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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大石圭][咒怨][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27:38     標題: [大石圭][咒怨][全書完]

咒怨1

序章

我進入教室,接著--原本響徹於教室裏大家的嘻笑吵鬧聲,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大家都沈默下來。

然後,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我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步走向座位。

不記得從哪時開始,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吧。當我靠近時,人們便停止談話,不再嘻笑。爲什麽會這樣呢?我不知道。不管多麽努力去想,還是不明白。

伽椰子這個名字是父母親幫我取的,是由朝鮮半島所演奏的樂器--伽椰琴而來的。但是,爲什麽要取那種樂器的名稱,我並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樂器,會發出什麽樣的聲音--好象在很久以前曾經聽過,但卻早巳遺忘,而現在也無從查詢。因爲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他們大都會買給我。

但是,不論父親還是母親都忙於工作,很少在身旁陪我。所以,大部分的時間我都是獨自在這個家渡過。

不、不是獨自一人,還有只名叫“小黑”的貓陪伴。我跟“小黑”經常從這個家的窗戶眺望天空飄過的雲朵,以及庭院裏髓風搖曳的樹木,我跟“小黑”一起用餐,把整天發生的事對“小黑”訴說,並撫摸著“小黑”的身體沈沈睡去。

沒錯,除了“小黑”以外,我都是一個人的。

我是父母親在結婚十三年之後,好不容易才生的小孩。雙親非常的疼愛我……應該算疼愛吧!但就算周圍有一群人,我還是孤獨的。

在幼稚園就讀的時候,常跟同學們一起玩耍。要將所有人分成兩組時,大家會用猜拳方式選擇同伴,說“想要xx小朋友”、“xx小朋友給哪一組”,就是這樣的遊戲。

不過,就算是玩遊戲的時候,也從來沒有人說過“想要伽椰子小朋友”。一次也沒有過。

沒有人需要我,不過,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所以,這一點算是“互不相欠”;沒有男孩子喜歡我,我也沒有心儀任何人--所以,這一點算是“彼此彼此”,也因此取得平衡。

但在進入大學的時候,一直以來的平衡感卻瓦解了。因爲在大學同一班出現了小林俊介。

--小林。

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上別人。

那是在進入大學的一個星期之後。那天,我們教育學系一年I班的全班同學,在大學附近的居酒屋舉行班上的聯歡會。我並沒有特別想跟班上同學搞好關係,但卻也找不到可以拒絕的理由,所以只好出席了。

在那之前,我從未喝過酒。但或許大家也都一樣。有些人因喝醉而昏睡,還有些人則跑到廁所抓兔子。小林也是在廁所吐得七葷八素的其中一個。

在聯歡會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剛從廁所出來,就看到小林蹲在廁所前面的過道。好象才在廁所吐過似的,嘴巴四周因漱過口而濕濕的。

直到現在,我還是說不上來爲什麽自己會有那樣的舉動。但那個時候,我在他面前彎下腰,一言不發的把手帕遞出。小林擡起頭,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說“謝謝……川又小姐”,他有些害羞地微笑著,並接過我手中的白色手帕。

--謝謝……川又小姐。

那個時候,小林爲何會記得我這個剛認識的人的名字呢?

小林記得我的名字。而且,當“川又小姐”一從他口中進出時,我的心跳加速。第一次知道“心跳加速”的感覺,就是在那一瞬間。

沒有任何理由。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上小林。從那天開始,我就不停地注意著小林。

沒錯。那個時候,我總是、總是看著小林他的側臉及背影。早上,躲在車站旁等待從剪票口出來的小林;在教室,總是坐在小林後面的座位,盯著他的背後看;就連在學校餐廳跟圖書館,甚至是學校附近的唱片行、書店、漢堡店、遊樂場、小鋼珠店,咖啡廳等,我的視線一直一直停留在小林的身上。

喜歡。真的好喜歡、好喜歡。

當然,我不可能向他告白說“喜歡你”。能夠做的只有,把對小林的思念貼在咖啡色剪貼簿裏,就像研究大象、獅子、大猩猩、黑猩猩生態的研究者一樣,仔細觀察動物並將有關事項巨細靡遺地記錄下來,而我則是記錄小林他的一舉一動。

他跟誰說話、吃了什麽、去哪里、做了什麽……在怎樣的環境成長、喜歡什麽飲料、興趣是什麽、做什麽樣的運動……並使用畫得不太好的插畫、地圖及人像畫,與偷偷拍的照片,將小林的生活紀錄與自己對他的思念,一筆筆的填入咖啡色剪貼簿裏。

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我的初戀是不可能有結果的。小林沒選擇我,而是跟同班同學--綠川真奈美走的很近,最後他們就開始交往了。很悲哀的是,我是班上最早發現他們兩人關係的人。

雖然很懊惱,但綠川真奈美的確是個美人,而且又有一副如模特兒般的好身材。她一定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是衆所矚目的焦點。全身散發著自信的光彩,優雅、活潑,且朝氣蓬勃。我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跟她相比。

我對她從吃醋、嫉妒到怨恨、詛咒……然後,終於放棄了。除了放棄別無他法。

就在那時候,“小黑”死了。當我一回到家,就看見它的身體僵硬地躺在房間的角落。我抱著它,整整哭了三天。

第四天,才把已經開始散發出異味的“小黑”屍體,埋在庭院一角的櫻花樹下。

對於唯一需要我的“小黑”之死,我不停的哭泣,也不知哭了幾天。

不幸的事情接二連三地降臨。

在“小黑”死後不久,父母也在國外旅行的交通事故中不幸遇難。

不過,我卻沒有傷心的記憶。不可能不會感到難過的,但卻沒有深刻的印象。爲什麽呢?“小黑”死的時候足哭得那麽悲慘,但爲何失去雙親卻沒有哭呢?不管是在守靈還是喪禮,都沒流下一滴眼淚,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說不定,我沒有哀悼人死去的心,不!還是我根本就沒有人的心。

父母死後,我就辦理休學。原本上大學也是他們的意思,現在他們都死了,就沒有繼續上大學的理由了。更何況,我也討厭看到小林跟綠川真奈美打情罵俏的模樣。所以,我離開了學校,真正開始在這個家孤單地生活。

此時,剛雄闖進我的世界。

佐伯剛雄是個大我六歲的插畫家,住在我父母出租的附近公寓,曾經見過幾次面。對十九歲的我來說,禿了頭的剛雄看起來跟個歐吉桑沒兩樣。

可是,剛雄卻對我說,“伽椰子,我要你。”跟小林的情形不一樣,我內心沒有任何的悸動,也不覺得特別興奮,或者多麽幸福。

--伽椰子,我要你。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需要我。

因此,我決定成爲剛雄的。

跟剛雄舉行了簡單的婚禮,之後,便開始了在這個家的新婚生活。

--伽椰子,我要你。

在做愛之前,剛雄總是這麽說。在我聽來,這些話是多麽的新鮮,讓我非常高興。每天晚上,我都期待著剛雄對我說,“伽椰子,我要你。”

但並不是因爲我喜歡做愛。

其他男人是如何我是不知道,不過,剛雄的方式卻很粗暴。與其說那是愛我的表現,倒不如說是壓制我、擊垮我,讓我跪在他的腳下,成爲完全服從他的奴隸之儀式。每次在床第間發生這種行爲時,我便會因喘不過氣而想吐,因屈辱而呻吟。當身軀被貫穿,向上舉起的時候,便會因那樣的衝擊而發出悲鳴,如被征服的殖民地人們無法不掙扎。

做愛確實是殘暴的,但除此之外,剛雄是個相當體貼的人。

結婚後一年,我們生了個男孩,在百般地請求下,剛雄終於同意將幫小孩取名字的權利交給我。

俊雄--那是我擷取初戀情人小林俊介的“俊”字而取名的。

當然,對丈夫不可能完全沒有罪惡感。所以爲補償丈夫,第二個字則取剛雄的“雄”字。

“俊雄、俊雄。”

每當呼喚寶寶的名字時,都讓我想起小林,內心深處也因而有了小小的悸動。就像那時候一樣,産生了悸動。平平順順的過了好幾年。

剛雄的佔有欲比想象中的要強,很容易嫉護,凡事都想要束縛我。只要我說喜歡哪個演員,他就會開始發飆。但除此之外,我們的生活還算安穩。我盡全力做好身爲這個家庭主婦的責任,除家事之外,丈夫和小孩我也妥善照顧。我心裏想,要是日子能這樣一直過下去該有多好。

可是--平穩的日子維持不了多久。剛進入小學的俊雄,他的導師很不巧的就是我的初戀情人小林俊介。

在入學典禮發現小林的我,驚訝、狼狽,然後--高興。

從臥房的窗邊往庭院看,那株底下埋著“小黑”的櫻花樹--在我出生之前就在那裏,而且每年都會盛開著櫻花的老樹--今年也是繁花盛開。淡桃色的花瓣如雪片般的隨風飛舞,而黑色泥土則逐漸變成淡桃色的地毯。

閉上眼睛,應該在教室裏幫俊雄他們上課的小林身影浮現在眼前。

“小林。”

我試著輕聲地叫出來、

跟那時候相同,下腹部感到一股寒意。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4-23 09:48 編輯 》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28:11

從前,某個國家的醫師曾經做過一項實驗,醫師將離死期不遠的患者的病床裝上某種裝置,以測量患者在死去瞬間體重的變化。

根據醫師的推測,如果世上有靈或魂的存在,那麽必定有質量,也就是重量,要是真的如此,那當人類死去的瞬間,病床上的重量應該會減少掉靈或魂的重量。

入院患者逐漸接近臨終時刻,醫生會來到患者身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設置在特製床鋪旁精密的秤。然後,就像是期待著這個時刻的來臨,患者死去。

患者在死去的瞬間,體重真的有減少嗎?還是沒有改變呢?

事情真如所料--醫師的推論是正確的。在死亡的瞬間,大多數患者的體重都有減輕。醫師認爲,減少的重量就是那個人魂魄的重量。

經過了許多年,測試了幾十個人的患者,醫師才有此結論的。除幾個特殊案例外,多數患者在死去的瞬間,體重都會減少一些。然後,醫師發現了更有趣的事情。

人在死亡的瞬間所減少的體重,最少的有五公克。平均則爲十公克。也有幾人超過二十公克,還有的人則減少近三十公克。體重減少的多寡與生前的體重並無關係,那麽,到底跟什麽有關呢--?

醫師做了各種的推測,最後終於得到一項結論,那就是”對人世間留下越多的留戀與執著的死者,在死時所減少的體重就越多”。

遺留下幼子而死的母親。

對他人懷有強烈恨意而死的男人。

獻身給音樂的年輕人。

被覬覦財産的妻子毒殺的丈夫。

又或者是申訴著自己無罪卻死去的男子。

每天遭受丈夫暴力相向,最終被殺害的妻子。

在醫師所測量的患者當中,體重減少最多的是,在不醒人事的情形下,被送進醫院的孕婦。在她心臟停止的瞬間,測量計的指標竟銳減一百公克。

解剖死亡孕婦的遺體後發現,她是服毒而死的。不久,孕婦的丈夫便以殺人罪被逮捕。後來該名丈夫承認是爲了要跟年輕愛人在一起,所以強迫懷孕的妻子喝下毒藥。

這個丈夫被拘留期間,因妻子冤靈的糾纏而發瘋死去。究竟測量計及測量方法的準確性有多高,至目前爲止仍無人可以斷言,實驗結果的真僞也無從判定。

沒過幾年,該名醫師因心臟病而過世。他死亡時的體重到底減少多少的紀錄並沒有被留下。

剛雄

“如果可以的話,下一個我想要女孩。”

佐伯剛雄早就這麽想了。

但是,在六年前生下長男俊雄的妻子伽椰子,卻遲遲沒有再懷孕。等得不耐煩的剛雄,帶著伽椰子到婦産科檢查。他猜測,或許是妻子的身體有什麽問題導致不孕。但是,妻子的檢查結果是“沒有異常”。

所以,這次換剛雄親自前往醫院接受檢查。當然,他對自己精子的生育能力完全不感懷疑。

不過,如果只讓妻子接受檢查,而自己不做的話,又好象有點說不過去。

精液檢查過後的一個星期,爲了聽取檢查結果,剛雄再次前往醫院。他打算聽完報告之後,再回到設計公司上班。

此時正值日本黃金周剛結束,一個深綠的季節。這天相當酷熱,剛雄走在街頭不時可看到迎面而來的女性當中,有人已經換上露肩小可愛及無袖小背心。在初夏強烈陽光的照射下,她們的頭髮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剛雄在醫院的候診室約莫等了十五分鐘,聽到護士叫喚著“佐伯先生!”便進入診間。在明亮、潔淨的診間等待著他的是,跟上次檢查時不同的一位年輕醫生。相貌端正,戴著無框眼鏡的醫生,看了記錄著檢查結果的資料夾一眼,又將視線移到剛雄臉上,然後說“應該是少精症吧。”

“啊?你說什麽?”

對從未聽過的醫學名詞,剛雄又再問了一遍。

“是少精症。”

“啊?”剛雄歪著頭,“醫生,請問那是什麽意思?”

“檢驗佐伯先生所交出的精液後發現,精液中的精子濃度比正常人要稀薄。”

“精液…濃度低?”

“是的,也就是說精子比較少。佐伯先生1cc的精液當中,精子的數目在三百萬以下。”

“三百萬以下?”剛雄又不明白了,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講什麽,“嗯……能不能請你再做更簡單的說明。”

“好的,不好意思。”年輕醫生微微一笑,“一般來說,1cc的精液中,要是精子的數目少於兩千萬以下的就稱爲少精症。若1cc精液中的精子數低於兩千萬,則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不高;而要是少於五百萬以下,那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更低;像佐伯先生這樣,精子數少於三百萬以下……一般來說…自然懷孕的可能性低到幾乎接近零。”

--零。

聽到醫生的話而深受打擊的剛雄,不由自主的發出呻吟聲。

“請問……醫生,這……我精液濃度變低是最近發生的嗎?還是……以前就這樣了?”

這次,換醫生感到不解,“這個嘛?我不能很明確的告訴你,但從截至目前爲止的患者病例來看,佐伯先生應該是在很久以前就……恐怕,從一開始就是少精症的患者。”

剛雄覺得喉嚨相當乾澀。的確,精子導致生育能力低是個大問題,可是更嚴重的是--他已經有了俊雄這個孩子。

沒錯,這一點才是有問題的地方。

原本輕描淡寫說著的年輕醫生,在看到剛雄的臉色大變後,馬上改口“啊,不過也不必那麽擔心啦!”同時笨拙的笑著解釋,“現在有種篩檢、濃縮人工受孕法,如果還是不行的話,也可考慮體外授精或顯微鏡授精等方法。所以,像佐伯先生這樣的狀況,絕對還是會有小孩子的可能。”

但是,剛雄的震驚並未因此平靜下來。令他震驚的原因不是“以後”,而是“以前”的事情。

“那麽、醫生……”

剛雄打斷醫生的話,直視著眼鏡鏡片後面那雙冷冷的雙眼,然後,一口氣問出來,“那麽,我第一個孩子是怎麽來的?第一個孩子究竟是怎麽來的?”

“咦,你已經有小孩了啊?”

對剛雄的話,醫生明顯露出驚慌失措的樣子。臉上一副“慘了”的表情,顯然感到退縮。

醫生慌張地將視線移到剛雄的病歷表,接著,支支吾吾的說“不是……那個……佐伯先生呢,也不是說完全沒有懷孕的可能……那……只是……可能性較低……嗯……總之這個……再檢查一次看看吧……這樣的話……那個……”

醫生繼續多餘的解釋,但從中途開始剛雄就聽不進去了。

--俊雄不是我的孩子嗎。俊雄不是我的孩子嗎。

這種想法在他一片空白的腦袋裏,不停的環繞著。

--俊雄不是我的孩子嗎?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到底是誰的孩子?

那天,剛雄心中開始對妻子産生莫大的猜疑。被背叛了……畜生……伽椰子那臭女人,竟然還有其他男人……畜生……她竟然背叛我……還有其他男人……畜生。

從醫院回家的電車裏,剛雄如此喃喃自語著。雖知道周圍的乘客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但他根本沒心思去在意這個。

原本應該回去工作的地方。連續假期剛結束,工作囤積了一堆。但是,這種精神狀態下,是不可能回去工作的。畜生……伽椰子那臭女人,還有其他男人……畜生……

剛雄完全沒心情去欣賞窗外不斷變換的初夏街景,只是暗暗咒駡著。

做夢都沒想到,看起來那麽老實的伽椰子竟然跟其他男人交往。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

兩人剛認識的時候,剛雄二十五歲,伽椰子才剛滿十九歲。

在都內一家設計公司工作的剛雄還是個插畫界新人,他住在練馬區老舊的木造公寓,而伽椰子就是公寓房東的獨生女。

那間公寓繳交房租的方式現今比較少見,是直接將房租交給房東。剛雄每到月底的時候,都會帶著一個月的租金拜訪位於附近的房東住家,但川又夫妻經常外出,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女兒伽椰子出來應對。

“這個女孩看起來很乖。”

這是他對伽椰子的第一印象。

每到月底,交付幾張一萬元日幣的同時,剛雄都會跟伽椰子閒聊。留著一頭烏黑直長髮的伽椰子,臉上未施脂粉,沈默寡言,看起來十分無精打采,她的雙眼就像遭到欺淩的弱小動物般,露出一副沒有自信的模樣。她總是一身白色衣服,在又白又細的雙臂中,經常抱著一隻黑貓。

這樣的情形持續一段時間後,房東川又夫妻突然在國外旅行的交通事故中遇難了。身爲房客的剛雄也參加了他們的告別式,原本以爲面對雙親突然過世的伽椰子,肯定會放聲大哭,但事情並不如所想的。

伽椰子以喪家身分坐在遺族席上,神情毅然,蒼白的臉龐帶著些許哀愁,靜靜的跟前來上香的人點頭致意。看到這樣的伽椰子,“剛雄第一次覺得她很美”。

沒錯,身穿黑色喪服,略施淡妝的伽椰子,散發著剛雄從未注意到的美麗。雖知道在告別式中不該有這種邪念的,但剛雄真的想“緊緊抱著”伽椰子,而且無從壓抑。

她跟之前剛雄交往過的女人完全不一樣。剛雄從前追求的女人,都是身材曼妙、臉蛋姣好的美女,但他們要是男人沒有錢就不會給好臉色。這些女人以高跟鞋、迷你裙的裝扮,不是在六本木的迪斯可狂歡到深夜,就是在飯店酒吧喝著雞尾酒,若你沒有高級進口車就不肯答應一起出遊。全都是靠賣弄自己的性感魅力來換取男人們施于恩惠的女人。要是緊追著這些女人不放,剛雄微薄的薪水轉眼間即消失殆盡。

而在這樣的剛雄眼中,有涵養、不做作的伽椰子是非常稀奇的。

因此到了次月月底要付房租的時候,剛雄便邀伽椰子到附近的咖啡廳去;剛開始她露出訝異的表情,接著便小心翼翼地“嗯,嗯”點頭答應邀約。

沒多久,兩人便開始一起到餐廳用餐,看電影,租車出遊。某天,在前往西伊豆兜風的回程路上,剛雄終於告白了。

“伽椰子,我想要你。”

在那瞬間,伽椰子的表情出現明顯的變化。沒錯,那短短的一句話,完全抓住伽椰子原本冷淡的內心,這點剛雄也十分明白。

“我想要你。”

他又再說了一遍,而伽椰子則無言的點頭。

在西伊豆的賓館裏,全身赤裸的伽椰子徹底滿足了剛雄的欲望,這是從未有過的激情。

伽椰子並不是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美人,但娟秀的臉龐卻幾乎沒有缺點,胸部雖然不豐滿,但身材卻相當嬌小勻稱。她很柔順,不做作、有涵養……最吸引人的,莫非是在做愛的時候,滿足了剛雄強勢的征服感。

征服--對了,就是征服。

對剛雄的要求,伽椰子完全的接受,並且滿足他,只要剛雄要求,不管是什麽行爲,怎樣的體位她都沒有拒絕。披散著烏黑長髮,纖細的身體微彎成弓狀、難過地喘息,激烈地掙扎、淫蕩地呻吟、如娼婦般地淫亂、如野獸般地喊叫。

剛雄下定決心,要跟這個女人在一起。

最後,剛雄遷出公寓,搬到伽椰子的家開始了兩個人的生活。數個月之後,他請來住在新瀉的雙親,在都心某教會舉行只有自家人參加的結婚典禮。

接著,他們生了個小男孩。從來沒有自我主張的伽椰子,這次卻堅決要替孩子取名爲“俊雄”。雖不知“俊雄”這個名字到底有何意義,但剛雄卻接受妻子的建議。

雖然剛雄並非有名的插畫家,工作卻相當的忙碌。但即使他幾乎每天都因加班而晚歸,妻子跟孩子總會在家等著他;放假的時候,他們會到附近的公園散步,夏天還會去露營或烤肉,偶爾全家也會一起旅行。雖然是簡單、一成不變的生活,但對剛雄來說,卻是無可取代的幸福時刻。這樣的幸福持續了六年,以後還想再繼續下去,但--幸福的時光,現在,突然被中斷了。

……畜生……伽椰子那臭女人……還有其他的男人……畜生……

在回家的電車上,剛雄緊握著發汗的雙手,不停的喃喃咒駡著。無法原諒背叛自己的妻子,絕對不可原諒。

俊雄

佐伯俊雄拿著蠟筆在圖畫紙上畫畫。長髮,纖細,一直穿著白色洋裝的媽媽,以及結實、頭髮稀疏的爸爸。俊雄的四周,其他一年二班的同學也露出天真爛漫的神情,專心的畫著。

今天的第三堂課是俊雄最喜歡的美勞課,課堂一開始,導師小林老師便說“今天大家試著畫家裏的成員”。所以,俊雄才決定畫爸爸跟媽媽的畫。

偶爾,他停下拿著蠟筆的手,閉上眼睛,看著映照在視網膜媽媽的臉,接著是站在媽媽旁的爸爸。然後,張開眼睛,趁印象裏的殘像還未消失前,將它畫在圖畫紙上。於是,連自己都覺得訝異,所畫出的畫是那麽具有真實感。

雖沒有取笑其他孩子的意思,但看到大家畫得那麽差,他實在訝異得說不出話來。坐在右邊的吉田畫的爸爸,爺爺、伯父的臉都完全一樣,誰是誰根本看不出來;左手邊的小池美雪也是相同的水準。

真希望我也能跟爸爸一樣,從事繪圖的工作。

當他若有所思時,又把眼睛閉上了。沒一會兒,視網膜出現媽媽的臉,宛如現在就在眼前一樣的清晰,媽媽還是穿著白色衣服,靦腆地笑著。

對了,媽媽一直都穿著白色衣服,從沒看過她穿過其他顔色的衣服。

沒錯,不知哪時候俊雄曾問過媽媽“爲什麽媽媽都只穿白色衣服呢”,媽媽則回答“不能跟爸爸說喔……”,猶豫一會兒又說,“媽媽以前喜歡的男人曾經讚美過,說我適合穿白色衣服”。

“男人……是爸爸嗎?”

俊雄問著,媽媽則不發一語的搖搖頭。

“俊雄……現在我們說的絕不能讓爸爸知道喔。”

說完之後,媽媽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看著窗外……俊雄想起曾經發生過這麽一件事。

……媽媽。

他在心中呼喊媽媽,不讓任何人聽見。視網膜中的媽媽歪著頭問“什麽”。俊雄睜開眼睛,急忙的將剛剛映照在視網膜的媽媽臉孔畫在圖畫紙上。

“俊雄!”

俊雄突然被叫到名字而擡起頭。

小林老師站在那裏。

“俊雄真的畫得很棒,可能比老師畫得還要棒,我想只要有這幅畫,老師能夠從許多人當中,找到俊雄的爸爸跟媽媽。”

高大,帥氣的小林老師微笑著說,俊雄有點不好意思、有點高興,心情有些複雜。

俊雄很喜歡年輕又親切的小林老師,能夠成爲一年二班的學生真的很幸運,要是一班的話,導師就是可怕的青山老師,而如果是三班的話,就是有張撲克臉的川上,就是那個歐巴桑老師來擔任導師。要是這樣的話,要是真的這樣,那可能就會很討厭到學校上課。能夠被分到二班,真的太棒了。

俊雄又閉上眼睛,頗有感觸地思考著。然後,這次試著想起爸爸的臉。

剛雄

回到家,沒有看到伽椰子,難道是去買東西了。

剛雄直奔二樓寢室。二樓東側的房間是伽椰子從小就使用的房間,雖然後來變成夫妻共用的寢室,但在壁櫥裏應該遺留有裝著妻子私人用品的紙箱。剛雄打算去查看。

平時,剛雄並不是那種會任意潛入別人的房間、調查他人隱私的男人。不過,今天的剛雄完全異於往常。只見他進入二樓寢室將壁櫥打開,將堆叠在裏面的紙箱一個個搬出來,又把裏面的東西全數倒出來。

裏面儘是伽椰子用過的教科書跟筆記本、裁縫箱與畫具盒,素描本、裝了書法用具的木箱、鉛筆盒及圓規、美工刀、文庫書、畢業紀念冊、信及明信片、cD跟錄音帶、錄影帶……

然後,剛雄終於找到那件物品,終於找到了。

翻得舊舊的剪貼簿--在裏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伽椰子令人不敢恭維的字迹。

剛雄視線落在剪貼簿上,瞬間“小林”這兩個字不容閃避的映入眼裏。

……今天,跟小林四目交會……跟小林擦身而過,但他卻沒有注意到我……坐在小林的後面,總會聞到帶著檸檬香味的古龍水……因爲小林忘記帶字典,所以我借給他。然後,在還我字典的時候,小林說“川又同學,那件洋裝很適合你”,他讚美我這件白色無袖洋裝,高興得快要窒息……今天,小林跟同班的綠川真奈美走在一起。我好擔心,好擔心,就連現在也好象要瘋……今天,從學生餐廳的煙灰缸撿起小林他吸完的香煙煙頭,在自己的房間偷偷的點火抽起來。雖然咳嗽咳個下停,卻無法不抽……小林也真是的,像綠川真奈美那種三八的女人,到底哪里好?……買了小林在書店翻過的文庫書,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白癡”,馬上開始閱讀……那個女人,竟敢對我的小林動手動腳,絕對不能原諒……撿到小林掉在桌上的頭髮,這是我的寶物……

……小林……小林……小林……小林。

剛雄試著去冷靜。剪貼簿上的日期是剛雄跟伽椰子開始交往之前--已經九年了。對,是九年前的事了。

剛雄用顫抖的手,繼續翻著這本記錄著妻子九年前所喜歡男人的種種事情的剪貼簿,裏面還有幾個畫得不是很好的插畫,以及貼著幾張失焦的照片。

小林笑了……跟小林肩碰肩……小林他……小林是……小林的……和小林……對小林……

伽椰子對那個男人的愛慕超乎常理。雖然知道這是九年前的事了,但剛雄仍無法壓抑嫉妒的心理。

他繼續翻著剪貼簿,然後--然後,剛雄終於發現令人愕然的事實。

這是恐怖到讓人忍不住大叫的事實。那個“小林同學”的名宇是俊介。

剛雄想起伽椰子堅決要幫小孩子取名爲“俊雄”,俊雄的“俊”也就是小林俊介的“俊”。

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這到底怎麽回事?接著,就像原本混亂的拼圖逐漸完成似的,所有事實皆在腦袋裏靜靜地成形。回想起就在數小時之前,醫生告知剛雄精液檢查的結果。

“1cc的精液中,要是精子的數目少於兩千萬的就稱爲少精症。要是1cc精液中的精子數低於兩千萬,則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不高。而要是少於五百萬以下,那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更低,像佐伯先生這樣,精子數少於三百萬以下自然懷孕的可能性低到幾乎接近零。”

--事情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如此,這樣就真相大白了!俊雄不是我的小孩!他是伽椰子跟那個叫小林的男人所生的小孩!我就像養育布穀鳥幼鳥的黃鶯,愉悅的養育著別人地小孩。

剛雄的手機械式的繼續翻著剪貼簿。在九年前的某天,剪貼簿的內容暫時結束了,然後……令人難以相信的……在一個半月前,也就是今年四月初的某天,伽椰子以讓人驚訝的語句又開始記錄了。

“啊!老天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偏偏小林是俊雄的導師!啊、老天爺請幫幫我,到底要我怎麽做呢!……”

兩個人--小林俊介那個男人跟伽椰子,現在竟然還在交往!

這個時候,剛雄內心的某個地方碎掉了,沒錯,剛雄確實認爲聽到自己的心破碎的聲音。

在伽椰子的剪貼簿裏,記載著約一個月前,伽椰子跟小林俊介闊別九年後再次相遇的事情。冷靜地思考就知道,六歲的俊雄絕不可能是小林的孩子。

但是,剛雄已經不可能那麽冷靜了。

“……畜生……伽椰子那女人……一臉乖巧的樣子……畜生……”

此時,聽到有人打開玄關門,接著便聽到伽椰子喊著“我回來了”。

伽椰子

玄關的門沒並沒有上鎖,因此,伽椰子知道是到醫院做精液檢查的剛雄回家了。

可以不回去工作嗎?伽椰子如此想著。

在生下長男俊雄六年之後,伽椰子就一直沒再懷第二個小孩,雖然她覺得無所謂,但丈夫剛雄卻真的很想再生第二個孩子--尤其是女兒。丈夫認爲不孕的原因出在伽椰子身上,所以,前幾天到婦産科做了檢查。在做了各種詳細的檢查後,就如原先想的,並沒有發現伽椰子的生殖機能有任何異常。既然都生了俊雄,應該不可能會有異常的。但是,剛雄對“無異常”這個檢查結果並不滿意,數天前,在忙碌之中,抽空親自到醫院接受精液檢查。

“我回來了。”

站在玄關水泥地上的伽椰子,對應該在家的剛雄喊著。

“回來啦!”

玄關旁就是通往二樓的樓梯,剛雄出現在中途呈直角的樓梯間,面帶微笑的回答。跟剛結婚的時候相比,他的頭髮更加的稀疏了。但那個笑容,就如往常一樣。

“你沒回公司啊?檢查的結果如何?”

“嗯……那個啊……伽椰子,我有些話要跟你說,上來一下好嗎?”

剛雄帶著笑容,在樓梯上面向伽椰子招手。

“有話要說?什麽話?是什麽啦?好事?”

伽椰子也微笑的回應著,並在玄關的水泥地脫掉涼鞋,匆匆的上樓了。

就在她爬上樓梯,走到剛雄所站的地方時,眼前站著的剛雄突然臉色大變,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要快,真不曉得他是怎麽辦到的,平時的笑臉轉眼變成魔鬼的樣子。

魔鬼——沒錯,簡直就是魔鬼。

就在這瞬間,剛雄的右腳向前伸出踢向伽椰子白色洋裝的胸部中央。踢的力道並沒那麽大,但這一踢卻讓伽椰子的重心頓失,朝後方--就像高空跳水的選手,以後翻的姿勢--飛了出去。她匆忙地伸手想抓住什麽,卻落了個空,只有雙手揮空,手指抓到牆壁而已。就在下一秒鐘,伽椰子從樓上摔下去,並發出巨大聲響。

剛開始,她感到腰部一陣劇痛,接著是背部,然後,後腦勺……最後便昏厥過去。

“喂!快起來!快給我起來……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啊!”

剛雄的聲音跟頭發被拉扯的痛感,讓伽椰子張開了眼睛,她無法立刻明白自己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身體各部分都感到刺痛,而頭的中間部分也傳來陣陣的悶痛,她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摸頭時,才發覺雙手已經無法動彈。怎麽回事……兩個手腕被綁在腰際附近,嘴裏則滿是像鐵一般的血味。

“……怎麽了?……你爲什麽?”

她喘著氣的說,並拚命要查看自己的身體。純白洋裝從前胸到腹部被暗色的血迹染髒了;及膝的裙擺卷到大腿,摔跤時碰撞到地面的右腳,因擦傷而滲出血迹;左腳呈不自然的扭曲,帶有光澤的絲襪如被撕扯般的裂開,說不定已經骨折了;流進眼睛而令人刺痛的液體應該是血吧。

“……你……爲什麽要這樣?”

伽椰子又再問一次,剛雄盛氣淩人地站在眼前狂叫著“你還問我爲什麽!”

“問問你自己,不要臉的女人!”

完全不知原委的伽椰子又看了自己身體一眼。

現在的她,屁股著地的靠在床邊一角,雙手一起被反綁在腰後,再用另外一條繩子綁在床腳上,伽椰子使出渾身力量想挪動身體,但沈重的床鋪卻因跟地板産生摩擦發出嘰嘰的聲響。

“好,你老實告訴我吧?”站在伽椰子前面的丈夫說,“老實說,俊雄到底是誰的孩子?”

“啊?你說什麽?”伽椰子反問著,完全不知道丈夫在說什麽。

“我問你,俊雄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你這個臭女人!”

剛雄大聲怒斥著,伽椰子則蜷縮著身軀不停顫抖。“什麽誰的孩子……是你的啊……這還用問嘛!”伽椰子左右搖著疼痛欲裂的頭說道,“……除了你,還會有誰……”

“你少騙我!”在伽椰子還沒說完之前,剛雄怒吼一聲,同時右手朝她的臉頰揮去。

“啊!”

她的臉撇向一側,額頭上的鮮血也向外飛濺。

“啊!住手!求求你!告訴我是怎麽回事!,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儘管伽椰子如此哀嚎,她的臉--左眼處--卻遭受到剛雄右拳的攻擊。聽到骨頭碎裂聲的同時,她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意識漸漸的模糊不清。但是,剛雄並不允許她就這麽昏過去,左右兩頰又被甩了好幾個巴掌,此時,意識朦朧的伽椰子睜開了眼睛。

“每次都這樣,以爲假裝不知情就沒事了嗎!”

剛雄憤怒的吼叫著,然後,在伽椰子面前將那本咖啡色剪貼簿拿出來。

“啊、那個是……”

伽椰子不假思索的叫出聲。雖然現在自己的處境如此危急,但羞愧還是讓她的雙頰泛起紅暈。

“不要看!還給我!”

伽椰子劇烈的掙扎著,與兩手綁在一起的床,這時又發出吱吱哢哢的聲音。

“不要看!求求你!還給我!”

看見伽椰子這樣的反應,丈夫更是怒氣衝天。

“囉嗦!”剛雄大叫,下一秒鐘,伽椰子的腹部又嘗到一記右拳。

“喔--”

錐心刺骨的疼痛讓伽椰子瘦小的身軀蜷曲起來,隨著劇烈的痛苦,苦澀的液體湧至嘴裏。不知什麽時候,滿溢而出的眼淚遮住了視線。

“少瞧不起人了,別把人當傻瓜耍!喂,伽椰子,俊雄是這個叫小林的孩子吧?我說得沒錯吧,所以,才取小林俊介的俊字,取名叫俊雄的吧?”

丈夫憤怒的吼叫聲從頭頂傳來,伽椰子拼命忍住腹部被襲擊的疼痛,根本無法擡起頭。

“你竟然騙了我那麽多年,徹底的愚弄我……畜生……少看扁我……”

“不是……不是這樣的……那是……那是……”

她想跟丈夫說明,但原本就不擅言詞的伽椰子,完全找不到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言詞。

“不是……不是那樣的……俊雄確確實實是你的……”因丈夫揮來的拳頭正好打中下顎,讓她無法再說下去。“啊--”

牙齒咬到舌頭,口中鮮血不停湧出,她又慢慢失去意識了。

剛雄抓起伽椰子的長髮,讓她的臉仰起來,並撿起掉落地面的折叠小刀,將刀子打開露出刀刃,然後,將它壓在伽椰子滿是瘀青的臉頰上。

“喂,伽椰子,告訴我,俊雄是誰的孩子?”

“不要!別殺我!”

伽椰子的眼中充滿了恐懼。看見妻子這樣的反應,剛雄內在的虐待欲望如滴落水面的墨汁般,慢慢地暈開來。

“如果你老實說的話,我不會殺你的。好啦,說吧!”丈夫那異常冷靜的聲音,聽來格外令人毛骨悚然。“誰的孩子?快說!俊雄是你跟小林生的吧?我說的沒錯吧!”

“不是……不是的……”

“別說謊!”下一瞬間,伽椰子看見丈夫手中那把折叠刀揮過來,也看見鮮血飛灑出去。

俊雄

從學校回家的俊雄,注意到小黑貓坐在家門口前,從來沒外出過的它,到底是從哪里跑出來的呢?

小貓的名字叫“小瑪”。大約在一個月之前,媽媽爲了慶祝他上小學,在附近的寵物店買給他的。在寵物店的玻璃展示櫃有白跟黑兩隻貓,因爲媽媽說“黑色的比較可愛”,才決定買下它,討厭動物的爸爸看到兩人帶回來一隻黑貓,雖面有難色,但還是沒反對養它。

“怎麽跑出來啦,小瑪?你在這裏會被車子撞到喔!”

說完後,俊雄將小貓抱起來。

抱著小貓將門打開,走進玄關。每次只要俊雄一抱它就會很高興的,但不知道爲什麽,今天在俊雄懷裏的小貓卻顯得急躁不安。

“怎麽啦,小瑪?發生什麽事了?”

壓住想要逃開的小貓,將玄關的門打開。瞬間,小貓從俊雄懷裏跳開,又想跑到外面去,但幸好他迅速的把門關上,才沒讓它又跑出去。

雖然是這樣,但今天到底是怎麽了,爲什麽小瑪那樣想出去呢?

“我回來了……”

俊雄將接著要說的話給吞了回去。

家裏,好像充滿了難以形容的異樣氣氛。

他極度惶恐的查看四周,就在那個時候--。

“不要--!”

從二樓傳來媽媽的喊叫聲。

俊雄抱起害怕的躲在玄關角落的小貓,前往二樓查看狀況。

“求求你!住手!”

再次聽到媽媽的哀嚎,手中抱著的小貓掙扎得更厲害了。

俊雄心跳速度加快。他背著書包,手中緊緊抱著小貓,脫掉鞋子進入家中。他從玄關旁的樓梯往上看,然後再低頭看自己的腳下,在樓梯下面沾染像是滴落的暗紅色墨汁。他彎下腰,用指尖試著碰觸看看,有點粘稠的液體,靠近一聞,帶著些微的腥臭味。

是血!

從未經歷過的強烈恐懼感,在俊雄小小的體內竄流著。太恐怖了!真想立刻打開玄關門沖到外面,看是逃到哪里去。但是--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躲逃,因爲,這裏是俊雄的家。

他將不斷在懷中掙扎的小貓抱得更緊,躡手躡腳地慢慢爬上樓。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膝蓋在顫抖著。

俊雄爬到二樓樓梯口時,聽到爸爸的怒吼聲,“應該沒錯吧!俊雄不是我親生的!”那是俊雄最討厭,爸爸生氣時的聲音。

“啊--!”幾乎與爸爸的聲音同一時間,媽媽的慘叫聲也跟著響起。他們兩個人應該是在他們自己的寢室。該怎麽辦才好?

他呆呆的站在樓梯上,突然,懷中的小貓“喵”的叫出聲來。緊接著,爸媽的寢室門打開了。

“俊雄嗎?”

從門縫露出臉的爸爸問。他的臉滿是汗水跟油光,而且臉色相當的不好。右手握著折叠刀,身上白色襯衫的胸口附近也弄髒了。

血--沒有錯。

爸爸慢慢靠近呆呆站在原地的俊雄,一把抓起懷中小貓的脖子,然後用低沈的聲音命令著,“你回去自己的房間。”

俊雄完全無法忤逆爸爸的命令,他擡起頭盯著爸爸的臉,慢慢往後退。然後,打開在雙親寢室旁邊的自己房間的門,沖進去並關上房門。這一瞬間,聽到小瑪“嘎--”的慘叫聲。

--小瑪被殺了。

俊雄立刻明白了這點,此時他腦中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任何事情,全身僵硬,仿佛不是自己的身軀似的劇烈顫抖著。

會被殺死…連我也會被殺……被爸爸殺死……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俊雄找不出答案的,只是把房間裏隨手可得的東西一一椅子、垃圾桶、地球儀、書包及國語字典--一股腦兒全堆在房門前面。然後,躲進被窩,兩手搗住耳朵,雙眼緊閉。

媽媽的哀嚎聲及爸爸的怒吼聲,竟也傳進被窩當中。

“俊雄那個叫小林的導師,也就是俊雄的父親,沒錯吧!”

爸爸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重復說著相同的話,應該會說到媽媽承認爲止吧。他到底在說些什麽啊?俊雄如此想。到底爲什麽要說小林老師是我爸爸呢?

俊雄將棉被蓋過頭頂不斷地發抖,他想起導師“小林老師”的臉。在剛上小學的第一堂課,“小林老師”說自己二十八歲,跟太太兩個人住在距離這裏約十五分鐘路程的社區,而且不久女兒就要誕生了。“小林老師”十分溫柔,任何時候都不生氣。剛進小學的時候,他告訴俊雄“老師的名字是俊介,俊介的俊跟俊雄同學的俊是一樣的”。俊雄想起這一段回憶,心想,要是“小林老師”真的是我爸爸的話,應該會很有趣吧。

爸爸憤怒的聲音仍持續著,而媽媽則是不斷發出慘叫、啜泣,以及哀求的聲音。

在被窩中,俊雄屏息祈禱著。神啊,請讓這個家回到今天早上的模樣,在傍晚前,爸爸跟媽媽能夠和好,希望小瑪也沒有死。他如此祈禱著,但身體卻無法控制地顫抖不已。

從床鋪看不見書桌上的鬧鐘,所以,俊雄並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突然,聽到媽媽發出長又淒涼的慘叫聲--就像從遠處傳來的狗吠聲。然後就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連爸爸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剛才,媽媽被殺了。

如此認爲的俊雄,就像平常想忍住眼淚時,無意識的用力咬住自己的手指。

不過,讓他悲傷的時間並不多。

隔壁寢室傳來開門的聲音。

來了!爸爸要來殺我了!

俊雄迅速的從被窩跳出來,打開壁櫥拉門,爬到上面那一層並將拉門拉起。

他屏住呼吸,身體卻仍發抖。聽見爸爸轉動自己房間門把的聲音,也聽到堆在門前的那些障礙物翻倒的聲音。

來了!

在黑暗中,俊雄拼命的環視著四周,然後站起身來,一心一意地觸摸著壁櫥的天花板,終於,他推開了其中的一塊天花板。

“俊雄!出來!俊雄!”

是爸爸的叫聲。

俊雄好不容易才爬上鬆動的天花板縫隙,以四肢著地的姿勢拼命的往前爬,他知道雙膝的皮已經磨破,但現在根本沒心思去感覺疼痛。

他在途中,曾回頭查看。不久--原本完全漆黑的天花板上面,有了微弱的光亮,爸爸將俊雄房間的壁櫥門拉開了。

從俊雄爬上來的天花板那邊,可以看到呈四角形的光線照射進來。光亮中,突然出現爸爸的臉。

啊!

俊雄拼命壓抑著自己不要喊叫出來。爸爸憤怒的臉,就如鬼魅般扭曲著。

“俊雄!我知道你在這裏,給我出來!快出來!”

將頭鑽進天花板上面的爸爸狂叫著,看他四處張望的樣子,應該看不到黑暗裏的俊雄。

“俊雄!快到我這裏來!不然你就慘了!下場就跟你媽一樣!”

爸爸仍繼續吼叫著,當然,俊雄並沒有打算出去,他屏氣凝神,繼續努力地壓抑著身體的顫抖。如果爸爸爬上天花板的話,不論如何都要逃跑。在這個狹窄的天花板裏,應該是身材嬌小的俊雄活動比較靈敏吧。

不過,他並沒有爬上來。

“隨你吧,就待在那裏待到死吧!”

爸爸憤怒的說完後,就把頭縮回去。壁櫥門應該馬上就被拉上了吧,因爲天花板上面又變得一片黑暗。

黑暗中的俊雄仍顫抖著,從下面傳來爸爸踢牆壁及柱子的聲音,以及“畜生!”的叫駡聲。他似乎一會兒到一樓,然後又再爬到二樓,如此來回的走動著。

剛開始,漆黑的天花板上面什麽都看不見,但在眼睛逐漸熟悉黑暗後,就可以辨識出些微模糊的影像。

屋頂跟天花板之間的空間比想象中要大。由於屋頂是斜的,形成一個三角形的空間,中間部分約有一公尺高,但在邊緣卻只有大概十公分的空隙,並有一根根突出的柱子支撐著屋頂。就在某根柱子後面,好象放著什麽東西,從位置來推算,剛好是在爸媽寢室的正上方。

是什麽呢?

俊雄四肢著地,小心翼翼的靠近,有個用半透明塑膠袋包起來的大型物品。

爲了避免被應該在樓下的爸爸發現,他謹慎而緩慢地靠近,然後把手伸出去。

“啊!”

他不自主的叫出聲。

“啊--……啊--……”

在塑膠袋裏的,是滿身是血的媽媽!

“嗚--……嗚--……”

俊雄把手放進嘴巴裏,死命的壓抑著不哭出來,全身劇烈地顫抖而完全無法制止。

在半透明塑膠袋裏,倒臥在血泊中的媽媽閉著眼睛。

媽媽、媽、媽……

俊雄在心中喊叫著,他解開塑膠袋的封口,用手碰觸媽媽沾滿血迹的臉龐。媽媽已經冰冷僵硬了,但爲了再確認,他摸了脖子的動脈,果然,已經沒有脈搏的跳動了。

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不要你死啊……

俊雄不斷在心中呐喊著。

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不要你死啊……。

就在這個時候--媽媽原本閉上的眼睛睜開了。

“哇!”

俊雄本能地往後退。

應該已經死去的媽媽,凝視著俊雄並露出沾染鮮血的牙齒微笑著。

“……到我這裏來。”

媽媽的屍體說話了。

“俊雄……到媽媽這裏來。”

俊雄無言的點點頭。

人有時候會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即使並非住在有著游泳池、如迷宮般的大宅第;不曾搭乘豪華客輪環遊世界一周;更沒有坐過客機的頭等艙、在高級大飯店的VIP套房住上一個月;出入代步的也並非配有司機的頂級房車、或在輕井澤有二百坪的別墅;當然也沒有享受過一群傭人來照顧生活起居;在遊艇停泊港也沒有自家用的遊艇;更不是大企業的老闆或高級主管;但就是能夠蠻不在乎地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相同的,沒有待過波蘭奧斯威辛集中營;也沒因戰爭或災害失去了一切;身體也沒染上不治之症;也不曾在火災、交通事故中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更不用擔心今晚睡在何處、明日要吃什麽;但還是有可能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更何況--伽椰子所成長的生活圈非常狹窄。

這個世界至今是現實的,有的小孩從未吃過巧克力就死去;同樣的,人生至今也是現實的,也有少女連一次盛裝打扮都未有過就這樣死去。但是,伽椰子並不瞭解這個道理,甚至連想都未曾想過。

事情就是這樣。

沒錯,當一個人的生活圈越是狹窄,怨恨就越容易變深、變強烈,就像倒進器皿中的水。

器皿越小,灌注進去的水就越快滿溢出來。相同的,人的器量越小,所灌注進去的仇恨很快就泛濫於四周。

在被丈夫用折叠刀傷害,煎熬、殘酷至虐殺爲止的數小時之間,伽椰子不單是怨恨剛雄,還對更多人懷恨、厭惡……自己進入教室時,就突然停止說話的同班同學;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愛他的小林俊介;搶奪小林的綠川真奈美;專心于工作而忽略掉女兒的雙親……伽椰子嫉護、仇視、憎恨許多人……盛裝打扮的在街上行走的少女們;幸福的購買晚餐食材的家庭主婦們;結束一整天工作正準備回家的男人們;聚集在電玩中心的少年們;在餐廳用餐的家庭;穿著迷你裙跟泡泡襪在街上行走的高中女生們;在公園跟孫子一同玩耍的老人家們……換言之,她嫉妒、仇視、憎恨除自己以外,所有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人。

每當丈夫揮下折叠刀,將自己的皮膚一寸寸地劃開時,那猛烈的恐怖與疼痛,讓伽椰子嫉護、仇視、憎恨這個世界。

將超過六百萬以上的猶太人送進集中營並予以殺害的兇手,他們仇視、憎恨並殺死自己從未見過的人,就只因爲對方是猶太人;又或者是,劫機衝撞紐約摩天大樓的男人們,將那些素未謀面的人們都當成敵人而心懷怨恨並殺死他們,就因爲對方是美國人;還有,在越南叢林持續投下汽油彈的士兵中,也因有些人在心中想著“所有越共都死光光”,但最後死的卻不只是越南士兵,連住在那裏的女人,小孩及老人們也都被仇視、憎恨、殘害。至於伽椰子,則是賭上這一生的所有,仇視、憎恨,殺害自己除外的所有人,她認爲,被虐待至今的自己有這樣的權力。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28:39

某個寒冬的傍晚,在醫學界神經科頗負盛名的s·威亞·米契爾博士診所的電鈴聲響起了,博士打開門,看到一位清瘦的少女,披著破爛不堪的披肩站在診所前。

少女的身體因冷風狂吹而顫抖不已,她是爲了即將死去的母親前來尋求博士的救援。

米契爾博士跟護士立刻前往少女的家,他們被帶進一棟廉價公寓二樓的某個房間,在粗糙的床鋪上,躺著一名氣若遊絲的婦人,她應該是少女的母親,似乎是感染上肺炎了。

“這可不能等了!”

米契爾博士立刻做了處置,雖然婦人的狀態十分的危急,但在給予適當的藥物與妥善醫治後,終於保住一命,也逐漸安穩的進人夢鄉。

當治療結束之後,博士正打算跟少女解釋狀況時,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少女已經不在房間裏了。

難道是去買東西了嗎?不過,今晚應該沒問題了,病情不會再惡化了吧。

博土這麽想著,於是跟護土離開了。

隔天,米契爾博士再次到婦人家中復診時,笑著告訴她,“要是你女兒再遲些來找我的話,真的是相當危險呢!”

聽到博士這番話的婦人,臉色突然大變。

“我女兒……去找醫生嗎?

“嗯,是啊!”

“……怎麽可能--”

“沒錯!昨天晚上,你女兒在寒風中,只披著一件披肩就到我的診所了啊!”

聽完這話,婦人馬上流下淚來。

“怎麽啦?”博士緊張的詢問。

於是婦人說道,“醫生,我女兒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到天國去了。”

“天國?你別開玩笑了。”

“我怎麽可能會開這種玩笑,我女兒的確不在這世界了。”

婦人又重申一次,這次換博士的瞼色變了,他滿身雞皮疙瘩,不寒而慄的感覺貫穿全身。

“那怎麽可能……”

“我女兒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蒙主寵召了。現在,她的遺物還放在那個櫃子。”

博士呆呆地站起來,打開了那個櫃子。除了應該是少女的一些遺物外--昨晚少女圍的那件粗糙的披肩也整齊的叠放在旁邊。

這是十九世紀發生在美國費城的真實故事。

小林

初夏的白天似乎特別漫長,小林俊介結束學校工作正打算回家的時候,天色絲毫還沒有日將西落的樣子。

打開並排在穿堂上金屬制信箱間的“205”號信箱,裏面有幾封寄給他跟妻子的信,將信取出後,便往樓梯走去。

最近幾個月,查看一樓信箱已成爲身爲丈夫小林的工作,因爲小林回家的時候,信件都還留在信箱裏,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這個住宅區並沒有設置電梯,所以就算只有二樓,也不可能要身懷六甲的妻子爬上爬下的。

“205小林俊介·真奈美”

在這個老舊住宅區二樓的5室--就是他跟真奈美的甜蜜小窩。剛結婚的時候就不用說了,但就連婚後一年的現在,每次看到並排寫著自己與妻子名字的門牌時,心中仍會湧現愉悅的感覺。只不過是塊門牌,但小林卻覺得連那塊有點髒的壓克力板,也在祝福他們幸福。

小林轉開門把,不出所料,門並沒有上鎖。從小生長在鄰居不是親戚就是熟人地區的真奈美,並沒有將玄關門鎖上的習慣,雖然小林覺得這樣太不謹慎小心了,但不管嘮叨了幾次,真奈美都笑著說“沒關係”,所以現在小林已不再多話了。

或許,就如真奈美所言沒有關係吧,畢竟,這世界並沒有那麽多的壞人。

“我回來了。”

小林邊說著邊把門打開。

“回來了啊!”

真奈美站在玄關前的廚房回應著,撫摸著與纖瘦體型不搭配的便便大腹,就跟往常一樣,“呼、呼、呼--”的練習在婦産科所學的拉梅茲呼吸法。就在她”呼、呼、呼--”呼吸的同時,也忙碌的穿梭在狹窄的廚房裏。

“晚餐馬上就好了,再等等哦!”

一如往常露出笑容的真奈美如此說。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交往,已經有十年了,但小林仍覺得她的笑容特別燦爛。

“動這麽厲害有沒有關係嗎?”

小林把臉貼近妻子突出的肚子,像是在詢問腹中女兒的意見。

“沒有關係呢!”

真奈美代替腹中女兒,用小孩的語氣回答。她凝視著小林,撫摸著即將臨盆的肚子,滿臉幸福地笑了。幸福。對,幸福。

看著站在砧板前面,切著菜的妻子的背影,小林有此深刻的體會。這樣的幸福,從現在開始還會繼續下去……沒錯,會繼續下去--因爲太高興而身體微微顫抖著。

小林打著早已記得滾瓜爛熟的電話號碼。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還是沒有人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

他失望的挂下電話筒。

“怎麽啦?”

真奈美吃著滿滿裝在玻璃容器裏的原味優格,用嬌滴滴的口吻問著,“出了什麽問題嗎?”

“嗯、有點事……”小林在妻子對面坐下,模糊地回答著。

“出了……什麽問題嗎?”

小林俊介在練馬區的小學擔任老師,今年已經第六年了。當然,一路走來雖說不上一帆風順,但卻也沒發生什麽大麻煩。對於小學老師這份工作已相當熟悉,跟學童父母親的應對也已掌握住要領。但是,每天還是會爲了些芝麻小事而擔心。解決了一件事後,另一件麻煩事又會馬上出現。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其實,有個孩子已經好幾天沒到學校了……也就是無故缺席。”

小林盯著妻子美味吃著優格的嘴角說道。

“嗯……父母呢?無法取得聯絡嗎?”

“這就是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人接。”

“這樣啊?……老師可真不好當。”

模仿小孩牙牙學語的語氣回答的真奈美笑了,而小林像是打消了念頭似的笑著回答“是”。

沒錯。現在小林惦念的是,已經好幾天無故缺課又聯絡不上、名叫佐伯俊雄的學童。從佐伯俊雄沒來學校的那天開始,大概已經打了三十通電話到他家,但每次只有電話鈴聲無止盡的響著,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故了呢?

小林的視線落在桌上攤開的學籍資料,佐伯俊雄的家庭成員欄--父親的名字是剛雄,三十四歲的插畫家,母親的名字是伽椰子。

……伽椰子?

瞬間,過去的記憶又再次浮現小林的腦海中。

……伽椰子?……伽椰子?

對了,在一個月之前的新生入學的那天,儀式結束後,在校門口附近看到有個女人握著新生佐伯俊雄的手,看似有點猶豫不決的開口喊他,“……小林老師。”小林想起那個女人的身影。

“小林老師……那……那個……我姓佐伯……我兒子……俊雄……就麻煩你照顧了。”

身穿白色套裝的長髮婦人低著頭,用戰戰兢兢的語氣說著,而小林則微笑點著頭回道,“我也要請你多多指教。”……伽椰子?……伽椰子?……伽椰子?

沒錯,那個時候沒有注意到,但是,現在仔細一想……“喂、真奈美……我們班上有沒有一個叫伽椰子的同學?”

他詢問仍繼續一口一口把優格送進嘴裏的真奈美,真奈美跟小林是教育學系的同班同學。

原本吃著優格的真奈美突然停下來,視線看向天花板,“嗯……這麽一說,好象真的有這個同學…伽椰子……川又……伽椰子?”

對,是川又,川又伽椰子,准沒錯。

但是,到目前爲止從未想起曾有過這樣一個同班同學。不,就連現在也想不起她的模樣。或許,在學生時代小林從未跟她說過話吧。

“嗯……那個女孩啊--”

“她看起來有點怪異。”真奈美打斷小林的話。

“怪異?”

“對啊,你不記得嗎?就是那個留一頭烏黑長髮,也不化妝,沈默寡言,不喜歡跟別人說話……一直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孩。”

經妻子這麽一說,確實有那樣的感覺。總是低著頭,坐在教室角落的女生,的確令人印象不深刻。

“怎麽了,突然提到她?”

真奈美疑惑的看著他。

“不……沒什麽。”

“……有點奇怪喔!”

真奈美歪著頭感到納悶。小林覺得這個姿勢非常可愛,在這一瞬間,川又伽椰子的事情又從腦海消失了。“吃這麽多不太好吧?”

小林對一直吃著優格的妻子嘮叨著,就算是懷孕了,但真奈美的優格消耗量也實在太多了。

“沒問題啦!”

真奈美噘著嘴說。因爲這個表情實在太可愛了,小林彎下腰吻了妻子。一瞬間,她因驚嚇而睜開眼睛,然後又將眼睛閉上。小林溫柔的將舌頭伸進妻子口中。可能因爲優格的關係,舌頭感到冰冰涼涼的。

“幹嘛啦,這麽突然?”

害臊的真奈美微笑著。

“不,沒什麽。”

小林說完後,以微笑來回應。淺嘗嘴唇的滋味,帶著些微原味優格的酸味。

漫長的白天即將落幕時,街頭終於染上些許黃昏的氛圍。

小林原本想明天再去佐伯俊雄的家拜訪的,但還是決定今天去,所以又換上西裝。

“明天再去不就好了!”

真奈美噘起嘴,不滿的說。

“嗯……我原本也想那樣的……但,還是會擔心……所以,先去看看吧!”

小林說完後,將領帶綁好。

“當老師真的很辛苦呢……早點回來喔!”

聽到真奈美的話,小林不經意的露出苦笑。

真的就像真奈美所說的。就算做這麽多的事,也不可能有加班費可拿,或是提高在學校的聲望,所以說,老師這份工作根本就不划算。

“真是傷腦筋。”

在玄關穿鞋的小林喃喃說著,然後緊緊抱著出來送行的真奈美雙肩。可是,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是最後一次看見妻子。

小林拿著學籍資料表跟地圖,前住佐伯俊雄的家,從家裏這一帶過去大概需要十五分鐘左右吧!如果順利的話,一個小時以內就可以回家了。

他穿過古老的商店街,一度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住宅區。詢問好幾位附近的居民,終於找到佐伯的家。

佐伯跟父母親同住的家,是間還蠻大的透天別墅。在磚造的門柱上,挂著寫有“佐伯”的門牌。

“就是這裏吧。”

小林俊介自言自語著,然後按下門旁的門鈴。

叮咚--

就如他心裏所猜想的,並沒人應答,他又按了一次門鈴。

叮咚--

屋裏還是一片寂靜、小林別無他法,只好推開虛掩的鐵門,朝玄關走去。這個時候,他想起大學同班同學,那個叫川又伽椰子的事情。一頭沒有燙過的黑長髮……纖弱的身材……穿著白色衣服……不記得跟她說過話……總是一個人低著頭待在教室裏的角落……

“有人在嗎?”他邊說著邊敲了好幾次玄關的門,還是沒有回應,於是他試著轉動門把。

讓人驚訝的是,門並沒有上鎖。

“有人在嗎?我是俊雄的導師小林。”

他打開門,先探半個身體進去,朝屋裏喊著,“有人在家嗎……有人在家嗎?”他不停呼喚著。

但裏面好象沒人。

連門都沒上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他走到外面的庭院,四處的查看。

“這是怎麽回事啊?”

他忍不住喃喃自語著。

在不怎麽寬廣的庭院,散落滿地的日常生活用品。是怎麽扔地才會這麽的雜亂呢?有著燈罩的臺燈,椅子跟桌子,破碎的花瓶與碗盤、摔得稀爛的水槽、蓋子破掉的冷藏保鮮盒、碎裂的盆栽跟栽培箱,書,筆記本及相本、原子筆跟鋼筆,塑膠桶、塑膠水箱跟塑膠袋、蔬菜,塑膠盒包裝的魚、蛋跟水果……但每樣東西都不像是擺在那裏很久的感覺,看起來像是最近幾天才丟的。

“可是這未免過頭了吧!”

他茫然地四處觀查著庭院,發現在角落有個小土堆,靠近一看,似乎是最近……就在幾天前堆的。在黑色泥土堆出的小土丘上,插著一塊寫著“小瑪之墓”的木板,大概是俊雄寫的吧!“小瑪”是金魚呢?還是小鳥或黃金鼠呢?

小林爲避免踢到散落的日常生活用品而小心翼翼的走著,往庭院更裏面前進。破掉的飯碗、馬克杯、烤箱及微波爐、座鐘、電風扇及立體音響……真的,怎麽也想不到爲何會如此雜亂的散落在庭院。

就在此時--

在小林視線的一角,感覺到有“異物”的存在。

是的,很清楚的那是“不可能有的東西”。

慢慢的將臉擡起,從小林眼前的鋁制鐵窗中--有兩隻手伸出外面。

“哇啊!”

小林不由自主的叫出聲。

但是,定睛一看可看出那是小孩子的手臂。的確,是小孩子的手臂。小林振奮起精神慢慢的靠近。這個鐵窗似乎是浴室的窗戶,從開著的窗戶向內看,小林班上的學生--佐伯俊雄在裏面。

“俊雄……?”

是的,那的確是佐伯俊雄。但是……但是,這個佐伯俊雄並不是小林所認識,一直很活潑、快樂的佐伯俊雄。

“……什麽嘛,你在啊?俊雄。”

雖然小林開口跟他說話,但佐伯俊雄卻沒有回答,只用那空洞的雙眼看著小林。

“怎麽啦,待在這種地方?”

說完後,小林對俊雄溫柔的微微一笑“老師因爲你好幾天沒來學校上課很擔心,今天才特別來看你。”

不過,俊雄還是不發一語,他的眼睛無法對焦,就像不是在看小林,而是在看小林身後的誰。

“俊雄……請問……你媽媽不在家嗎?”

小林繼續的詢問,但俊雄卻無言的往後退,接著便消失在背後的浴室門外。

“俊雄……俊雄!”

他慌慌張張的繞到玄關,說了聲“對不起……我進去了。”便進入屋裏。瞬間,有什麽東西--無法言喻的--非比尋常的異樣,非比尋常的不祥之物--似乎可以感受的到。

屋裏雖然不像庭院亂的那麽誇張,但東西也是四散各處,一股無人居住的臭味撲鼻而來,而且,裏面比外觀看起來更寬廣,玄關前面是一條直直的走廊,兩側有幾扇門,另外在奉關的旁邊,有座樓梯可以通往二樓。

“俊雄,你在哪里?俊雄?”

小林在玄關的水泥地脫掉鞋子,踏上室內的地板,一進去就看到右邊房間的門打開著,學生俊雄就在裏面,他坐在寬敞的沙發上,兩眼直愣愣的盯著天花板看。

這裏是約十二、三個榻榻米大小,看似起居室的房間。不知是太陽西下的緣故,還是窗簾被拉上的關係,整個房間顯得有些昏暗。

“俊雄……你怎麽啦?”

