裝作不認識他。

  男人又看了她一眼,還是酷酷的,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季琳將在她心中翻湧的回憶壓下,毫無表情的看著他。

  男人放下酒杯。

  通常調完酒後,她會去忙自己的事,完全不理客人的情緒與反應,但此時季琳挺直腰桿站在他面前,像罪犯在聆聽審判似的等著他的發言。

  但,他沒有任何審判,只是一口又一口的喝。

  這是不是代表他覺得這酒還不賴?季琳猜想。

  當然不賴,他知不知道她為了找尋一半及一半,拜師學藝,白天上課,晚上在酒吧裏當學徒,很累、很辛苦的。

  “我見過你。”男人突然開了口。

  季琳嚇了一跳,像一道高壓電流傳過似的。

  “在夢裏。”沒等她回答,他又說。

  她才不是夢裏他的人!那是因為那晚他喝醉的緣故吧她彷彿還嗅到他身上濃濃的一半及一半味道。

  “我打了一架,好像是為了救你,可是醒來後,我是躺在自己床上,睜開眼睛,你已經不見了。”

  當然,不然她要跟著他回家嗎?季琳望著這個好像還在做夢的男人。

  “我一直覺得這是一場夢,沒想到真有其人。”他是個墜入夢境裏的男人。

  她不想戳破他的夢,而且,能夠成為他的夢中人,也是一種幸福吧!

  他一口把剩下的一半及一半喝完。“你調的一半及一半不錯。”

  這不需要什麼技巧。季琳默默的看著他。

  “有些調酒師常會自作聰明,把啤酒跟黑啤酒的比例調到六比四,因為一比一的比例混合,會讓黑啤酒的味道變強,有人不喜歡味道太烈,有人不喜歡喝黑啤酒,但是我喜歡,不然這又怎麼叫做一半及一半?”男人邊說邊把酒杯往前推,示意再來一杯。

  季琳低下頭,又在酒杯內注人啤酒跟黑啤酒,一半及一半,一比一的比例,也是她所堅持的。

  “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夢中的人。”男人接過她遞來的酒杯,仰頭喝了一口。“這裏不該叫樂園,應該改名叫夢境才對。”

  季琳一邊調製其他客人要的雞尾酒,一邊認真的聽他說話。

  “你知不知道做夢那天晚上發生什麼事?”兩杯酒下肚後,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不知道。未知的事物多得是,就像他也不知道她等了他三年不是嗎?

  “我女朋友離開我了!”

  像他這麼出色的男人也會失戀嗎?季琳很訝異。

  “她跟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

  該死的背叛!季琳表面上是冷冷的,但心裏卻想為他哭泣。

  “在結婚前夕,他們倆留了一封信給我,就私奔了!”

  她靜靜的聽他訴說心裏的話。

  “今天是三年多前我向她求婚的日子,我還記得她接受我的戒指時,眼淚掉個不停,當時還以為她是喜極而泣,過了兩個多月後我才知道,她那天的眼淚代表什麼含意。”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是否傷心。

  同時被情人跟好朋友背叛,這種痛是雙重打擊,她甚至在想,他以後還會相信任何人嗎?

  “怎麼可以這樣呢?他們怎麼可以做出這樣的事呢?’他喃喃自語。

  季琳想為他歎一口氣,但還來不及動作,她已先聽到他的歎氣聲。

  歎息過後,他便沒再說,一直坐到深夜,喝了十二杯的一半及一半,才走。


  還會再看到他嗎?

  今晚還會再來嗎?

  她……怎麼又陷入等待了呢?

  不是才剛結束一場長達三年的等待,怎麼現在又……

  季琳破天荒犯了一點小錯誤,自從從學徒升上正式的調酒師,她從不犯錯的,但是今晚卻頻頻調錯酒。

  老闆跟老闆娘見狀,願意放她假回家休息,她知道他們很關心她,但是她搖頭拒絕。

  老闆跟老闆娘是天生絕配,老闆以前是常上酒店的大哥,老闆娘則是酒店小姐,後來兩人結婚生子,一起創業開了這間酒吧,還是沒有脫離關係。

  她怕她走了以後,他來了她看不到他;她怕她走了以後別的調酒師又會調六比四的一半及一半給他。

  更何況她的身體哪有什麼毛病,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她會出錯是心理有問題。

  鎮靜下來吧!像以前一樣,像一朵流雲的活著,不是很好嗎?

  遇上他之後,季琳覺得他是風,而她是一朵雲,風居無定所,流雲何嘗有?

  十歲的時候爸媽車禍過世,她就像皮球似的在親戚間被踢來踢去,一直到她小學畢業,爸媽的車禍賠償金用完之後,

  親戚們再也沒人願意扶養她,便把她丟到博愛之象。

  博愛之家是收容年齡較大、無家可歸的孩子,她在那渡過了初中三年,一畢業就用假日打工賺來的錢租了一間房間,搬了出來。

  她高中讀的是夜補校,白天攢了不少錢,所以換了一間獨立的套房住,為了要在PUB學調酒,所以二專讀的是日校,一下課就直沖PUB,直到凌晨一點才能回家。

  這不就是一朵流雲嗎?

  沒有方向、沒有歸處、沒有依靠,直至遇見了他,為了追尋風的行蹤,才有了目的。

  風吹雲,雲飄流……

  風吹雲,雲悸顫……

  風吹雲,雲皺了……

  風與雲的關係……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第二章

  他來了,今晚他又來了!

  “一半及一半。” 他坐了下來。

  微細的雨絲打在地上,窗內的人是看不真切的,她臉上淡微的歡喜,也是讓人看不真切。

  季琳默默的調酒,沒同他說任何話,但手指顫抖著,指尖不斷敲打著玻璃杯的表面,可聲音很細微,難以覺察。

  男人看著從她手指推過來的酒杯,一直到她手離開,他才握住那酒杯,飲了一口。

  季琳看著自己還在顫抖的手指,心想,也許他碰觸過後,它們便會鎮靜下來。

  他放下酒杯,閉了閉眼睛,薄厚適中的嘴唇慢慢開合。“你知不知道我女朋友有個雙胞胎妹妹?她今天在我面前出現。”

  雙胞貽妹妹?長得一模一樣嗎?季琳看著他,用眼神表達了她的疑問。

  “她們兩個長得很像,就像看著水面的倒影。”

  為什麼用水面的倒影做比喻而不用鏡子,影像在水裏比在鏡子裏更不真實嗎?季琳猜測。

  “看到她就像看到純,哦,純是我女朋友的名字……她叫純,我~直以為她很純,可是她一點都不純。”語氣越說越輕細,最後一出口就被空氣給融化了。

  一個會背著情人跟情人的好朋友戀愛的女人會純到哪裡去?

  哦,是的,季琳贊成他的話,他的女朋友並不純。

  “真來看純,她住在純的房子,穿純的衣服,用純的東西…… ”嚴冰河停頓了一下,喝口酒,潤潤喉,又說:“純的房子就在我家樓下對面,所以只要我打開窗或站在陽臺上,就可以把純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嗎?還是戀愛了以後才住得這麼近?純靠得他真近啊!季琳心裏有疑問有感傷。

  “昨晚回去後,我拉開窗簾,發現純的房子有燈光,我立刻沖到對面,以為純回來了,雖然我心裏明知她是不可 能再回到這間屋子的,但我還是時時刻刻抱著一股幻想, 等她再回來開屋裏的燈。”嚴冰河把最後一口的一半及一半喝掉。

  沒等他再點,季琳已經調好了一杯一半及一半,放到他 面前的吧臺上。

  嚴冰河向她挑了一下嘴角,但是季琳不認為他是在笑,她把它解釋成謝謝。

  “我拿鑰匙開門,沖到那間亮出燈光的房間,打開門,發現純像睡美人安祥的睡在床上。”

  他還一直保留背叛他且離去的女友的房間鑰匙嗎?

  季琳的心無來由地傳來一陣幽幽的痛,那痛該怎麼形容呢?就像… 就像女人動生理痛吧!

  痛楚陰魂不散,如蛛蜘絲盤據在某個地方,不是痛到肝腸寸斷、撕心裂肺,是惱人的揮之不去。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我顫抖的跪在床邊,伸手撫摸她的臉龐,一驚,一悸。手指碰觸到以往熟悉的溫度......”聲冰河低頭看著翻開的手掌,指尖搐動。“我根本沒想過純還會這麼溫暖的出現在我面前,然後我打了自己一巴掌,想確定這是不是夢境,因為我常常做夢,做純重回我懷抱的夢。”

  “那是夢嗎?”季琳脫口而出。

  她很少發問的,她認為那會打斷他說話時的情緒,但是這回會如此急躁,全是因她覺得這問題太太太重要了!

  “那不是夢,它是真的,純是真的....... 不是,”他又搖了搖頭。“ 應該說在那一刻,我以為純是真的。”

  她明白了,純不是純,純是真,或許說真是純。

  思緒像在繞迷宮,可是迷宮總會有出口,季琳走到出口,在出口等候的是真。

  “那一刻對我來說好珍貴,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可是至少純真的重回我的懷抱。”嚴冰河的眼裏沒有冰河,它們是兩道緩緩流動的初春溪澗,冰冷,但是孕育生機。

  對於一個背叛的情人,他怎能如此深深眷戀呢?季琳感傷的黯下神色。

  “聽到那巴掌聲,純醒來了,她張開那雙純的眼睛,扇了扇那對純的長睫毛,用著純的嘴巴對我說:你怎麼進來的?!”嚴冰河看著她,彷彿把她當成昨晚與他對戲的主角。“你打了一副鑰匙給我,你忘了嗎?”

  季琳不知道自己此刻是純還是真的替身?

  “我聽到純的聲音,她說:我沒有打過鑰匙給你!”與其說是嚴冰河看著她,倒不如說嚴冰河看著的是一縷阻在她臉前的幽魂。“怎麼會沒有呢?去了一趟這麼遙遠的地方再回來,真的什麼都會忘了嗎?”

  他在問她嗎?他把她當成真還是純在問她嗎?

  這時是別人替身的季琳不知該怎麼回答?是用替身回答?還是用自己的話來回答?

  “純看著我,然後笑了!”

  她怎麼還笑得出來?!他是這麼真切、這麼熱烈的在等待著純啊!她是在耍他嗎?季琳深深的為他不平。

  “冰河,我不是純,我是真。”嚴冰河一仰頭,再度讓酒杯一空。

  季琳想為他掉淚。

  “其實人間不是沒有夢境的啊!”嚴冰河深深的、低低的說。“純,是這麼快的消失了,那個快樂的我,也是在瞬間就掉到穀底,夢醒得好快,它是這麼的短,不能延長。”

  她明白他想在夢裏過活,但是現實是比陰魂更陰魂的東西,它不容人逃避,硬是要逃避,它會狠狠的懲罰你。

  夢是只弱小的喜鵲,短暫的帶來快樂,不能久留,現實的爪牙一抓,立刻肚破腸流。

  “原來是真……”他的話裏有著濃濃的失落與悲傷。

  她同他失落、同他悲傷,他的眼神、他的故事輕易扯動她的惆悵。

  季琳不會鑽牛角尖,也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是怎會如此容易被他牽動?

  他牽著她的鼻子走,走到天邊,幸福的頂端,她一顆心也隨著飛揚,走到海角,滄桑的盡頭,她的靈魂也飽受折磨。

  為什麼她總是跟著他飛呢?

  雲總是被風吹著跑,風吹向東,雲就向東飄;風吹向西,雲就向西飄;風吹到哪兒,雲就飄到哪兒……

  她終於懂了為什麼她的情緒跟思維會在他的吹息之中了!

  “真要住在純的房子裏,像純一樣的生活在我眼前,只要我站在陽臺向下一望,就可以看到一個不是純的純。”嚴冰河趴在吧臺上,眼睛已在她臉上找不到任何聚焦。“這是一種幸福?還是一種折磨?”

  這是一種補償的快樂,這也會是一種水深火熱的磨難。季琳在心裏偷偷念著。

  “我要怎麼面對真?”嚴冰河抬頭看著她,像個無知的人,尋求巫者的蔔筮。

  “搬家。”季琳覺得這方法是很差勁、很可笑、很離譜,但是,卻是她唯一能想得到的辦法。

  “搬家啊……”嚴冰河垂下眼睛,搖著杯裏剩下一半的雞尾酒。“那個屋子裝得滿滿的都是我跟純……還有翔飛的回憶。”

  翔飛?翔飛是誰?季琳開口想問,但是嚴冰河已經拿起帳單站了起來。

  “今天好累。”因為他昨晚一晚沒睡。

  季琳看著他的背影,那麼高大、蕭索,像半紅半青的楓樹,介於秋、介於冬,俊美的蕭然,蕭然的俊美。

  “你每天都會累,會一直很累……”季琳抹著下滑的眼淚,看著他一步步的踏上階梯。

  此時階梯走下來一對客人,嚴冰河已經不見了。


  初冬飄著太陽雨,季琳拿著一把不知道是雨傘還是陽傘的傘走在路上。

  雨停了之後會不會有彩虹呢?

  季琳把手伸出傘外,抬頭望著蔚藍的天空,其實冬天的天空也是很藍。

  今天特地起了一個大早,八點就到建國花市,因為平常很少休禮拜天,她想到很久沒來的建國花市逛逛。

  插花是她的興趣,不過她沒法子插出個出外比賽的花樣,只會把花按著自己喜歡的方式擺在花瓶裏。

  她不是個不懂享受生活的人,往往人們得知她的出身跟很早就踏進社會的經歷,都認為她是個很刻苦、很實務的人,不會做夢、不懂生活情趣。

  但是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她會為了一個只見過次面的男人學調酒。

  她懷抱著一個期待的夢想,進行一個可能永無止境的等待。

  好不容易與期待的他見面了,她卻不急著來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不在乎在別人眼中是個怪胎。

  冬天的關係吧,今天建國花市的人沒有她想像中的多。

  季琳在認養流浪狗的攤位前面停留了好一會兒,心想套房太小,不能養狗,因此作罷。

  買了一束豔放的蝴蝶蘭,季琳忽然想到嚴冰河。

  他愛不愛花?他買不買花?也許買吧,買玫瑰,送他的純。

  他會不會也在這兒出現?他們會不會又遇見?季琳左右張望。

  不只人海茫茫,在花海中找尋一個人不是那麼簡單。她黯然的走出花市。

  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想到一人就想立刻見到那個人,她又不是神仙,也不是上帝唯一的女兒具有神力,她只是一個平凡人,會喜歡一個人,也會得不到一個人。

  季琳捧著蝴蝶蘭在路上走著,這時雨停了,卻沒有彩虹,太陽雨後怎麼沒有彩虹呢?

  “沒有必然成功的事,但是有必然失敗的事。”

  季琳想起一位近代哲人說過的話,低頭呵笑,他說的真沒錯。

  今晚沒有上班,嚴冰河會不會去酒吧呢?

  如果去了,找不到她,他是會轉身就走?還是一個人默默的坐在角落裏喝酒?還是……向另一個調酒師訴說心事?

  季琳歎了一口氣,她的得失心怎會如此之重?

  她怎會甘心只做他的一名小小聽眾?以能聽取他的真心話就感到深深滿足?

  “喂!”忽然有人在她背後拍了一下。

  季琳嚇了一跳,回過頭來,也嚇了一跳。

  “我剛剛在建國花市看到你,你東張西望不知在找什麼。”嚴冰河站在她面前,手裏也棒了一束花,不是玫瑰,是鬱金香。

  在找你啊!“這麼巧。”驚異退去,他的臉上沒有鏡子,季琳不知道此刻自己是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

  “你也來買花。”

  季琳微微點頭。

  “你喜歡花嗎?”

  季琳又點頭。

  “女人好像都很喜歡花,”嚴冰河看著他手裏這束鬱金香。“我對花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我喜歡送花給女人,看她當時臉上的表情。”

  那個女人一定是純吧!季琳又在心裏歎氣。

  “送你。”嚴冰河把一束鬱金香遞到她眼前。

  “什麼?!”她驚詫的眨著眼睛。:

  “我已經沒有人好送了!”嚴冰河笑著。

  那是她看過最悽楚的笑,季琳有這種錯覺。

  她慢慢的收下花,發現他在端詳著她,他是想在她臉上找到什麼表情呢?像純一樣的表情嗎?

  “你是第一個,收下我的花卻不會笑的女人。”嚴冰河臉上的笑容很淡,淡淡的不包含任何情感。

  她笑不出來,因為他的花真正想送的並不是她。“謝謝。”

  “我走了!”嚴冰河擺擺手,像是在跟她示意不要客氣,又像是在跟她道別。

  他轉身就走,沒有回頭。

  季琳用力握著鬱金香,對他而言,她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他不在意她,一點也不在意。

  季琳難過的想開口叫住他,請他吃飯或喝杯咖啡也好,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希望他能在乎她。

  但是他越走越遠……


  “季琳,你想要吃什麼,我買宵夜過去給你吃。”

  十點,她接到吳振華打來的電話。

  “我什麼都不想吃。”季琳說完這句話,便把電話掛了。

  吳振華,一個遲遲不肯對她死心的古惑仔。

  她是在博愛之家遇到吳振華的,他也是一個孤兒,大她一歲,當時在博愛之家就已經是個小霸王。

  還記得剛到博愛之家的時候,她是唯—一個不聽吳振華命令的女生,於是他常常夥同底下的小小嘍囉欺負她。

  有一次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原來如此的堅強,即使全育幼院的小孩聯合起來欺負她,她也能不掉一滴淚。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是不是吳振華吃錯什麼藥,還是青春期“轉大人”轉壞了腦袋,他突然下令不准育幼院的孩子欺負她,否則就讓人死得很難看。

  從那時候起,吳振華就對她特別好。

  不過,她依然沒給他好臉色看,也許是印象還停在他是個作威作福的小霸王吧!

  初中畢業後搬出博愛之家,以為可以脫離他的魔掌,誰知吳振華還是對她緊追不捨,偶然間她才知道,原來他是喜歡她!

