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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一行禪師的「相即」教導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昨天 01:40 標題: 一行禪師的「相即」教導

一行禪師的「相即」教導

「在這張空白的A4紙上，你們看到了甚麼？」多年前，當我在香港大學攻讀佛學碩士時，一位教授正念課程的客席助理教授舉起她左手中的紙張，這樣問道。當時的我從未學過正念，只聽過不少關於它的神秘傳聞，因此以為她準備施展某種超自然現象！

結果，她只是展示了一些看似平凡，卻超越我們日常認知的事物。為了說明萬物之間的相互關聯，她說：「這張紙，其實包含了整個世界。」她解釋說，這張紙的存在仰賴於樹木，而樹木則依賴土壤、陽光、雨水和無數其他條件。同時，這些條件本身也需依賴其他因素才能存在。將樹木轉化為紙張並將其運送到我們手中的工人也是不可或缺的，而這些工人本身也需要他人（例如他們的父母）和基本生活所需（例如食物）來維持生命。若缺少任何一個條件，這張紙便無法出現。

因此，如果我們保持正念，就能在一張紙上看見整個世界。這個洞見適用於一切事物，包括人。

後來我發現，這是一行禪師用來說明世間萬物如何密不可分的經典例子之一。他稱這種現實的本質為「相即」（interbeing）。紙張的例子看似簡單，卻向我展示了一種看待世界的全新方式。意識到萬物之間的相互關聯，使我眼界大開。它首先改變了我的思維方式，進而觸動了我的心靈。

然而，儘管那堂課讓我對現實有了更深的理解，我依然將紙張和其他一切視為獨立的個體。我嘗試看見萬物的「相即」本質，但無論怎麼努力，總是無法真正做到。在我眼中，那張紙仍只是單獨的物件，我無法看見它與樹木或與我自己的關聯。

後來，我明白了原因：知識與洞見是不同的。前者——對「相即」的知識——是我當時的理解。但唯有後者——對「相即」的洞見——才能讓我們真正體驗到萬物相互關聯的實相。

閱讀往往能帶來知識上的滿足，但知識上的理解並不一定會改變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1]。因此，即使我們完全同意一行禪師對紙張本質的解釋，仍可能繼續將它視為與其他事物分離的存在。只要我們的理解停留在知識層面（即對「相即」的認知），它便只是抽象的概念，難以對我們的生命產生真正的轉化。

要真正理解一行禪師的例子，我們必須認識到它與自身生活的密切關係，並讓其中的真理深深滲透到我們的生命中[2]。對一行禪師來說，正念是培養「相即」洞見的關鍵途徑。因此，將正念融入我們的日常生活至關重要。現在，讓我們來探索一行禪師的「相即」教導。

「相即」的根源與意義

一行禪師的「相即」教導源自多種傳統，融合了佛教的核心教義——包括緣起、相即相入、空性和無我——以及現代科學與生態的觀點。簡單來說，它揭示了萬物之間的相互依存與緊密聯繫。由於每一事物都依賴其他事物才能存在（緣起），這意味著每一事物都存在於其他萬物之中，而萬物也存在於每一事物之中（相即相入）。因此，事物並無固有存在（空性）；也就沒有永恆不變、獨立的個體（無我）。

我們可以從一行禪師對「相即」的定義中看到這些要素的融合：

「相即意味著『共同存在』。你不能獨立存在。你必須與所有人和一切事物『相即』。例如，如果你深觀一朵花，你會發現它是由陽光、雲朵、雨水、土壤等非花的元素構成的。沒有這些非花的元素，花就無法存在。所以最好說花與陽光『相即』，它不能獨立存在。人也是如此。因為你在那裏，所以我在這裏。」[3]

一行禪師以簡單的語言和生活中的例子，使這些深奧的佛教概念變得平易近人。他幫助我們不只是理解，更能將這些教導活在每天的生活之中。

「相即」的科學與生態層面

一行禪師也強調，「相即」不僅是宗教或哲學的理念，更與現代世界息息相關，尤其是在科學與生態層面。他說：

「人是由非人的元素構成的——動物、植物和礦物。為了人類的生存，你必須照顧動物的生命、植物的生命和礦物的生命……『我』是由非我的元素構成的，如果我們按照這一洞見生活，便能夠保護自己和我們的環境，並停止破壞的進程。」[4]

這裏，我們看到「A是由非A的元素構成的」這個公式。這是一種嶄新而富有現代科學意涵的詮釋方式，重新呈現佛教的緣起、相即相入、空性與無我。這個觀點告訴我們，人類的福祉與地球和所有生物的福祉是密不可分的。理解「相即」不僅有助於我們靈性的成長，也培養我們對環境與其他生命的責任感。這樣的理解能激勵我們關愛地球與所有生命，並引導我們採取實際行動，為解決當前的環境危機貢獻一分力量。