小林又這樣問了一次。但果真,俊雄還是沒說一句話,他沈默不語,只是恍惚的盯著牆壁上的某一點。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小林所知道的佐伯俊雄,絕不是這樣的學生,他總是爽朗敏捷,最喜歡惡作劇跟開玩笑,應該是非常正常的小學一年級學生。但是……

“俊雄、讓我看看好嗎?”

說完後,小林將手伸向俊雄的臉,撥去蓋住眼睛的頭髮,用手摸摸額頭就在這一瞬間,俊雄僵硬嬌小的身軀開始發抖。

原本以爲他在發高燒,其實並沒有,相反的,俊雄的額頭是冰冷的,比總是冰冷的小林的手,更冷--就像死去般的冰冷。

“沒有……發燒啊--”

喃喃自語的小林將放在俊雄額頭的手拿開了,接著他注意到俊雄的臉上--額頭、臉頰及下顎四周--牢牢沾著紅黑色的點狀物,而且兩膝就像是爬進某個積滿塵埃的地方,肮髒且有因摩擦而産生滲出鮮血的傷痕。

“無精打采的?發生什麽事了嗎?”

小林又試著詢問,但俊雄還是盯著牆壁看。

無可奈何的小林,往俊雄對面的沙發坐下,他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媽媽去買東西嗎?”

絲毫沒有期待會得到回答。然而,一直沈默不語的俊雄第一次開口說“一起。”

“咦!一起?”小林又再問一次,“一起……是跟爸爸一起出門的嗎?”

但是,俊雄又緊閉著嘴巴。

呼--小林歎了口氣。

屋中靜得出奇,附近看起來並不是那麽安靜的住宅區,可見這個房子的隔音效果不錯。外面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室內寂靜的感覺就像冷空氣般的堆積,又像沼澤底層的水一樣沒有流動。不……不只是寂靜,雜亂不堪的起居室有什麽……小林從未感受過的異樣不祥物體,也堆積了好幾層。

“啊!對了。”

小林無法忍受這樣的寂靜,於是開口說:“俊雄、上次你不是畫了幅書嗎?”說著說著,便從提包拿出寫有“爸爸、媽媽一年二班”的大信封,接著抽出一張圖畫紙放在桌上。

那是上星期在上圖畫課時,小林要學生們畫的畫,而佐伯俊雄用蠟筆畫了一個看起來像爸爸,有著強壯體格的男人,以及一個看起來像媽媽留著一頭長髮的女人。看著攤開在桌上的畫中女子,小林又想起那個大學時代的同班同學……川又伽椰子。

沒錯,那個川又伽椰子也跟畫中女人一樣,有著一頭長髮跟纖瘦的身材,看起來有些陰沈。

“畫得真好,其他老師也都很讚賞喲!”

小林說完後,原本面無表情的俊雄,第一次露出笑容。

對一個小學一年級的學生來說,那的確是畫得不錯。但是,主色系是用黑色蠟筆著色的畫,總讓人感到不舒服。

“對了,俊雄……剛剛你在浴室做什麽啊?”

因俊雄的微笑而再次鼓起勇氣的小林,又開始發問了。但就在這個瞬間,俊雄的笑容如幻影般消失地無影無蹤,那孩子又無精打采的低著頭。就像是比賽挫敗蹲坐在休息區的拳擊手,兩臂無力的垂在身體兩側,低著頭看著膝蓋附近,他又把自己再次關進沈默的空殼中。

“……俊雄……俊雄?”

那孩子仍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小林又深深的歎了口氣。今天晚上原本有令人期待的足球轉播,心想這種狀況繼續下去的話,說不定會趕不上比賽開始時間。於是他慢慢的站起身,從窗簾縫隙眺望綠意盎然的佐伯家庭院。這個時候,從屋內某處傳來“喵--喵--”的貓叫聲。

不,這並不是貓的叫聲,那是——坐在小林身後沙發的孩子,那向下低著的嘴巴發出的聲音。但是,看著窗外的小林並沒有發覺。當然,那時出現在二樓平臺窺視著這裏的長髮女人,以及逐漸降臨自己身上的強烈恐怖,小林都沒有發覺到。

剛雄

佐伯剛雄蹲坐在住家附近的公園長椅上。有許多年紀跟他兒子相仿的孩子,愉快的玩著溜滑梯,蕩秋千跟單杠,並不時發出歡呼聲。在沙堆區,一群帶著幼小孩子的年輕母親們熱衷的七嘴八舌著,而在廣場,老人們興致勃勃的玩著木球。

剛雄兩眼無神,朦朧地望著那群人的身影。

這些日子,剛雄根本不記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事。當然,公司也沒去了,家裏電話響了好幾次,但他都沒有接。這幾天,剛雄讓妻子的屍體就這麽放在天花板上,毫無意義地在家中閑晃著。心煩意亂的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會兒踢牆壁,捶柱子,將家中所有家具跟電器用品,只要拿得到的都往庭院丟,又將食具櫃翻倒,冰箱中的食物全數扔到地板上。生氣,憤怒的情緒讓他難以忍受。

或許是激情的余溫使然,現在他還是不後悔殺了妻子。那個女人所犯的罪當然是死有餘辜。不,這樣的處罰可能還不夠。

的確,伽椰子被剛雄用折叠刀劃了數十刀,鮮血從佈滿全身的傷口不斷流出,又被亂拳打得淒慘無比,在數小時的痛苦掙扎後死去。但這樣並不能熄滅他的怒火,他覺得應該讓她再多活幾天,讓她更加的痛苦。淩辱、淩辱、淩辱、淩辱,充分的淩辱之後再殺了她才對。

兒子俊雄應該還藏在家裏的天花板上吧!因爲貼在俊雄藏身的壁櫥拉門上面的膠帶還封得牢牢的,沒有拿掉的痕迹就可以證明。但是,從那天以來就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來看,說不定俊雄,已經餓死在天花板上面了,或者是,因媽媽被殺的打擊而嚇死了。

算了,他根本不需要知道俊雄變成怎樣了,俊雄又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伽椰子跟那個叫小林俊介的傢夥,也是俊雄導師所生的孩子。

就在眼前,有個老人牽著一條大型犬經過。剛雄長長的歎了口氣,然後仰望著天空,漫長的白天終於結束了,西邊的天色開始染成紅色,一群鳥兒緩緩的在雲下盤旋著往鳥巢飛去。

人生已經結束了。插畫家的前途跟家人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迎接第二個孩子,預定夏天回新瀉老家,家庭成員三人在新年假期到南方小島的出國計劃……每一個都已成幻影。那些都消失在伸手不可及的地方,已經絕對,不管再做什麽都不能挽回。

“……畜生……畜生。”

剛雄咬牙切齒。帶著小孩從前面經過的年輕媽媽,以驚訝的眼光回頭看著剛雄。

“看什麽看啊,笨女人!”

聽到剛雄憤怒吼叫後,帶著小孩的女人小聲的尖叫並像逃跑似的奔跑離去。

現在會這樣都是伽椰子的錯。不,是伽椰子跟那個叫小林的老師--他們兩人的錯。

是的,就是小林,伽椰子是處以死的懲罰,這樣的話……下一個是……沒錯,接下來就是那叫小林的男人也必須接受相同的處罰。不,這個叫小林俊介的男人,必須承受比伽椰子更大的痛苦,跟我老婆發生關係,生了孩子讓我來撫養,然後再若無其事的當那個小孩的班導師--絕對要讓他嘗到比伽椰子更強烈的痛苦及難過。

“……我要復仇……要讓他死得很慘!”

剛雄低語著,並握緊拳頭從長椅站了起來。滿臉橫肉因過於憤怒而微微顫抖著。

真奈美

薄暮開始籠罩在街道上。

小林真奈美癱坐在起居室和式坐椅上,靜靜的撫摸著即將臨盆的門腹,按下電話號碼的速撥鍵“01”。

“……鈴鈐鈐……鈴鈐鈴……鈴鈴鈴”

當鈴聲開始響起時,真奈美想象俊介的行動電話現在正演奏著“LastChrismas”的旋律。腹中的孩子現在似乎是醒著的,從剛才開始就頻頻動著,在真奈美肚中踢來踢去。小孩子已經決定取名爲“杏樹”。只要再過一個月,就可以跟杏樹見面了。光只是這樣想著,她便忍不住笑出來。

“鈴鈐鈴……喂,真奈美?”

從電話筒那端傳來丈夫的聲音。

“俊介……你現在在哪里啊?”

“這個嘛,我現在還在學生家裏啦!”

“還在那裏啊?大概什麽時候回來呢?”

“嗯……應該會晚點吧?”

“晚點……大概多久?再拖拖拉拉的話,足球賽就要開始啦!”

“我知道,可是……其實是因爲他的父母親還沒回來。”

真奈美似乎可以看見手拿著電話,一臉困擾的俊介。

“這樣啊,小朋友怎麽樣呢?”

“小朋友?……已經睡著了。”

“喔,睡著了啊……真傷腦筋……今天就到此爲止算啦?”

“是想這麽做啦……可是……”

“啊--”

“怎麽了?”

“沒什麽,剛剛肚子裏的杏樹動了……杏樹也說希望爸爸快點回家。”

“這樣啊……爸爸也非常想回去……”

這個時候,玄關傳來門打開的聲音。

“啊,好像有人來啦?”

真奈美說著並看向玄關。

“誰啊?”

“應該是藤野太太,剛才在電話中,她說要借我‘教父第三集’的錄影帶。”

“喔,那麽我等下再跟你聯絡。”

“嗯,要記得喔!”

挂掉電話,真奈美往玄關方向問著“哪位?是藤野太太嗎?”她摸著肚子,發出“嘿咻”的聲音站起來,往廚房前面的玄關走去。

在沒有上銷的玄關門旁,有個從未見過的男人站在那裏。

“啊!請問有什麽事嗎?”

“小林……真奈美女士嗎?”男人的聲音相當低沈且有點沙啞,實在很難聽清楚。

“請問俊介先生在嗎?”

“他正好不在家……恩……請問你是?”

“我叫佐伯。”

“佐伯先生?”

“你沒聽過嗎?我是佐伯剛雄。”

說完後,男人背著手將大門關上並上了鎖,再挂上鎖鏈。接著,穿著鞋就踩進屋裏。

“你到底有什麽事,別隨便闖進別人的家!”真奈美本能的往後退,“我要打電話給警察啦!”

看見男人從包包拿出的東西,真奈美髮出慘叫聲,那粗壯的的手中,拿著尖銳的厚刃菜刀。

“喔,真奈美小姐……你懷孕了啊!”

男人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直盯著真奈美的肚子並如此說,那散發著油光的臉露出扭曲詭異的笑容。

即將喪命的瞬間,真奈美感覺到自己的肚子被撕裂開來。然後,似乎聽到女兒--預備取名爲“杏樹”的女兒--那微弱的初啼聲。

但是,真奈美卻無法看到女兒。之後,眼前一片漆黑,就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到了。

小林

挂掉真奈美的電話後,小林俊介把行動電話放進襯衫的胸前口袋。在沒有開燈的屋內,已經開始變昏暗了。方才無言低著頭的佐伯俊雄,現在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真傷腦筋。”

小林自言自語著,他四處隱約看著已經變暗的屋內,不經意的朝腳邊一看,注意到那裏掉著一張看起來像是縐成一團的相片,撿起了它並放在桌上攤平。

那是佐伯俊雄跟看似雙親的三人合照的相片,抱著小黑貓的俊雄站在中間,後方站在左側,體格結實的男人應該是父親,而右側有著一頭長髮,身材纖細的女人應該是母親。大概是在初春的時候照的吧,三人身後,有棵盛開的櫻花樹及如雪片般漫天飛舞的花瓣。

相片中的俊雄,帶著那熟悉的笑容,而父親,母親也都溫柔的微笑著。母親……就是在入學典禮那一天喊著“小林老師”前來打招呼的那個女人……對,沒有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是……

--她就是川又伽椰子。

他再次想起,這個女的應該就是跟自己一起上課的同班同學:川又……伽椰子……川又伽椰子……川又伽椰子……但是,不管再怎麽想,小林還是只能想起一個女生的模糊身影,他對班上的其他同學都記得相當清楚,而且跟每個同學都還有一些回憶,就只有這個叫川又伽椰子的女生,記憶中幾乎是毫無印象。

“川又伽椰子……難得又再見面,想要跟你多聊聊……”

就在小林喃喃自語時,從屋內某處又傳來“喵--嗚--”長長的貓叫聲。

“喵--嗚--”

莫名感到不舒服的小林站起身來,留下躺在起居室沙發上睡覺的小孩,輕輕的走到走廊,在空無一人的屋內緩慢的走動察看著。

“喵--嗚--”

又聽到貓叫聲,到底在那裏呢?

廚房裏的食具櫃翻倒在地,應該擺到櫃裏的盤子、玻璃杯跟碗散落一地,拉門上面有像是用拳頭捶了好幾次所造成的破洞,而牆壁則留下穿鞋印。原本應該是放在冰箱的肉、魚跟雞蛋摔的滿地,並且開始散發出惡臭的腐敗味。不管怎麽說,這都有違常理。

這個家發生了什麽事嗎?俊雄的父母親真的只是外出嗎?

小林抱著疑惑的回到起居間,然後--

原本睡在沙發上的小孩不見了。

“……俊雄………俊雄。”

小林邊呼喚著小孩的名字,邊在屋裏四處尋找。

“……俊雄……俊雄。”

廚房,客廳、供奉神位的小房間、廁所、浴室……一樓都查看過了,但還是沒發現俊雄的蹤影。

“……俊雄………俊雄。”

小林爬上通往二樓的樓梯,這個時候,從二樓傳來小孩說話的聲音……接著,聽到極爲微弱的女人說話聲。他屏息凝神,躡手躡腳的爬上二樓,聲音是從樓梯旁的房門另一端傳出來的。

“……媽媽,你去哪里了?現在小林老師來了喔……媽媽,我畫的畫棒不棒?小林老師也說我畫得很好……小林老師說想見媽媽……沒關係啦,爸爸現在不在家,真的啦!所以,出來沒關係的……爸爸殺了我的小瑪,用折叠刀將小瑪背後的毛皮給劃開,把它殺死了……其實爸爸他並不喜歡我……媽媽、我真正的爸爸是小林老師嗎?……”

仔細聆聽,可以聽到小孩說話的聲音。但是,回答的女人聲音因過於低沈,又像是在耳邊說話似的,根本就聽不見在說什麽。但可以確定的,在裏面的是個女人。

“俊雄……”小林站在門前呼喚著,“俊雄……俊雄,我要進去啦!”然後將門打開。

這裏似乎是俊雄的房間,牆壁貼了幾張用黑色蠟筆畫貓的圖畫紙,地板上也散落幾張畫有貓的圖畫紙。但是……在這個房間裏就只有俊雄一個人,剛剛明明聽到有女人輕聲低語的聲音,但現在卻沒看到任何影子。

“……俊雄。”小林叫喚著。

但俊雄就像完全沒發現小林進到房間似的,繼續在攤開於地板的圖畫紙上,用黑色蠟筆畫著畫;那張也是貓的畫--好多好多貓頭並排著的畫。

“俊雄……剛才你是不是在跟誰說話啊?”

雖然小林開口詢問,但或許是沈迷於畫畫,那孩子連頭都沒擡起來。

感到疑惑的小林環視著房內,房間裏真的全都是貓的畫、從盆栽迸出貓頭的畫、貓一半的身體如煙霧般從牆壁及天花板縫隙飛出的畫、在漆黑當中浮現出幾對像貓眼睛的畫。

歪斜的貓就像孟克(EdvardMunch)的畫。完全看不出這是純真的孩子所畫的,畫中充滿著超現實及魄力,以及說不出的恐怖氣氛。

“你媽媽他們……好慢喔!”

小林跟正坐在地上畫畫的俊雄說,“老師今天真的很想見你媽媽一面……”

然後--原本低著頭的俊雄,突然看向天花板,接著聽到“……小林”的女人聲音。

微弱、非常小的聲音,但這絕對不是聽錯了。“……小林”

沒錯,真的聽見了,從哪里呢……到底從哪里傳來的?……

他走出那孩子的房間,到走廊上四處察看各處,此時,身後的門發出嘰一一的聲音,門往裏面打開了。

像受到誘惑般的,小林走進敞開的門。

那裏像是佐伯夫婦的寢室,窗上挂著灰褐色窗簾,並擺置著大型雙人床,地板則散落著繩子及折叠刀,並殘留著像是滴到醬油或調味醬的黑色斑點,但這裏並沒有人影。

小林打開牆壁上的開關,但奇怪的是,房間的燈沒有亮。

他悄俏的踏進房間,這是第一次進別人的寢室,小林不禁想象自己的同學伽椰子在那張大大的雙人床上,全身亦裸的跟丈夫做愛。

在寢室的一角,有張桌子擺著套上防塵套的電腦,電腦旁邊有本咖啡色剪貼簿及幾張相片,相片上的人都是穿著白色衣服、留有一頭長髮的女生。

……川又……伽椰子。

小林清楚的記起,總是獨自一人待在教室角落的女孩身影。沒錯,她是川又伽椰子。

他把相片放回桌上,接著拿起剪貼簿。雖然知道偷看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但或許是不可思議的好奇心驅使,小林慢慢翻開剪貼簿。簿子的內容是用不甚好看的手寫字寫的,並有幾幅畫得不太好的插畫。

--小林。

咦?

小林的視線定在上面的“小林”兩個字。

在剪貼簿沒有畫線的空白頁上,寫滿了“小林”的文字。

“……今天又跟小林四目相對,就像心臟快要裂開似的心勸不已,魚在我腦袋裏游泳……小林今天又在常去的書店看漫畫,那是小林常常光顧的店,找總是先繞到前面去等他……今天,小林沒來學校,因爲擔心所以拿著登記在班級名簿上的住址,去他的公寓查看,雖買了花束,但實在不敢去敲小林家的門就這樣站在小林家的窗戶外面好幾個小時,好幾個小時,祈禱他的病能夠痊愈……”

小林倒抽一口氣。回想起在入學典禮那天,穿著白色衣服低著頭說“……小林老師”的女人身影。並不是刻意要想起什麽的,但她的身影卻硬是在腦海中擴散開來。

“……那個叫綠川真奈美的女人,我無法忍受她勾引我的小林,小林根本不可能會喜歡上那種愛慕虛榮的女人……小林不太會喝酒,但經常會逞強的喝過量。所以昨天也在店前的街道上吐的亂七八糟,但是,我卻不能幫他拍拍背,不過,我希望他知道,就算是小林的嘔吐物,我也可以吃下去,綠川真奈美一定不行,而我卻可以……我跟那個女人不一樣,所以沒辦法像她那麽露骨的去接近小林,可是小林應該明白我的心情的……今天的午餐,小林選了三百七十九的學校的A定食,之後,喝著自動販賣機的可樂,跟鈴木及佐藤閒聊到一點半,接著,綠川真奈美刻意的經過小林面前,約他去咖啡廳,我跟在他們的後面,然後,親眼目睹他們兩人在咖啡廳桌予下雙手互握著!……今天早上,跟往常一樣在小林家門前等他出采,卻看到綠川真奈美那女人跟小林牽著手走出來!在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本能的蹲下來。那個女人,不能原諒!絕對不能原諒……”

完全不知道。這個叫川又伽椰子的女生仰慕著自己……如此愛著自己……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但是--卻絲毫沒有湧現愉快的心情,反倒讓小林覺得,這個女人有點恐怖,他心中湧起一股異樣不舒服的厭惡感。

總是在某處監視著自己的女人,簡直就像跟蹤狂,如影隨形的躲在自己身後,並把自己所有行蹤清楚記錄下來。“……是什麽樣的女人啊?!”

自言自語的小林,不經意的將剪貼簿放回桌上,緩緩的往後退,正想離開佐伯夫婦的寢室時--

“小林--”又聽到女人微弱的聲音及東西掉下的聲音--是從壁櫥傳來的,他清清楚楚的聽到了。

“小林--”

雖然他口幹舌燥、雙腳顫抖著,但是,但又不能不去確認。

小林輕輕的走近壁櫥,才發現壁櫥門上貼著膠帶,這一點剛剛完全沒注意到,到底是誰爲了什麽做這種事呢?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小林撕開了那塊膠帶,然後,戰戰兢兢的將壁櫥門拉開,瞬間,胡亂被塞進的棉被滾了出來,掉在小林的腳邊,而那個棉被上,染有醬油之類的調味醬痕迹。

沾到醬油之類的調味醬嗎?

其實小林心裏明白那裏沾染的並不是醬油或什麽調味醬,而是……

不過,小林卻不想承認。的確,那不是醬油或調味醬……而是血……人類所流的血……只是那種異於尋常的事情,他無論如何說什麽都不想承認。

他小心翼翼的窺伺壁櫥裏面,裏頭卻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但壁櫥的天花板好象被拆下一塊。定睛一看,在那一邊--天花板上面--可以看到有個被塑膠袋包起來的東西。

他抿著乾燥的嘴唇,把手伸進褲子的口袋,取出一個打火機緊緊握著。再一次抿嘴唇之後,他將打火機點亮了。

爲了讓火光能夠照亮被拆下來的天花板另一端,他拿著打火機儘量的靠近,在那裏--

在那裏,有張女人的臉。

剛雄

用厚刃菜刀將女人的腹部切開,再強行取出來的胎兒似乎已具備呼吸的能力、在那一瞬間,全身滿足鮮血的胎兒發出“哇--”微弱又纖細的哭聲。

……這傢夥,還想活下來啊……就算遭受這樣的待遇,還想活下來啊。

剛雄內心湧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及焦躁,他把沾滿血的拇指塞進胎兒的口中……只要這麽做,就足以讓胎兒的氣管塞住。

初來到這個世界,只呼吸了幾次的胎兒--這個應被取名爲“小林杏樹”的胎兒--也許原本可以活個八十年以上,甚至長命百歲;原本可以去愛人、享受人生,可以看到自己的子子孫孫,甚至是曾孫的一條生命,在這一刻,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斷得一千二淨,一命嗚呼了。

他抱起渾身是血的胎兒,擡起頭來,看到眼前的桌上有具白色電話,他用那雙沾染鮮血的手一把抓起它,在這個電話主機座上,貼了張小紙條,上面記載電話速撥的細目,在速撥鍵“01”的地方寫著“俊介·行動”。

剛雄手握著話筒,看著腹部被剖開,倒在地板上的小林真奈美的模樣,她也全身是血,茫然睜開的眼睛,跟死前一樣看著天花板。說真格的,她這張標致的臉蛋和可比美服裝模特兒的身材,就這樣殺掉是太過可惜了點。

剛雄突然想起真奈美在被殺前,好象說過丈夫現在去學生佐伯俊雄的家。

對了,小林現在在那個家,伽椰子也在那裏的家。

“……對了……也要告訴小林老師這件事……”

滿臉都是血及油汗的剛雄,露出醜陋扭曲的笑容。

小林

這是……川又伽椰子。

天花板上面,仰躺著的女人滿臉是血,空洞的眼睛張開著。

“啊--”

小林呻吟著,這個時候,從天花板縫隙垂下的黑色長髮,反射著打火機微弱火光。

“啊--!啊--”

小林因呈現半瘋狂狀態而大聲喊叫,並跌跌撞撞的沖出佐伯夫婦的寢室,他不停叫著“俊雄!俊雄!”然後迅速跑到隔壁的小孩房,從背後一把抱起仍用黑色蠟筆在圖畫紙上畫畫的俊雄,喊著“不能再待在這裏了!”就這樣恍恍惚惚的跑下樓。當他抱著俊雄跑到玄關,說著“走了!”正想穿鞋的時候,胸前口袋的行動電話發出“LstChristmas”的旋律。從電話鈴聲他就可以知道是真奈美打來的。

一瞬間,他有點猶豫不決,可是還是接起電話,“喂!”

他呼吸急促的喊著,“喂,真奈美!真奈美!”意外的,不是真奈美。

“……小林老師吧?”

可以聽到從電話那頭傳來如喘息般的男人聲音,“……我是佐伯……佐伯俊雄……伽椰子的丈夫。”

電話中的男人聲音像在喘息似的,很難聽得清楚。

“……小林老師,現在……你在我家吧?……已經見到伽椰子了嗎?……在二樓的天花板上面,對吧?……如果還沒見到的話,請一定要去見見她,她呢,非常非常喜歡小林老師呢……”

男人斷斷續續的說著,刹那間,小林忽然明白就是這個男人殺了自己的妻子伽椰子,他的腦海浮現出二樓壁櫥天花板上面睜著眼睛死去的大學同學的臉。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29:07

小林想不出該如何回話,只有心臟在猛烈的跳動著。

“……從今而後,俊雄就請小林老師多照顧了。”

又聽到男人的聲音。

“你……在說什麽啊?”

如呻吟般,小林終於說出話了。

“難道不是嗎?因爲俊雄是小林老師的孩子……到現在爲止,都是我代替小林老師養育俊雄的……所以,差不多是該交接的時候了。”

“……代替我?……交接?”

小林根本聽不懂男人在說什麽。腦海中,只有死在天花板上,睜著眼睛的川又伽椰子的臉在打轉。

電話中的男人,並沒有回答小林的疑問,只是低聲笑著。

“啊!對了……小林老師……小孩生出來了喔!”

“……生出來?……什麽生出來了?”

小林反射性的再問一次,緊接著,他立刻明白這通電話是從自己家裏打來的,當場愕然失色。

沒錯,剛才他的行動電話鈴聲,確實是真奈美最喜歡“LastChirscmas”的旋律。這樣的話……這樣的話,現在這個男人就在小林夫婦的愛的小窩——住宅區205號室!現在,這名自稱是川又伽椰子丈夫的男人,正握著真奈美經常使用的那具白色電話。

“是小林老師的小孩喔……小林老師跟漂亮太太的小孩……啊,她沒有小雞雞耶……也就是說,是個女孩子……唉,真是讓人羡慕,小林老師,我也希望第二胎是女孩呢……”

說完後,男人發出尖銳的笑聲,源源不絕的,像是發瘋似的一直笑著。

這一刻,小林全身無力,眼前一片黑暗,他雙膝跪地,當場崩潰。

不知道理由,完全不知道爲何會這樣,但是,佐伯伽椰子的丈夫殺了小林最愛的妻子真奈美,以及她腹中的女兒。將她們與即將面臨的未來時光,水遠的斷絕開來。

……我不能再見到真奈美了……無法再聽到真奈美的聲音、再看見她的笑容、再緊緊抱著她纖細的身體……連即將誕生的女兒的臉也無法看見了……

小林蹲坐在地板上,身體靠著玄關的牆壁,失魂落魄的看著天花板,整個人心神恍惚,完全與現實脫節。

什麽壞事都沒做過的我,爲什麽?……爲什麽只有我?……是夢這一定是夢……不可能有如此沒道理的事……不能允許發生這麽奇怪的事……。

不曉得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多久,或許是三十秒、還是五分鐘,又或者是更久更久的時間。小林忽然發現站在身旁的六歲孩子,撿起他掉在地板上的行動電話,拿著應該沒有接通的電話,放在耳邊並說,”媽媽……你要過來嗎?恩……恩……知道了。”接著--從二樓傳來巨大物體掉下的聲音。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二樓。

來了--

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從漆黑一片的樓梯上,嘶、嘶--嘶--嘶--傳來像是拖著濕答答的塑膠袋聲。

來了?是什麽呢?

小林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他蹲坐在地板上,擡起頭茫然的看著樓梯。樓梯中間有塊呈直角的轉彎處,所以不能直接看到上面。但是,似乎是一種皮膚濕濕黏黏的生物--譬如說是大型山椒魚,或大到難以置信的鼻涕蟲--正準備從樓上下來。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這不是錯覺,他也沒有聽錯。

小林繼續盯著樓梯看,然後……然後一個令人無法置信的物體下樓了,他真的看到了。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從樓梯轉角的陰暗處,“那個東西”出現了,一隻又大又紅的鼻涕蟲,沒錯,非常巨大的鼻涕蟲。不過——不過,那只鼻涕蟲附著一顆女人的頭,一顆沾滿鮮血的長頭髮,女人的頭,附著在上面。

“那個東西”是--染滿鮮血的頭在下面,拖著緊緊纏繞住身體的半透明塑膠袋,像是芋蟲般的下樓了。是人嗎?--不、看起來不像人,她的額頭橫向裂開一個大大的口子,充血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黑長髮纏繞在脖子及身上,嘴唇腫大著,下顎滴著血。那個,簡直就是怪物!

“那個東西”以半透明塑膠袋包裹的身上,沾著黏黏滑滑的血反射出光亮,從半張開的嘴巴中,也滿溢出黏稠的鮮血,而喉嚨則斷斷續續發出“……啊……啊……啊……啊……啊……啊……”的聲音,她緩緩的、一步步的下樓了。

“嗚哇--”

小林仿佛失聲般的慘叫著,然後,坐在地板上的他,拼命的向後退。

“……啊……啊……啊……啊……啊……啊……”

滴落在樓梯上的鮮血,迅速的流向小林的身邊。“那個東西”將慘白纖細、沾滿鮮血的手,直直的往小林伸去,看來像是受到多次毆打而腫脹的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麽的蠕動著,而從嘴巴則不斷流下血液。

“嘶、嘶……”

小林呻吟著,坐在地板上不停的往後退。然後,這個時候“那個東西”的嘴型像是在叫“……小……林……”

--小林。是的,“那個東西”的確是那樣說。

“哇!別過來……別過來!”

“……小……林……”

到一樓的“那個東西”伸出手,指尖碰觸到小林的腳。

“不要!別過來!”

“……小……林……”

“那個東西”倒臥在地板上,如蛇一般的擡起頭,用乞憐、哀求的眼神盯著小林看。

“……我不認識你!”

小林不停的踢著“那個東西”的手,“我根本……不認識你!”

瞬間,“那個東西”滿是鮮血的臉突然大變。是的,從乞憐、哀求的表情變成快要哭出來,失望的哀傷表情……然後,再變成怨恨、憤怒如鬼一般的臉。

--去死吧!

並非聽到了聲音。但是,在那個瞬間,小林清楚的聽見發自“那個東西”的意志。同時,也覺悟到自己無法逃走的命運。

剛雄

仿佛是沖進敵陣的足球選手,佐伯剛雄抱著胎兒雙手高舉。接著,重重的將胎兒摔在橫躺在地,已經死去的小林真奈美身邊。發出砰地板聲,血淋淋的胎兒摔在滿是血漬的榻榻米上,就像消了氣的足球般微彈了一下,接著翻滾好幾次,然後停了下來,在榻榻米上留下新的血痕。

“去你的--”

丟下這句話後,剛雄把雙手沾染的血迹擦在屁股上,然後轉過身,走向玄關。

原本仍無法原諒背叛自己的伽椰子,但在殺死伽椰子的愛人小林的妻子,並將其肚子剖開把胎兒拿出來之後,氣卻有點消了。

“真是活該……去你的!混帳!”

他惡形惡狀的穿過狹窄的廚房,接下來輪到應該還在自己家裏的小林老師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從背部中央延伸到腹部的位置,有一股異樣的劇痛穿透過去。

“嗯--”

他因劇痛而發出呻吟,並彎下腰去,尖銳的刀鋒從腹部中央穿出,襯衫瞬間被鮮血渲染。

他本能的回頭看。

就在眼前,他滿身是血的妻子--伽椰子站在那裏。

“……伽椰子……你……爲什麽會在這……?”

他伸手去觸摸背部,在那裏,應該是插在小林真奈美身上的厚刃菜刀,深深的刺進自己的身體。

隨著血液的噴出,剛雄全身逐漸變得無力,不知不覺的跪了下來。慢慢的,癱倒在地上。

“……爲什麽,你會在這裏?……爲什麽?……”

血液不斷從喉嚨湧出,已經不能再開口說話了,他明白隨著噴出的血液,生命也一起流逝。在迅速變窄的剛雄視線一角,妻子伽椰子微笑著。然後,那也是佐伯剛雄看到最後的光景。隔天,因小林俊介無故休假而感到懷疑的一名同校老師,前往小林居住的住宅區--205室拜訪,而小林家則大門深鎖。

這個同事按了好幾次門前的電鈴,但卻沒人回應,因內心感到非常不安,他便找了住宅區的管理員,一起拿著備用鑰匙打算將門打開,不過,門卻從裏面挂上了安全鐵鏈。

安全鐵鏈是無法從外面挂上的,這也就是說,有人在屋內。但是,不管在屋外是如何的呼喊,也沒有人回應,而且不時從室內飄出腥臭味。

於是小林的同事及住宅區的管理員,在這種狀況下無奈只好報警,趕來的警察把安全鐵鏈剪斷,進入屋內,眼前卻出現無法置信的場面。在屋內,一名女子。被劃破腹部,一名男子被厚刃菜刀刺穿背部,還有一具女嬰屍體躺在地上。

該名女子是小林的妻子真奈美。到現場查證的刑警們,推測殺害真奈美、並用厚刃菜刀劃破其腹部取出裏面胎兒的就是那名男子,但是--該名男子到底是被誰殺的,刑警們也不明白。

所有窗戶都從裏面上了鎖,而大門則不光是上了鎖,還加上安全鐵鏈。換句話說,屋子是處於完全密室的狀態。從現場狀況來看,並沒有任何蛛絲馬迹可顯示被劃破腹部的小林真奈美曾追到那名男子身後,再把刀刺進他背部的迹象。更何況,從插在男子背後的那柄厚刃菜刀的刀柄上所采下來的指紋,並不是小林真奈美的。

終於,查出男子的身分了,這名男子叫佐伯剛雄,現年三十四歲,是名插畫家,住在距離小林住宅區約十五分鐘腳程的地方,於是檢察官立刻前往佐伯家。接著,又陸續發現死在玄關的小學老師小林俊介,以及棄置在二樓天花板上佐伯剛雄的妻子伽椰子屍體。

佐伯伽椰子的死亡原因疑似爲出血性休克致死,在她的身上發現數十處刀傷、數十處撞傷,以及左腳及右手骨折。而凶案發生的第一現場則推斷在血染遍整個地板的二樓寢室。

不過,小林俊介的死因並不明確,從他身上沒有發現任何造成死亡的原因。

“這樣的屍體是頭一次看到。”前來驗屍的法醫感到不可思議的搖搖頭,“到底死因是什麽呢?完全查不出來。”

其他還有沒有答案的事情,小孩子就是其中一個。佐伯剛雄跟妻子伽椰子膝下應該有個六歲大的長男佐伯俊雄,原是小林俊介班上的學生,可是,那個孩子竟行蹤成謎。警方將屋裏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包括放著母親伽椰子屍體的天花板上面都仔細的搜查,但不管再怎麽找,還是不見那孩子的蹤影。

佐伯家二樓的寢室跟小孩房的壁櫥門上面,所有的門縫都像封死似的粘上好幾層厚的膠帶“寢室的壁櫥留下小林曾撕掉膠帶的痕迹”。從指紋化驗出的結果得知,貼上膠帶的人應該是佐伯剛雄,而且由此可推測,貼上膠帶的目的是爲了關住某個人。但是,壁櫥裏當然沒有任何人,天花板上面除了伽椰子的屍體外,也沒有其他人。

隨著更進一步的搜查,重重謎點不但沒被解開,反而有越陷越深的現象,尤其當他們查出刺在佐伯剛雄後背的那把菜刀刀柄上的指紋是誰的以後。

“這到底是什麽跟什麽啊,完全搞迷糊了。”

參與搜查的刑警們皆如此說著。

在佐伯剛雄背後那把刀的刀柄上的指紋,竟然是,應該已經死在自己家裏天花板上面的佐伯伽椰子!

一八九三年六月二十二日下午三點三十四分,英軍的旗艦“維多利亞號”在前往地中海非洲北岸的黎波裏港時,因與其他戰艦發生撞船事故而沈沒,在這個事故當中,包括艦長薩喬治妥拉伊翁提督在內,還有許多船員也在此事故當中喪生。

就在發生事故的當天,妥拉伊翁的妻子在倫敦伊士頓廣場的大宅中,邀請許多賓客舉行盛大的派對。

大概在午夜三點半過後,召開派對的宅邸裏,一位女賓客看見妥拉伊翁提督經過起居室,便跟他打招呼。不久之後,她將這件事告訴正在貴賓室招待賓客的女主人妥拉伊翁夫人。

“我不曉得你丈夫在家呢!”

“沒有啊……他不在家啊!”夫人懷疑的搖搖頭。

“可是……就在剛才,我在起居室看到他了啊……”

“不可能的啊!我丈夫現在正在維多利亞號上面執行勤務呢!”

不過,在旁邊聽見對話的其他女性,也說“就在剛才,我也看見你丈夫了啊!”

“我點頭打招呼,你丈夫也帶著笑容跟我點頭呢!”

“……真的?”

“唉!絕對沒錯。”

“那個……剛剛我也在走廊跟提督擦身而過,也打了招呼……”

另一名男賓客也如此說道。

於是半信半疑的妥拉伊翁夫人,便跟客人們分頭在家中尋找他的丈夫,但是,當然沒看見妥拉伊翁提督的身影。然後,就在數小時之後,提督于維多利亞號沈沒事故當中罹難的消息,傳到了夫人的耳裏。

維多利亞號沈沒的原因立刻就察明清楚了。但是,那個時候妥拉伊翁提督在自己家裏被目擊的謎,至今仍未解開。

和美

“你看,是不是很便宜呢?”

德永和美用拳頭敲著不久前才重新糊上壁紙的牆對丈夫說道,“離車站這麽近……這麽寬敞……價格又是這樣便宜,絕對值得買。”

“是這樣沒錯……但是……會不會太便宜了一點啊?”

站在和美身邊,四處查看屋內狀況的德永勝也著實感到疑惑,此時,同行的房屋仲介業務小姐則陪著笑臉說,“是啊!不過,因爲這間房子的屋齡比較久嘛!”

這的確是間很老舊的屋子,應該是在很久以前蓋的吧!屋內雖然已重新裝潢,榻榻米也已經換新,但外觀的油漆卻是斑駁不堪,排水管傾斜。外牆缺了一塊。就算如此,但考慮到這裏有這麽寬廣的土地及絕佳的地理條件,任誰也不敢相信會有這麽便宜的價格。

“即便是中古屋,價格也實在太低了吧!爲什麽會這麽便宜呢?”和美詢問房屋仲介的業務小姐,“難道說,之前這裏發生過殺人事件……”

“怎麽可能!”這個穿著淺綠色迷你裙套裝的年輕小姐,挑起那細長的月牙眉,眨著那塗上厚厚睫毛膏的睫毛微笑著,“這真的是很實惠的房子,我想不會有那樣的事才對。”

“那麽,爲什麽會這樣便宜呢?”這次換丈夫勝也開口問。

“嗯,到底是爲什麽呢?”這名業務小姐歪著頭困擾著,耳垂上的耳環閃閃發光,她從未被告知陸陸續續發生在這棟房子的詭異事件。

外面吹拂著春風,但這棟許久未有人居住的房子內卻有如冬天般的寒冷。這三個人--德永勝也跟和美,以及房屋仲介公司的業務小姐--從一樓到二樓慢慢的參觀屋裏各處,樓梯位於玄關旁,並無牆面阻隔,因此從這裏可以看見二樓房間的窗戶。

三人爬上陡斜的樓梯時,在窗戶邊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影,是個身著白色衣服,留有一頭長髮的女人--但是,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那個女人的存在。

二樓並排著兩間相同大小的房間,一間是鋪著地板的洋式房間,另一間則是鋪著榻榻米的和式房間。洋式房間應該原本也是和式的,但在整修的時候改裝成洋式的吧。

在房間一側是和式拉門,那裏應該是壁櫥吧。

“嗯--”勝也沈吟著,雙手交叉在胸前。

“……真難抉擇。”

德永勝也三十四歲,妻子和美二十八歲,兩人在去年春天才剛結婚。

勝也所任職的塗料公司規模並不大,薪水也稱不上豐厚,所以原本連做夢都不敢去奢望在都內能擁有一間透天住家。不過,如果是這個價格的話,買下來應該不成問題吧!雖然付貸款的確不是件輕鬆的事,但是--從數個月前開始跟罹患老人癡呆症的母親同住,再加上年底即將誕生的小孩,或許真的需要這樣寬敞的空間。

“買不買,一定要馬上做出決定嗎?”

勝也盯著房屋仲介業務小姐的臉問,她看起來就像等下要去六本木俱樂部上班的樣子。

“是啊,因爲先下訂的人先贏……像這樣的房子,大概立刻就會有其他買家競爭了。”

這名業務小姐歪著那張塗滿厚厚一層粉底的臉微笑著,挂在耳垂的耳環又在閃閃發光。參觀完二樓之後,他們又再下樓回到玄關。此時,和美注意到散亂的擺放在玄關鞋櫃上面的幾封信。她不經意的拿起來,看了一下收信人的名字。放在鞋櫃上面的信件的其中一封,寫著“佐伯剛雄先生收”另一封則寫著“佐伯伽椰子女士收”,還有寫著“村上典子小姐收”及“北田洋·良美賢伉儷收”的信件。

“……這是?”和美問,“啊,應該是之前住在這裏的人吧!”房屋仲介的業務小姐連忙回答“請先放在那裏,等下我再來處理。”

佐伯剛雄,佐伯伽椰子,村上典子,北田洋、北田良美……這些人已無一幸存了。不過當然,他們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屋內四處都充滿寒意,尤其是樓梯下面附近更是冰冷。光是站在那裏,全身就會不寒而慄,但和美覺得這只是風灌進來吹向天花板的關係。

不,或許和美真的注意到了,對於飄散在屋子裏的異樣氣氛,和美說不定已經隱約的感覺到了,但是,想買這間房子的欲望卻讓她的直覺遲鈍了。

“沒關係啦!買啦,買啦!像這樣的房子是不可能會再有的,老公,買啦!”

對擡頭望著陡峻樓梯思考中的丈夫,和美遊說著。是的,和美想要買這間房子。不!還不如說是她無論如何都想搬離日前住的公寓。如果繼續在那間又老舊又狹窄的公寓裏,跟老人癡呆症的婆婆一直住下去的話,她一定會發瘋的。

“說的也是……那麽就……決定買吧?”

勝也說完後,房屋仲介的業務小姐低-下頭說“謝謝您”。散發出光澤的棕色頭髮,散落在她清瘦的肩上。

“太好了!”

和美高興的微笑著。然後,就在正上方--玄關上方挑高的窗後,穿著白色衣服,留著一頭長髮的女人,也跟和美一樣高興的微笑著。

德永家連忙決定在三月下旬的星期天搬家。他們預備把二樓的西式房間當作夫婦寢室,因此把黃銅制的大型雙人床放在裏面;而勝也母親幸枝的房間,就選擇一樓的和房,至於在二樓夫婦寢室隔壁的房間,則是準備給年底出生的小孩作爲兒童房的。

“婆婆,這裏是我們的新家喔!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住在這裏了。”

德永和美牽著婆婆的手,將玄關門打開。

在這一瞬間,原本面無表情的婆婆,瞼上表情突然出現明顯的變化。幸枝像是痙攣似的睜大雙眼,雙頰抖動著,身體僵硬起來,已經老化的雙腳在門前停止不動。

“怎麽了,婆婆?我們進去吧!”

和美催促她進去,但婆婆的身體仍僵硬著,根本不想踏出一步。

“呼--”

和美大大的歎了口氣,看著婆婆。心想,又開始了。才六十七歲而已,但勝也的媽媽卻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

前年秋天,原本久病不愈的公公過世了。或許因爲這件事,讓長期間獨力照顧公公的婆婆緊繃的神經突然斷了。公公的喪禮過後不到半年,這次換成婆婆罹患老人癡呆症。雖然暫時請看護來照顧,但在去年秋天,還是決定接來跟和美他們同住。

在兩房公寓中的三人生活,跟和美婚前所想象的新婚生活實在相差太遠。可能已經癡呆的婆婆不明白,但只要想到拉門的另一側有人時,做愛的時候就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於是總無法達到高潮。在假日的早上,赤裸的躺在床上盡情的享受魚水之歡,現在已經成爲夢想了。曾經有天的半夜,赤裸全身兩體交合的時候,婆婆突然把拉門拉開,那個時候,真的很想離婚回去娘家。

甜蜜的新婚生活真的非常的短暫。

她非常明白,人生有許多事情是不得不放棄的,這就是所謂的現實。但即便是現在……和美也覺得相當失望,自己爲何非得踏進這滿是荊棘的道路,她實在是難以明白。肯定的是,現在她還是非常愛著勝也。她心想,應該就是這樣的。但是,如果……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那麽,或許兩人就不會結婚。是的,其他更好的男人還有很多,更有錢的,能夠讓自己幸福的人應該還有很多。但是……“婆婆,怎麽啦?這裏是婆婆的新家喔。好啦,我們進去吧!”

盡可能壓抑住激動的語調,和美儘量溫和的又再說一次。但是,婆婆仍一動也不動,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用痙攣的恐怖表情看著玄關上面。

“婆婆,到底是怎麽啦?爲什麽這麽討厭這個家?”

牙齒已所剩無幾的婆婆口中念念有詞,但卻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麽。

“什麽!你說什麽?”

她無意識的加重了語氣。

“……我不要……有那個……我不要……那個在……”

婆婆不停重復著毫無意義的言語,這是經常發生的。

“有那個!究竟是有什麽!你不要太過分了……喂!老公!來一下,老公!”

和美終於發飈了,大聲地呼喚應該在家的勝也。“你快點來,婆婆怎麽也不想進這個家。老公!”

在這個值得慶祝喬遷之喜的日子;本來想至少今天一整天不要大聲吼叫的,但和美實在是沒辦法。

“老公,你在做什麽啊!老公!”和美像是發瘋似的不停的叫著丈夫,婆婆擡頭望著半透明的房間窗戶,重復喊著“……不要……那個在……”

婆婆幸枝當然有注意到--在二樓窗戶的另一側,有個身穿白色衣服,有著一頭長髮的女人正從上往下朝這裏看--那個女人對自己的家人懷著非比尋常的惡意及憎恨,以及莫須有的怨恨--接著,是今後自己將要面臨非比尋常的恐怖及不幸--幸枝本能的感覺到了。

但是,和美跟勝也當然沒有注意到。

從樓下傳來的東西碰撞聲把和美吵醒了。

確實有聽到聲音。樓下傳來喀擦喀擦、啪嗒啪嗒的聲音。一下子是門開開關關的聲音,一下子又是在走廊來來回回走動的聲音。接著是開冰箱聲,以及在浴室轉開扭緊水籠頭聲,還有在玄關穿鞋又脫鞋聲,和廁所沖水的聲音。一定是老人癡呆的婆婆在屋內晃蕩徘徊。

“婆婆在幹什麽啊!”

她刻意說的要讓躺在身旁打呼的勝也聽見。“三更半夜的,她到底在做什麽啊!”

她偷偷的擡起頭,查看勝也的反應。但是,勝也還是一樣的打呼著,睡得十分的香甜,看起來是不會醒過來的。

……那個臭老太婆,早死早好。

在心中如此咒駡的瞬間,和美覺得自己變成極端討人厭的那種人,不由得搖了搖頭。

在這幾個月,自己變成相當讓人討厭的人。在與婆婆同居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內心竟也有如此討厭的部分。沒錯,我原本是個好人,對誰都公平,對誰都體貼,是個受到大家喜愛,人緣好的人。可是,到底爲了什麽會變這樣……

被強烈的自我厭惡感驅使,和美擡頭盯著漆黑的天花板看。但是剛剛心中想的“臭老太婆,早死早好”的念頭卻無法消去。

樓下的腳步聲仍持續傳來。那個腳步聲最後開始慢慢的爬樓梯。似乎是要到二樓來吧。……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摔下去死掉就好了。

和美在心中半認真的如此希望著。

緩慢爬上樓的腳步聲,就像是拖著腳步在二樓走廊走著,一步步的朝這裏走近。喀擦,喀擦。像是拖著塑膠袋的聲音。然後,腳步聲在夫婦寢室的門前停了下來。就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看來,應該是將耳朵貼在寢室門上吧。到底打算做什麽呢?難道想聽兒子媳婦做愛時做發出的聲音?

“真討厭!”

說完後,和美把柔軟的羽毛被蓋在頭上,然後,爲讓混亂的心情緩和下來,於是開始去想即將在年底出生的孩子。

是男孩子嗎?還是女孩子?母親不安的情緒也會傳給腹中小孩的,所以要小心不要讓心情煩躁。

終於,腳步聲就跟來時一樣,慢慢的離開了寢室門外。

和美在廚房做著早餐。她在砧板上面切著醬菜,並將味噌放入水已經沸騰的鍋中。然後把烤魚翻面,又翻松剛剛才煮好的白飯。再將海苔稍微過火後切段,接著打顆生蛋到預熱好的平底鍋。

接連好幾天睡眠不足,使得她整個腦袋昏昏沈沈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搬到這個家已經一個月了,每天深夜婆婆都會四處徘徊。

“真是的……再這樣下去一定會發瘋的。”

在自言自語和美身後,穿著睡衣的勝也說著“早安”出現了。“啊--好想睡……好想再睡喔”,他憋住哈欠的說著。

“早啊!”

雖然和美盡可能爽朗的回應,但卻變成帶點歇斯底里的語調。但勝也連這件事也沒有發現。輕輕的拉開位於廚房旁邊,婆婆寢室的拉門,探頭查看裏面的情形。

“最近老媽睡得還蠻沈的嘛!”

見婆婆睡得安穩,勝也將和室拉門關上,如此說著。

“那是當然羅!三更半夜那樣的四處閑晃,早上當然睡得晚……真是的,又不是夜行性動物,真希望她能夠稍微收斂一點。”

和美滔滔不絕的說完後,勝也只是有點困擾似的笑了。

“老媽她,真的在半夜起來四處走動啊?”

“我不是一直跟你說嗎?老公、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啊!已經一個月了,每天晚上都這樣喔!”

就在這麽說的時候,她自覺自己的聲調提高了。但是,卻無法壓抑下來。“像你這種睡得很沈的人是沒關係啦,但你也替我這個睡不著的人想想嘛。如果再繼續下去的話,我一定會發瘋的。”

勝也呆呆的盯著和美喋喋不休說著的臉,最後只說了“真抱歉”後,便走了出去。只留下不愉快的氣氛。

和美又歎了口氣。

她也明白責備勝也似乎是搞錯了物件,勝也他也有在努力。不過,要是不找個人把怨氣發泄出來的話,總有一天會爆發的。

……早點死吧,臭老太婆。

瞪著婆婆的房間門,和美跟昨晚一樣在心中厭惡的咒駡著。但是--和美根本沒想到自己的願望不久後竟然會實現。

新房子比之前住的兩房公寓還要寬敞三倍以上,光是打掃就相當費事。好不容易把一樓打掃乾淨的和美,抱著沈重的吸塵器爬到二樓。她決定先從夫婦倆人的寢室開始打掃。

打開寢室門的同時,傳來一陣勝也微微的體臭味,和美不經意的皺起眉頭。接著,在那一瞬間突然出現“或許我們之間已經完了”的念頭,讓她在房門口裹足不前。

溫暖的春風吹動著寢室的棉制窗簾,從薄雲間透出柔和的陽光,照在木頭地板上,反射出光澤。夫妻畢竟還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吧!她呆呆的如此想著。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趕快打掃完吧。

和美在心中對自己這麽說之後,啓動吸塵器的開明。由於寢室只是用來睡覺的房間,所以並不怎麽髒。仔細的用吸塵器將雙人床下面掃乾淨後,不自覺的把壁櫥的門打開。在那裏--

沒有放置太多東西的壁櫥上層,有本咖啡色剪貼簿。那是什麽啊?

她拿下來並翻閱它。在這本因長期使用而顯得有點肮髒的咖啡色剪貼簿裏,寫滿看起來像是出自小孩之手的拙劣字迹。除了文字外,還有一些畫的很差的插圖,以及剪貼的相片散佈各處。看起來這似乎是某個女性的日記。

爲什麽這樣的東西會在這裏呢?

今天早上,在收放睡衣的時候還沒有看到。她疑惑的擡頭看著天花板,有一塊天花板被鬆開並移到旁邊,看起來剪貼簿應該是從上面掉下來的。

在天花板上面,不曉得還有沒有其他的東西?

雖然和美這麽想,但聰明的是她並沒有去確認。反而是坐在雙人床床尾,繼續把那本剪貼簿看完。

伽椰子--在十四年前,寫這本剪貼簿的是似乎是一個名叫伽椰子的年輕女性。

伽椰子?

和美出神的盯著牆壁的一點看。然後,回想起最初到這個屋子的時候,擺放在玄關鞋櫃上的信件的事。伽椰子。沒錯,其中有信件是寄給這個名字有點奇怪的女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女人以前一定住過這裏。

是怎樣的女人呢?

和美繼續翻閱著剪貼簿。上面寫著一個年輕女孩愛慕班上男同學的點點滴滴。“……今天,坐在前面的小林回過頭問‘對不起,川又同學,可以借我一根自動鉛筆筆芯嗎?’因太過突然讓我嚇一大跳,驚慌失措的只是點點頭,無法張嘴跟叫、林說到話……今天叫’林在學校食堂吃了c套餐。而我則坐在離不太遠的座位,也吃著相同的東西。跟小林-樣,在炸豬排淋上醬油而不是調味料……在他常去的書店等待,如所預料的,小林跟北野一起來了。我也如往常一樣,買了許多本小林翻閱過的書……”

在剪貼簿裏,貼著好幾張身材瘦高的年輕男生照片。每張照片人都很小,而且焦距都不准。這個男人大概就是“小林”吧。在和美眼中,他並不怎麽出色。

除了“小林”的照片之外,其他還有幾張女生(仿佛貼在小林身邊)的照片。長頭髮,有點陰沈又帶著靦腆感覺的女生。看來這個女生就是寫這本剪貼簿的當事者--川又伽椰子的樣子。

看起來不像是會受到歡迎的女生。和美如此認爲。雖然長得並不醜,但感覺有點陰沈。

那麽,之後兩人的命運究竟--

像是在偷窺別人的秘密似的,和美好久沒如此興奮了。橫躺在雙人床上面,她繼續翻著剪貼簿。

“……綠川真奈美那個女人,絕對不能原諒。那個女人怎麽可以對我的小林伸出魔爪?……今天,小林跟綠川真奈美走在一起。我感到焦躁不安,好象就要發瘋了,一整天,什麽事都沒辦法做……今天小林坐在校園角落的長椅上,跟綠川真奈美兩個人吃著便當,那是用可愛便當盒裝得滿滿的親手特製愛心便當。賤貨!綠川真奈美那個女人,儼然自己是老婆的模樣,還做什麽便當,真讓人火大……在班級聯誼的中途,在我去廁所的時候,小林跟綠川真奈美就離開了。去哪里了呢?我也從聯誼會偷溜出去,在街道上面四處尋找,最後還是找不到那兩人……”

喔!喔!和美心中如此想著。看來這個叫伽椰子的女人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

“……昨天終於拿到小林公寓的大門鑰匙了,因爲它剛好掉到小林所坐的椅子下,鑰匙上面吊著米奇的鑰匙環……今天用那把撿到的鑰匙,第一次潛入叫小林的家,小林家比想象中還要乾淨,廚房也收拾得非常整潔,牆壁上有很漂亮的版畫,屋內角落則放有觀葉盆栽,桌上擺了好幾張小林跟綠川真奈美的合照。我抱著懷疑拉開衣櫥的抽屜,結果裏面除小林的衣物外,還夾雜著女生的衣服及內衣褲,衣櫥裏也吊著那個女人的洋裝,裙子跟襯衫。一定是綠川真奈美的衣服沒錯。我怒火中燒,將桌上的照片跟綠川真奈美的幾件內衣褲(有可愛的設計及帶有性感蕾絲邊的)從小林家帶走……今天也潛入小林的家,第一次睡小林的床。被小林的氣味所包圍,我感到相當的幸福。從來沒有過這麽幸福的感覺。沈浸於如此幸福之中,而下小心耽擱了時間,直至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才醒過來。慌張的躲進床底下,幸運的是,只有小林一個人。那天晚上,我一直待在床底下看著小林……如往常一樣,躲在小林家的床底下,小林跟綠川真奈美竟一起回來。倆人並沒有發現我藏在床下面,然後就在我上面赤裸著身體做愛。一個晚上,好幾次、好幾次的翻雲覆雨。賤貨!無法原諒……昨晚,小林不知道我在下面而自慰著。聽著在頭頂上傳來床墊彈簧發出吱吱的聲音,我感覺得到小林現在一定在想著我。想象我赤裸的身軀及淫蕩的聲音……”

和美從剪貼簿把頭拾起。她覺得這一切太變態了,這個女人絕對不正常。競做到如此的地步,一定哪里不對勁,這樣簡直就像惡劣的跟蹤狂嘛!

但卻無法不繼續去讀。和美又開始翻閱剪貼簿。就如她所想的,川又伽椰子的戀情沒有得到結果,於是這名女子放棄“小林”也停止潛入他的屋子。然後,手記在此告一段落。

但是,在九年之後--距離現在五年前--手記突然又開始記載了。川又伽椰子兒子的小學導師,居然就是這個“小林”。

“……爲何偏偏小林就是俊雄的導師呢!啊!上帝,請幫助我。到底要我怎麽做?我應該怎麽做?啊!我的腦袋一片混亂……”這也未免太巧了吧!真的有這樣的事嗎?喜出望外的和美不由得微笑起來。

“……小林……小林……小林……小林……”

手記傳遞出伽椰子的戀情有死灰復燃的迹向。

接下來,接下來,會怎麽樣呢?

就像在看少女漫畫似的,和美興奮的翻閱著。但是,伽椰子跟“小林”的戀愛故事在她的兒子進小學之後的短短一個月就突然結束了。

“……今天,發現這本筆記的剛雄把我殺了。像發瘋似的憤怒,將我從樓梯上踢下去,把我綁在床腳,再三的侮辱、毆打、踹踢、欺淩後,以折叠刀把我全身千刀萬剮後殺死,再把我的屍體放入裝垃圾的塑膠袋,放在天花板上面……”

和美將臉擡起。

這個女人發瘋了嗎?根本不可能發生那樣的事,要是萬一,這個女人真的被丈夫殺害了……真的那樣的話,那這些究竟是誰寫的呢?

非常的有趣……不過,這並不是真實的故事。是這個女人捏造的事情或是小說什麽的。就算筆者被殺,但手記還是繼續下去。

“……在我被殺害後的第三天,剛雄抱著復仇的心;前往小林跟綠川真奈美(現在是小林真奈美)共同居住的住宅區。然後,在他們住的D棟205號室,以厚刃菜刀把綠川真奈美給殺了(真是爽快)之後,剛雄劃開綠川真奈美的肚子,強行取出裏面女胎兒也給殺了……在那之後,我把前來家裏查看俊雄情形的小林殺了並把他呼喚到我身邊。然後,再用厚刃菜刀也把小林家裏的剛雄給殺了……”

怎麽突然搞不懂是怎麽回事。和美如此的想。上面寫的是什麽啊,和美完全不明白。但是,手記仍繼續記載著。雖然已經不那麽感到有趣了,但和美無奈的接著讀下去。日期約在三年以前。

“……這個叫村上的業務員一家搬進我的家。冒冒失失的闖進我成長的家,一副這是屬於我的模樣,把家中的樣子改得面目全非。把在我出生之前就種在庭院裏的柿子樹,以及我把“小黑”埋葬在底下的櫻花樹都砍掉了。還把我在小學的時候所做的花壇也給拆毀,將我在中學時候種植的藍莓樹給整株拔起……村上一家是我的敵人。那些傢夥一副幸福美滿的樣子。就因爲有像那些獨佔幸福的人,幸福才不會眷顧到我……首先,我先襲擊長女柑萊並把她殺了。這個女孩,跟以前對我使壞的飯阪惠美非常像,所以,抱著復仇的心從屍體將下顎取下……殺了長男強志,順便把強志可愛的女朋友--田村瑞穗這個高中女生也殺了……殺了母親典子……殺了一家之主的村上啓一,村上家完全絕滅……”

這女人什麽心態啊!和美如此想著。就算這本手記是想象的(絕對是想象的),但是居然有這種想法,這個叫伽椰子的女人真的太變態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29:37

手記仍繼續記載著。這次的日期是去年的六月。

“……這對姓北田的年輕業務員夫婦搬進我的家。這個叫北田洋的丈夫很囉嗦,又喜歡撒嬌,真的是個討厭的傢夥。今天早上也跟妻子良美說‘換咖啡豆了嗎?不行喔,隨便就換掉。我們家一定要藍山咖啡,之前就這樣了’或是‘我不是說過荷包蛋要半熟的嗎’,盡說些毫無道理的話。這種男人讓我想起剛雄,讓我火大……所以,我拿著妻子良美的平底鍋打死了洋……側半邊的頭被平底鍋猛烈敲擊的洋,在地板上痙攣了許久。像是瀕臨死亡的蛇一樣,那個樣子看起來真有趣……我就這樣把洋的屍體留在廚房地板上。之後沒多久,也把良美給殺了。北田良美的身材高挑又是個美人,讓我想起那個綠川真奈美。會跟像北田洋這樣的男人結婚,應該也不是個正經的女人。所以,良美會被我殺死也是沒辦法的……”

北田洋?北田良美?

這兩個名字似乎在哪里看過。

在哪里呢?在哪里看過的呢?

認真思考後,和美感到愕然。沒錯,那些信件。我們第一次來看這個房子的時候,在玄關鞋櫃上面確實有寫著“北田洋·良美賢伉儷收”的郵件。

剪貼簿的手記仍繼續著。這次的日期,令人震驚的--竟是和美他們搬進這個房子的那天。……姓德永的業務員夫婦及丈夫的母親搬進我的家。那個叫幸枝的母親好象有點癡呆,但卻發現到我從二樓窺探,構成相當大的威脅……德永和美是個相當神經質的女人。總是提高音調大聲說話。而且老是欺負婆婆並對她使壞心眼。那個樣子,跟中學時代總是欺負我的野島由美惠很像……我殺了德永和美。然後,也殺了德永勝也……”

自己跟丈夫勝也被殺的日期,就是今天。

今天?和美的腦袋在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喉嚨感到乾渴,拿著剪貼簿的手劇烈顫抖著。

……這是惡作劇……一定是誰的惡作劇……不過,到底是誰呢?……是的。到底是誰,又是怎麽把這個放進壁櫥裏的……

和美將剪貼簿丟到床上。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如逃走似的奔出寢室。

勝也

德永勝也手肘靠在辦公桌,手撐著臉頰,長長的歎了口氣。

雖然早已有心理準備跟罹患老人癡呆症的母親同住將困難重重,但沒想到,和美竟然這麽快就開始抱怨了。

最近,和美總是焦躁不安十分的神經質,現在根本看不到以前那體貼又溫柔的一面。從搬到新家之後,都沒有再做愛了。昨晚也是,勝也撫摸她的乳房時,“我今天很累,不要煩我好嗎!”她用相當嚴厲又憤怒的語調回絕了。在跟母親同住之前,這樣的情形從未有過……難道說,兩個人的關係會持續冷淡下去嗎?

“德永主任,你怎麽啦?”

端茶過來的佐竹佑佳裏微笑的低頭看著勝也。“主任,最近你好象經常發呆耶!”

“這樣嗎?”

勝也說完後,佐竹佑佳裏以微笑來回應。

“謝謝你的茶。”

“主任,你不是快要當爸爸了嗎?請加油喔!”