  雖然吳振華對她好,但她不認為他是個好人,因為他老是在做一些缺德事。

  這時,門鈴響起,不用想她就知道是誰。

  季琳不想去開門,可是她篤定最後一定會聽到端門聲。

  她曾經因為不開門,任由吳振華在外面又踢又端,惹來鄰居白眼,連員警也趕來關心。

  可是吳振華早已從當時博愛之家的小霸王,在江湖闖蕩出名號,成為年紀最輕的堂主,所以就算員警來了也不怕,而員警也拿他沒辦法。

  不想一再搬家,她不想再過飄零的生活,她想要有個安定的窩,於是她搬到一棟舊大廈的套房,這裏出人的人口比較複雜,所以不會因為被吳振華牽扯而飽受白眼。

  她可以火大的不讓他進來,聽他在門外端一兩個鐘頭門,但是今晚太寂寞了,她想有個會呼吸的動物在她身邊。

  於是她改變了主意,走去開門,果然,才打開門,就看見吳振華的腳已經抬起來,準備踹鐵門了。

  季琳把門打開。“別把我的門踹壞。”

  “門踹壞了我賠你。”吳振華提著一袋宵夜進來。

  季琳坐在地毯上,拿著遙控器轉來轉去。

  “季琳,快來吃,這家的麻油雞很有名。”吳振華替她打開蓋子,撥掉筷子的塑膠套,像在伺候老佛爺似的伺候她。

  “你有沒有在裏面放藥?”季琳斜眼瞄著他。

  “喂,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人?”吳振華高高的豎起眉毛,像他的刺帽頭。

  “壞人。”

  吳振華洩氣的垂下雙眉。“季琳——”他又歎氣又呻吟。

  “開地下錢莊放高利貸,暴力討債,你覺得你的行為像好人嗎?”季琳看著眼前熱騰騰的麻油雞,完全沒有想動筷子的欲望。

  “季琳,好人與壞人的分別不是你所想的這麼簡單,更何況,只要我對你好,對你而言,我就是好人了不是嗎?”

  “一個殺人放火的大魔頭對我再好,我也是把他當壞人。”季琳不要這種壞人給的好。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退出幫派,你就會跟我在一起?”吳振華無奈的看著她。

  他本來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在吳振華的認知裏,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生存,是非難以論定。

  一個穿西裝打領帶、出人上流社會、在大會殿堂打罵作秀、在聲色場所政商勾結、侵吞人民的血汗錢、利用特權胡作非為的達官貴人,會比一個拿刀討債的黑社會兄弟好到哪裡去?

  “我對你完全沒有意思。”季琳再一次明白又清楚的拒絕他。

  吳振華那顆強硬有如鋼鐵的心,再度被她輕而易舉的揮了一鞭。“每次見到我,你都要這麼無情的拒絕我。”

  “那是因為每次見面,你都會問我這種無聊的問題。”如果不想聽到傷人的回答,就不要再問這種註定會受傷的問題。

  “季琳,我很喜歡你,從你在博愛之家被孤立、被大家欺負卻仍不向我低頭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我一直愛著你……”吳振華再次剖開胸膛,讓她看看他的心有多熱燙、激蕩。

  “可是我不愛你。”他從來就沒有打動過她。

  在沒有遇到那陣風之前沒有,遇到那陣風之後就更不用說了!

  吳振華火大的站了起來,江湖人的本性壓抑不住。

  “你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疾?你是只愛女人不愛男人的同性戀?可是我也不曾看過你跟哪個女人交情特別好!還是你是性冷感,對男人完全沒需求?因為我從來就沒看過你跟哪個男人好過!”

  就因為如此,他才一直以為遲早會得到她!

  “我不是同性戀,在我心裏,一直有一個男人的影子。”季琳坐在沙發上,看著一臉兇惡的他。

  照以往,她是不會跟吳振華說心裏話的,但是暗暗愛戀的情愫漲痛了她的胸口,她必須找一個宜洩的管道。

  或許可以說是,她把吳振華當作是傾訴的物件吧!

  “是誰?”吳振華眼露殺人似的紅光。

  季琳看著他,沒有回答。

  “我要殺了那個男人!”吳振華咬牙切齒的說。

  “你殺他,我就殺你。”季琳冷冷的瞪著他。

  殺他?!不管他怎麼讓季琳生氣,她從未說過要殺他的話,但是今天卻為了某個男人要殺他?!吳振華怎麼受得了!

  “跟我說他是誰!”吳振華大吼。

  季琳就是不跟他說,她就是有膽量不把黑幫堂主放在眼裏。

  “你以為你不說就可以了嗎?我會查出他是誰!”說完,吳振華氣衝衝的走出屋子。

  皺眉聽著震天響的關門聲,她開始懷疑是不是過於輕率了?

  她喜歡了一個男人三年,等了一個男人三年,這點愛意還不能吐出口嗎?

  有沒有人來聽她說話?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第三章

  有沒有人來聽他說話?

  嚴冰河坐在吧台,喝著六比四的一半及一半。

  那個女孩呢?

  那個老是靜靜的、不說話、用心傾聽他聽說話、有一手好手藝的女孩呢?

  他的眼光再一次看透了整個吧台,卻找不到那個聽話的女孩。

  “你每次都喝小琳調的一半及一半,怎樣,現在換我調的,味道還不錯吧!”一名女調酒師笑道。

  嚴冰河沒說話,他想找人聽他說話,但那個人不見了!

  “你是不是對小琳有意思啊?”女調酒師眼看對方是個大帥哥,忍不住就想跟他多說幾句話。

  嚴冰河看了她一眼,然後又低下墨般的眉睫,沉默的喝著酒。

  “我告訴你,小琳有一個很有力的相好,人家是黑社會的堂主,已經有很多跟小琳搭訕的男人挨揍了,你如果不想吃虧的話,就別把主意打在小琳身上!”最好是打在她身上!女調酒師眼睛勾著他。

  他沒有說話,沒有看她。

  嚴冰河又看了吧台一遍,眼光犀利的想要鑽進每一個縫隙。

  他懷疑,那個女孩又躲回夢境,也或許,這幾夜全是他在做夢,她是他夢裏的人,他是走進夢裏與她對談,抑或是她走出夢境。

  “喂,我跟你說這麼多話,你幹嘛都不理人?平常看你總能跟小琳說上一整夜,怎麼今晚突然變成啞巴了?”女調酒師的話變得辛辣。

  妮娜覺得受到完全的漠視,他連正眼也不看她一眼,而且那杯她調的一半及一半,他只喝了一半就不喝了!

  他嘗夠了找尋的滋味,嚴冰河曾經對自己許下諾言,在他真正失去純之後,再也不想陷入追人欲狂的漩渦。

  嚴冰河瞥了吧臺上的帳單一眼,從皮夾裏掏出一張千元大鈔,頭也不回的走了!

  但願這一千塊能讓她從此閉嘴!

  但願這一千塊能讓她再也不要調出六比四的一半及一半!

  但願……他想早些回家做夢,至於在夢裏還會遇到什麼人,這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季琳做了一場夢,夢裏只有她一個,沒有其他人。

  人家不是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為什麼,為什麼戀了那個男人整整三年,他一次也沒出現在她夢裏?

  她糊裏糊塗做了他的夢中人,而他呢?

  基於公平原則,嚴冰河是不是也該走來她夢中。

  “小琳,那個大帥哥昨晚有來哦!”她一到酒吧,服務生小米便走進吧台跟她聊天。

  小米跟她年齡相近,小她一歲,是她二專的學妹,所以平常在酒吧裏跟她比較有話聊,至於要說她跟小米交情好到哪裡,那也不見得,下班後,她是不跟任何同事聯絡的。

  熾熱的陽光照進深邃海底,在季琳暗黑的眸子裏,同樣綻放著熾熱的光線。

  “妮娜一直跟他講話,但是他回都沒回她半句。”小米在她耳旁竊竊私語。“那個大帥哥平常不是都要喝上好幾杯你調的酒嗎,昨晚妮娜調的酒他只喝了一半就走人,哈哈,你沒看到真是可惜,妮娜的臉色有夠難看!”

  她的話對季琳來說無疑是一種鼓勵。

  真的嗎?他真的這樣做嗎?這算是老天給她的一種補償?還是他給她的回報?

  季琳感動得心窩發抖,感動得連身體也在震顫。

  “喂!除了調酒師跟學徒,服務生是不能進來吧台裏面的不知道嗎?”妮娜略顯尖銳的聲音突然竄入她們之間。

  小米嚇了一跳,一看是她正在道是論非的主角,臉上交錯著好幾道心虛的臉紅。

  “是我叫她進來幫我洗杯子。”季琳很少卷人你來我往的職場交鋒,但是一來為了答謝小米的通風報信,一來……也是有一點點的報復意味吧!誰叫妮娜昨晚代替她的位置接近嚴冰河呢!

  妮娜看了水槽裏的杯杯盤盤,還有她昨晚偷懶沒洗的調酒用具。

  她常常這樣,該做的事沒做完,下班後拍拍屁股就走人,常常是隔天早上比較早來的調酒師幫她洗,季琳也就幫她洗了好多次。

  “可是這樣還是不太好,老闆規定的嘛,小米你還是快出去,讓老闆看到了不好。”妮娜的氣勢消弱了許多。

  “哦!”小米看了季琳一眼,略顯慌張的跑出吧台,做她自己的事。

  “小琳,”妮娜走進吧台,看到季琳動手洗水槽裏她昨晚留下來的杯盤,她完全無動於衷。“不知你有什麼絕竅,讓大帥哥為你變成啞巴?傳授一兩招給我吧!”

  “你在說什麼?”季琳一邊洗杯盤,一邊若無其事的說道。

  “小米不可能沒跟你說吧!”

  “說什麼?”季琳望著她,假裝困惑。

  還假仙!妮娜壓下蠢蠢欲動的怒火,努力佯裝出粉飾太平的笑。“那個大帥哥每天晚上都來找你聊天,你不怕你那個大哥男朋友知道啊?”

  “我沒有男朋友。”季琳用著清脆而篤定的語氣說道。

  “你不承認可不行,大哥對你情深意重、佔有欲特強,他不是打了好幾個想追你的男人了嗎?”妮娜站在她身旁,東摸西摸,假裝在忙,一張嘴講個不停。

  “本來就沒有,要我承認什麼?那是吳振華自己在一廂情願,他硬塞給我不想吃的東西,我就不能吐出來嗎?”

  “是嗎?”妮娜是壓根兒不相信。

  “不信的話又何必問我?”季琳凌厲的反問。

  妮娜像被人打了一拳,這問題是她挑起的,而且季琳是老闆跟老闆娘眼裏的大紅人、酒吧裏最受人歡迎的調酒師,因此,雖然早就看這個才二十出頭的丫頭不順眼,妮娜也只敢在背後講她,不敢明目張膽的跟她關係決裂。

  “沒有啦,我只是擔心,要是你跟大帥哥好了起來,讓那個自作多情的黑道大哥知道了,不曉得他會對大帥哥做什麼?你還是要小心處理哦!”妮娜說完話後,訕訕的走開了。

  季琳忙碌的雙手停了下來。

  吳振華在她心裏根本什麼都不是,他對她再好,她就是沒辦法為他做傻事,就像她為了一陣隻吹拂過一次的風,而苦苦等待三年這樣的傻事。

  但是她傻氣的執著是不是會害到嚴冰河?

  季琳擔心的歎了一口氣,自來水不斷地沖刷雙手,手心手背都變得冰涼。


  熱水從飲水機的紅色出水口源源不絕的冒出來,注人底下承接的馬克杯。

  “冰河,”有個公司同事把頭探進茶水間,臉色奇異。“有位小姐找你……”:

  嚴冰河轉頭一看——

  滾燙的熱水自杯緣溢了出來,燙到了他的手。

  他下意識的收回手,馬克杯自他手中脫落,以亂舞的軌跡墜落。

  “冰河!”長髮女郎恍似早晨的薄霧,不知不覺就籠罩住他。

  “你有沒有怎麼樣?燙傷了嗎?”她執起他的手,心焦的說。

  “真?’

  現在是白天,不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才會做夢,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的夢中人。

  嚴冰河像遇到了外星人、像遇到了人類解不開的秘密,他死緊的皺著眉。

  “你怎麼會來這裏?”

  走進來的同事慌忙的打開流理台的水龍頭。“快把手拿到冷水下沖。”

  尹真沒有回答嚴冰河的問題,急忙拖著他的手放到水龍頭底下,眼眶裏已浮現淚霧。

  “它不痛。”嚴冰河縮回手。真正的痛在他的胸口。

  “怎麼會不痛?都紅成這樣了!”尹真睫毛上掛著淚珠。

  “冰河,先回你的工作室,我去拿燙傷藥。”男同事識趣的走了開去。

  嚴冰河蹲下身,撿地上的杯子碎片。“真的不痛。”

  “我來。”尹真蹲在他身邊,撿拾玻璃碎片。

  嚴冰河站了起來,他不想靠得她太近,他知道,他清楚的知道,她是真,不是純,不是那個跟他戀愛的純。

  他低眼看著她的手,跟玻璃碎片一樣白嫩。

  他想起有一次他也是打翻杯子,純蹲下來,白皙的手指在玻璃碎片上忙著。

  他擔心她劃破手指,但是她每次都能輕巧的化險為夷,把大塊的碎片撿完後,她會叫他拿一塊肥皂給她,用肥皂抹地上,吸附住剩下的小碎片……

  “你看,這樣就不怕被小碎片刺傷腳了,你說我聰不聰明?”那時純蹲在地上,抬起一張春光明媚的笑臉,向他討好的笑道。

  “冰河,拿一塊肥皂給我好嗎?”從實境裏發出的聲音打進他的空想。

  嚴冰河震住了!

  他低頭盯著一張仰起的臉龐,一樣明媚生姿,他差點混淆。

  “不用了,交代公司的阿桑就好了。”他跨大步離開茶水間,腳步拉大,心臟跳動的速率倍增。

  他匆匆走進工作室,差點跟同事撞上。“Eric ?”

  “我拿醫藥箱來給你,就放在你桌上。”Eric 的眼光落在他身後。“哦,你好好幫冰河上藥吧!交給你了。”然後他走了出去。

  嚴冰河回頭看她一眼,手上紅腫的痛彷彿連綿到他的眼睛,他不舒服的眨了眨,然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被燙傷的右手按著滑鼠,修改分明已經在二十分鐘前定案的圖片。

  尹真打開桌上的醫藥箱,挑出一罐燙傷藥膏,繞過桌子走到他身邊,不由分說的執起他的手想替他敷藥。

  “尹真!”嚴冰河近乎嚴厲的縮回手。

  “冰河,擦藥才會好。”尹真又想去捉他的手。

  “夠了,尹真,我分得出尹真還是尹純!”他站了起來,臉色冷峻而難看。

  尹真手裏拿著藥瓶,默默不語的凝視著他。

  “尹真,我不懂,純已經不在我身邊了,你為什麼要來?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面前?為什麼要頂著跟你姐姐一模一樣的那張臉跟我說話?”嚴冰河憤怒的低吼。

  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一件很殘忍的事?她知不知道當她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必須花多大的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不把她抱在懷裏?

  在純離開的日子,他僅剩的力氣,是維持住呼吸啊!

  她還想浪費他多少氣力?她明明不是純,他不能把他緊緊的抱在懷裏!

  “我們都同時失去了她,不是只有你,我也好想她,你會比我更痛苦嗎?每天早上醒來,當我睜開眼睛,對著鏡子的時候,我就看到純……”尹真眼裏泛著淚珠。“我想純,所以我到一個曾經充滿她氣息的地方,我錯了嗎?為什麼就只有你可以望著那間屋子思念她?我就不可以住進去感受她呢?”

  嚴冰河被質問得啞口無言,眸裏卷起西風悲涼,胸口回蕩心慟沉鬱。

  悽楚襲上他的全身,宛如枯籐爬滿他全身。

  尹純柔弱,尹真強悍,在與純交往的過程中,他從純的口中聽到許多關於真的故事。

  對!她們是不一樣的,他不能把她們兩個混為一談。

  “你還敢反過來指責我?”尹真眸光如刀,沾惹無形的血光,劃著他的眼窩。“如果你看緊純、如果你緊防重翔飛,純會跟他走嗎?純會因此而離開我們嗎?”

  “我相信他們……”墨色的瞳心打著哆嗦,他總算領教到純口裏真的強悍了。

  他的盾被她抽走,她的矛卻直直指著他這個已經毫無防衛的人。

  他竭力隱藏著脆弱,但仍舊是自曝脆弱的看著她。“相信又為什麼要防?”

  她絲毫不相信他那雙真誠且敗露脆弱的眼睛!

  尹真從以前就覺得他的眼睛會騙人,純被他騙了去,她偏不信邪,她也會被他騙了去!

  他那淡漠而英俊的臉孔、疏竦且冷酷的氣質,跟他那雙溢滿熱情、懇摯、溫柔與善良的眼睛格、格、不、人!

  火要怎麼嵌在冰中?

  冰又要怎麼包住火?

  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有,事極必怪!

  “因為你的相信,我失去了一個姐姐!”尹真把藥罐子放在桌子上。

  尹真褪去純的外衣,“冰河,你是那種真的會相信人的人嗎?”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真的相信過純?真的相信過童翔飛嗎?”或許該說他是否相信過任何一個人!

  “我當然曾經相信過他們!”嚴冰河眼睛透著凌厲的紅光。“真,你把我當做什麼人了?”

  我從頭到尾都把你當做一個冷酷的人,即使你的眼睛很溫暖,但是你的心一定是冷酷的!尹真沒有說出這一直埋藏在她心裏的話。

  “真,如果你執意住在那間屋子找回憶,”嚴冰河沒有任何表情的看著她。“我會儘快搬走。”

  “你搬走了,如果純回來的話,你就不怕她找不到你嗎?”尹真冷著臉說。

  “你明知道她不可能再回來了!”嚴冰河臉上交織著痛與憤怒。

  “是啊!”尹真歎了一口氣,“她隨童翔飛走了不是嗎?”

  她一再的提起童翔飛,那個他視為至交好友,卻搶了他心愛的至寶的童翔飛!

  嚴冰河恨不得殺了他!

  事實上,他是曾經拿刀劃過他的,當時他劃童翔恩挺直的脖子時,純跪下來求他,哭著求他這個未婚夫放過她的秘密憎人!

  他好恨、好恨……做了一件日後他痛恨後悔的事……

  早知道,他就別那麼做,不然現在也不會徹底失去純……

  “真,你來公司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嚴冰河懊惱至極的說。

  “我想追隨純走過的軌跡。”尹真走近他,雙手慢慢抓住他的手臂。

  她抬頭用清淡的明眸、柔情情兮的面容看著他。“純愛你,我也要愛你。”

  “你在胡說什麼!”他用力的扯開她的手。“你是純的妹妹,也就是我妹妹!”

  “純才比我早一分鐘出世。”他真的弄痛了她!尹真撫著被他抓疼的手臂。

  “就算是一秒鐘,你還是純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她瘋了嗎?他快被她逼瘋了。

  “妹妹?什麼妹妹啊!你一天沒跟純結婚,我就一天不把你當哥哥。”尹真嘴角揚著諷刺的冷笑。

  “你走!我的心已經被純傷透了,我根本沒有心情也沒有力氣跟你糾葛下去,我不想再看到你!”嚴冰河口氣又冷又直的下逐客令。

  他不想再看到這個女人!