「相即」的語言層面

「相即」及其衍生公式「A是由非A的元素構成的」，是一種善巧的語言表達方式，用來闡釋現實的本質。與此相比，常見的「相互關聯」一詞容易讓人誤以為只是指不同事物之間的互動或影響關係。然而，佛教所指的現實本質，是一切事物沒有界限、沒有二元對立，彼此本為一體。一行禪師解釋道：

「如果我們繼續深觀這張紙，可以看到紙之中的陽光。如果沒有陽光，就不會有森林。沒有陽光，一切都無法生長，包括我們。因此我們知道陽光在這張紙之中；這張紙與陽光相即。再深刻觀察，我們可以看到將樹木砍下、送到造紙廠的伐木工人。我們也看到小麥。我們看到伐木工人依賴他每天吃的麵包而生存，因此用來做麵包的小麥也在這張紙之中。伐木工人的父母也在這張紙之中。缺少當中的任何一個東西，就不會有這張紙。」[5]

在這裏，若說「這張紙與陽光相互關聯」，可能會讓人誤以為它們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彼此之間有某種外在的關係。而一行禪師說「這張紙與陽光相即」，並強調「陽光在這張紙之中」，是為了說明兩者本來就是不可分割的。

這段文字指出，這張紙不僅包含陽光，還包含樹木、造紙廠、小麥、麵包、伐木工人及他的父母。這種表達方式善巧地呈現了佛教的「相即相入」概念——萬物皆存在於每一事物之中，而每一事物亦存在於其他萬物之中。

在法國梅村，一行禪師的一幅書法寫道：「你手中的麵包是宇宙身。」這提醒我們，一切都是不可分割的，並且反映著整個宇宙。當我們正念時，便能從一片麵包中洞見整個宇宙。每一刻，無論多麼平凡，都是體會「相即」的機會，這就是正念修習的要義。正念不只是覺察當下，更是覺醒當下萬物相即的深層脈絡。

「相即」的非物質層面

一行禪師指出，「相即」不僅涉及物質元素，還包括時間、空間、感知和心識等非物質層面。他也善用科學語言，幫助現代人更容易理解和接受這個觀念。他說：

「更深刻地觀察，我們可以看到，我們也在這張紙之中。這不難看到，因為當我們看著這張紙，這張紙便成為我們感知的對象。腦神經科學家越來越清楚地知道，我們無法確定地說，在我們的感知之外有一個客觀的世界，也無法說有一個存在於我們心裏的純主觀的世界。一切——時間、空間、大地、雨水、泥土裏的礦物、陽光、雲朵、河流，甚至我們的心識——都在這張紙裏。存在，即相互依存。你無法獨自存在，而必須與萬物相互依存。有這張紙，是因為有其他萬物。」[6]

這段話強調，「相即」並不限於物質範疇，並指出所有存在，包括無形的經驗和意識，都與其他一切相互依存。

「相即」的逆向解釋

一行禪師亦透過另一種方式來解釋「相即」——展示若移除任何一個非紙元素，紙將無法存在：

「假設我們嘗試把其中一個元素歸還到它的源頭，譬如把陽光歸還給太陽，那我們還會有這張紙嗎？不。沒有陽光，就不會有樹木。如果我們把伐木工人歸還給他的母親，我們也不會有這張紙。如此觀照，我們看到這張紙全然由非紙的元素所造。如果我們把任何一種非紙的元素歸還到它的源頭，就根本不會有這張紙。這張紙雖然很薄，但它含藏宇宙的一切。」[7]

這是他闡釋「相即」的另一個角度：透過反證，讓我們體會一切事物都不是獨立存在的個體，而是包含著整個宇宙的顯現。

總結

一行禪師創新的「相即」教導，對佛教傳統核心教義——緣起、相即相入、空性與無我——提供了深刻而具體的詮釋。他善用日常生活中的例子，以簡明的語言，使這些深奧的概念更加容易為現代讀者所理解。透過結合科學與生態觀點，他讓這些古老智慧與當今世界的挑戰產生緊密的聯繫。

正如上一篇文章所討論的，「相即」是一行禪師正念修習的核心。在修習正念的過程中，我們能逐漸體會「相即」的本質，進而轉化我們對世界的認知。這不僅帶來洞見，也為我們面對當前問題提供實際可行的出路。下一篇文章將探討他的「入世佛教」，這一實踐方式結合了靈性修行與社會行動。我們將深入了解這一理念是如何從他自身的經歷中逐步形成與發展。

[1] 參考Titmuss, C. (2000).
[2] 同上
[3] 參考Mehrotra, R. (2003). 本段為作者根據英文原文自行翻譯。
[4] 同上
[5] 參考一行禪師 (2021)。
[6] 同上
[7] 同上

(學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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