佐竹佑佳裏回眸一笑。勝也忍不住盯著她那纖細的腰,以及緊緊包在迷你裙裏的圓潤臀部。是的,那期待已久的小孩將在年底誕生。不過,和美在那種狀態下能夠養育小孩嗎?還是說小孩出生後,能夠喚醒她母性的本能而恢復到之前那個溫柔的和美呢?

此時,口袋裏的行動電話響了。從來電話鈴聲知道是妹妹仁美打來的。

“喂,仁美嗎?”

“啊,哥,最近好嗎?”

聽見仁美如往常一樣開朗的聲音他松了口氣。

“啊!很好啊。怎麽啦?”

“其實今天晚上,我想去你家看看,有空嗎?”

“今天晚上嗎?沒有問題啊……”

“這樣啊?那我大概六點鍾左右過去……媽媽的情況如何?”

“如何……就跟之前一樣啊!”

他說完後笑了。跟之前一樣的地方,其實也就是問題的所在。

“啊!對了。今天晚上的晚餐我來準備,你幫我跟和美嫂子說一聲。要照顧媽媽,嫂子也相當的辛苦吧……”

“這樣啊!真不好意思……那就等你來羅!”

他挂斷電話。腦海浮現出妹妹面帶微笑的臉,突然很想哭。

勝也立刻打電話回家。但是,沒有人接。和美外出買東西了嗎?媽媽應該在家的啊,難道說無法接聽電話嗎?

沒辦法,只好在轉換到錄音功能的電話裏留言,“今天晚上,仁美說要到家裏。晚餐仁美說會準備,所以和美你可以好好休息。”

和美

德永和美到附近的公立圖書館,在閱覽室的角落,翻閱著過期報紙的縮印版。

查看的頁面是五年前的五月,黃金周過後沒多久的新聞。

“犯下滅門血案然後殉情?”

“嫌犯因嫉妒兒子的導師,將妻子與導師殺害。之後,又殺死導師的妻子,而自己也原因不明死在密室裏。”

和美盯著報紙的標題。雖然記得不是很清楚,但仔細想起來,似乎曾經聽過這件不可思議的案件。

那本剪貼簿所寫的,並不是胡亂瞎扯的。想到這裏,手指不由地顫抖著。“十日上午十一點左右,因小學教師小林俊介(28)無故缺勤,同校老師(29)感到異常而通報警方。警方前往小林先生家中,發現其妻子真奈美女士(28)倒在血泊當中……而真奈美女士身邊,發現一名被厚刃菜刀刺中背部身亡的行兇嫌犯佐伯剛雄(34),該名嫌犯查出爲居住在死者家附近昀一般公司職員……厚刃菜刀研判爲殺死真奈美女士的兇器……據警方推測,嫌犯佐伯在殺害真奈美女士後,使遭到不明人士由背後刺殺,至於是誰刺死嫌犯佐伯則還在追查中……命案現場的大門上著鎖,而且還挂著必須從裏面才能拉上的安全鐵鏈……至於小林先生則死在嫌犯佐伯的住家玄關,另外在二樓天花板上面發現嫌犯佐伯的妻子伽椰子女士(28)的屍體……伽椰子女士的死因判斷爲出血性休克,但小林先生的死因目前尚未理清……小林先生是嫌犯佐伯的長子佐伯俊雄(6)的班級導師……小林先生與妻子真奈美女士及嫌犯佐伯的妻子伽椰子三人,在大學時代爲同班同學……真奈美女士懷有身孕,預産期在下個月,但胎兒卻同樣也慘死在嫌犯佐伯的手下……小林先生跟伽椰子女士之間並無特別的關係,警方研判爲嫌犯佐伯一意孤行……從刺進嫌犯佐伯背部的厚刃菜刀發現的指紋並不是真奈美女士的……嫌疑犯佐伯與伽椰子女士的長男目前不知去向,警方正盡全力搜尋當中……”

新聞報導中,並沒有詳細記載佐伯剛雄住家的位址。但是,和美確信就是那個家。沒錯。佐伯剛雄跟伽椰子曾經在現在自己所住的那個家住過。在報紙裏,刊登有佐伯剛雄及妻子伽椰子,還有小林俊介跟妻子真奈美的照片,可以看出佐伯伽椰子跟小林俊介就是出現在剪貼簿照片裏的人。

那是真實的事情。五年前在那個家,佐伯剛雄這個男人把妻子伽椰子殺害,並放在天花板上面。

和美突然湧現強烈的尿意,同時感到一陣眼花撩亂,她用顫抖的雙手將五年前五月的報紙縮印版掩上。接著,翻開三年前八月的報紙縮印版。

一則重大新聞映入眼簾。

“中學校園發現女中學生身首異處的屍體”

村上啓一先生(46)的長女,村上柑萊(14)一絕對沒錯。那個女中學生就是那本剪貼簿所寫‘殺掉’的那個少女。村上柑篆這個十四歲少女,留下‘因爲輪到我負責喂飼,所以我要去喂兔子’這句話,出了那個家之後就沒再回去。然後,當天傍晚,在暑假鮮有人煙的學校校園偏遠處,發現身首異處的屍體。不可思議的是,少分。

“高中生死亡之謎”

村上啓一先生(46)的長男,村上強志(17)一這個也絕對是。柑萊的哥哥在妹妹葬禮過後的一個星期,被發現死在高中校園。村上強志沒有外傷,死囚不明。

“失去孩子的母親,自宅死亡之謎”這也絕對是。村上柑萊及強志的母親典子,在強志死後的第五天被發現死在“那個家”的棉被裏。典子沒有外傷,死囚是突發性心臟病。然後,在十天之後,報紙刊登出他們的父親啓一先生,突然在出差所居住的飯店失蹤了。

是伽椰子。

和美如此認爲。是伽椰子這個女人做的。

雖然陷入半失神的狀態,但和美仍再翻開另一冊報紙的縮印版。這是去年六月的縮印版。

“丈夫被幹底鍋打死”“妻子失蹤”就像那本剪貼簿所寫的一樣。去年六月在“那個家”,北田洋遭到妻子良美以平底鍋敲打側腦部殺害。然後,失蹤的良美也在某個地方被伽椰子殺害。然後……然後,伽椰子宣告今天也要殺死自己與丈夫勝也。……該怎麽辦呢?……到底,該怎麽辦呢?無法停止顫抖。這個叫伽椰子的女人,爲何要做到那種地步呢?和美想破了頭也毫無結果。但是,那個女人十分變態。那個名叫伽椰子的女人並不是普通人,她偷偷潛進暗戀的男生房間,趴在床底下的狹窄空間,聽著自己喜歡的男生跟他的戀人做愛的聲音,她是這樣的女人。老是認爲自己是世界最不幸的人,將這個責任推給其他人,認爲自己有權力殺死所有幸福過著日子的人,她是這樣的女人。

……該怎麽辦呢?……到底該怎麽辦呢?

茫然的和美站了起來。就這樣留下報紙的縮印版,搖搖晃晃的走出閱覽室。

那本剪貼簿可能是知曉這一連串事件的人過於惡劣,刻意捏造出的惡作劇。警察應該會這樣想吧。和美她也情願這麽想。

但是……但是,就算事實如此,那個人又是如何將那本剪貼簿放進“那個家”寢室裏的壁櫥呢?難道說是家庭成員之外的某人,可以任意進出“那個家”嗎?

不曉得。什麽都想不透。

和美往“那個家”回去。她感到兩腳癱軟,四肢無力。

她強迫自己相信,那本剪貼簿是個惡作劇。若不這樣想的話,根本沒有膽量回到家裏。

她勉強的移動腳步,將鐵門打開,異樣的恐怖卻讓全身起雞皮疙瘩。總算走到了玄關,將前門打開,她出聲呼喚婆婆,“婆婆,我回來了”。

平常對婆婆的存在感到極端厭煩,今天卻能幫她壯膽。

和美打算打電話報警,打電話給警察,請求他們逮捕這個以惡劣手法惡作劇的犯人。

“媽,我到家了。”

說完後,她拉開婆婆和式的房門。春天的夕陽照進面對庭院的婆婆房間,婆婆幸枝穿著睡袍坐在墊被上面,就像往常一樣,呆呆的看著庭院。

“媽,我回來了。”

和美溫柔的呼喚著,而幸枝則慢慢的轉過頭來。她的表情像是因極度恐怖而痙攣著。

“媽,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

幸枝嘴巴抖動著,緩緩的吐出幾個字。

“……伽……椰……子……來……了……”

瞬間,和美全身僵硬。

--伽椰子來了。

沒錯,幸枝的確是這樣說的。

“……伽……椰……子……伽……椰……子……”

幸枝重復說著,和美手搗著嘴巴發出無聲的嗚咽,她拼命的沖到廚房,拿起電話,劇烈顫抖的手指按下勝也行動電話的帶撥鍵。就在此時--

砰--

像是有沈重的東西掉在二樓地板似的,發出巨大的聲響。

她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可以感覺得到頭髮因害怕而直豎,全身起雞皮疙瘩。

“喂、和美嗎?怎麽了?”

從話筒另一頭傳來勝也的聲音。

“喂,老公。快點回來……”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有道視線--看過來。不知是誰從門縫偷看她。

電話話筒仍放在耳邊,她戰戰兢兢的回過頭。但,沒有任何人。

“喂、和美,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和美?”

“啊……沒……沒什麽事……那個……今天晚上早點回來喔!”

電話那頭的勝也歎了口氣。

“什麽嘛……別爲了這種事特地打電話來啊!我還在工作耶!”

“……對不起,對不起嘛!”

“你別鬧了!”

她挂斷電話,舔了舔嘴唇。然後,悄俏的走到走廊。

接著,她又覺得在背後,確實有視線投向她而轉過頭,她就像玩“一,二,三木頭人”似的回頭看。

沒有人。不--並不是這樣。在擦得晶亮的地板上,殘留著點點打亦腳的小腳印。小腳印一直持續到樓梯下方,就像是在玻璃上呵氣形成一層白色霧氣--或者是,以汗濕的手去觸摸鋼琴表面時留下的手印一般--那些小腳印從和美面前慢慢的變淡,不多久就消失不見。

在那裏。沒錯,剛剛有人在這裏。

誰?到底是誰?

她在內心呐喊著,雙腳也開始顫抖了。

逐漸消失的腳印非常的小,這個事實讓和美鼓起勇氣。

對,這個腳印並不是大人的腳印,而是小孩子的。

像是追逐殘留在雪地上的獵物腳印般,和美跟著逐漸消失的腳印走著,然後,腳印留在階梯上。是的,這個小孩到二樓去了。跟著腳印,它在呈直角的樓梯間轉了彎。

“喵--”

那裏--有只小黑貓。

“喵--”

小黑貓向和美叫了一聲,然後輕快的爬上樓梯。在樓梯上用斜眼盯著和美看。

究竟是從哪里跑進來的呢?

和美爬了幾格樓梯,像是要抓小黑貓似的伸出手,但卻無法抓到小貓。就在和美的手碰觸到小貓身體的瞬間,從旁邊伸出一雙白色的手把小貓抱起來。

是小孩子的手臂,沒錯!那絕對是小孩子的手臂!

“是誰!你是誰!”

和美邊叫著邊爬上樓梯,看見抱著小貓的小孩的背影--那白皙的後背看來應該還是小男孩的樣子——正往他們夫妻的寢室走去。

是那個小孩嗎?那個小孩潛入這個家,並把那本剪貼簿丟進壁櫥的嗎?和美跟在赤裸著身體的小男孩後面進入寢室。然,後,她看見--

驚愕--

過度的恐怖與驚嚇讓和美停止呼吸。

在那裏--和美跟勝也的寢室。有兩個人在裏面。一個是女人,另一個則是男人。女人靠床坐著,兩腳平伸在地板上,雙手背在身後看起來像是手腕被綁在床腳,一隻腳不自然的彎曲著。長頭髮,有點病態的消瘦,穿著白色衣服。不,不是白色的,原本應該是白色的洋裝,卻被從女人口中、臉龐流下的大量鮮血染成紅色。

伽椰子。絕對是的。

伽椰子流著淚,一邊哭著,也因全身疼痛而發出哀嚎。但是……不可思議的是,和美聽不見她的哀嚎聲。

男人則以大力金剛的姿勢,站在女人的面前,像是在逼問什麽似的怒吼著,並猛踢女人的肚子,又一把抓住她的長髮,使出全力打腫她的臉,再拿著折叠刀劃傷女人的身體。每當男人的指尖嵌進女人纖細的腹部時,她的身體便彎曲成“v”字型,並從嘴巴吐出大口的鮮血。

由於男人背對著這裏,所以無法看見他的臉,但他的身材並不高,而且頭髮略微的稀疏,體格相當強壯結實。他一定是佐伯剛雄。

佐伯剛雄生氣的在逼問什麽。不過,仍然聽不見男人的聲音。伽椰子像在否認似的拚命搖頭。下一瞬間,剛雄的拳頭揮向伽椰子的臉,她的脖子往後仰,黑色長髮如賓士中黑馬的尾巴般散亂,紅色的血沫噴在睡衣上。

剛雄更大聲的怒斥著,伽椰子雖已意識模糊,但仍不停的搖著頭,剛雄揮舞著折叠刀並高高的揮下,下一瞬間,伽椰子的臉頰出現長長的傷痕,鮮血從劃開的傷口住外流,伽椰子因疼痛而像發瘋似的,在地板上把沈重的床拖著走。

“住手!住手!”

和美代替伽椰子放聲慘叫。

但是,兩人好象沒聽到和美的聲音。說不定,連身影也看不見。佐伯剛雄仍憤怒的不斷毒打伽椰子,兩手被綁在床腳的伽椰子仍發出無聲的哀嚎,身體繼續承受著疼痛。

實在看不下去了,和美想奔出房間而轉過身。在那瞬間,原本打開的門卻砰的一聲關上了。

或許是聽見這個聲音了吧?伽椰子靜靜擡起那滿是鮮血的臉。同時,剛雄也慢慢的轉過頭。剛雄的身體也因伽椰子噴出的血而染成紅色。

“不要!”

和美抓住門把,用盡力氣的轉動著,同時大聲的喊叫。不過,門打不開。但她知道自己因極度恐懼而嚇得尿濕了褲子。

低著頭的伽椰子,就像慢動作似的緩緩的向上看。盯著和美穿著褲襪的腳,緊身的裙子,襯衫下突出的胸部。然後——跟呆站在門前的和美四目交會,伽椰子露出沾染血迹的牙齒笑了。

全身癱軟無力,和美終於昏倒了。

勝也

傍晚時分,下起一場大雨。

“我回來了。”

打開玄關門,德永勝也對屋內說道。但是,家中一片漆黑,無人回應。

“喂!和美,不在家嗎?和美!和美!”

他一邊叫著,一邊走進家門,並一一將家裏電燈打開,走向母親的房間。在廚房隔壁,一片黑暗的和室房裏,母親坐在墊被上面,眼睛茫然的盯著牆上的某一點。

“媽,和美呢?”

他打開母親房間的電燈。幸枝慢吞吞的把臉擡起,往勝也看去。但是,幸枝的視線卻穿透過勝也的身體,凝視著他身後的牆壁。

“媽……媽,發生什麽事了嗎?”

勝也彎下腰,把手放在母親的肩膀上。這個時候,母親的嘴巴微微動了。

“咦?你說什麽?”

他將耳朵靠近母親的嘴邊重復問了一次。母親的嘴巴又動了。

“……伽……耶……子……”

“咦?什麽?”

“……伽……椰……子……”

“伽椰子?那是什麽啊?”

當然,勝也並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但是,卻感覺得到發生了什麽特別的事。是的,家中彌漫著從未有過的不舒服氣氛。

“和美!和美!”他繼續打開家中其他的燈,一面叫喚妻子的名字,找遍一樓之後,再到二樓去找。

“和美!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

他邊說著,邊將寢室的門打開。

這一刻,勝也看見難以置信的光景。

和美在寢室的床邊,她倚坐在床邊一角,兩腳伸直,低著頭。仔細一看,兩手被像是繩子的東西綁著,並固定在床腳。

“和美!你怎麽啦!”

他急忙沖到和美身邊,用手扶起她低著的下顎。

“和美!和美!”

擡起臉來的和美看著勝也,但她的眼神卻是恍惚沒有焦距的,毫無血色的臉如蠟像般的蒼白。

“畜生!……是誰……究竟是誰做的!”

像是要回答勝也的疑惑,和美雙唇微動著。但是,卻說不出話來。

“你等等,現在立刻叫警察跟救護車。”

說完後,勝也從西裝口袋拿出行動電話。就在按下110的瞬間--背後好象有身影跑過去。他反射性的回頭一看。

“是誰?”

但房裏並沒有任何人。

勝也全身毛骨悚然,他知道這並不是錯覺。是的,絕對不是錯覺,一定有人從身後跑過去。“是誰!快給我出來!”

在喊叫的同時,他從身後把寢室門關上,在確認窗戶上鎖之後,他四處察看房間裏面,又探頭窺視半打開的壁櫥。

一瞬間,他又感覺到後後面有氣息。

他迅速的轉過頭,還是沒看見任何人。

勝也舔著嘴唇,十分肯定房間裏面有其他人。那個傢夥,剛剛就站在背後。

絕對有!有人在這裏!

“是誰!到底是誰!”

他彎腰查看跟和美綁在一起的雙人床下面。

結果--就在那裏。

“哇!”

慘叫一聲的勝也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慢慢往後挪移。

趴在床鋪底下的那個東西,就像是大型山椒魚爬出來,出現在勝也的面前,並且慢慢的站起身來。

小孩子--沒錯。全身亦裸且皮膚異常白晰,年約五、六歲的小孩。亦裸的小孩佇立在勝也的面前,睜大著眼睛看著他。

“搞什麽!你在這裏做什麽?”

蹲坐在地上的勝也喊著,小孩子張開嘴巴像要回答似的,但是,從嘴巴發出的並非人類的聲音。

“喵--”

那個小孩發出貓的叫聲。

“喵--”

刹那間,勝也回想起來了。

不,跟回想有點不一樣,而是,就像錄有影像的錄影帶,在一瞬間,有其他影像錄進去。此時,勝也原本存在腦海中的記憶及情報在瞬間被置換了,其他的記憶--某個男人的記憶--蘇醒了。

自己爲何會忘記這麽重要的事呢?

勝也如此思考著,同時,從腹部深處湧現一股可怕的怒火。

沒錯,就是這樣!這個女人腹中的胎兒並沒有遺傳到我的基因,那個肚子裏的小孩不是我的。這個女人,和美,她有其他的男人,有一個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交往的男朋友,原來如此,所以,前一陣子當我有所要求時,她總是拒絕我,我一直被這個女人欺騙,從結婚之後,就一直在騙我。

勝也慢慢的環視著房間內,然後,發現掉在地板上的折叠刀。

他知道該怎麽做。像是之前就曾經做過相同的事,他相當的清楚。

勝也撿起折叠刀,推出尖銳的刀刃,走近被綁在床腳,低著頭的妻子,左手一把抓起她那帶著光澤的茶色頭髮,然後,用右手使勁的打和美的耳光。

“啊--”

和美呻吟著,並慢慢的睜開眼睛,用無法聚焦的朦朧眼神看著勝也。

“喂!給我起來……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啊!”

勝也抓起妻子胸口的衣服。看到把臉擡起的和美,眼神中透露出極端恐怖時,勝也感到非常愉快。

“喂!和美。”

勝也開口了,以任性的口吻說道,“告訴我吧!你肚子裏小孩的爸爸到底是誰?”

和美無言的搖搖頭。

“你沒聽到嗎!我在問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臭女人!”

勝也大聲怒吼著,和美則全身顫抖。

“誰的孩子……當然是你的孩子啊?……難道還會是其他人的小孩嗎?”

和美如此說。但那聲音並不是和美的,而是其他女人的聲音。但當然,勝也並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少耍我了!”

隨著喊叫聲,勝也又摑了和美的臉頰。

“啊!”

和美的臉歪向另一側,唾液也隨之飛出。

“啊--住手……求求你,別打我……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我完全不明白……”

和美話還沒說完,就被勝也重重揮出的右拳擊中左眼。

“啊!”

接著他又對和美摑了幾個耳光,和美勉強睜開模糊的雙眼。

“你到底要隱瞞到什麽時候?”

勝也叫囂著,這次往和美的腹部揮了一記右拳。

“哇--”

和美因肚子被揍一拳而將身體蜷曲著,從嘴角啪搭啪搭的流出胃液,沒多久,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而痛苦掙扎著。

“啊……求求你……求你住手……有孩子……到底發生什麽事?”

從和美眼中流下淚來。這也讓勝也覺得爽快。

“別想要騙我!不要愚弄別人了……畜生……把我當成傻瓜……騙我這麽多年……”

說完後,勝也朝和美下顎揮拳。

“啊--”

或許是咬到嘴唇,和美的嘴角開始流血了。

勝也再次大把抓起和美的頭髮,把她的頭拉起來。然後,拿著手裏的刀刃壓在和美瘀青的臉頰上面。

“啊--,住手!別殺我!”

和美的眼睛充滿著恐懼。晦暗的欲望從勝也心中慢慢擴散開來。

“老實說的話,我就不殺你。快說!”

勝也將折叠刀壓在和美的臉頰,在他滿是汗水及油光的臉上露出微笑又再問一次。”誰的小孩?快說,快說出來!”

“……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冷靜下來……老公,冷靜下來……”

“和美,看來你想死在我手中羅!”

勝也拿著折叠刀朝和美的臉揮下,下一瞬間,鮮血四散飛濺。

“叮咚--”門鈴聲響起。

是誰呢?

玄關門被打開了。

“晚安!”

是年輕女人的聲音。“晚安……打擾了!”

是誰?

勝也身體裏面的“另一個男人”問。

“和美嫂子--哥--”

仁美……是妹妹仁美。

殘留在腦海角落裏勝也的記憶,回答“另一個男人”。

勝也隨即將斷氣的妻子手腕上的繩子松綁、並將她一把抱起,此時鮮血滴落在地板上。接著,他抱著妻子的屍體打開壁櫥的門,先把她放在壁櫥上層,自己則一躍面上跳到屍體旁邊,拆掉一塊天花板,勉強把身體弄彎再抱起妻子的屍體,從呈四方形的縫隙將屍體推進去。然後把天花板恢復到原樣,再跳到壁櫥外面,地板因而發出了聲響。

俊雄--爲什麽勝也知道那個小孩的名字。

對了,忘記了。那個孩子也……俊雄也要一併的處置掉才行。他不是我的小孩……小林……是的。是那個叫小林老師的小孩。

勝也環顧著四周。然後,爲了不讓藏在壁櫥裏面的俊雄出來,從衣櫃拿出膠帶,牢牢的把壁櫥門給封起來。

仁美

因爲下了場雷陣雨,德永仁美淋得像只落湯雞。她脫掉華麗的淑女涼鞋,在玄關用墊子擦幹了腳底,在確認鮮豔的鈷藍色的腳趾甲油沒有剝落後,進到屋裏。

“和美!哥!不在嗎?我是仁美。”

由走道往更裏處走,家中各處都燈火通明。和美大概是去附近的超市買忘記買的東西吧。她這麽猜想的同時,穿過廚房往母親的和室房走去。

母親幸枝在房間裏面。她坐在墊被上面,眼睛茫然的盯著牆壁上的某一點看。

“啊!媽在這裏呀?身體狀況如何?有沒有哪里痛呢?”

當然,她並不期待會出現有意義的回答。

“和美呢?買東西嗎?哥哥還沒回來嗎?”

癡呆程度已經相當嚴重的母親是不可能回答的,但她還是習慣的跟母親說話。

忽然,她思索起跟母親最後一次說話是哪時候的事。並不是太久遠,大概在兩年前,仁美剛從大學畢業的時候,母親還是原本的母親。沒錯,在畢業典禮的早上,母親幫仁美煮了紅豆飯。但是卻……

看到變成這樣的母親是非常難過的。原本並不想來,不過,就因爲母親變成這樣,才不能把照顧的責任全都推給哥哥及嫂嫂。

“媽,今天我來準備晚飯,再等一下下喔!”說完後,她將買來的食材全部放在廚房的餐桌上面。此時,從二樓傳來巨大的聲響。

“和美嫂子?你在家嗎?還是哥哥你呢?”

她走到走廊,朝二樓喊叫著,但卻沒有回應,於是她從走廊走到樓梯的下面。

啊--

心中有個聲音如此叫著。

好恐怖。

仁美想著,恐怖?指的是什麽?

仁美也不清楚。不過,在前面--樓梯上好象有非比尋常及讓人厭惡的東西在等著。

她戰戰兢兢的爬上樓,轉了個彎來到呈直角的樓梯間。

“不要啊!”

她反射性的叫出來。

勝也--站在那裏。

他彎著腰,站在樓梯最上面。不知爲何,手裏拿著膠帶。

“什麽嘛!哥,你在家啊。別嚇我嘛!”

聽見仁美的聲音,勝也緩緩的擡起頭。臉及胸部附近有幾塊染成紅色的地方。但是仁美卻不知道那是被什麽東西染色的。

“和美嫂嫂呢?”

“和美……嗯……剛剛出去了……那個……突然有急事……”

“有急事……不是去買東西嗎?馬上就會回來吧?”

“啊?……這個嘛……馬上會回來嗎?”

勝也的眼神異常的恍惚,連說話方式都與平時的他不一樣。是的,仿佛站在那裏的不是勝也,而是“另一個男人”……

“另一個男人”慢慢的站起身來。“仁美,不好意思,今天有點不方便。”邊說著,邊站在仁美前面擋住去路,慢慢的把仁美往前推。

“咦,等一下……這是幹什麽啦!”

仁美雖然抵抗著,“另一個男人”卻不讓步。“另一個男人”把打算爬上樓的仁美瘦小的身體推回到樓下,說“總而言之,今天就先回去啦!”

“怎麽啦?哥,有點奇怪喔……到底怎麽了?……跟和美嫂子發生什麽事了?哥……”

“和美啊,和美那個女人……和美那個女人……和其他的男人……”

突然,眼前的男人--跟哥哥勝也一模一樣的“另一個男人”--說話了。

“咦?”自然的反問著。

“和美那女人,一直騙我到現在……隱瞞著我……那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仁美無法理解哥哥所說的話。

“你在說什麽啊……哥、哥哥!”

瞬間,“另一個男人”消失了,原本的勝也回來了。

“啊……仁美嗎?你哪時候來的啊?”

“哪時候……”

“……總之……總之,今天你先回去。”

勝也重復說著。“我沒問題……沒問題……讓我一個人單獨在這裏。”

“真的沒問題嗎?”

“啊……沒問題……沒問題……”

“我知道了。那麽,今天我就先回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夫妻吵架還是什麽的,但這件事你可要好好補償我。”

仁美邊說著,邊穿上濕透的淑女涼鞋。打開玄關門,雨依然下得很大。

“那麽再見了”

她打開華麗的傘,回過頭看著哥哥的臉。

站在那裏的是仁美完全不認識的男人。

勝也

把妹妹仁美趕回去後,勝也將玄關門給鎖上,並挂上安全鐵鏈,臉頰顫抖著往二樓走去。他進到夫妻兩人的寢室,也把寢室門給鎖上,在檢查窗戶是否全部上鎖後,往床邊坐下,眼睛盯著沾在地毯上的大量鮮血。從窗外傳來越下越猛烈的雨聲。那個時候--

“喵--”他聽見貓的叫聲。

他擡起臉,環顧著周圍。

“喵--”

在壁櫥門的裏面?沒錯。貓就在那個爲了關住小孩而緊密貼上膠帶的壁櫥裏面。

爲什麽?

不過,已經沒有去確認的力氣了。

突然很想抽根煙而翻找胸前的口袋,但卻找不到香煙。

香煙?我會抽煙?

真是不可思議,勝也並沒有抽煙的習慣。

“喵--”

從壁櫥又傳出貓的叫聲。

“喵--喵--”

真吵。他邊喃喃自語著,邊站起身來,站在壁櫥門的前面。

這瞬間,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從背部延伸到腹部。

“嗯--”

他呻吟著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腹部的白色襯衫慢慢渲染成紅色,然後尖銳的刀鋒從腹部中央穿透而出。他回過頭一看。

眼前站著一個身穿白色衣服,留著長髮的女人。

你是誰?

原本想這樣開口問,但卻發不出聲音來,代替的,是大量的鮮血從嘴巴不斷流出。雙膝頓時無力而當場跪倒在地。

在寢室的玻璃窗上映照著一個抱著肚子的男人,可以看見有把利刃從後背刺穿出來,那個男人不是自己。是誰,完全不認識的“另一個男人”。頭髮漸漸稀疏的“另一個男人”。

是誰呢?是誰殺了誰?

沒有時間讓他思考,意識迅速喪失了。

“……伽……椰……子”

勝也在無意識當中,嘴裏如此念著。擡頭一望,眼前站著一個黑髮女人向下看著,臉不自然扭曲著的笑了。

距現在三百多年前,有個名叫馬休摩爾的清教徒住在美國麻塞諸塞州的賽拉姆,馬休摩爾雖然家境貧困,但他家的庭院卻有會不斷湧出清澈泉水的泉源。

那真的是個相當美的泉源,不光是四周的風景非常美麗,水質更是清澈,甘美,受到大家很好的風評,還有許多人從遠處特地前來取汲泉水。摩爾並沒有獨佔泉水的想法,很樂意的把泉水分給來取汲的每個人,他覺得這是上帝給的禮物。

在同一時期,在賽拉姆住著一位名叫吉爾巴比裘的商人,從街上路人聽到這個傳聞的比裘,也開始注意摩爾這塊有著泉源的土地,他想在那塊土地建蓋自己的宅第。比裘帶了大筆金錢,希望摩爾能把土地賣給他,但摩爾卻拒絕了。在他而言,這份上帝所賜與的禮物要比金錢來得重要。可是比裘並沒有因此而放棄,他以莫須有的罪名誣告摩爾。這宗審判相當草率,被比裘買通的審判官們,判定摩爾信仰魔教,對城鎮會造成危害而處以死刑。

不久之後,摩爾被處以絞刑。但在死前,他說出“上帝會讓比裘飲血”的詛咒。

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相信這句話,甚至連埋葬摩爾的屍體都不被允許。之後,比裘如願的得到摩爾的土地及泉源,並在那裏建蓋豪華的宅第。

但一一摩爾的詛咒靈驗了。

在舉行豪宅落成典禮宴會的那天晚上,比裘被人發現躺在寢室的大床上面,口吐大量的鮮血。

雖然判定他的死因爲腦溢血,但事情的真相沒有人知道。比裘死時的樣子,聽說就像在“飲血”。

從那之後,那棟大宅第被稱作“七角樓”

(ThehouseofsevenRables),從三百年前到現在,還存在於塞拉姆。

信之

發生佐伯剛雄將小林俊介即將臨盆的妻子真奈美殺害、並以厚刃菜刀將她的肚子劃開取出胎兒的慘案的住宅區,現在還是有許多人在此過著平常的生活。

現在還是空屋的D棟“205”號室,住著前不久才跟妻子離婚的房屋仲介公司老闆以及他就讀中學的兒子。

假設這個經營房屋仲介公司的男人叫鈴木達也,而他就讀中學的兒子叫信之。

鈴木信之的臉色白晰、長相端正,小時候常被當作是女孩子。就如外表所見,信之在從前就是個乖巧又內向的小孩。比起跟朋友一起吵鬧,還是喜歡一個人看書、發呆。

信之總是一個人,但他並不感到無聊。當沒有人在他四周的時候,信之可以看見各種東西“存在”。

是的。沒有人知道,信之從懂事以來便能夠看見別人所看不到的東西。剛開始以爲所有人都看得到”他們”。但看起來,事情並不是那樣的。

環看四周。每個地方都會有他們的“存在”——有個年幼女孩緊抓著行駛而去的卡車前方的保險杆;挂吊在紅綠燈下的年輕男人;經常蹲在電梯裏面的老人;站在月臺前端,滿身是血的中年男子;在投幣式置物櫃裏的嬰兒;沒有下雨卻渾身濕透坐上公車的女人;在授課中,偷偷的從後門潛進教室,又偷偷溜走的身穿制服的少女;不管下雨或颳風,總是坐在乎交道護欄上晃著雙腳的男孩——這些沒有人看得見的東西,信之卻看到了。

他曾經悄悄的告訴過朋友。

“在游泳池的更衣室裏,總是有個中年女人雙手掩面哭泣著。”

但是,那個朋友並沒有相信信之所說的。或許因爲這樣,朋友覺得信之有點怪異而漸漸不再跟他說話了。

故從那次開始,就算看見什麽信之也絕對不跟別人說。

自父母親離婚,他跟爸爸一搬到那個住宅區的公寓——D棟“205”號室之後,信之就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存在”在這裏。但發生這件事應該也不會感到特別的驚訝。因爲之前,跟雙親一起居住的公寓也有年輕女人“存在”。

是的,他應該非常習慣看見那種東西,不過——

不過,在“205”號室所看到的,並不是那麽簡單的東西。那是由你無法想象的怨恨與憎恨,以及帶著極端的惡意所誕生的産物。

達也

在土地價格持續下跌的這個時期,經營一家必須與大型業者相互競爭的房屋仲介公司是相當辛苦的。鈴木達也每天爲了工作疲於奔命,因此完全沒注意到兒子有不對勁的地方。達也通常在信之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就出門了,晚上回家的時候,信之大部分都已回到自己的房間。所以,雖說是一同生活的父子倆,碰面的機會卻是少之又少。

達也發現異樣,是在接到信之導師的電話之後。“信之已經無故缺席二天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打好幾次電話到家裏也沒有人接,今天去府上拜訪,但大門深鎖,看起來應該沒有人在家……”

“應該不可能……”

結束跟導師的通話之後,達也試著打電話回家。但就如導師所說,不管電話鈴聲響了多久,信之都沒有來接電話。

達也慌慌張張的奔離職場,回到了家。然後,這個時候卻看見完全異於往常的信之。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0:09

在那裏的確實是信之,看起來像是這樣,但那只是外表,裏面卻已經不是信之了,像是會呼吸的人偶——或者說是,活著的屍體——就是那樣的感覺。細長的眼睛是茫然的,就算跟他說話,或用力搖晃他的肩膀,他都完全沒有反應,說不定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飯了,他的臉色鐵青,呼吸微弱,身體變得相當衰落。

達也立刻將信之送醫治療。但診療的醫生卻滿瞼疑惑的對達也說,“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

“……是的。”

醫生說完之後,便陷入思考當中。在相當長的沈默之後,醫生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開口說了。

“信之看起來……好像遭受到非常大的驚嚇。”

“……驚嚇?”

“是的……我是這麽判斷的……其實……”

一頭白髮的老醫生說完這句話後,稍微停頓了一下。看起來像是猶豫著該不該說下去,然後他接著說。

“……其實……從前也曾經診療過有類似症狀的病患。”

“跟信之有類似症狀的患者嗎?”

達也反問,但醫生卻沒表示肯定。只是,凝視著牆壁那個房子現在應該還是空屋,所以,寫著“205”的門牌下面不會有居住者的名字。不過,卻深深刻印著曾經在這裏“小林俊介·真奈美”的名字。

打開“205”號室用鮮豔的綠色漆成的鐵門就是玄關了,前面是狹長型的廚房,走過地板已堆了厚厚一層灰塵的廚房,旁邊應該有個約八個榻榻米大小的洋式房間。好了,這裏就是案發現場。

然後,只要閉上眼睛,集中全身的神經去感受四周圍的氣氛。

終於——聽見女人尖銳的哀嚎聲,你將眼睛睜開。

接著,就在那裏,你應該能夠親眼目擊到,有個高挑的女人挺著個即將臨盆的大肚子,而佇立阻擋在她前面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男人粗糙的手握著厚刃菜刀。

“肚子蠻大了嘛……快要臨盆了嗎?”

頭髮稀疏的男人低聲的說著,而高挑的孕婦則邊喊叫著邊往後退。“……別靠近我……住手……不要……不要!”

“你不要那麽害怕嘛!我只是想幫真奈美太太生小孩罷了……”

男人慢慢舉起手中握著的厚刃菜刀,就在那一瞬間,孕婦回過頭往裏面房間逃。但——男人在孕婦剛要踏出第一步之前,就從背後伸手一把抓住染成茶色的長髮。就那樣,用盡全力的將她拉倒。女人纖細的身體劃過天空,背部著地並發出巨大的聲響。

“不要!不要!”

地板上的女人再次發出哀嚎。但哀嚎聲卻持續不久。男人一把抓住女人的頭髮,就這樣拉著女人的後腦去敲鋪了地毯的地板。砰、砰、砰的,直到女人昏厥過去才罷手。

看見孕婦失去意識,男人滿意的笑了。掀開癱軟的孕婦身上的孕婦裝,直盯著裸露出來的孕婦肚子。然後,男人握好厚刃菜刀,在孕婦突出的肚子——從心窩到肚臍下面——直直的劃開一刀。大量的血及羊水從傷口冒出,瞬間在地毯流泄開來。

你還能夠繼續看下去嗎?——像模特兒一樣纖細的孕婦,手臂及腳仿佛在痙攣的抖動著——從孕婦肚子流出的胃、腸及肝臟,冒出熱氣在地板上緩緩起伏著——孕婦的眼瞼微微顫動著——你還能夠看下去嗎?

男人雙手插進孕婦剖開的腹中,然後,從那裏硬生生將沾滿鮮血的胎兒取出,並將臍帶扯斷。一瞬間,胎兒發出微弱的哭聲。

就像是弄翻水桶裏的水一般,鮮血及羊水摻雜在一起的紅色液體在地板上擴散開來。男人的褲子也被那個液體給弄濕了,膝蓋及腳都黏滑滑的。

男人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手中的胎兒。然後,慢慢的轉過身……看著站在那裏的你。佈滿血絲的眼睛,被噴到血及因汗水而發亮的臉……男人面向你,露出牙齒笑了。

鈴木信之在症狀沒有好轉的情況下,繼續住院,但在某天,他忽然從病房消失了。護士在病歷上如此記載著,在失蹤之前,病人口中不斷說著,“伽椰子來了。伽椰子來了。”

在鈴木信之失蹤後的幾天,這次連父親達也也失去蹤影。公司屬下盡全力尋找達也的行蹤,也請警察幫忙搜尋,最後還是沒有發現鈴木達也。

信之跟達也究竟到哪里去了,至今仍是個謎。

——但如果這樣你還是想看的話,就去那個住宅區看看吧。只不過,在那個時候最好先去跟親近的人道別比較好。

——被詛咒的場所。被詛咒的東西。

在這個世界上,某些事物必須以這種方法來解釋。譬如,像這輛車——

一九一四年六月二十八日,奧匈帝國王儲法蘭斯裴迪南大公夫婦,乘坐一輛鮮紅色敞篷車來到塞拉耶佛。當王儲夫婦被歡迎民衆包圍時,突然從人群當中一個拿著手槍的男人沖出,將奧匈帝國王儲及其妻子賀葉布魯克王妃射殺了。

成爲引發第一次大戰導火線的這個事件是衆所周知的,但這個時候,對王儲夫婦所乘坐的那輛紅色敞篷車的下落卻鮮有人知曉。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這輛紅色敞篷車被南斯拉夫政府改裝,成爲政府高級官員的專用座車。但當時統治者所乘坐的這輛車卻發生了四次的事故,而在最後的事故當中,奪走當時統治者的右手臂。

在那之後,這輛車被統治者的朋友,一位名叫斯奇裏斯的醫生接收了。但沒多久,斯奇裏斯在駕駛這輛車的時候,因發生翻車事故而喪生了。之後,這輛車由其他醫生經手之後,成爲瑞士賽車選手的所有物。但這名賽車選手在其他競賽當中,因發生撞車事故導致頸椎骨折而死亡。

這輛紅色車的下個主人是大農莊莊主。但在某天,農莊莊主開車載著友人外出,但在行駛途中引擎卻突然熄火。兩人無可奈何的下車並打開引擎蓋檢查,就在這一瞬間,車子突然發動將兩人輾斃。

最後成爲這輛車的主人是一位叫做泰巴哈非魯頓的男人。他將這輛車重新上漆成暗藍色。然後,爲了參加結婚典禮而跟五位友人盛裝打扮出門了。不過,他們卻無法准時參加結婚典禮,因爲在前往現場的時候,跟其他車輛正面衝突,包含泰巴哈非魯頓在內,有四個人死亡。

之後,這輛車被放在維也納博物館展覽。但博物館館長本人,從讓任何人,甚至是親近的人都不讓他們坐這輛車。因爲他知道這輛車被詛咒的了。

最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維也納博物館遭受到炸彈的摧毀,而這輛被詛咒的車也連同博物館一起被燒毀了。

理佳

初夏強烈的陽光,照得新發的綠葉散發出耀眼的光澤。從噴水池不斷噴出的水注下方,可以看見顔色鮮豔的彩虹。

仁科理佳踩著柏油路上自己的影子,往社會福利中心走去。遠遠看著映照在社福中心乾淨明亮的玻璃窗上,剛把頭髮剪短的自己的身影。

在美容院的男設計師勸說下剪短……還滿適合短頭髮的嘛。像是“羅馬假期”裏的奧黛莉赫本……

仁科理佳如此想著,在心中默默的笑了。

穿過社福中心的自動門,在陽光斜照的大廳裏,有的社工推著老人家的輪椅走過,有的社工抱著厚厚一叠書報資料來來去去穿梭著。

“你好啊,看起來精神不錯嘛,老婆婆。”

她跟已經相當熟悉的社工及老人們打著招呼,穿過寬廣的大廳。

“你好啊,理佳。”

站在大廳的廣橋,手拿著行動電話笑臉盈盈的出聲打招呼。“總是那麽有精神喔!”廣橋是這裏的社工之一,在理佳剛開始還不習慣社會福利工作的時候,總是親切的給她建議。

“是啊,活力是我值得驕傲的地方。”

她對仍把行動電話放在耳邊的廣橋微笑著回答。

二十二歲的仁科理佳,就讀大學社會福利科系。在進入高中的時候,學習喜愛的英文並成爲空中小姐是她的夢想。但在看見經常到家裏來照顧臥病在床的祖母的看護人員,他們獻身於工作的情形之後,她期許自己將來也能夠從事“有助於他人的工作”。

看護老人並不像空中小姐是那麽風光的工作。既不能化妝也不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當然也不能夠把指甲留長、薪水也不是很豐厚、需要體力、穢物處理等事情也十分麻煩。但是——聽見老人家高興的說句“謝謝”,就能深刻感受到這份工作所帶來的成就感。

明年就要從大學畢業了,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在像這樣的社福中心工作。現在,在這裏做義工也是爲此的一種學習。

“啊!理佳等一下。”

把行動電話放進褲子口袋的廣橋,叫住正往裏面辦公室走的理佳。

“有什麽事嗎?廣橋先生。”

“沒有啦,其實有件事想拜託理佳幫忙的。”

慘了。理佳在心中如此叨念著。廣橋親切又溫柔,確實是個好人,但當廣橋說”有件事想拜託一下”時,大部分都是非常麻煩的工作。

“有什麽事要我幫忙呢……難道說,又是麻煩的事嗎?”

“我想……麻煩倒還不至於啦!”

“是什麽事?”

“嗯,其實有戶人家最近這幾天都聯絡不上。姓德永的家庭,他們家有個罹患老人癡呆症的老婆婆,但在這幾天,打了好多通電話都沒有人接。然後呢,想請理佳過去查看一下情形……目前暫時打算這樣做。”

“這件事……很棘手吧?”

理佳噘著嘴巴。

“拜託啦,沒有人可以幫我了。”

廣橋搓著兩手手掌,做出拜託的樣子。

“但是……那個……負責的人呢?”

“找不到那個人,從上星期開始就聯絡不上了、拿著鑰匙離開辦公室就不再露臉,我也感到很困擾。”

理佳歎了口氣。

“廣橋先生,我只不過是個義工喔!”

“沒關係,沒關係。理佳也已經很熟練了……幫我查看一下狀況就可以了……下次再請你吃好吃的東西。”

說完之後,廣橋把抱在腋下的整叠資料塞給理佳。

“啊!等一下……”

“總之就麻煩你了,拜託羅。”廣橋只丟下這句話之後,連忙往一旁經過的職員走去。

“啊!鈴木,等一下好嗎?”

啊——啊。答應他了。

理佳又在心中歎氣著。

很快就找到德永家了,是在距離車站不遠的新興住宅街上。雖說不上是高級住宅區,但卻是處寧靜的場所。

二樓透天厝的德永家,被綠意盎然的樹林所包圍著。有點老舊,但要比理佳跟雙親同住的家要寬敞,外觀看起來還滿漂亮的。

站在以紅磚砌成的門柱旁邊擡頭望著這棟房子,幾乎所有窗戶都拉上窗簾,有些窗戶更是關上了防雨板。難道全家外出旅行嗎?

按下“德永”門牌下的電鈴。

叮咚——

沒有人回應。

她窺探大門裏側,然後推開鐵門走向玄關。不可思議的是,玄關上方的電燈是亮著的。她邊說著“打擾了”,邊試著轉動玄關門的手把。

門沒有上鎖。

難道不是去旅行嗎?

她輕輕的將門打開。

“啊——”

一瞬間,理佳皺起眉頭。屋裏就像是肮髒的公共廁所——不,應該說是夏天的垃圾場一一飄散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好臭。什麽味道啊?

她心中暗想著,並從包包拿出手帕掩住鼻子。“對不起……嗯……我是社福中心派來的,有沒有人在家啊?”她朝著屋內半喊著說。

距離入夜還有一段時間,但家中各處都燈火通明。

“對不起!沒有人在家嗎?”

她以手帕掩著鼻子,又再朝屋內喊了一次。此時——

從裏面,傳來像是在刮東西的聲音。

喀、喀——喀、喀——

是什麽呢?

她抱著懷疑的心態,在玄關脫掉鞋子進到屋內,並忍住惡臭,往走廊前進。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聲音是從走廊深處傳來的。聽起來就像用指甲抓黑板,會讓神經異常焦慮的刺耳聲音。

是什麽呢?到底有什麽呢?

理佳知道自己的腳已開始微微的顫抖。不只是腳而已。肩膀、背部、腰部等,身體各部位都在顫抖。真想立刻轉身離開。理佳是這麽想的。要是不立刻離開的話,會發生不得了的事情。理佳心中的防衛本能感受到在前面走廊存在著極端的恐怖,命令著理佳“轉身離去”。

“轉身離去,理佳。這裏有奇怪的東西。”

……好象轉身離去……好想轉身離去……好想立刻轉身離去。

“轉身離去,理佳。這裏有奇怪的東西。”

可是,理佳卻無法轉頭離去,因身爲看護所具備的強烈責任感,壓抑著那想轉身離去的強烈欲望。

那個抓東西的聲音仍持續著。

喀——喀——喀、喀、喀——……

她滿懷疑懼的踏進走廊盡頭的餐廳廚房區。

“啊!”

她不自覺的叫出聲。

在食具櫃旁邊有扇霧面玻璃門,門裏有人正用手揠著玻璃表面。

那樣子不知做了多久。突然,理佳回過神把霧面玻璃拉門拉開,從拉開的拉門縫隙伸出一隻滿是皺紋的手。

“不要!”

她反射性的慘叫出來。

在飄散著劇烈惡臭的房內,蹲著一個穿著浴衣的老婆婆。

理佳不自覺的用雙手搗住臉,忍住從喉嚨湧上的嘔吐感覺,但在下一秒鐘,理佳又再感受到身爲社福義工的責任感。

“嗯……老婆婆!”

理佳叫喚著並將老婆婆抱起。“振作點……振作點,老婆婆!”

大概已有好幾天沒人管吧,老婆婆的下半身跟床鋪都因她失禁排泄出的大小便給污染了。

“老婆婆,發生什麽事了?家裏的人都到哪里去啦?”

這個時候,老婆婆拾起頭,用恍惚的眼神看著理佳的臉。

“……伽……椰……子……來……了……”

散發出濃烈口臭的老婆婆開口說了。

“……伽……椰……子……來……了……”

但理佳根本不知道老婆婆言語中的涵義。

她拼命的忍住不斷湧現的嘔吐感覺,將所有窗戶全都打開,讓新鮮空氣與屋內渾濁的空氣相互流通,又搬出散發出強烈惡臭的被墊,挂在曬衣杆上面,然後從衣櫥找出乾淨的浴衣,幫老婆婆換上。

對理佳來說,這當然是相當沈重的工作,但她卻早就見怪不怪了。從事義工工作快要一年了,但直到現在,還曾經遇到更肮髒的工作。要是爲了這種程度的事情就畏畏縮縮的話,根本沒辦法勝任社福這份工作。

當所有工作告一段落之後,理佳開始跟呆滯坐在外面走廊的老婆婆說話。

“請問……你是德永幸枝老婆婆吧……我是代替高橋來幫忙的仁科理佳。”

或許有點重聽吧?還是因爲癡呆症狀變嚴重了呢?老婆婆對理佳的話完全沒有反應。

“嗯,德永女士……幸枝女士……我是仁科。請多多指教!”

老婆婆還是沒有反應,恍惚的眼神望著綠木叢生的庭院。

理佳回過頭,環顧著屋內。鋪著幸枝被墊的榻榻米,因大量糞尿的滲透而變成黑褐色,而且有點腐爛掉的樣子。大概也用了很久吧,這樣的狀態絕非一天兩天造成的。說不定這個老婆婆已經四,五天,甚至是一個星期以上,沒吃沒喝的,獨自一人被扔在這裏。

總之,理佳先燒了些水,用濕熱的毛巾幫老婆婆擦拭身體。

她小心地不去碰到褥瘡,用扭幹的毛巾擦拭著老婆婆已出現老人斑的背後,同時試著問,“幸枝女士,有沒有什麽需要呢?”

但老人還是沒有回答。就像是失去魂魄似的,茫然的眺望著庭院。

真傷腦筋……該怎麽辦呢?

理佳喃喃自語當中,摻雜著歎息。

有張照片掉在廚房地板上,理佳彎下腰將它撿起來。

被折到且有點皺的照片裏,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站在中間,左側站著一個頭略禿的男人,看起來應該是父親,而右側則站著一個長髮女人像是母親。男孩剪著馬桶蓋髮型,手中抱著一隻小黑貓,以盛開的櫻花樹爲背景,三人肩靠著肩並露出笑容。

這是張相當平常的幸福家庭照片。

是這家人嗎?

理佳將照片攤平之後,將它放在廚房餐桌上面。

窗外,黑暗已開始籠罩大地。

真的沒有人在家嗎?

別無他法的理佳決定在屋內四處看看。她一間間的將房間門打開,但是,一樓果真沒有任何人,點亮的燈光將無人的屋內跟走廊照得燈火通明。

爲了慎重起見,她決定上去二樓看看。當她爬到樓梯中間那段呈直角彎曲的樓梯間時,突然——有股難以形容的不安感襲擊著理佳。

不安?不,並非不安。肯定?對,她可以肯定。

理佳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但如果要比喻的話,就像是明明看見鯊魚魚鰭探出海面還要下海——或者是,在因傳染病而死亡的屍體堆中行走——就是那種感覺。

是的,不是不安,她可以肯定這裏一定有“某種東西”的“存在”。不是理性,而是理佳具備的防禦本能如此告訴她的。

“不要去,不可以去二樓。”

理佳的防禦本能如此喊叫著。

她的心臟劇烈的起伏著,膝蓋也不由自主的抖動著,嘴巴也覺得乾渴。

“不要去,絕對不可以去。”

爲什麽呢?

理佳如此間著自己。

在害怕什麽呢?會有什麽呢?理佳。你就像個傻瓜,根本就不可能有那種東西不是嗎?理佳揮去防衛本能“不要去”的制止,一階一階的,重重的爬上樓。

一樓有好幾間房間,二樓卻只有兩個房間。她先將樓梯旁邊的房門打開看看,那是間約八個榻榻米大小的和室房,好象是拿來當倉庫使用,現在大概已沒有在使用吧。好幾件家具、紙箱及雜誌等,被整齊的擺放在房間的角落。

理佳心想,這個房間沒有人用吧!

但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房間的燈也是開著的。

她又再回到走廊,這次往更裏面的房間走去。當她一把門打開時,一瞬間,一股說不出難聞的臭味跟著渾濁的空氣一湧沖出。

屍體的臭味?怎麽可能。

對於自己的突發奇想,理佳覺得好笑。但因臉頰肌肉僵硬,所以無法隨心的笑出來。

這個假設並沒有錯。那的確是肉類腐壞的時候——哺乳類動物在死去後,肌肉被細菌分解時所産生的臭味。不過,對剛處理完樓下老婆婆一塌糊塗的排泄物的理佳來說,這種程度的臭味並不是難以忍受。

這個約十個榻榻米左右的洋式房間,應該是德永夫婦的寢室。從天花板垂吊下來的華麗美術燈,白色牆壁上還裝飾著裱了框的勞特雷克的海報。大型的雙人床放置在窗邊,床的兩側皆擺放著美麗的床頭櫃,上面擺著一對白色燈罩的陶制床頭燈。然後,所有的燈也都是亮著的。

爲什麽每個房間的燈都是亮著的呢?簡直像是住在這裏的人突然消失似的。

理佳站在門旁邊,環視著房間內。角落那邊應該是壁櫥吧,不知爲何,壁櫥門貼著膠帶。

咦,怎麽回事啊?爲什麽那裏貼著膠帶?

沒錯。相當明顯的,這有點違背常理。這樣做的話,就沒辦法開關壁櫥了啊?

爲什麽要在那裏貼上膠帶呢?

就當理佳在心中喃喃自語時——聽到了聲音。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誰?

極度的恐懼感讓她産生尿意,這讓理佳下腹部麻痹了。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因恐怖而顫抖的理佳,膽戰心驚的環視著四周。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咦?在那裏面嗎?在那個壁櫥裏面嗎?

沒錯。那個抓東西的聲音確實是從壁櫥傳出來的。

她戰戰兢兢的走近壁櫥,將手放在拉門上面。此時“喵——”

壁櫥裏面傳出貓叫聲,理佳不由得嚇一跳。

貓?壁櫥裏面有貓?

“喵——喵——”

沒有錯,有只貓被關在壁櫥裏面。

理佳稍微猶豫了一下,便下定決心將貼在壁櫥拉門上的膠帶取下。她把黏在手指的茶色膠帶甩掉,拉開了門。

在那裏——壁櫥上層——有只小黑貓。它蹲坐在堆得不高的棉被上。

忽然照射進的光線,讓小貓一瞬間睜不開眼睛。然後,它對著理佳“喵——”發出微弱的聲音。

“什麽嘛……別嚇我啦……好啦,快出來吧!”她生硬的微笑著,並爬進壁櫥裏面。密閉的壁櫥內散漫的一股濃烈的腐臭味。

……好臭。

就在她喃喃自語的時候——忽然看到拉門的死角有個男孩。

“啊!”她發出慘叫聲並閃躲開來。

“誰!你是誰!”她邊後退邊叫著。

男孩大概五、六歲左右。肌膚白得有點恐怖,身上只穿著內褲,抱著纖細的膝蓋,直盯著理佳看。

“那……那個……小朋友……嗯……小朋友你是誰啊?”

理佳提高音調的問,而男孩像是要回答似的開口了。

“喵——”

那不是從男孩口中所發出的叫聲,而是蹲坐在旁邊小貓的聲音。但理佳卻覺得是男孩發出貓叫聲。

“啊!”理佳邊叫著,邊沖出房間。

她跑到一樓老婆婆的和式房。

“幸枝女士,那個……二樓有個小孩耶!”

……章枝穿著剛換好的新浴衣,坐在理佳重新鋪好的被墊上面,眼睛盯著牆壁上的一點。“嗯……幸枝女士……二樓有個小男孩,那個孩子是誰啊?”

老婆婆用茫然的眼睛看著理佳。然後,乾裂的雙唇微動著說。

“……伽……椰……子……”

“咦?你說什麽?”

“……伽……椰……子……”

完全聽不懂老婆婆所說的,理佳感到十分困惑,抿了抿嘴唇。然後,想起在隔壁廚房地板上發現的照片。

她走到廚房,拿起剛剛自己才放在餐桌上的照片。

沒有錯,關在二樓充滿腐臭味的壁櫥裏面,就是照片裏抱著黑貓的男孩。

“……伽……椰……子……”

老婆婆從剛才開始就像鸚鵡一樣,重復說著相同的話。

“……伽……椰……子……伽……椰……子……”

理佳已經放棄了。她走到走廊,拿起行動電話打給社福中心的廣橋。

接起電話的廣橋還是一樣的忙碌。

“嗯……沒錯。沒穿衣服……好象是被關在壁櫥裏面……我事先沒聽說有小孩,所以嚇了一跳……是啊,現在還在二樓……所以,還沒有回來啊。好象已經好幾天不在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廣橋先生,你能不能來一趟啊?……這樣嗎?沒有辦法嗎?……是……是我知道了……”

廣橋現在似乎沒辦法離開工作崗位。因爲有社工休假,所以忙得不可開交,對於理佳拼死的訴說,也只是應付性的回答著。

她不得已的將電話挂掉。“該怎麽辦?”她自言自語著。

這個家不對勁,明顯的異常。但到底該怎麽辦呢?

因屋內燈火通明所以沒有發現,不知哪時候,外面已經一片漆黑。肚子也有點餓了。

對將這件麻煩事推給自己的廣橋産生恨意,突然,電話響起來了。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電話鈴聲連續響了五次之後,傳出不太適合現在聽到的機器聲,接著是男人錄音的聲音“這裏是德永家,我們現在不在,請在嗶聲後開始留言”

該怎麽辦?是不是接電話比較好呢?

就在理佳猶豫不決的時候,有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說“喂,我是仁美。”

“喂,和美嫂嫂在家嗎?……媽的狀況怎麽樣了呢?我非常的擔心,所以請務必跟我聯絡。”

當理佳匆忙的伸出手時,電話就切斷了。

該怎麽辦才好呢?

突然感覺到後面有人在看她而回過頭。

沒有人。只聽見老婆婆自言自語的聲音。一定又是重復說著“……伽……椰……子……”那意思不明的話。

無計可施的理佳歎了口氣。看著手裏的照片。照片裏長頭髮的女人就是“和美”嗎?她又感覺到後面有人在看她而回頭。

還是沒有人。

“……伽……椰……子……”只聽見老婆婆嘀咕著。

仁美

德永仁美歎著氣,從包包裏拿出行動電話。按下光是今天就打了三次的電話號碼。

今天晚上因爲處理跟顧客之間的無聊問題,而延遲了回家的時間。辦公室只剩下仁美一個人。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在電話鈴聲響了好幾次之後,就跟每次一樣跳到自動答錄,接著就是哥哥錄音的聲音,“這裏是德永家,我們現在不在,請在嗶聲後開始留言。”

“真是的,哥到底在搞什麽啊?”

自言自語之後,她對著答錄電話說,“喂!我是仁美。”

“喂,和美嫂嫂在家嗎?媽的狀況怎麽樣了呢?我非常的擔心,所以請務必跟我聯絡。”

挂斷電話之後,又歎了一口氣。

仁美想起在一個星期前那天晚上哥哥的樣子。是的,那天晚上,哥哥勝也明顯有些反常,就像被“另一個男人”附身似的……這,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呢?從那天開始,每天都打好多次電話到哥哥家,卻一直都是自動跳到答錄,只聽見電話錄音而已,並沒有人來接聽。哥哥的行動電話也是一樣,每次都是電話鈴聲不停的響著。

她簡單收拾一下辦公桌,提著從香港買回來的LV包包出了辦公室,通過空無一人的走廊往電梯走去。

此時——

有種聽得出來跟仁美的高跟鞋完全不同的腳步聲——像是亦著腳在潮濕的走廊上走路,唰——唰——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

咦?是誰?

她停下腳步回頭一看。當然,並沒有看見任何人。

她又再往前走。然後——就像配合著仁美的腳步聲,又是那個刷——刷——的聲音。她迅速的回頭再看一次,果然還是沒有人。

“我到底在幹什麽啊?”

她苦笑著自己對自己說。突然,感到一陣尿意,於是進入電梯前面的洗手間。上好廁所,仁美壓下沖水開關的時候,又是那個唰——唰——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唰——唰——唰——唰——聲音正往這裏靠近,然後,走進女用洗手間裏面。

進入洗手間的那個腳步聲,進到仁美隔壁間的廁所。從廁所門下面的縫隙可以看見那個女人——因爲是女用洗手間,所以當然是女人——的影子。

還有其他人在公司啊……可是也沒必要特地選隔壁間的廁所……還是說那個腳步聲……究竟是穿什麽樣的鞋子啊?

就在這麽想的時候、包包裏面的行動電話響了。從standbyme的旋律知道是哥哥從家裏打來的。她自語著“啊!打來了!”邊將電話拿出來。真的是哥哥,在小液晶畫面顯示出“德永勝也”四個字。

“喂,哥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電話那頭傳來的,像是從喉頭深處所發出不可思議的聲音。仁美嚇了一跳,瞬間,將電話拿離開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

“哥……別開玩笑了。你不知道我打了幾次的電話啊?”

電話挂掉了。

“哥,哥……真是的!”

仁美正要按下重撥鍵的時候,牆壁傳來叩叩叩的聲音,是隔壁間廁所的女人敲的。

“啊,對不起,我馬上挂掉。”

決定到外面之後再打電話,於是將電話放回到包包裏。

此時,從隔壁廁所傳來——

“……啊……啊……啊……啊……啊……”跟剛才在電話裏面聽到的一模一樣,從喉頭深處發出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

“誰?是誰?”

她叫著並沖出廁所隔間,挂在包包上的熊熊護身符不小心鈎到門把而掉到地上。當她彎腰預備撿起護身符的時候,那間開著的單間廁所門打開了,她反射性的擡頭看。從門縫看到有人——一個長頭髮的女人走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

仁美抛下掉在地板的護身符不管,沖出了洗手間。她頭也不回,甚至不搭電梯而改走樓梯直接沖下樓。當她气喘吁吁的沖到一樓時,立即往警衛室直奔而去。

運氣相當的壞,留守在警衛室的是仁美最討厭的警衛。

那個四十多歲的警衛,每次只要仁美走在前面,就會用猥褻的眼神盯著她的身體看。

但是,現在不是討厭的時候。對放肆的盯著自己胸部及雙腿看的警衛,仁美拼死的將剛才發生在五樓洗手間的事告訴他。

“應該是還有其他女同事留下來吧?只是這樣吧?”

警衛光是盯著仁美的身體就相當忙碌了,根本就不相信她所說的話。

“不是。不是那樣的……該怎麽說……那個……拜託你,請過去看看。”

“好,好……那麽我就去看看,德永小姐就先待在這裏喔!”

“麻煩你了。”

“五樓北側的女用洗手間對吧?”警衛說完後,刻意碰了碰仁美穿著薄襯衫的後背,他不懷好意的摸著,口頭還輕薄地說,“德永小姐,今天你穿的是淺藍色的內衣喔。內褲也是一樣的顔色嗎?”然後,笑嘻嘻地走出警衛室。

之前,這種舉動一定會惹她發火,但今天晚上的氣氛實在不對勁。仁美不安的環顧著四周。

難道真像警衛所說的,還有其他女職員留在公司嗎?