  她興風作浪,令他頭疼、令他心緒混亂,這不是當初他愛上純的徵兆,這是麻煩、是折磨!

  夠了!情人跟好友的聯手背叛.夠折磨、夠麻煩了!

  “冰河,看看我,”尹真手指擦著頭髮,把發絲塞到耳後,露出一張美麗夢幻有如薔輟的面孔。“看看我這張和純一模一樣的臉,和純一模一樣的哦!看到我不就跟擁有純一樣嗎?”

  “這就是我最痛恨的!”嚴冰河瞪著她,那雙常有春澗流動的眼睛,此刻溪澗凝霜。“因為你這張臉!”

  “因為它提醒你曾受過的屈辱?”尹真眯著漂亮的眼睛看他。

  嚴冰河沉默的盯著她,嘴死抿著不說話,然後他拿著掛在椅背的外套,走出工作室。

  她不走,他走!


  “我需要你的一半及一半。”

  今晚的他,很沮喪。

  季琳用著喜出望外的眼神看著他在吧台前坐下,卻用著沉重的心情為他調酒。

  陰涼的風,吹來格外蕭索,他喝著一半及一半,一杯又一懷,沒有停歇。

  “如果醉了可以解千愁,就不會有那麼多詩詞歌賦說醉比不醉更愁。”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那麼多話。

  嚴冰河看著站在吧台裏的她,有一絲訝異,可是很快就被他嘴角嘲弄的笑容抹去。

  “愁還有分程度的嗎?愁就是愁不醉也愁,醉也愁,那麼還不如一醉,讓自己徹底的暈、徹底的醉。”

  “那麼你不需要我的一半及一半……”季琳不知道他現在心裏有多難過,但是她卻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抽痛。

  “你知道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調酒的嗎?如果你想醉,可以隨便抓一瓶威士卡,不要糟蹋了我的一半及一半。”

  “……對不起。”嚴冰河看著吧臺上一排杯子。

  他坐下來沒多久,竟然就喝了將近十杯的一半及一半。

  “我希望你能好好喝我調的一半及一半,淺聞啤酒的苦香味,細細品嘗大麥發酵的味道,用舌頭去分辨啤酒的淡色麥芽及黑啤酒的明罕麥芽之別,也或許不要去辨別,而是用味蕾去享受啤酒跟黑啤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季琳看著他的眼睛,不直銳,是宛宛訴語、脈脈凝視,沒有逾越的情感,卻有一顆淡如空靈的真心。

  在這一刻,他看到了她的堅持、她的原則。

  他一向欣賞有主見的女人,有主見不代表盛氣逼人,但是他卻愛上了柔弱的純,像柳絮一樣輕飄飄的隨風搖曳。

  柳,是栽種在明媚水邊的秀麗植物,風乍起,吹皺的豈只是一池春水,就是河畔楊柳也似瓣瓣雪花飛舞,直至風停止了撩撥,它們才棲止。

  一枝枝離恨愁長的柳葉,載滿了多少離人、愛侶的眼淚,柳醞釀著期待,這期待卻有如它本身纖細的柳枝易折。

  柳,美得不切實際,卻也美得深植人心。

  人們總是會偶爾記憶起河邊那因風乍起的楊柳,可低頭一看掌中的柳枝早已枯黃……

  就像純。

  嚴冰河禁不住有一種錯覺,此刻眼前的女孩是在水伊人。

  她逆水而立、遺然獨立,她難以親近、不似柳絮,她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他涉水而過是否能真的抓住她?

  哎,他幹嘛涉水而過呢?

  “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不適合喝一半及一半。”嚴冰河站起身,隔著吧台這條河,她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他不決定涉水而過,他決定背著在水伊人走了。

  季琳看著他付賬,他還給了她小費。

  他生氣了嗎?他還會再來嗎?

  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收小費的調酒師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第四章

  凌晨兩點,季琳離開酒吧,準備回家,才剛踏出店門口,午夜的風便席捲而來。

  季琳打了一個哆嗦,抓緊外套的領口,走向停在騎樓前面的摩托車。

  扯下綁住馬尾的發飾,黑亮的發絲直瀉而下,沿路而來的一輛車子的車燈照射過來,照得她頭髮閃閃發亮。

  車燈也照到一旁幽暗的騎樓下,正仁立著一個高大的人影,季琳嚇了一跳,安全帽差點從她手裏掉下來。

  燈光照著他一半的臉,深遂立體的面孔有光影和陰暗交錯,他的眼睛凝練成沉靜的河,她懷疑他是在店門口站了多久,才把眼裏的落漠與沮喪趕跑。

  嚴冰河走向她,鏡頭由遠拉近,他的身影由小到大出現在她眼前。

  “我站在外面吹冷風,清醒一下自己的腦袋,順便懺悔自己那樣糟蹋了你十杯的一半及一半。”嚴冰河苦笑道。

  他沒有辦法解釋自己為何走不開,當他踏上階梯站在店門口時,一陣帶刀的冷風席捲過來,尖銳地劃著他,分不清是痛還是冷。

  當時嚴冰河心裏有一股衝動,想再沖下階梯、想再坐在吧台前面、想再喝她的一半及一半!

  但是他知道今晚喝一半及一半的權利是被收回了。

  他可不想再委屈自己喝昨晚那六比四的一半及一半,更不想聽一隻烏鴉在他耳邊吵個不停。

  於是他在門外等,等什麼呢?他問自己。

  不是在等,是在吹風,他給了自己這樣一個答案。

  吹四、五個鐘頭的風?

  這好像不符合常理,不過倒也不見得,這世界上做傻事的人還真不少。

  但是,既是吹風的話,為什麼他會注意每一個從酒吧裏走出來的人呢?

  他不像在吹風,像在等人吧!他跟自己在內心裏面交戰。

  一直到她出現在店門口,這場心理戰才平息,等人的那一派完全占了上風,吹風的那一派則不甘願的退去。

  “你要回家了嗎?”嚴冰河問她。

  不然呢?這麼晚了還能去哪裡?又是在這麼冷的天。

  季琳拿著安全帽,沒說話,也沒點頭搖頭,什麼都沒表示。

  但是她的心真如外表一樣的鎮靜嗎?

  用古代戰爭裏的短兵相接來形容不為過吧!

  無眼的刀箭、各為其主的廝殺、凝碧的飛血、怒號的狂風、馬蹄踩踏下的黃沙、掉落在軍陣中滾動的頭顱……

  如果以上這些都是寧靜致遠的畫面,那麼人煙罕至的荒山野墳便是蓬萊中的蓬萊了!

  “如果你不急著回家,可不可以陪我去吃點東西,站了一晚,肚子好餓。”嚴冰河扯破僵冷的神色,帶有人氣的微微笑道。

  他大概連晚餐也還沒吃吧!季琳這回有所表示了,她笑著,點點頭。

  “可是我只有一項安全帽。”

  “這麼晚,員警應該看不見,而且天氣這麼冷,員警一定都躲在被窩裏夢周公了!” 嚴冰河露齒而笑,總算松了一口氣。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得這麼開心!

  季琳用力的看著,借著瞳孔的快門,想把這一幕深深的留在腦海裏。

  這台摩托車雖然是一二五,但是他這麼高大的人騎起來還是讓她覺得滑稽,她坐在他身後,雙手向後緊緊抓住突起的握手把。

  她瞪著他寬大的背,如果可以的話,她多麼渴望把自己緊緊的貼在他背上,牢牢的抓住他。


  風呼呼的吹,坐在路邊一個清粥小菜的攤子,冷風不停從塑膠帆布的縫隙灌進來,嘴裏吃的是熱騰騰的稀飯,這不知是自找罪受,還是一種享受。

  攤子只坐了他們一桌客人,老闆娘說四、五點的時候陸續會比較多人來,因為那時候會有些早起工作或者是運動的人來吃早餐。

  季琳看著桌子上一台老舊的電視機,正播著近來頗受人津津樂道的汽車廣告。

  那是一對情人溫馨的出遊畫面,男友想盡辦法暗示女友偷藏的戒指所在,但是女友驚羨的眼光卻一直繞著優良的車況打轉,到最後反而是女友主動跟男友求婚,因為她想做這台車永遠的女主人。

  嚴冰河發現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前方,嘴角還微微的揚起,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他看到了廣告的結尾。

  “你喜歡這個廣告嗎?”

  “汽車廣告往往是最讓人深受感動,休閒車就是三代同堂的畫面,轎車就是甜蜜情侶或恩愛夫妻呈現,常帶給人心裏無限的溫暖,所以我很喜歡看汽車的廣告。”季琳意猶未盡的說。

  “那個廣告就是我做的。”

  季琳詫異的看著他。

  “我好像從沒告訴你我是個廣告人。”嚴冰河輕輕微笑,眼睛泛著淡淡的光。

  人家說眼睛像水一樣會反射出光亮,容易招桃花,加上他又長得好看極了,季琳想,他的桃花運一定很重。

  桃花是中國的情人花,在春紅似火、花開欲燃時,使得女子心癢難耐,她無法禁止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那是她看過最俊、最有神、最富感情的眼睛。

  他的純……一定是在看到他的眼睛時就愛上他了吧!她也是、也是啊!

  季琳撩動著錦瑟心弦,一弦一柱、錚錚琮琮,甘願用青春年華為他合樂歌唱。

  “那是不是你和純的故事?”季琳忍不住問,有一根弦斷了,因為嫉妒的手指彈奏得過於用力。

  嚴冰河就坐在她對面,這麼近,卻聽不到那斷了一根弦的瑟聲。

  “你就是這樣跟她求婚的吧!”季琳覺得嫉妒已經變成一隻貓,跳到瑟上。

  小貓的四隻腳落在五十根弦間,被困住了,又痛又惱,它急欲掙脫,踩斷了無數根弦,於是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那是夢裏的求婚。”嚴冰河的臉被風刮得寒透,心也寒透。“美化了的,只能在夢裏出現的,事實上的純,並沒有這麼高興,並沒有這麼想嫁給我,她拿到戒指的時候,臉上下起一場雨。”

  他再這樣念念不忘純下去,她的臉上也會下雨。季琳咬住下後,越咬越深,疼痛便從唇齒間溜了出來。

  他超靠近她,她就越變越貪心!

  她希望把純從他的記憶中抹去……她怎會忽然變得如此善妒啊?她不是一直都很願意聆聽他和純的故事嗎?

  這種種,是不是因為她越來越迷戀他了呢?

  “真今天跑來公司找我。”

  真……一個離去的純已經讓他魂縈夢牽、輾轉難眠,現在又來一個純的化身——真,突然發覺,他們之間隔的不只一個銀河霄漢。

  “她說了很荒謬的話。”

  這就是他今晚沮喪的原因吧!

  “她說要跟純一樣愛我。”

  季琳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那麼她是不是也要跟純一樣離開你?”

  嚴冰河訝然的瞪著她,目光如炬,正好顯露他的震驚,他沒想到這一點,他驚奇的是,她怎能回答得如此犀利而敏銳。

  “如果要跟純一樣的話,”季琳淡笑他的吃驚,細細的說。“不就是這樣嗎?先是愛你,再來就是離開你。”

  “說得也對,當時,我真應該這麼跟她說的,而不是落荒而逃。”他是不是陷入真撒下的迷陣?

  真,是獵人,打了喪偶的野獅一針麻醉槍,他只能任人宰割。

  他們默默無語的吃完宵夜,路上偶爾駛過幾輛計程車,也刮來幾陣午夜寂寞的風。

  月光像一把刀,劃割著巷道、劃割著一旁的路材、劃割在他們身上,他們的皮膚上面烙印著銀白色的傷痕,一道道白光猶然觸目驚心。

  嚴冰河載她回家,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一直到她家樓下,也才開口,“謝謝你陪我。”

  “我如果不陪你,難道還讓你去找真嗎?”季琳沒有任何嘲諷的心意,但是話一說出口,怎麼聽都覺得話中含有濃濃曖昧的譏諷。

  她實在不願意他去找真啊!

  “這世界上沒有一模一樣的人,”他很明白。“沒有人可以代替純,如果神跡顯現,讓純重回我身邊,我也不能確定我跟純的未來就從此平順,因為變心後的純跟變心前的純已不一樣了!”

  “你不是一直很想她回來嗎?我還以為,如果她回心轉意,你會感激涕零的接納她。”

  “什麼都變了、什麼都不同了!”嚴冰河搖搖頭,緩緩說著讓她蒼白了臉的話。“純不可能再回到我身邊,絕不可能,因為兩年前,她就跟童翔飛死於一場車禍之中!”

  季琳瞠大眼睛,臉色比月光還白。

  她一直以為,他的戀人只是變心離開他,沒想到,她不只離開他,還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走了!”嚴冰河轉過身,消失在風中。

  季琳震愕的仁立在原地。

  冷風刮著她、包圍著她,像死神的魔爪想寒斃她似的。

  但是真正被死神的魔爪揪住的卻是純,那個他口裏愛戀甚深的純原來已是一縷幽魂?!

  季琳的心都結成了霜。

  今晚,換她徹底的沮喪。

  他永遠都會對純眷戀不忘,因為,活人總記得起死人的好而不去記死人的壞!

  嚴冰河會特別記起跟他戀愛的純,刻意忽略純的變心、背叛與私逃!


  今晚,還是不要去PUB了吧!

  嚴冰河還待在公司,此刻公司也不只他一人,老闆Tim-my也在會議室裏跟一干廣告人奮鬥,可是他體內的嗜酒細胞卻早在黃昏落日時就已蠢蠢欲動。

  連泡了四杯咖啡,卻仍敵不過體內的酒蟲,他像吸毒者,對著那女孩的一半及一半上癮了!

  真想去找她啊………嚴冰河皺著眉。

  他甚至還不確切知道那女孩的姓名,但是她已經知道他許多心事。

  記得那晚的烏鴉叫她小,是琳琅的琳?玲瓏的玲?還是靈魂的靈?抑或是他所沒意料到的?

  這一點都不公平啊!她知道他心裏的許多秘密,但是他卻連她確實的姓名都不知道。

  不公平,真不公平!他也有權挖掘她的秘辛,下次再見到她的時候,他一定要記得問她。

  下次……是什麼時候?

  嚴冰河甚至有種已經在犯毒癮的錯覺,他無法集中注意力,按著滑鼠的手開始顫抖……

  她是不是在酒裏下了藥?

  讓他上癮,否則為什麼時間到了他就非喝她調的酒不可?喝不到,比毒癮犯了還痛苦。

  但是天天去找她……這不怪嗎?僅僅是像毒癮犯了這樣嗎?

  今晚,就別去了吧!

  嚴冰河抓過馬克杯,吸了一口冷了的走味咖啡。

  咖啡涼了,味道變了,香濃的氣味不見了,這樣更制不住體內亂竄的酒蟲……

  嚴冰河站了起來,走到茶水間,把杯子裏八分滿的咖啡全倒進水槽。

  水槽起了個小旋渦,散發出咖啡味,心有不甘似的……場局馬克杯當的一聲掉進水槽內打旋,一圈又一圈,很快就停止。

  茶水間很平靜,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沒有人。


  感冒了!

  昨晚溫度降低,下班後還跟嚴冰河一起去吃宵夜,冷風呼呼的吹,強灌著她,最後在聽到純的死訊後,還像根冰柱的站在巷口吹風,這樣不著涼也難。

  季琳打了一個噴嚏,頭疼欲裂。

  她坐得離吧台遠遠的,就怕病毒的飛沫借由調酒的過程中,傳染給客人。

  老闆逼她回家休息,她不肯。

  妮娜還在吧台內跟客人打情罵俏,她不想嚴冰河再喝妮娜調的一半及一半。

  她自己為調了一杯湯姆與傑利,這種酒本來是耶誕節推出的飲料,感冒的時候喝了後睡覺,據說感冒會立刻痊癒。

  九點了、他還沒來,平常他七點多就會來喝她的一半及一半一….

  季琳又喝了杯湯姆與傑利,眼睛霧濛濛的一片。

  酒精作祟,她跌入一片無止境的棉花田,放眼望去,是沉寂死白的棉浪。

  純,此刻正閉著眼睛,躺在棉花田之下吧!

  她雙手平貼在胸前,手裏還拿著安祥的十字架,不時供嚴冰河瞻戀憑弔。

  她怎能如此寧靜的享受幸福呢?她背叛了情人,卻還是能獲得嚴冰河熱燙的心與真切的愛?

  季琳一個不小心熱淚盈眶,哭倒在棉花田哀號遍野,也吸引不了他一丁點的注意!

  他的心神全懸在一具長眠的屍體上,只求魂夢相依,哪裡還管現實人生還有人在守候。

  有個人坐在她面前,人影在她眼裏破碎成兩個。

  頭痛,人影晃動,季琳全身無力的趴在桌子上,眼睛睜也睜不開。

  湯姆與傑利兩人開始催眠她,她跌到棉花田之下,一直跌、一直跌……

  恍惚之中,她好像跌到一個男人的背上,然後記憶是絲絲縷縷片片的綿絮。

  從男人的背上滑到車裏的座椅,從車裏再到人聲充斥的診所裏,有個穿白袍的男人戴著聽筒,聆聽她昏昏迷迷的心跳、撐開她沉重的眼皮、瞧著她常常吞咽嘴邊話的喉嚨,還有個穿白衣服的小姐在她臀部上打了一針,好痛哦

  可是有一隻手把痛揉掉了……

  她又記得自己來到一張舒適的床,才剛入睡就有人把她搖醒,喂她吃藥,她又睡,不知多久,那人又來搖醒她,困極了的她伸手推拒,但還是被強灌了幾口溫度剛好的熱湯,然後又睡……

  季琳夢到一棵樹,樹底下站著一個人,她站在後面觀望著。

  那背對著她的白衣女郎在做什麼呢?女郎及腰的長髮隨風翻飛,手裏還握著一把與衣服同色的白布條。

  季琳看著那個女子,她在做什麼?!她站在一張板凳上,把白布條往上拋,繞過粗大的樹枝,她將白布條打了一個結。

  別!不要!季琳想阻止她,但是她的喉嚨像啞了般,喊不出聲音。

  她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女人踢掉凳子,雙腳一陣亂踢,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吊死的女子懸在空中,白色的衣衫飄飄,彷彿在樹上掛了一面國旗,隨風揚曳。

  季琳跑到那女子下方,抬頭一看,這人……這人……這人不就是——

  “是我!”季琳尖叫的坐起身。

  在她尖叫聲落下的同時,門迅速的被開啟。

  “怎麼了?”嚴冰河推開門,冷酷的臉上閃過好幾絲焦慮。

  “是你?!”季琳臉色慘白,全身被冷汗浸濕,看到他的出現。她瞪大眼睛。

  “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她看看四周,嚇了一跳。“這裏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裏?”