不,不是這樣,絕對不是。仁美確確實實看到了,那個女人……那個長頭髮女人所穿的白衣……沾滿了血。

她想起,那個女人從喉嚨發出像勉強擠出的“……啊……啊……啊……啊……啊……啊……啊……”聲音。

光這件事就讓她全身起雞皮疙瘩。

警衛室有好幾個像小型電視的監視用熒幕,照出辦公室內各個場所。今天晚上幾乎已經沒有人留在公司了,出現在每個黑白監視用熒幕上,都是無人的公司內部。

終於,其中一個熒幕出現那個討厭警衛的背影。仁美印製住自己身體微小的顫抖,盯著警衛穿著制服的身影看。

警衛東張西望的環看著周圍,並朝著沒有人影的五樓走廊北側的女用洗手間走去,他在洗手間門口停下了腳步,主裏面看……像是看到什麽東西似的,突然僵在原地……名後……就那樣……仿佛被吸入的走進女用洗手間。

……一分鐘……二分鐘……三分鐘。

怎麽了呢?爲什麽還不出來呢?

不管等了多久,還是沒有人從洗手間出來。

仁美繼續盯著熒幕,身體開始劇烈的發起抖來。

……四分鐘……五分鐘……六分鐘。

怎麽回事?那個人到底怎麽啦?

仁美還是繼續看著熒幕。

終於——有人從女用洗手間走出來。但並不是那個警衛。

從女用洗手間走出來的是,那個身穿白色衣服,留著乏頭髮的女人。

“爲什麽?”仁美像在呻吟般的自言自語。“爲什麽?”

因女人低著頭,所以看不見她的臉:但她卻知道,那牛白色無袖洋裝的胸前部分,沾染一大片如血般的痕迹。卻是光著的,沒有穿任何鞋子或涼鞋。

仁美的身體如石頭般僵硬,繼續看著熒幕畫面。雖然想要逃出去,但因全身肌肉僵硬,根本就無法動彈,甚至圭呼吸都忘記了。

滿身是血的女人低著頭,走在走廊上,直直的朝這裏一監視攝影機的方向——接近。現在,可以清楚看到鮮血從女人身體滴落。

穿著白色洋裝的女人,搖搖晃晃的繼續在走廊前進,然後在監視攝影機前面停下來。然後,慢慢的將臉擡起來。原本隱藏在頭髮下女人的臉露了出來。

“啊——”

仁美看到一張滿是鮮血的女人的臉。然後,同時間——熒幕上的女人也看著仁美。一臉鮮血的臉不自然的扭曲著,從熒幕裏對著仁美笑。應該沒有麥克風的,但是“……啊……啊……啊……啊……啊……啊……啊……”的聲音卻傳到無人的警衛室。

就在下一瞬間,仁美抱起包包沖出警衛室。

根本記不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失魂落魄奔回自己公寓的仁美,沖入停在一樓的電梯。雖然從電梯門上的小玻璃窗,看見有個不認識的女人,似乎也想坐這台電梯而往這裏跑,但仁美完全沒有餘力等她。

她同時按下”關”及”10”這兩個按鍵,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並將身體往牆壁靠過去。然後緊緊的把Lv包包抱在懷裏,眼睛直視著電梯門上的小窗。

當電梯正要經過二樓樓層時,真的就那麽一瞬間,仁美看見身穿白色衣服、留著一頭長髮的女人,背對向這邊站著。

“啊——”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著。但當電梯經過二樓之後,就不見女人的身影。偶然,沒錯,是偶然。白色洋裝,連我都有呢。她死命的朝這方向去想。

電梯經過三樓。在那裏——也有穿著白色衣服、留著長髮的女人以幾近相同姿勢背對站著。

“咦?怎麽搞的?”

電梯經過四樓。那裏也有穿身白色衣服,留著長頭髮的女人站在那裏。

“爲什麽!爲什麽!”

電梯經過五樓。那裏也有身穿白色衣服,留著長頭髮的女人站在那裏。

電梯經過六樓。那裏也有身穿白色衣服,留著長頭髮的女人站在那裏。

電梯經過七樓。那裏也有身穿白色衣服,留著長頭髮的女人站在那裏。

電梯經過八樓。那裏也有身穿白色衣服,留著長頭髮的女人站在那裏。

電梯經過九樓。那裏也有身穿白色衣服,留著長頭髮的女人站在那裏。

“不!不!”仁美掩面大聲的尖叫著。

電梯終於抵達十樓。在那裏——並沒有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

“不!”

邊叫著邊沖出電梯的仁美,在日光燈青白色的燈光下,像發瘋似的狂奔著。她沖到門口寫著“1002”自己的房間,從包包拿出鑰匙,拼命的插進鑰匙孔,終於打開鐵門沖入室內。

理佳

……那個小男孩或許知道些什麽。

如此想的仁科理佳再次爬上二樓。當樓梯走到一半時,她往裏面的房間看去,只見寢室門是敞開著,從房裏傾泄出明亮的燈光。在門的旁邊,小男孩抱著小黑貓蹲坐在那裏。他仍只穿著內褲,而露出的皮膚則如蠟像般的白晰。“喂,小朋友,你不冷嗎?”

理佳走近赤裸著上半身的小男孩,溫柔的問他。“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能不能告訴姐姐你的名字呢?”

抱著小貓的男孩在一瞬間,眼神看向遠方。然後用微弱的聲音說?……俊雄。

“俊雄?你叫俊雄啊?對了,俊雄,你爸爸媽媽到哪里去啦?”理佳開口問。但是,這次小男孩卻不說一句話。

“那個……嗯,俊雄,爲什麽你要躲進壁櫥呢?”

小男孩仍是沈默不語。就這樣無言的,用那朦朧的眼睛,像是在看理佳背後的其他人似的。

爲什麽赤裸著身體呢?被誰關進壁櫥的呢?從哪時候開始就在壁櫥裏面的呢?爸爸跟媽媽哪時候就不在了?兩個人哪時候回來?

有許多許多事情想問男孩。但是,理佳卻忍住不問,她想小男孩一定有他不願意說出的特別理由吧。

……真是傷腦筋。

當理佳在心中如此嘀咕的時候,抱著小貓的男孩突然遞出一本茶色剪貼簿之類的東西。“這是什麽啊?”

她反射性的接下遞交在胸前的東西。那是本老舊的剪貼簿,應該被翻閱了許多次吧。剪貼簿的四個角變得有點弧度,而且遺留有手垢。

“這個,姐姐……可以看嗎?”

看見抱著小貓的男孩默默的點頭之後,理佳將剪貼簿迅速的翻過。

那看起來像是女性的日記。從十四年前春天的某天開始。

在空白的剪貼簿上,滿滿寫著拙劣的字迹,理佳快速的看過。在那裏!某個女性對所喜歡男人的愛慕,一點一滴的寫在上面。

“今天早上,在像擠沙丁魚的電車上,小林的手跟我的在瞬間碰觸了。小林的手是溫暖的,卻留著點汗,小林他並沒有注意到。但是,那一天只要想起小林手的溫暖就充滿幸福……跟在教室那一側的小林四目交會。光是這樣,就讓我心臟怦怦的跳,沒有辦法思考其他的事……明明其他還有許多空位,但上課遲到的綠川真奈美卻刻意坐在小林的旁邊。而且,還說忘記帶課本要小林把課本借她看……今天,下課之後,綠川真奈美邀小林去咖啡廳。雖然小林說還要去打工而拒絕了,但綠川真奈美這樣的積極讓我有點吃驚。絕對沒錯,她跟我一樣都喜歡小林……”

邊讀著剪貼簿,理佳也想起自己也曾經有過那樣的時期。同時,也想起久違的豐島裕二的臉。

豐島他現在到底怎麽樣啦?畢業之後的工作已經決定了嗎?

是的。就在不久之前,理佳也跟寫這本剪貼簿的女生一樣,對這個在大學參加同一個社團,名叫豐島裕二的男生懷有好感。

那個時候,理佳過著一整天只想著豐島裕二的日子。非常非常喜歡豐島裕二,喜歡到無法自拔的地步,光是跟豐島裕二在同一間教室,就感到幸福無比。科系雖然不一樣,但只要他選擇的課理佳也會盡可能的出席。雖然很少,但她也曾跟豐島說過幾次話。只有一次,兩個人單獨到紅茶店喝茶。雖然她並非虔誠的教徒,但每天晚上,在睡覺之前,都會在被窩中向上帝祈禱。“上帝,請你讓豐島跟我交往,讓我有一天能夠跟豐島結婚。上帝,求求你。”

但是,理佳對豐島裕二的愛慕,最後還是無法實現,在理佳主動表白之前,豐島裕二就跟同一社團的學妹交往了。還記得那時候忘不了那種打擊,理佳向學校請假兩個星期,只是關在自己房間哭泣。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0:41

“俊雄。這是誰的日記啊?”

理佳開口問仍蹲坐在地上、抱著小貓的男孩,但小男孩還是不說一句話。

她原本並沒有興趣去看別人的日記。但不知爲何,卻無法壓抑“想讀它”的衝動。

理佳的視線回到剪貼簿上。裏面貼了好幾張像是“小林”,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男生的照片。以及長頭髮,感覺憂鬱靦腆的女生照片,而且她在每張照片都穿著白色衣服。這個女生好象在哪里看過,真的,在哪里看過……

啊——理佳擡起臉來。對了,那個女的就是掉在一樓廚房地板的照片中的女人。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一定就是這個叫俊雄的男孩的母親。但是……“小林”呢,很明顯的是,跟照片中的男人是不同的人。

“俊雄,這……是你媽媽的日記吧?……你把它拿給其他人看,不怕會被罵嗎?”

理佳又開口問小男孩了。但他還是不說話,像在命令理佳“繼續看”似的等著她看。無可奈何的理佳,又將視線放回到剪貼簿上。

“……昨天終於拿到小林公寓的門鑰匙。因爲它掉到小林所坐的椅子下。我看了看四周,偷偷的放進皮包裏……用那把撿到的鑰匙,第一次潛入小林的家……打開玄關的鞋櫃。在那裏排著女生的涼鞋、平底鞋跟靴子。一定是綠川真奈美的鞋子……今天也潛入叫,林的家,第一次睡叫、林的床,被小林的氣味所包圍,我感到相當的幸福。從來沒有過這麽幸福的感覺……如往常一樣,躲在小林的臥床底下,小林跟綠川真奈美竟一起回來。倆人並沒有發現我藏在下面,然後就在我上面赤裸著身體做愛……平躺在小林的床上,開始生平第一次的自慰。想象赤裸的小林及被小林侵犯的裸露的我,過了好幾個小時……今天也趁著叫、林不在的時候潛進去,在他的床上自慰著。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一直的,一直的……今天我又赤裸著全身在叫、林的床上自慰。剛開始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還相當的明亮,但不自覺中卻變黑?……想象著被小林強暴的自己……搓揉著自己的乳房,撫摸著下體……小林蠻橫的將他那個放進我嘴裏……小林揉搓著我的乳房,從後面,深深的進入我的身體……小林射進口中的精液,讓我喉嚨不自主的發出聲音……”

……太變態了,這個人太變態了。

理佳如此想著。沒錯,我確實是非常喜歡豐島,但我不會做出這樣的事,連想都不會去想。

理佳合上剪貼簿。總不能一直閱讀別人性愛的幻想,而且她也想到老婆婆還在樓下。

“……俊雄。姐姐要去看看奶奶的狀況……那個老婆婆是俊雄的奶奶對吧?”

小男孩果然還是沒有回答。張著茫然的大眼睛,只是呆呆的望著理佳。

理佳想要把剪貼簿還給男孩。但是——突然改變主意,而翻到最後一頁去看。不知爲何,好象非得這樣做似的。

“今天,有個叫做仁科理佳的杜福大學學生到(我的家)……”

“咦?”

她全身肌肉僵硬了起來。

……爲什麽,寫著我的名字呢?

“……我想跟以前一樣將仁科理佳給殺了,但因想到萊件事所以先放她一馬。只是把她殺了一點也不有趣,與其殺掉這個叫仁科理佳的,倒不如進入她的身體……”

……爲什麽知道我失戀的事情呢?

她反射性的看了一眼日期,那是今天。

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劇烈的顫抖緊接而來。

……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

剪貼簿砰的掉在腳邊。蹲坐在地板上的男孩擡頭看著理佳,臉部不自然的扭曲著笑了,而男孩抱著的黑貓“喵——”的叫了。

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

呼吸無法順暢,理佳大口喘著氣,同時慢慢的往後退。接著,她像是夢遊病患般走下樓梯,朝玄關走去。

“不可以待在這裏!”

“快離開這個家!”

“快一點!”

“快點!”

“快點!”

“快點!”

“快點!”

理佳內心的防衛本能又開始喊叫著。

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理佳只是知道“不可以再待在這裏”。

到了玄關,她把手放在門把上,恍惚的穿著鞋。那個時候——

“喔……嗯。”

從背後傳來老婆婆如呻吟般的哀嚎。

原本想不管它,立刻離開這個家。但是卻無法這麽做。她轉過身,把剛才穿好的鞋子脫掉,毫不考慮的往走廊跑,奔到老婆婆所在的和室房。

在那裏——老婆婆眼睛睜開著,仰躺在墊被上。

“……幸枝女士!……幸枝女士!”她邊叫著,邊搖晃著老婆婆的身體。

“請振作點!幸枝女士!幸枝女士!”

老婆婆的身體還是溫熱的。但卻已經沒有生命迹象了。

雖然這是第一次碰觸人的屍體,但理佳卻清楚的知道。

異樣的恐懼貫穿全身。

“快逃!”

“快逃!”

“快逃!”

“快逃!”

理佳心中的防衛本能仍繼續喊叫著。

快逃吧。下定決心的理佳正要站起身的時候,有人從後背拍打理佳的肩膀。

“啊一一”

知道自己不能轉過頭去。只要一轉頭,“那個”就會“在”那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方不成話語的發出聲,理佳的身體像石頭般的僵硬。那個時候,肩膀又被拍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終於,理佳轉過頭去了。然後,看到“那個”就“在”那裏。那一刻,理佳無法喊出聲音就昏倒在地。

仁美

仁美將玄關門上了鎖,挂上安全鐵鏈。邊打開玄關跟走廊的燈,邊往廚房走去,然後將冰箱裏的實特瓶礦泉水拿出直接的喝。

她調整紊亂的呼吸,將LV的包包放在桌子上面,原本垂挂在包包上的小熊護身符只留下銀色的鏈子。一瞬間,德永仁美又想起站在每層樓電梯前面,穿著白色衣服,留著長髮的女人身影,然後用力的甩甩頭。

……振作一點,仁美,那是錯覺啦!根本不可能發生那麽誇張的事吧?錯覺,對,那絕對是我的錯覺。

她用面紙把沾在寶特瓶瓶口的口紅擦掉,將礦泉水放回冰箱。此時,桌上的電話分機的鈴聲響了。一瞬間,她有點猶豫,接著她戰戰兢兢把手伸向電話,然後輕聲細語的回答“……喂”。

“喂,仁美……是我,和美啦!”

電話那頭的聲音是哥哥的妻子和美。

“啊……和美嫂子!”

仁美放下心的說,全身的肌肉整個放鬆,眼淚也快要掉下來了。

“現在我在仁美公寓的附近,方便過去一下嗎?”

“嗯,當然羅。和美嫂嫂,馬上過來嘛!”

“嗯……仁美的房間是幾號啊?”

“十樓的1002室。和美嫂嫂,請你快點過來好嗎?”

“1002號嘛。好,好,我馬上過去。”

電話那頭的嫂嫂有點奇怪的笑了。

嫂嫂已經來過仁美的家好幾次了。但這是第一次問房間的號碼。不過……驚慌失措的仁美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終於,“叮咚——”門鈴響了。手拿著電話分機,仁美恍惚的朝玄關走去,她一如平時的習慣,從防盜眼觀看外面走廊的情形。她看見畫著濃妝的嫂嫂和美,微笑的站在那裏。

拉開安全鐵鏈,她叫著“和美嫂嫂!”並把門打開。

但是……門外沒有看見任何人。

咦?爲什麽?……爲什麽?

她臉上的血色頓時消失,全身無力。這個時候一一從手中電話分機傳出聲音。她失神的把電話分機靠在耳朵上。

從分機聽到的是,像從喉嚨深處發出的“那個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

仁美立刻把電話分機丟出門外,一把關上門,上鎖並挂上安全鐵鏈,她跑過短短的走道及狹窄的廚房,沖進廚房旁邊寢室兼用的起居室,然後環視狹窄的房間,將床頭的電話線拔掉,讓屋內電燈全開就躲進被窩。

四周十分的安靜。寂靜中,只聽見自己紊亂的呼吸聲。無法忍受這份死寂,仁美害怕的從被窩伸出手,抓起放在床頭櫃的遙控器。按下電視的開關。熒光幕上出現女記者的身影。那像是某個事件的現場。穿著淺色迷你套裝的女記者,以指甲油光澤閃閃發亮的手握著麥克風,濃妝豔抹的臉因沈重而扭曲。

“……這次的事件,造成藏匿屋內的嫌犯將八歲的人質殺害的最壞結果。爲什麽不能再更迅速的採取對策呢?今後警方處理類似案件的方法將是一大問題……”

仁美根本不在乎是什麽內容,只是現在,很想聽到人說話的聲音。她蓋上被子,像烏龜似的只把頭伸出去,眼睛直盯著電視熒光幕看。

……仁美,冷靜下來,別害怕,冷靜下來。

仁美拼命的對自己說。此時——

熒幕上的畫面突然有雜訊。因夾雜著啪嘰、啪嘰、啪嘰的聲音而無法聽得很清楚。畫著濃妝的女記者,她那看起來有點強勢的臉一會兒直,一會兒橫的扭曲著。

“……被殺害的田村裕美香的父親……啪嘰、啪嘰……現在不想說任何話……啪嘰……啪嘰啪嘰……啪嘰……事件的……帕嘰……啪嘰……犯人是……啪嘰……啪嘰……啊……啪嘰……帕嘰……啊……啊……啪嘰……啪嘰……啊……啊……啊……啊……啪嘰……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聲音”絕對是從電視喇叭傳出來的。像是由喉嚨深處發出的,那個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

仁美死命的按著遙控器,想要把電視關掉,但電視怎麽也關不了,整個電視熒幕只見女記者的臉左右扭曲,就像孟克“呐喊”的畫,歪斜的臉被固定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電視又繼續發出“那個聲音”一會兒,然後就突然消失了。

“不要!不要!”

仁美躲進被子裏喊叫著。那個時候,手臂好象碰到什麽東西。

她慢慢的拿出來看,那是原本垂挂在Lv包包的那個小熊護身符。的確……那是那個時候……掉在公司女用洗手間的地板……爲什麽……爲什麽會在這裏……。

“我不要!”

她把小熊護身符取出來,把被子蓋到頭上。然後,在黑暗裏繼續顫抖著。

沒來由的,她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以前……母親幸枝帶著仁美第一次到幼稚園的那天……幼稚園的畢業典禮及小學的入學典禮……夏天,全家人到新瀉海岸露營時,和哥哥勝也在海中盡情游泳的事情……曾經喜歡吉田的事……到佐渡遠足的事……初經來的那個早上……中學的入學典禮……在體操部第一次站上平衡木的事……喜歡佐山學長及第一次接吻的事……在無人的社團教室裏,跟佐山學長擁抱在一起,以及中途突然感到害怕而沖出教室……考上第一志願學校那天,媽媽煮了紅豆飯的事……

從高中開始練習的新式體操,及參加高中校際團體比賽中,不小心掉了體操的時候……被同班男生石田告白,然後他開始交往的事……在他家第一次發生性行爲的事……月經遲來二個星期的事……考上東京的大學時,及高中畢業那天的事……到新幹線月臺送行的母親身影……在東京的公寓開始一個人生活,大學的生活,聯誼、校慶及社團活動的事……那個時候的男朋友,杉田篤史的事……想留在東

京而到處去應徵的事……每天在辦公室忙碌的事……因杉田篤史出軌而跟他分手的事……父親死去及母親生病的事……數天前,看見哥哥勝也的表情……

大概一分鐘,最長不超過二分鐘,這許許多多的回億一幕幕出現在腦海裏,瞬息萬變。然後……仁美,覺悟了。

我會死……哥哥跟媽媽大概也都死了。

在無意識當中,已淚流滿面。

那個時候,“那個”坐上了棉被上。

仁美從棉被探出頭來。然後,看見“那個”“在”那裏。

某個男人要把飼養的貓遺棄。已經養了好幾年的貓,之前夫婦倆像是自己的小孩似的疼愛它,但當妻子懷孕,生了小寶寶之後,對貓的愛突然間消失了。

男人把貓放進籠子裏,走出了家門,去離家不遠的公園遺棄貓。那座公圖還有其他的流浪貓,也有很多愛貓人士會去喂貓,他心想,丟掉的貓應該不會餓死吧。

“要過著幸福的日子喔!”

男人說完後,將貓從籠子裏抱出來,讓它留在長椅旁,逕自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但是,當男人回到家之後,發現在家裏的客廳裏,出現了剛剛已經丟掉的貓。而且貓還比男人更快回到家。

“離家那麽近當然不行啊!”

抱著嬰孩的妻子笑著說。

於是,隔天男人又把貓放進籠子裏,這次他將籠子綁在腳踏車的貨物架上,出了家門。然後,從家裏騎了三十分鐘左右,騎到比昨天還要遠的川原,才貓給丟棄了。他認爲,這種距離貓是不可能走得回家的。

然而,就在男人又騎了三十分鐘的腳踏車回到家時,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貓又跟昨天一樣蹲坐在客廳裏。

“這只貓是剛剛才到家的,沒想到它的速度比腳踏車還快,感覺有點怪怪的。”

讓嬰孩含著自己乳頭的妻子,表情僵硬的說著。

“可惡,這只貓怎麽這樣煩人。”

男人用厭惡的眼光盯著貓看,咬牙切齒的說。

隔天,男人又將貓放進籠子裏,然後對妻子說,“這次絕對要把它丟到它找不到路回來的地方”,便開著車出門下。

直到今日仍然沒人知道,男人那天到底往哪里去了。

貓這次是沒有再回來了,但男人也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

廣橋

憑著模糊的記憶走著走著,在迷了好幾次路之後,廣橋幸夫終於到了德永家。老舊的紅磚門柱上面,確實有寫著“德永”的門牌。

……理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昨天,接到仁科理佳那通電話之後,就再也沒有連絡了。打了好幾次電話到她獨自居住的公寓,也打了好幾次她的行動電話,還是無法聯絡上。之前從未發生過這種事。

他按下門柱上對講機按鍵。但沒人回應。於是他推開鐵門朝玄關走進去,再按下玄關旁的門鈴。但還是沒有人應門。

“真傷腦筋。”

自言自語的廣橋,想起負責照顧德永幸枝的女社工高橋。跟廣橋在同一個社福中心服務的高橋綾香,從上星期開始就無故缺勤,到現在仍然沒有取得聯絡。

他轉動著門把,發現並沒有上鎖。

“對不起。我是社福中心的廣橋,有沒有人在家啊?”

在玄關脫掉鞋於後,他便進入家中。大白天的,家裏卻是燈火通明。可是,卻沒有人在的樣子。

“有人在家嗎?”

之前,曾經跟高橋綾香來過德永家。根據廣橋的記憶,名叫幸枝的老婆婆應該住在走廊盡頭的廚房旁邊。

從廚房窺看隔壁的和式房間,發現德永幸枝躺在墊被上睡覺。

睡覺?

不,不是的,她不是在睡覺,而是睜著眼睛死了。

“哇!”

廣橋慘叫一聲。在下一瞬間馬上回過神邊叫著“幸枝女土!”他邊趴在老婆婆身上,劇烈的搖晃那穿著浴衣的身軀。但是已經死亡的老婆早就回天乏術了。

“爲什麽?”

廣橋無意識的喃喃自語著,把臉擡了起來。接著從口袋拿出行動電話,並環看著屋內四周。卻發現屋內的一角——仁科理佳正縮在那裏。她的身體靠在牆壁上,茫然的望著這裏。

“啊,理佳!”

他慌慌張張的沖到仁科理佳的身邊,兩手抓住她纖瘦的肩膀,大聲喊著,“理佳!理佳,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

理佳張著那空洞的大眼睛,凝視著廣橋。然後,塗著淡淡口紅的雙唇微微掀動著。

“咦,什麽?你說什麽?”

廣橋把耳朵靠近理佳的嘴邊。從她胸前飄散出淡淡的香水味。

“……伽……椰……子……”

這次他聽到了。不過,還是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

“咦,伽椰子?伽椰子,是什麽啊?”廣橋又再問一次。

不過,理佳沒有說話,只用那茫然的眼神呆呆的盯著廣橋看。

廣橋搖了搖頭之後,按下行動電話上110的按鍵。

中川

屋裏仍持續著檢警相關人員的現場搜證工作。

練馬警署的資深員瞥中川健一站在德永家的廚房,看著桌於上面的照片。有點皺的照片上,有著一對看起來像是夫婦的男女,以及一名抱著貓的小男孩,應該是他們的兒子。

檢察宮陪同警方到現場勘查,但那個叫德永幸枝的老婆婆,死因仍是個謎。不過,中川卻不認爲有他殺的嫌疑。老婆婆的身體並沒有明顯的傷痕,頸部也沒留下勒痕。

……看樣子是很難有什麽表現了。

中川在心中如此嘀咕的時候,部署五十嵐大介喊著,“中川先生,你看這個,”說著便遞出一張小便條。

“這是什麽啊?”

“嗯。看起來像是這家主人德永勝也的行動電話號碼,那邊電話裏的速撥鍵所設定的。”

“這樣啊,試著打過了沒有?”他用低沈沙啞的聲音問五十嵐。

“還沒有。”

“那還站著幹什麽?快點去打看看。”

中川有點焦急的命令著。“這麽基本的事情,不用我說也知道該怎麽做吧!”

“啊,是,真的很抱歉。”

注視著邊看著小便條紙,邊按下電話號碼的五十嵐大介,中川大大的歎了口氣。當刑警已經三年了,這個叫五十嵐的男人如果沒有中川的指示就不知道要做什麽,也不會思考自己該做什麽事。

“在德永幸枝的屍體旁邊發現的那個女孩子叫仁科理佳,問她發生什麽事,她根本答不出來,所以我覺得這件事絕沒那麽簡單。”

中川自言自語的說著的時候——家裏某處傳來電話鈴聲。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你們給我安靜一下!”

中川沙啞的聲音讓正忙著搜集現場證據的人全都停止動作。

的確,從屋裏某處可以聽到電話的鈴聲。

他走到走廊,豎起牙朵仔細聆聽。這個聲音似乎是從二樓傳出來的。

“鈐鈴鈐……鈴鈴鈴……鈴鈴鈴……”

“大介,來吧!”

中川對五十嵐如此說著,便往樓梯方向走去。很明顯的,電話鈴聲隨著他們通過樓梯間轉角之後,變的越來越大聲了。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二樓的房間看來似乎只有兩間。規律的電話鈴聲是從裏面那個房間傳來的。

“好象是從後面房間傳來的耶!”

“啊,似乎是這樣沒錯。”

打開房間的門,這裏應該是夫婦的寢室,放著一張大型雙人床,跟下面所有房間一樣,這裏也是燈火通明的樣子。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在這個上面吧!”

擡頭看著寢室天花板的中川說。“有手電筒嗎?”

“啊,好的,請等一下!”

等不及匆忙飛奔而去的五十嵐回來,中川直接拉開壁櫥的拉門。拉門下面掉出被揉成一團的膠帶。

中川上半身探進壁櫥裏,隨即皺起眉頭。

“這是什麽臭味啊?”他自言自語著。

腐臭——沒錯。壁櫥裏面充滿東西腐敗的臭味。

他跳上塞著薄被的壁櫥上層,挪開一塊天花板,再把脖子探進天花板上面。那裏面,籠罩著更強烈,會引人嘔吐的腐敗臭味。中川停止呼吸,仔細的聆聽。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絕對沒有錯。電話鈴聲就是從這附近傳出來的。中川努力想看清楚些,但天花板上面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喂,大介,手電筒還沒拿來嗎?”

中川從天花板把頭伸出來,大聲喊叫的時候,五十嵐終於拿著手電筒回來了。

“哇,這是什麽臭味啊?”

邊交出手電筒,五十嵐把臉轉過去。

中川沒有答腔,一把從五十嵐手中搶過手電筒,再次的把頭探進天花板。手電簡所發出的微弱光線,照亮滿足灰塵的天花板裏面。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他忍住不斷想吐的感覺,憑藉著電話鈴聲,慢慢的移動著光線。“啊!”

中川尖叫一聲,手電筒不自覺的從手中掉落。接著,他慌張的把它撿起來,再一次照亮天花板裏面的一角。

在那裏——有兩個男女。

被手電筒照到的兩個人,看起來不像是活著的。在濃烈的腐臭味中,兩個人滿身是血,像是戀人般閉著眼睛,緊靠在一起。

中川健一當刑警已經快三十年了。到目前爲止,當然也遇過一些無法破案的時候。但這麽不可思議的案子卻是頭一遭。

在德永家的天花板上面所發現的男女屍體,是那個家的住戶德永勝也及妻子德永和美。德永和美全身被利刃劃了無數處傷口,兇器應該是在現場發現的折叠刀。至於德永勝也則是從背後爲厚刃菜刀所殺,深深刺入的刀刃前端幾乎穿透腹側。據研判,兩人大約都已死亡兩個星期以上。

從現場的情形來看,德永勝也是將妻子以折叠刀殺害之後,再將屍體搬運到天花板上面。折叠刀上面清楚留有勝也的指紋。但是到底是誰殺了德永勝也,又是誰將他的屍體搬到天花板上面的,這點疑點並無法理清。刺在德永勝也背上的厚刃菜刀刀柄上,留有幾個應該是女性的指紋。據警方調查指紋的結果,讓人無法置信的事實出現了。

刺在德永勝也背部的厚刃菜刀上的指紋,與五年前在鄰近住宅區被殺害的男子佐伯剛雄背上的厚刃菜刀刀柄上的指紋相吻合,是屬於佐伯剛雄的妻子佐伯伽椰子所有,而這個女人同樣應該已於五年前死亡。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中川歪著脖子,感到疑惑。“死掉的人,到底是怎麽去殺人的呢?”

佐伯剛雄也曾經是現在這個德永家的住戶。五年前、佐伯剛雄將妻子伽椰子及兒子學校的導師殺害,然後自己又被某個人——根據殘留在兇器的指紋,應該是那個被自己放置在家裏天花板上的妻子伽椰子——殺害的。

天花板上的屍體、折叠刀,從背部貫穿腹部的厚刃菜刀、遺留在厚刃菜刀刀柄上的指紋、貼在壁櫥拉門上的膠帶……這次的事件跟五年前實在太過於相似。除非這是有人刻意這麽做,此外別無其他的可能。

那麽,到底是誰這麽做的呢?

“到底,這是怎麽回事呢?”

中川健一又再次喃喃自語著,然後再歪著脖子。

理佳

仁科理佳呆呆的盯著病房的牆壁。就像迷失在夢中一般,所有的事物皆失去真實感。

“……理佳?……理佳?”

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子,她轉過臉來。在那裏,站著一位長頭髮的女性。

霎時間,她身體僵硬了。

“理佳,理佳!”

盯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於,知道那是從高中時代到現在的好友,中田真理子。

“啊,真理子。”

“怎麽了啊?整個人在發呆。沒問題吧?”

“嗯……真理子……你來了啊?”

“是啊,接到社福中心的廣橋先生打來的電話,嚇了我一跳……理佳,不要緊吧?”

“嗯……真不好意思。真理子。謝謝你專程來看我。今天,不去學校沒關係嗎?”

“別擔心我啦……倒是你,理佳,到底發生什麽事啦?”

妝化得相當美麗的真理子,因擔心而皺起那描得細細的眉毛。

“那個……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不明白?”

“嗯。”

她並沒有說謊。社福中心的廣橋委託她去探望德永幸枝的狀況……後來卻看見幸枝睜著眼睛死了……只記得到這裏爲止的事情。但是之後的事情就完全不記得了。每當要去想起時,理佳內心的某個聲音便命令她“別想起”。

“別想起,不可以想起。”

似乎曾經看過極端恐怖、極端令人討厭的東西,但卻不是很清晰。

“理佳,振作一點!別搞到自己反而需要別人來照顧吧?”

真理子溫柔的微笑著,理佳回了個笑容說,“嗯,我知道了。”

“謝謝,那麽……可以幫我買可樂嗎?”

“喝可樂會發胖吧,不怕嗎?”

“嗯。”

“OK、OK、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身材高挑的真理子走了出去,就像是跟她換班似的,一名西裝筆挺、身材結實的中年男人走進病房。

“你是仁科理佳小姐嗎?”

這名神情嚴肅的中年男子,在理佳面前彎下腰,用低沈的嗓音詢問著。

“是,我就是……請問……”

“我是警察,叫中川。”

說完之後,男人那張嚴肅的臉露出了笑容,呼出的氣息帶著煙臭味,但令人意外的是,那張笑臉卻是相當溫柔的。

“那麽,仁科小姐。再和你確認一下,請問原本貼在壁櫥拉門上的膠帶,是仁科小姐親手撕下來的嗎?”

“……啊,是的。”

“你非常肯定嗎?”

面對這個姓中川的刑警強硬的詢問,理佳答道“是的……非常肯定。”

接受刑警詢問偵查這是第二次了。跟上次那個姓五十嵐的年輕刑警一樣,這位中川刑警也逼問著有關貼在二樓壁櫥拉門上膠帶的事情,但理佳卻不明白這件事到底爲何那麽重要。

理佳還未被告知在德永家的天花板上面,發現了兩具屍體,而且也未被告知從壁櫥拉門撕下的膠帶上,只有德永勝也跟理佳的指紋。當然,她也不知道刺在德永勝也背上的厚刃菜刀刀柄所殘留的指紋,是屬於應該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死掉的女人所有的。

“這樣嗎……”

中川刑警皺著嚴肅的臉,歪著頭露出一付不可思議的樣子。“我知道了……嗯……然後……關於你在德永家所看見的小男孩的事情……”

“啊,找到那個小男孩了嗎?”理佳反問著。

因爲在上次警方偵訊的時候,從五十嵐刑警那裏得知,在德永家根本沒有這樣的男孩。

“不……還沒有耶!”

“怎麽可能……真的有……那個壁櫥裏有個男孩被關著,外面還用膠帶封起來。”

“在壁櫥裏喔……那會不會是仁科小姐的錯覺啊?”

“怎麽會是錯覺……絕對不可能!年約六,七歲……皮膚很白……赤裸著身體的小男孩……絕對有。”

理佳回想起那個男孩的樣子如描述著。

“這個嘛……”

中川將他粗壯的手臂環抱在胸前,又歪頭思索著。結實的肌肉讓西裝的袖子顯得有些緊繃。

“啊一一”

此時,理佳突然想起了什麽。

“……俊雄。”

“咦?你說什麽?”

“俊雄……那個男孩子的名字……是他自己說的。”

“俊雄……是嗎?”

說完後,中川擡起頭,閉上了眼睛,然後他長長的歎了口氣,再看著理佳的臉,沈默了好一陣子。那個樣子,看起來像是猶豫著某些話該不該跟理佳說。

“嗯……刑警先生。”理佳想要詢問似的。

“……其實呢,仁科小姐。”中川終於開口了。”德永家……並沒有小孩子。”

“沒有?唉,怎麽會……那那張照片呢?”

“照片?”

“是啊,屋裏應該有張全家福的照片啊!我看到的那個小男孩就是照片裏的人啊!”

中川盯著理佳的眼睛看。

“確實有張全家福的照片。但,那並不是德永家的照片。”

“咦……那到底是誰啊?”

“目前仍在調查當中。”

這一刻,理佳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有某種——極端恐怖,極端讓人討厭的感覺——是的,那張照片裏的女人……那個女人……但這個時候,理佳心中的某個聲音又再命令“別想起”。

“別想起來,理佳,絕對不可以想起來。”

理佳停止繼續去想。

“嗯……刑警先生。”

“什麽事?”

“在那個家……發生過什麽事嗎?”

理佳如此說的時候,放在中川西裝口袋的行動電話響起了。

“啊,先失陪一下。”

說完後,這位中川刑警匆匆忙忙的走出病房。然後,就這樣一去不回。

到底,發生過什麽事呢?

理佳凝視著病房內的牆壁。

“……伽……椰……子……”

她無意識的喃喃自語著。但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爲何會喃喃的說著這這句話。

響子

遠山響子正翻閱著早報,忽然她的視線停在社會版的某個報導。

“啊——”她不自覺地叫了出來。

心臟怦怦的眺,呼吸混亂,拿著咖啡杯的手微微顫抖著,想嘔吐的感覺湧至喉頭。

“夫婦倆人的屍體在天花板上”

“樓下則發現母親的屍體”

瞧一眼報導裏的住址,沒有錯。

“是那棟房子。”

……天花板上面夫婦互相依偎般死在一起,折叠刀疑似爲殺死妻子的兇器、從丈夫的背部貫穿腹部的厚刃菜刀、殘留在刀柄上的不是妻子而是其他女人的指紋,貼在壁櫥拉門上的膠帶……

全都一樣,每件事都跟五年前一樣。

“……伽椰子。”

響子無意識的自言自語著,就在下一秒鐘,響子因過於厭惡那個名字而渾身發抖。

沒有辦法再繼續看下去了。她將報紙叠好,推到桌子的角落,又將杯裏剩下的苦咖啡一飲而盡。然後用手指將印在咖啡杯緣的口紅痕迹擦掉,她像是要忘記剛才看的報紙內容般,用力的搖了搖頭。感覺得到,耳垂上的耳環也跟著晃動。

“我什麽都不知道……已經跟我無關了。”

她自言自語著,拿起放在桌上的包包,站起身來。然後她和往常一樣,往房間角落的全身穿衣鏡前面一站,確認今天早上的裝扮會不會太奇怪。

淺褐色的包包搭配明亮的乳黃色及膝裙套裝、黑色漆皮細皮帶、腳尖無縫線的自然色褲襪,黑底白圓點的絲質方巾、手錶及飾品全都是銀製品。這樣的話,高跟鞋還是選擇乳黃色比較好吧?還是要跟包包及皮帶的顔色搭配呢?

響子到現在還搞不懂自己,爲何連這麽小的地方都這麽謹慎。只要有一處不對勁,連帶其他地方也會感到不對勁。手指甲油跟腳指甲油的顔色和衣服搭不搭?飾品會不會戴太多了呢?包包是名牌貨,搭這雙高跟鞋會不會太便宜了呢?這個季節選這個顔色的方巾好不好呢?

還在當刑警的時候,對上班時穿什麽根本不在乎,從未看過流行雜誌,高跟鞋只有在朋友結婚的時候才穿,妝則幾乎是不化的。

還在當刑警的時候,這樣倒是沒有關係。事實上,要是打扮得太過頭的話,反而會被男刑警當成笨蛋。但現在身爲OL就不可以這樣了。響子回想起剛到現在的公司的時候,周圍的OL們的裝扮似乎隨時都可以參加宴會,但自己卻連口紅都沒擦,覺得非常的不好意思。

她在玄關猶豫了一下,從鞋櫃中拿出黑色漆皮涼鞋穿上。這是一雙鞋跟高約七公分的有鞋帶涼鞋,這樣就不必擔心鞋跟過高或太低,看起來也不會太廉價吧。

“嗯……這樣應該可以吧!”

她自言自語著,打開玄關的門。此時——剛才那則新聞報導又在腦海中掠過。“夫婦的屍體在天花板上”、“樓下發現母親的屍體”、“沾染血迹的折叠刀”、“貫穿丈夫後背的厚刃菜刀”……

那個時候,還好辭掉了刑警的工作。響子深深這麽認爲。要是那時候,沒有辭掉的話……要是那樣的話,說不定……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跟搭乘同台電梯的上班族一起步出電梯口,加入路上趕赴上班的人群當中。溫暖的和風,輕輕柔柔的吹拂她栗子色微卷的發絲。在道路兩旁的大樓玻璃窗上,穿著DIBBAKARAN乳黃色套裝的自己映照在上面。

……這真的是我嗎?

身材看起來還是那麽的纖瘦,腳踝也很勻稱,小腿的肌肉也相當的緊實。但是,那只不過外表而已,因長時間缺乏運動,應該有相當的脂肪囤積在體內吧。曾經是提供熱能的肌肉組織,現在應該已完全萎縮了吧。想到這裏的響子,感到有點落寞。

遠山響子,三十三歲,一個人住在北池袋的單身公寓。辭去刑警工作已經五年了,現在隸屬於部內的某大型人才派遣公司,被派遣到新宿的精密機器製造公司擔任電腦操作人員。

沒有男朋友,也從未交過男朋友。但響子並不是沒有男人緣,就算現在已經三十三歲了,還是有許多男人來追求。也跟這些男人中的幾個約過幾次會,但在響子的眼中,四周所有的男人都太過於軟弱。不光是體格方面,意識也是相當的軟弱,脆弱、沒有志氣,每個人都太沒危機意識了。對曾經如戰場士兵身處於案發現場第一線的響子來說,他們的輕浮及無危機意識讓她受不了。

住在富山的雙親殷切期盼獨生女響子能夠結婚,每次母親打電話來,都會問“有沒有喜歡的人啊?”或“想早點看見孫子”。但是響子卻完全不打算跟那樣的軟弱男人共度下半生,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

這份電腦操作人員的派遣工作十分單調,又很無聊。

身爲派遣員工的響子並未被賦予任何的許可權,也沒有決定權,所以做起來並沒什麽成就感。想起爲了不輸給男刑警而拼命工作的那個時候,偶爾也會感到無可奈何,也會有種空虛的感覺。

當刑警的那個時候……是的。那個時候,響子每天都很拼命。身爲刑警的她就是想要得到別人的肯定,也想獲得功勳,想升官,然後,也想替社會做點事才會熱衷於案件的追查。

遇上那個案件也就在那個時候。

雖有點在意涼鞋的鞋跟高度,但還是選擇不利用地下鐵的長手扶梯而快速的從樓梯跑下去。

就如往常一樣,月臺上來來回回的都是要去公司的上班族及粉領族。她感覺得到,好幾個男人的視線都直盯著身穿套裝的自己看。

……看什麽。你們以爲我是誰啊?

響子在心中自語。但她已經不是刑警了,只是個粉領族而已。

偷偷的擡起頭,環顧著四周的人。無精打采、眼神茫然的人群。男人們的體臭。女人們的化妝及香水味,體育報及經濟報。在那裏既沒有夢想也沒有希望,更沒有危機意識。響子低著頭,深深的歎了口氣。

……這種生活到底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呢?這種日子我能忍耐多久呢?

慢慢的擡起頭,抿了抿嘴唇。根本沒打算要去回想起來,但不知爲何卻想起那個事件。

那是響子第一次負責的大案子。在這個重大刑事案件中,至少有五個人——住在練馬區的插畫家及其妻子,住在附近住宅區的小學老師及其妻子、然後是她即將臨盆的女胎兒,總共五個人死掉了。而且,插畫家夫婦六歲的兒子行蹤不明。響子奮勇的闖進現場。不管如何,都希望能親手破案。但……在持續搜查當中,卻發現這並不是個普通的案件。

沒錯,那不是普通的案件。然後,這次一定也……不,不要再想下去了……就到此爲止。就這樣……要是那時再繼續當刑警的話,我現在絕對會跟吉川眼神尾一樣……

遠山響子不願再繼續想下去了。她讓腦袋一片空白,進入抵達月臺擁擠的電車。在擁擠不堪的電車裏,她死命的緊抓著吊環。然後,看著映照在玻璃窗上自己的臉。

映照在窗上的眼睛是空虛的,而且非常的寂寞。

“……伽椰子。”

她不自覺中,又如此喃喃自語著。

中川

在警政署資料室的桌子上,堆著許多資料夾跟照片等。

“你看看,這個。”

五十嵐大介指著那些給中川看,毫無意義的笑了。“在德永夫婦之前,也有幾個曾經住在那裏的家庭或相關的人死掉或是失蹤。”

“這個……是全部嗎?”

“是的……我也感到驚訝。”

五十嵐擡頭看著中川,又無意義的笑了。

沒有意義嗎?

不,應該不是那樣。五十嵐大介的笑容,是死命的想要忘記恐怖的笑容。

“然後……”

“還有啊?”

“是的……社福中心負責照顧德永幸枝,名叫高橋綾香的女性,從上個星期開始就無故缺勤,至今仍無法取得聯繫。”

“……無法取得聯繫?難道跟男朋友私奔了嗎?”

中川笑了,但他知道自己的笑容有點僵硬。

“不是……最後是去拜訪德永家,然後就行蹤不明了。”

“這樣啊……”中川盡可能冷靜的說。“……對了,德永勝也的妹妹呢?”

被殺害的德永勝也,其胞妹,也就是德永幸枝的長女仁美,從前天晚上便也失去行蹤。

一‘還沒有連絡上。其實,昨天晚上,德永仁美上班的大樓也有一名警衛死了。被其他的警衛發現倒在女用洗手間的地板……原則上,死亡原因是心臟麻痹……”

“啊,這我聽說了……但是,我覺得那個警衛的死跟這次的事件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

“是啊。不過是個偶然啦。”中川說完之後,從桌子拿起一份資料。是五年前,報導佐伯剛雄殺害妻子伽椰子後,將其屍體藏在自己家裏的天花板上的新聞。

報紙上面,刊登出佐伯剛雄跟妻子伽椰子臉部的照片。

那是——跟在德永家桌上的那張全家福照片裏的男女是相同的人。如果是這樣的話,跟這兩個人合照的孩子……

“應該是佐伯剛雄跟伽椰子所生的小孩吧?”

“是的……嗯……有個叫俊雄的六歲男孩。”五十嵐翻閱著資料如此回答。

“你說俊雄?”中川腦海中的記憶被喚起了。

“是的,俊雄,佐伯俊雄。”

“……那個孩子,現在怎麽樣啦?”

“這個嘛,在那之後就行蹤不明……”

“難道不是被殺了嗎?”

“並沒有發現屍體。”

“這樣啊……有那個孩子的照片嗎?”

“有的……就是這張。”中川盯著五十嵐遞出的照片。

絕對沒錯。那是在德永家桌上那張照片裏的小男孩。

中川嘀咕著。交互看著這名叫佐伯俊雄男孩的照片,以及在德永家桌上那張佐伯親子照片,悠悠的歎了口氣。

頭腦混亂,有點不知所措。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1:12

“這個案件,似乎在背後有某人在操縱著……譬如說……佐伯伽椰子有個雙胞胎姐妹,跟伽椰子有著一摸一樣的指紋……”

“這是不可能的!”

五十嵐發出咯咯的笑聲,中川則生氣的說,“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啦!”

沒錯,不用五十嵐說也知道,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不過……那到底還有其他什麽可能。究竟使用什麽樣的手段,在五年前死掉的女人指紋爲何會遺留在兇器上呢?難道說,是這個女人的幽靈搞的鬼。

中川心浮氣燥的點了根煙。資料室雖然禁煙,但警政署裏卻沒有人會去警告他。

“總之……再一次,那個女孩子……倒在德永幸枝屍體旁邊的女孩……叫什麽來著?”

“是指仁科理佳嗎?”

“沒錯,去見見那個女孩……應該已經出院了。立刻幫我打電話給她。”

“知道了。”

看著走出資料室的五十嵐的背影,中川歎氣的同時也把煙給吐出來。然後,再次盯著新聞報導中刊登出的佐伯伽椰子臉的照片。

這個女孩子原本有這麽漂亮嗎?

中川在心中喃喃自語著。女人只要稍微化妝就會有這麽大的改變啊。

白天,在醫院見到仁科理佳的時候,她沒化妝又穿著睡衣,但現在坐在中川面前的她,卻化了漂亮的妝,穿著無袖的白色洋裝。

“特別請你出來,真是非常的抱歉。”

他盡可能避開不去看,那纖瘦的身材及特別突出的胸部,然後開口說話了。

“不會……沒有關係的。”

仁科理佳眼睛略略向上看著中川,並且露出微笑。看起來有點落寞的笑容。

“我就直說了吧,仁科小姐。其實,有些事情想要確認一下。”

“……想要確認?”

“唉。想要確認的,其實就是關於那個叫俊雄的小男孩的事。”

“啊……好的。”

“……仁科小姐在德永家看到的,是這個男孩嗎?”

中川將佐伯俊雄臉部放大的照片遞給仁科理佳。

“是的。”理佳瞧了照片一眼,點了點頭。

“沒有錯嗎?”

“是的……沒有錯……這個小孩找到了嗎?”

“還沒有。”

中川搖搖頭。然後,像是威嚇似的加強了語調。

“仁科小姐。我老實告訴你,其實我不相信你所說的話。”

“咦?……請問……爲什麽不肯相信我呢?……”

對中川所說的話,仁科理佳感到驚慌失措。那個模樣就像跟父母走散的幼小草食動物般,頓時失去了依靠。

因爲,仁科小姐,要我相信這件事真的非常困難。請你聽我說,這個男孩子名叫佐伯俊雄……他在五年前就失蹤了,至今仍下落不明。”

“唉……怎麽會……”

仁科理佳感到相當驚訝,可以看得出她纖細喉嚨微微的顫抖著。看見這般情景的中川,忽然有種勒死她的想法。

他接著說。“你聽好,仁科小姐。五年前喔。明白我說的嗎?五年前是六歲,如果這個佐伯俊雄現在還活著的話……如果真是如此,現在已經十一歲了。明白嗎?仁科小姐。十一歲喔,十一歲!你看見的是十一歲的男孩嗎?”

“怎麽會……十一歲……絕對不可能……我看見的那個男孩跟照片上的一樣,絕不可能是十一歲。”

仁科理佳雖如此說,但中川並不相信她,因爲實在無法去相信。

“那麽,仁科小姐。你的意思是說這孩子在這五年都沒有成長嘛!也是說有小孩在五年當中一點都沒有長大羅!……仁科小姐,你覺得這世界上真有這樣離譜的事嗎!”

中川說著不自覺激動起來,仁科理佳像是在熱帶大草原的一角,被獅子群盯著的斑馬,瘦弱的身軀顫抖著。

“請老實說,仁科小姐!”

“那個……可是……”

“就因爲你說謊,麻煩的事情會變得更加的麻煩。”

“但是……我,沒有說謊……”

仁科理佳的那雙大眼睛開始泛出淚光,中川突然回過神。

“啊……失禮了……哎呀……真對不起……”

中川說完後,從口袋拿出白色手帕遞給了仁科理佳。但她卻沒有伸出手接下。只是懊悔的咬著泛出粉紅色光澤的嘴唇。

“我有什麽理由要說謊呢?我沒有說謊,絕對沒有。”

從上了睫毛膏的眼睛流出大顆大顆的淚珠,仁科理佳又再強調一次。

“……我知道了。”

中川無可奈何的說。但是,他當然沒有相信理佳所說的。

像是跟仁科理佳交替似的,一個三十歲左右,一身漂亮打扮的女性,跟中川的部下五十嵐大介一同走進調查室。

女人化了妝,有著一頭柔軟的茶色微卷長髮,挂在耳垂的銀邑耳環閃著光芒,戴在襯衫胸前跟耳環配成一套的胸針也閃閃發光,身上穿著突顯出窈窕身材的乳黃色套裝。

在褲襪包裹著纖細的雙腳上穿著一雙鞋跟很高的華麗涼鞋,在留長的手指甲上塗了粉紅色指甲油,腳指甲則塗了藍色的。

……這是誰呢?

凝視著女人,中川疑惑的歪著頭。嗯、正當中川要開口問的時候,五十嵐介紹說,“中川先生,這是之前負責佐伯家這個案子的遠山響子。”

中川沖口而出,“咦,你是遠山?”然後,慌張的低下頭說,“你好,我是中川。”

五年前負責佐伯家案件,名叫遠山的刑警,在中川轉調至這個警政署之前,在發生佐伯家事件之後不久,就辭去刑警的工作。理由是“個人因素”。中川也聽說,那是個相當有能力的刑警。但竟沒想到,竟是個女性。

……什麽嘛,這個女人。她以前真的是刑警嗎?

望著站在眼前的女人,中川在心裏嘀咕著。

響子

……已經五年了。

環顧著泛黃的調查室牆壁,遠山響子如此想著。

那個時候,實在難以忍受彌漫在這間房間的煙臭味,以及雜亂。但讓人不可思議的是,現在的她卻有一股“懷念”的感覺。

響子擔任電腦操作員的那家公司,位於新宿的某高層大樓裏。清潔、明亮又很安靜。放送著壓低音量的輕柔古典樂,不知從何處飄散出一股淡淡的檸檬香味。辦公室裏四處放著小盆的觀賞植物,在裏面工作的人都輕聲細語。但是響子總覺得自己是那個地方“多餘”的人,覺得那裏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

她的鼻子微微抽動著。然後,這樣想著。說不定,我還是適合這裏的。這個煙臭味,雜亂,對誰說話都可以大聲吼叫,或許這才真正的適合我。

就好象自己是只候鳥,終於回到誕生於地球深處的故鄉。

“啊,遠山小姐……我不曉得是個女性,真是失禮了。”

中川這個中年刑警,面帶笑容毫無顧忌的盯著響子的身體看。那種糾纏的眼神,跟那個時候,四周圍刑警們看自己的眼神一樣。對女性帶著一種根本的歧視、輕蔑、差別待遇及妒忌,然後,是那種出自雄性本能的性欲。這一點,沒有任何的改變。

跟這樣的男人們一起工作確實不是很簡單。也不是從未想過辭職,也好幾次快要哭出來。但是,她並不會討厭刑警這份工作。相反的,覺得這是份值得終身經營,讓人有沖勁的工作。

沒錯。我喜歡刑警這個工作。喜歡,非常喜歡,喜歡得不得了。不過……又非得要辭掉不可。不管是多麽喜歡的工作,還是沒辦法拿性命去做賭注。

她知道說出辭職的理由,絕對沒有人會相信。要是聽到別人這麽說,她肯定也不會相信。不過,絕不是錯誤,幻想,想太多。那個案子——調查佐伯家命案的工作就是那麽的危險。像是手無寸鐵的進入關著兇猛獅子的籠子——不,比那還要危險好幾十倍,幾百倍。特別是,那個女人……那個叫伽椰子的女人……

坐在中川旁邊,那個叫五十嵐的年輕刑警,跟響子說明這次事件的緣由。響子在聽取說明的時候,可以感覺到塗著厚厚一層粉底的臉頰起了雞皮疙瘩。

“果然還是不該來的”響子這麽想著。就算再怎麽拜託,也應該要堅決的拒絕。

數小時之前,響子結束工作正從被派遣公司走出來時,那個叫五十嵐的刑警正等著她。穿著西裝的五十嵐開口問,“請問你是遠山響子小姐嗎?”並將刑警識別證遞出,然後深深的低下頭。

“關於遠山小姐之前負責的佐伯家命案,有些事情想要請教你。”

“……佐伯家的案子?”

“是的。你可以告訴我那間屋子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已經離職了。所以,拜託你,能不能別問我。”

響子語氣強硬的說。“沒有任何事情是值得跟你們說的。”

扔下這句話後,響子便走進人群朝車站的方向前進。五十嵐卻沒因此放棄。

“遠山小姐……請等一下。遠山小姐……又有三個人死在那間屋子裏了。”

響子停下了腳步。

“求求你。請告訴我。能夠詢問當時狀況的人,就只剩下你一個了。”

那樣嗎,真的就是那樣。因爲負責那個案件的刑警,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都已經死了……

“拜託,請你告訴我。”

五十嵐又把頭低下。響子看著他的臉。

這個叫五十嵐的刑警還很年輕,看起來好象還不到三十歲。還這麽年輕,不久之後卻會被那個女人……

“你幾歲了?”

五十嵐擡起臉來,像是聽不懂所問涵義而盯著響子看。然後回答,“已經二十九歲了。”

“是嗎?結婚了嗎?”

“結婚了。三年前結的……這……有什麽關係嗎?”

似乎是會錯意了吧?五十嵐輕輕撥弄自己的頭髮,眼睛散發出光芒的笑了。

“有小孩了嗎?”

“有一個老二預定夏天會出生。請問……?”

響子無言的抿了抿嘴唇。路上準備回家的人,繞過站著說話有點擋路的響子跟五十嵐。

“遠山小姐?”

“……好吧!”響子說。“我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真的嗎?”

聽見響子回答的五十嵐高興的笑了,那是非常天真,像小孩子一般的笑容。

應該是可以拒絕的。但是,殘留在響子心中的那股身爲刑警的正義感,不,應該是身爲人的正義感,讓她無法拒絕。是的。一生當中,還沒達到任何目標的這個年輕男人——今後,還必須去養家糊口好幾年的這個男人——不可能眼睜睜讓他去送死而不去管他。

響子跟五十嵐一起坐上車,往警政署方向出發。但是,她根本沒有協助辦案的打算。只不過,不希望再有犧牲者的出現。爲此,就要讓他們替這個案子做個了結。“可以抽煙嗎?”

說完後,叫中川的刑警還沒等響子點頭便逕自點了煙。但這樣的情形還算好的。因爲在響子還是刑警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拒絕,“可以抽煙嗎?”這句話。

“那麽,遠山小姐,我就有話直說了……請告訴我們有關五年前,你負責的佐伯家命案的事。”

中川對著天花板吐了口煙,催促著。響子微微的點頭,眼睛看向泛黃的天花板。然後開始說,“你們應該已略微的感覺到……這並不是個普通的刑事案件。”

“什麽意思呢?”中川立即反問。

“也就是說,這個案子的犯人不是活生生的人。”

響子說完後,中川驚訝的眼睛向上看,然後再看向部下五十嵐的方向笑了。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遠山小姐。你說的犯人,指的是誰呢?”

“伽椰子。在五年前,被丈夫用折叠刀淩遲並殺害,然後被放置在天花板上面的佐伯伽椰子,她就是所有案件的犯人。”

對響子所說的,中川在一瞬間似乎有話想說,但卻又把話收回並說,“請繼續說。”

就在響子說話的時候,中川的雙手一直在胸前交叉,眼睛盯著天花板跟牆壁。在吞雲吐霧的同時,偶爾也用冷冷的視線偷瞄響子,就像對方是個瘋子似的,並刻意的從鼻子發出冷笑。

雖然一開始就知道會這樣,但中川如此明顯的態度還是讓響子感到無力。

“那麽,怎麽會這樣呢?”

中川舉起一隻手,阻止想繼續說下去的響子。“那麽,遠山小姐……在那棟房子裏所發生的一連串殺人事件,都是在五年前,被丈夫殺死的佐伯伽椰子的怨念所引起的,你是這麽認爲的嗎?……沒搞錯吧,如此毫無科學根據、令人啼笑皆非的說法,是身爲刑警的你真心所想的嗎?”

中川用極其輕蔑的眼神看著響子,如此的說。響子不想再多說什麽了。

果真是沒用的。說什麽都沒有用。

五十嵐這位刑警用恐懼且認真的眼神——像是即將以數人的兵力偷襲敵人大軍的遊擊隊士兵,認真的聽取前哨兵搜集的情報——爲能再多增加一點活命的機會,盡可能的想去吸收情報——用認真的眼神看著響子的臉。

響子不看中川的臉,反倒盯著五十嵐看。

“或許你不相信,但卻只能相信。在一開始的時候,我也無法想象這毫無科學根據的事情。可是……事情越調查下去,越無法不去這麽想……只要跟搜查這案件有關的人,全部都死了。這個事實,想必你們也十分清楚。曾服務于這裏的吉川、神尾、飯塚……全都死了。都是佐伯伽椰子這個女人幹的好事。”

“這樣嗎?我明白了,已經可以了。”說完後,中川站起身來。

“很抱歉,還特地請你過來……請回去吧!”

“等一下,請等一下!”

響子急忙喊著。這個叫中川的刑警實在很不討人喜歡,要是一起工作的話,頭腦鐵定會變得不正常。討厭的男人。

但雖說如此,也不能眼看著他去送死。不希望再有人死掉了。

“還有什麽事嗎?”

中川已經擡起的屁股又再坐回到椅子上,他又再點了根香煙。“該不會說,要找個通靈的靈媒來吧?”

中川說完後,朝響子臉上噴了口煙。

“我覺得這個搜查就到此爲止比較好。”被煙嗆到的響子說。“如果那是不可能的話,你們最好辭掉刑警的工作比較好。”

“你說辭職?”

“是的。如果你珍惜性命的話,就最好那麽做。否則你跟那位元年輕的刑警都會沒命的。那樣也沒關係嗎?”

“別再胡鬧了,好嗎?”

中川雙手握拳,生氣的敲了桌子。但響子還是繼續說。“中川先生。我不再勸你了。但那位……五十嵐先生,對吧?你應該明白我所說的。”

五十嵐並沒有點頭。但雙唇卻顫抖著。

“五十嵐先生,就算只有你也沒關係,請收手吧。爲了太太、孩子,這個事件就請你收手吧。要是不這樣的話,一定……“住口!”中川又生氣的大叫。

“我不想聽到這樣的話!請回去!快點出去!”

對方完全不予理睬。

“我明白了……沒幫上忙,真的很抱歉!”留下這句話後,響子離開位子。

……來這裏,這是最後一次。

想的同時,又再次看了調查室的泛黃牆壁。然後,又再看了名叫五十嵐的年輕刑警——快要成爲二個孩子的父親的臉一直盯著他看。

“五十嵐,你應該明白吧?”

“你不想死吧?”

不過,五十嵐低著頭,避開響子的眼神。

還是沒用……他的人生,大概在不久之後也會結束吧。

響子打開調查室的門時,聽到中川在背後說,“根本說不通,真不曉得那個女人的腦袋哪里有問題。”

五十嵐

在遠山響子走出調查室沒多久,五十嵐的同事,名叫村田的刑警走了進來。然後,跟中川及五十嵐報告,剛剛在社福中心的廁所裏發現廣橋幸夫的屍體。任職於社福中心的廣橋幸夫,在負責德永幸枝的高橋綾香失蹤之前兩人爲同事,他同時也是德永幸枝屍體的第一發現者。

“死因是心臟麻痹。”

聽著村田的描述,五十嵐感覺得到自己的胸口像要破裂般的劇烈跳動著。

“看來心臟麻痹很流行嘛!”

中川對著五十嵐笑了,但五十嵐卻無法回以笑容。只是爲不讓中川知道自己的手在顫抖著,而雙手握著拳頭放在桌子下面。

已經快要晚上十點鍾了。

在這個時間打電話給單獨居住在外的女性好嗎,猶豫了好一陣子。但他無法等到明天。

五個嵐大介撥了寫在萬用手冊上的號碼。在電話鈴聲響了五次之後,聽見“喂,我是遠山”的女人說話聲。五十嵐想起遠山響子端莊的臉,嘴唇上閃閃發亮的唇膏,以及略微上翹的長睫毛。

“嗯……我是五十嵐。”

“……五十嵐先生?”

女人似乎在瞬間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又馬上想起似的說,“啊……刑警五十嵐先生嗎?”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剛剛真是太冒昧了。那個……其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其實……那個……”

五十嵐不曉得該怎麽說,但遠山響子卻開口說,“五十嵐先生,你相信我所說的話對吧?”

“是的……我相信,”五十嵐有氣無力的回答。“不過,我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沈默持續了一會兒。電話那端的遠山響子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嗯……遠山小姐?”

就在五十嵐耐不住漫長沈默而開口說話時,遠山響子問,“五十嵐先生,現在可以到我家一趟嗎?”