  “因為這裏是我家。”嚴冰河坐在床邊。“你還好吧?感覺舒服一點了嗎?你患了這麼嚴重的感冒,為什麼還堅持去上班呢?聽老闆娘說她叫你回家休息,你還堅決不回家,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季琳下顎不停地顫抖,眼淚像泉般汩汩地冒了出來。

  佛洛伊德始終認為夢與現實是有連系,現在她終於相信,而且奉為臬條。

  的確,像她這種癡心暗戀的狀況是很蠢,就跟夢裏一樣,自己拿著白布條上吊。

  “為什麼哭呢?”嚴冰河冷酷的臉龐帶著幾分令人發噱的慌張。“我……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看她淚水不停,他一個大男人有點手足無措。“呃,不,好吧,我是有一點點責怪你,因為……因為你明明就病得很不舒服,為什麼就是不肯回家看個醫生好好休息?”

  “我在等人……”季琳抽抽噎噎的說。

  許是病毒破壞了她的防衛系統,季琳昏昏沉沉的如置幻境,一張病痛交織的網罩著她,讓她虛弱得不知該怎麼掩飾窩藏在心中三年有餘的秘密。

  “我在等你……”夢裏的她連生命都可以犧牲,那麼,現實中的她可以犧牲到什麼地步?

  嚴冰河怔住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在等你?你心裏想的只有純,就連送花也是送不到純才送給我……純,她那麼壞,她背叛你,為什麼你還這麼喜歡她?”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嚴冰河十分的震撼。

  這女孩,平常看總是靜靜的,他知道女人喜歡他時會是怎麼樣的神態、怎麼樣的投懷送抱,因為有太多太多的例子了。

  但是,這女孩不同,她不多說廢話,反而他像個老頭子對她喃喃抱怨個不停。

  為什麼呢?自純離開後,他鮮少向人傾吐他的心事,但是這個女孩有什麼魔力竟然能讓他打開話匣子?

  因為她調一半及一半的好功夫?就因為這樣嗎?

  從前,他會向兩個人敞開心胸、無所不談,讓他們進人他的內心,他對他們沒有半點提防,他堅信他們都是相守一生的好夥伴,他們就是童翔飛跟尹純。

  可是,他們聯手踐踏了他的心、他的靈魂,讓他像行屍走肉般的活了三年!

  直至那一天走進一家叫做樂園的酒吧,他驚見一個跟夢裏女孩長得一模一樣的調酒師,她神奇的調了一杯他最愛喝的一半及一半。

  在酒精的催化之下,他打開了封閉已久的心扉,對她說了許多他自認為不該對外人道之的話,這是不是說,他不把這個女孩當外人?

  不把她當外人?這不是很奇怪嗎?他跟她並沒有熟到不把她當成外人的程度吧!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以為不說話就可以了嗎?”季琳越說越激動,掀開背子,搖搖晃晃的從床上走下來。

  “喂,你下床幹什麼?你不知道自己患了重感冒嗎?”嚴冰河從震愕中驚醒,急忙站起來扶住搖搖欲墜的她。

  “你放開我!我要走!”季琳像個哭鬧的孩子,不安分的掙扎。“你的眼睛全被那個死去的純給蒙蔽了,還看得到其他人嗎?”

  他一點都不在乎她,還留她幹什麼呢?

  “我想念純是應該的吧,畢竟我們曾經深深的相愛過。”嚴冰河把她按回床上,但她還是掙扎的想起來,他不得不出力緊緊按住她的肩膀。“你為什麼這麼在乎我忘不了純?”

  季琳幾番使力坐不起來.被流感病毒侵襲的身體虛弱得無法掙扎,她放棄了,乖乖的躺在床上。

  “因為我不是你的夢中人。”季琳哭著說。“三年多前確確實實有那一夜,你救了我,我為了追尋你身上的酒味,於是去學調酒……我是為了你才去學調酒的!”

  嚴冰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啞然了!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身上的味道,原來那個酒名叫一半及一半,我好高興卻也好傷心,因為我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喝我調的一半及一半……”黃河的水天上而來,淚水大概也是,不然怎都源源不絕的奔流,季琳臉上淚水恣肆的流。

  嚴冰河感到手掌底下的肩膀顫抖得厲害,她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那時他拿刀挾持著童翔飛,純跪在他面前哀哀哭求,純哭得肝腸寸斷,他看著最愛的女人為別的男人苦苦哀求,聽了也是肝腸寸斷。

  但是,眼前這女孩不同,她不是為別人而哭,她是為他而哭!他的心臟像被電擊似的彈跳了一下。

  “一等就讓我等了三年多,我不懂,我是個很實務的人,為什麼會做這種荒謬、離經叛道、不合常理的事呢?”季琳睜著淚眼,直直地盯著他。“我想,可能是因為我愛你吧!”

  嚴冰河在刹那之間放開了她的肩頭,直起身,倒退了好幾步。

  自純離開後,有許許多多積極的女人向他示愛,他一概拒絕,這次,他是不是也會拒絕?

  他離得她好遠,忽然之間,季琳覺得自己連暗戀的權利都失去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第五章

  這場重感冒拖了兩個禮拜才結束,心情不好再加上身體病痛的雙重打擊,季琳真有點死了算了的感覺。

  告自那天,天才濛濛亮,嚴冰河便開車送她回家。

  從此以後,她沒有再看過他。

  他甚至連一通電話的問候也沒有。

  這陣子來她家最勤的不是嚴冰河,而是吳振華,他幾乎是照三餐來打擾她,有時他忙著“喬”事件或是去討債分身乏術的時候,他就會派小弟來問候她。

  可她在乎的哪裡是吳振華!

  風呼呼的吹,她訣別了背後的冷風,一步步的踏下階梯來到酒吧。

  她看到吧台有一個熟悉的背影,心抖了一下,舉著輕飄虛浮的步伐,但是才走沒幾步,便停住腳。

  她看到站在吧台裏的妮娜又是說又是笑,而妮娜面前只有一個人,就是她心裏那個人。

  小米偷溜到她身邊,在她耳邊說:“這幾晚大帥哥都會來酒吧坐個大概十分鐘,妮娜那種人看到帥哥就像蒼蠅沾到糖,整個人都巴了過去。””

  這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嚴冰河有權不回應她的感情,為了維持最起碼的自尊,她不該再去纏著他。

  她想,他也很希望她能跟他劃清界限吧!否則,他怎麼會再喝妮娜調的一半及一半呢?

  她記得他明明說過他再也不想喝妮娜那六比四比例的一半及一半呐!

  “小米,我跟他根本就沒什麼,你不用特別跟我提起那男人。”季琳握著拳頭,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

  “可是那晚是他背著你離開酒吧的耶,要是沒有特別關係的話,怎麼會……”

  季琳沒聽小米把話說完,便重新邁開步履。

  妮娜早在季琳從樓梯走下來的時候就看到她了,於是本來跟嚴冰河沒什麼對談的她,倒故意裝出興高采烈、誇張嬌笑的模樣。

  眼看季琳的臉從綻放明亮到黯然失色,妮娜心裏就有威風的快感。

  “小琳!”妮娜主動跟她打招呼。

  嚴冰河既沒有回過頭來也沒有任何悸顫,季琳端詳著他的背影,心上的陰霾蒙得更深更重了。

  “你感冒好一點了嗎?”先來句客套的問候,再來就是重頭戲。“你沒來的這幾天,嚴先生每晚都來喝我調的一半及一半,”妮娜趴在吧臺上,豐滿的胸脯都快貼在吧臺上。“不知道你習不習慣呢?”

  季琳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妮娜黑襯衫的V字開口裏頭,故意擠出來的乳溝。

  她,默默的走進吧台,脫下厚重的皮衣,身上穿的黑襯衫連領口的扣子都扣上。

  嚴冰河也無聲,妮娜投懷送抱的意圖很明顯,但是他沒有任何表示,讓人不知道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季琳一來,立刻忙碌個不停,客人見到久病初愈的她,紛紛指名要她調酒。

  同樣在吧台裏面工作的妮娜像只蚊子,冷不防的、三不五時的就要來叮她一下。

  季琳依舊跟從前一樣,淡漠的沒有任何回應,久而久之,妮娜自討沒趣,也沒再來煩她。

  嚴冰河一直看著吧台內的季琳,但是她從沒正眼瞧過他,彷彿他根本不存在。

  即使不時有女人來搭訕,即使妮娜那只烏鴉還繞在他身邊打轉,嚴冰河依舊覺得倍受冷落。

  他趁季琳生病的這兩個禮拜走遍臺北所有的夜店,喝著許多位不同調酒師調的一半及一半,但是最終,他總會不由自主的再走回樂園,即使明知季琳並不在。

  有許多調酒師還是堅持調六比四的一半及一半來毒害他,例如眼前這個他一直希望她能閉嘴的妮娜,他們註定不能成為解他體內酒窖的鑰匙。

  有些調酒師也是能調出五比五的一半及一半,他們無法讓他侃侃而談,沒有那種氣氛、沒有那種默契、沒有那種衝動。

  任何事情的產生一定有個起因,就如彩虹出現之前會先有雨;梅花開放之前會先歷經嚴冬;山洪爆發之前是先有濫墾伐;戀情破裂之前是先有不瞭解、爭吵與背叛。

  他懷著比較的心去試探每個調酒師就不對,因為他心裏已經先植人一個季琳了,不是那些調酒師不好,是他不好,也或許這其中根本沒有好不好的問題。

  他覺得跟季琳在一起,他最舒服、最開心,他可以跟她傾吐一切,他可以讓自己變得毫無負擔。

  但是在他釋放的同時,法碼就一個個被拎到季琳那邊的天平放,嚴冰河忽然覺得這對她很殘忍……

  他想起自己曾對純做過的殘忍事……嚴冰河的眼珠子越變越黯、越變越深沉,即使在純與童翔飛雙雙車禍身亡,對他們兩個,他心裏還是存有強烈的恨意!

  愛得越深,恨得越深,受傷得也超深……他不再想那麼多,就算純還在他心裏,他的傷口也需要一個女人來撫慰。

  季琳啊,別再刻意的漠視他了,他需要她,需要她那份執著的愛來填補舊情人割出的傷。

  嚴冰河瞳孔的焦距隨著她遊移,她的一舉一動全被他收納在眼底,但是她怎能把他等同於空氣?

  那一晚的我愛你,他清楚的收進耳裏,她愛一個人卻怎能將那個人視而不見?

  在乎是愛情的開始……他在乎她的不在乎!

  得知純的背叛以後,他決定背叛愛情;純走了以後,他痛恨愛情……

  可是這一切因季琳的出現而有所不同。

  季琳,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她的控訴有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好好的聽她說話,總是他在說,說他愛的純,說他恨的純。

  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會寫,只曉得別人叫她小,可是姓什麼呢?難怪她不理會他了。

  “給我一半及一半。”嚴冰河對著季琳說道。

  “好。”一直定定的站在嚴冰河面前的妮娜故意說道,這個酷酷的大帥哥她喜歡,她才不會讓給季琳那個小丫頭。

  季琳瞟了他一眼,發現他看著她。

  “來,你最愛喝的一半及一半。”妮娜迅速的調好一杯一半及一半,但是季琳沒有任何動作。

  嚴冰河的耳朵好像只聽得到季琳說的話,對其他人血彷彿變成一個聾子。

  “我要你的一半及一半。”嚴冰河再說一次,眼睛的視界只有季琳一個人。

  季琳沉默的反抗,想起了生病期間心靈所受的相思煎熬,以及他的不聞不問,怎麼,他現在是可憐她?賜予她一個服務他的機會?

  她不介意為他調酒,事實上她樂在其中,甚至有可能的話,她願意只擔任他一個人的調酒師,她願意為他調一輩子酒!

  但是她有一個要求,她希望他像愛純一樣的愛她!

  這是奢求。

  她並不是要他把純忘得乾乾淨淨,也不是要他立刻就愛她如純,在知道她的心意之後,他最起碼該努力去嘗試吧!如果他還想喝她調的一半及一半的話。

  季琳調了別桌客人點的曼哈頓雞尾酒,悄然無語的拒絕他。

  嚴冰河對妮娜視若無睹,讓她臉上無光,又恨又氣。“小琳,你生病在家休息了兩個禮拜,你的阿娜答一定是對你呵護備至、早晚親奉湯藥吧!”

  季琳瞥了她一眼。

  妮娜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單純的想刺激她,還是想讓嚴冰河誤解?

  她一向懶得跟妮娜那種唯恐天下不亂、愛生事端的女人爭論,這種心眼小又愛散播是非的女人,她不願理會。

  現在是怎樣?男的不理她,連女的也不甩她?妮娜氣得想吐血。

  “你知道嗎?你那大哥男朋友聽到你被別的男人背去看醫生有多著急、多生氣呵!”妮娜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她的厲害。“我是沒跟他說是誰背你去的啦,不過嘛……如果你們兩個要偷偷摸摸交往可要小心哦,華哥的勢力那麼大,小弟那麼多,不要讓他捉姦在床喔!”

  “你在說什麼?”這是嚴冰河今晚第一次對妮娜開口,他聲音的溫度在冰點以下。

  “我……我只是在提醒你們……”妮娜忽然感到一陣陰寒的冷意自他眼裏進射出來,她那張興風作浪的嘴巴原本還想再說下去,可是他陰戾的神情讓她感覺自己好像被一個殺人犯鎖定目標似的。

  “妮娜,你這張嘴這麼愛亂講話,你怎麼就不怕哪天我跟吳振華嘀咕幾句,你的嘴會被打爛掉?”季琳第一次用吳振華來威脅人。

  妮娜一聽才知自己玩得過火,因為季琳向來是她說什麼都不大愛理她,所以她才會沒有節制的越說越過分。

  現在聽到季琳的恐嚇,妮娜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要是季琳跟吳振華吹吹枕邊風,那她就是十張嘴巴也不夠吳振華的手下打爛。

  她是一直認為季琳跟吳振華有染的。

  “小琳,我……基於同事情誼,也是關心你,才會這麼多嘴的嘛!”妮娜的嘴臉變得真快,一下子,從小人變成彷彿是她的最佳盟友。“小琳,你不會跟華哥講吧?哎喲,我以後不再雞婆了,你千萬別跟華哥講啊!”

  “只有你自己會跟你的嘴巴過不去,沒有人會跟你的嘴巴過不去。”季琳冷冷的說。

  “是,是,以後我一定管好我這張嘴巴,不會再淨說些討人厭的話。”妮娜就算心裏有瘋狂想殺人的欲望,但也不敢再表現一絲一毫在臉上。

  季琳轉根本不想理會她,妮娜的百般討好她才不希罕,她希罕的是那個不曾討好她的嚴冰河。

  季琳做自己的事,不管妮娜,也不管嚴冰河。

  人一旦有了貪念,就會永無止境的追逐下去。

  就像她以前,只覺得能看到嚴冰河就好,但是一旦他出現在她面前,她便不知不覺的想要更多。

  她以前,覺得只要聽到他說話就好,但是一旦他向她敞開心扉,她便又開始不滿現狀,想要更多。

  她是個貪心的女人,她討厭自己那麼貪心。

  豈只說謊像滾雪球,貪婪不也是!當一個人有了貪念,馬上就會被撲天蓋地的貪婪欲望所掩蓋倒最後會瘋狂,甚至喪失靈魂。

  很多女人對愛永遠感到不滿足,總希望情人愛自己多一點,就像很多男人對激情永遠感到不滿足,總希望情人能一換再換、更多更多。

  但黑夜有一定的時數,四季有一定的遞嬗一樣,冥冥之中就是如此運行,不容改變,人的所得也是,該有這麼多就是這麼多,只是……上天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哪裡是我們所得的極限。

  嚴冰河在酒吧裏坐了一整晚,他不再跟她要一半及一半,他就是坐在那,看著她。

  季琳沒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離去的,因為她一直強逼著自己忽視他。

  凌晨兩點,季琳下班,穿上皮衣準備離開酒吧。

  她一步一步的拾階而上,每跨上一階,她的心就雀躍地跳了一下,她希望當她踏上最頂層的平臺,能看到嚴冰河在門口等她。

  但是沒有,在門口守候的仍然只有寒夜的冷風。


  長夜漫漫,季琳睡不著,躺在床上看電視。

  電視上正播著嚴冰河製作的汽車廣告,她看到後,馬上從床上跳下,把一片光碟片推人DVD機裏面。

  她只錄到廣告的最後幾秒鐘……就像她永遠抓不到那個人的全部?

  季琳不甘心,她坐在電視機前面守候,非要把那支廣告反復錄下不可!

  她有這種異於常人的決心,光看她學調酒只是為了找出一半及一半的味道就可以證明。

  這廣告是目前最熱門的廣告,所以打得很凶,幾乎每段廣告都會有,季琳花了半個鐘頭的時間錄錄停停,終於錄下一個完整版。

  她反復播放著,在她眼裏,廣告裏的男主角變成嚴冰河女主角則是個面容模糊不清的女人,當然是純。

  季琳沒有看過純,所以不知道純的面貌,但是她可以想像得到,那一定是像吟唱葬花吟的林黛玉型女子,纖細而柔弱,溫柔又可人,像翩飛的彩蝶,可是一握就碎;像迷離的晚霞,可惜已近黃昏。

  門鈴在這個時候擾人的響起,季琳瞪著大門,銳利的眼神想直直的穿過去,殺死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

  一定是他!一定是那個該死的吳振華!

  季琳生氣的把遙控器丟到一邊,起身去打開門,但們打開時,她——嚇了一跳!

  不是吳振華,是嚴冰河!

  “我實在是睡不著。”嚴冰河站在門外,隔著鐵門看著她。“我……忽然……忽然好想緊緊的抱著一個女人。”

  盯著他充滿欲火的眼睛,季琳微微地發起抖來。

  “我已經三年多沒抱過女人了,自從……”嚴冰河忌諱的吞著唾沫,“自從她離開以後。”

  這次,他沒有再提到前任女友的名字。

  “今天晚上你為什麼都不理我?”嚴冰河壓抑著火焰,語氣灼熱的說著話。“我竟然沒有辦法忍受這份冷落,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思索著,越想我的身體越熱,越想我就越想來找你問個清楚。”自純離去後,他再度有種被人遺棄的感覺!

  季琳覺得自己的貪念又開始旺盛的強大了起來!

  她竟然想摸摸他、抱抱他,把他整個人占為己有!

  “你願意開門讓我進去嗎?”嚴冰河像在引誘她、說服她,他的眼神既饑渴又迫切。

  季琳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第六章

  此時,電視上正重複播放著近來最令人感動的汽車廣告,床上交疊著兩具赤裸的軀體。

  她還是開門讓他進來了!