“是的,沒問題。”

“你有開車嗎?”

“有。”

“那麽你現在就開車過來……然後……如果有油桶的話也一起帶來。”

“……油桶?”

“沒錯。就是裝煤油的油桶啦。要是有的話,也請帶來……你知道我公寓的住址吧?”

“我知道。”

“那麽,請立刻過來。”

說完之後,電話就挂掉了。

五十嵐大介將行動電話放進西裝的口袋。這才注意到,手心在冒著汗。他歎了口氣,又想起遠山響子的臉。細細畫出的漂亮眉毛,翹挺的鼻子,塗著粉紅色指甲油的手指甲,以及塗著藍色指甲油且散發出光澤的腳指甲。

伽椰子

——來了。

有人要來了。某人,爲了消滅我而到“這個家”。伽椰子非常清楚這點。

到底是誰——?

不,不論是誰都沒關係。除了兒子俊雄之外,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人是需要她的,所以……所以……不管誰來,都絕對是敵人。

沒錯。那絕對是伽椰子的敵人,如果是敵人的話……伽椰子該做的事只有一件。

伽椰子看著天花板上的幽暗空間。然後,仔細聆聽樓下的聲音。

響子

挂掉電話三十分鐘之後,五十嵐大介按下響子屋子的門鈴。響子提起事先準備好的紅色油桶朝玄關走去,她穿上老舊的NIKE運動鞋,身著穿著褪色的Levi’s牛仔褲,上半身則是合身的黑色高領毛衣。

她用力綁好運動鞋的鞋帶後,站起身來。打開玄關的門。然後,對著站在外面的五十嵐說,“現在立刻出門吧。”

“請問……遠山小姐……要出門,要去哪里啊?”

“上了車再告訴你。油桶帶了嗎?”

“帶了,放在車子上。”

“中途先繞到加油站好嗎?”

“……好的。”

響子先行進入電梯,五十嵐也跟在後面進去。在狹窄的電梯裏,兩人默默無語的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當電梯通過八樓的時候,從電梯門上的小玻璃窗,看見全身亦裸,肌膚蒼白得可怕的男孩站在那裏。

不,兩人並沒有看見……響子跟五十嵐都盯著自己的腳尖瞧,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電梯經過七樓,肌膚蒼白的男孩也站在那裏。

電梯經過六樓,肌膚蒼白的男孩也站在那裏。

電梯經過五樓,肌膚蒼白的男孩也站在那裏。

電梯經過四樓,肌膚蒼白的男孩也站在那裏。

電梯經過三樓,肌膚蒼白的男孩也站在那裏。

電梯經過二樓,肌膚蒼白的男孩也站在那裏。

但是……兩人最後還是沒看見那個男孩。

五十嵐的車子是日産迷你箱型車。後車座附有兒童專用座椅,旁邊則放有小熊及兔子的玩偶;在後車窗貼著“CHILDINCAR”的黃色標簽及口袋怪獸的貼紙;儀錶板上則放著一雙粉紅色小鞋。

響子心想,決不能讓這個男人遇害。

“先繞到附近的加油站吧!”五十嵐發車後沒多久,響子便如此說。

“嗯……我車子的油箱已經滿啦……”

“不是啦!是要把油桶裝滿汽油。”

五十嵐舔了舔嘴唇。但卻沒再多問什麽。待會兒自己跟響子會到哪里,去做些什麽……五十嵐似乎已經明白了。到了加油站,將兩個容量二十公升的油桶裝滿汽油之後,五十嵐不須響子多加指示便開車了。

“你知道……我們要去哪里吧?”響子這麽一問,五十嵐眼睛直視著擋風玻璃,一語不發的點點頭。

德永家四周拉上印有“禁止入內”的塑膠封條。將車子停在門口後,響子跟五十嵐將沈甸甸的油桶一個個從車上搬下來。鑽進“禁止入內”的塑膠封條,進入德永家的建地。

“……遠山小姐!”五十嵐從背後叫喚著響子。

“什麽事?”

“沒……沒什麽。”

她將玄關門打開。

瞬間,響子因充滿屋內的詭異氣氛而畏縮。又冷、又潮濕……然後,充斥著一種不祥又恐怖的氣氛。

屋內一片寂靜無聲。漆黑,只有窗外照射進來微弱的光線。試著打開牆上的電燈開關,但燈卻沒有亮起來。

響子將臉擡起來,看向黑暗處。

——在那裏。

——她在那裏。

——她在那裏等著我們。

兩腳無力,但響子卻一點也沒猶豫,鞋子也不脫的便走進屋內,她將走廊旁的那扇門打開,並將油桶裏的汽油倒出來。

“五十嵐先生,你去把汽油倒在裏面的房間吧!”

“啊……果真是這樣……這是縱火吧?這是犯罪吧?”

“你想死嗎?”響子簡短的說完之後,五十嵐無言的搖頭。

“如果想要活命,就照我說的去做!響子命令著,五十嵐以被威脅的語氣回答,“是。”

兩人兵分兩路,把一樓的房間都澆上了汽油。屋內充滿了汽油的氣味,沒多久呼吸開始困難了起來。

當油桶裏的汽油都倒完後,響子大聲問,(五十嵐先生,你那裏好了嗎?)但是……五十嵐卻沒有回應。

“五十嵐先生!五十嵐先生!”她不停叫喚著,但仍然沒有回答。

……慘了。

有股冰冷的戰慄貫穿響子的下腹部,她呻吟般的喘息著,小心翼翼的環顧著四周。接著,她將手插進Levi,s牛仔褲的口袋,緊握住口袋裏的打火機。

“五十嵐先生!回答我!我要點火了喔!”

她仔細聆聽著。這個時候,從二樓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是誰?

這個聲音是從響子正上方傳來的……五十嵐?不,不是……聽起來像是少女們的聲音。

……在這種時候,到底是誰?

響子環顧周圍,再一次開口叫,“五十嵐先生!五十嵐先生!”但五十嵐還是沒有回答。

勉強移動因恐懼而僵硬的雙腳,往樓梯方向走去。

沒有錯。從二樓傳來的是少女們的聲音。兩個人,不,好象有三個人。少女們似乎非常高興的笑著。

……是誰呢?到底是誰在那裏?

不可以就這樣點火。響子將打火機放回到Levi’s牛仔褲的口袋。然後,壓抑住令人作惡的感覺,慢慢的爬上二樓。

“是誰!是誰在那裏!”她朝著二樓大聲喊叫。

但是……沒有回應。依舊只聽見少女們愉悅的笑聲。

“快回答我!在那裏的是誰?”

當響子爬上樓的時候,少女們的笑聲突然停了。然後——像是有什麽巨大的東西掉到地板,砰的聲音響徹四方。

走廊裏側的門吱吱作響的打開了。同時,不知從何處傳來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啊……啊……啊……啊……啊……啊……啊……”的令人不舒服的聲音。

——中圈套了。

一瞬間,響子明白了,根本沒有少女們的存在。全部都是“那傢夥”製造出的幻覺。

她慌張的想回到一樓。但卻來不及了。就在下一個瞬間,響子看見了。看見“那個傢夥”從敞開的門裏爬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因極度恐怖而停止呼吸,全身的肌肉也僵硬了。

完全無法動彈。連撇過臉,閉上眼睛都沒有辦法。

“那傢夥”就像變色龍似的在地板上面爬行,拖著那濕粘粘的黑色長髮。

“……不要……別過來……不要。”響子呻吟般的說著。

“那傢夥”擡起滿是鮮血的臉,睜著充血的眼睛望著響從被劃傷的額頭及嘴巴不斷有鮮血冒出,滴落在地板上。

“……伽椰子。”

響子邊退後著,邊喘著氣的問。“你就是……伽椰子對口巴!”

“那傢夥”並沒有回答。從喉嚨發出“……啊……啊……啊……啊……啊……啊……啊……”的聲音,並慢慢的接近響子。

“……別過來!”

響子因強烈的恐懼而大叫,“別過來!”

好恐怖。但那個時候……響子在強烈的恐懼當中萌生另一種情感——她知道自己從未感受過如此強烈,另一種情感一湧而來。

另一種情感——那是憤怒。

不知道這個叫伽椰子的女人遭遇過什麽事。也不知道,她是被何等殘酷的手法殺害,又是如何怨恨這個社會。但響子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繼續下去。

“住手!伽椰子!”

響子喊叫著,“那傢夥”停止動作了。“快住手!別再做這種事了!”

腦袋中心部份雖感到一陣麻痹,但響子仍低頭看著“那傢夥”。

“那傢夥”非常的醜陋。不只是外表,連內心都醜陋不堪。

“伽椰子……你爲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到底有什麽權力,去殺害毫無罪惡的人呢!”響子喊叫著,“那傢夥”慢慢的擡起那滿是血的臉。鮮血從略尖的下巴滴落。

這個時候——

“想知道嗎?”聽見“那傢夥”的聲音。

不,不是耳朵聽到的。但響子卻清清楚楚的聽見“那傢夥”的意識。

“想知道嗎?”

響子顫抖的點點頭。

“那麽想知道的話,就告訴你好了。”

“那傢夥”又再往響子方向靠近,響子略微的退後。不——沒有辦法再後退了。那裏,身後已經沒有地了。

“不!不要!”

就在下一瞬間,響子從樓梯滾落,身體因碰撞而發出尖銳的聲音。

剛開始腰部感到劇痛。接著是背部。然後,是後腦勺。接著,眼前一片昏暗。

“喂、快起來!快給我起來……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啊!”

男人的聲音跟頭發被拉扯的痛感,讓響子張開了眼睛。眼前的男人只在照片上看過。

身體各部位都感到劇痛,頭也感到劇烈的疼痛。響子不自主的要伸手摸頭時,才發覺雙手已無法動彈。怎麽啦……兩手腕像是被綁在腰際附近。嘴裏則滿是血的味道。

她拼命的想查看自己的身體。

不知何時,響子換上了白色洋裝。這件白色洋裝從前胸到腹部被暗色的血染紅了。及膝的裙擺卷到大腿,摔跤時碰撞到地面的右腳,因擦傷而滲出血迹。左腳呈不自然的扭曲,帶有光澤的絲襪如被撕扯般的裂開。流進眼睛而令人劇痛的液體應該是血吧。

……這裏是哪里!你又是誰!

內心想如此喊叫,但卻發不出聲音來。

完全不知原委的響子又看了自己身體一眼;現在的她,屁股著地的靠在床邊一角。雙手一起被綁在腰後,且被綁在其中的一根床腳。響子使出渾身力量想挪動身體,但沈重的床鋪卻因跟地板産生摩擦發出嘰嘰的聲響。

“好啦,伽椰子,告訴我吧?”站在響子面前的男子,看著響子的眼睛說。

……伽椰子?

響子又環顧四周。但在這個房間的只有自己跟那個男人。這樣的話……。

……我?……我是伽椰子?

“告訴我吧,俊雄到底是誰的孩子?”男人大聲怒斥著說。

“我問你,俊雄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這個臭女人!”

男人相當生氣,下個瞬間,男人的右手甩了響子一個耳光。

她的臉撇向一側,額頭上的鮮血也飛了出去。接著是左眼,這次是遭受到男人右拳的攻擊。聽到骨頭碎裂聲音的同時,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意識漸漸的模糊。但是,對方並不允許她就這麽昏過去。左右兩頰又被甩了好幾個巴掌,此時,;意識朦朧的響子睜開了眼睛。

“每次都這樣,以爲假裝不知情就沒事了嗎!”

男人仍然怒不可遏,響子看出來這個頭髮稀疏的男人就是伽椰子的丈夫,佐伯剛雄。

……沒錯。他是剛雄。剛雄在那天,就是這樣把伽椰子綁在床腳,又踢、又淩虐之後,再將她給殺了。

響子因內心湧現的恐懼而開始掙扎。與兩手綁在一起的床,又在地板上拖行著。

……不要。我不是伽椰子。住手,別殺我!

男人發出吼叫聲,並朝響子的腹部揮出一記右拳。傳到背骨的疼痛讓響子的身軀蜷曲起來,隨著劇烈的痛苦,苦澀的液體湧至嘴裏。

“少瞧不起人了,別把人當傻瓜耍!喂、伽椰子,俊雄是這個叫小林的孩子吧?我說得沒錯吧!”

從頭頂傳來男人怒吼的聲音。同時,腦袋也響起“知道了吧?”的女人說話聲。

那是——伽椰子的聲音。

“我是如此的痛苦、如此難過、如此的淒慘……你應該有點明白了吧?”

響子睜著眼睛。心中所想的全隨著淚水流出。

“從我出生之後,就一直生活在痛苦當中。被大家忽視,遺忘,不需要……就像生存在路邊石頭下的小蟲……讓你嘗嘗!嘗嘗我所受的苦!”

“你竟然騙了我那麽多年!”又再聽見男人的聲音。“畜生……少看扁我!”

拳頭正好打中響子的下顎。牙齒咬到舌頭,口中鮮血不停湧出。她又慢慢失去意識了。剛雄抓超響子的頭髮,讓她的臉仰起來。並撿起掉落地面的折叠小刀,嘎嘎的揮出小刀。

“喂、告訴我,伽椰子。俊雄是誰的孩子?……如果你老實說的話,我不會殺你的。好啦,說吧!”

聽到男人那異常冷靜的聲音,格外令人毛骨悚然。“誰的孩子?快說,伽椰子。俊雄是你跟小林生的吧?我說的沒錯吧”

……別殺我!我不是伽椰子。住手!別殺我!

下一瞬間,響子看見男人揮下手中那把折叠刀揮過來,也看見鮮血飛灑出去。同時,也聽見女人說“讓你嘗嘗我的痛苦!”

“被忽視、遺忘,不停說不需要我的痛苦,你有點明白了嗎?”

腦袋裏又聽見伽椰子的聲音。但響子已經無法張開眼睛。甚至連繼續呼吸這件事也無法做到了。她知道,生命已隨著流出的鮮血也一起消失了。

“不,你應該無法明白吧……一像你頭腦又好,臉蛋又漂亮,身材也棒……被雙親疼愛備至,又有許多男人追求……健康,意志堅強,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充滿自信與驕傲的人是不可能瞭解的吧。絕對無法明白吧!”又聽見伽椰子的聲音。

“去死吧!”

響子微弱的呼出一口氣。但,卻永遠無法再吸氣了。

隔天,在德永家的天花板上面發現了遠山響子跟五十嵐大介的屍體。遠山響子的身體像足被折叠刀劃得滿是傷痕。五十嵐大介的背部則被厚刃菜刀深深刺入,且刀尖貫穿至腹部。

不可思議的是,二樓的壁櫥門上緊緊貼著膠帶。但從膠帶卻採集不到任何的指紋。

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

汽油灑遍在一樓各處。住二樓的樓梯上有著沾了汽油的遠山響子的腳印。

並沒有發現殺害遠山響子的兇器。但留在殺害五十嵐大介的那把厚刃菜刀刀柄上的指紋,是屬於女性的——與五年前被殺害的佐伯伽椰子的指紋相同。

案子發生之後隔二天,中川健一辭去了警察的工作。

在辭職書上只寫著“個人因素”。

最終章

這本書的開始所寫有關醫生的故事——還記得那個醫生說過,根據測量人死去瞬間的體重減少值,就可以知道魂魄的重量嗎?

大多數嘗試新式治療法的醫生,在採取人體實驗之前,不斷利用老鼠,兔子,有時甚至是狗、貓來重復進行相同的實驗。

做動物實驗時,當然無法等待動物們自然死亡。因此,需要將毒藥注射到動物們的身體,讓它們死亡。

動物實驗約莫重復進行近五十次。但這個實驗卻沒有較具體的結果出現。醫師認爲,這是因爲動物們並不像人類擁有靈魂,即便有也比人類要少許多,因此他們所製作的裝置無法測出如此細微的質量。

“果然還是得使用人類才行”,如此認爲的醫生,最後終於使用人體來進行實驗。最先挑選的被測試者的是年近八十歲,沒有親人的老婆婆。

被診斷所剩日子不多的老婆婆,安排睡在特別爲這個實驗所製作,安裝上秤的特殊床鋪上。這個時候,醫生命令協助這個實驗的助手及護士們,不進行任何延續老婆婆性命的醫療行爲。

醫生預測老婆婆所剩下的時間只有一天,最長應該也只有二天。但過了三天,四天、一個星期,老婆婆還是沒有死去。甚至還有逐漸康復的迹象。

“那個老婆婆到底還要活到什麽時候啊?”醫生極度的焦躁。

在開始實驗的第十天早上,助手到醫院上班時,醫生神情愉快的迎接他。然後,興奮的說,“我的推測果然正確!那個老婆婆在死亡的瞬間,體重真的變輕了耶!”

……看起來已逐漸恢復健康的老婆婆,昨天深夜,當助手及護士回家之後卻突然死亡。那個時候,留在診所裏的只有片刻不離老婆婆身邊的醫生。

……明明已恢復活力了,爲何又會突然死亡呢?

感到疑惑的助手檢查診所的藥櫃發現,架上的其中一瓶毒藥殘留量比昨天的要少。

“……莫非”,助手感到全身起雞皮疙瘩。

從那之後,又重復進行幾次人體“測量死亡瞬間體重的實驗”。但是,大部分患者死亡的時候,都是在只有醫生一人,身旁沒有助手及護士的情況爲多。而且,每次藥櫃的毒藥都有減少的迹象。

“……是醫生下手殺死的。”

助手如此的確信。也將此事寫在自己的日記上。“那個人已經把心賣給了惡魔。”

但是,助手是怎麽勸告醫生的,並沒有人知道。數天之後,助手便死在那張特別的床鋪上了。

助手的死亡原因是“心臟麻痹”。他死的時候,體重減少了一百六十八克。這是醫生所測量過最重的。

醫生在那之後,那個實驗仍持續好幾年。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1:40

早上六點。仁科理佳被響亮的鬧鐘鈴聲給吵醒了。忍著哈欠,往天花板大大的伸了個懶腰,下了床。上完廁所之後,如往常般的朝浴室走去。脫掉白色睡衣及白色棉質內褲,打開半透明的門。

浴室裏的大面鏡子裏,映照著一個全身亦裸的女人。

……咦,是誰?

她不自覺的後退了。

——長頭髮,清瘦且臉色難看的女人。

根本不用想,當然是自己羅。

……我還在做夢啊?

她苦笑著,將蓮蓬頭的水龍頭轉開。

她將洗髮水搓揉出泡沫,開始洗頭髮。並用指腹溫柔仔細的按摩著頭皮,回想起剛才出現在鏡中自己的模樣。

這種經驗其實今天並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從電車的玻璃窗及街頭的櫥窗÷停在路旁的車子的後車窗,就那麽一瞬間,看見自己時會出現一種“這是誰?”的想法。仔細看確實是自己,但驚鴻一瞥卻又像別人。

一定是把頭髮染回成黑色,又或者是將頭髮留長的緣故吧。而且說不定是因爲過度的減肥,臉色才會這麽難看吧。

腦中如此想著,繼續洗頭髮,突然,指尖好象碰到某個人的手。

……咦?

身體在瞬間僵硬,無法順暢呼吸。

……誰?

她慢慢的轉過頭。但是,並沒有看見任何人。

在梳粧檯前面化好妝的時候,電話響了、是死黨中田真理子。

“早啊,真理子。怎麽啦,這麽早?有急事嗎?”

“也沒什麽特別急的事情啦,只是想說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明天不是休息嗎?還是理佳今天晚上很忙?”

“嗯。應該沒問題吧……真理子才是呢,不是很忙嗎?”

“對啊。每天每天都忙得不得了……但難得今天晚上有空,明天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休假,所以,才想找理佳出來聊聊。”

“好哇,約在哪里見面呢?”

“有間很久之前就想去的店。”

從高中就開始往來的死黨中田真理子,從今年春天起,就到附近的小學擔任老師。大約在一個月前打電話來的時候,抱怨學校突然要她帶班導,讓她措手不及。雖然常用電話連絡,但卻是畢業後的第一次見面,內心興奮不已。

“那裏是怎樣的店啊?”

“是理佳最喜歡的燒肉店。由美惠說了,聽說超好吃!”

“燒肉店?”

“對啊。理佳不是很喜歡吃燒肉嗎?”

“嗯……這個嘛……”

“怎麽啦?難道……理佳在減肥啊?”

“……嗯……最近……變得不太喜歡吃肉……”

“騙人?那個肉食性動物的理佳,竟然不喜歡吃肉?真的?”

“對不起,真理子……肉,真的沒有辦法。”

“這樣啊……那麽想看看去其他店吧!”

“抱歉!”

“沒關係,沒關係。別放在心上,我只是想見見理佳而已。”

“嗯。”

挂掉電話之後,再次看著鏡中的自己。然後,想著曾那麽喜歡的肉是從哪時候開始變得不喜歡吃呢。

她將公寓門打開,打算出門上班時,看見門前誰掉了一本有點髒的剪貼簿。

……是什麽呢?

這麽想著並將它撿起。翻閱著角被磨圓的頁面,咖啡色頁面密密麻麻寫著醜醜的字、還有畫得不太好的插圖及幾張被剪成小小的照片。

“……半夜時,突然非常想聽聽小林的聲音,從家附近的公共電話打電話到小林的公寓。在鈴聲響了五聲之後,小林接起電話說,“喂,我是小林。”高興不已的我將電話挂上……”

一瞬間,快要遺忘的戰慄感再次復蘇了。

“不要!”

理佳把剪貼簿丟出去。

……誰!到底是誰把這個放在這裏的!

在內心喊叫著。她知道應該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什麽”,現在慢慢的擡起頭,雙唇也開始顫抖。

不能想起來。絕對不可以想起來。

理佳留下門前的剪貼簿,朝車站方向走去。

初夏的陽光照得所有東西都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在陽光中的理佳,推著老人的輪椅,慢慢的往前走著。偶爾,會對老微人笑著說,“齊藤先生,你孫子快要出生了……應該很高興吧。”或是“有沒有想去散散步的地方呢?”

但是,今天早上齊藤老先生跟往常不一樣,有點恍神恍神的。就像是輪椅旁有誰在似的,盡說些“小朋友,叫什麽名字啊?”或“幾歲了呢?”還是“小朋友,你一個人啊?”。原有的老人癡呆症狀或許更嚴重了。

“齊藤先生,你在跟誰說話呢?”

她面帶笑容的問,並往社福中心的玄關走去。五月乾爽的風,舒服的吹拂過剛整理好的頭髮。去年的這個時候所剪的頭髮,經過一年長長了許多。雖然短髮也不錯,但還是留長頭髮較有女人味,也比較適合自己。所以,現在絕對不再想剪頭髮了。

“齊藤先生,差不多該回去泡茶羅!”

三月從大學畢業的理佳,從四月開始就成爲社福中心的正式社工。雖說是正式社工,但從兩年前開始,就以志工的身分在這裏工作了,所以並沒有特別的感覺。不過,聽見比自己年輕的志工們拜託的說,“仁科小姐,仁科小姐”時,會讓人想要更努力學習。

……要是廣橋先生還在就好了。

推著輪椅,仁科理佳心不在焉的想著。

廣橋因心臟麻痹死在社福中心的廁所裏,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年了。

……廣橋先生是那麽的健康。

這個時候,理佳突然想起今天早上,掉在玄關門前的那本剪貼簿。

……到底是誰?……是從哪里來的呢?

停下腳步,恍神的望著晴朗的天空。沈澱於心底的那份記憶似乎就要浮現時,慌張的甩甩頭。然後,做了個深呼吸,又推著輪椅住前走。

……是錯覺。我一定哪里不對勁。那個剪貼簿是不可能掉在那種地方的吧?

老人還是繼續跟輪椅旁假想的小朋友說話。

“……俊雄?小朋友,你叫俊雄嗎?真是好名字……對了,俊雄,我有好吃的仙貝,所以等一下到老爺爺的房間來吧。”

當理佳推著輪椅走回社福中心的正面玄關時,擦得乾淨明亮的自動門上,映照著穿著白色洋裝的理佳及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然後,就在輪椅旁邊……有皮膚異常白晰的全裸男孩的身影。

不過——理佳卻沒有注意到。

“咦?……理佳?是理佳嗎?”

中田真理子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十分鐘。她穿著粉紅色無袖針織運動衫,及成套的毛外套,再搭配上灰色褲子的裝扮。

“啊,好慢喔,真理子。”

“抱歉,抱歉,教職員會議的時間延長了。”說完後,將手中大咖啡色信封袋拿給她看。大概是放著小朋友的答案卷,還是什麽的吧。

“不過……理佳,好像……”

喘著氣的真理子,直盯著理佳的臉看。

“什麽?怎麽啦?……妝很奇怪嗎?”

“沒有……只是……”

“只是什麽啦?”

“嗯……理佳變了好多。”

“變了嗎?”

“嗯,好像變了一個人。”

“是嗎?……那個……不知道是不是頭髮留長的原因啊?而且又染成黑色……因爲是那樣的工作,也不太常化妝……應該是這樣吧?”

說完後,理佳摸著自己留長的頭髮。瞬間,回想起今天早上在浴室時,不知是誰的手從背後摸著自己頭的觸感,渾身打了個冷顫。

“跟頭發可能也有關係啦,但是臉色好像也不怎麽好……而且裝扮跟之前完全不一樣……”

“啊,這件白色洋裝嗎?最近特別喜歡白色衣服。”

“……這樣子啊?”

不用真理子說,最近理佳儘是選購些白色衣服。連自己也不知道爲何……但好象以前,有個男人稱讚過自己適合白色農服。

“不能去燒肉店真的很對不起……你很想去吧?”

“沒關係啦,真的別太在意。還有很多店可以去啊!”

“嗯。”

初夏的白天特別長。已經過六點了,街道還是明亮的有點離譜。兩人肩並肩的走在徐徐的微風中。這樣的情景,就像是回到學生時代,讓人格外的高興。

“對了,理佳……剛入學的時候,你喜歡過豐島同學吧?”

“咦?你在說什麽啊?”

經真理子這麽一說,不自覺的漲紅了臉。

“臉變紅了喔!”

偷窺著低下頭的理佳的臉,真理子笑了。“你以爲我不知道啊?……理佳心裏在想什麽,馬上表現在臉上了。”

天空開始渲染成紅色,鳥兒們排列成飛鏢隊形飛翔著。放在咖啡店外頭的鬱金香盆栽,也爭奇鬥豔的開著花。理佳想起豐島裕二的臉。臉頰泛紅,看著真理子笑了。心想,豐島同學現在怎麽樣了呢。不知從何處,飄來一陣濕泥土的味道。

在真理子帶領下她們到了一間義大利餐廳。不是非常寬敞的店內,飄散著濃郁的蕃茄、洋蔥及橄欖油的香氣。選了窗邊的位子坐下,邊望著街上過往的人群,點了白酒及幾道料理。端來白酒之後,“乾杯!”兩人拿起杯子互碰了一下。侍者陸續將一盤盤料理端來,沙拉,前菜、湯,魚類主菜,及真理子點的肉類主菜、義大利面……雖然常通電話,但話題卻像是永遠也說不完似的。

進入店裏將近一個小時,理佳起身去廁所。稍微的補個妝後,她又再回到座位,卻看見真理子面色凝重的把小型行動電話貼在耳朵旁講著話。

真理子看見理佳回到座位,便將行動電話放回到包包。

“怎麽啦,真理子?……有急事嗎?

“嗯,不是啦……”真理子說著,歎了口氣。“其實,有個小孩好幾天沒來學校了……也就是無故缺勤吧?”

“嗯……父母呢?沒辦法聯絡上嗎?”

“打了好幾次電話,可是都沒有人接。”

“……會不會是有什麽事啊?”

“就算是這樣,至少也要打個電話聯絡嘛!”

“也對……當老師還真累啊!”理佳笑了。真理子也像要結束這個話題似的笑著回答,“很累的喔!”

“對了,理佳,社福中心的工作怎麽樣了?已經習慣了嗎?”

“嗯……說已經習慣嘛……”

這個時候,好象有什麽東西碰觸到理佳穿著薄薄絲襪的腳踝。什麽呢——例如——像是動物的毛皮。

“咦?”

她反射性的掀開桌布,查看桌子底下。

在那裏——。

一名皮膚白晰,身體亦裸的男孩,抱著小黑貓蹲坐在那裏。

“啊!”她發出慘叫聲,整個人跳了起來。

“怎麽啦,理佳!”店內,回響著真理子的聲音。

她因恐懼而打顫,再一次的查看桌子底下。但是……

那裏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理佳,理佳,你怎麽啦?”

真理子抱起跌坐在地上的理佳,周圍的客人一起朝這裏看。“小姐!”侍著說著,往這裏走過來。

理佳再次的查看桌子底下。但還是沒有看見男孩或小黑貓在那裏。

——俊雄。

又有一個想要遺忘的記憶復蘇了。

真理子

跟仁科理佳分開之後,中田真理子決定去學校無故缺勤的學童家看看。原本打算今晚跟理佳聊到很晚,但既然發生這件事,那也無可奈何。

理佳大概很累吧。臉色非常的差,也不太講話。而且……理佳改變很多。不只是對食物的喜好,連對衣服、音樂、電影跟閱讀的嗜好也都變了,有一種不是在跟理佳,而是跟其他女人說話的感覺。

天色已經開始變黑了。通過老舊的商店街,迷路了好幾次後,雜亂又錯綜複雜的住宅區。問了幾位住在附近的人,終於找到了那個家。

沒有錯。在紅磚砌的門柱上,挂著“佐伯”的門牌。

“應該就是這裏吧!”

真理子按下門旁的通話門鈴。叮咚——

沒有人回應。她又再按了通話門鈐。

叮咚——

還是沒有人回應。真理子無奈的推開鐵門,朝玄關走去。

她說著,“有人在嗎?同時敲了玄關門好幾下,但還是沒回應。於是她試著轉動門把,門並沒有上鎖。

“對不起,我是學校的導師中田真理子。”

她將門打開,朝屋內不斷重復呼喊著,“有人在嗎?”“有人在嗎?”進到屋內。

瞬間,真理子有——某種極度異常,極度不祥——的感覺湧現出來。她在玄關前面是條筆直的走廊,走廊兩側各有幾扇房門。玄關旁邊,則是通往二樓的樓梯。

“嗯……有人在嗎……請問有人在家嗎?”

她在玄關脫掉平底鞋,走進屋內。進去之後,打開右側的房門。

“啊!”反射性的喊出聲音。

真理子的學生就坐在寬敞的沙發上,恍神的注視天空的某個點。

“嚇了我一跳。俊雄同學……原來你在這裏啊。”

那確實是真理子班上的學生。不過,那樣的模樣並非真理子認識的男孩。

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呢?男孩的眼睛無神,從身體感覺不到任何生氣。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呢?

“俊雄,過來一下。”

真理子將手伸向男孩的臉龐,撥開披在前額的頭髮,用手去摸額頭。

跟真理子所想的不一樣,男孩並沒有發燒。前額有點冰冰涼涼的,仿佛像是沒有生命似的。

“好象……沒有發燒耶!”

這個時候,真理子發現在男孩的臉上,牢牢沾著紅黑色的點狀物。在兩腳的膝蓋上,則像爬過堆滿灰塵的地方,有點髒且因擦傷而滲出血迹。

“怎麽沒什麽精神呢?發生什麽事了嗎?”

她試著詢問,但男孩還是盯著牆壁看。

無可奈何的真理子只好坐在男孩對面的沙發,並長長的歎了口氣。

屋中靜得出奇,外面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室內的寂靜就像冷空氣般的堆積,又像沼澤底層的水一樣沒有流動。不……不只是寂靜。雜亂不堪的起居室有什麽……真理子從未感受過異樣的不祥物體,也堆積了好幾層。

“啊,對了。”

真理子無法忍受這樣的寂靜,於是開口說、並從提包拿出大信封,接著把放在信封裏的一張圖畫紙放在桌上。

那是上星期在上圖畫課時,真理子要學生們畫的畫,而男孩用蠟筆畫了看起來像爸爸、有著強壯體格男人,以及看起來像媽媽、留著一頭長髮的女人。

看著攤開在桌上的畫中女人,真理子想起好友仁科理佳。

……爲何會突然想起理佳呢?

真理子抿了抿嘴唇。

……沒錯。剛才跟理佳見面的時候,她也跟畫中的女人一樣,留著長髮穿著白色衣服。“畫得真好。其他老師也都很讚賞喲!”

真理子說完後,原本面無表情的俊雄,第一次露出笑容。

“俊雄的媽媽去哪里了呢?出去買東西嗎?”

真理子開口問,但男孩卻沒有回答。

無計可施的真理子慢慢站起身,從窗簾縫隙眺望綠意盎然的庭院。這個時候,從屋內某處傳來“喵——喵——”的貓叫聲。

真理子從包包拿出行動電話。然後,按下剛剛才分開的仁科理佳的速撥鍵。

理佳

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將門打開進入屋內。打開房間的電燈,瞬間,發現玻璃窗上映照著一個憂鬱的女人。

“誰!”理佳倒退一步並大叫著。

但是,定晴一看,映照在沒有拉上窗簾的玻璃窗,就是理佳自己。穿著白色衣服,留著長髮,臉色蒼白的女人“……我到底是怎麽啦?”

她甩甩頭往寢室走去。突然,理佳又發出”哇!”的慘叫聲。

這次絕沒有看錯。“那個”確確實實就在理佳的床上。

“……爲什麽,這個會在這裏呢……?”

今天早上,明明就丟在門外的。門也確定上了鎖,但爲何……。

她雙手微微顫抖著,朝著床上那本茶色剪貼簿伸過去。指尖劇烈的發抖著。

根本不想看。但是……又不能不看。就像是被什麽操縱似的,理佳拿起陳舊的剪貼簿。她因恐懼而顫抖著,慢慢的翻閱著。不——不是理佳在翻閱剪貼簿,而是那個在理佳體內的“別的女人”,用理佳散放出指甲油光澤的指尖翻閱著。

“……今天,社福大學的學生仁科理佳到“我的家”。原本想如往常一樣,也把仁科理佳殺了,但因有了其他想法而放過她一馬。我不把這個叫仁料理佳的女人殺掉,而要附身在她的身體裏……”

理佳仍然顫抖著,並將臉擡起來。然後,盯著映照在玻璃窗上的“那個女人”。長頭髮,滿臉憂鬱的女人——

……那不是我……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名字是……。

“……伽……椰……子……”

無意識的自言自語著。然後,傳到耳邊自己的聲音——感受到那句話所代表威脅的涵義。

理佳手裏還拿著剪貼簿。雖然想轉過身,卻身不由己。

理佳繼續翻閱著剪貼簿。

“……仁科理佳這個女人的興趣跟我完全不合。這個女人喜歡吃肉,但我卻不喜歡。這個女人喜歡喝紅茶,我卻喜歡喝咖啡。這個女人老是穿顔色鮮豔的衣服,但我卻喜歡白色衣服。這個女人只有蕾絲跟綢緞的內衣,我卻喜歡穿白色棉質的。這個女人將一頭短髮染上亮眼的顔色,但我卻覺得自己適合能表現出女人味的長髮。這個女人喜歡運動,但我卻很討厭。這個女人認爲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是好人,但我卻覺得那是不可能的。沒錯。那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這個女人跟我差太多了。音樂、電影,閱讀、嗜好,連喜歡的男人類型,一切的一切都跟我的喜好不一樣。所以,我要一點一點的改變這個女人……”

她閱讀著,意識也逐漸茫然了。

……果真如此……在我裏面還住著“別的女人”……那個女人……叫伽椰子的女人……想要佔據我的身體。

眼前突然一片昏暗。

……爲什麽是我?……爲什麽一定要是我?……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

理佳在心中不斷問著,終於失去意識了。

俊雄

俊雄慢慢靠近躺在床上,已經失去意識的女人。

在穿著白色洋裝的女人四周,飄散著相當熟悉的氣味。那是——母親的味道。

俊雄蹲坐在床鋪旁邊,慢慢的朝女人伸出手去,戰戰兢兢的撫摸攤散在頭部周圍的長髮。

好久好久以前——俊雄還活著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因跌倒而哭著跑回家。那個時候,母親在俊雄擦傷的膝蓋上塗抹咖啡色的藥水,然後溫柔的說,“男孩子不能因爲這點小傷就哭的喔。”

回想起也曾發生過那樣的事。

從那之後,到底過了多久啊?

“……媽媽。”他喃喃自語的喊著。

這個時候,房間某處傳來電話鈴聲。

理佳

因電話鈴聲持續響著,理佳清醒了過來。她慌張的環顧四周,就在一瞬間,好象看見有人躲在柱子後面。

“誰!”她喊叫著。

電話還是繼續響著。

從床上起身坐好,理佳又再一次看著房內各處,似乎就這樣開著電燈睡著了。

睡著……不是那樣。我是……昏倒了……因看了那本剪貼簿而昏倒的。

有著咖啡色封面的剪貼簿,現在也還在床鋪上。

電話還是繼續響著。理佳做了個深呼吸後拿起話筒。“……喂,我是仁科。”

“喂,理佳嗎?”

“啊,是真理子呀!”

安心之後,覺得快要哭出來。“啊,真理子……今天真對不起。”

“真的嚇了我一跳。理佳,已經不要緊了嗎?”

不管哪個時候,只要聽見真理子的聲音就會恢復精神,“思……謝謝。覺得有點累……特別約我見面,我卻破壞了興致,真的很對不起。”

“我是沒關係啦,過幾天再約出來見面吧!”

“嗯……真理子,你現在在哪里啊?”

“就是……我不是說過有個小孩好幾天沒來學校嗎?所以,我就到他家裏看看羅!”

“飲,那可以講電話嗎?”

“嗯……這個嘛,只有小孩子在家……已經等了一個小時了,父母卻都還沒回家。”

“這樣啊……真是傷腦筋喔!”

就在理佳回答的時候,從話筒傳來“喵——”的貓叫聲。

“啊!”她不自主的發出聲音。瞬間,沈澱於心中的記憶像是從水底浮起的氣泡般,一個個的在水面上破掉了。

“真理子!那是哪里!真理子,真理子!”

從話筒另一端傳來的聲音,並不是真理子的。

“喵——”

“真理子,真理子!”

不知何時,電話已經被挂掉了。

“啊,真理子……”她邊自言自語邊看著四周。拿起床鋪上的剪貼簿,並把它翻開。

“……今天,俊雄的導師中田真理子到家裏來了。就像往常一樣,我決定要殺了這個女人……”

“……真理子。”

我不能坐視不管。理佳拼命沖出屋子,雖然好象看到柱子後面有著白晰皮膚的男孩,但卻已經無法回頭去查看了。

真理子

憑藉著一年前的記憶,前往那棟房子。“啊,就是那裏!”告訴計程車司機之後,她從計程車上飛奔而下。紅磚砌成的門柱還是跟一年前一樣,“德永”的門牌還挂在上面。在房子四周標示有“禁止進入”的黃色帶子。

對了。從德永一家死了之後,這裏就沒有再住過人了。

站在門前面,理佳擡起頭直盯著那棟房子。以陰沈的初夏夜空爲背景,詭異的氣氛散佈在四周。

一年前,我在這棟房子……然後她放棄繼續想下去。因爲她知道,要是回想起來的話,自己可能就會抛下真理子逃離。

“……真理子。”

不可能丟下真理子不管。理佳下定了決心。然後,穿過“禁止進入”的帶子,朝玄關走去。

屋內跟一年前在德永家的天花板上發現德永夫婦屍體,警察進行案發現場搜查的那天一樣。

摸著牆壁,找尋開關後打開,但燈卻沒有亮。不過,卻也不是說完全漆黑。從窗簾縫隙斜射進來的光線,隱約照著屋內。

理佳定睛一看,在腳下的玄關水泥地上,看到相當眼熟的平底鞋脫放在那裏。沒錯,那是真理子昨天穿的那雙平底鞋。

——或許看不太出來,但也是Ferragamo的鞋子。因爲想到跟理佳有約,才特別打扮自己的。她想起真理子面帶微笑如此說著。

“……真理子。”

理佳不停的做深呼吸,等眼睛適應這昏暗的環境。

終於……屋內的情況慢慢看清楚了。理佳再看個仔細。

腳印?

真的,是腳印。在經年累月沒有打掃的走廊上,堆積著一層薄薄的灰塵。而在走廊上,有好幾個看起來像是穿著褲襪的女人腳印。

“真理子!這次她試著大聲喊叫。”真理子!你在哪里,真理子!”

灰塵上所遺留的腳印,在走廊來回走了幾次後便往二樓移動。

沒有時間猶豫了。理佳脫掉鞋子進入屋內,站在樓梯前面。一瞬間,理佳感受到有股異樣的壓迫力量從正上方向她逼近。

——她在。

——那個人在。

她的心臟猛烈跳動著,甚至連呼吸都變得窘迫。不過……決不能就此逃開。

……等我,真理子……馬上就去救你了,等我。

理佳咬緊牙關,爬上陡峻的樓梯。

她知道真理子會在哪里。真不可思議,在來這個屋子之前,理佳就已經知道了。

在二樓走廊並排著兩個房間,但她卻毫無猶豫的朝裏面的那個房間走去;用汗濕的手抓住門把,稍微遲疑了一下後,把門打開了——

這裏是德永夫婦的寢室。水遠失去主人的雙人床,還是像那天一樣的擺著,不過,已經看不到原本遺留地板上的血迹。

仔細一看,地板上也留有穿著褲襪的女人腳印。從進門開始,腳印便筆直的朝壁櫥方向移動,然後就在那裏——消失了。

“真理子!”

她勉強移動著因恐懼而僵硬的雙腳,走到壁櫥前面。然後伸出激烈抖動的手,將壁櫥拉門拉開。在堆叠不高的棉被上,掉落著昨天真理子戴的那條華麗的手鏈。

“啊……真理子。”

不容許再猶豫了。理佳爬上壁櫥的上層,呼吸如喘息般急促,她站起身來,拆掉頭頂的一塊天花板。

她將頭探入天花板裏面,在黑暗中尋找著。又再叫了聲“真理子!”

天花板裏面的空氣有點涼,不但很乾燥,且帶著些微的黴味及塵埃的臭味。理佳忍住不呼吸,定晴找尋著。

這個時候——

她發現在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在動。

……真理子。

理佳收回想要脫口喊出的話。

那不是真理子。

“那傢夥”如朝獵物逼近的巨大蜥蜴,趴在狹窄的天花板裏面,直直的朝理佳靠近。就像貓的眼睛似的,“那傢夥”的眼睛散發出銳利的光芒,還聽到“那傢夥”發出“……啊……啊……啊……啊……啊……啊……啊……”的聲音。

“不要!”

在“那傢夥”來到眼前之前,理佳便跳出壁櫥。

她拚命的從寢室飛奔而出,在心中呐喊著,“對不起,真理子,原諒我。”並沖下樓。

“原諒我,真理子……原諒我……原諒我。”

就在往玄關奔去的時候——她瞥見映照在挂鏡裏的,不是自己而是別的女人。

……唉?

她不自覺的停下腳步。雙唇微顫著,站在鏡子的前面。

鏡中的“那傢夥”,雙唇微顫的站著。

這是個相當不可思議的光景。站在鏡前的確實是理佳,但反射出的卻不是。

……是誰?你是誰?

鏡中的“那傢夥”跟理佳一樣留著長髮,讖瘦的身材,臉色很差,也穿著白色衣服。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鏡中的“那傢夥”跟理佳一樣,直盯著對方看。理佳眨了眼睛,“那傢夥”也眨了眼睛。

“……伽椰子。”

盯著鏡裏的女人,理佳如此喃喃自語著。不,不是這樣。理佳什麽話也沒說,但鏡中的“那傢夥”卻自己說了。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伽椰子羅!”鏡子裏的“那傢夥”說完後,開心的笑了。

……爲什麽?……到底爲什麽?

理佳呆呆的站在鏡子前面。

……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

這樣的狀況不知維持了多久——直到聽見有人下樓的腳步聲,站在鏡前的“那傢夥”,不,是理佳才轉過身去。

——來了。

——有人下樓了。

理佳繼續盯著樓梯的陰暗處。

她知道是誰來了。

從樓梯陰暗處出現的是,一個體格結實的男人。這名穿著運動衫的男人,全身沾染著像血一樣的東西。他臉龐泛著油光,充血的眼睛因發瘋而閃閃發光。

“伽椰子……你在這裏啊!”

男人從樓梯上往下看著理佳,粗聲說。“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理佳倒吸一口氣,不自覺的往後退。

……剛雄……佐伯剛雄。

應該從未見過面的,但理佳卻在看見男人的瞬間,就知道那是佐伯剛雄。

“再逃也沒用啦……你已經覺悟了嗎?”

男人笑了,而理佳反射性的往玄關逃去;她拼命握著門把,努力想轉開。但是,不管怎麽轉,門都打不開。應該是沒有上鎖的啊,爲什麽打不開呢?

“關上,伽椰子……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走下樓的男人站在理佳的前面。“放心,我不會馬上殺了你的……會在好好疼愛你之後,再殺了你。”

男人將手指弄出喀啦喀啦的聲音,那滿是血及油光的瞼上露出邪惡的笑容。

“不……不要……不要……別過來……不要。”

男人往理佳走去。

“不要!”

在喊叫的同時,理佳朝眼前的男人撞過去。因突如其來的攻擊,男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理佳趁這個機會,往屋內沖過去。

“這個臭女人,我要殺了你!”

聽著背後男人的怒駡,她拼命的往廚房沖去。抓起桌上的醬油瓶,朝正打算站起的男人臉上丟過去。

“哇!”

醬油瓶命中男人微禿的額頭。瓶子碎了,黑色液體噴飛四處,男人額頭流出鮮血。“畜生!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男人如野獸般的吼叫著,並往廚房走來。

“不要,不要過來!”

男人不一會兒就追上發出哀嚎聲的理佳,從背後一把抓住她的長髮,將她壓倒在地。

“不要!”

瘦弱的理佳仰面直直倒下,因後腦勺撞地而發出呻吟聲。她雖然拼命的想站起來,卻因頭髮被抓住而無法如願。

“住手!放開我!”

男人緊緊抓著大聲喊叫的理佳的頭髮,並抓著她的頭重重的去敲地板。好幾次,好幾次,理佳漸漸失去了意識。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2:11

男人終於鬆開手。意識模糊的理佳,感覺到男人粗壯的手臂伸進自己的兩腳間。接著身體被高高舉起。然後,就在這個瞬間,理佳的身體被猛力的摔到地上,發出巨大的碰撞的聲,同時整個屋子也猛烈震動。

背後著地的理佳因過於痛苦而停止呼吸,她就像瀕臨死亡的芋蟲蜷縮在男人腳下。

……住手……求求你……住手。

她在心中呐喊著。

但男人卻相當固執,朝著躺在地板上痛苦呻吟的理佳肚子,狠狠的踢了好幾下。

“哇!”

又再一次。這次是胸部。

“哇!”

又再一次。這次是下腹部。

“哇!”

男人踢著理佳的身體直到沒有力氣爲止,而理佳翻著白眼呻吟著。

“怎麽樣啊,伽椰子,你以爲可以跟我作對嗎?”用腳底不斷踩著理佳臉龐的男人如此說著,理佳則因極端痛苦、屈辱、恐懼及憎恨而繼續呻吟著。

她感覺到洋裝下擺被翻起來,褲襪跟內褲一起被拉了下來,雙腳被左右分開,渾身是血腥味及汗臭味的男人趴在身上。然後,就在下個瞬間,猛烈的疼痛貫穿下腹部。“啊!”

理佳發出低沈的呻吟聲,想要翻過身。但根本就無法動彈。壓在理佳身上的男人,隔著洋裝揉捏著她小巧的乳房,就像帶著怨恨似的猛烈攻擊理佳的肉體。

“快,回答我,伽椰子……俊雄是誰的孩子?……回答我……伽椰子……快回答……回答我……快回答我!”

男人如吼叫般的說著,繼續享受著理佳的身軀。好幾次,好幾次的任意污辱著。

她根本沒有快樂的感覺,有的只有怨恨跟屈辱而已。“喂,俊雄是誰的孩子?……回答我,伽椰子……是誰的孩子……回答我……快回答……回答我!”

不知經過多久的時間?壓在理佳身上的男人,身體微微顫抖後射精了。在恍惚的意識中,理佳感覺到了。

結束射精後,男人抽出命根子站起身來,匆匆忙忙的穿上褲子。理佳躺在地板上,流著淚的雙眼朦朧看著面前的光景、因無法對焦,男人的身影産生雙重的影子。

站起來的男人,低頭看著躺在地板上的理佳,“這個墮落的女人,死掉算了”。然後,把理佳丟在身後,轉頭便走出廚房。

絕對不能原諒。

忍受著全身侵蝕般的疼痛,理佳坐起身來。一個猛然的咳嗽,吐出摻雜了鮮血的液體。她用因擦傷而流血的手背拭去眼淚跟唾液,拖著坐在地板上的身軀往廚房爬去。鼻血不停的湧出並滴落在地板上。

“畜生……我要殺了你……要殺了你。”

她打開廚房櫃下面的門。門裏面倒吊著好幾把刀子。理佳伸手拿起其中的一把——抓起已經有點鏽的厚刀菜刀。緊緊握住泛著黑光的刀柄,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往走在走廊的男人背後靠近。

男人沒有注意到從背後靠近的理佳。一瞬間,理佳被一股不可思議的記憶幻覺給迷惑了。

記憶幻覺?

……沒錯。之前我也曾做過這樣的事。像這樣從背後刺殺男人。

理佳兩手緊握著厚刃菜刀,放在腰際的部位,站在男人正後方。性器官因強行插入而感到疼痛,露出的大腿內側感覺精液慢慢流出。

理佳調整好呼吸。然後,像是整個人衝撞上去似的,將厚刀菜刀刺中男人背後。

“喔——”

生銹的刀刃劃開結實的肌肉,男人仰著身子,發出了呻吟。

“喔嗚……你……厲害哦。”

理佳手裏握著厚刃菜刀,除刀柄之外,刀刃完全插進男人背部的肌肉。看來刀尖已經從男人腹部刺穿出來。男人以背著理佳的姿勢,瞞跚的走了一、兩步,接著身體搖搖晃晃的停下了……就這樣撲倒在地;兩手仍握著厚刃菜刀,仍貼在男人背上的理佳,發出”啊!”的聲音。冒出的鮮血讓雙手濕濕滑滑的。

“……伽椰子……你這傢夥。”

倒地的男人轉過身,惡狠狠的盯著理佳。

“啊……”

背著抓著厚刃菜刀的理佳,男人扶著牆壁又搖搖晃晃的想站起來。蹣跚的走了二、三步之後……又停了下來……像蹲下似的倒地。躺在地上,身體像是痙攣似的微微顫抖著……發出痛苦的呻吟聲……然後,就一動也下動了。

蹲在走廊的血泊當中,理佳呆呆的看著男人的屍體。再緩緩看著自己的雙手。塗著美麗指甲油的手指,沾滿濕黏又帶著腥臭味的鮮血。

她的眼淚不禁掉下來。大滴大滴滑落的眼淚,在下顎跟鼻血混雜在一起,然後再滴落地板,然後,下體感到陣陣的疼痛。

“豐島。”她無意識的呼喊著。

“……豐島。”

在過度悲傷及絕望中,理佳想起曾經非常喜歡的豐島裕二的臉。自己曾經是那麽的愛他,那麽的想他,經常在夢裏見到他……然後,理佳突然有種想法……

“我之所以這麽不幸,是因爲豐島他沒有接受我的愛。”

人類所有的情感當中,“憎恨”是唯一能夠根本的、長期間的強烈影響人類的情感。而可以證明的是,以色列及巴勒斯坦的人們,至今仍無法遺忘二千年所産生的怨恨,且日益的增強;巴爾幹半島的塞爾維亞人,十四世紀時,在土耳其的奧斯曼帝國統治下,被逼迫從原本信奉的基督教轉而信奉回教,使得阿爾巴尼亞的人民至今還強烈的繼續著;怨恨著;江戶幕府爲讓平民的怨恨能集中於一點,故編制“罪人”等賤民制度;非洲烏干達的弗慈基族,原本具有相同遺傳因數的同民族人民,卻生活於相互仇恨當中……人類的歷史,其實就是一部仇恨的歷史。

這些的仇恨,絕對無法用“愛”來消除的。沒錯,愛在仇恨面前顯得相當無力。

而且,有時候怨恨卻帶來難以相信的力量。

我之所以這麽不幸,是因爲豐島他沒有接受我的愛。理佳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現在是需要“怨恨”力量的時候……一定要去憎恨某個人、絕對要讓某個人負責。然後,理佳將造成如此結果的所有責任,都丟給曾經喜歡過的男人。

是的,都是豐島的錯,一切的一切都是豐島的錯。因爲他不愛我……那個時候,如果他接受我的愛,應該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那個時候,如果他說喜歡我的話,我就不會這樣的不幸……可是……我是如此的愛他……可是……只要爲了豐島,要我做什麽事都願意……可是……豐島現在卻跟別的女人……無法原諒!……無法原諒無法原諒。

理佳擡起頭,想起對豐島裕二的怨恨,甚至想殺了他!怨恨、怨恨,怨恨,完全無法抑制。……都是豐島的錯…”都是……豐島的錯……都是豐島的錯。

理佳是如此的不幸,而豐島裕二現在卻那麽幸福的生活著。跟理佳以外的其他女人高高興興的笑著。完全不能原諒這種不公平。

然後,理佳決定現在要去找豐島裕二。她決定立刻就去豐島裕二那裏,從他那裏奪回幸福,讓他回到自己的身邊。

她明白應該怎麽做——就像曾經做過類似的事情,理佳清楚的知道。

“喂?理佳?……理佳?”

電話已經挂掉了。真理子因感到疑惑又再撥了一次電話,但這次電話卻一直響著,理佳並沒有來接電話。

“理佳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啊?”她疑惑的喃喃自語著。叫喚著“俊雄”並回過頭去。

從剛才開始應該就一直坐在沙發的男孩不見了。

“咦?……俊雄……俊雄。”她邊呼喚著男孩的名字,邊在屋內四處尋找。

“……俊雄……俊雄。”

廚房、起居間、放置佛壇的和室,廁所、浴室……一樓全部巡過了,卻看不見男孩的身影。

“……俊雄……俊雄。”

爬上通往二樓的樓梯。這個時候,從二樓傳來小孩子的聲音,以及微弱的女人聲音。

她輕手輕腳的爬上二樓。聲音是從樓梯旁的房門那端傳出的。

“……媽媽,你去哪里了?中田老師已經來了……老師說想見媽媽。”

可以清楚聽見小孩說話的聲音,但卻難以聽見像在回話的女人聲音。不過,在那裏的女人——絕對就是男孩的母親。

“俊雄……”

真理子站在門前喊著。“俊雄……俊雄,我要進去羅!”說完後,便將門打開。

這應該是小孩的房間,牆壁貼了幾張用黑色蠟筆畫的貓的圖畫紙。地板上也散落幾張畫有貓的圖畫紙。但是……卻沒有看見母親的身影。

“……俊雄。”

真理子如此呼喊著。但俊雄就像完全沒發現真理子進到房間似的,繼續在攤開於地板的圖畫紙上,用蠟筆畫著畫。

“俊雄……剛才你是不是在跟誰說話啊?”

或許是沈迷於畫畫,男孩連頭都沒擡起來。

感到疑惑的真理子環視著房內。房間裏真的全都是貓的畫。

“你媽媽他們……好慢喔!”

真理子跟蹲坐在地上繼續畫畫的男孩說。“老師今天真的很想見你媽媽一面……”

然後——原本低著頭的俊雄,突然看向天花板。接著聽到“……中田老師”的女人聲音。

這絕對不是聽錯了。

理佳

借著一年前的記憶,前往那棟房子。

“啊,就是那裏!”告訴計程車司機之後,她從計程車上飛奔而下。

紅磚砌成的門柱還是跟一年前一樣,“德永”的門牌還挂在上面。在房子四周標示有“禁止進入”的黃色帶子。

對了。從德永一家死了之後,這裏就沒有再住過人了。

站在門前面,理佳擡起頭直盯著那棟房子。以陰沈的初夏夜空爲背景,詭異的氣氛散佈在四周。

一年前,我在這棟房子……然後她放棄繼續想下去。因爲她知道,要是回想起來的話,自己可能就會抛下真理子逃離。

“……真理子。”

不可能丟下真理子不管。理佳下定了決心。然後,穿過“禁止進入”的帶子,朝玄關走去。

屋內跟一年前在德悶家的天花板上發現德永夫婦屍體,警察進行案發現場搜查的那天一樣。

措著牆壁,找尋開關後打開,但燈卻沒有亮。不過,卻也不是說完全漆黑。從窗簾縫隙斜射進來的光線,隱約照著屋內。

理佳定睛一看,在腳下的玄關水泥地上,看到相當眼熟的平底鞋脫放在那裏。沒錯,那是真理子昨天穿的那雙平底鞋。

——或許看不術出來,但也是Ferragamo的鞋子。因爲想到跟理佳有約,才特別打扮自己的。她想起真理子面帶微笑如此說著。

“……真理子。”

理佳不停的做深呼吸,等眼睛適應這昏暗的環境。

終於……屋內的情況慢慢看清楚了。理佳再看個仔細。

腳印?

真的,是腳印。在經年累月沒有打掃的走廊上,堆積著一層薄薄的灰塵。而在走廊上,有好幾個看起來像是穿著褲襪的女人腳印。

“真理子!”這次她試著大聲喊叫。“真理子!你在哪里,真理子!”

灰塵上所遺留的腳印,在走廊來回走了幾次後便往二樓移動。

沒有時間猶豫了。理佳脫掉鞋子進入屋內,站在樓梯前面。一瞬間,理佳感受到有股異樣的壓迫力量從正上方向她逼近。

——好在。

——那個人在。

她的心臟猛烈跳動著,甚至連呼吸都變得窘迫。不過……決不能就此逃開。

……等我,真理子……馬上就去世救你了,等我。

理佳咬緊牙關,爬上陡峻的樓梯。

她知道真理子會在哪里。真不可思議,在來這個屋子之前,理佳就已經知道了。

在二樓走廊並排著兩個房間,但她卻毫無猶豫的朝裏面的那個房間走去;用汗濕的手抓住門把,稍微遲疑了一下後,把門打開了——

這裏是德永夫婦的寢室。水遠失去主人的雙人床,還是像那天一樣的擺著,不過,已經看不到原本遺留地板上的血迹。

仔細一看,地板上也留有穿著褲襪的女人腳印。從進門開始,腳印便筆直的朝壁櫥方向移動,然後就在那裏——消失了。

“真理子!”

她勉強移動著因恐懼而僵硬的雙腳,走到壁櫥前面。然後伸出激烈抖動的手,將壁櫥拉門拉開。在堆叠不高的棉被上,掉落著昨天真理子戴的那條華麗的手鏈。

“啊……真理子。”

不容許再猶豫了。理佳爬上壁櫥的上層,呼吸如喘息般急促,她站起身來,拆掉頭頂的一塊在花板。

她將頭探入天花板裏面,在黑暗中尋找著。又再叫了聲“真理子!”

天花板裏面的空氣有點涼,不但很乾燥,且帶著些微微的黴味及塵埃的臭味。理佳忍住不呼吸,定睛尋著。

這個時候——

她發現在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在動。

……真理子。

理佳收回想要脫口喊出的話。

那不是真理子。

“那傢夥”如朝獵物副近的巨大蜥蜴,趴在狹窄的天花板裏面,直直的朝理佳靠近。就像貓的眼睛似的,“那傢夥”的眼睛散發出銳利的光芒,還聽到“那傢夥”發出“……啊……啊……啊……啊……啊……啊……啊……”的聲音。

“不要!”

在“那傢夥”來到眼前之前,理佳便跳出壁櫥。

她拼命的從寢室飛奔而出,在心中呐喊著,“對不起,真理子,原諒我。”並沖下樓。“原諒我,真理子……原諒我……原諒我。”

就在往玄關奔去的時候——她瞥見映照在挂鏡裏的,不是自己而是別的女人。

……唉?

她不自覺的停下腳步。雙唇微顫著,站在鏡子的前面。

鏡中的“那傢夥”,雙唇微顫的站著。

這是個相當不可思議的光景。站在鏡前的確實是理佳,但反射出的卻不是。

……是誰?你是誰?

鏡中的“那傢夥”跟理佳一樣留著長髮,文件讖瘦的身村,臉色很差,也穿著白色衣服。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鏡中的“那傢夥”跟理佳一樣,直盯著對方看。理佳眨了眼睛,“那傢夥”也眨了眼睛。

“……伽椰子。”

盯著鏡裏的女人,理佳如此喃喃自語著。不,不是這樣。理佳什麽話也沒說,但鏡中的“那傢夥”卻自己說了。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伽椰子羅!”鏡子裏的“那傢夥”說完後,開心的笑了。

……爲什麽?……到底爲什麽?

理佳呆呆的站在鏡子前面。

……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

這樣的狀況不知維持了多久——直到聽見有人下樓的腳步聲,站在鏡前的“那傢夥”,不,是理佳才轉過身去。

——來了。

——有人下樓了。

理佳繼續盯著樓梯的陰暗處。

她知道是誰來了。

從樓梯陰暗處出現的是,一個體格結實的男人。這名穿著運動衫的男人,全身沾染著像血一樣的東西。他臉龐泛著油光,充血的眼睛因發瘋而閃閃發光。

“伽椰子……你在這裏啊!”

男人從樓梯上往下看著理佳,粗聲說。“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理佳倒吸一口氣,不自覺的往後退。

……剛雄……佐伯剛雄。

應該從未見過面的,但理佳卻在看見男人的瞬間,就知道那是佐伯剛雄。

“再逃也沒用啦……你已經覺悟了嗎?”

男人笑了,而理佳反射性的往玄關逃去;她拼命握著門把,努力想轉開。但是,不管怎麽轉,門都打不開。應該是沒有上鎖的啊,爲什麽打不開呢?

“關上,伽椰子……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走下樓的男人站在理佳的前面。“放心,我不會馬上殺了你的……會在好好疼愛你之後,再殺了你。”

男人將手指弄出喀啦喀啦的聲音,那滿是血及油光的瞼上露出邪惡的笑容。

“不……不要……不要……別過來……不要。”

男人往理佳走去。

“不要!”

在喊叫的同時,理佳朝眼前的男人撞過去。因突如其來的攻擊,男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理佳趁這個機會,往屋內沖過去。

“這個臭女人,我要殺了你!”

聽著背後男人的怒駡,她拼命的往廚房沖去。抓起桌上的醬油瓶,朝正打算站起的男人臉上丟過去。

“哇!”

醬油瓶命中男人微禿的額頭。瓶子碎了,黑色液體噴飛四處,男人額頭流出鮮血。

“畜生!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男人如野獸般的吼叫著,並往廚房走來。

“不要,不要過來!”

男人不一會兒就追上發出哀嚎聲的理佳,從背後一把抓住她的長髮,將她壓倒在地。“不要!”

瘦弱的理佳仰面直直倒下,因後腦勺撞地而發出呻吟聲。她雖然拼命的想站起來,卻因頭髮被抓住而無法如願。

“住手!放開我!”