  嚴冰河在她的體內不停的抽撤,讓季琳激狂的呻吟起來。

  她一點也不覺得羞愧,這一串淫迭的嘶叫說明她現在有多快樂、有多享受。

  她幻想著他的佔有不是一天、兩天,奇跡都是突然發生,或許該說美夢是忽然成真,她抱著他、吻他、隨著欲望而起火、而焚燒。

  嚴冰河全身震顫,體驗到許久未有的高潮,直接在她的體內釋放熱源。

  感覺到他正要抽出時,季琳雙腳用力夾緊他的臀部,不讓他離開。

  “剛才在高潮的時候,你閉上了眼睛。”季琳直直的盯著他。“你是不是在想她?”

  嚴冰河扇了扇睫毛,瞳孔變得深邃,他用手指撥開她臉上汗濕的發絲,低頭啄吻她的額頭一下。

  這代表Yes還是No?

  “沒關係,第一次你可以想她,第二次你還是可以想她,第三次你就少想她一點點……”季琳類似歎息的輕語。“每一次都少想她一些,要是哪一次做愛的時候你腦袋完全不會想她了,記得要告訴我。”

  她很明白,今晚,她扮演的角色還是純的代替品。

  她是代替純跟他上床!

  季琳雙腿放鬆推開他,讓他們兩個人再度恢復成獨立的個體。

  嚴冰河躺在她身側,與她十指交握。

  剛剛他太急躁了,幾乎是一脫掉她的內褲就進人。“太久沒做愛了,剛才是不是弄痛你了?”

  “沒關係,我知道你壓抑了很久。”季琳喜歡看他渴望著進人她的表情。

  嚴冰河的雙手緩緩往下滑,伸進她腿間,輕柔的愛撫。“你是第一次。”

  “我本來就想把它給你。”季琳敏感地抖了起來。

  嚴冰河的唇角微微往上揚,這是男人體內潛藏的劣根性的驕傲。“你是個又溫柔又殘忍的女孩,可以拒絕我、不看我一眼,也可以傾聽我說話、跟我上床。”

  “嗯……”季琳的腳背酥癢的弓了起來,他意圖明顯的手指撥弄著她,體內的情欲又開始蠢蠢騷動。

  嚴冰河將她的臉跟純重疊在一起,他心愛的純曾經在他手指的韻律下,嬌聲的哭泣不止。

  “再一次……”

  嚴冰河恍損惚,季琳跟純說著同樣的話。

  他覆上她,溫柔地抵進。

  他閉上眼睛想,她的身體就跟純的一樣美麗。


  今天是純的祭日。

  嚴冰河前往墓園祭拜的時候正好碰上真,他們兩個都帶了純最愛的鬱金香來看她。

  純葬在一處山明水秀、風景秀麗的墓園,這塊地還是嚴冰河親自為她——不是,是為他們挑選的。

  純……是跟童翔飛合葬在一起。

  所以他每次來看純就一定會看到童翔飛,每來一次就逼著他要再度把結疤的傷口割開,久而久之,他不常來看純,除了祭日。

  祭日,本來就是個悲傷的日子,理所當然要讓自己痛一下。

  尹真果然是個強悍的女人,即使經過那天的種種爭執與不歡而散,她依然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與他並肩而立。

  強悍的人不只有她,嚴冰河現在也是若無其事的站在她身旁。

  “我真是佩服你的寬宏大量,居然能允許自己的未婚妻跟別的男人合葬在一起,就是宰相的大肚也及不了你吧!”

  “人死為大,畢竟,曾經一個是我最愛的女人,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生前他們不顧一切相偕私奔,死後有知的話,一定也想永生永世的廝守下去。”嚴冰河說話的時候,一張臉冷冷酷酷的。

  “是嗎?”尹真嘲諷的從鼻子裏濃濃的哼了一聲。

  嚴冰河轉頭看著她,她那不屑的口氣,他聽得很清楚。

  發現嚴冰河正眼瞪視著她,尹真也轉過身,讓一張充滿譏諷、酷似尹純的臉面對他。

  “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啊!”尹真漂亮的嘴角嘲弄地牽動。“你心裏一定恨死他們兩個人了!”

  “你想說什麼?”嚴冰河的臉覆上越來越厚的冰霜。

  “你只是良心不安想補償吧!”尹真的眼睛像鋒銳的針,凌厲的針頭誓必要沾上他的血。

  “做錯事的人並不是我,我為什麼要良心不安?”嚴冰河被激怒。“當初是他們先背叛我!”

  “你真以為自己沒有錯嗎?如果當初你知難而退,不堅決舉行婚禮的話,純會出此下策跟童翔飛私奔嗎?”尹真才不在意自己多捅他幾刀,事實上,這回會出現在嚴冰河面前,就是為了要懲罰他。

  嚴冰河受的傷會比她還多嗎。他充其量只是失去之個背叛他的情人,而她,卻失去了最摯愛的手足!

  日後,他可以怨恨來減輕痛苦,但是她心裏上的痛楚要用什麼來蓋過?

  她的話讓嚴冰河想起與尹純結婚前的半個月,那時他們的喜帖印了、酒席訂了、婚紗照也拍好了,那個時候童翔飛竟然拉著純來到他面前,叫他不要結婚,因為他們兩個已經秘密戀愛了一年多。

  那天他簡直要瘋了!他還以為是童翔飛在跟他開玩笑,因為他即將大喜臨門,所以他們想百無禁忌的嚇他一跳。

  他還直嚷著別開玩笑,壓根不認為一個和他從小玩到大的換帖兄弟,會暗地裏偷偷摸摸跟他的女人搞上!

  但是……純滂沱的淚水真得不能再真,童翔飛的眼神堅決得不能再堅決。

  他記得當時童翔飛執起純的手,純左手的無名指已戴著一枚銀戒指。

  那並不是他送給純的那枚鑽石戒指,純摘下他送的那枚閃閃發亮的求婚戒指!

  他沖了過去,給童翔飛一拳,童翔飛被他打倒在地上,嘴角流著血。

  純在往童翔飛身上撲過去,哭喊著,“冰河,不要打翔飛,要打就打我,是我先愛上翔飛的,這段情是我先主動開始的。”

  嚴冰河失去了理智,任何一個男人在那種情況之下都會喪失理智。

  他抓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推開護在童翔飛身上的純,拉起童翔飛肥刀子架在童翔飛的頸子上。

  純淒厲的尖叫讓他撕心裂肺。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他們怎麼可以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情?


  一個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個是他最深愛的情人,他們兩個居然聯手背叛他!

  當時他氣得全身發抖,甚至有淚水在他眼眶中打轉,他氣得只想立刻結束童翔飛的生命。

  鮮血滴落在他們腳邊開出一朵朵腥紅的花,是純尖銳的哭叫讓他丟下刀子。

  “別!冰河,別殺他!是我錯了,原諒我,我跟他一刀兩斷,我會跟你走上結婚禮堂,只要你放了翔飛!”純跪在他面前,抱住他一條腿,仰著頭傷心欲絕的哭喊。

  於是他縮回手,堅決舉行婚禮。

  他相信純,但是純根本不值得信任!

  他真是傻了才會再相信她!

  在結婚前一個禮拜,他們各自留下一封信,雙宿雙飛的私奔去了!

  “是你逼得他們不得不私奔,”尹真冷峭的話把他從記憶的漩渦裡拉出來。“是你逼得純不得不消失在我眼前!”

  “你怎麼能這樣含血噴人、顛倒是非?犯錯的明明是他們兩個!”嚴冰河難以置信的搖頭看她。

  這女人憑什麼拿著機關槍對著他掃射?真正該判處死刑的不該是犯了背叛罪跟畏罪潛逃的男女嗎?

  “我看透了你,冰河,從純口中我就熟悉你這個人了。”尹真的眼睛熠熠生光。“其實你也認為自己有錯吧!你後悔當初為什麼要通走他們兩個人了吧!情人變心只能怪你自己抓得不牢,當時放手成人之美的話,純今天就不會躺在這裏供我們憑弔了!”

  “這麼說……”她的話伴隨著一股陰冷的風,吹得他渾身寒毛直豎。“所有錯都在我一個人?”

  “冰河,他們是你害死的!”尹真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給了他一個更加殘酷的答案。

  “我爸媽喜歡你勝過童翔飛許多,因為你是前途無限的廣告金童,童翔飛只是個小出版社的美術編輯,純選擇跟他走,就是跟家人決裂,她怎麼敢再回來向家人求助?”

  嚴冰河記得再找到純的時候,他們的經濟狀況十分拮據,兩人窩在坪林的山間小屋,只靠童翔飛接少少的美術稿在家工作,他們怕被發現、怕被找到,因為一旦被找到,一定會被迫分開。

  “你花了一大筆錢請征信社找到他們,但是你還是不覺悟,變心的翅膀一旦長出來,就註定要飛離你身邊,這個道理你始終不明白。”尹真嘴邊浮現一絲冷笑。

  “你還是堅決要拆散他們、你還是堅決要把純從童翔飛身邊帶開、你還是堅決要把純占為己有,呵,純怎麼受得了?童翔飛更受不了!”

  他的心思隨著尹真的話轉著,她說到哪裡,嚴冰河的回憶就跟到哪裡。

  “所以就在兩年前的今天,一個下雨的清晨,霧還濃著,純跟童翔飛準備再躲到另一個他們說好或還沒說好的地方,山路的崎嶇再加上兩顆慌急的心,霧濃得像一尾白帶魚.正巧往他們眼前遊過去,於是,視線模糊了,一個大轉彎來不及減速,輪胎打滑,車子直沖山谷,轟的一聲……就註定他們今天躺在這底下。”

  嚴冰河閉上眼睛,還是看見兩具被火燒黑的屍體。

  兩具屍體抱在一起,他們連面臨死亡的大火也不後悔對彼此的愛,在純的心裏,已完全沒有他了吧!

  嚴冰河是第一個趕到現場跟死者有關係的人,也是在那一刻,他決定讓純跟童翔飛葬在一起。

  純不愛他了,不愛就是不愛了,他在堅持下去做什麼呢?他的堅持只換來一場悲劇。

  “你說的沒錯,是我的固執害死他們兩個。”因為太愛一個人所犯下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其實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承認了自己的錯。

  “冰河,我想……除了純以外,全世界最瞭解你的人就是我了。”尹真大膽的用手勾住他的頸子。

  嚴冰河皺著眉。

  “你錯了,最近,我找到一個瞭解我的女人。”嚴冰河扯掉她的手。

  “我知道。”尹真又硬是把手繞住他的頸項。“我看見你帶她回家,雖然你把房間的窗簾拉上,但是我知道你們在裏面做什麼。”

  “純已經死了三年,我有權跟別人在一起。”嚴冰河的眼睛變成黯淡,灰灰陰陰,風雲變幻。

  “那麼你應該跟我在一起。”尹真將自己美麗的臉孔、纖巧的身材貼近他。

  他吻過千百次純的嘴,比玫瑰花柔軟、比百合花芳香的嘴,當他看到咖啡奶泡的時候,他會想起純的嘴;當他經過麵包店聞到香味,他也會想起純的嘴唇……

  寂寞的午夜,收音機傳來寂寞的探戈舞曲,茶幾上有一杯不斷冒著熱氣的咖啡,靠窗的躺椅上坐著一個寂寞的男人,盯著黑夜裏的下弦月,他將已想成純盈盈嫩嫩的嘴唇,他多麼想摘下那彎月亮,放在唇邊親吻……

  “你覺得在純面前這麼做適當嗎?”嚴冰河嚴肅的推開她。

  沒有人能摘下月亮,死去的人不可能復活,即使人間事瞬息萬變,但是還是有些事是永遠不變。

  眼前這張嬌豔欲滴的嘴唇,彷彿是水面上的浮月,是假的!是虛幻的!他才不會被騙!

  “你又以為你對得起純了?”尹真好笑的嘲視著他。“那個房子環繞著許多跟你相愛的純,在每一個角落,都有純的幽魂,你就能安心跟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

  “我為純做得夠多了!”尹真的話一針見血,他是不安,所以,嚴冰河倒是比較常待在季琳的套房。

  “不夠!永遠都不夠!”尹真的眼神變得淒厲,指控他的聲音比劊子手的刀還毒辣凌厲。“嚴冰河,你害死純,就要一輩子活在純的陰影之下!”

  他害死純……嚴冰河倒退了幾步。

  他止住腳步,陰沉的望著她。“你看來很恨我,既然你很恨我,又為什麼老是要做投懷送抱的事?”

  她要纏著他,她要讓他一輩子都不好過,只要她時時刻刻在他身邊,嚴冰河就沒有辦法忘記純,他要一生都受到後悔跟良心不安的責罰!

  尹真只是飄忽又莫測高遠的一笑,彷彿她做任何事都有她的道理,他又何必追問。


  這一屆的全國廣告獎頒獎典禮在豪華遊輪上舉行,嚴冰河被提名許多獎項,理所當然獲邀出席,不過他不是一個人出現,這一次,他跌破公司同仁的眼鏡攜伴參加。

  這是季琳第一次暈船,因為她以前從來沒有坐船的經驗。

  但是她暈得心甘情願、暈得開心甜蜜,當然也暈得昏頭轉向。

  她第一次跟嚴冰河出席公開場合,他把她介紹給他的同事跟朋友,他說她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多麼悅耳動聽的字眼啊!

  她翼望了許久的幸福終於降臨在她身上,讓她飄飄然如置夢境,但是嚴冰河牽著她的手,肌膚相觸的溫暖,告訴她很真實。

  嚴冰河沒有出乎太多人意料之外的拿到金獎,得獎的是汽車廣告求婚篇,老闆笑得合不攏嘴,當場給他一個價值六位數的大紅包。

  領完獎,嚴冰河離開宴會廳,來到甲板梭巡季琳的身影。

  海風帶著淡淡的鹹味,一陣一陣吹拂她的發間,藍色的大洋一望無際,沒有盡頭,美得讓人有股想跳下去的欲望。

  碧波蕩漾,反映在她瞳心的也是優雅的凌波微步,季琳扶著欄桿,暈眩的享受幸福。

  “季琳。”嚴冰河走近她身邊。

  “還好嗎?”他把手裏的一杯雞尾酒給她。

  “嗯……”季琳點著昏昏的頭,低飲了一口雞尾酒,抿唇笑道:“白蘭地蛋酒。”

  這是由蛋酒跟白蘭地調製而成,因為加人牛奶和蛋,所以可以當做營養飲料來飲用。

  “真可以叫你雞尾酒女神了!”嚴冰河笑道。

  季琳也開心的露齒微笑。

  “你的朋友怎麼說我?”季琳有些好奇又有些擔心的問。

  “一聽你是調酒師,都想嘗嘗你的手藝。”

  “改天帶他們來樂園,我調樂園雞尾酒給他們喝。”

  他帶著強制性的口吻說:“當然,不能調一半及一半給他們喝。”

  “為什麼?”聽著他專制的語氣,季琳唇邊的笑渦更深刻。

  “他們喝了你的一半及一半,又想跟你說心事了怎麼辦?”嚴冰河半開玩笑的說,可是瞳孔深處卻閃著火光。

  “不是每個人的感情路都跟你一樣坎坷的。”季琳淺笑。

  嚴冰河自嘲的勾了一下唇角。“我也希望能順遂如意。”

  季琳與他十指交握,認真的凝視他的眼睛。“讓我們彼此努力好嗎?”

  嚴冰河湊過去,吻著她被風吹涼的頰,眸光黯淡。


  “尹純比較漂亮。”

  “季琳比較有味道。”

  “尹純比她溫柔,季琳感覺冷冷的。”

  “季琳有個性,尹純弱不禁風,像只依人小鳥,感覺就沒什麼原則,所以輕易就被人拐了去。”

  “季琳只是尹純的代替品,冰河最愛的還是尹純。”

  “拜託!尹純背叛嚴冰河,背叛是最不可原諒的,更何況尹純是跟冰河最好的朋友私奔,我告訴你們這些女人,男人是最不能容許戴綠帽這種事,所以他恨她絕對比他愛她還深!”

  季琳倚著柱子的背面,靜靜的聽著嚴冰河公司的同事談論她跟尹純。

  跟一個死去的人做比較……真怪。

  季琳不願再聽下去,於是走了開。

  月光下,她看見嚴冰河和幾個同業在談話,她不想過去打擾他,決定回到房間。

  第一次在海上過夜,感覺挺新鮮的。

  在吞下兩顆暈船藥之後,雖然太陽穴還是隱隱抽痛,但已沒什麼大礙。

  她正坐在梳粧檯卸妝,皮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季琳打開皮包,拿出手機,沒有顯示來電號碼。

  這種電話通常是吳振華打來的,因為她一看到他的手機號碼,十次會有九次不接。

  季琳把手機丟到床上,任憑它反復奏著約翰史特勞斯的拉黛斯基進行曲,走進浴室沖澡。

  這時,有人推門而人,沖澡的水聲蓋過關門的聲音,她沒有發覺房間有人進來。

  等她穿著浴抱走出浴室的時候,被坐在床上的嚴冰河嚇了一跳。

  “呃……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季琳驚訝的問。

  “剛剛。”嚴冰河微微的抽了一下嘴角。“你的手機響了很久。”

  “是嗎?”拿著毛巾,她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擦拭濕發。

  手機又響起,充滿愉悅奮發的進行曲再度環繞整個房間。

  季琳不打算接,任它響著。

  嚴冰河看著她。

  手機響了好久,停了,又響。

  見她沒有任何動作,嚴冰河開口問:“你還是不接嗎?”

  依照手機的來電模式,她可以推論一定是吳振華打來的,因為只要她不接,他就會一直打到她接為止。

  “接吧!”嚴冰河拿起手機,走到她面前。“也許是很重要的電話。”

  “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你最重要。季琳在心裏補充。

  “你不接怎麼知道?”

  他好像很堅持要她接,於是季琳拿過手機直接關機,然後把手機丟到一邊的沙發。

  嚴冰河坐在床沿,與她相對。

  “你想問什麼嗎?”季琳停止擦拭頭髮的動作。

  嚴冰河想了一下,搖搖頭。“沒有。”

  “想問什麼你就問吧!”季琳從沙發站起來。

  “我沒有什麼要問的,你不接自有你的道理。”

  “你明明就滿臉寫著問號,怎麼會沒有什麼要問的呢!”季琳皺著眉。

  嚴冰河陰暗的神色與窗外的夜色連成一片,沉默未語。

  這份僵持的沉悶令人感到不好受,季琳把毛巾丟到一旁,站在他面前。

  她低頭看著他。“你就是什麼都不問,才會結婚前夕才知被背叛。”

  嚴冰河嚴厲的抬起眼睛看她。“你說話一定要這麼殘忍嗎?”