男人緊緊抓著大聲喊叫的理佳的頭髮,並抓著她的頭重重的去敲地板。好幾次,好幾次,理佳漸漸失去了意識。

男人終於鬆開手。意識模糊的理佳,感覺到男人粗壯的手臂伸進自己的兩腳間。接著身體被高高舉起。然後,就在這個瞬間,理佳的身體被猛力的摔到地上,發出巨大的碰撞的聲,同時整個屋子也猛烈震動。

背後著地的理佳因過於痛苦而停止呼吸,她就像瀕臨死亡的芋蟲蜷縮在男人腳下。……住手……求求你……住手。

她在心中呐喊著。

但男人卻相當固執,朝著躺在地板上痛苦呻吟的理佳肚子,狠狠的踢了好幾下。

“哇!”

又再一次。這次是胸部。

“哇!”

又再一次。這次是下腹部。

“哇!”

男人踢著理佳的身體直到沒有力氣爲止,而理佳翻著白眼呻吟著。

“怎麽樣啊,伽椰子,你以爲可以跟我作對嗎?”

用腳底不斷踩著理佳臉龐的男人如此說著,理佳則因極端痛苦、屈辱、恐懼及憎恨而繼續呻吟著。

她感覺到洋裝下擺被翻起來,褲襪跟內褲一起被拉了下來,雙腳被左右分開,渾身是血腥味及汗臭味的男人趴在身上。然後,就在下個瞬間,猛烈的疼痛貫穿下腹部。

“啊!”

理佳發出低沈的呻吟聲,想要翻過身。但根本就無法動彈。壓在理佳身上的男人,隔著洋裝揉捏著她小巧的乳房,就像帶著怨恨似的猛烈攻擊理佳的肉體。

“快,回答我,伽椰子……俊雄是誰的孩子?……回答我……伽椰子……快回答……回答我……快回答我!”

男人如吼叫般的說著,繼續享受著理佳的身軀。好幾次,好幾次的任意污辱著。

她根本沒有快樂的感覺,有的只有怨恨跟屈辱而已。

“喂,俊雄是誰的孩子?……回答我,伽椰子……是誰的孩子……回答我……快回答……回答我!”

不知經過多久的時間?壓在理佳身上的男人,身體微微顫抖後射精了。在恍惚的意識中,理佳感覺到了。

結束射精後,男人抽出命根子站起身來,匆匆忙忙的穿上褲子。理佳躺在地板上,流著淚的雙眼朦朧看著面前的光景、因無法對焦,男人的身影産生雙重的影子。

站起來的男人,低頭看著躺在地板上的理佳,“這個墮落的女人,死掉算了”。然後,把理佳丟在身後,轉頭便走出廚房。

絕對不能原諒。

忍受著全身侵蝕般的疼痛,理佳坐起身來。一個猛然的咳嗽,吐出摻雜了鮮血的液體。她用因擦傷而流血的手背拭去眼淚跟唾液,拖著坐在地板上的身軀往廚房爬去。鼻血不停的湧出並滴落在地板上。

“畜生……我要殺了你……要殺了你。”

她打開廚房櫃下面的門。門裏面倒吊著好幾把刀子。理佳伸手拿起其中的一把——抓起已經有點鏽的厚刀菜刀。緊緊握住泛著黑光的刀柄,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往走在走廊的男人背後靠近。

男人沒有注意到從背後靠近的理佳。一瞬間,理佳被一股不可思議的記憶幻覺給迷惑了。

記憶幻覺?

……沒錯。之前我也曾做過這樣的事。像這樣從背後刺殺男人。

理佳兩手緊握著厚刃菜刀,放在腰際的部位,站在男人正後方。性器官因強行插入而感到疼痛,露出的大腿內側感覺精液慢慢流出。

理佳調整好呼吸。然後,像是整個人衝撞上去似的,將厚刀菜刀刺中男人背後。

“喔——”

生銹的刀刃劃開結實的肌肉,男人仰著身子,發出了呻吟。

“喔嗚……你……厲害哦。”

理佳手裏握著厚刃菜刀,除刀柄之外,刀刃完全插進男人背部的肌肉。看來刀尖已經從男人腹部刺穿出來。

男人以背著理佳的姿勢,瞞跚的走了一、兩步,接著身體搖搖晃晃的停下了……就這樣撲倒在地;兩手仍握著厚刃菜刀,仍貼在男人背上的理佳,發出”啊!”的聲音。冒出的鮮血讓雙手濕濕滑滑的。

“……伽椰子……你這傢夥。”

倒地的男人轉過身,惡狠狠的盯著理佳。

“啊……”

背著抓著厚刃菜刀的理佳,男人扶著牆壁又搖搖晃晃的想站起來。蹣跚的走了二、三步之後……又停了下來……像蹲下似的倒地。躺在地上,身體像是痙攣似的微微顫抖著……發出痛苦的呻吟聲……然後,就一動也下動了。

蹲在走廊的血泊當中,理佳呆呆的看著男人的屍體。再緩緩看著自己的雙手。塗著美麗指甲油的手指,沾滿濕黏又帶著腥臭味的鮮血。

她的眼淚不禁掉下來。大滴大滴滑落的眼淚,在下顎跟鼻血混雜在一起,然後再滴落地板,然後,下體感到陣陣的疼痛。

“豐島。”她無意識的呼喊著。

“……豐島。”

在過度悲傷及絕望中,理佳想起曾經非常喜歡的豐島裕二的臉。自己曾經是那麽的愛他,那麽的想他,經常在夢裏見到他……然後,理佳突然有種想法……

“我之所以這麽不幸,是因爲豐島他沒有接受我的愛。”

人類所有的情感當中,“憎恨”是唯一能夠根本的、長期間的強烈影響人類的情感。而可以證明的是,以色列及巴勒斯坦的人們,至今仍無法遺忘二千年所産生的怨恨,且日益的增強;巴爾幹半島的塞爾維亞人,十四世紀時,在土耳其的奧斯曼帝國統治下,被逼迫從原本信奉的基督教轉而信奉回教,使得阿爾巴尼亞的人民至今還強烈的繼續著;怨恨著;江戶幕府爲讓平民的怨恨能集中於一點,故編制“罪人”等賤民制度;非洲烏干達的弗慈基族,原本具有相同遺傳因數的同民族人民,卻生活於相互仇恨當中……人類的歷史,其實就是一部仇恨的歷史。

這些的仇恨,絕對無法用“愛”來消除的。沒錯,愛在仇恨面前顯得相當無力。

而且,有時候怨恨卻帶來難以相信的力量。

我之所以這麽不幸,是因爲豐島他沒有接受我的愛。

理佳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現在是需要“怨恨”力量的時候……一定要去憎恨某個人、絕對要讓某個人負責。然後,理佳將造成如此結果的所有責任,都丟給曾經喜歡過的男人。

是的,都是豐島的錯,一切的一切都是豐島的錯。因爲他不愛我……那個時候,如果他接受我的愛,應該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那個時候,如果他說喜歡我的話,我就不會這樣的不幸……可是……我是如此的愛他……可是……只要爲了豐島,要我做什麽事都願意……可是……豐島現在卻跟別的女人……無法原諒!……無法原諒無法原諒。

理佳擡起頭,想起對豐島裕二的怨恨,甚至想殺了他!怨恨、怨恨,怨恨,完全無法抑制。

……都是豐島的錯……都是……豐島的錯……都是豐島的錯。

理佳是如此的不幸,而豐島裕二現在卻那麽幸福的生活著。跟理佳以外的其他女人高高興興的笑著。完全不能原諒這種不公平。

然後,理佳決定現在要去找豐島裕二。她決定立刻就去豐島裕二那裏,從他那裏奪回幸福,讓他回到自己的身邊。

她明白應該怎麽做——就像曾經做過類似的事情,理佳清楚的知道。

後記

那是我跟剛雄結婚那年的年底。

還是新婚的我們在建築於箱根湖畔的老舊旅館度過了好幾天。雖然剛雄什麽都沒說,但這次旅行一定是爲了彌補因工作太忙而無法去蜜月旅行的遺憾吧。

這棟仿佛遺世獨立于冬天森林裏的旅館,是改建自早期貴族大宅邸的洋樓,眼前有著一片英國風味的美麗庭園,而在更裏處則有如鏡面般的湖泊。

居住幾天後的某個早上,我不知爲何在天還沒亮就醒來,偷偷的從睡在旁邊的剛雄臂膀裏溜開,全身亦裸的走到窗前。雖然屋內非常的溫暖,但玻璃窗並沒有因空氣乾燥而起霧。

我打開窗簾,漫無目的的望向窗外。然後——因展現在眼前的景色太美而感到驚訝。

這真的是自然景象嗎?

就像是冰冷的水放置一夜而變成熱水似的,從寬廣的湖面升起如乾冰般的霧氣,低低的在湖面上漂流著。

霧逐漸的從湖面湧上來,宛如啤酒泡沫從杯緣溢出來似的,慢慢的從湖泊溢出,並朝我們居住的旅館飄過來。

夢幻及優美的程度,讓人懷疑那是這個地球上的景致。我全身亦裸的佇立在窗邊,幾乎連呼吸都忘記似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黎明前的湖色。

也想過把剛雄叫起床一起欣賞的。不過,我並沒有那麽做。因爲我想獨自佔有這個美景。

沒多久,天色漸漸的亮起來了。終於,從圍繞湖泊的山陵線出現清晨第一道曙光,照射在霧氣籠罩的湖面。

“……啊。”

我恍惚的發出聲音。然後,像是被誘惑似的將窗戶打開。瞬間,令人無法相信的冰冷空氣竄進屋內,讓我發燙的身體舒服的冷卻下來。身體表面感到有點刺麻,意識也神遊遠方。

“……啊。”

我再次發出愉快的聲音,閉上了眼睛。然後,想起體內有個小新生命正孕育著。在無意識中我的臉鬆懈下來。就在幾天前,醫生告訴我懷孕了。但是,剛雄卻還不知道這件事。已經好幾天了,我把這件事放在心中,想將把它當成自己獨享的喜悅。

被冰冷的空氣包圍,我慢慢不斷的做深呼吸。從身後寬敞的屋內傳來剛雄規律的打呼聲。從湖泊那裏,則響起早起鳥兒的嗚叫聲。然後——那個時候,感受到這一生當中從未有過的幸福感。

沒錯。那天,那個時候——我十分幸福。從未有過的安心,從未有過的滿足,緊緊握著前往未來的幸福車票。

說不定……到目前爲止的不幸,從現在開始都會被今後的幸福給彌補起來、我是如此認爲的。

說不定這世界真的有上帝的存在,注意著幸福有沒有公平的分給每個人……現在,上帝或許也在哪里看著如此的我——

凝視從冬季的湖泊所浮起的霧氣,我是如此的想著。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2:49

咒怨2

序曲伽椰子

當我進入教室,接著——原本響徹於教室裏大家的嘻笑吵鬧聲,在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大家都沈默下來。

然後,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我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步走向座位。

我不記得是從哪時候開始的,大概是在很久以前吧!當我靠近時,人們便停止談話,不再嘻笑。然後,仿佛像是在看個怪物般地看著我。

我也不明白爲什麽會這樣。不論我如何試著想理出個頭緒來,卻始終還是不明白。

“伽椰子”這名字是我父母取的。聽說這名字是取自朝鮮半島的人所彈奏的一種叫做伽椰琴的樂器而來。

伽椰琴——我在世時從未聽過這種琴的音色。但是,當我遭丈夫殺害而喪命後,總算聽到了那種樂器彈奏時所發出的琴音。

初次聽到伽椰琴的音色猶如日本的琴,然而,卻更爲細膩……更爲美好……那是種仿佛會讓人感到虛幻飄渺……無依無靠……孤獨寂廖,並且想縱聲哭泣的琴音……同時還會讓人産生一股莫名的溫暖……一抹沒來由的懷念。

懷念?

是的。我這已死之人,心中那段已逝時光的記憶,隨著伽椰琴細膩虛幻的音色而蘇醒。

記憶?那可稱之爲記憶嗎?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嚴格說來,我連那件事是否真的發生過都無法確定。是的,那或許不是記憶,而是伽椰琴的音色爲我帶來的幻覺……

在那不確定的記憶中——我站在黃昏的月臺上。一天最終的陽光從遠方大樓間進射而出,天際被映射得一片炫亮。

我當時還很小。四歲?五歲?雖然我不太確定,不過我的身高差不多只到周圍大人的腰部而已。

小小的我,佇立於擁擠的返家人潮中。

我前面站著一個女人。小小的我,可以看到眼前那個女人的臀部。不過,我卻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她或許是我認識的人,又或許只是個陌生人。

女人的身材苗條。她穿著白色的連身洋裝,腳踩著白色高跟鞋。雖然我看不見她的臉龐,卻可以看見她披散于無袖連身洋裝背後的長髮隨風飄揚。

無袖?

是的,女人的連身洋裝是無袖露肩的。所以,當時的季節一定是夏天吧。到這裏我才想到,月臺上洶湧的人群中,彌漫著人們一天工作結束後的汗臭味。

飄蕩於月臺上的人體汗臭味……煙灰盤中冒著餘煙的煙草味道……香水的芬芳及制汗劑的味道……甫出刊晚報上的油墨味道……高架橋下是不是有中華料理店呢?某處傳來像是油炸食物以及蒜頭翻炒的味道。

我站在穿著白色連身洋裝的女人身後,凝視著她從短裙之下露出的細長雙腳,其實應該說,我暈從女人兩腿間的空隙看出去,看見在夕陽中閃耀著光芒的軌道,而女人的雙腳也沐浴於夕陽中,光滑的薄尼龍褲襪閃閃發亮。

那個女人站在候車隊伍的最前頭等著車,同時爲了避免破壞臉上的妝,以白色手絹小心翼翼地輕按著額頭的汗水。

“電車即將進站,請退至白線內側候車。”

擴音器中響起廣播聲,電車終於駛近返家人潮紛紜雜遝的月臺。

“電車即將進站,請退至白線內側候車。”

一台綠色的電車駛近了。是的,那是輛漆滿亮綠色的電車。

電車響著高分貝的煞車聲一邊駛近,眼見第一節車廂即將通過我們面前,那時候——

那時候,我的雙手往前方……往自己正前方那女人的臀部……推了下去。我把那包覆于純白裙中小巧的臀部……往軌道那邊……使勁地……用力地……推了出去。“啊!”

穿著高跟鞋的女人霎時失去平衡,接著,披頭散髮地——仿佛是自願跳下去似地——從月臺上跌落,蹲伏於即將駛過的電車之前。

女人蹲坐于在夕陽下閃爍著光芒的兩道軌道間,瞪視著駛近的電車,發出慘叫。披散的發絲間,她那雙瞠視的雙眼盈滿著恐懼、驚慌,以及針對害自己陷入如此情境之人的憤怒與憎惡。

“救命啊!誰快救救我呀!”

當如此呼救的女人看向這裏的瞬間,月臺上的我與蹲坐於軌道上的女人四目相接。女人瞪視著我的雙眼。那雙眼睛對我說:“我知道是你推的。”

“就是你推的。”

“無法原諒。”

“我不會原諒你的。”

雖然只是一瞬間,不過我聽到了女人心底的呼喊。

女人站起身來想逃,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不!”

女人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四周,接著——綠色的電車發出轟然巨響,從女人身上輾了過去。

我的記憶至此嘎然而止。所以,我不知道掉到軌道上的女人後來怎麽樣了,我也不知道那女人到底是誰……我又爲什麽要那麽做……不,我連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都下知道。

那就是……我第一次聽見伽椰琴彈奏時,如煙火般在腦中躍動的影像。


序章

遭咒之屋,遭咒之處。

這世界上或許真有這樣的地方也說不定。

那是發生在一九七一年八月二十三日早晨,在西班牙南部哥多華近郊一處名爲貝魯梅斯的村落,村裏有座古老的民宅,住著一位名叫瑪莉亞·裴雷拉的村婦,當時她在廚房地板瓷磚上發現一塊奇怪的污痕。之後只見污痕的顔色日漸轉濃,形狀也日益清晰,七天後看來仿佛就像是人臉一般。

裴雷拉夫婦對此感到毛骨悚然,他們的兒子麥格魯便用槌子將浮現污痕的磁磚敲掉,並且在原處塗上一層厚厚的水泥。

但是約三周後,那看來像是人臉的污痕又出現在剛塗好的水泥地面——清晰程度甚至遠勝以往。而且,這回還不止一個,人臉形狀的污痕隔天變成了兩個,再隔天變成了三個,然後再隔天變成了四個……就這樣與日俱增。

那些面孔各不相同,有看來像是年輕面孔的污痕,也有看來像是年老面孔的污痕;有男人的臉孔,也有女人的臉孔。然而那些臉孔,不論是哪一張看來都仿佛像是因悲傷與痛苦而扭曲著。

隔年四月,薩拉曼加大學的迪·阿魯墨薩教授等人聽聞此事後,便開始著手進行調查,結果發現在約三百年前,出生于貝魯梅斯的格拉那達州州長,殺害了住在這附近的一家五口。此外,他們還查出房子的所在地數百年前曾是墓地,調查人員實際于該地周圍挖掘後,在地底二到三公尺處發現埋有多具人類遺骸。

阿魯墨薩教授緊接著在房子內部各處裝設高感度麥克風,連續幾天試著將屋內聲音收錄到錄音帶中,當教授回到辦公室播放錄音帶時,發現麥克風收到了讓人驚訝的聲音。

被收錄到錄音帶中的聲音,那是——好幾個人所發出的悲傷哀鳴,痛苦喘息和掙扎呻吟。

久而久之,那些污痕便被稱爲“貝魯梅斯的臉孔”。然而——那些污痕是怎麽出現的,還有以前那棟屋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到目前爲止都還是未解之謎。

京子

車中流泄著目前紅得發紫的女歌手清澈的歌聲。

光可照人的引擎蓋上映照著鈉光路燈橙色的光,光影規律性地咻……咻……咻……簡直如同火光般閃過。原瀨京子整個人陷入柔軟的皮革座椅中,茫然地凝視著那光影的躍動。

咻……咻……咻……咻……,就這麽一直凝視著那些光影,仿佛連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在做什麽都會忘得一乾二淨似的。不——該說是她想要把一切都忘記才是。“……啊……真討厭!”

她注意到自己下意識地呢喃著。沒錯,最近好像已經成爲習慣似地,京子總是這麽呢喃著。

“咦?你剛剛有說什麽嗎?”

手握方向盤的石倉將志盯著擋風玻璃這麽問。“唔……沒什麽。”

注視著自己映射於車窗上的臉龐,京子大大地歎了口氣。眼前的車窗因京子的氣息而忽然變得朦朧,頂著濃妝的臉龐也在瞬間消失了。

……我到底是在煩厭什麽呢……我一直以來到底是在追求什麽呢?

她試著像十多年前——剛出道沒多久那時——在鏡前重復練習上千回,不,是上萬回般地對著車窗靜靜地微笑。當時的臉部表情練習包括“看似快樂”、“看似溫柔”、“看似開心”、“看似開朗”……但是,如今的她不論多麽努力,不論她的臉龐看來是快樂,溫柔還是開心……就是無法顯露出開朗的感覺。

就快要到深夜十二點半了,車子持續輕快地賓士於橙色光線照耀下的寬廣雙線車道上,道路兩旁延伸出去的是剛整完地尚未蓋起樓房的住宅地,整片地看起來就像是日本雛娃娃的擺飾架,眼前可見乾枯的灰褐色芒草穗,在冬季乾冷的風中搖曳擺動。

外頭必定是天寒地凍,別說是步行的行人了,路上幾乎看不到錯身駛過的車輛。還好,開著空調的車內既溫暖又舒適。

將志自豪的CARRIZ2ERUA汽車音響,持續播放著那個當紅女歌手的清澈歌聲。也許是哪個FM電臺正在進行那個歌手的特輯吧!不!即使說現在不論是調整到哪個電臺的頻率,都一定會聽到那個女歌手的歌聲也不爲過。

將志一定也喜歡那個歌手吧,他的膝蓋從方才就一直跟著她清澈的嗓音,有節奏地上下動個不停。

京子腦中浮現出那女歌手的臉孔,她們曾在電視臺打過幾次照面。有一次,當京子對同坐一部電視臺電梯的她低頭行禮道:“你好,敝姓原瀨”時,那個比京子年輕十多歲的女歌手露出一副詫異的神情,仿佛在說:“你到底是誰呀?”

沒錯,那個女歌手並下認識京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在這個圈子裏打滾的“原瀨京子”她居然不認識,那時她在哪里還不知道呢!不——怪那個女歌手的話,或許是搞錯物件了吧!因爲,自己也只是個不過爾爾的女演員罷了。

最後終究沒能成爲一姐的前偶像女演員——專演恐怖片,青春不再的女演員——鬼後——那,就是自己。

……啊……真討厭。

京子默默怨歎著,就在此時——

女歌手一直輕快地歌唱的清澈嗓音,忽然間開始混雜異常的雜音。

“喳喳……喳喳……吱吱吱……嘎嘎嘎嘎嘎嘎……”

“咦?……什麽呀,這是……”

將志一手握住方向盤控制車子,另‘只手調整增幅器和頻道鈕。但是,異常聲音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大,越來越激烈,逐漸轉變成刺耳的聲音。

“喳喳……喳喳……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雜音最後變成了像是在耳邊卷動魚竿卷盤,又像是從人的喉嚨深處所發出的嗚叫聲般令人毛骨悚然,渾身不舒月艮。

“什麽啊?這到底是……”

“關掉啦,根本就聽不下去了嘛!”

京子捂住雙耳。然而,將志還是不放棄,他可能是真的很想聽那個女歌手的歌聲吧,將志一邊看著在鈉光路燈照耀下的夜間道路,一邊看著頻道鈕,執拗地調整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了啦!快關掉啦!京子伸出手去,粗暴地把將志的手撥開。她瞪視般地看著將志的臉,隨即用泛著指甲油光澤的細長手指切掉音量的開關。

霎時間,寂靜降臨車內。

“……剛剛那,是不是靈異現象啊?”

手握方向盤的將志瞥了鄰座的京子一眼這麽說,京子再度瞪視對方。

“將志……你夠了沒呀!”她嘴裏所發出的聲音,歇斯底里到連自己也嚇了一跳。緊接著,她深切地憎惡起這樣的自己。

“心情很不好喔!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不愉快啊?”“……沒什麽。”

說完後,京子將臉背對男友轉到另一邊,注視著自己映照於車窗上的臉龐。臉部每個部分都均勻塗滿粉底的肌膚,一雙細心描繪出的上揚細眉、刷上睫毛膏的濃密長睫毛、以眼線畫出眼型並塗上眼影的大眼睛,閃耀著唇彩光澤的小巧嘴唇……這真的是我自己嗎?

我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這麽一副嚴峻的表情?從什麽時候開始,臉頰消瘦成這個樣子?她覺得在那的仿佛不是自己,而是別的女人。

“……今天扮演什麽角色啊?”

將志像是要化解這尷尬的沈默似地換了話題。然而,那卻正是京子最不想提及的問題。

“根本就沒什麽角色啦!”

京子直盯著映射於側車窗上的自己,粗魯地答道,“……只是在一個奇怪的靈異節目當特別來賓啦!”

“這樣啊!……不過……偶爾試試這種工作不是也不錯嗎?又不用背臺詞,又可以轉換一下心情。”

“哪里不錯啊?’:京子一邊留意著避免自己的語調聽來歇斯底里,一邊這麽說。

“……不好嗎?”

“是啊,你知道那個節目外景女主持是怎麽介紹我的?”今天的特別來賓是素有“鬼後”之稱的女演員——

原瀨京子小姐……聽到沒有!鬼後耶!我到底是什麽時候變成鬼後的呀?”

“什麽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呀!”將志啞然失笑。“什麽?”原來是這麽回事。

“光是經紀公司旗下的人裏頭,不就有一大堆女演員或藝人沒工作嗎?你自己也曾這麽說過啊?你不覺得和那些人比起來,自己已經夠幸運了?雖然只有恐怖片,不過再怎麽說定期也都接得到工作,而且大部分都還居主角,不是嗎?這樣還抱怨的話,會有報應的喔!”

“可是……”還想說什麽的京子隨即閉上嘴沒再反駁,她垂下視線,定定望著自己包覆於絲襪中過分細小的膝蓋。或許真如將志所說的也不一定,自己雖然稱不上是票房保證,卻能定期接到工作,生活也很穩定。此外,從她立志成爲偶像時,就有熱情的影迷始終支援著她直到現在,還擁有一個雖不大卻頗爲雅致的影迷俱樂部。真的,再抱怨的話或許會有報應的。

可是京子繼而想到……可是……這……這不是我原先想做的呀!我真正想做的,不是像這種專門演恐怖片的女演員,而是更專業的……

“話說回來,京子……”

將志的聲音讓京子回過神來。“肚子裏孩子的那件事……已經和公司說了嗎?”京子反射性地望向自己包裹於緊身裙中的小腹。

“嗯……還沒說。”

京子低語般地回答,她輕柔地撫摸著小腹——不,是自己與愛人在那持續成長的孩子。

京子是在大約一個月前發現自己懷孕的。懷了孩子的她當然覺得開心,只是一考慮到自己的工作,就覺得難以向公司啓齒。當她生完孩子再回到演藝圈時,真的還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嗎?這一點連京子自己都沒有把握。

“也不能永遠瞞著他們呀……婚禮日期都已經決定了,還有婚宴場所也……”

“我知道啦!京子打斷將志喊道。畏於她氣衝衝的態度,將志於是閉上了嘴。

車內再度充塞著沈悶又尷尬的沈默。京子的視線回到側邊車窗,凝視著映射於其上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臉龐。在下意識間,她又開始撫摸著小腹。

就這樣和這個人結婚好嗎?京子茫然地想著……爲了生養孩子而暫別演藝圈好嗎?……我內心真的希望和這個人結婚嗎?……那……我到底又盼望著什麽呢?……我到底……

“……將志。”

像是呢喃似的,京子呼喚著她所愛的——她相信自己所愛著的——男人的名字。

“什麽?”男人轉過頭來,像輕撫京子臉龐般地溫柔凝視著她。

“……抱歉……將志……我,還是……”

此時——

砰的一聲,車子因強烈的撞擊而彈跳起來。

將志

將志將煞車硬踩到底,猛烈的力量讓兩人的身體沖向前方,旋即被安全帶拉住肩膀並壓迫著胸口,四周響起高分貝的煞車聲,車子往橫向打滑後緊接著在路中斜斜地停了下來。

“怎麽啦,剛剛那是?”

駕駛座旁的京子驚慌地望著將志的臉問,安全帶深陷入她小巧的乳房間。

“啊……說不定是撞上了什麽。”將志喘息似地回答。撞上了什麽?該不會是……人?

想到這,她頓時感到頭皮發麻,全身也冒出了冷汗。

“咦,撞到什麽,這一帶……”

京子話還沒說完,將志已經奔出車外。將志的車才剛造成的煞車痕,仿佛像條大蛇般蜿蜒殘留於鈉光燈照耀下的柏油路面上。那黑色煞車痕的前端……有什麽黑色的東西躺在那裏。

他戰戰兢兢地走近。

貓?沒錯,好像是貓。

“什麽啊……原來是貓呀!”

將志發出了安心的聲音,原本緊繃的身體也隨之鬆懈下來。在他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寒冬的冷冽暫態襲上全身。

“可能是忽然跑出來的吧。”

將志自言自語著,一邊繼續走近那只像是被抛到寒冷柏油路面上橫躺著的貓。

那是一隻黑貓,它身體四周的血泊緩緩向外暈開。在橙色光線的照射下,血液看來就像是黑色的一樣。可能是被車子右輪碾過腹部的吧!黑貓破裂的毛皮間流出類似內臟的東西黏膩地閃著光澤,在冰冷的空氣中還冒著些許熱氣。側腹部像是肋骨般的物體,刺過如天鵝絨般的毛皮裸露出來。

他一點都不想去觸碰貓屍,那只貓很明顯地已經死了。將志蹲在貓屍旁,雙手合十,輕聲念著“早死早超生吧”。

之後,他起身匆忙地回到女友等待的車上。

“好了,走吧,走吧。”

他邊說邊坐進溫暖的車內。

“那是……貓吧?”

儘管塗了一層厚厚的粉底,還是可以看出京子臉色蒼白,雙唇不住顫抖著。

“是啊,是只黑貓。”

“那還是送到醫院去……”

“已經死了啦,沒辦法救了。”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至少要找個地方把它埋起來……”

將志盯著女友的臉龐,她以眼線畫出眼型的大眼睛已泛出淚光,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

“它已經死了,再做什麽也於事無補呀。”

“可是……如果又……”

“好了!你別再說了!”

將志以不耐煩的語氣打斷她後,便發動車子上路。此時——

是的,就在此時,車子的照後鏡中,映射出黑貓屍體旁佇立著一個肌膚慘白的亦裸小男孩。就這麽站在寒冬的外面,一個赤裸的小男孩。

然而……注視著女友側臉的將志並沒有察覺到那幅異常的景象。

京子

將志簡直像是逃離那裏似的,沒系安全帶便急著發動車子上路。京子頻頻回頭張望,被留在路上的那只說是黑貓的生物屍體,沒多久就越來越小,很快地就再也看不見了。

真的死了嗎?該不會還活著吧?馬上帶它去醫院治療的話,是不是就能保住一命呢?

就在剛剛,一個活生生的動物死了。在那一刻之前還好好地活著的生命,現在已經死了,變得冷冰冰的了。

京子默默地咬著下唇,下意識地撫摸著小腹。她忽然間發現將志沒系上安全帶,她原本想開口提醒他要不要系上安全帶……卻沒說出口。

“它是忽然跑出來的,我也沒辦法。”

將志像是爲自己找藉口似地這麽說道,京子並沒有答

腔。接著像是要諷刺男友似的,故意回頭去看後方。

將志或許也不自覺地在意起後方的情況。他從剛剛開

始就一邊握著方向盤,數度瞄向照後鏡注意後面。

京子默默地咬著下唇,心中持續念叨著,真討厭……真討厭……真討厭……真討厭……總是這樣,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倒楣的事情總是接二連三發生。

持續行駛的車子進入隧道,正好就在此時。

京子忽然間感覺有道視線在看她。

誰在看她?到底是誰?

並不是將志,那麽,除此之外還有誰……

京子環顧車內,然後——她看見了“那個”就在將志的兩腿之間。

“啊啊啊啊啊……!”

就在下一瞬間,車內響起了京子淒厲的慘叫聲。

將志

“啊啊啊啊啊……!”

將志因女友發出的叫聲而擡起頭來。接著,他順著京子視線的方向看到了“那個”。是的京子目不轉睛直視著——就在自己踩著油門的雙腿間——一個肌膚慘白的赤裸小男孩蹲坐在那裏,並從底下用兩手緊抓著方向盤。

“嗚哇!嗚哇啊!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將志的手不自覺地從方向盤上放開,並且放聲大叫。

蹲在將志雙腿間的孩子從下方牢牢地握住方向盤,還以一股孩子不可能具有的強勁力道扭轉著方向盤。

“嗚哇,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孩子一轉動方向盤,車子便往右蛇行。將志即使身陷恐慌之中,也拼命地想把方同盤扳回來,但是那孩子的力量卻異常強大,他完全沒辦法與之抗衡。接著,車子越過道路分隔線,猛然撞上隧道右側牆面,車體摩擦著牆面一邊向前行駛。嘎嘎嘎嘎嘎嘎嘎嘎——的駭人摩擦聲響起,

將志的正右方隨之火光四起,他雖然想踩煞車,不過那孩子的身體卻阻擋著讓他無法如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車內響起京子的聲音,也響起將志的聲音。

從將志雙腿間探出臉來的孩子接著把方向盤轉向另一邊去。車子離開右側牆面,下一秒鐘又猛烈撞上左側牆面。剝落的烤漆四散分飛,四周又響起嘎嘎嘎嘎嘎嘎嘎嘎的駭人摩擦聲,這次換京子正左方火光四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他終究沒能夠踩到煞車。在最後一瞬間,石倉將志瞥見蹲坐在自己雙腿間那男孩的蒼白臉龐仿佛對他咧嘴而笑,然後,他眼睜睜看著逼近眼前的灰色電線杆迎面而來。隨後是一陣劇烈的撞擊,未系上安全帶的將志,身體毫無阻礙地往前方飛了出去。

就在喪失意識的前一刻,將志知道自己的頭部衝破了擋風玻璃,肉體往天際飛抛了出去。

京子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帕答……

京子在朦朧之間聽見有什麽在車頂上行走的腳步聲而睜開眼睛,但是,她什麽都看不見,她慌張地揉揉雙眼後,恢復些許視力的雙眼看見剛才搓揉眼睛的手指甲,那雙手沾滿了黏呼呼的濃稠血液。

“……唔嗯。”京子低沈呻吟。

碰、碰……碰碰……碰……

就在頭頂上——車頂這次發出像是孩子在上頭跳動的聲音。“……唔嗯……唔嗯嗯。”

她一邊呻吟著,好不容易擡起頭來,從她臉頰流下的血液從下顎處滴落,京子這時候才發現將志不在駕駛座上。

“啊啊……將志……將志……”

她囈語般地反覆叫喚著男友的名字,一邊看向粉碎的擋風玻璃外側,只見數公尺的前方路上——在車頭燈光的照射下——將志鮮血淋漓地倒臥在那。

“啊啊……將志……將志……”

俯臥著的將志卻一動也不動,在他頭部四周湧出一大片血泊,反射著車頭燈的強烈光線。啪……啪啪……啪。

助手座側車窗傳來的一陣拍打聲讓她回過頭去,然而,那裏並沒有半個人影,只有無數個白色小手印啪答啪答地一一印在在車窗上。仿佛那裏有個隱形人般的,在傳出啪啪啪聲響的同時,便有無數無數個手印印在車窗上。

當她想再度呼喚男友名字時,京子感到小腹一陣沈重的痛楚。疼痛,是的,疼痛得很。“……唔嗯嗯。”

她一邊呻吟,一邊想庇護自己孩子般地以右手貼著小腹,卻碰到一股濕滑、溫熱的觸感。她提心吊膽地將右手從小腹移開,舉至眼前。

只見右手沾滿了鮮血。

“啊!京子倒抽了一口氣。她發現薄尼龍絲襪所包覆的雙腳內側流淌著鮮血,從腳踝流下的血液在高跟鞋底逐漸形成血泊。

流産——這個可怕的字眼在她腦中回蕩著。

……寶寶……我的寶寶……

“不……不……不要啊!”

車內再度響起京子的慘叫聲。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3:16

事情發生於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二日的深夜。

這是一名住在英國倍多佛多夏的地毯鋪設業者——羅伊,弗魯頓,參加完雷恩敦巴滋爾得的擲鏢大賽,開車返家途中所遭遇到的事。一路行進順暢的車子轉過史坦布利基的貝達茲小徑,駛上斯塔遜大道時,弗魯頓注意到路邊站著一個男子豎起姆指想搭便車。

男子穿著黑夾克、黑褲子和開襟白襯衫。弗魯頓一停下車,男子便自行打開車門,默默地坐進車內。當弗魯頓問男子到要上哪去時,對方也沒有答腔,僅逕自指向道路前方。

於是弗魯頓就當男子是要到前面的當斯塔布魯去,便發動了車子。在車內的收音機流泄出輕快的音樂聲中,車子以時速四十英里的速度持續賓士著,過了幾分鐘後,當弗魯頓轉向後座想問那個搭便車的人要不要抽煙時,卻赫然發現——那裏並沒有什麽男子的身影。

霎時,弗魯頓全身不寒而慄。

之後,弗魯頓連忙前往附近的當斯塔布魯警局。他從警方那得知,幾天前在貝達茲小徑轉往斯塔遜大道附近的路口,有個預備搭便車的蘇格蘭人被車撞死在那裏。

其中一位警官讓他看那個蘇格蘭青年的照片,相片中人正是原本坐在弗魯頓後座的男子,他穿著黑夾克、黑褲子,和開襟白襯衫。

伽椰子

初次與“小黑”相遇,是在我五歲的那個春季。

是的,那的確是在春季。因爲,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當時粉紅色的櫻花瓣,片片灑落在裝著“小黑”的廢紙箱上。

那天早晨,我從二樓窗口發現有個紙箱被丟在我家後面的空地上。

是什麽啊?

我這麽想著,於是走到後面空地去把紙箱打開來看看。箱子裏有幾隻像老鼠一般大小的小貓咪,它們以如同小鳥般的微弱聲音叫著“咪嗚……咪嗚……”。

小貓咪總共有五隻,兩隻白色的,兩隻花的,還有一只是全黑的。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小貓咪實在是太可愛了,我不自覺地想伸出手去。

就在那時候。

我聽見正後方傳來“喵奧——!”像是貓的威嚇聲,我不由得回過頭去。

在那兒有只大白貓,它正對著我齜牙咧嘴,背上的毛全豎了起來。在我看來,它仿佛是在命令我“閃到一邊去!”

“這是……你的小寶寶嗎?”

我不由得後退,一邊對著不可能回答我的大白貓問道。

這些被丟棄的小貓咪一定是它的孩子。大白貓邊防備著我邊走近紙箱,隨即從中銜起一隻全白的小貓咪,一下子就消失了蹤影。

它還會不會回來接其他的小貓咪呢?

我如此想著,接著就這麽蹲在紙箱附近。果不其然,過了五分鐘左右大白貓回來了,又從紙箱巾銜起另外一隻白色的小貓眯,消失了蹤影。

它會把大家都帶回去呀。

我這麽一想,便覺得安心了。因爲想親眼看著大白貓順利地把所有的小貓咪都接走,於是我蹲在空地上等著。

大白貓第三次來銜走了一隻黑白花色的小貓咪,第四次銜走了另一隻黑白花色的小貓咪。但是……之後我等了又等,大白貓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時已經接近中午了,我想身走近紙箱。箱子裏如我所料,只剩下一隻全黑的小貓咪,它“喵——喵——”地發出小鳥般的微弱叫聲。

明明就還有一隻呀……它到底爲什麽不回來呢?

我把手伸進紙箱,抱起全黑的小貓咪,它輕得令人無法置信,柔得令人無法置信,也軟得令人無法置信。

“你被爸爸媽媽丟掉了喲。”

我對著手中的小貓咪這麽說,“你全身都是黑色的,和爸爸媽媽一點兒都不像,才會被丟掉的。”

小貓咪吸吮著我的小指前端,又以細弱的聲音叫著”

喵——喵——”。

對於這只連父母親都不要的小貓咪,我沒辦法坐視不管。我穩穩地將小黑貓抱在懷裏,回到自己的家裏去。

我就是這樣和“小黑”相遇的。

連父母都不要的小貓咪——“小黑”和我似乎有什麽地方是很相像的。

京子

寂靜的診療室中飄蕩著消毒水的氣味。她隱約可以聽見走廊那頭有人們的交談、腳步聲。

“寶寶的事真的非常遺憾……不過根據檢查結果,原瀨小姐身體其他部位應該沒有什麽特別嚴重的傷害。”

原瀨京子聽著眼前這個五十出頭醫師的話,無力地點點頭。

“儘管如此,暫時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的身體,要安靜休養。畢竟你身心受創的程度應該是超乎了你的想像……如果感覺到任何不對勁,不論如何都請你務必要立刻到醫院來。

“好……我們一定會遵照醫師指示的。”

坐在京子鄰座的母親,代女兒回答。

“請多保重……”

茫然地聽著醫師的聲音,京子從椅子起身,一旁的母親則強而有力地扶住京子微晃的身軀。

“媽……我……”

她擡頭看著母親的臉龐,呢喃道。

母親沈默地頷首,仿佛在說“什麽都別說了”。

她在母親的攙扶之下,往診療室門口走去。門上小窗的玻璃中,映射著自己頭部包裹著白色繃帶的模樣。

……爲什麽那時候,我沒有叫將志系上安全帶呢?她茫然地想著。這件事她已經反反復複不停地思索了好幾個小時。

將志雙腿間有個肌膚蒼白的小男孩一事,她並沒有對前來瞭解事件經過的警方提起。那種事情根本就不能說,她明白即使說了,也不會被當成一回事。

是的,那是幻覺,一定是幻覺。京子決心要這麽想。

她們步出診療室,緩緩走在鋪設油氈地板的走廊上。

在這條日光燈冰冷的光線照耀下的漫長走廊上……隱約可聽見從走廊前端傳來啜泣的聲音。

她知道那是從哪里傳來的啜泣聲,是誰在哭,以及爲了什麽而哭,這些京子也都心知肚明。

在母親的攙扶下,京子穿過長廊走向加護病房。在一片死寂的深夜走廊上,兩人的拖鞋所發出的聲音顯得異常響亮。

……爲什麽那時候,我沒有叫將志系上安全帶呢?

她茫然地注視著前方,又想著再怎麽想都於事無補的問題。

……只要那時候我一句話,只要說“要不要系上安全帶?”……如此一來,說不定將志也只是受點輕傷就沒事了,現在也可以和我一樣治療完畢回家去……明明可以有不一樣的結果的……

她們打開與加護病房相連的家屬休息區。佇立在那的將志父母緩緩擡起頭來,並將視線轉向這邊。原本,那兩人應該即將成爲自己的公婆。

將志那總是美麗時髦,看來只有四十出頭的年輕母親,今夜卻判若兩人:粉末狀施的臉龐蒼白無血色、長髮蓬鬆散亂著、紅腫的雙眼佈滿血絲,眼睛下方還泛著黑眼圈;看起來就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將志的雙親對走進休息室的京子與其母無言地低下頭致意,京子也無言地低頭致意。京子雖然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口。

“……那……將志的情況怎麽樣了呢?”

京子聽見母親詢問將志雙親的聲音。

“目前……什麽都還不確定……”

她聽見將志父親的聲音。那聲音如同老人般的嘶啞、無力、顫抖。

將志雙親前方有一大片玻璃牆,她看見男友將志以始終相同的姿勢躺在玻璃另一側,整個人簡直像是個木乃伊般地全身纏滿繃帶,身體插著細管,嘴上罩著像防毒面罩般的東西躺在床上。

……那時候,如果我有說“要不要系上安全帶?”……

只要——句話,女口果我那麽說……就……

“都怪將志,害得京子小姐也……”

聽到自己的名字,京子擡起頭來,只見將志的母親朝自己這邊走來。

“……京子小姐,真抱歉……連你的孩子都……對不起,對不起……”

京子眼見將志的母親崩潰地哭倒在自己腳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將志母親的眼淚撲簌撲簌地流著。儘管如此……爲什麽我沒有哭呢?男友明明都變成了這副樣子,我……爲什麽沒有流淚呢?她茫然地這麽想。

“薰,好了……堅強點。”

將志的父親蹲下來,想把妻子扶起來。

“石倉太太,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京子耳邊傳來的是母親的聲音。

“真抱歉。”

她聽見將志父親的聲音。

抱歉?

他到底是在向誰道歉呢?

將志的父親及京子的母親,把蹲在京子腳邊的將志母親扶起,並帶她往休息區外走去,京子茫然地凝視著那三人的背影,這一切……仿佛是一場夢。

獨自被留下的京子走近隔開加護病房及休息室的大片玻璃。她將包覆著繃帶的額頭靠著玻璃,凝視著躺在另一側床上的男友。

將志,你是活著的吧?你還是活著的喔?

她在心中如此問道。

是的,將志還活著。證據就是裝設于床邊的熒幕上,還顯示著心電圖規律的波形。

不要死,將志……不要死……

“……將志……對不起。”

當她.出聲呢喃的瞬間,眼淚也忽然湧現。“……對不起,將志……對不起……對不起。”她低頭擦拭淌在臉頰上的淚水。

……那時候如果我說“要不要系上安全帶?”的話……那麽,將志也許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我爲什麽會…………說不定……說不定我內心某處希望將志變成這樣……會不會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其實越來越想要逃避結婚或是生孩子這些事……或許是因爲如此,那時候才沒有說“要不要系上安全帶?

“……對不起、將志……請原諒我……原諒我。”

她擡起頭,就在這時候——

京子淚眼迷蒙地望過去——將志床鋪另一頭的暗處——站著那個肌膚慘白的亦裸小男孩。

“……啊!”

她的雙腳不禁瑟縮,雙臂雞皮疙瘩直豎,全身也開始微微地顫抖。

那個男孩——就是那時在將志腳邊握住方向盤,肌膚慘白的亦裸小男孩。

……誰?……你到底是誰?

她勉強移動因恐懼而僵硬的雙腳,走向通往加護病房的門,她的手放上冷冷地閃著光芒的手把,並將之開啓那個肌膚慘白的小男孩——就在那裏。

“啊!”

霎時間,小男孩伸出雙手向京子小腹直撲而來。

咻——

一陣猛烈的衝擊從京子小腹向全身各處流竄,她隨之蹣跚地靠在牆上。

“嗯啊……”

她低沈呻吟著,低頭想看那個小男孩時,但是……那裏已經不見小男孩的身影。

是的,加護病房中沒有其他人在,在那的只有京子,以及躺在床上、身上插著數根塑膠管的將志。

京子一邊喘息,一邊再度環視寂靜的加護病房,同時下意識地撫摸著小腹。接著,她想起才數小時前仍然存在於自己體內的小生命。是的,才數小時前的確還存在著,現在卻已經不存在的小生命——

……你是誰呢?

她輕撫著小腹,在心中對那個不見蹤影的小男孩問道。

……你……該不會是……該不會是我原本懷著的……

就像是要將浮現於腦中的想法甩開似的,京子輕輕地搖頭;接著她呵護珍惜地不斷撫摸著小腹,一邊凝視著躺在床上未曾改變過姿勢的男友身影。

亞紀

她在袋子中摸索著,但是,沒找著玄關的鑰匙,接著,她又翻找外套的口袋,可是鑰匙也不在那。

奇怪?怎麽回事?

直到此時,原瀨亞紀才察覺自己當時沒鎖上門就從家裏急急忙忙跑出來。

“……媽媽忘了鎖門了啦!”

她這麽說著,並對站在身旁的女兒露出微笑。“那時候真的是很慌……好在,家裏也沒什麽可以偷的。”

她們拉開沒關好的玄關拉門,發出一陣喀啦喀啦的聲音,走進屋內只見燈火通明,鞋櫃的門也敞開著,還有一雙看來像是她自己出門時急忙脫掉的拖鞋,左右兩隻都正面朝下地扔在那裏。

“看來,你那時真的是很慌耶。”

她們笑著走進玄關,脫了鞋。這時候,亞紀聽見女兒低語著,……對不起。”

“對不起……媽……讓你操心了。”

“你根本就不用道歉的嘛!”

“可是……”

這棟屋齡近半世紀的木造屋子到處都是縫隙,暖氣的保溫效果很差,冬季時不論是哪一個房間都像室外般地寒冷。走在女兒前頭的亞紀進入起居室,打開暖被桌開關,接。著整理自己出門時亂丟的拖鞋。然後,她跪在神盒前對著自己的丈夫禱念著,“孩子的爸、京子平安無事呢。”

她凝視著挂在神盒中,丈夫英年早逝的照片。是的,現在女兒京子的年紀都已經超過丈夫去世時的歲數了。

京子平安回來了呢!都虧孩子的爸保佑她。

她訴說著,一邊對神盒雙手合十。

就在幾個鐘頭前,當她接到京子出事的惡耗時,震驚到完全無法呼吸,那時只感到自己的心臟劇烈跳動到令胸口發痛,腦袋也變得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心中只反復念著“孩子的爸,請別把京子帶走。我求求你什麽人都好,就是別把京子帶走”,然後什麽也沒帶就沖出了家門。

京子的男友將志變成那樣真的很可憐;京子之前懷胎在身,本來應該成爲自己孫兒的寶寶沒了也很令人不舍;不過,女兒京子得救了——亞紀覺得光是這樣就該滿足了。

是的,人不可乙太貪心,不可以要求太多。

如果自己這個獨生女京子死了……她到如今光這麽一想,身體都還會隨之顫抖。

“……謝謝你,孩子的爸!”

她再度對著丈夫的照片雙手合十之後,站起身來。牆上古老擺鍾的指標已經指著淩晨兩點半了。

“啊……好冷,好冷。”

她將膝蓋伸進尚未完全暖和的暖被桌中,接著把熱水壺的熱水注入茶壺。回神一看,京子正站在門口那裏。纏在她額頭上的繃帶沁出了血來,看起來似乎很痛。

“你一定累了吧,京子?”

她對著以茫然的眼神凝視牆壁的女兒這麽說。

“……沒有……我不要緊。”

女兒依舊佇立在門口那兒說道。

“你也來把這茶喝了就去休息吧!”

“……嗯,好。”

她將茶壺中的茶注入茶杯,擡起頭看著女兒,女兒臉上的妝都掉了,整張臉顯得很蒼白,原本上了唇彩的嘴唇也沒有半點血色,一頭總是梳理得美麗整潔的頭髮,也蓬鬆地散亂著,看來應該是相當疲憊吧!

“……媽。”

女兒依舊凝視著牆壁,呢喃似地說道。

“怎麽了?”

“媽……我是不是曾經有過其他的兄弟?”

“啊?”

“就是在童年時就夭折的小男孩那一類的……”

“小男孩?怎麽突然這麽問呢……我的孩子只有你一個呀!”

“……這樣啊!”

女兒京子無力地點頭後,便像是要坐進暖被桌另下邊似地蹲下身。

擺鍾滴答滴答有規律地響著,遠處隱約可以聽見車輛行駛的聲音,其餘,什麽都聽不見,家裏一片死寂。

“本來我們這個家族就是女系家族,生出來的都是女生……所以……如無意外……”

亞紀話說到這,一口氣飲盡茶杯裏的茶,接著說,“……如無意外……你的孩子應該也是個女孩子吧……”話才剛說出口,她就覺得“要是沒說這話就好了”。

和女兒談論那個已經不可能出生的寶寶,又有什麽意義呢?

不過,女兒並不同意母親的話。

“不,不對……我的孩子一定是個男孩。”

“男孩?”

“是呀,是個男孩……”

爲什麽會這麽想呢?

話到了嘴邊亞紀又吞了回去。

“來,把這喝了快去休息吧。”

“嗯,謝謝。”

女兒說著,同時望著亞紀的臉,露出淡淡的微笑。那是一抹看來落寞寂寥的笑容。

“那麽,我要去睡了。”

京子喝完茶起身說道,亞紀點點頭說,“好好睡吧。”她茫然地盯著女兒步出起居室的背影,看那弱不禁風的模樣不由得心疼起來。

這孩子難得遇到了一個不錯的物件,才剛要握住那份平凡的幸福……即將可以親身體會到身爲人母的幸福……之前明明是這樣的……現在到底爲什麽會走到這步田地呢……

她聽見女兒上樓的腳步聲,以及木制踏板隨之發出的嘎吱聲響。也許是心理作用吧,她覺得那腳步聲聽起來比平時要來得虛弱,不踏實。

這孩子說要當個女演員時,自己如果更強烈地反對到底就好了……如果那樣的話,她現在說不定已經是個普通的家庭主婦……

原瀨亞紀將杯底剩下的茶一飲而盡,然後怔怔地凝望著神盒那丈夫年輕的照片,心中思索著京子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夠得到幸福呢?

京子

在走進自己的房內,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她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她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再繼續站著了,京子崩潰地跌坐在榻榻米上。

……爲什麽那時候,我沒和將志說系上安全帶呢?我是不是在潛意識中,希望將志消失不見呢?

她又反覆想著同樣的事,她同時回想起在加護病房門口,自己的小腹被那小男孩觸碰到的事。

那名肌膚蒼白的小男孩——那時——以仿佛要貫穿我身體般的聲勢,咻地一下衝擊著我——那個孩子肯定就是我肚子裏原本預備生下的小男孩,他是來向我道別的。

預備生下的?

我之前真的想把那個孩子生下來嗎?我不是還曾經爲了工作,考慮要墮眙嗎?難道……我……

她緊扶住牆面,使盡力氣站起身來,卻一眼瞥見那些放在梳粧檯前的婚禮場地介紹手冊、婚禮回贈禮品目錄,還有爲了寄發邀請卡,而從抽屜裏翻出來的同學會通訊錄等等。曾經還以喜不自勝的心情望著那些東西,現在回想起來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將志……對不起……對不起,將志……”

她拼命地移動雙腳,接著一頭栽向靠窗邊放置的老舊床鋪,彈性疲乏的床墊因而吱吱作響。

不換睡衣不行……至少……至少也要先卸妝才行……

但是,她實在是沒辦法再站起來了,別無他法,只好像只蟲子般地在床上蠕動身軀,將床墊弄得吱吱作響地鑽進被窩裏去。

到底……事情是爲什麽會變成這樣的呢?……爲什麽將志會變成那樣呢?……爲什麽會發生在我身上呢?

……爲什麽?……爲什麽?

京子恍惚地想著,逐漸進入了夢鄉。

其實發生的這一切、都是今天的外景地點,也就是“那棟屋子”……不,是之前死在“那棟屋子”天花板上那個女人的怨念所造成的。此外,其他參與“那棟屋子”外景工作的人,今晚所遭遇到的恐怖經歷更勝京子,其中甚至已經有數人喪失了生命——而這一切的一切,原瀨京子都毫不知情。



石倉薰換完花瓶裏的水,正想回到兒子的病房裏去時,看見病房的窗上映射著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背影,那名長髮披肩的女人站在床邊,低頭俯視著始終沈睡著的兒子。在這樣的季節裏,女人卻是一身無袖的白色連身洋裝打扮。

“……請問……您是哪位?”

她說著走入病房。“啊……早安,打擾了。”

隨著薰的聲音擡起頭來的是,兒子的未婚妻——原瀨京子。

“咦?是京子小姐?”

“是呀……怎麽了嗎?”

“不……這……沒事!”

薰尷尬地露出微笑。

方才窗上反射的影像並非京子,她不可能錯認兒子的未婚妻的。第一,她身上根本不是穿著無袖的白色連身洋裝呀!頭髮也是,京子是淺栗色頭髮,而且根本就沒有那麽長呀!這麽說來……剛剛站在那裏的女人到底是……

一定是太累了。即使是這麽想,薰還是忍不住直盯著站在床邊的原瀨京子的臉。

“請問……我的臉上是不是沾了什麽東西啊?”

“沒有啊……只是覺得你今天也是一樣這麽漂亮。”

薰這麽說完,又露出毫無意義的微笑。

原瀨京子的確是美得令薰不由得望之生怯,她整個人簡直像是沐浴在聚光燈之下般的豔麗,等會兒可能還要苧戲吧?這個兒子的未婚妻臉上的妝簡直是完美無缺、無苧可擊、然而在這個煞風景的病房中,她的亮麗風采卻讓薰感到有點兒不自然。

“請問……將志……有沒有什麽起色呢?”

唇上反射著口紅亮澤的原瀨京子問道,薰覺得眼前的情景仿佛是電影裏的其中一幕。京子看起來真的好年輕,真的不像是已經步入三十的女人了。

“……沒有。”

薰凝視著這個原本將成爲自己媳婦的女人那長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睫毛,一面空洞地低語。接著,她輕輕地搖搖頭.補充般地說,“沒有任何變化……”

沒有變化……是的,這才是問題所在。從意外發生那天以來,已經過了三個禮拜了,兒子將志卻只是這麽一直沈睡著,完全沒有醒過來的迹象。

“……這樣啊。”

她聽著兒子未婚妻的呢喃,茫然地望向窗外,天空萬里無雲,一片晴朗,還可看見鳥群排成V字型的隊伍飛翔。

雖然風還是一樣地寒冷,不過今天已經是建國紀念日了。雖然那轉變是一點一滴的,不過她的確可以感受到日出逐漸提早了,而日落也越來越晚了。

本來,大概在這個冬天結束時,原瀨京子應該就會和兒子舉行婚禮,而當盛夏來臨之際,自己頭一個孫兒就會出生的。就在三個星期前,她還覺得這些都是已經確定的事,是任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然而如今卻……

“京子小姐,等一下還要去拍片呀?”

原瀨京子始終沈默地凝視著兒子,薰靜靜地站到她身旁。“……嗯,是呀。”

原瀨京子仍舊盯著兒子,如此回答。

“這樣啊?……真是辛苦你了。”

薰說完了這句話後,便和原瀨京子一樣凝視著始終沈睡的兒子。然後,她喃喃低語,“他真的會醒過來嗎?”

“我……相信他一定會的。”

原瀨京子轉過頭來這麽說,薰隱約聞到一股帶有甜味的香水芬芳。

在兒子的未婚妻離開一陣子後,病房中仍然飄蕩著她身上那股甜甜的餘香。

“你兒子的未婚妻是個演員吧?”

一個上了年紀的護土仿佛是和原瀨京子換班似地走進病房說道,“怪不得呢,我之前就覺得她真是漂亮呢。”

薰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於是沈默地低著頭。她想起將志曾幾何時曾自豪地說過,“下次,我會把女朋友帶回來,她是個大美人喔!媽,你到時候可不要嚇一跳。”

“你兒子今天的情況怎麽樣?”

護士邊更換點滴插管,邊問道。薰輕輕地擡起頭來。

“還是老樣子……就一直這麽沈睡著。”

“這樣啊!”

“請問……”

“嗯?”

“已經三個禮拜了……我的兒子到底……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醒呢?”

對於薰的問題,這名年長的護士微微歪著頭溫柔笑著。

“什麽時候?……這,是誰都不知道的呀!”

護士微笑著把手輕輕地放在薰的手腕上。

京子

電梯在喀嗒喀嗒的聲響及搖搖晃晃中下降,停下來後,佈滿塗鴉的電梯門緩緩開啓,望出去,那頭是一道狹窄陰暗的走廊。

遠方傳來少女的聲音,京子謹慎地觀察著四周情況,並且在蒙著一層薄薄灰塵的走廊上小心翼翼地前進。

走廊的牆壁也佈滿無數的塗鴉,左側有一扇生銹的鐵門,少女的聲音的確就是從門裏傳出來的。

“誰……誰在裏頭?”

她呢喃般地問道,然而,門的那頭並沒有回應。

“裏面有誰……在嗎?”

她再度詢問著,同時將手伸向門把,小心地開啓厚重的門扉。

那是間雜亂的小房間,地板上散置著各類物品,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塵埃臭味。由於屋內一片昏暗,內部情況並不能看得很清楚。

“誰?誰在裏面?”

京子以顫抖的聲音這麽問。就在此時,不知是誰輕拍了下她的肩頭。

她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在那裏的是——

在那裏的是張少女蒼白的臉。

“啊……不!”

她發出呻吟般的聲音後,便當場崩潰地癱在髒汙的地板上。

她的臉頰貼著冰冷的水泥地,雙眼緊閉。接著,她感覺到房間的燈光亮起,也聽見幾個人發出啪搭啪搭的腳步聲走進房裏,就在那一刹那——

“啊——!”

狹窄的房中響徹一名少女進發出的慘叫聲,京子嚇的全身顫抖,因爲,那聲慘叫並不在劇本裏。

“好,卡!”

京子聽見導演的聲音後,從冰冷的地板上坐起身,她用雙手拂去沾附在高跟鞋及衣服上的灰塵,光線刺得她直眨眼,她仰望站在自己面前那群擔任臨時演員的女高中生。“剛剛嚇死人了啦!你在於嘛呀!”

方才那個從京子背後拍她,飾演少女的女演員,對著其中一個穿著制服的女高中生罵道,“劇本根本就沒有要你尖叫吧!”“我說你呀,當一個臨時演員,人家沒有吩咐的就不能做喔!”

副導訓著那個沒照劇本,擅自發出尖叫的少女,但是,那名少女卻沒有回答。

“喂,你有沒有在聽呀?”

副導的聲音轉趨嚴厲,即使如此,那名少女還是沒有答腔,她只是死盯著蹲坐在地板上的京子——正確來說是京子的腹部——以一副活見鬼似的恐怖神情。

“怎麽了?”

京子擡頭望著那名穿著短裙,深藍色水手服以及白色泡泡襪的少女,一邊這麽問。

但是那名少女只是雙眼圓睜,驚恐地凝視著京子的腹部。

“你……在看什麽呢?”

京子望著自己的腹部,再次問道。就在此時——呆立在京子面前的那名少女崩潰地癱倒在地上。

“千春!千春!”

旁邊另一名少女跑向那個倒下的女孩。

“喂,你怎麽了!要不要緊?”

副導幾乎在同一時間,蹲到那名失魂落魄的少女身旁。

京子望著自己的腹部,並且輕輕地碰觸那裏。一瞬間那時候的感覺——在加護病房中那個蒼白小男孩向自己小腹伸出手那一刻的感覺——仿佛又咻一聲地回到腦海中。

伽椰子

我還清楚記得懷俊雄那時的事,以及向我報喜的五十來歲醫師,說出“恭喜你了!”那時的微笑,還有一旁笑容可掏的中年護士的表情也記得一清二楚。

那是個年關將近的晴朗午後,一步出婦産科醫院,我在寒冷的北風中以雀躍的步伐往家裏走去。

我懷孕了,我就快要生小寶寶了。

這麽一想,我的內心就自然而然地歡欣鼓舞了起來。

我懷孕了!像我這樣的人,也可以孕育出另一個生命呀!

一到家,我的手就立刻伸向話筒想打電話到丈夫公司去。然而,才剛握住話筒的手中途又停了下來。

這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當然,我並無隱瞞丈夫自己懷有身孕一事的意思,我只是想暫時獨佔這天大的喜悅,把它當作我一個人的秘密而已。

我懷孕了!我不久就會孕育出新的生命了!

那份喜悅在我的內心逐漸膨脹,雖然我趨不及待地想和他人分享這份喜悅,卻又在同時想要永遠地獨佔它。

冬天午後的溫暖陽光灑落在向南的後院走廊上。我坐在走廊的向陽處,靜靜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覺得自己的肚子裏像是滿溢著無限的喜悅一般。

京子

門外的候診室傳來嬰兒哭聲及幼童的話語聲。

眼前這個五十來歲婦産科醫師的臉龐,對京子而言已經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他交互看著京子以及病歷表後,微笑說道,“這……到今天就三個半月了,寶寶的成長情況很好喔。”

“什麽!……怎麽會……”

京子瞬間僵硬的表情,與醫師微笑的臉龐形成強烈的對比。驚慌失措的她,下意識地將手伸向小腹,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抖。

“請問……醫師……這……”

她發出如喘息般的聲音。本來想對醫生說,“抱歉這麽晚才告訴您,不過我因爲車禍已經流産了。”卻臨時打消了念頭。

“怎麽啦?”

手裏拿著子宮超音波圖的醫師,歪著頭沈穩地微笑詢問。

“那個……那個……我的寶寶……真的沒問題嗎?”

京子一邊拼命抑制自己顫抖的聲音,一邊問道,“我現在還懷有……寶寶嗎?”

面對京子的疑問,這次是醫師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是呀,原瀨小姐的寶寶沒有任何異常,成長情況很好啊!”

“你說的是真的?我現在都還懷著寶寶?真的沒有搞錯?”

醫師的臉色更爲詫異,他嚴肅地凝視著京子的臉。

“……原瀨小姐,你是不是在擔心些什麽事呢?”

“這……沒什麽,真抱歉。”

京子說著搖了搖頭,“總覺得,我……嗯……好像變得有點神經質……總會擔心一大堆事……嗯……剛剛真是對不起。”

京子語無倫次地說道,醫師則安撫著她,“這在懷孕初期都是常有的事,你就別擔心太多了。”又再次和藹地露出微笑。

亞紀

在經年累月使用後變得頗爲陳舊的狹小廚房中,亞紀正在準備晚餐,此時聽見玄關拉門喀啦喀啦的聲響,接著聽到女兒說,“我回來了。”

“回來了呀。”

正把高麗菜切絲的她,頭也不回地說。、伴隨著老舊走廊所發出的嘎吱嘎吱聲響,她聽見京子走近的腳步聲。京子來到廚房門口,又再度說了聲,“媽,我回來了。”

“啊,回來啦。”

她停下手,回過頭,“今天比較早耶。”

“嗯,因爲外景比較早結束……”

“就快開飯了,再等一下喔,今天晚上有你喜歡的炸豬排喲。”

“……嗯。”

她聽著女兒的回應,又開始切高麗菜。然而,京子卻只是站在門口,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京子,怎麽啦?”