  “對!這句話很殘忍,但是我不要你用跟純交往的態度跟我交往,當初,如果你早點發出你的疑問,也許你跟純的事情就不會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季琳的雙眼是夜色裏最明亮的月,月是一把彎刀,她的眼睛泛著刺亮的刀芒。

  “我不問是因為我信任。”嚴冰河輕輕的咬著牙。

  “一味的信任就是逃避,沒錯,愛情需要信任,但是人心往往禁不起考驗,連信用都會被侵蝕,我不要我們走上你跟純的後塵,想問就問,我們是愛人,沒什麼不能問的!”季琳強硬的說。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他,不願失去他!

  “好!我就跟你說出我的疑問,”嚴冰河被她激怒了,站了起來,傾身逼近她。

  她第一次看到他發怒的表憎,他的眼睛在瞬間降溫,且降到冰點以下,她簡直都要被他凍成霜。

  “我想到樂園有只烏鴉提到你有一個黑道大哥的男朋友,我又想到純有一陣子總是神神秘秘的講手機,有一次我偷偷查看她手機裏的已接聽來電,有好多遍好多通都沒有顯示對方號碼,就跟你剛才的手機螢幕一樣,於是我在心裏猜測是不是你那個流氓男朋友打來給你!”嚴冰河低低的咬牙切齒。“這就是我的疑問,這樣你滿意了嗎?”

  季琳眼裏蓄滿淚水,下唇不由自主地顫抖,然後她嗚的一聲,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他。

  嚴冰河震住了,“你……”

  “你居然會為我吃醋了!”季琳捧著他的臉龐,眼淚一顆一矚的掉下來。“這是不是說,對你而言,我不僅僅是代替純來陪伴你,是不是?是不是?”

  原來……他是在吃醋啊!

  嫉妒像只大黃蜂,毫無預警的突然叮了過來,一吃痛,他根本措手不及。

  “也許是吧!”嚴冰河失落的說,在一刹那間,他掉到了什麼地方?

  愛情有兩個寸步不離的朋友,就是佔有欲跟嫉妒,而他有了其中一個。

  “吳振華什麼都不是!你看,我連他的手機都不接,就代表他在我心裏一點地位都沒有!”季琳踮著腳尖,啄吻他抿成一直線的嘴唇。“冰河,忘了嗎,我還把最純潔的身體給你了啊!如果我真的跟個黑道大哥有什麼,我還會是處女嗎?”

  她真的純潔嗎?他真的是她第一個男人嗎?現在的醫學很發達,再造一個處女膜很簡單……他真痛恨自己為何會生出這麼卑劣又惡質的想法?

  多疑——讓他懷疑每一個人,讓他不再信任親密的人,這就是純跟童翔飛聯手給他的報復之一?

  嚴冰河想起尹真在墓園說過的話,他害死純,就要一輩子活在純的陰影之下!

  那兩具長埋地下的靈魂是不是詛咒他一輩子也得不到真愛?

  純跟童翔飛活著的時候,他硬是要折散他們,現在他們倆是不是也詛咒他活著的時候得不到幸福?

  季琳靠在他懷裏滿足的哭泣著,嚴冰河被動的抱著她,眼睛卻在房間裏面四處梭巡。

  他覺得純跟童翔飛躲在某處看他,他們正陰冷的注視他。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第七章

  遊輪上的深夜,微波蕩漾,即使不睡,也昏昏飄然,嚴冰河的思緒比醺然的蝴蝶更醉,到處亂飛,到處亂撞。

  他睡不著,而身旁的季琳已經甜蜜疲累的睡著。

  嚴冰河坐在床上,抽過的煙蒂快滿出煙灰缸,此時,他手裏還夾著一根。

  他轉頭看向沙發上的手機,它不再響是因為關機,如果開機呢?

  嚴冰河撚熄最後一根煙,拉開棉被,小心的站起來,不吵醒她。

  他走到沙發旁邊,往後看了熟睡的季琳一眼後走出房外。

  嚴冰河站在海風陣陣的甲板上,夜已經很深很深了,但是還是有零零星星的人影分佈在暗淡的角落裏。

  他靠著欄桿,右手緊緊抓著手機。

  他感覺到一波波的寒意襲來,那是夾帶復仇與淒涼的寒意,爬在他的背脊,爬滿他的全身。

  嚴冰河按下開機鍵,但是開機需要密碼,密碼是…

  他有三次機會,三次都猜錯的話,這張通話的晶片卡就報銷了。

  顫抖的手指按下他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但是,密碼錯誤。

  他真的以為他對她來說是那麼的重要嗎?

  嚴冰河微微發白了臉色,再試一次,這次,他按下季琳的出生年月日,又不是。

  她哪有這麼笨?用自己的出生年月日當密碼?那不是每個與她較親近的朋友,都可以偷聽她的手機、偷看她的簡訊了?

  他面無血色,猶豫的手指按下一組令他心碎的日子。

  那是三年多前純與童翔飛私奔的日子,也是他在沉沉的冷巷裏為季琳打了一架的日子。

  密碼對了!

  手機開了!

  嚴冰河像是扳回一城的揚起嘴角,卻笑得慘兮兮的。

  一秒兩秒過去了,手機沒有叫。

  一分兩分過去了,手機還是沒有叫。

  他自嘲的扯扯嘴角,他應該相信季琳的。

  正準備將手機關機,但就在這個時侯,進行曲有力的在黑夜裏遊走,手機奮揚的奏響。

  他瞪著手機,心臟狂跳。

  螢幕上同樣沒有顯示號碼,他的心不斷往下落。

  他眼裏充滿憤怒的撫摸著冰冷的手機,滑過通話鍵,正要按下去的時侯,手機停了!

  怒火從胸腔經過鼻腔不斷噴出來,嚴冰河抓著手機,想把它丟到大海。

  這時候,手機又響了!

  真是個鍥而不捨的人啊!

  嚴冰河在瞬間按下通話鍵,手機那頭果如猜測般傳來男人的聲音。

  “季琳,你人在哪裡?我已經知道你跟哪個男人在一起了,就是常去你店裏叫什麼一半的來喝的男人對不對?不要否認,是妮娜告訴我的!”

  嚴冰河冰冷的聽著手機,沒說話。

  “你以為不說話就可以了嗎?季琳,我給你機會,離開那個男人,不然我會讓他沒手沒腳!”

  嚴冰河的臉比冬日的枯樹更加死氣沉沉,比墓塚林立的山頭更加淒厲陰森,這裏多了一個鬼,就是他!

  “季琳……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手機那頭的吳振華哽咽了!

  “我愛你,我一直一直都很愛你,在博愛之家開始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傷我的心,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殘忍的對我,偏偏你就……季琳,我到底哪裡對你不好,你說啊!你說啊!”

  嚴冰河還能聽到在手機那頭,正播放著一首西洋金曲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nve FOr You。

  “季琳,你說話好不好?我求求你跟我說話好不好……只要你說一句,我馬上就退出黑社會,我為你去做工,我為你去吃苦,真的,季琳,我敢跟你說,這個世界上我最愛你……

  嚴冰河倏然關機。

  多令人感動,彷彿肯為了季琳去死……嚴冰河陰鷙的想著。

  他從未跟季琳說過這種話,他肯為她去做工?為她去吃苦嗎?嚴冰河用力的擠壓陰霾蓋住的眉間。

  嚴冰河站在黑夜的甲板上,沒有發覺身後站了一個女人。

  “冰河?”

  嚴冰河轉過身子,眼裏滿滿的都是恨與怒。

  這不是人的眼睛,這像極了撒旦的眼睛!

  季琳沒看過撒旦,但是她可以肯定撒旦的眼睛長得就是這樣。

  她嚇了好大一跳。

  “冰……冰河?”

  她看到他手裏還抓著她的手機,不解的盯著他。

  嚴冰河一步步走近她,但是季琳卻無來由的感到害怕,她覺得眼前的男人不是她愛著的那個嚴冰河,而是一個會殺死羔羊的屠夫!

  “有一個情人還不滿足嗎?”他深刻的直盯著她,眼裏沒有絲毫的感情。

  “什……什麼?”季琳雙手揪著胸前的衣服,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被人背叛的感受嗎?”

  他嚴厲的質問她。

  他怎麼會突然問她這個?

  季琳瞄到他手中的手機,若有所悟,雖然不明白他是怎麼開機的,但是他肯定是介意晚上吳振華一直打來擾人的電話。

  “我跟你說過了,吳振華在我心裏一點地位都沒有!”季琳的腳步顫抖著微微向後挪,最後撞到了壁。

  “你值得相信嗎?”嚴冰河鄙夷的呼了一口氣。“純也說過她會跟我結婚,要我放過童翔飛,結果呢?她跟童翔飛在結婚前私奔了!”

  聽到尹純的名字,季琳不滿的情緒蓋過恐懼,她伸手推開在她面前的嚴冰河,走向迎風的甲板。

  “尹純是尹純,我是我!”

  季琳站在背風處,長髮往前吹,後面就是海洋。“尹純不愛你,但是我愛你啊!”

  “你在說謊。”

  他不相信。

  “不要再想著尹純了好不好?她已經死了!現在是我們兩個人的感情,我跟尹純是不一樣的人,尹純會背叛你不代表我也會。”

  即使站在背風處,季琳還是站得穩穩挺挺的,再強大的海風也吹不倒她。

  “你會!曾經,我不能把背叛這兩個字跟純聯想在一起,但是她卻把我的信任、我的愛情狠狠的丟到炭火爐裏燒…

  那個有著美麗面孔的純,他以為她的心就跟她的人一樣美麗,但是她卻讓他心碎。

  他的心,在三年多前碎了,在看到純跟童翔飛共同留下來那封告別信,那裏面後海與難過的言辭是假的,從頭到尾,他們就是在捍衛他們的愛情!捍衛他們偷偷培養多日的愛情!

  他把信撕成碎片,丟了一地,而他的心也碎了一地。

  他現在是用一顆破碎的心跟季琳在一起的啊!

  “你一定要讓純這麼陰魂不散的跟著我們嗎?”季琳眼裏迅速的充滿淚水,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才能讓純整個魂飛魄散。

  “她是啊!”

  嚴冰河輕聲的說。

  季琳閉上眼睛,淚水從眼縫竄了出來。

  嚴冰河看著她踩著僵直的腳步回到房間,感覺到一陣冷風吹上他的頸項。

  冰河,你這輩子都擺脫不了我,我知道的,你是很恨我,但你還很愛我!彷彿純的手放在他的左肩,臉蛋輕輕靠在他的右肩上,朝著他的耳朵可氣。

  嚴冰河被海風包圍著,臉是冷的、身子是冷的,連心也是冷的。


  幸與不幸為何會在同一天降臨?

  當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女人時,為什麼悲傷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找上她?

  看人痛苦是上帝的興趣之一,但是她能不能拒絕演戲給上帝看?

  他沒再來喝她的一半及一半。

  這份戰戰兢兢的愛情這麼快就結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也許開始就是個勉強,她勉強自己學調酒,勉強自己守候了三年,勉強他必須給她個享受愛情的機會,但是勉強來的愛哪會長久。

  季琳站在吧台裏面,每個男人都在她的視線之內,突然,她拒絕再調一半及一半,可以說是為了紀念一段短暫得來的感情,也可以說是她在心中還保留嚴冰河的位置吧!


  彩虹在夕霞滿天時出現,紫色的天空飄浮著一片片深淺不一的紅霞,豔麗的顏色蓋過了彩虹,人們幾乎沒注意到彩虹,口裏還直嚷嚷著夕陽好漂亮。

  嚴冰河正在宜蘭冬山河的河濱公園勘景,這是咖啡廣告預設的場景之一,這些天來,他已經跑過澎湖、墾丁跟花蓮,馬不停蹄的,還沒讓他的心真正靜下來過。

  這個霞光迷離的地方是最後一個目的地了!

  同事帶著從美國來的導演到附近的礁溪去洗溫泉,他身體還撐得住,但是心很累,不想再與人交際,於是婉拒了他們的邀約,一個人待在靜謐的冬山河邊。

  傍晚的河濱公園很熱鬧,孩子們在騎自行車、溜直排輪,大人在慢跑、溜狗,老人在散步,情侶坐在河邊情話綿綿……

  情侶,就是談情的伴侶,而他的伴侶是誰?

  嚴冰河注意到在天涯一角的彩虹,忽然想起了季琳。

  在他心裏是不是認為?純是紅霞,季琳則是那道彩虹,彩虹靜靜的掛在天邊,萬丈霞光幾乎蓋過了它,但是它仍固執的架在那、固執的散發屬於它自己的色彩。

  怎麼會突然有這樣奇怪的想法?

  冷風拂過河面,泛起波波的漣漪,河面金光上下跳耀,使冬山河彷彿是一條夢裏的河,繽紛且迷離。

  嚴冰河拉著皮外套,沿著步道慢慢走著。

  他往著那道彩虹的方向走,而它依舊是近得像在眼前,卻遠得在天邊。

  這些日子總是覺得少了點什麼,生活一如往昔,心裏卻老是有個疙瘩,總覺得哪個地方有點不對勁。

  他很快就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原來是他的酒癮又犯了!

  他逼著自己不去想季琳,想她很煩人,會殺死很多腦細胞,他必須儘量把腦力放在最新接的廣告Case 上,但是,身體卻會不由自主的想念起一半及一半的味道。

  他愛季琳嗎?

  不,季琳跟別人不一樣,但是不代表他愛她。

  那麼他不愛季琳了嗎?

  不,如果不愛,自然而然就不想她了,何必“逼”著自己不去想她?

  只有感情的事會讓人覺得麻煩,即使絞盡腦汁去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一旦想起她就無法好好工作,所以他必須壓抑著思緒,只是,他到底是愛還是不愛?

  直到看到天邊的彩虹嚴冰河才知道,原來季琳在他心裏,就跟這道彩虹一樣。

  純的影子蓋住了他整個心房,只是在一個小小的角落,有一道新血注入的脈搏在跳動,那就是季琳,很容易被人忽略,但是她確實存在。

  嚴冰河停止腳步,仰頭看天,歎了一口氣。

  那兩隻鬼依舊在他的腦子爭論不休,從他們死後的那一天,他們就一直跟著他了。

  嚴冰河一直試著忽視他們,但是,也許就真的如尹真說的吧,他們會跟著他一輩子不放。

  天漸漸睹了,彩霞不見了,彩虹也不見了,什麼時候不見的,沉浸在思維裏的嚴冰河並不知道。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第八章

  “跟我結婚!”

  季琳看著放在吧臺上的鑽戒。

  吳振華從樓梯一路走下來,就筆直地往她的方向走去,然後坐在高腳椅上,啪的一聲,用力的把裝著鑽戒的絨布盒放在吧臺上。

  嘩……吧台裏裏外外的人都又驚又喜的尖叫著。

  “我把地下錢莊收起來,你那麼愛調酒,我們就開一家酒吧!”吳振華不愧是大哥,即使老闆夫婦在場,他也不怕說出這話。

  季琳面無表情的瞪了他一眼,繼續低頭雕她的水果花。

  吧台附近的女人們大呼小叫,因為那顆鑽戒實在是太閃閃動人了!

  但是在季琳眼裏卻只有眼前那朵由檸檬雕出的花。

  “季琳,我在跟你求婚你有沒有看到?”吳振華實在氣炸了她每次置之不理的冷漠態度。

  “我說你是個神經病,老是在做一些神經病才做的事。”季琳慢慢的放下刀,她很難得在他只說了三句話就理他。

  “結婚本來就需要瘋狂。”此刻的吳振華當然感到惶恐。

  以前季琳拒絕他,但是她身邊沒有伴,現在她跟一個男人的情事被繪聲繪影的謠傳著,他怎麼能沒有危機意識。

  “直接跳過戀愛的過程就結婚?”季琳嘲笑的哼了一口氣。

  “結婚只是個開始,未來的每年每月每天都是過程。”吳振華抓住她的手,包在他厚實泛汗的手中。

  世間總是有許多缺憾。

  你愛的人不愛你,你不愛的人深深癡戀著你……今夜吳振華的求婚只會得到否定的答案,但是,如果今晚求婚的人是嚴冰河呢?答案還是否定的嗎?她還能這麼堅決、這麼有理智的跟他說不嗎?

  季琳原想抽出的手,但是,她閃過驚詫的瞳孔卻聚焦在吳振華身後的某一個人身上。

  嚴冰河看到了一個男人握著季琳的手,他還看到吧臺上有一枚璀璨奪目、令人完全無法忽視的鑽石戒指。

  季琳想看他會有什麼反應,所以雙手還暫時停留在吳振華手中。

  嚴冰河看了一眼,轉身就走。

  她要的就是這種反應嗎?不聞不問,扭頭就走?

  季琳在一瞬間失措又恍惚,她的心好痛。

  “對不起,請你等一下……”小米也在為季琳擔心,她擋在嚴冰河身前,緊張的望向季琳。

  吳振華隨著季琳失望的眼神望去,他看到了嚴冰河,這不就是妮娜形容的那個男人嗎?高大、英俊、冷漠,像走秀的模特兒。

  像嚴冰河這麼出色的男人,是很容易讓人一眼望出的。

  “你只是看到後面,沒有聽到前面季琳是怎麼——”小米還沒把拒絕他這三個字說出口,嚴冰河便跨開腳步,冷冷的繞過她,踏上階梯。

  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季琳才把手抽出來。

  “把你的戒指收回去吧,我不可能跟你結婚。”季琳冷冰冰的說。

  她的心是很痛,但是她不會因為一時的傷心欲絕,做出墮落的決定。

  吳振華異常的平靜,沒有把戒指收回,他知道季琳也不可能真的把它晾在人來人往的吧臺上,他轉身就走,眼睛充滿了暴戾之氣。

  季琳調了一杯一半及一半給喝。

  她想,從今以後能喝到季琳親手調的一半及一半,也可能只有她了!


  華麗的店家後面是一條陰冷潮濕的暗巷。

  狂風掠過,一群混混將嚴冰河押到後巷,每個人手裏都有槍。

  “你是季琳的男人嗎?”吳振華站在他面前,嫉妒跟戾氣爬滿他的臉。

  嚴冰河不說話。

  雖然表面上沒什麼反應,但是他心想,他就是不斷打手機給季琳的男人吧!

  這不說話的樣子跟季琳還真像,通常他跟她說話,也常是擺一張冷冷酷酷的表情給他看,吳振華猜想,是不是因為兩顆冷淡、不近人情的心才會合拍?

  “媽的,我們大哥問你話你沒聽到啊!”有一個混混舉高手,把槍柄往他的頭敲下去。

  該死的疼!嚴冰河閉上眼、咬住牙,但是他呼也沒哼半聲。

  吳振華得意的看著他。“要是不合作的話,有苦頭好受的!”