亞紀回過頭去,望著京子畫了妝的美麗容顔,忽然間,她感慨著這孩子也不小了呢。一直以來始終把她當個孩子看,但是,她這個寶貝京子,不知不覺也已經超過三十歲了。“諸行無常”這句話一定就是在說這回事吧。

“那個……媽。”

“什麽?”

京子凝視著亞紀的臉,仿佛想說些什麽似的開了口。但是,從她閃耀著唇彩的雙唇間,卻只吐出了這麽一句話,“嗯……沒什麽。”

“你看起來沒什麽精神耶。是不是工作上有什麽問題呀?還是……身體有哪邊不舒服呀?”

“沒事……只是覺得累了而已。”

京子這麽回答後露出微笑,她接著對亞紀說了句“我換個衣服再下來”,便轉過身去,亞紀隨後聽見京子上樓的腳步聲。

然而,亞紀不可能會知道這是她和女兒的最後一次會面。

京子

冬末的夕陽射入房間深處,木制窗櫺的倒影簡直像是十字架般的清晰地烙印在泛黃的榻榻米上。京子屈膝橫躺在床上,茫然地盯著窗邊的桌面。

桌上放著一具褪色的地球儀,是她小學時代用的。前面豎立著一個小小的相框,裏頭擺著將志和自己的合照,那是兩人某一次到迪士尼去玩時所拍攝的相片。相框旁堆著(育兒專書)、(婚禮花束)等雜誌,另外原本該一一寫上收件人姓名的婚禮邀請函信封也被隨意地扔在桌面上。

……到今天就三個半月了,寶寶的成長情況很好喔。

她想起那個五十出頭的婦産科醫師的話,輕輕地把手伸向小腹。

“……將志。”

她下意識地低喃著,一邊望著地球儀前男友的照片。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3:46

那天晚上意外發生後,他們隨即被送往一家醫院,在那裏,爲京子診療的醫師的確告訴她肚子裏的胎兒已經流産了。不會錯的,醫師是這麽說的,但是……難不成……那是誤診,其實她那時候根本就沒有流産?還是……難道說之前懷的是另外的寶寶?

此時天際間已染上橘色彩霞,歸巢的鳥兒成群飛過,某處傳來烏鴉的叫聲,樓下飄來母親炸豬排的陣陣香味。

……我以後該怎麽辦呢?……以後,我就這麽孤單一人……

心中一股強大的孤寂,勒住胸口般的讓她覺得不安。

“將志……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

她閉上雙眼,眼角隨之落下一顆淚珠,京子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正在哭泣。

俊雒

若將手電筒向漆黑的暗夜森林間照去,僅僅在那一瞬間,能瞥見穿越過那道細長光線的蟲子。

所謂的“生”就仿佛如同手電筒照向偌大的暗夜森林時,那道細長微弱的光線。仿佛如同在那道光線中往來穿梭的小蟲子。

只有照向偌大的暗夜森林時,那道細長的光線裏才是“生”,光以外無限的一切都是“死”。“生”是一瞬間的奇迹,“死”則是永遠的恒常。是的,“死”是理所當然的時間,而“生”才是異常的時間。

——俊雄。

從前在光線中時,他有個名字叫俊雄。

俊雄——他在光線中的日子還不滿七年,是一段相當短暫的時間。然而,若和永恒相較之下,不論是七年、七十年、七百年、還是七千年,不,甚至是七萬年或七億年都是一樣的。

但是,俊雄現在卻不是處於“死”的黑暗之中;目前俊雄的所在之處——是“生”與”死”的分界線,相當曖昧不明的地帶。他能夠縱橫穿梭“生”“死”兩界,也能窺見“生”“死”兩界,卻不屬於“生”或”死”的任何一方,而是身處於一個不上不下極度微妙的地帶。

距俊雄喪失性命的那一天,即將滿十三年。俊雄自己也不知道已經喪失性命的自己爲什麽無法到黑暗的世界去,反而待在這種地方。

總而言之,俊雄就在那裏——在那道“生”與“死”的分界線上,而且,在那裏伺機將穿梭往來於“生”之光中的人們,拖進“死”的黑暗中。

嫉妒?

一定是那樣的吧。俊雄“好羡慕”在光線中的人。他“好妒忌”那些在光線中或笑,或吃、或睡,自由來去的人們。

在這“生”與“死”的分界線上,不上不下的極度微妙之處,俊雄向光線中伸出手去。簡直就像是海葵伸出長長的觸手去抓小魚似地——俊雄爲了將在光線中穿梭來去的人們拖進這邊來,向“生”之光中長長地、長長地伸出手去。

京子

某處傳來狗的吠叫聲,京子因爲那聲音而驚醒。

房間不知何時已經是一片漆黑,肮髒的玻璃窗另一側,可以看見銀白色的月亮散發著冷冽的光芒,自己好像是睡著了。

“……好冷喔。”

她自言自語地低喃著,邊撐起自己躺在床上已完全發涼的身子,望了眼桌上那個老舊的鬧鐘。

晚上七點,這麽說來……自己已經睡了兩個鐘頭以上了。

她豎起耳朵傾聽,樓下沒有半點兒聲響。

她站起身來,披上原本就丟在床上的羊毛線外套。她走出自己的房間,步行於冰涼的走廊上時,腳底的木條吱吱作響,下樓時樓梯也發出吱吱聲響。

“媽。”

她在樓梯間呼喚著母親,但是,沒有人回應。

廚房中燈火通明,空氣中飄蕩著炸豬排的香味。

“……媽!”.廚房中不見母親蹤影,料理台四周已經整理得乾乾淨淨,烹煮食物時所使用的鍋子等器具也已經洗好放在那晾乾。

……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去買什麽她忘了買的東西呢?

話說回來,好靜,不,是靜得過頭了,這裏只聽得見京子自己的呼吸聲而已,周遭一片死寂,聽不見其他任何的聲響,簡直就像是——耳朵被什麽東西塞住了一般。

“……媽!”

她再度叫喚著,一邊走到起居室去,暖被桌上備妥了兩人份的筷子,茶碗蒸,味噌湯等,另外還排列一盤盤的高麗菜絲、炸豬排、炸蝦、馬鈴薯沙拉,還有以小碟子盛裝的味噌醬菜,海味鹵菜、醃漬醬菜等。

但是,到處不見母親的影子。

……真的是,跑到哪去了呢?

這個時候,京子腳邊鋪在暖被桌上的被子突然慢慢地動了起來。

“……媽?”

她看向暖被桌的另一側。

母親就在那裏,將坐墊對折當作枕頭的母親,整個身子直到胸口都鑽進暖被桌中,嘴巴微張地躺在那睡覺。或許是聽見了京子的聲音,她在睡夢中翻身,舔舔嘴唇,呢喃著些毫無意義的語句。

“什麽啊……真是的。”

看見睡得似乎正香甜的母親,京子不由得苦笑,她接著仿佛自言自語般地說了句“還真冷呢”,一邊環顧屋內四周。

是的,屋內簡直像是在室外般地寒冷,是不是哪里的窗戶沒關好呢?一看之下,果然庭院那邊的窗戶完全敞開著沒有關上。

“怎麽就這麽開著……難怪會這麽冷了。”

京子似乎覺得睡夢中的母親仿佛能聽見她的話一般,話說完後便將木制的大扇窗戶拉得嘎吱作響,將窗戶緊緊關上。此時——

在關上的窗戶玻璃上反射出一個肌膚慘白的赤裸小男孩。

“咦?”

肌膚慘白的小男孩蹲在睡於暖被桌中的母親枕邊,像是窺視般地凝視著母親的臉龐。她倒抽一口氣,回過頭去,然而——哪有什麽小男孩。她渾身顫抖著環視屋內,已不復見小男孩的蹤影。

她膽戰心驚地回頭看向自己才剛關上的玻璃窗,當然,上面也沒有映射出小男孩的身影。

一定是錯覺,是我太累了。

“……到今天就三個半月了,寶寶的成長情況很好喔。”

她無意間想起那個五十出頭的婦産科醫師的話,於是下意識地觸摸小腹。“媽,在這種地方睡著會感冒喔。”

她這麽說著邊站起身來,蹲到母親枕邊。

“我說媽……媽你聽見沒!”

她伸手搖著母親結實的肩頭,但是,母親並沒有醒過來。

“喂,媽……媽?……媽?”

她感到胸口一陣異樣的慌亂,接著試圖抱起始終沈睡著的母親,母親的頭卻在京子的雙手間,無力地向後垂下。

“啊?怎麽會?……媽?……媽?”

她的喉嚨發幹,腦袋裏一片空白,一股強烈的尿意仿佛刺向小腹般地刺激著她。

“媽!媽!聽到沒有,快回答我呀!媽!”

刹那間——

有什麽東西碰觸著她的小腹,讓她全身寒毛直豎。

“呀!”

她不禁往後縮起身子,並望向自己的腹部。

只見那個蒼白的小男孩從暖被桌中探出張慘白的面孔,伸出手磨蹭著京子的腹部。

“不,不要!”

她反射性地慌忙躲開,直住後退遠離那個小男孩。

遠離那個小男孩?

不,哪有什麽小男孩,四處又不見小男孩的蹤影。

“不……不……不……不……不……”

京子跌坐在榻榻米上一邊發抖,一邊囈語般地重復這麽念著,她感到一種之前從未體驗過的不祥又駭人的氣息充滿整個屋子。

“媽……不……不要……媽……不……不要……

她爬到母親身邊,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去,觸碰那像死去般沈睡的……不……是像沈睡般死去的母親身軀。

“媽,你起來呀……張開眼睛啊……”

母親的身體摸起來還暖呼呼的,然而,在京子的雙手間可以感覺母親的體溫正一點一滴地流失。一點一滴……一點一滴……一點一滴……一點一滴……母親已從“生”的領域,啓程前往“死”所支配的領域,京子瘦弱的手腕確實能夠感受到這樣的事實。

“媽……媽你聽見沒有……嗚嗚……嗚嗚嗚……媽……嗚嗚……媽!”

京子像個迷路的孩子般,不停地呼喚著母親,始終不停歇地持續呼喚著。

然而……面對庭院的窗戶玻璃上,卻映射出一個皮膚慘白的赤裸小男孩佇立在京子身旁,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側臉。

一九八一年三月九日,蜜瑟絲·貝裏尼和兩個孩於在他們位於美國新英格蘭州格藺多的家中,而擔任廠區工人的丈夫則正值夜班。

將近清晨時,貝裏尼太太忽然從睡夢中醒來,卻驚訝地發現臥房門口站著一個陌生小男孩。

她起初以爲只是自己的錯覺,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小男孩年約八歲,身著白襯衫、白褲以及白鞋。

白衣小男孩在門口附近一直站了大概兩個鐘頭,然後在破曉的同時,倏地像是消失般地不見蹤影。

十一天之後,小男孩再度出現在臥房門口,然後,他仿佛低喃了句“好寂寞”後,便消失了,女主人覺得那聲音仿佛是在傳達些什麽訊息。

三月二十三日,她丈夫也在臥房親眼見到一個陌生的小男孩,那名小男孩也是約莫八、九歲,穿著白襯衫、白褲以及白鞋。據說那時,小男孩也是在門口佇立了一會兒後,便消逝無蹤。

又有一天,丈夫發現白衣小男孩蹲在玄關,企圖把地毯拉起來。之後當小男孩消失得無影無蹤時,丈夫便把玄關的地毯掀起來看看,不過卻什麽都沒找到,最後,他把地板拆下來,卻只從地板下發現一枚金屬徽章。

幾天後,屋子裏開始出現靈異現象,床邊的電話會飛到房間另一邊去,櫥櫃也自動不停地開開關關,另外還發生像是電燈忽明忽暗,水籠頭忽然自動轉開,鋪好的床單無緣無故變亂,宗教相關物品自動移位元等情況。

貝裏尼夫婦最後受不了,於是求助於北卡羅萊納一個從事靈異研究的財團機構。然後,借該財團機構舉行了除魔儀式。

據說除魔儀式舉行過後,白衣小男孩就再也沒有現身過,同時也沒有再發生靈異現象了。之後,曾任職該靈異研究財團機構的調查局長,一個名喚偉利姆·羅魯的人對那戶人家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查。但是,結果還是無法得知那個白衣小男孩是誰,他又到底爲什麽頻繁地出現在貝裏尼家中。

關於此事的詳細紀錄目前還保存于北卡羅萊納的靈異研究財團機構中。

伽椰子

我第一次見到死人是在十一歲的那年夏天。

沒錯,那的確是我到奧多摩去,參加三天兩夜的原野校外教學時所發生的事。

當時的天氣晴朗炎熱,周遭彌漫著各種樹葉所散發出幾乎令人窒息的氣味,鳥群也嘈雜地啼囀著。

那一天,大家好像在個雜木林裏吃完便當後,便到了學生引頸期盼的自由活動時間。全班感情好的小朋友都各自組成小團體分頭行動,或互相拍照,或隨意在附近到處遊玩。

我並沒有什麽感情好的小朋友,不論是吃便當時,還是在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都是獨自一人。不過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獨處了,所以那時候也不會覺得寂寞。我離大家遠遠地獨自吃完午餐後,就一個人到附近的樹林中去走走,聽聽小鳥的啼叫,眺望從蔚藍天空飄過的大片雲彩。

就是在那個時候。林間小徑外的岩石後方長著整片的山白竹,我發現有個女人倒臥其中。

我剛開始以爲是被丟棄的舊模特兒人偶。

但是當我靠近一看,就知道那並不是什麽人偶。

是的,那並不是人偶,而是個女人。

不可思議的是我並不覺得害怕。同學的聲音隱約從遠方傳來,我進一步走近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俯臥著,所以看不到臉孔,不過她一定是個年輕女人吧。女人美麗的長髮簡直像是孔雀開屏般地在頭部四周披散開來,雙手仿佛環抱著生長茂密的山白竹葉片般地趴在那裏。她的身材苗條,上半身穿件夏季短袖運動杉,下半身則是已經褪色的合身牛仔褲。右腳穿著高跟涼鞋,左腳什麽都沒穿。

“請問……你怎麽了?”

我盯著女人的背部一會兒,藍色內衣隱約可見,之後毅然決然地試著開口問道。

但是,女人並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過頭來。

“請問……你要不要緊呀?”

我又再次稍微提高音量問著,可是那女人還是一動也不動。

我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去,輕輕觸碰女人包裹在夏季短袖運動衫中消瘦的背部。

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

——這人已經死了。

我不曾碰過死人,但是,我可以肯定女人確實是已經死了。我的指尖所觸碰到的女人背部,摸起來和活生生的人截然不同。

我和伸出手時一樣,戰戰兢兢地將手縮了回來,接著,靜靜地往後退。

……怎麽辦?

女人的屍體仿佛環抱著山白竹葉叢般地趴在那,我凝視著她一會兒……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同學那裏去。當然,發現女人屍體那件事,我誰也沒說。

我並不是害怕,只是討厭惹麻煩而已,如果說出我發現了一具屍體,大家一定會說,“只有她會遇到這種事”等等的話……

和那女人一樣失去性命後的現在,我常常想起她。我常常想起那個女人亮麗的長髮、伸出的指甲上那鮮豔的蔻丹,左手無名指上那閃耀著光芒,看似鑽石的戒指、曾在她耳垂上搖搖晃晃的大耳環、在她嫩白的頸間隱約露出像細鎖鏈般的項鏈、那苗條的身軀所飄散出如同梔子花般的香水芬芳,夏季短袖運動衫下如天使羽翼般的肩胛骨……還有女人頸部四周青一塊紫一塊的瘀痕……

她是誰?她長得什麽樣子?她幾歲?到底是被誰殺害的?

那時候的我不看報紙,不看雜誌,也不看電視,甚至不和同班同學聊天,所以我不知道那女人的屍體後來怎麽樣了。

那具屍體後來怎麽樣了呢?被附近健行的人發現了嗎?還是被和主人一起散步的狗發現了?又或者——到如今還靜靜地倒臥在那片茂盛的山白竹叢中?那具屍體是否就這麽戴著熠熠生輝的鑽石戒指、細鎖鏈般的項鏈,還有銀色的大耳環,倒臥在茂盛的山白竹叢中化爲一堆枯骨?

朋香

三浦朋香二十三歲,東京都內某經紀公司旗下藝人,目前獨自住在位於世田穀櫻新叮的公寓中。

朋香頭一次聽見那詭異的聲音,是在外景工作前二天的夜晚。

那天深夜,朋香在自己的房中讀著標題爲“靈異特輯!遭咒之屋的真實面貌。深度剖析謎樣的離奇死亡事件!”的腳本,這腳本是剛從節目導播大國圭介那拿到的。她原本想找典孝來家裏過夜,但是眼前最要緊的還是先熟讀自己的臺詞。

背臺詞並不是朋香的專長,從學生時代開始背書就是件讓她頭疼的苦差事,再加上這次朋香擔任的是外景主持人,臺詞比她預期的長又複雜。

但是,臺詞長總比臺詞短要好,朝積極面這麽一想,朋香握著橙色的熒光筆,邊借著濃濃的咖啡驅逐睡意,邊搓揉快合上的眼瞼,拼命地背誦著自己的臺詞。

“……那麽,接下來要介紹本節目的特別來賓……唔……唔……啊,對了……本集特別來賓是曾演出無數恐怖片,素有‘鬼後’之稱的女演員,原瀨……原瀨……咦,那個人叫什麽名字去了……啊,對了,是京子……曾演出數部恐怖片,素有‘鬼後’之稱的女演員,原瀨京子小姐……”

就在那個時候。

當她才開始背了一個多鐘頭腳本時——忽然,房裏的牆壁像是受到敲擊般地發出聲音。

“咚……咚、咚。”

她反射性地擡起頭來,望著桌子另一側淺灰色的牆面。那聲音像是有人從牆壁的另一邊用拳頭槌打牆壁一般。牆壁的另一邊……牆壁的另一邊不會有人啊,不……不可能有人,因爲朋香的房間位於公寓四樓的最邊間,牆壁的另一邊不是房間,在那的只是一無所有、無限延伸的空間而已。

………什麽東西啊?

她腦中浮現一個男人從屋頂用繩索垂吊下來的畫面,朋香體內不由得竄過一陣戰慄。

一定得去確認看看才行。

朋香輕輕舔了舔嘴唇,站起身來,卻感到雙腳因持續跪坐在地板上而發麻,她繞過桌子輕輕地打開窗戶,嚴冬的冷風立刻凍得她全身僵直。

她探出頭查看外面的情況。

然而,那裏什麽人都沒有。既沒有人從屋頂用繩索垂吊下來,也沒有人在外牆架上梯子爬上來,她只看見在僅僅十多公尺下的夜晚道路上,往來行駛的車輛。

“……剛剛那到底是什麽呀?”

朋香疑惑地歪著頭關上窗,接著提心吊膽地觸摸方才發出聲音的牆面,她試著以手掌輕撫那裏,就在此時——

“咚咚……咚咚……咚……”

“啊!”

她大吃一驚地縮回手。

那聲音的確使朋香手掌所接觸到的淺灰色牆面産生震動。

朋香全身僵硬地舔舔嘴唇。

……什麽東西啊?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啊?

朋香持續凝視著眼前的牆壁,此時,牆面又傳出更大的巨響。

“砰!……砰砰……砰、砰!”

“啊!”

朋香發出慘叫,全身不停地顫抖,然後……她瞥向挂在牆上的鍾一眼,時鐘指標正指著零時二十七分。

隔天,三浦朋香又像前晚般跪坐在矮桌前,握著橙色的螢光筆,邊喝濃咖啡,邊背誦“靈異特輯!遭咒之屋的真實面貌。深度剖析謎樣的離奇死亡事件!”的腳本。大國圭介的靈異特輯外景錄影再兩天就到了,自己卻還沒把臺詞背熟,自然也沒時間再和男友消磨時光了。

“……這次,本節目將爲各位介紹過去曾實際發生過殺人案的房子,那件案子……那件案子……咦?……啊,對了,對了……那件案子十二年前也被電視、報紙大幅報導,案子由於太過離奇而成爲話題……”

就在這時,牆壁傳來聲響。

“咚……咚、咚!”

“啊!”

她的小腹開始發涼,頭皮也沁出汗水。

……什麽東西啊?……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朋香強作鎮——地挺起身軀,並且持續盯著淺灰色的牆面,她感到一股想要嘔吐的強烈感覺,緩緩地升上食道。

……什麽東西啊?……什麽東西啊?

但是,她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事情了,外景錄影只剩兩天了,如果自己在那之前還沒有把臺詞背熟的話,不但會給很多人添麻煩,自己的信譽也會跟著一落幹丈,朋香的視線再度回到腳本。

“……那件案子十三年前也被電視、報紙大幅報導,案子由於太過離奇而成爲話題。首先……唔……唔……啊,對了……首先是之前居住於此的一名家庭主婦被丈夫殺害,後來她慘不忍睹的屍首在天花板上被入發現……”

此時,牆壁又傳出敲擊聲響。

“咚咚……咚,咚……咚……”

“呀,是什麽啊?”

她的雙眼從腳本擡起,凝視著牆面,她像昨夜一樣站起來,輕輕走到窗邊,並拉開窗簾,將瞼貼在窗上窺視著外面。

當然,那裏並沒有任何人的身影,窗上只反射著自己那張卸了妝,驚恐萬分的臉龐。

……爲什麽……爲什麽?

她如今已經沒有心情再去背什麽腳本了,朋香就這麽佇立在窗邊,始終凝望著牆壁。她反覆地深呼吸,想讓自己鎮靜下來,此時——

“砰!……砰砰……砰、砰!”

簡直像是有什麽人使勁力氣踹牆般的巨大聲響,響徹寂靜的房內。

“不要!”

她崩潰似地當場跌坐下去,用雙手捂住耳朵。

……到底是爲什麽?……誰能告訴我,這到底爲什麽?

她喘息般地呼吸,並緩緩擡頭看向牆上的時鐘。

和昨夜一樣,時鐘指標正指著零時二十七分。

俊雄

很久很久以前,當俊雄、俊雄的爸爸、媽媽都還活著的時候,全家三個人曾經到家附近的公園去。

那是個溫暖的秋天午後。

那一天,俊雄在公園裏蕩秋千,爸爸還用力地幫他推著背部。俊雄小小的身軀,蕩到幾乎與秋千頂端形成水平的天際。

當爸爸使勁推向自己背部的同時,俊雄的身體仿佛就像火箭般朝天空飛去似的,讓他尖叫著緊握住鏈子。

但是,俊雄在笑。

是的,俊雄那時候在笑。雖然他的確是嚇得快尿褲子了……即使如此……他還是覺得好快樂,快樂得不得了。

之後,輪到爸爸坐在秋千上讓俊雄推。因爲爸爸的身軀又大又重,年幼的俊雄力道無法使秋千大幅擺動。然而,俊雄還是揮汗如雨地拼命推著爸爸乘坐的秋千。

推完爸爸後,他接著推媽媽所乘坐的秋千。媽媽的身軀比爸爸輕多了。每當秋千擺動時,媽媽烏黑亮麗的長髮便隨之飛揚,在秋陽中閃閃發光。

媽媽在笑,爸爸也在笑。而俊雄也在笑。

在那之後,到底流逝過多少歲月了呢?

那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天,卻是俊雄的記憶中最快樂的一天。

朋香

三浦朋香走在電視臺走廊上時,碰見剛步出化妝間的化妝師——大林惠。

“小惠,早呀!”

“啊,朋朋早!”

大林惠好像比朋香她大三歲,今年二十六歲。她總是一身牛仔褲、球鞋的休閒裝扮,雖然自己本身不太化妝,卻是個苗條高挑,洋溢著中性感覺的美女。朋香第一次遇見她時,甚至以爲她是個模特兒。由於她的技術精准,細心之外又對工作充滿熱情,所以在工作人員間的風評很好。

“你聽說了嗎?這次的特別節目。”

大林惠如同往常一般客氣地對朋香問道。

“你說的特別節日……是大國先生的‘靈異特輯’嗎?咦?小惠也會去嗎?”

“我是那一系列節目的固定人員啦!真是……這節目有完沒完啊……話說回來,你有聽說這次的特別來賓是誰嗎?”

“嗯……是個女演員,好像是……唔……原瀨……原瀨什麽的……”

“不會是原瀨京子吧?人稱鬼後的原瀨京子!”

總是落落大方,酷勁十足的大林惠像個孩子般地雙眼直發亮。

“京子?……是這個名字嗎?……啊,對了,小惠不是很喜歡恐怖片嗎?”

當朋香這麽說著露出笑容時,背後傳來一聲,“嗨,朋香。”一回頭,她看見節目導播大國圭介握著那本朋香每晚與之惡戰苦鬥的腳本,微笑地站在那裏。

“啊,早安!”

“早!”

英俊魁梧的大國圭介以似乎能傳遍四周的響亮聲音這麽說完後,便將手上的腳本交給大林惠,“來,這個,仔細讀喔。”

大林惠不客氣地從大國圭介那接下腳本,接著漫不經心地翻閱。

“遭咒之屋的真實面貌深度剖析謎樣的離奇死亡事件?

這標題還真誇張耶。到底是誰想出來的呀?”

“我啊!”

大國圭介指著自己的鼻子回答。

“喔……遭咒之屋呀?”

大林惠一副受不了的模樣,噗哧而笑。“那……這次是哪里呀?”

“是在練馬那發現的……一棟傳說中的鬼屋。那是間獨棟的老房子,其實之前已經有幾個住在那屋子裏的人死掉了,還有些人失蹤了耶。”

“喔?”

見到大林惠笑得如此親昵,朋香想起曾聽人八卦說導播大國和化妝師小惠好像正在交往。

“我再也不幹之前那種事了喔。”

小惠像是挑戰大國圭介般地瞪著他說。

“咦?什麽?什麽?”

朋香被挑起興趣地問道。不過在小惠回答朋香前,大國圭介已經先笑著說:“啊,對了對了、你之前扮的那個鬼實在是太精采了。”

“咦?小惠,你扮過鬼呀?”

經朋香這麽一間,小惠賭氣似地回答,“是被逼的啦!”

“你聽說那時候的數位沒?超過二十五個百分點耶!二十五耶!”

大國圭介輪流看著朋香及小惠,得意洋洋地說,然而,小惠卻沒有因爲百分之二十五這驚人的數位,而流露出驚訝的神情。

“我在那之後,有一陣子可是走到哪都被人叫女鬼耶……”

小惠鼓起腮幫子對大國圭介麽說。

“可是,你本來就長得像鬼嘛。”

“喂,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呀?”

小惠半生氣地回嘴。大國圭介見狀立刻瞥向手錶說,“啊,糟了糟了,我先走羅!”接著從兩人身旁落荒而逃。

小惠對一溜煙跑走的導播,大聲叫道,“先聲明,我是絕對不會再幹那種事了!混蛋!”朋香眼見這樣的情景,心想兩人正在交往的傳言是真的呀。

典孝

之前去拜訪客戶的山上典孝,看了看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機,發現女友三浦朋香留了言。他一邊走在西裝革履的上班族及粉領族忙碌穿梭的人行道上,一邊聽取留言。

“喂,阿典?我是朋香……唔……如果方便的話,今晚可不可以來我家呀……唔……不管多晚都沒關係……不過,你如果能在十二點半以前到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唔……拜拜……我們再電話聯絡。”

她之前不是說要忙著背臺詞,明晚出完外景再見面的嗎?是怎麽回事呢?難道臺詞已經背好了?還是她忍不住相思之苦,迫不及待想見到自己?

爲了趕到下一個客戶的公司去,山下典孝急忙走向車站,腦海中浮現的是比自己小九歲的女友她可愛的臉龐,苗條的身材,以及豐滿的乳房。

朋香

電梯在四樓停了下來,三浦胴香向搭乘同一部電梯的上班族輕輕頷首後,步出電梯。她在日光燈照耀下的長廊上,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深夜寂靜的長廊上,回蕩著朋香腳上高跟鞋的喀喀聲響。她忽然看向自己的手錶。

——一點半。

……再過一個鐘頭後,還會再聽到那個聲音嗎?

光這麽一想,她就不禁兩腳發軟。

……如果典孝能在那之前到就好了。

她站在自己的房門外,輕咬著下唇。她有點害怕走進房間。

……如果在外面約個地方,和典孝先會合就奸了。

在門前猶豫了一陣子之後,朋香從包包裏取出鑰匙,毅然決然地開啓玄關大門。緊接著一一她看見一個像是穿著深色西裝的男人站在房間裏側,一定是典孝。

“啊,阿典,這麽早呀!”

她邊說邊脫去高跟鞋,正想跑向男友時一一她停下了腳步。

咦?什麽啊?

房間裏側一片昏暗,看不太清楚。但是,在那裏的男人似乎有點奇怪。是的,背向這邊的男人並不是站在地板上,看起來好像是浮在半空中似的。

怎麽搞的?

朋香慌張地退回走廊,確認阽在門上的門牌,她以爲自己搞錯房間了。

但是,沒有錯,門牌上確實標示著“401三浦”,而且朋香手中還握著剛剛打開大門時所使用的鑰匙。

是誰?那不是典孝嗎?

她膽戰心驚地再:次開門,果然,這的確是自己的房間,鞋櫃上不但放著她熟悉的置物籃,自己在玄關的水泥地上隨意脫下的靴子、高跟鞋、涼鞋和拖鞋式涼鞋等,也都和今天早上出門時一樣散置在那裏。

那麽在裏面的……是誰呢?

她輕輕地擡起頭來,再度窺探房間裏側。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穿著西裝的男人已經不在那了。

她將室內的燈一一打開,並往房間裏面走去,埋頭還是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怎麽回事呀?剛剛她明明看到有人在的呀……

此時,門鈐叮咚一聲地響起。

“喂,朋香,是我。”

玄關大門的另一頭傳來男友的聲音,朋香松了一口氣,她就像是只焦急等待返家主人的小狗般地小跑步奔向玄關。打開門,身著深色西裝的男友就站在那裏。

“討厭啦,阿典!”

她沒頭沒腦地說完這話後,便撲進男友的懷抱中。

“什麽啊?……喂,你可別把臉上的粉沾到我的西裝上喔……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發生了什麽事嗎?”

典孝的雙手邊摩擦著朋香消瘦的背部,莫名其妙地歪著頭。

“沒什麽啦!”

朋香仰望大自己九歲的男友臉龐,靦腆地笑了。

典孝

典孝一手拿著冰鎮過的啤酒跪坐在地板上,接著望向淺灰色的牆壁,身旁的朋香也隨即像他一樣跪坐在地板上,以嚴肅的表情反復地看看眼前的牆壁又盯著手錶。

“根本就不會有什麽聲音嘛……頂多是建築物本身自然發出的一些雜音之類的。朋香你呀,想太多了啦!”

這麽說完後,典孝笑著喝了口冰涼的啤酒,看著女友可愛的側臉。

他好不容易才將累積的工作處理完,接著坐計程車緊急飛奔到這裏,卻怎麽都沒料到自己會身處於女友口中發生奇怪靈異事件的現場。不過,他覺得這個真心害怕這種瑣事,比自己小九歲的女友真是可愛到不行。

“再等一下……每次都是在十二點半左右才開始的……”

“……那,現在幾點了?”

“你安靜一點啦!”

朋香始終凝視著牆壁這麽說,她的口氣聽來十分認真。

“……好好好。”

典孝這麽說完歎了口氣,接著仰頭大口暢飲冰涼的啤酒。

明天周六本來是不用去上班的,不過爲了把剩下的工作處理完,所以明天一早也不得不到公司一趟。這麽一想,三更半夜兩個人像這樣盯著牆壁,實在是荒謬絕頂又浪費時間的事。“喂,別這麽認真嘛!我們快點上床去,我會好好愛你喔!”

“別說這種下流話啦!”

“什麽嘛,自己明明就很喜歡。”

“我拜託你閉嘴!”

仍舊盯視著牆壁的朋香發出歇斯底里的聲音。

“好好好……那,是哪里會響啊?”

典孝在百般無聊之下走近朋香凝望著的牆壁,並以手掌撫摸那附近的牆面。“這附近?……還是,這附近?”

“你可不可以給我安靜一點……”

朋香話都還沒說完,牆壁頓時“咚、咚、咚”地響起,典孝隨即發出“哇!”的一聲慘叫。“剛剛那是什麽啊?”

他邊這麽說邊看著自己的手,方才還貼在牆上的掌心,的確還殘留著那聲響所造成的震動觸感。

“看……響了吧?”

朋香直盯著典孝的眼睛說道。

看見朋香驚恐的雙眼,典孝想起孩提時代用瓦片作成的圈套中,那只被抓到的麻雀的雙眼。是的,那時候的麻雀也和如今的朋香一般有著驚恐的雙眼。典孝沈默地舔舔唇。“是什麽聲音啊?”他邊起身,再次戰戰兢兢地靠近牆壁,並打開就在牆邊的窗戶。

他輕輕地把頭探出窗外,窺視外面的情況。然而,白色外牆正對的只有寒冬裏呼嘯而過的冷風,當然四處不見有什麽人的蹤影。

“什麽人都沒有啦……這是四樓耶,那裏……不可能會有人吧?”

背後傳來朋香的聲音。

他歪著頭關上窗,將臉挨近剛剛傳出聲音的牆壁。

“還會響喔。”

朋香這麽說,典孝不停舔著唇並且目不轉睛地盯著牆壁。

“咚咚……咚咚……咚……”

“哇!”

牆壁再度響起聲音,典孝也再次發出慘叫。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4:13

“什麽啊?到底是什麽啊?”

他焦躁地這麽說。

“阿典,你覺得是什麽啊?”

朋香發出泫然欲泣的聲音,“會不會是這裏之前住戶的詛咒之類的啊?”

“……詛咒?”

“對啊……譬如說……以前的住戶在這房裏被殘忍地謀殺……那個人的屍體現在都還埋在這牆壁裏頭……”

“別說傻話了啦!這麽薄的牆壁怎麽可能藏人的屍體嘛。”

“可是……”

“什麽死人的詛咒……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那種沒有科學根據的事呢?再說那種傻話,我可要生氣羅!”

“……可是……明天我們要去練馬的一棟屋子出外景,那屋子就是這種被詛咒的屋子……之前住在那的家庭主婦被丈夫殺害後,被丟在天花板上……然後之後住在那裏的人不是死掉,就是失蹤……”

“你有完沒完呀!”

他不由得加重語氣。

“……可是……”

“好了,你給我閉上嘴。”

當典孝的聲音開始轉趨暴躁時,牆壁——這次又傳出了更大的聲響。

“砰!……砰砰……砰,砰!”

朋香雙手捂住耳朵發出尖叫,典孝以開始猛烈顫抖的雙臂環抱著女友的身軀。他無意間擡頭望見牆上的時鐘。

時鐘指標正指著零時二十七分。

外面傳來往來車輛,以及行道樹的枝葉隨風搖曳的聲音。

柔軟的床鋪盈滿兩人的體溫。

典孝一邊嗅著朋香頭髮上所散發出的護髮乳香味,一邊向女友包裹在柔軟睡袍中的乳房伸出手去。

“……朋香。”

“他在女友耳邊低喃著,並從背後緩緩揉搓著她豐滿的乳房,朋香說了聲“不要”後撥開了他的手。

“怎麽了嘛?”

“今天晚上不要嘛。”

朋香背對著典孝說。

“……爲什麽?”

“今天晚上……沒有那種心情啦。”

“喂,朋香……”

“拜託你……住手!”

“好好好……女王陛下,我知道了啦!”

典孝輕歎了口氣後,縮回手來。

他沈默地盯著漆黑的天花板。話說回來,剛剛的聲音是怎麽回事呢?典孝思索著,簡直就像是有人用腳踹牆壁的聲音。難道真如朋香所說的,是這房間以前住戶的詛咒……

想到這,典孝又小小地歎了口氣,他接著翻身背對女友,心想今晚只好打消做愛的念頭直接睡覺吧。

朋香

“那我走了喔。”

朋香對一臉睡眼惺忪的男友說完後,便把腳套入漆皮高跟鞋中。她望向玄關牆上懸挂的鏡子,鏡中反射出自己滿臉睡意的樣子。尤其那張臉由於睡眠不足,雙眼紅腫且充滿血絲。

……這種臉色真是差到極點了。唉,算了,等會兒讓小惠改造一下就行了。她這麽想著才放寬了心,接著對送她到玄關,身著睡衣的典孝說:“那我走羅。”後打開門。

“喔,路上小心喔。”

典孝忍住哈欠這麽說。

朋香微笑頷首後,步出玄關。她壓根沒有料到,這是她見到男友在世時的最後一面。朋香坐在駛向外景現場的箱型車後座,最後一次確認腳本,她身旁坐著的就是女演員原瀨京子。

今天是朋香第一次親眼見到原瀨京子本人,不過,她曾在幾年前受朋友之邀去看過京子的電影,當時京子在那部片中好像是演一個自殺身亡女子的情敵。此外,她還從大國圭介那聽說,京子在十幾年前出道時原本是被包裝成偶像的,可是現在卻徹底變成專演恐怖片的女演員。

擡起原本落在臺詞上的視線,朋香悄悄地窺視原瀨京子的側臉。

聽說原瀨京子已經三十歲了,可是她現在的外貌依舊端正秀麗。她年輕的時候一定非常漂亮,非常可愛吧。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專演恐怖片的關係,整個人感覺上好像總帶點陰氣。還是應該說,正是因爲她感覺上像是帶股陰氣,所以才會有這麽多恐怖片都找她演?

“京子小姐,其實這棟屋子還不只這樣喔。”

朋香用手指夾著腳本內頁,背出默記的臺詞,“這棟屋子會被稱爲鬼屋的真正原因還有別的呢。”

“是什麽呢?”

原瀨京子就像是正式錄影般凝視著朋香問道。果然是老經驗的女演員,感覺相當地自然。

“其實啊……嗯……嗯……咦?對不起。”

自己的臺詞果然還沒背熱,她慌張地翻開腳本。

原瀨京子眼見這副模樣的朋香,溫柔地露出微笑。

“啊,對了……其實在那案子發生後,搬到這屋子住的家庭或是相關的人都陸續慘死,或是失蹤呢。”

“什麽,是真的嗎?”

原瀨京子挑起細眉,誇張地露出驚訝的神情。

“京子小姐……聽說有許多女演員對靈異現象都具有強烈的感應能力,京子小姐對這裏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嗎?”

“這種問題有在腳本裏嗎?”

原瀨京子愕然地笑著。

“嗯,有啊……看,在這。”

朋香那閃耀著鮮豔指甲油光彩的長指甲,指著腳本的文字。

“那……我該怎麽回答才好呢?”

“……這我也不清楚耶,這裏什麽都沒寫……那就……

京子小姐你自由回答……”

“自由回答的話,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辦呀……我對靈異現象又沒有什麽感應能力……”

原瀨京子的表情好像真的相當困擾、走投無路似的。

她的表情真的好豐富。她從前以當偶像爲目標那時,一定

在鏡子前面反覆練習上千遍了吧。

“說的也是,那……再去問問導播大國先生,好嗎?”

“好啊,就這麽辦。”

那時候,朋香包包裏調整成靜音震動模式的手機響了。然而,專注於臺詞的朋香並沒有注意到。

典孝

他停下整理文件的手,啜飲已經完全冷掉的咖啡,然後拿起桌上的電話,按下朋香的手機號碼。然而朋香沒有接電話,手機切換到她平常的信箱招呼語。

“啊,我是典孝,我今晚大概十一點多會過去,再見。”典孝這麽說完正想挂電話時,從話筒裏聽到了不可思議的聲音。

“咦?喂?朋香。”

但是那並不是朋香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的,那似乎是有人從喉嚨深處發出嗚叫,又像是有人在自己的耳邊卷動魚竿卷盤般令人毛骨悚然,渾身不舒服的刺耳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喂?喂?”

當典孝對著話筒一叫,電話“喀”地一聲被切掉了。

“發生了什麽事嗎?山下主任?”

隔桌正在辦公的青山香美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問。

“沒……沒什麽。”

典孝對青山香美這麽說完露出微笑——挂上話筒。

當典孝處理完公事步出辦公室時,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了,他從公寓對面路上仰望朋香的房間。四樓的一號房。

他看見那間房亮著燈。

他看看手錶,手錶指標指著十一點半。

“朋香那傢夥已經回來了嗎?”

典孝自言自語地低喃,並走向公寓穿堂。

他按下門鈴。

叮咚。

沒有人應門。

他又再按了一次。

叮咚。

果然還是沒有人應門。但是,房內的確是亮著燈。

“朋香還沒回來呀?……那是我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忘了關燈羅?”

他歪著頭從公事包中拿出備份鑰匙打開門,然後用腳尖踢開朋香亂扔在玄關水泥地上的靴子、高跟鞋和拖鞋式涼鞋後,脫下自己的鞋。

“喂,朋香,你在不在呀?”

房裏燈火通明。他看見朋香似乎抱膝坐在最裏側的房裏。

“什麽啊,在的話至少回個話呀。”

當他鎖上門正想朝裏側走去時,西裝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咋……”

他邊咋舌,接了電話,“喂!”

“啊,阿典!”

從小小的手機那頭傳來的是,應該在內側房間裏朋香的聲音。

“我現在外景才剛結束……”

“咦?朋香?咦?”

“阿典,你現在在哪呀?我……

此時電話忽然開始出現雜音。

“喂?朋香?”

“……嘎嘎……會晚點……嘎嘎……等一下就要坐車……嘎嘎……大概……嘎嘎嘎……一個小時左右……嘎嘎嘎嘎……嘎……啊……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那個聲音,那似乎是有人從喉嚨深處發出嗚叫,又像是有人在自己的耳邊卷動魚竽卷盤般令人毛骨悚然,渾身不舒服——就是那個聲音。

“喂,朋香,朋香!”

他擡頭望向裏側的房內,方才還在那的朋香現在卻不見蹤影。

“咦?朋香!朋香!”

就在這個時候——

有什麽碰觸到他的脖子,典孝回過頭去。接著,他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東西。

朋香

一打開玄關大門,朋香便看到在自己亂扔的靴子、高跟鞋和拖鞋式涼鞋之間,放著典孝黑色的大皮鞋。

“啊,阿典,你來了呀。”

當她邊說邊脫鞋時,屋裏傳來那陣“咚……咚、咚”的聲響。

“啊!”

她的小腹開始發涼。

“阿典?阿典?”

她呼喚著,一邊走進房內。“喂,阿典,幹嘛弄得這麽暗呀?”

她摸索著牆面,開了燈。就在那一瞬間,朋香失聲地向後退。

“啊……!”

在接近天花板處——典孝正俯視著自己。

“啊啊……嗯嗯……”

在那一刹那,昨夜的那幅影像——那個像是漂浮地立於半空中,身著西裝的男人背影——又鮮活地在朋香的腦海中蘇醒。

“嗯哼哼……嗯嗯哼哼……嗯哼……”

她猛烈顫抖地仰望典孝,被懸挂在天花板上的典孝瞪大著充血的雙眼,臉孔因痛苦而扭曲著,他張開的嘴巴一端,垂著長得令人難以置信的舌頭。像蛇一般的黑色長髮纏繞著他的脖子,並且就這麽纏在天花板的縫隙間。

……死了嗎?……死了嗎?

是的,不會錯的,典孝已經死了,典孝失禁的尿,從他穿著黑色襪子的腳尖滴答、滴答地滴落在榻榻米上。

滴答……滿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嗯哼哼……嗯嗯……嗯哼哼……”

朋香發出低沈的呻吟,眼光始終盯著吊在天花板上已喪命的男友。她的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此時,吊在朋香面前的典孝屍體忽然大幅晃動了起來。典孝的腳尖數度碰撞淺灰色的牆面,牆壁隨之發出“咚咚……咚、咚……咚……”的聲響。這聲響正是她記得的那種聲音。

是的,就是之前那時候的聲音。並不是類似那時候的聲音,而是根本就是那時候的聲音。

“啊啊……嗯哼哼……”

她呻吟著,並且緩緩地將視線往下移。接著,朋香明白己喪命的典孝屍體爲什麽會大幅擺動。

是的,浮在半空中的典孝腳邊有個肌膚慘白的赤裸小男孩,他簡直就像是在推秋千般地搖著典孝的腳。

“啊嗚……嗚嗚嗚……”

她拼命地向後退。她知道自己失禁的尿液弄濕了包裹在緊身牛仔褲中的股間。

此時——有什麽東西碰觸到她的脖子。

她反射性地回頭,在那裏——有個血肉模糊的女人。

是的,從天花板上倒吊著一個血肉饃糊的女人,緩緩地逼近朋香身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血肉模糊的女人從天花板上探出了上半身,以充血的雙眼瞪著朋香,她的額頭上縱向裂開一道傷口,鮮血從那滴落著,她那張發出詭異聲音的嘴巴,也持續湧出大量的鮮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晤……”

朋香根本沒辦法逃跑,女人吸滿血液的長髮彷佛具有生命般地靈活移動著,並且纏上了朋香的脖子,臉龐及雙手。

就在這片從天花板上撒下、猶如天羅地網般的女人濃密的頭髮之間,血肉模糊的女人向朋香伸出蒼白的手,以沾滿鮮血的手指攫住她的頸子,然後用強大的力道將她向上提。“啊嗚……嗯……嗯哼……”

朋香的雙腳離開了榻榻米,她的脖子由於瞬間承受了浮在空中的身體重量,嘎嘎作響地拉長著。

“嗚……嗯……”

她由於那股巨大的痛苦而拼命掙扎,雙腳使勁地踢動著,擺動的腳尖猛烈地踢向淺灰色的牆壁。

“砰!……砰……砰、砰!”

是的,那的確就是這幾天連續困擾著朋香的那種聲音。

牆上的時鐘正指著零點二十七分,然而,已經沒有任何人需要看時間了。

回復寂靜的房內,不見肌膚慘白的赤裸小男孩,也不見從天花板采出上半身的血肉模糊的女人。

在那的只有具身材較好的年輕女人屍體,以及身著深色西裝的男人屍體像是晴天娃娃般地懸吊著,緩緩地、靜靜地持續搖晃著。

義大利某村落中,有個四十出頭的女子因病去世。親人都對她的辭世感到非常傷心,並且爲她舉辦了隆重的葬禮。

葬禮過後當晚,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死者的女兒夢到了母親。在夢中現身的母親顯露出恐怖、痛苦的表情,對女兒泣訴:“爲什麽把我埋起來了呢?”母親向女兒伸出的雙手不知爲什麽沾滿了血,其中有些手指的指甲還剝落了。那是個十分真實的夢,當女兒醒來時全身汗水淋漓。

心生恐懼的女兒翌日早晨將夢境告訴家人。令人吃驚的是,父親,哥哥,還有姐姐也都做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夢。

正巧在此時,死去女子的妹妹鐵青著一張臉來了。她說:“姐姐那時候該不會還活著吧?”並且訴說了自己的夢境。她的夢也幾乎和女兒、父親、哥哥,以及姐姐的幾乎一模一樣。

在極度震驚之餘,他們將此事向牧師報告、牧師心存疑慮地聆聽家人的懇求後,便去說服了有關當局,取得批准後重新掘出剛下葬的女子遺體。

當天直到接近傍晚時,女子的靈柩從墓地中被舍了出來。

牧師在家人的包圍下,打開靈柩一看——原本雙眼應該是合上的女子遺體,如今卻雙眼圓睜。(這是怎麽回事?)

牧師不禁啞然,而家人隨即陷入一片恐慌。

下葬時雙手像祈禱般被置於胸前的女子遺體,在狹小的棺木中以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遺體的膝蓋,腰部還有額頭,都因爲數度碰撞棺木內側而滿是傷痕,棺材蓋內側留下無數的抓痕,女子的指甲都裂成了鋸齒狀殘破不堪,其中還有數片已經剝落。她的所有指尖都沾染著變成黑色的血迹。而據說她的臉孔——和家人夢中所見一股,由於恐懼和痛苦而扭曲變形。

這是飛利浦·波魯記載於《無形的力量》中的真實故事。

伽椰子

大家一見到我就停止交談、停止嘻笑,當我一接近,他們就會立刻轉過身去背對著我,隨即匆忙離去。是的,從孩提時代開始就沒有人願意待在我身旁。

我總是,總是——孤單一人。

連周圍有很多人在的時候,我也是孤單一人。

但是,只有黑貓“小黑”不論什麽時候都陪在我身旁。

是的,我們總是在一起。我和“小黑”一塊兒從“那棟房子“的窗戶眺望飄過的雲朵和搖曳的樹木,和“小黑”一起吃飯,對著“小黑”說完一天發生的事後,就邊撫摸著“小黑”溫暖柔軟的身體進入夢鄉。

“小黑”是在我剛進大學時死的。

後來回想起來,“小黑”在死前一陣子身體狀況似乎就很差了,它那時候不但飼料不太想吃,走起路來也顯得搖搖晃晃的,還常常從早睡到晚。但是,才剛被初戀的小林拒絕的我,根本無暇注意“小黑”的身體狀況。

在梅雨持續下個下停的某天傍晚,我從學校一回家,便發現“小黑”死了。它就在房子角落裏,像蹲坐般地蜷曲成一團死了。

我發出慘叫,抱起“小黑”,“小黑”的身軀還殘留著余溫,但是,它已經不能夠再張開眼睛看我了。曾經是如此柔軟的身軀,如今卻像標本般地僵硬。

我抱著“小黑”的屍體,淚水直流。爲什麽我沒有注意到它的身體狀況不好呢?爲什麽我沒帶它到獸醫生那去呢?我這麽想著自責不已,鬥大的淚珠撲簌撲簌地不斷滴落。

之後三天——我幾乎沒有步出那個房間,也完全不進食,只是整日抱著“小黑”的屍體不停地哭泣,哭到連我自己都覺得會不會把一輩子的眼淚都一次流幹了。

小黑剛開始還很僵硬的屍體,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滴地恢復柔軟。我從來不知道死後變硬的屍體,會逐漸鬆軟下來,我還因此還抱著渺茫的希望,心想“小黑”說不定能夠死而復活。

然而,死去的動物是不可能再復活的。到了第四天,我終於決定要將開始發出臭味的“小黑”埋起來。

我抱著“小黑”步出雨後的庭院。接著,用鏟子在那棵早在我出生前就一直種在那的櫻花樹的樹根處,挖出一個很深的洞,、然後輕輕地將“小黑”放入潮濕的洞底。當我要用土將屍體掩埋起來時,想到這下子是真的要和“小黑”永別了,不禁悲從中來。

那天晚上,又開始下起雨來。我用棉被蒙著頭,一邊想著孤單地待在冰冷泥土中的“小黑”,一邊哭泣。我拼命壓抑著想要立刻沖到庭院去,從櫻花樹底下把“小黑”的屍體挖起來的衝動,不停哭泣著。

“小黑”死後沒多久,輪到我的父母發生意外身亡,至此我就真的是孤單一人了。

在這世上孤單一人——

但是……父母死的時候,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流。或許在那時候,我已經爲“小黑”流幹所有的眼淚了。

底下埋有“小黑”屍體的那棵櫻花樹,現在已經不在了。那棵樹被搬到“那棟房子”一個叫村上的男人砍掉了。我當然也把那個叫村上的男人一家——他夫婦倆和兩個孩子——一個不留地全都殺光了。

當丈夫揮下的美工刀刀刃奪走我的生命時,我想說不一定能在那個世界再見到“小黑”。我想說不一定能在那再次緊抱“小黑”的身軀。

然而,如今我和俊雄身處的世界中沒有“小黑”的存在。俊雄所飼養的叫、瑪”雖然在,卻沒有我的“小黑”的身影。

“小黑”一定是上天堂了吧。那麽……我,如今又到底是徘徊在何處呢?

小惠

“朋香,今天你是外景主持人,所以我把你的妝化得比‘平常成熟一點……怎麽樣?”小惠凝視著朋香反射於鏡中的可愛臉龐這麽問。

“嗯,我覺得很好呀。”

鏡中的三浦朋香露出潔白的牙齒,對小惠微笑。“真不愧是小惠!”“真的?那就好。”

小惠這麽說著也對三浦朋香回以微笑。“好了,那麽三浦外景主持,要好好加油喔。”

“謝謝你,小惠。”

朋香起身步出房門,小惠一邊目送著她苗條的背影,一邊環視著今天充當化妝間使用的房間。

那是一間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的房間。雖然真被問到“是哪讓人不舒服?”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不單是這二樓的房間,她總覺得整棟房子都好像……充塞著非常不祥、非常險惡的氣氛。當她一踏進房子玄關時就已經有這樣的感覺了……途中步上呈直角轉彎的樓梯間時也是……接著,進入這間二樓的房間時也是……她都能感受到一股無法言喻,異常險惡的氣氛、特別是這間房……在這間二樓的房裏,過去……似乎曾發生過非常恐怖的事情。此時,小惠發現原瀨京子站在敞開的房門外,於是出聲道:“啊,京子小姐,久等了。”

雖然這是她首次和原瀨京子共事,不過因爲她常常看京子所演出的電影,所以對她完全沒有初見面的感覺。“請多指教。”

原瀨京子一邊客氣地行禮,一邊步入房間。看著她幾乎沒有上妝的臉龐,小惠心想:“看起來和電影裏不一樣,本人比較娃娃臉呢。”

可能是因爲演出的電影幾乎都是恐怖片,原瀨京子的妝容通常都是有點陰沈、嚴肅,而且生硬。不過見到她這張沒有化妝的臉龐,印象和出現在恐怖片裏時差了一大截。

她之前本來就是被包裝成偶像出道的,所以只要化妝手法稍微改變一下,現在看起來也一定會非常可愛吧。

小惠這麽想著,一邊對坐在鏡前的原瀨京子低下頭:“也請你多多指教。”

“這是我第一次和京子小姐你共事……如果像你平常在電影裏那種感覺的妝怎麽樣呢?“這……因爲今天不是在演電影……所以不知道可不可以幫我化得比平常還亮麗一些?”“亮麗的感覺是嗎?我明白了。”

看著鏡中的原瀨京子微微一笑後,小惠便以熟練的手‘法開始化妝。

她首先將應該是原瀨京子自己上的薄妝卸掉,接著仔細地將底層乳液在她的臉上推開。原瀨京子應該已經有三十歲了,不過她的肌膚依然十分細膩,彷佛少女般地滑嫩。雖然她的眼角及嘴角有些細紋,卻只是些不足挂齒的小問題而已。

“京子小姐所演出的電影,我幾乎都看過了喔。”

小惠邊動手,邊開口和原瀨京子交談。

“真的呀?謝謝。”

原瀨京子聽了小惠的話後露出微笑。那是張看來真心感到高興的笑臉。“小惠你喜歡恐怖片呀?”

“嗯,我從以前就最喜歡恐怖片了。對了對了,有一部很恐怖的……叫什麽來著?就是壁櫥裏面有個老婆婆的那部?”

“……《受詛咒的隔扇》。”原瀨京子有些靦腆地答道。

“對對對,《受詛咒的隔扇》。看完那部電影的晚上,我怕得要死,半夜都不敢去上廁所呢。”小惠這麽說,並且露出了笑容。

“可以叫男朋友陪你到廁所去的嘛。”

鏡中的原瀨京子調皮地盯著小惠說。這麽一來,她的瞼孔看起來就真的像個孩子一樣了。

“什麽男朋友……我才沒有呢。”

“你不是有大國先生嗎?”

原瀨京子像是逗弄著小惠般地微笑,當小惠急忙想否認時,聽見背後傳來大國圭介宏亮的聲音:“京子小姐,你是從哪聽到這種謠言的呀?”

“啊,那是個謠言嗎?”

原瀨京子回過頭,對走進房裏來的導演——圭介這麽說。

“當然是謠言,那絕對是謠言嘛。”

圭介鄭重地重復著。

“哦,是嗎?”

她交互凝視小惠反射於鏡中的臉龐,與站在背後的圭介臉龐,原瀨京子微笑著。

“到底是誰在散播這種謠言啊?”

圭介又再次否認道,小惠心中想著:“這麽鄭重地否認,反而看起來不自然呀。”

擔任化妝師的小惠已經和導演——大國圭介交往三個月了。但是非常討厭將私人感情帶進職場的圭介目前還沒有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不過,一起共事的工作夥伴中,其實大家都已經察覺到兩人的交情匪淺……

此時,樓下傳來錄音師一一相馬的聲音:“阿圭,這邊隨時都OK喔!”圭介對著樓下叫道:“喔;馬上過去,再稍微等一下喔!”

圭介

圭介很驚訝連幾乎不曾共事過的女演員——原瀨京子,都知道自己和小惠的事。還是這個攝影小組的哪個工作人員向原瀨京子多嘴的呢?

“京子小姐,你可不要和任何人說這種無聊的事喔。大家如果真當一回事的話,就傷腦筋了。”

雖然原瀨京子看起來不像個大嘴巴的女人,不過他還是稍微提了一下,希望她就此封口。之後,他便開始對正在上妝的原瀨京子說明今天的錄影流程。

“那麽……首先在玄關前,外景主持三浦朋香會先介紹京子小姐。接著,請你和她一起走進屋裏。”

藉由小惠毫不停歇的雙手,臉龐逐漸轉爲成熟感的原瀨京子沈默頷首。

“基本上都是由外景主持來引導對話的進行,京子小姐你對於任何問題就隨便發表一些意見就行了。畢竟光是影劇界的鬼後親身探訪鬼屋這一點,這節目應該就夠有看頭的了。”

當“鬼後”這名詞從圭介嘴裏進出時,原瀨京子始終保持微笑的臉龐在短暫的瞬間曾凍結住。她不喜歡圭介稱呼她爲“鬼後”呀!小惠心頭因而閃過這樣的念頭。

然而,原瀨京子僵硬的神情真的就出現在一刹那,她的臉龐立即重拾微笑,並且這麽問圭介:“聽說這裏曾經發生過殺人案……是真的嗎?”

“嗯,那是真的喔。”

圭介儘量嚴肅地盯著原瀨京子那張像洋娃娃般的秀麗臉龐說道。“事情已經過了十三年了,那時候不僅報紙大幅報導,雜誌也都有一大堆專題報導呢。只要去網路看看,現在還有一堆那件案子的相關網站……”

“你說的……是真的嗎?”

持續化妝的小惠邊動手,邊質疑地問。“大國先生每次說的話都一樣耶。”

“可是這次是真的啦!熱衷這案子的同事都說,或許是在剛開始那件殺人案裏被丈夫殺掉的女人……唔……好像是叫做伽椰子的女人在作祟,而這才是引發一連串詛咒騷動的源頭。”

“伽椰子?”

原瀨京子歪著頭。

“是啊,伽椰子。很少見的名字吧?”

“可是,那個女人爲什麽會被丈夫殺掉呢?”

“還不就是一些情感上的糾葛,我其實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那女人死得很慘耶,她的雙手被丈夫反綁在床腳上,連續幾個小時裏被打、被踹、被罵、被淩辱,最後整個身體又被美工刀割得亂七八糟的,就這樣因爲大量出血……”

圭介在說明女人悲慘的死法之間,原瀨京子的臉色逐漸轉爲蒼白。

“那個女人……是在這屋子裏被殺的嗎?”

原瀨京子低語般地輕聲向圭介問道。

“對呀!嗯……嚴格說來……那女人被殺害的地點,就是我們目前所在的這間房裏……屍體好像是在那個壁櫥上方的天花板夾層裏面喔!”

“在這房裏……?”

原瀨京子皺起眉來,毛骨悚然似地環視屋內,那樣子就和電影裏的原瀨京子一模一樣,圭介覺得滿意極了。

“你看,那邊的那塊污痕……”

圭介乘勝追擊,指向木質地板一角那塊近似黑色的污痕。“那就是那個女人被殺時所留下的血迹,聽說不論怎麽擦都擦不掉耶!”

那只是他胡說的,不過,聽到圭介這話的瞬間,原瀨京子秀麗的臉龐由於恐懼而皺了起來。

“別說了,好恐怖喔……”

原瀨京子發出真心感到害怕的聲音,圭介覺得更滿意了。

說老實話,圭介根本不在乎那種殺人案件,也不相信在這被殺的女人會作什麽祟。身爲“靈異特輯”的導演,他唯一關心的只是如何提升節目收視率而已。外號鬼後的原瀨京子,在這方面的同好間擁有廣大的死忠支持者。因此,目前最要緊的是要讓她爲節目多加把勁。

這時候,小惠說:“好了,京子,OK羅。讓你久等了。”圭介接著起身對原瀨京子說:“好,那我們走吧。”

小惠

……那女人真像圭介所說的,是在這房裏被殺的嗎?那塊污痕真的是那個女人當時流的血迹嗎?

圭介和原瀨京於出去後,大林惠凝視著木質地板上那塊近似黑色的污痕。小惠從進房開始就一直很在意那塊污痕,而且聽他這麽一說,那正好是和女人的屁股一般大小。

兩手被反綁在床腳的女人,就一屁股坐在那邊的地板上,一邊被丈夫又踢又打,無法自由活動的雙手指尖就在那邊的地板上“嘎哩嘎哩”地……

圭介的話,她也不是照單全收。只是,她無法像平常一樣說句:“別說這種荒謬的話了!”接著一笑置之也是事實。

是的,就像原瀨京於聽了圭介的話後真的覺得害怕一般,小惠也覺得害怕。這個房裏真的是彌漫著一股讓小惠感到恐懼的險惡氣氛。

小惠發覺自己的身體正在顫抖著。可是她,心想,這一定是因爲自己待在沒有暖氣的屋子裏,全身發冷的緣故吧。

是的,屋裏的確飄蕩充塞著讓人發顫的陰冷空氣。

小惠再度凝視著地板上近似黑色的污痕。她明明就沒有打算去看的,不過雙眼總是會不由自主飄到那裏去。

地質木板上那塊幾近黑色的污痕四周,殘留著無數像是以指甲抓出的刮痕。

或許,圭介所言也不見得全都是胡說八道。說不定那塊污痕真的是……

當她想到這時,樓下響起攝影師渡邊的叫聲:“小惠,來一下!小惠回答:“喔,來羅!”後便站起身來。

窗外有個女人凝視著小惠步出房間的背影。穿著白色洋裝的長髮女人……然而,小惠當然沒有察覺到那個女人的存在。

伽椰子

“喂,快起來!你給我起來!”

在那之後,即便是將近十三年後的現在,我還是常常想起那天丈夫的怒吼聲。而每當我回想起一次,那股強烈的恐懼,怨恨及憤怒便又一次地浮上心頭。

“你到底要給我睡到什麽時候啊!”

那一天,丈夫剛雄的聲音以及頭髮被猛力拉扯的感覺,迫使我睜開朦朧的雙眼。一時之間,我還不明白自己的身體是怎麽回事。我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感受到強烈的刺痛,腦袋也持續釋放出尖銳的痛感。我不禁想伸手摸向頭部,卻發現兩手動彈不得。好像……我的兩隻手腕被反綁在腰部附近。我的嘴裏充滿著好似鐵味的血液。

“……爲什麽?……到底是爲什麽?”