  嚴冰河眼神凌厲陰鷙的掃過現場的每一個人,他發現全是些血氣方剛、不務正業的毛躁小夥子,就連眼前這個帶頭的老大也不過二十多一點的年紀,他們除了逞兇鬥狠、為非做歹還會做什麼?

  “只要你答應我從今以後不再見季琳,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反之,吳振華嘴裏哼了幾聲,要他看著辦。

  嚴冰河還是不說話,這種人,他懶得回答。

  是的,季琳對他來說太年輕,他們差了八歲、季琳才二十一,他已經二十九了,反而是眼前才二十多歲的老大跟季琳年齡比較接近,也……比較匹配嗎?

  “很硬嘛……給我打!”

  “你敢打就試試看!”季琳直接從店裏的後門走出來。

  聽到店裏的服務生通風報信,她連忙趕過來,果然看到她最不願看到的情景。

  她走到吳振華跟前,揮手就甩了他一個耳光!

  “你為什麼老是要做這麼幼稚的事情?”季琳對著他大吼。

  “因為我愛你!”吳振華也吼了回去,他的臉上出現五條紅紅的指印。

  “但是我不愛你!你長大一點好不好?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件事你要怎樣就怎樣的!”季琳嚴厲的痛斥他。

  季琳走向嚴冰河,推開一群目瞪口呆的小混混,拉著嚴冰河的手就要走進酒吧。

  “季琳!”吳振華慘烈的叫住她。

  “我跟你說過你要是敢動他的下場,我說到做到!”季琳狠狠的瞪著他,一腳已經踏進後門,忽然,她聽到一記驚心動魄的槍聲——

  嚴冰河下意識的將季琳整個人抱在懷裏!

  但是——

  “你怎麼樣?你有沒有事?”季琳推開他,撫著他的臉龐。他的胸膛、他的手,臉色發白的問。

  “我沒事,”嚴冰河搖搖頭,同樣焦急。“你呢?”

  “那……”季琳皺著眉心,他們兩人都毫髮無傷,但是那子彈到底是打在誰身上?

  突然,他們聽到一群小混混不斷的叫著大哥。

  季琳轉過頭去,看到吳振華一張死白、痛苦不堪的臉。

  吳振華居然對著自己的右胸膛開了槍?!

  “季琳,我……我可以…••可以為你死,他……他敢嗎?”吳振華手撫著右胸,血從指縫汩汩的冒出來。

  “你……”季琳捂著嘴,全身發抖。

  吳振華不支的軟下腳,跌倒在兄弟身上。

  “吳振華!”季琳跑了過去,蹲在他身邊,看著他鮮血不停地流,她的眼淚也狂落。

  “如果……你要我……對自己的心臟開槍,我……也會!”吳振華拿槍的右手,顫抖地把槍口對準左胸。

  季琳搶過他手裏的槍,哭著給他一巴掌!

  “不要再做這種幼稚的事了好不好!”季琳流淚大吼。

  “對!我……我很幼稚,但是……我很愛你,我……我可以為你死……”吳振華看向嚴冰河,慢慢地舉起手直直的指向他。

  “可你敢嗎?你敢嗎?”吳振華用盡力氣大吼。“你敢跟我一樣幼稚嗎?如果……如果你不敢……你憑什麼跟我搶季琳?!”

  嚴冰河像根冰柱,面無表情的仁立著,沒人看得出他心裏在想什麼。

  救護車很快就來,是專門收黑道人物的醫院派來的。

  “哈哈哈……季琳,你看,他……他不敢!只有我敢……只有我敢為你玩這麼幼稚的遊戲——”吳振華看向季琳,他的淚跟血一同不停地流,最後不支地暈了過去。

  季琳回頭看了嚴冰河一眼,然後跟著身旁的小嘍羅囉呼喝。“我送你們大哥去醫院,但是不准有人動嚴冰河,你們跟在吳振華身邊這麼久了,也該知道他是最在乎我的了,要是有人敢碰嚴冰河一根寒毛,我就有辦法讓他死得很難看!”

  季琳狠話說完後,跟著擔架坐上救護車。

  年輕混混們跟嚴冰河放完幾句嗆堵的話後也一哄而散,紛紛坐上車跟著救護車的方向疾駛而去。

  真是幼稚啊!一場鬧劇啊!

  嚴冰河站在狂風席捲的冷巷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這是不是人冬以來氣溫最低的一晚?

  也許不是因為這冬日、不是因為這風,是那個幼稚的男人演的那場鬧劇讓他顫抖。

  他從沒做過這麼幼稚的事,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做這樣的事到底有什麼意義?他看不出價值在哪裡?這是一件非常非常愚蠢且瘋狂的事!

  一個聰明的男人不會做這種事,一個成熟的男人不會做這種事,一個理智的男人不會做這種事。

  他是聰明的、成熟的、理智的,所以他不會做這種事!

  但是嚴冰河覺得自己輸了!


  有一隻貓躡手躡腳的從醫院窗外的欄桿走過去。

  季琳正對著窗戶坐在病床旁邊,酸澀的眼睛隨著那只貓移動。

  昨晚吳振華兩點多進人手術房,直到清晨五點才出來,她一整晚都沒合眼。

  子彈傷了肺葉,算是很重的傷,不幸中的大幸是不會危害到生命,不過他誓必要在醫院待上很長一段日子了。

  豪華舒適的病房內只有她跟躺在床上的吳振華兩人,這類套房式的病房是專門給黑道有頭有臉的人物住的。

  吳振華醒了過來,發現窗外的天空已經從黑變藍,把頭轉到另外一邊,看到季琳還守在他身邊,雖然笑得有些慘澹,但是臉上充滿了幸福。

  “你還在?”他很感動。

  季琳兩手環胸,淡淡的看他。“醫生說你不會死,不過最起碼要在醫院躺上半年。”

  “那你會陪我嗎?如果你會陪在我身邊,我可以一輩子都不出院。”吳振華愛戀的眼睛凝視著她。

  他以為右胸上這一槍,讓他得到了她,他覺得這一槍挨得很值得!

  “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季琳掃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醫生說他身負重傷,不要給他太大的刺激,所以她沒有一如以往狠狠的打擊他。

  “拼了命的努力就是我的。”他會想盡辦法把不屬於他的東西變成他的!

  季琳搖搖頭。“就算你真的把命拼掉也一樣。”

  “但你現在不就在我身邊嗎?”吳振華固執己見。

  “你以為我身體裏面的東西在這裏嗎?”季琳冷冷的回了一句。

  吳振華皺緊眉,感覺一陣胸痛,究竟是槍傷的疼還是心窩發出的疼,他也搞不清楚。

  她的心、她的靈魂早就飛到嚴冰河身邊,是他不收而已。

  “我也很想跟你一樣執迷不悟,但是不行,我比你明白這個道理,有些人你註定就是得不到。”季琳淡淡淡淡的說。“不管你花費多大的努力,為他學調酒、等了他三年、為他哭、為他心碎,他猶然不是你的,他還是想著另一個人……”

  “你對我好,我知道,但是,不是誰對誰好就可以心想事成的你知道嗎?”季琳凝視他的眼睛,淚流成了兩條小溪。“如果對誰好就可以得到那個人,那我也應該得到他了吧!”

  “季琳,你就不要去想他了好嗎?我發誓,我會對你好,一輩子都對你好,也許你現在不愛我,但是我相信,只要你給我機會,我會讓你愛上我的!”

  吳振華伸手想抓住她,但是他發現自己一動就會牽動傷口,這有形的痛楚擊敗了他,他躺在床上,朝她伸出手。

  季琳沒有如他所願的握住他的手。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倚著窗框,雙眼無神的望著窗外的某一點,是哪一點?就是某一點。

  “季琳,嫁給我!嫁給我!”吳振華對著她的背影呐喊。“我會用我的生命來愛你!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你幸福!”

  “睡覺吧!做夢吧!夢比現實更美。”季琳設有回頭,輕輕的說。

  “不要!我不睡!我要把夢變成真的!”吳振華像極了一個哭鬧的叛逆孩子,激動的流下淚來。

  季琳不理他,緩緩的閉上眼睛。“我好想做一場夢。”她喃喃的說。


  他覺得今年臺北的冬天特別冷。

  嚴冰河走出家門,來到附近的一間星巴克喝咖啡。

  他坐在大片的玻璃窗前,人們在眼前來來往往,看到長髮的女孩他會特別注意,尤其是及腰的。

  有個拿白洋傘的女人停在他面前,她的頭髮是柔美浪漫的鬈法,及肩。

  尹真透過玻璃窗與他對望,她的穿著打扮跟尹純完全一模一樣,就連頭髮的長度也是。

  如果不是她眼裏那份抹不去的強悍,嚴冰河會毫不懷疑眼前站的這個女人就是純!

  尹真嘴角挑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揚著下顎走進店裏。

  嚴冰河不能掩飾心中的落寞,喝了一口咖啡。

  他沒找到及腰的長髮,倒是被一個及肩的長髮找上。

  尹真拿著一杯咖啡坐到他身邊。

  “你一定非得打扮成純的模樣嗎?”嚴冰河沒轉頭看她。

  “這打扮很好啊!”尹真吸了一口又香又濃的咖啡,“我喜歡穿純的衣服,我喜歡穿純的鞋子,我喜歡戴純的耳環,我喜歡用純的陽傘,而且,冰河,就算我不打扮,也還是跟純同一個樣不是嗎?”

  “純早就不在了!”他這話到底是在提醒她,還是在提醒他自己?

  “純永遠也不會消失,”尹真偎近他,用眼純一模一樣的手指輕點他的胸膛。“她永遠住在你這裏。”

  “不會。”嚴冰河用力的握緊馬克杯的把手,關節都泛白了。

  他突然萌生一個念頭,好想好想忘記純!

  只要有誰能讓他忘記純,他願意當那人一輩子的奴隸。

  因為,他寧願當人的奴隸,也不願當鬼的奴隸!

  “是嗎?呵……”尹真完全不相信。

  “對了!最近怎麼沒看你帶那個頭髮長到腰際的女人回家?分手了嗎?噢,冰河,我說過,我們兩個才是最適合在一起的。”她一個人把話說完。

  嚴冰河譏諷的瞥了她一眼,哼笑著搖頭,似乎她說的話很可笑。

  “冰河啊,純得不到幸福,如果讓你得到了幸福,那老天爺真是太沒有長眼睛了!”尹真喜歡把純掛在嘴邊,就是喜歡時時刻刻提醒他曾鑄下的大錯。

  嚴冰河不該硬是苦苦糾纏著純,她已經不愛他了,他應該放她走!嚴冰河不該害死純,害死人就要嘗到報應,如果還得到幸福,就是老天沒眼!

  他低低的說:“她的幸福是她自己毀掉的。”別再提純了!別再提純了!

  “你是說她如果安安分分的跟你結婚,她現在還會幸福快樂的活著?”相異於他的低沉,尹真說話的聲音是很愉悅高揚的。

  “難道不是嗎?因為她不安分,所以她毀滅,是她活該!”嚴冰河一口把整杯苦澀的咖啡喝完。

  “當然不是!”尹真憐憫的看著他,彷彿十分同情這個想不透的傻子。

  “你以為跟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結婚會幸福快樂?更何況她心裏愛著的那人是你最好的朋友!她得時時刻刻用著嚴太太的名義對著童翔飛,這對純來說反而是生不如死的痛苦。痛不欲生的折磨、如置地獄的煎熬!”

  “跟我結婚是這麼的艱巨困難?”他跟純不也曾經深深的愛過?

  “只因為她不愛你啊!”她滿意的欣賞他的痛苦。

  純啊,看到了嗎?他不讓你活,我也不會讓他好過!尹真在心裏對著天邊的純說。

  “冰河,不然的話,你也可以去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看你痛不痛苦。”尹真手支著頭,盈盈的笑看著他。

  嚴冰河笑得十分諷刺。

  “我不知道跟別的女人結婚會不會痛苦,但是我知道,跟你結婚一定會很痛苦。”他搖頭失笑。

  尹真放下手,坐正身子,臉上清清冷冷的不再見任何笑意。

  她不再笑,但嚴冰河臉上倒掛起了微笑。

  “我走了!”他站了起來,走出星巴克。

  嚴冰河經過玻璃櫥窗,從她眼前走過去,尹真始終是冷冷的瞪著他,眼裏充滿恨意與憤怒。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第九章

  第一千三百零一個客人。

  自吳振華槍傷自己那天後,季琳開始計算每個喝她調的酒的客人。

  她不知道要數到第幾個,才能數到嚴冰河。

  吳振華還躺在醫院裏面,剛開始,她天天去看他,但是現在是三天捕魚七天曬網。

  她很想嚴冰河,但是她不去找他,因為就算找到了,他還是屬於純的。

  她會每天調一杯一半及一半給自己喝,算是代替他喝。

  今天這杯……她自顧自的笑著,也是第一千三百零一杯。

  “季琳!季琳!”小米從樓梯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向吧台。

  季琳倒了一杯冰開水.放在吧臺上了“幹嘛跑得那麼急?”

  “你猜我看到誰?”小米灌了幾口開水後,喘著氣說道。

  “誰?”現在大明星多得如天上的星星,她怎飛猜得出。

  “是你喜歡的那個大帥哥!”小米每說一個字就拍打吧台一下。

  嚴冰河?!季琳的心敏感地抖了一下。

  “在大賣場!我看到他買了一車的啤酒。”小米雙眼閃爍著浪漫的夢幻之光。“我想他一定是因為跟你分手,失戀了,所以借酒澆愁,一車的啤酒耶!真是瘋了!我想他還是很喜歡你吧!”

  “他想要自己調一半及一半。”季琳直覺就是這樣。

  “什麼?”小米聽不太懂。

  季琳笑了一下,對她搖搖頭。

  第一千三百零二個客人坐在吧台前面,點了一杯螺絲起子雞尾酒。

  嚴冰河不要她的一半及一半,即使他想喝。季琳心酸的想著。


  寂寞、香煙跟啤酒是他目前生活最好的朋友。

  它們不會背叛他,永遠不會離開他。

  不像純,不像那長髮的調酒師。 .嚴冰河有一絲懊惱的站在餐廳裏,看著餐桌上瓶瓶罐罐的啤酒跟黑啤酒。

  不是一半的啤酒跟一半的黑啤酒嗎?為什麼他怎麼調都調不出季琳調的那種味道?

  這不是很好調的一種雞尾酒嗎?先注入一半的黑啤酒,再注人一半的啤酒,就這麼簡單,偏偏他還調不出他想要的那種味道?

  嚴冰河生氣的走到陽臺吹風,不由自主的把視線投射到對面純的房子。

  房子一片黑暗,尹真沒開燈?

  管她那麼多,她是個怪女人,以折磨他為樂。

  他趴在陽臺往下看,路上有行人、有車子,廢話,哪一條路沒有行人、車子?

  嚴冰河不由自主的數著從他所居的這棟大樓經過的人,一個、兩個……怎麼還沒看到長髮及腰的女人?

  最近,他的眼光常常在追尋長髮及腰的女人。

  他的眼神,在長髮女人的身上停留的時間特別長,但是最後都惆悵的移開視線。

  沒有一個是合格的,沒有一個是符合他心裏的長髮類型,沒有一個是他想要的。

  他是不是在等人?

  他到底在等誰?

  最近,他的身影不斷在臺北的夜店裏遊蕩,除了樂園。

  嚴冰河要求調酒師調一半及一半給他喝,還特別指明要一比一的比例,但是沒有一杯成功,沒有一杯讓他完全喝完,每一杯都是失敗的作品!.

  這是怎麼回事?他親眼坐在吧台前面,監督著他們調酒的啊!為什麼還是喝不到他想要的一半及一半?

  曾經,有一度他懷疑自己的味覺是不是出了問題?但是試別的食物或飲品卻又是好好的啊!味覺分毫不差。

  那麼是哪裡不對了?是哪裡出了差錯?

  第一百零一個男人、第一百零二個女人、第一百零三個小學生、第一百零四個——

  長髮及腰的女人!

  嚴冰河身子直了起來,抓著陽臺的鐵欄桿,雙手緊張得發抖。

  依稀、彷彿、好像是……嚴冰河抓住了某種對的感覺,他下意識的沖出陽臺、沖出客廳、沖出屋子!

  跑出大廈的警衛管理處,長髮及腰的女人已經不見了!

  惶恐在他心中堆積得越來越高,他是不是又錯過了什麼?是不是又失去了什麼?

  他嘗遍了失去的感覺!他恨透了失去的感覺!

  嚴冰河在原地轉圈圈,眼睛左右四顧的望,他想看到那個人!他想看到那個女人!他想看到那個長髮及腰的女人!他想看到那個長髮及腰又會調酒的女人!他想看到——

  “季琳!”嚴冰河用盡全力的嘶吼。

  “季琳!”他朝著四面八方嘶吼。

  “季琳!”是的!他一直想看到的是那個叫季琳的女人!

  他聲嘶力竭,但是沒人回應。

  不少人短暫駐足露出怪異的表情看著他,可是沒一個是季琳。

  嚴冰河轉過身,看到純坐在臺階上微笑,看他表演、看他與幸福絕緣。

  不,那不是純,是真,他看到地上有影子,鬼是沒有影子的。

  尹真笑嘻嘻的看著他,她在黑暗的房子裏想純,聽到嚴冰河在街上大叫,於是匆匆下樓。

  值得!看他瘋狂的模樣真好玩。

  “我不會讓你看笑話,我一定……”嚴冰河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她。“我一定會跟一個女人幸福的廝守!純不給我的愛情,一定會有個女人給我!我絕對會比純跟童翔飛過得更幸福!”

  “不會有那一天的!”尹真對他搖搖手指,得意且篤定的說。她不會容許有那一天出現。

  天空下起毛毛雨,好像在呼應尹真的話似的,雨紮在他身上,比針還銳利。

  嚴冰河站立在越下越大的雨中,這樣正好,可以刷掉他臉上的淚。

  “下雨了!”他的身後卻突然出現一把傘。

  尹真看到他身後的那個女人,她從臺階上站了起來,眉眼沒有辦法再得意的飛揚。

  嚴冰河難以置信的轉過身,朦朧的眼睛的確看到心中那一直朦朧的身影。

  那個第一百零四個長髮及腰的女人就是季琳!

  小米的話深深的影響了她,他想調一半及一半,他調得出來嗎?她想來看一看。

  於是,她馬上行動的來看一看。

  季琳撐著傘,她的淚比這場雨下得更早,在他不停地喊她的名字的時候,在她揪著心躲在柱子後面聽他呼叫的時候。

  “你會給我幸福嗎?你會給我愛情嗎?”嚴冰河打著哆嗦問她。

  “只要你不拒絕,我什麼都會給你。”季琳丟下傘,緊緊的抱住他。

  他是這麼的需要她!

  原來她是這麼的被他需要!

  站在階梯的尹真崩潰了!

  她奔到雨中,拆散他們兩人!

  “不!嚴冰河,你不配得到幸福!當你把純的生命跟幸福奪走的時候,你就不配再擁有幸福的愛情!” 尹真尖叫。

  冰雨直直地落,像一匹匹奔騰的戰馬,沒有停歇。

  “你瘋了嗎?”尹真用力地抓著季琳的雙手,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裏擠滿了淚水,也擠滿了雨水。“他是個殺人犯!殺人犯啊!他殺了純跟童翔飛!你怎麼可以愛一個殺人犯!

  “放開她!”嚴冰河伸長手,扯開尹真的手,低頭看到季琳白皙的手臂上,有一小片一小片彎彎的有如新月的指甲傷痕。

  雨水打在被尹真抓破皮的地方,季琳覺得真的好痛,真正瘋的是眼前這個女人!

  “老天爺,你到底有沒有眼睛?”尹真對著黑暗的天空憤恨地大喊。“他——嚴冰河害死了純!我的姐姐、我那美麗的雙胞胎姐姐、我最愛最愛的純是被他害死的!你怎麼可以讓一個奪走人幸福的人得到幸福?我不服氣!我不服氣!”

  她……她就是尹真?!季琳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這個歇斯底裡的女人,跟純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

  “不……不行這樣!不行這樣!”尹真哭泣的尖叫。“純不會原諒我的,她不會容許有這種事發生,她要看到的是嚴冰河一輩子活在她的陰影之下痛苦不堪,不是看到他享受她享受不到的幸福!”

  “不——”尹真昏了過去。

  “真?!”嚴冰河一個箭步跨上前去,抱住昏倒在雨中的尹真。

  季琳站在一旁,雨水打在尹真面無血色的臉龐,她看到嚴冰河正低頭往視著尹真。

  這張臉就是純的臉……

  這張臉就是她的情敵的臉……

  這張臉將會與她共用嚴冰河一輩子的愛情嗎?

  冰雨打在季琳臉上,她的臉同樣也是面無血色。


  嚴冰河聯絡了真遠在高雄的父母來到純的房子。

  真的母親在房間照顧純,客廳裏坐著嚴冰河、季琳跟真的父親三個人。

  “純的死對真來說打擊太大了!”尹父說話的口吻裏帶著沉重的哀慟。“純跟真的個性、興趣是南轅北轍,但是感情一直都很好,她們是雙胞胎,比一般的姐妹更加的親密。”

  嚴冰河痛苦的閉上眼睛,原來深愛著純的人、深深受到打擊的人,並不只有他一個。

  “純死後的半年之內,你們能相信嗎?真沒踏出純的房間半步,雖然後來純搬到這間房子,但是那個房間卻是純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間,真一直守著它、守著純。”

  聽到尹父的話,季琳整顆心揪得好疼。

  “成日關在一個死人的房間裏,再正常的人也會變得不正常,終於,在純死了半年後,真得到了嚴重的憂鬱症,她撞牆、拔自己的頭髮、剪自己的手指、割腕、咬舌……做出種種自殘的行為。”尹父蒼老的臉上流下兩行清淚。“最後,我們兩老不得已,把真送進醫院的精神科。”

  嚴冰河跟季琳都十分震驚的膛目結舌。

  “真一直在醫院治療了一年多才出院,出院後有按時服藥,也定期回醫院檢查,又過了半年才完全痊癒,之後,她去工作,在幼稚園帶小朋友、去學攀巖、重新跳芭蕾,我們夫妻倆一直以為她好了,但那段期間她也的確好了,不過有一天,她向我們提出要到臺北住,我隱隱覺得不妥,可是真十分堅持,於是只好答應她了。沒想到來臺北半年不到,她的憂鬱症又復發了!”尹父搖頭,拿著手帕抹淚。

  季琳和嚴冰河聽了唏籲不已,尹父無聲了,客廳陷入沉默。

  突然,純的房間裏又傳出尖叫聲——

  “媽,他是殺人兇手!嚴冰河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好了,真!”尹母抓著尹真在空中胡亂揮舞的雙手。“是咱們純先對不起人家的呀!是咱們的純……在結婚前跟別的男人私奔的呀!”

  “媽,連你也瘋了嗎?純不愛他,當然不能跟他結婚啊!是嚴冰河逼得她跟童翔飛私奔!”尹真掙扎著起身。“結果他們逃走了,嚴冰河還是執意趕盡殺絕,他就是不讓純好過,因為純背叛他!他要純死!他要純死!而純真的死了!”

  客廳裏的三個人都沖進房間,上了年紀的尹母根本制不住尹真。

  尹真看到嚴冰河,情緒更加激動,她撲向他,兩個拳頭緊緊的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純根本不是車禍死亡,我知道的,你開車在後面追她跟童翔飛,他們被你追得沒辦法,被逼得往山谷開下去!”尹真抬起頭,美麗的臉孔扭曲變形,變得好猙獰。“不然……不然就是你在煞車上動手腳,所以他們才會連人帶車的撞下山谷!”

  “真,夠了!現場有目擊者,是霧太大,路況不佳,他們才會出事的!”尹父看到如今唯一的女兒瘋狂的模樣,痛心疾首的呐喊。“車禍的鑒定報告你不也親眼看過嗎?車子一點問題都沒有!”

  “爸,不要給他騙了,他一定是事後又把車弄好,或者是買通了鑒定人員……總之純是被他害死的!純是被他害死的!”尹真瘋狂的掄拳打他。

  嚴冰河站得直挺挺的任由她打,他真該打!

  尹父跟尹母見狀同時上前架走女兒,把她壓在床上。

  “醫生開的鎮靜劑呢?”尹父轉頭對尹母問。

  “在……在皮包,我有帶來。”尹母轉頭四處搜尋,看到皮包放在梳粧檯上,但是她現在壓著女兒走不開,於是向季琳請求。“小姐,麻煩你,把皮包裏的鎮靜劑拿給我。”

  季琳連忙走過去翻開皮包,裏面有一個藥罐子,她拿了出來。“是這瓶嗎?”

  “對、對,倒一粒出來,然後塞進真的嘴巴。”尹母頻頻點頭。

  季琳依言照辦,但是把藥丟進真的嘴裏,卻又被她吐了出來。

  “我不吃藥!我沒病,吃什麼藥!”尹真尖叫著。“嚴冰河,我詛咒你,我詛咒你一輩子得不到幸福!你想要幸福的愛情,這輩子休想!我會纏著你,跟化為厲鬼的純一起纏著你!”

  “冰河,還不快過來幫忙!”尹父對著呆立在一旁的嚴冰河大叫。

  嚴冰河愣住了!

  因為他覺得真說的沒錯啊!他也覺得是自己親手把純跟童翔飛推下山谷的!

  一個是他最愛的女人,一個是他最好的朋友,他非但不放過他們,還一直把他們逼向絕路。

  真的指控一點也沒有錯,他是殺人兇手,法律雖然不能制裁他,但是死去的純跟童翔飛能。

  季琳發現尹真好像要咬自己的舌頭,她不顧一切的把手伸進真的嘴巴裏,讓她用力的咬住。

  “啊——”雖然很痛,但是她不敢將手抽出來,怕手一抽出來,真會死!

  聽到季琳痛苦的哀叫,嚴冰河才從自責中清醒過來,他暫時拋開罪惡感,急急的走了過去,出力按住掙扎不已的尹真。

  嚴冰河的力氣大,輕易的就讓她動彈不得,尹父一把抓起床頭櫃上的梳子,將長柄塞進她的嘴裏,季琳才把被咬流血的手抽出來,尹母則趁機丟了一顆藥進她嗚嗚亂叫的喉嚨裏。

  尹真又胡亂狂叫了一陣,才不敵藥力的沉沉睡去。

  尹父和尹母體力不支的倒在床邊,撫摸著女兒的臉龐哭泣。

  他們決定明天一大早便搭飛機回高雄,然後,再把真送進醫院治療。

  而季琳跟嚴冰河退出純的房子,完完全全的退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3 天前

第十章

  回到嚴冰河家,他默默地為季琳包紮被尹真咬傷的手。

  尹真咬得很深,撕開了她的皮,咬進了她的肉,隨著一圈齒印,皮開肉綻、血跡斑斑。

  “你應該要去看醫生。”他包紮好她的手後,合上醫藥箱,再一次建議她。

  季琳搖搖頭,她現在只想跟他在一起。

  “放心吧!我相信真只是有憂鬱症,沒其他傳染病。”季琳輕輕的說。

  嚴冰河露出今晚第一個微笑。

  季琳也被他的笑意感染而笑了起來。

  兩人相視而笑,但是這笑意似乎是偷來的,很快又消失,嚴冰河凝視著她,然後伸手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

  季琳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其實,我一直都很討厭純,因為她一直霸佔著你的心不放,但是今晚看到崩潰的真,聽了尹爸爸說的話,我反而好同情他們那一家人。”她輕聲的說。

  “我一直以為最愛純的人是我,純死後最痛苦的人是我,沒想到……”嚴冰河搖頭,話聲淒涼。“我實在是自以為是的可憐蟲,還是有人比我更愛純……真甚至因為純而迷失了自己……”

  “我相信你愛純絕對沒有比他們少,不然你不會被傷得這麼深,你也迷失了你自己。”季琳輕扇睫毛,睫毛沾著小小的水珠。

  在經過今晚之後,季琳發覺自己看得更透徹了。

  嚴冰河轉頭看著她,覺得她深深說中了他的心坎。

  “真去治病了,她有一天會康復,你呢?”

  他沒說話,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沒關係,我還很年輕,我可以等,等你清醒過來,等你從陰影裏走出來。”季琳決定了,讓自己又陷人等待的心情。

  嚴冰河看了她一眼,將她擁人懷中。


  冬日清晨的街道,蕭索、寂寥,空氣彷彿也結成冰,路上少有人車,就連平常常見的流浪狗也不知跑到哪冬眠去了。

  嚴冰河跟季琳兩個人默默的並肩而行,昨晚他們一夜都沒睡。

  他原本想開車送她回家,可是她拒絕,她想跟他走一段路,說說他們該說的話。

  但是一路上冰冷的沉默始終跟隨著他們,一直到他送她到公車站牌,他們還是沒交談半句話。

  季琳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已經五點十多分了,最早的公車是五點半,她還剩下不多時間。

  “我們……我們的運氣真的很不好。”’季琳敲破沉默。

  嚴冰河兩手叉插在褲子的口袋裏,苦笑的點點頭。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波折呢?”季琳的眼睛又慢慢的起霧了。“每次明明好像都快唾手得到愛憎,可是就會有人把我們拉開,不管……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人。”

  “也許我真的註定無法擁有幸福美滿的愛情吧!”嚴冰河的笑好苦好愁。

  與他並肩站著的季琳,瞬間握住他的手。“不會的,如果你註定無法擁有幸福美滿的愛情,那我也註定無法擁有,因為我的愛情全在你身上,你就是我的愛情,是我幸福美滿的愛情。”

  “傻丫頭。”他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

  他的心,是這冬日裏最先被春意感染融化的。

  “我們只是時機還沒有到,等你不再受純的羈絆,等我真正擺平了頑固的黑道大哥,我們才能全心全意醞釀幸福美滿的愛情……”她的淚水流了下來。“冰河,你願意等我嗎?你也願意讓我等嗎?”

  是的,現在還不是他們相愛的時候!

  嚴冰河捧著她的臉,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吻。

  “當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我一定能擺脫掉純跟童翔飛的陰魂。”這是嚴冰河第一次給她承諾。

  “恩……”季出把臉埋進他的懷裏,無聲的流著淚水。

  別離像把刀刮弑著她的心,她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再見面。

  公車從遠方的霧裏緩緩駛過來,她輕輕的推開他,伸手招攬公車,公車停下,車門打開,她一鼓作氣的踩上階梯。

  “別忘了,我在等待你的愛情!”季琳站在門邊朝他揮手,然後走上車。

  嚴冰河看著車門關上,他的心好像被夾住了一樣。

  季琳坐在最前面的單人座上哭泣,公車開了,她離嚴冰河越來越遠,她好不會、好不捨……突然,她站起來,打開每一個窗戶跟越變越小的他揮手,一直到公車最後面可打開的窗戶,她伸出半個身子拼命揮動著手…••,


  三年後,吳振華結婚了!

  而且他真的把地下錢莊收起來,且開了一家酒吧,叫“黑社會”。

  他的老婆是季琳……的學妹小米,就是當初在樂園打工,一直想學調酒的服務生。

  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為什麼會湊在一起?

  話說三年前吳振華幼稚的開了自己一槍住院時,季琳三分鐘熱度一過,根本懶得去醫院看他,倒是年輕愛做夢的小米佩服起他來,再加上他手底下那票嘍囉老是來酒吧三請四請求她去醫院,季琳有時便帶小米一同去看他。

  哪裡知道後來小米三不五時就跑去醫院,吳振華以為季琳跟她是超級好朋友,希望她在季琳面前為自己多美言幾句,因此也沒趕她走,她去得次數頻繁,他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到最後季琳根本就沒去醫院看過吳振華,而每天陪在病床旁邊陪他解悶的是小米。

  他出院後,兩個人便湊在一起了,不過剛開始他還是心系季琳,小米只是打屁聊天的開心果跟滿足生理欲望的床伴,但是季琳對他的態度始終沒有好過,在每次的求愛失敗後,他也慢慢想開了。

  三年過去,前不久小米意外懷孕,吳振華覺得天意如此,他這輩子跟季琳是無緣了,而小米說實話的也不賴,常常把他逗得忘記被季琳拒絕的難過與難堪,於是便跟小米求婚了!

  想當然耳,小米是不會拒絕的,她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拍婚紗、敬喜宴,“大嫂”的架式十足,一點也沒讓吳振華丟臉。

  黑社會就開在樂園對面,兩家生意搶得凶,但是暗地裏定了一項共同協議,就是和氣生財,不准為生意傷了和氣。

  為什麼會有這不成文的協議,可能是因為兩家的老闆原先都是混黑道的吧!


  在漫長的等待後,愛情真的會出現嗎?

  季琳依舊是樂園的首席調酒師;她依舊是綁起高高的馬尾,穿著一身黑衣,站在吧台裏面,調製客人指定的雞尾酒。

  她又等了三年,今天是她二十四歲的生日。

  她今天有權許一個願望,不過跟去年還有前年的願望都一樣。

  二十二歲的生日願望是早日見到嚴冰河;二十三歲的生日願望也是早日見到嚴冰河;二十四歲的生日願望嘛……

  還是希望能早日見到嚴冰河!

  三年中,接過好幾張他寄來的明信片,他到外國去洽談廣告的時候,每到一個國家就會寄一張當地最具代表的風景明信片給她,上面有時一句話都沒寫,有時會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堆。

  每當她收到明信片的時候,都會喃喃輕語一句:下次我跟你一起去。

  下次……是在什麼時候?

  三天後?三個月後?還是三年後?她還要再等幾個三年?季琳會洩氣,但是她不會絕望,她會繼續等下去,不管有幾個三年。

  “一半及一半。”有個陌生男人走進店裏,點了這個酒名。

  “抱歉,我不會這種雞尾酒。”季琳淺笑的搖搖頭。

  這輩子想要再喝到她親手調配的一半及一半的男人,只有嚴冰河!他如果不出現,她不會調這種酒給任何男人喝。

  “怎麼不會呢?這種雞尾酒很簡單啊!就是分別倒入一半的啤酒跟黑啤酒啊!”

  季琳還是固執的搖搖頭,她指指身旁另外一個男性調酒師,暗示男客人想喝一半及一半的話就另找他人。

  “一半及一半。”又有個陌生女人走到吧台前面,向她要了這杯酒。

  怪事,平常少有人點這種雞尾酒,今天竟連續有兩個人叫。

  季琳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不過還是不以為意,她依然搖頭,不調一半及一半就是不調一半及一半。

  “是不調?還是不會調?”陌生女人近乎無禮的問。

  “是不調。”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為什麼不調?”陌生女人問道。

  “因為我在等我心愛的男人出現,但是他還沒出現。”奇了,今晚的心情怎麼會特別好,竟然把這話也跟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講?

  “他什麼時候會出現呢?”陌生女人笑著問。

  “不知道。”季琳搖搖頭。

  如果他突然出現的話,就是奇跡了!季琳心裏想著。

  她時時刻刻期待奇跡的出現,但是上天始終不如她的願。

  或許他永遠也忘不了純,死人是最厲害的,你永遠也打敗不了她!季琳撩著散落在額前的發絲,低頭黯然的笑。

  “一半及一半。

  季琳倏然抬起頭。

  奇跡會在什麼時候降臨,人們永遠不知道,也許上帝就是喜歡看人欣喜異常、喜極而泣的表情吧!

  “給我,”嚴冰河像憑空變出來似的坐在吧台前的高腳椅上。“我的一半及一半。”

  季琳看向他身後朝他擠眉弄眼的男女客人,才知剛才他們叫一半及一半是在鬧她。

  季琳吸著鼻子,眼睛泛淚的為他調製一半及一半。

  她手指顫抖地把裝有一半及一半的杯子朝他推過去。

  “你的一半及一半……,那你有把屬於我的愛情帶來嗎?”淚水沿著臉龐滑落,季琳顫抖著一顆心問他。

  嚴冰河笑了笑,沒說話,他拿起酒杯,吸了一口記憶深處的一半及一半。

  他放下酒杯,眼睛問了閃。“還好,味道沒變,是我記憶中的一半及一半。”

  “我沒變,那你呢?”季琳抹著眼淚哽咽的說,她不想讓自己在這麼多人面前哭得太狼狽,但是她就是這麼止也止不住淚水。

  “我變了!”嚴冰河用手指敲敲光潔的吧台。

  “什麼?!”季琳詫異又不解的盯著他。

  “我好不容易變成一個能帶給你愛情的男人了!”嚴冰河深情款款的凝味著她,他好不容易才把純在他心裏的影響力縮小,好不容易才把純窩藏在他心底的一個小地方。

  季琳看著他的眼睛,不再有失落、不再有悲憤、不再有痛苦、不再有仇恨,只有愛情,滿滿滿滿的愛情。

  嚴冰河繼續微笑的品飲著他最愛的一半及一半。

  愛情一半是痛苦,一半是快樂,季琳相信,他們已經經歷過痛苦的階段……

  在漫長的等待後,季琳看見了愛情的花朵含苞待放。

  這是一段在浪漫的夜店裏發生的曲折愛情故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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