我喘息地這麽說,一邊拼命地檢視著自己的身軀。我喜歡的那件純白連身裙,從胸部到腹部染滿了幾近黑色的血液。及膝連身裙的裙擺往上卷至大腿最上側,伸在地板上的右腳膝蓋由於擦傷而沁出血來。左腳以不自然的方向彎曲著,泛著光澤的絲襪像被撕裂般地綻了線。

是的,我不久前才被丈夫從樓梯上踢落(是在我死後,經司法解剖推斷出來的),左腳和右手腕都骨折了。

“……告訴我……到底是爲什麽?”

我重復問道,站在我面前的丈夫咆哮著:“還敢問爲什麽!”

“問問自己的良心啊,無恥的女人!”

我在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況下,再次打量自己的身軀。

是的,當時我靠在床角屁股著地,兩手被拉到腰後捆在一起,而且似乎是被繩子綁在其中一根床腳上。我只要使盡渾身的力氣掙扎,沈重的床鋪便會在地板上發出吱吱聲響並晃動著。

“好了,伽椰子,該告訴我了吧?”

佇立在我正對面的丈夫說。“好了,快告訴我。俊雄到底是誰的孩子呀?”

我根本就不明白丈夫在說什麽,我反問:“什麽?你在說什麽?”丈夫霎時間大聲怒吼:“我是在問你俊雄的父親是誰,你這個婊子!”我渾身一陣顫抖。

“什麽誰的孩子……還不就是……你的孩子呀?”

我邊搖著發疼的頭部說。“還會是誰的……”

但是,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少唬我了!”隨著這樣的叫聲,丈夫的右手揮向我的臉頰。

“唔!”

我的臉被掌摑得甩向一邊去,額頭所淌流的血隨之四散飛濺。

“啊啊!住手!我求求你!跟我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根本就不明白什麽跟什麽呀!”

我這麽叫著的同時,丈夫揮出的拳又陷入我的左眼。我聽見骨頭發出“喀啦”一聲,眼前一黑便昏死了過去。但是,我並不被允許就此昏死過去。在左右兩頰被持續掌摑之下,我睜開了朦朧的雙眼。

“你以爲一直這樣子裝模作樣就行了嗎?”

丈夫這麽怒吼後,不知從何處拿出了本咖啡色剪貼簿湊到我眼前。

“啊,那是……”

我不禁呻吟了起來,我明白自己的雙頰因羞愧而通紅。

是的,那是我不想給任何人看到,只屬於我自己的秘密筆記本。那是我悄悄寫滿對從前初戀情人一一小林的愛慕之情的秘密筆記本。

丈夫竟然發現了它。

“別看!快還我!”

我猛烈地掙扎著。和我的雙手綁在一起的床鋪,又在地板上發出吱吱聲響地晃動著。“別看!拜託你!快還我!”

我這樣的態度更加觸怒丈夫。丈夫叫著:“少囉嗦!”下一秒鐘,丈夫的拳頭又深深地嵌入我的腹部。

“嗚!”

直達背骨的痛楚讓我整個身軀蜷縮了起來。我停止呼吸,劇烈的痛苦與口中苦澀的液體一起湧上。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淚眼朦朧。

“你太瞧不起人了吧!把人當笨蛋也要有個限度!喂,伽椰子,俊雄是這個叫做小林那傢夥的孩子吧?沒錯吧?所以你才會拿小林的名字——俊介其中一個字,來幫俊雄取名吧?”

雖然頭頂持續響著丈夫的怒吼聲,但是我拼了命才能忍住腹部襲來的痛楚,根本沒有餘力擡起頭來。

“也真有你的,這幾年來有本事一直這樣把我蒙在鼓裏。開什麽玩笑……混帳……把我當傻瓜……”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那是……那是……”

我漫無章法地想向丈夫說明真相。“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啦……俊雄他的的確確是你的……”

然而,我的話被丈夫直接揮向下顎的拳頭打斷。

“啊嗚!”

我咬破了舌頭,口中瞬間湧出大量鮮血,我的意識又再度模糊了起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4:45

丈夫揪起我的長髮,迫使我擡起頭號來,接著,他撿起掉在地板上的黃色美工刀,喀嗒喀嗒地推出刀刃後,劃向我的臉頰。

“喂,伽椰子,快告訴我,俊雄是誰的孩子啊?”

“快住手!別殺我!”

“你老實跟我說,我就不殺你,快!快說。”

他那張魔鬼般的臉龐,似笑非笑地扭曲著,並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沈靜語調問。

“是誰的孩子呀?好了,快說,俊雄是你和小林那傢夥的孩子吧?沒錯吧?”

“……不是……不是的……”

“少騙人!”

丈夫發出怒吼,在下一瞬間,我看見丈夫握著美工刀的手揮下,然後周遭鮮血四濺。

是的,那是十三年前發生在這房裏的真實事件。我在這房裏被雙手反綁,屁股著地坐在那個留有黑色污痕的地板上,痛苦地昏死過去。每當丈夫揮下美工刀,那尖銳的刀刃一點一滴地切割著我的皮膚時,我就是在那的地板上弓起手指,發出淒慘的悲鳴。

接著……長達幾個鐘頭的拷問結束後,我被丈夫殺害並且塞進塑膠垃圾袋中,然後就被放在這上面——這上面的天花板夾層裏頭。

圭介

穿著盛夏天空般顔色的迷你裙,三浦朋香佇立於擁擠住宅區的一條狹窄巷弄裏。或許是因爲緊張,她的表情略顯僵硬。

站在攝影師正後方的大國圭介,或許是爲了想要緩和三浦朋香的情緒,親切地對她露出微笑。

三浦朋香也對圭介回以微笑。圭介見她顯露笑容後,便以所有人都聽得見的宏亮聲音宣佈:“那就正式來羅。”

“三……二……一……”

腳踩高跟鞋的三浦朋香緩緩地在濕滑的巷子中邁開步伐。

“大家好,我是三浦朋香。這次,本節目將爲各位介紹過去曾實際發生過殺人案的凶宅。”三浦朋香緩步邁開包裹在薄絲襪中的美腿,持續向前走。她面前扛著攝影機的攝影師及高舉著設置於棒子前端麥克風的錄音師,維持相同的步調跟著倒退。

“那件案子十三年前也被電視、報紙大幅報導,案子由於太過離奇而成爲話題。首先是之前居住於此的一名家庭主婦被丈夫殺害,後來她慘不忍睹的屍首在天花板上被人發現。被殺害的妻子有個大學同學後來擔任小學老師,住在距此一公里之外的住宅區中。三天後,丈夫又到那個住宅區去把那個大學同學即將臨盆的妻子殺害,而他自己也當場不知道被誰刺殺身亡。不可思議的是,聽說插在丈夫背上的厚刀菜刀上所殘留的指紋,是他那個應該死在一公里之外自家天花板上的妻子所有。除此之外,調查人員還在丈夫家中發現他妻子擔任小學老師的大學同學屍體,那位老師的死因至今都未理清。而屍體在天花板裏被發現的家庭主婦,原本還有個六歲大的兒子,不過那個小男孩目前依然行蹤成謎……”

持續往前走的三浦朋香到達那棟房子門口。換上白色連身裙的原瀨京子正等在房子玄關前。

“……如今,我們即將踏入發生過這些事件的凶宅裏。就是這裏……這就是那棟房子。四周真的彌漫著一股無法言喻的氣氛。”

三浦朋香言盡於此,接著站到玄關前的原瀨京子身旁。不疾不徐,她的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

“……那麽,接下來要介紹本節目的特別來賓。本集特別來賓是曾演出無數恐怖片,素有‘鬼後’之稱的女演員——原瀨京子小姐。原瀨小姐,你好。”

三浦朋香對身旁的原瀨京子露出微笑,身著白色連身裙的原瀨京子露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困惑表情答道:“你好。”

“好,OK!朋香,表現得很好喔。”

圭介這麽說完,三浦朋香像是松了一口氣地微笑。圭介數度向三浦朋香點點頭後,對原瀨京子說:“那,京子小姐……下一幕是你們踏進屋裏的情況,你就好像是……麻煩你在門口那就忽然停下來,表現出不舒服的感覺。”

“不舒服?”

原瀨京子不可思議地反問。

“是啊,當你一踏進屋子的時候,就裝出一副好像感受到一股不祥的恐怖氣氛……然後就裹足不前,忍不住猶豫起來……請你表現出這樣的感覺。這方面不是京子小姐最擅長的嗎?”

“唔……是我擅長的。”

原瀨京子放棄似地答道,接著微微地笑著。

相馬

從二樓緩緩步下階梯的三浦朋香及原瀨京子,在呈直角轉彎的樓梯間陰影處現身,扛著攝影機的渡邊在玄關拍攝她們的情形。

“京子小姐,”

穿著淺藍色套裝的三浦朋香接著說,她那可愛的聲音,傳進了負責錄音的相馬耳裏。

“其實這棟房子還不只這樣喔,這棟房子會被稱爲鬼屋的真正原因還有別的呢!”

沒問題,麥克風一切正常,毫無雜訊的悅耳聲音傳進了別在三浦朋香頸邊的小型麥克風。

“是什麽啊?”

原瀨京子很害怕似地皺起臉來。不愧是鬼後,她看起來好像是真的覺得心驚膽戰。

“其實在那案子發生後,搬到這房子住的家庭或是相關的人都陸續慘死,或是失蹤呢!”

“真的嗎!”

原瀨京子倒抽了一口氣,她別在連身裙胸口的小型麥克風也鮮活地收錄了這細微的聲音。

表現的恰到好處。相馬在心底如此低喃後,點點頭。

原瀨京子秀麗的臉龐更因爲恐懼而扭曲著。

“京子小姐,聽說有許多女演員對靈異現象都具有強烈的感應能力,京子小姐對這裏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嗎?”

“唔……這……我對這棟房子的氣氛……這……啊……啊……啊……”

當原瀨京子開始要回答些什麽時,忽然收錄到了雜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喂,剛剛那是什麽啊?”

相馬拿下耳機叫著。

“喂,幹嘛啊?”

渡邊這麽說,一邊笑著放下攝影機。

“剛剛有收到怪聲音啦……我看看……啊,是原瀨小姐的麥克風。”

相馬說完,“咦,是我的麥克風嗎?被指名的原瀨京子說著便取下白色連身裙胸口的小型麥可風。

“喂喂……聽得到嗎?”

原瀨京子將手裏的麥克風湊近嘴邊試著音,那聲音非常清晰地傳到了相馬耳裏。

“咦?好像又沒什麽問題……奇怪了……剛剛的確有收到怪聲音啊。”

“相馬,你是不是在作白日夢呀?”

導演大國圭介笑著問,“奇怪的聲音,是哪種聲音啊?”

“唔。像是……那種……從女人喉嚨深處發出來的……”

“什麽女人從喉嚨發出聲音來!相馬,我看你是欲求不滿喔!”

渡邊說完笑了起來,其他的工作人員也一齊發出笑聲。“這麽一說我才想到,相馬你從剛剛就一直盯著朋朋的腿看喔。”

“不是這樣的啦,渡邊,我剛剛真的有聽到怪聲音嘛。”“知道,知道了。好了,卡!”

持續笑個不停的大國圭介這麽說完,相馬又說了句,“怪了。”邊歪著頭。

小惠

早早吃完午飯的大林惠,在面對和室的走廊上坐下來。

雖然說還是一月,不過像這樣在無風的日子裏沐浴在陽光下,就仿佛像是身處於春天般地溫暖。黃色的臘梅在庭院角落盛開著,向小惠所在的走廊這邊傳來陣陣香氣。

好悠閒平靜呀……這裏真的發生過那件恐怖的事嗎?

一邊望著喧鬧不已的攝影小組,小惠發呆地想著,雙手被反綁在床腳上,就這麽被丈夫又打又踢,用美工刀割得片體鱗傷,被折磨長達數小時的妻子……她死去時腦子裏到底是在想些什麽呢?

這時候,原漱京子走近說:“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啊,請坐。”

她爲原瀨京子稍微往左挪動。

“這裏好暖和呢!”

“對呀。”

她望著原瀨京子微笑的側臉,那張臉龐是那麽的美麗,卻同時有股莫名的寂寞和不安,看起來就像是和父母走散的迷路孩子。

“那個…京子小姐?”

“嗯?”

原瀨京子秀麗的臉龐轉向小惠,小惠望著她那對隱含憂愁的大眼睛,問了一個她一直以來始終想不通的問題。

“京子小姐演出過很多恐怖片,是不是有什麽……唔……是不是有什麽特殊原因讓你只演恐怖片呢?”

“特殊原因?……這怎麽說呢?”

原瀨京子凝視著庭院一點,再三思考後回答:“……雖然公司方面或許是基於你說的某種原因……可是我本身沒什麽特別原因……”

“那除了恐怖片之外,京子小姐也可以演其他種類的電影羅?”

“當然呀……我是無所謂啦……我也想試試演出普通的電影,也想試試看電視劇或喜劇之類的……可是我……接不到這樣的工作啊,每次找上門的都是恐怖片……不知不覺中,自己也就變成了鬼後……”

原瀨京予以些許落寞的口吻說,小惠這才發現自己多嘴了。

原來如此呀,原瀨京子對自己被稱爲鬼後這一點是覺得百般無奈的呀。

“唔……京子小姐……是我多嘴了……真是抱歉。”

小惠低下頭。“啊,沒關係啦!我一點都不在意呀。”原瀨京子說著溫柔地露出微笑。“啊,這些護身符的數量真是不得了呢。”

似乎是爲了要改變話題,原瀨京子拿起小惠放在走廊上的手機。就像原瀨京子所說的,小惠的手機上挂著無數個護身符。護身符的數量之多,幾乎讓懸挂著的護身符看起來似乎比手機重量還要來得重。

“……小惠在收集護身符呀?”

原瀨京子輪流凝視著小惠及護身符,仿佛像是小惠的姐姐般地笑了。“挂這麽多,不重嗎?”“我很喜歡護身符,重是重啦,還有點麻煩……不過這樣我就可以隨時知道這些護身符在哪里,所以也沒關係啦!”

“可是,等等喔……這是保佑什麽的……”

原瀨京子向小惠指出手機上護身符的其中之一。那是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純粹抱著好玩的心態從水天宮求來的“祈求安産”護身符。

“啊……那個?……啊,對了,那個就送給京子小姐吧!”

小惠邊說邊將粉紅色的“祈求安産”護身符從手機上取下,遞給了京子。

“給我?”

“嗯。”

“可是……爲什麽?”

“京子小姐……現在有了吧?”

小惠盯著原瀨京子的小腹低聲說。

“嗯。可是……你……怎麽會知道的呢?”

“從京子小姐的行爲舉止,大概能夠感覺出來……”

那並不是無中生有的,來到外景現場的原瀨京子——可能是在下意識間——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小惠剛開始以爲她是肚子痛,但是,那種溫柔地以手輕撫著腹部的動作,讓她明白並不是這麽一回事。

此時,和工作人員一起用餐的三浦朋香呼喚小惠:“小惠,不好意思,我的指甲油掉了,可不可以麻煩你一下?”

“好,我馬上過去。”

小惠如此回答,邊站起身。“小惠,謝謝你的護身符。”原瀨京子說完露出笑容。這一次,她的笑容看來就沒有那麽地落寞了。

小惠補完三浦朋香剝落的指甲油後,便坐在工作人員之間喝咖啡。原瀨京子還坐在走廊上曬太陽。

原瀨京子茫然地凝視遠方,又撫摸著小腹,已經幾個月了呀?如果是個女孩子的話,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寶寶吧。

就在此時。

啊。小惠在心底低聲驚叫。

她看見坐在走廊上的原瀨京子後方——屋裏的廚房那站著一個女人。

……咦?是誰?

她在心中低喃,邊環視四周。但是,別說是原瀨京子了,就連身旁的工作人員也都沒有任何人察覺廚房那女人的存在。

……是誰?……那個人到底是誰?

是攝影的工作人員?不對,今天的攝影工作人員裏,應該沒有這樣的女人呀!這麽說來……

……是誰?她在那裏做什麽呢?

站在廚房裏的女人,穿著和原瀨京子極爲相似的白色連身裙,以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在砧板上切菜,用筷子在冒著熱氣的鍋子裏攪拌,並且在餐桌上擺上食具和調味料。

以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

是的,女人看起來像是從很久以前就住在這屋子裏了,簡直……簡直就像這裏的女主人。

但是……她聽說這屋子幾年前就一直沒住人了,那麽,這到底是……?

在小惠愕然觀望之間,有個小男孩從走廊走進廚房,小男孩像是把整個身子都貼在那女人身上般的,使勁摟住女人的腰。……怎麽連小男孩都……這到底是……?

小男孩撒嬌似地仰望女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女人對他的話報以微笑。是的,就在原瀨京子的正後方,女人和小男孩正談笑風生。即便是如此……咦?……京子小姐,你沒聽見嗎?……

你怎麽會沒聽見呢?

此時——小男孩察覺到庭院裏小惠的視線。

小男孩停止動作,他那一雙幾乎被黑色瞳孔占滿的大眼睛持續回瞪著小惠,然後……他的臉龐仿佛扭曲似地笑了。

“啊。”在那一刹那,她停止了呼吸,一股強烈的尿意使她的小腹發麻。

……會不會……會不會,那女人和小男孩就是之前這個屋子的……

小惠大口深呼吸後,拼命張開發顫的嘴巴。接著,她以喘息似的聲音叫著身旁和圭介談笑的錄音師相馬:“喂,相馬……”

“什麽事呀?小惠。”相馬以笑臉轉向她。

“那個女人……是誰呀?”小惠以發抖的手指指向廚房。

然而……那裏已經不見女人或是小男孩的蹤影。不論是剛剛應該還在瓦斯爐上冒著熱氣的鍋子、剛剛應該還在砧板上的蔬菜,還是剛剛應該還排列在餐桌上的食具和調味料全都消失了。

“什麽女人?小惠,你在說什麽呀?那不就是原瀨小姐嗎?”

相馬吃驚的聲音,傳進了茫然的小惠耳中。

俊雄

俊雄記憶中的媽媽總是穿著白衣服。是的,即使現在閉上眼睛,眼前也會浮現出媽媽穿著白衣服的樣子。

“媽媽爲什麽都穿白衣服呢?”

很久很久以前——俊雄曾經這麽問過媽媽。媽媽聽了便說:“你不要告訴爸爸喔……”接著考慮了一陣子後才又說:“……以前媽媽喜歡的男生,曾經讚美過媽媽很適合穿白色的衣服呢。”然後有點害羞地笑了。

俊雄到底是多久以前對媽媽提出這樣的問題呢?……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甚至久到讓人記不得是什麽時候了。

小惠

結束錄影的工作人員在路燈的光線下,以熟練的手法將器材搬進箱型車內,小惠吐著白色的氣息,望著他們工作。

她無意間看了看手錶,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半了。比預期得還晚呀!她茫然地這麽想。

回到電視臺後,小惠還有很多不得不處理的工作。只要一想到這,她就覺得自己快不行了。

“多虧大家這麽拼,結果卻只拍到相馬那場騷動而已啊。”

她聽見渡邊對相馬說話的聲音。“還不知道喔,渡邊拍到的畫面裏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麽啊。”

“什麽都沒拍到啦!”

箱型車另一側的黑暗之中,三浦朋香正把手機靠著耳朵。

“啊,阿典?我現在外景才剛結束……阿典,你現在在哪呀?我現在還在練馬。我想可能會晚點兒才到,不過等一下就要坐車直接回去了,大概還要一個鐘頭左右……咦?你聽得到嗎?喂喂?咦?喂喂喂?阿典?阿典?”

那個“阿典”應該是今天早上化妝時,三浦朋香提起的那個比自己大九歲的男友吧!小惠想起那時候她還說每天晚上都會聽見牆壁傳出怪聲,所以怕得不敢一個人待在那個房裏。

“天氣變冷了呢!”

不知何時站到小惠身旁的圭介說。

“嗯。”

小惠沒有看圭介的臉,只是輕聲頷首。

缺了一角的銀白色月亮在晴朗的夜空中閃耀著光芒,四周充塞著冬夜寒冷的空氣,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由濕滑的地面升起,光這麽站了一會兒身體便開始微微發顫。

“真是有點讓人泄氣呢。”

圭介俯視著小惠笑了。“我原先以爲這棟‘遭咒之屋’會更恐怖一點的…”.”小惠原本想告訴圭介午餐時廚房裏出現的那個白衣女人,以及摟著女人的腰,緊跟著她下放的小男孩。然而,她最後也只回了句“是呀”,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她覺得仿佛一將此事說出口,那個女人及小男孩就不再是自己的錯覺,而是當時真的存在於屋裏一般。

“等一下回台裏還有工作耶……真是受不了。”

“是啊。”

“早知道當個不用加班的公務員就好了。”

“你根本就不適合當公務員嘛。”

“是嗎?我自己倒覺得蠻合適的。”

當圭介這麽笑著說時,小惠發現把小置物袋忘在屋子裏了。

“啊,我有東西忘了拿了。”

“什麽啊,門都鎖上了耶。”

從袋子裏取出鑰匙的圭介露出微笑。

“抱歉抱歉,我馬上回來。”

“快一點喔。”

她聽著圭介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跑進才剛步出的屋子裏。

她一口氣跑上樓梯中間的直角轉彎處,接著走到門開啓著的那個房間前停下來。那間房裏——聽說過去曾有妻子被丈夫綁起來,又罵又踢又打,被美工刀割得遍體鱗傷後被殘忍的殺害,最後還被包在垃圾袋中,棄置於天花板夾層裏的那間房間。

燈被關掉的房裏一片漆黑。然而,借著從窗戶射進的月光,她看見自己的小置物袋就放在窗邊的桌上。

她毅然決然地進入房間,故意不看那塊原本在地板上的污痕,逕自朝小置物袋邁進。她伸出手想拿了袋子就出去時……小惠停下了腳步。

……有什麽東西。

在黑暗之中有什麽東西。

在黑暗之中有什麽——非常恐怖的東西——盯著我的背。

“千萬別回頭。”

心底某處傳出聲音命令著小惠。

“什麽都別看。”

“不要看。”

“不要看。”

但是……小惠還是回過頭去。

圭介

小惠回到屋裏去拿忘記的東西後,圭介也尾隨在後地進入玄關。他漫無目的的環視屋內,然後他發現有本咖啡色的剪貼簿被人隨意扔在鞋櫃上,他於是伸出手去。

……咦?這是誰忘在這的呀?

圭介這麽想著,邊將那本邊角都已經被磨圓的老舊剪貼簿就著月光翻閱了起來。看來必定被翻開過無數次的剪貼簿中,寫滿了幼稚拙劣的文字,還畫有幾幅技巧很差的圖畫,另外到處貼著相片拼貼。

……是什麽啊?

覺得興趣索然的圭介,視線在無意間投向其中一頁。

其上亦裸地記載著某個年輕女人對同班男同學的傾慕之情。

“……今天又跟小林四日相對,就像心臟快要裂開似的心勸不已;魚在我腦袋裏游泳……今天,小林沒來學校,因爲擔心所以拿著登記在班級名簿上的住址,去他的公寓查看,雖買了花束,但實在不敢去敲小林家的門,就這樣站在小林家的窗戶外面好幾個小時,好幾個小時,祈禱他的病能夠痊愈……今天,坐在前面的小林回過頭問“對不起、川又同學,可以借我一根自動鉛筆筆芯嗎?”因太過突然讓我嚇一大跳,驚慌失措的只是點點頭,無法自如的跟小林說到話……在他常去的書店等待,如所預料的,小林跟北野一起來了。我也如往常一樣,買了許多本小林翻閱過的書……”

除了“小林”的相片之外,剪貼簿裏還貼著好幾張年輕女人的相片。那是個感覺陰沈又內向的女人,似乎就是這本剪貼簿的主人。不論哪張相片,女人都穿著白衣服。

“喂,小惠,快點啦。”

圭介擡起頭來,對著到二樓去拿遺忘物品的小惠叫道。接著,視線又再次回到剪貼簿上。

“……綠川真奈美那個女人,絕對不能原諒。那個女人怎麽可以對我的小林伸出魔爪?……今天,小林跟綠川真奈美走在一起。我感到焦躁不安,好像就要發瘋了,一整天,什麽事都沒辦法做……

在班級聯誼的中途,在我去廁所的時候,小林跟綠川真奈美就離開?……今天終於拿到小林公寓的大門鑰匙了,因爲它剛好掉到小林所坐的椅子下……用那把撿到的鑰匙,第一次潛入小林的家……

今天也潛入小林的家,第一次睡小林的床。被小林的氣味所包圍,我感到相當的幸福……如往常一樣,躲在小林家的床底下,小林跟綠川真奈美竟一起回來。倆人並沒有發現我藏在下面,然後就在我上面赤裸著身體做愛。屋子裏回蕩著綠川真奈美淫蕩的喘息聲,我覺得自己快要因爲嫉妒而發狂……昨晚,小林不知道我在下面而自慰著。聽著在頭頂上傳來床墊彈簧發出吱吱的聲音,我感覺得到小林現在一定在想著我。想像我赤裸的身軀及淫蕩的聲音……”

什麽女人呀!這樣不就和惡劣的變態跟蹤狂沒兩樣嗎!

圭介將手上的剪貼簿丟到鞋櫃上。然後,像是碰到什麽髒東西似地輕拍雙手。在那一瞬間,他看見剪貼簿封底寫著“伽椰子”幾個字。

伽椰子——然而,圭介還不知道那個女人之後會爲自己帶來多麽恐怖的經歷。

“喂,小惠,還沒好喔!”

圭介對著人在二樓的小惠叫道。

小惠

“千萬別回頭。”

“別看,不要看。”

但是,小惠還是回過頭去。然後,她看見了那塊污痕,“啊。”她不由得出聲。

之前那塊污痕的所在之處——出現了像是黑色水窪般的東西。

雖然沒有風,在木質地板上出現的水窪表面卻微微地搖曳波動著。水窪四周的地板上,殘留著以指甲抓出的刮痕。

“快離開這個房間。”

心底某處傳出聲音命令著小惠。

“快出去。”

“快。”

然而,小惠的視線卻無法從那個水窪移開。不僅如此,她還在水窪上方彎下身去,仿佛受到迷惑般地持續盯著水面。

此時,樓下傳來圭介的聲音:”喂,小惠,快點啦。”

她猛然回神,就在她想回答而挺起身子來的同時,梳子從手上的置物袋中滑落,撲通一聲掉到水窪中。

“啊。”小惠低聲呻吟。

她凝視著水窪中的梳子一會兒,然後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去想把梳子撿起來。她的指間即將碰觸到梳子,就在那一刹那——她的手腕不知被誰抓住,猛往水窪中拖去。

“啊!”

她慌張地想抽回手,但是,她做不到,她的手腕不知被誰緊緊地抓住,用一股比小惠還要強大的力道把她往水窪裏拖。“不……不要……不要……”

小惠的右手腕被緩緩地拖下水去,轉眼間水面就快要到手肘附近了。她感到被緊緊抓住的手腕正在發疼。

“不要……不要……不要……”

小惠簡直像是在拔田裏的蘿蔔似地,使盡渾身力氣拉扯著自己的右手。忽然間那股像是有只手握住自己手腕的觸感消失了,她的手腕因此得以從水窪中抽出。小惠由於反作用力一股腦地跌坐在地板上。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小惠喘息著,一邊望向自己纖細的右手,白晰的肌膚上留著不知道是誰的清晰指痕,之前戴在手上的手鐲已經不見了。小惠由於強烈的恐懼感而全身顫抖。

……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此時,圭介的聲音又從樓下傳來:“喂,小惠,還沒好喔。”我……馬上就下去。小惠雖然想要如此回答,卻發不出聲音來。

她的雙腿膝蓋完全無法使力。即使如此,小惠還是盡力站了起來。然後,像個老婦人般地拖著虛弱的步伐,搖搖晃晃地步出房間。

在這已經沒有任何人在的房中,卻響起孩子的笑聲及腳步聲。

圭介

回到電視臺時,已經是深夜了。圭介和其他要回家的工作人員道別後,就決定到化妝間去看看。

在從外景地點回來的車上,小惠一直沈默不語。雖然她本來就不是個聒噪的人,不過她今晚心事重重的模樣一直讓他很擔心。他敲門後邊知會道:“喂,小惠,我進來羅。”便打開化妝間的門。

圭介的女友站在一整排的假髮前,仔細地梳理著那些假髮。

“你就別弄了,快回去了啦。”

“嗯……可是還有一堆事情沒處理完呀。”

不知是否是他多心了,他覺得擡起頭來如此回答的小惠,臉色看來好蒼白。

“小惠,你是不是不舒服呀?你從中午開始就一直沒精打采的……是不是感冒了啊?”

“沒有啊……我不要緊。”

“真的不要緊?”

他這麽說著一邊撥開小惠前額的頭髮,輕輕地將手貼在她的額頭上。小惠的額頭冷冰冰地瞬間吸收了圭介的熱度。“好像……沒有發燒。”

“嗯,謝謝……圭介你還不回去呀?”

是的,當周遭沒有人時,小惠就會叫他圭介。

“啊……我想先檢查一下今天拍的部分。”

“是嗎?辛苦你了,加油喔!”

“你也是。”

他這麽說著便挨近小惠,輕輕地抱住她纖細的身軀,並且吻上她的唇。小惠纖酸的掌心靜靜地摩擦著圭介的背部。

“下次,要不要一起去旅行呀?”

“……到哪去?”

小惠以水汪汪的雙眼凝視著圭介問著,她濕濡的嘴唇反射著光芒。

“對喔……要到哪去好呢?”

“……印度……好嗎?”

“印度?”

“嗯……我想去孟買看看。”

“……你呀,果然是個怪人。”

圭介說著露出笑容。“那我就在熒幕監控室裏,你要回去的時候,記得過來打聲招呼喔。”圭介說完便離開小惠身邊。

熒幕中放映的是今天在那棟房子裏拍到的影像。圭介坐在熒幕前打起盹來。在一片寂靜的熒幕監控室中,僅回蕩著錄影機的聲音。

“京子小姐,其實這棟房子還不只這樣喔。這棟房子會被稱爲鬼屋的真正原因還有別的呢。”

“是什麽啊?”

“其實在那案子發生後,搬到這房子住的家庭或是相關的人都陸續慘死,或是失蹤呢。”“真的啊!”

“京子小姐,聽說有許多女演員對靈異現象都具有強烈的感應能力,京子小姐對這裏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嗎?”

“唔……這……我對這棟房子的氣氛……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喂,剛剛那是什麽啊?”

“喂,幹嘛啊?”

“剛剛有收到怪聲音啦……我看看……啊,是原瀨小姐的麥克風。”

“咦,是我的麥克風嗎?”

原瀨京子這麽說著回過頭來,但是——那並不是原瀨京子。

是的,與三浦朋香一起站在呈直角轉彎的樓梯間上的並不是鬼後——原瀨京子,而是另一個披散著黑色長髮的女人——那是個穿著白色連身裙,滿臉怨恨的女人。而且,女人的腳邊還有個肌膚摻白的亦裸小男孩,摟著女人的腰部站在那。

穿著白色連身裙的女人始終凝視著熒幕這一頭的圭介,接著……扭曲著面孔露出笑容。

然而,由於疲勞而陷入沈睡的圭介,並沒有察覺女人凝望著自己的視線。

小惠

小惠坐在化妝間的鏡前,確認下一件工作中所使用的腳本。

她已經盡可能地把工作處理完了。其實她現在就可以回家去了,不過今晚總覺得不想回到自己的公寓去。

她明白自己不想回去的原因。因爲,她害怕獨處。

她輕撫著右手腕。她被猛拖進出現在那房子地板上的水窪時,右手腕所感受到的那股強勁拉力的觸感,直到現在都還深刻地殘留在肌膚上。是的,那並不是什麽錯覺。證據就是她之前戴在右手的手鐲——那是去年耶誕節,圭介送給她的蒂芬妮手鐲——已經不在手腕上了。

小惠輕舔了下唇。一閉上眼睛,從那房子廚房裏緊盯著自己的那個肌膚異常蒼白的小男孩臉龐又在腦海中浮現。

……今天晚上就好了,不知道圭介願不願意來我家住呢?

當小惠這麽想時,背後傳來“啪沙”一聲。

她心頭一驚地回過頭去。排在鏡前的其中一頂假髮掉到地板上去了。

“別自己嚇自己了。”

她自言自語地起身,從地板上將假髮撿起來。

“咦?”

在那一刹那,她仿佛結凍似地全身僵硬。

這項假髮的發色漆黑,長度又特別長.這化妝間裏應該沒有這樣的假髮才對呀。

“……怎麽會這樣?”

她下意識地呢喃,並且環視室內,她看向入口處的門,牆壁、天花板……接著,小惠發現——地板上有個幾近黑色的污痕。

她的呼吸停止,心臟狂跳不已。

那看起來好像那棟鬼屋裏的污痕,不,不是好像,那——根本就是那棟鬼屋裏的污痕,在那片污痕周遭的地板上,殘留著許許多多以指甲抓出的刮痕。當然,那邊的地板上直到剛才都還沒有那污痕的存在。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此時——小惠手中的假髮動了。

她立刻將假髮扔出去,假髮被小惠抛開後+正好“啪沙”一聲地落到污痕的正上方。落在污痕上方的假髮簡直像是具有生命般的,沙沙作響地蠕動著。

“不……不……不……”

她不禁往後退,就在這一瞬間小惠見到了那女人。

是的,小惠看到了,她見到那個女人被雙手反綁在床腳邊坐在地板上,全身流淌著鮮血精疲力竭而死的樣子。她見到那個女人穿著被血染紅的連身裙,臀部下方形成了一塊變成幾近黑色的血迹。她見到那個女人使盡最後的力氣,以被綁起的雙手手指在地板上抓扒。

不,她並不是親眼實際目睹,只是在那一瞬間,簡直就像是小惠親眼看見過似的——仿佛如今正在眼前上演似的——那些鮮活強烈的景象猶如閃光燈一般在小惠的腦海中躍動著。

“不……不要……不要……”

小惠雙腳無力地癱坐在地板上。

在化妝間地板上形成的污痕不知不覺間轉變成幾近黑色的血泊,在那血泊中,飽含血液的假髮從地板緩緩升起。

“啊啊……不要……不要……”

假髮持續從地板上升起……終於,一張滿臉是血的女人臉孔,彷佛從污濁的沼澤底下浮現似地從血泊中出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人發出像是用喉嚨深處嗚叫的詭異聲音,一邊以從狹小洞穴裏爬出的姿勢由地板的血泊中爬出來。

“不要……別過來……不要……不要……”

從血泊中現身的女人手腳著地地爬著,簡直像只大蜥蜴般地緩緩逼近在地板上不斷後退的小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人沾滿鮮血的手臂伸向小惠。

“不要……別過來……不要啊!”

只見女人黏膩長髮纏繞在脖子四周,額頭上的傷口縱向裂開,空洞的雙眼亦紅充血,腫脹的嘴唇一端汩汩溢出的鮮血,順著下巴滴落至地板。

她看起來已經完全不像個人類了,妖怪,是的,她是個妖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不要!”

小惠發出淒厲的慘叫,持續往後退。但是,她已經無路可逃了。

就在下一瞬間,女人沾滿鮮血的手緊攫住小惠的球鞋後,以強大的力量往自己那邊拖去。

“……不要!……不要!”

不斷瘋狂尖叫的小惠,看見流淌著鮮紅血液的女人臉龐扭曲著,仿佛對她咧嘴而笑。

派克貝古夫人自蘇格蘭返回英國途中,在一個名叫可卡麥司的城鎮因重病而病倒。那是在她留下家中的丈夫及三名幼子,獨自旅行的途中所發生的事。

當天早上,在派克貝古夫人出門的這段期間,受託負責照顧孩子的婦女一走進孩子的臥房時,年幼的孩子便七嘴八舌說:“媽媽來了!媽媽來了!”並且一刻都靜不下來。

那位婦女心想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爲還要好一陣子才到夫人預訂返家的日期。但是,孩子們卻堅持道:“媽媽真的來了喔,她剛剛真的有來過喔!”壓根聽不進那位婦女的話。

負責照顧孩子的婦女依規定必須詳細記下日記,以便日後交給派克貝古夫人過目。所以,那位婦女便仔細地將孩子們的話記錄了下來。

同一天早晨——派克貝古夫人在可卡麥司過世了,她對枕邊的醫師及護士說:“我只想再看孩子們一眼,這樣寧可以安心到另一個世界去呀。”話剛說完,便咽了氣。醫師爲夫人測量脈搏後,確認了夫人的死訊。

然而,就在醫師宣佈夫人死訊的十分鐘後,應已死亡的夫人卻忽然睜開雙眼,接著,她微笑地說:“我剛剛去見過孩子們了,這樣子我就可以安心啓程到天堂去了。”她話說完,這次便嘴角含笑地真的斷了氣。夫人當時的情況被護士詳細地紀錄了下來。

之後,當派克貝古夫人的丈夫將在家照顧孩子的婦女日記,與照顧妻子的護士紀錄兩相對照。

一看,這才驚訝地發現——醫師第一次宣告妻子死亡的時間,與妻子出現在孩子面前的時間幾乎一模一樣。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5:24

派克貝古夫人臨死前,真的去見過了自己心愛的孩子嗎?

這是一七八九年,法國大革命爆發那年在英國所發生的故事。

伽椰子

俊雄上小學的第二天,當我正在準備晚餐時,從學校回家的俊雄摟著我的腰說:“媽媽,我有個東西好想好想要耶。”

“什麽呀?”

“小貓啊,很可愛耶。”

俊雄雙眼直發亮地這麽說完,就立刻拉著我的手到附近的寵物店去。

“你看!就是那些小貓啊。”

俊雄所指的寵物店櫥窗中,各有一隻小白貓和小黑貓正互相追逐著彼此的尾巴嬉戲。

在那一瞬間,我仿佛陷入了某種時光倒流的錯覺。茌櫥窗中嬉戲的那只小黑貓,簡直就和我的,“小黑”小時候時沒兩樣。

“媽媽,好不好嘛……可不可以買只小貓給我啊?”

俊雄撒嬌時總習慣摟住我的腰,他拼命地如此央求著,於是我微笑著說:“如果你可以好好照顧它的話,就買給你。”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的,我保證!”

“好吧,那就當作是慶祝俊雄上小學的禮物,買給你吧。”

“真的!真的真的!”

俊雄欣喜若狂,可是,其實我比他還要高興,因爲,我的“小黑”回來了。

“媽媽,你覺得白貓和黑貓哪個好呀?是白的可愛,還是黑的比較可愛啊?”

“黑的比較可愛呀。”

我如此斷言。

“是嗎?”

“當然,一定是黑的比較可愛嘛!買黑的,就買那只黑的小貓。”

“嗯,那就買黑的羅。”

就這樣,小黑貓又再度回到了我身邊。討厭動物的丈夫看見俊雄緊抱著只小黑貓回來,雖然稍微顯露出厭惡的表情;但是,他並沒有多抱怨些什麽。

俊雄將小黑貓取名爲“小瑪”,然後就像我過去疼愛“小黑”般地疼愛著“小瑪”。

千春

千春大概是在剛過完年,新學期開始沒多久那時得知“遭咒之屋”的事。

某晚,當她一如往常地在自己的房裏對著藍色的麥金塔電腦,享受網路漫遊的樂趣時,偶然間得知“遭咒之屋”的存在。

千春所開啓的網站充塞著那棟“遭咒之屋”的豐富資訊。

距今十幾年前在那屋裏,被丈夫殘忍地殺害後,又被塞進垃圾袋棄置於天花板夾層的女人……在那棟屋子玄關發現到的小學老師屍體……行蹤成謎的六歲小男孩……下顎遭撕裂拔除,呈現瀕死狀態回到那屋子去的女中學生……在那棟屋子天花板夾層中發現到的夫婦屍體……在那棟屋裏發現到的橫死的老婆婆屍體……在那棟屋子玄關口,屍體交疊而死的兩名刑警……在那棟屋裏被類似美工刀的兇器割得體無完膚而死的前任女刑警,以及遭厚刃菜刀刺背而死的年輕刑警……橫死的屍體仍然是雙雙在天花板上被發現的小學女教師,及其擔任家庭照護義工的女性友人……曾住過那棟屋子的許許多鄉失蹤人口……甚至還有尋求恐怖刺激而造訪那棟屋子,就此失蹤的三個女高中生……

若網站上的資訊都是千真萬確的話,那裏確實就是一棟“遭咒之屋”沒錯。網站站主作出這樣的結論:“盤據於那棟屋裏的恐怖詛咒,源自於最先在那屋裏被殺的女人一一佐伯伽椰子作祟,而這股咒怨也正持續地增強之中”。

網站中甚至還細心地記載著那棟“遭咒之屋”的地址。

——東京都練馬區壽町四之八之五號。

那地方就在千春的學校——都立光之丘高中附近而已。

千春忽然想起不久前聽同班同學說的一個小道消息。

據說幾年前,千春同校的三個女高中生從校外教學旅行回來後,抱著好玩的心態造訪那棟屋子,三人就這樣從此音訊全無。那會不會不只是個八卦,而是確有其事……

此時,千春忽然感覺有一道視線。

有個,什麽。

後面,有個什麽東西。

後面有個什麽東西站在那裏,盯著我的背。

“是誰?”

千春說著回過頭去。

然而,那裏當然沒有任何人在。

……我真是的,幹嘛這樣疑神疑鬼的呢?什麽“遭咒之屋”,那一定是騙人的,不是嗎?一定是有人覺得好玩,想開開惡劣的玩笑,所以才會架起這麽一個騙人的網站,不是嗎?

千春想關閉網站,因爲她想起今天還有數學作業要做。

“唉……不做功課不行了……如果到時候說忘記寫的話,不知道又會被伊藤那傢夥怎麽念了呢。”

千春自言自語地移動畫面上的游標,想點選“關機”。

但是,她卻沒辦法關閉畫面。什麽“遭咒之屋”,一定只是唬人的花招罷了。即使這麽想,千春的雙眼依舊無法從電腦畫面上移開。

她點擊著滑鼠,繼續往下看。終於……電腦畫面中出現了頭一個在那棟“遭咒之屋”被殺害的女人相片。那是個黑色長髮披肩,看來感覺陰沈、內向又有點憂

郁的女人——雖然那是張只有上半身的模糊照片,卻可以看得出女人穿著件白色的無袖連身裙。她應該很瘦吧,突出的鎖骨下方形成深深的陰影。

照片下方寫著“佐伯伽椰子(當時二十八歲)”。

……伽椰子?……總覺得是個陰沈,讓人不舒服的女人。

當幹春這麽想的同時,放在電腦旁的手機響起。根據來電鈴聲,她知道來電的是同班同學宏美。

“喂,宏美?”

“啊,千春?你伊藤的作業寫了沒呀?”

“我碰都還沒碰呢。”

“什麽啊,我本來想說千春如果寫完的話可以把答案報給我的。”

“真是抱歉羅。”

她把小巧的手機貼著耳朵,一邊看著電腦畫面上的女人面孔……真是個讓人不舒服的陰沈女人,她應該只有被男人甩的份吧。

千春和宏美交談時又這麽想,並且隨之露出淺淺的一笑。

宏美

“宏美,想不想一塊兒到‘遭咒之屋’去看看呀?”

宏美大概是在剛過完年,新學期開始沒多久那時被千春如此邀約。

“遭咒之屋?”

面對如此唐突的邀約,宏美杏眼圓睜。“那是什麽呀?”

“聽說學校附近有棟房子被人說是‘遭咒之屋’,網站上是這麽寫的。宏美……要不要一起去探險啊?”

好奇心旺盛的幹春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那棟房子……死過什麽人嗎?”

宏美凝視著幹春描繪成新月形狀的細眉,不置可否的反問,因爲她最害怕的就是這方面的事了。

“其實,聽說真的有死過人喔!最先好像是那棟房子的家庭主婦,被丈夫用美工刀割得體無完膚地殺掉呢!”

“……被美工刀割得體無完膚的?”

“對呀,割得體無完膚的……之後住到那棟房子裏的人,一個個不是死掉,就是失蹤耶!而且還不只是五個、十個而已喔……聽說這一切都是頭一個在那房子裏被殺害女人的怨念形成“業障”,累積在那房子裏造成的耶!”

光聽幹春的話,宏美就覺得小腹發涼,寒毛直豎了,她從以前開始就最怕這種恐怖故事了。

“那……千春……那房子在學校附近嗎?”

“是啊,很近耶……宏美,想不想去看看?”

千春以那雙用焦褐色眼線描邊,令人稱羨的大眼睛盯著宏美說。

“可是……我和千春不一樣,其實我最怕這種事了……嗯……不好意思,我想還是算了……”

“什麽嘛,膽小鬼!既然是朋友,你就當和朋友作個伴也不行喔?”

千春這麽說著邊嘟起塗著唇凍的嘴唇,粉紅色的雙頰漲得鼓鼓的。她那滿臉驕縱之氣的臉龐,真是可愛到令人憎恨。也難怪男孩子會稱她爲“光之丘校花”了。

“可是……對不起啦,我還是……不去了。對不起啦,千春……我會怕啦,我對這方面真的是很怕,晚上一定會睡不著覺的……所以,對不起啦。”

“那算了啦!我才不求你了呢。宏美不陪我去的話,我就自己去。”

千春這麽說完便轉過身去背對著宏美,緊接著甩著染過色的明亮長髮離去,她那短到幾乎看得見內褲的學生裙裙擺也隨之飄揚。

耐不住性子以及任性驕縱是千春的壞習慣。

……千春這個人,真是動不動就發脾氣……不過,她真打算一個人到那個屋子去嗎?

宏美凝視著從走廊上離去的千春那雙纖細的腳同時想著,她那包覆於泡泡襪中的雙腳酸得像是隨時都會折斷似的。

然而宏美並沒有發現,自己當下其實已經做出了一個攸關自己性命的重大決定。

千春

千春對於到那棟房子去一探究竟之事一直猶豫不決,最後終於在約十天後的放學途中決定成行。

由於已經事先知道地址了,所以她立刻就發現了目標所在之處。

那棟屋子座落於悠靜的新興住宅區中,四周彌漫著莫名的詭異氣氛。由於屋子看起來似乎已經閒置許久,所以不論是庭院或是建築物本身感覺上都十分荒涼。佈滿青苔的磚造門柱上,挂著一塊寫著“德永”的門牌。

德永?……沒錯,那就是之前住在這屋裏,後來屍體在屋子天花板夾層上被發現的那對夫婦的姓沒錯。

……是不是應該再早幾個鐘頭來比較好呀?

千春在那棟屋子的門口躊躇了一會兒。冬季的白天較短,太陽很早便開始西沈,天空被渲染成一片火紅,歸巢的鳥兒成群飛過。

……怎麽辦呢?

千春不知該如何是好,光是站在這裏,就讓她害怕得全身起雞皮疙瘩了,然而……她卻無法壓抑自己想進屋裏看看的好奇心。

千春佇立在那約莫五分鐘後,終於下定決心推開生銹的鐵制大門。她的雙腳踏在枯萎的雜草上,一邊步向玄關。潮濕的地面上長滿綠色的青苔,玄關四周結滿縱橫交錯的蜘蛛網。

一在玄關前站定,千春爲了鎮定下來大口地深呼吸著。接著,雖然明知沒有必要,她還是按下門邊的電鈴。叮咚——

令人意外的是電鈴竟然還會響。然而,屋裏並沒有人應答。爲求慎重起見,她又按了一次電鈴。

叮咚——

果不其然,屋內仍舊寂靜無聲。

……果然,已經沒人住了呀。

她那塗著淡色指甲油的纖細手指,戰戰兢兢地伸向佈滿塵埃的門把,然後毅然決然地將其轉開。令她訝異的是門竟然沒鎖上。

門吱吱吱地發出悶響後被稍微推了開來,她只把上半身探進屋內環視四周。長期無人居住的房屋內部,彌漫著塵土味及陰冷的氣息。她雖然打開了用手在牆上摸索到的開關,電燈卻沒有亮。

……怎麽辦?

屋子裏黑濛濛的一片,卻也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冬日的夕陽從多年來應該都如此緊閉著的窗簾縫隙間透了進來,爲屋內帶來朦朧的光線。

她進入屋內站在玄關的水泥地上,並將手伸向身後去把門輕輕帶上。她的口中發幹,心臟猛烈地鼓動著,她感到自己穿著泡泡襪的纖細雙腳正在顫抖著。

她舔了舔塗著唇凍的嘴唇後,大大地深呼吸。然後,她等著自己的雙眼適應黑暗。終於……她漸漸能看見屋內的情況了。

腳印?

是的,那是腳印。數年來未曾打掃的走廊蒙著一層厚厚的塵埃,其上殘留著好幾個大小不一的腳印。有些腳印是數度在走廊上來回走動時所留下的。另外,還有些腳印步向一進玄關左側的階梯。

千春又舔了舔嘗起來有唇凍味道的嘴唇。她輕輕擡起頭。玄關上方形成了一個挑高空間,從這可以看見二樓那邊的一扇小窗。

“啊。”

聲音從千春嘴裏逸出。

她在一刹那,仿佛看見小窗那有張人臉。

然而,當她再次望向小窗時,那人影已經消失無蹤了。

……怎麽辦?……怎麽辦?

舉棋不定了好半晌,千春終於下定決心。她知道就算今天就這麽回去,自己明天抑或是後天終究還是會再回來的。她那股“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就是如此強烈。

幹春穿著那雙鞋暖跟磨損的學生黑皮鞋,直接踏上屋內的地板。一進玄關,左手邊就有階梯通往二樓。階梯很陡,中段還成直角轉彎。這一切——就和那個“遭咒之屋”的網站所記載的一樣。根據網站內容,步上階梯後,二樓的某個房間就是那個叫做佐伯伽椰子的女人被丈夫殺害的地方。

她站在階梯下。

“……啊”

幹春霎時間感受到正上方一股懾人的詭異壓力襲來,她不禁爲之瑟縮。

她的心臟劇烈跳動著,甚至連呼吸都有困難。

好想回去。現在,想要立刻飛奔出玄關,沖回自己的家裏去。但是,想親眼看看“遭咒之屋”的強烈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

千春咬緊牙關,扶著牆壁步上坡度又大又陡的階梯。

千春瀏覽的網頁簡直像房屋廣告般地,還刊載著房屋內部簡圖。如那張簡圖所示,她上樓後看見走廊前方有兩扇門。

她知道該往那一扇門去。千春筆直地步向較裏側的那扇門。

她那因涔涔沁出的汗水而濕濡的雙手,輕輕地握住門把。

……好恐怖……好恐布……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她邊這麽想著,邊緩緩地開啓房門。

那是間空蕩蕩的房間,這裏的木質地板上和走廊一樣堆了層厚厚的塵埃,其上還殘留著數道抓痕。其中,還有像是孩童所留下的小腳印,孩童的腳印不知道爲什麽是赤著腳的。

一天最後的細微光線,從拉上的窗簾縫隙射入房中。

在光線之外的地板上,可以看見有塊幾近黑色的圓形污痕、污痕四周留有無數像是以指甲抓出的刮痕。

……啊,就是那塊污痕。

是的,根據網路上的資訊,那塊污痕就是女人被丈夫殘忍地殺害時所形成的血迹,而那些像是抓出來的刮痕則是女人臨死前所留下的爪痕。

千春慢慢擡起臉龐。接著,她凝視著房間角落的壁櫥拉門。據網站所言,那時候在那個壁櫥的天花板上,就放著被殺害後又被塞進塑膠袋的女人屍體。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布……好恐怖……

千春壓抑著高漲的恐懼,踏人房內。她拼命移動著顫抖的雙腳,筆直步向泛黃的壁櫥拉門。就在這個時候——

“來呀。”

她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女人的聲音。同時,壁櫥的另一邊有什麽東西發出”嘎答”一聲。

“呃!”

千春停止呼吸,環視著屋內。一股強烈的尿意麻痹了她的尿道,還有些尿液漏了出來。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可是,必須去確認看看才行。千春在壁櫥前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將手指放在拉門拉手上。她接著心驚膽顫地拉開壁櫥。

壁櫥中什麽都沒有。裏頭隱約飄蕩著一股黴味,眼前只有延伸出去的黑暗空間而已。

……下是什麽都沒有嗎?

千春輕舔著唇。然後,她鼓起勇氣將上半身探入壁櫥查看。她發抖著擡起臉龐。雖然裏面一片漆黑看不太清楚,不過壁櫥上方似乎有一塊天花板被拿掉了。

她再度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接著將手伸進裙子口袋中。那裏放著她從自己家中帶來的打火機。

她緊握口袋中的打火機,又躊躇了一會兒。然後……千春心一橫地點燃打火機。

她戰戰兢兢地伸出手腕。爲了讓長長延伸出的火光能夠照到缺了一塊天花板的那邊去,她將打火機往那方向伸近。就在那裏——

就在那裏有張女人的臉孔。

宏美

她打開玄關大門,邊說:“我回來了,”邊脫鞋。

“回來啦。”

她聽見母親在廚房那所發出的聲音。宏美抽出插在信箱裏的晚報,手拿著報紙直接走向自己位於二樓的房間。

宏美此時忽然想起,千春說過今天要到那棟“遭咒之屋”去看看。

……千春她要不要緊呀?我是不是應該陪她一起去比較好啊?

她這麽想著,身著制服直接躺到床上去。雖然內褲全都露出來了,不過反正沒有其他人在也沒關係。她漫不經心地翻閱從信箱中抽出來的報紙。首先看影劇版,接著是社會版。

社會版底下刊載著一則小小的新聞,內容報導有個叫做原瀨京子的女演員發生了車禍。據說原瀨京子雖然只受了輕傷,不過同車的男性卻重傷昏迷。

……原瀨京子?……好像有點印象……啊,對了……以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和千春去看的一部恐怖片就是她演的。是的,那時候嘴裏說“恐怖片很恐怖,所以不想看”的宏美也是被幹春硬拖進電影院裏去的。

……千春這個人總是這樣。

雖然宏美這麽想,然而她對於春卻不曾覺得憎恨或厭煩。幹春她雖然總是以自我爲中心,任性妄爲又強勢易怒,不過卻同時擁有些特點就是讓人無法討厭。宏美很喜歡幹春,因爲和幹春在一起時,她總覺得千春似乎能彌補自己的不足似地讓人覺得好安心。

就在原瀨京子發生意外的報導旁,有一則報導記載著有個二十三歲的女藝人和任職于民間企業的三十二歲男友,被人發現在自家中上吊身亡。雖然現場沒有留下任何遺書,不過據說警方正朝殉情方向偵辦。

然而,巨集美並不認識那個叫做三浦朋香的女藝人。

……千春她真的到那棟屋子去了嗎?

躺在床上邊望著晚報,宏美又這麽想著。

千春

那是,佐伯伽椰子——

從天花板間往這窺視的女人臉孔,淌滿著鮮血。她的額頭有道縱向的裂痕,嘴唇腫脹,充血的雙眼空洞地張開著。那副樣子仿佛她才在幾個鐘頭前被殺害似的。

“咿呀!”

千春發出不成語句的聲音。她感覺到失禁的尿液使股間變得溫暖且潮濕,並且順著大腿內側流下。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全身僵硬的千春呻吟著。

就在那一瞬間,黑色的長髮從天花板縫隙間,邊反射著打火機的光線邊慢慢地垂了下來,接著碰觸到了千春的手腕。女人的頭髮飽含著鮮血。

“不……不要……不要!”

陷入半瘋狂狀態的幹春狂吼著。她沒命似地飛奔出那間房,接著像是滾下樓般地沖下階梯。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來的。當千春回過神時,就已經站在自己家的玄關前了。

“我回來了。”

她邊呢喃著邊踏進房門。屋裏傳來母親的聲音:“回來了呀。”

當她一聽見母親的聲音,不禁熱淚盈眶。這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家,因雙眼盈滿的淚水而變得一片朦朧。

……不要緊、我已經回到自己家裏來了。不要緊,已經不要緊了。

千春失禁的尿液弄濕了棉質泡泡襪。她在玄關將襪子脫掉,筆直朝浴室而非自己的臥房走去。濕掉的內褲讓人感覺很噁心。

她在浴室門前脫得一絲不挂,接著將內褲和泡泡襪放進洗衣間的洗衣機。她踏入浴室,轉開蓮蓬頭。

在高溫的強勁水流洗禮下,千春想起在那棟屋子二樓天花板裏看到的那張女人臉孔。

……那是佐伯伽椰子嗎?

不,這是不可能的。那個叫佐伯伽椰子的女人在那棟屋子裏被殺已經是將近十三年前的事了,就算她的屍體之前曾經躺在那天花板裏,但是也應該在很久以前就被火葬,現在不知道埋在哪個墓地裏了。

……一定是我多心了,我那時候,搞不好……是在作夢。

千春決心要這麽去想。是的,是我多心了。就是因爲我當時心驚膽顫的,所以才會看到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話雖如此,我竟然,會嚇得尿褲子……可惜那件內褲這麽可愛,真是倒楣透頂了。

她讓腦袋保持一片空白,任由強勁的水流沖刷著自己的身體。冰冷的身體沖了一個熱水澡後,舒暢多了。千春邊淋浴,邊照慣例望著浴室大面鏡中自己全身的倒影。……多美的胴體呀。

雖然是自己的身體,她還是這麽覺得。她的雙腳如同棒子般纖細,臀部小巧圓挺形狀優美。腰部則像束緊般地往內縮,側腹部的肋骨隱約可見,不論是兩條胳臂下方或是小腹部沒有一絲一毫的多餘贅肉。

……臉蛋也很可愛是個美女,如果胸部再大一點就十全十美了。

當她想到這時,千春注意到自己的胸口有個葡萄柚大小的粉色瘀痕。

“咦,這是什麽呀?”

她輕輕觸碰瘀痕。

她完全想不起這瘀痕是怎麽來的。

猛然一回神,千春就已經在那棟屋子裏了。那棟屋子一一在那棟“遭咒之屋”裏。

匹周一片昏暗,靜悄悄地沒有半點聲響。

……爲什麽我會在這裏?

千春疑惑地從身旁的扶手探出身去窺探。她看見挑高空間下有個似曾相識的玄關。

此時,千春背後的房門嘎吱作響地開啓。

“呃!”

她不禁倒抽一口氣,全身僵硬。開啓的房門另一頭,就是她應該已經逃離的“那個房間”。佈滿塵埃的地板上殘留著無數腳印,房間角落有個幾近黑色的污痕。壁櫥的拉門還維持著千春傍晚時所拉開時的樣子。

千春想要再次逃離那裏,但是她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般地完全無法動彈。

……我爲什麽會回到這裏來呢?爲什麽?到底是爲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千春的正上方忽然傳出吱吱聲響。

她的全身竄過一陣戰慄。她恐懼地張大雙眼,望著頭頂上的天花板。

悉悉……嗉嗉……悉悉……嗉嗉……那聲音簡直就像是有某種巨大的生物在天花板那頭移動。

悉悉……嗉嗉……悉悉……嗉嗉……

天花板裏的生物持續緩緩地移動,並且慢慢朝壁櫥那去……悉悉……嗉嗉……悉悉……嗉嗉……

“不……不……不……”

她全身因恐懼而凍結,一邊像是囈語般地重復這麽念著,她的胃仿佛被緊勒住般地疼痛。

這個時候,壁櫥中有個不知名的重物落下,傳出“砰”地一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周響起不知是誰從喉嚨深處嗚叫的詭異聲音。接著在下一瞬間,“那個”忽然從漆黑的壁櫥中探出頭來。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春被自己的叫聲驚醒。

她從床上坐起身,環視房內。她猛烈鼓動的心臟幾乎要蹦出喉嚨,全身也都因爲汗水而濕透。

“……真是討厭的夢。”

千春如此呢喃後,爲了更換因汗水而濕濡的內衣及睡衣下了床。

時鐘指標正指著淩晨兩點鍾。她在昏暗中脫掉睡衣,同時脫去內衣。靠在房裏角落的長型更衣鏡反射著自己全裸的身軀。

猛然一看,胸口那塊葡萄柚大小的瘀痕似乎比傍晚時變得更濃了。

“……這瘀痕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千春歪著頭,邊從衣櫃抽屜中取出另一套睡衣及內衣。

宏美

冬天清晨的陽光迎面而來,刺得人幾乎張不開眼睛。所以,宏美這才發現走在前方約二十公尺處,身穿制服的女高中生是千春。

“千春!千春!”

宏美叫道,在逆光中的纖瘦少女回過頭來。雖然臉孔看不太清楚,不過那的確是幹春沒錯,宏美反射性地跑了起來。

“千春,早安!”

“啊,宏美……早安。”

幹春望著宏美的臉龐說。不過,今早的千春看來似乎沒什麽精神。是不是沒睡好呀?她的那雙大眼睛佈滿血絲,腳步看來也不太穩。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了,她的眼睛下方好像還有黑眼圈。

“千春,你看起來……好像沒什麽精神耶。”

宏美與她並肩走著,邊這麽說。

“是嗎?我很好呀。”

“那就好……對了,千春,你昨天有到那棟屋子去嗎?”

“……什麽屋子啊?”

“就是千春自己說的那棟‘遭咒之屋’呀。”

“啊,那個呀。”

“你有去嗎?”

“沒……沒去。”

千春邊壓著險被冷風卷起的裙擺,漠然地說。

“什麽嘛,沒去呀……之前還說一定會去,結果還是怕了吧?”

宏美嘲弄地笑著,千春並沒有答腔。她只是茫然地盯著數公尺前方的人行道,默默地持續向前走。

“啊,對了對了,其實呀,有個好玩的打工機會,千春要不要一起去試試?”

“……打工機會?”

“是呀,是一部電影的臨時演員,怎麽樣,很好玩吧?”

“是嗎?”

她本來以爲好奇心旺盛的千舂會開心得跳起來的,今天早上的千春果然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她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或許是身體不舒服吧。巨集美邊這麽想,邊繼續打工的話題。“我之前不是說過堂哥是從事電影業的嗎?就是他提議說要不要去試試臨時演員的。怎麽樣啊?千春,要下要一起去試試?”

不過,千春似乎沒什麽興致。她只說了句:“這樣啊。”也沒看宏美的臉。她是不是在氣自己昨天沒陪她一起去那棟“遭咒之屋”呀?

“好嘛千春,一起去試試看啦。搞不好還可以遇到哪個明星呀……對了,像我們這麽可愛,也許還會被星探相中……”

“……這樣啊。”

千春呢喃般地就說了這麽句話後,又沈默地繼續往前走。

……千春,到底怎麽了啊?她的生理期應該才剛結束呀。

宏美不得已只好閉上嘴,然後與千春並肩走在上學的路上。

千春

她回到自己的房裏,制服沒換就坐到書桌前。漆黑一片的電腦熒幕,扭曲地映射著幹春的面孔。她茫然地盯著熒幕一會兒後,像往常般地開啓電源。電腦響起“鏘”的一聲後,畫面上出現“welcometoMacOS”的字樣。她聽見電腦啓動時,發出的那種“喀嘰喀嘰”不規則的聲響。

千春盤坐在椅子上,等著畫面上出現海豹寶寶惹人憐愛的影像。

千春房裏的麥金塔電腦,是從事美術設計的叔叔淘汰電腦時,被她接收過來的。雖然聽說現在已經有性能更優良的機種上市,千春卻覺得這台藍色透明外殼的電腦很可愛,也很喜歡。當作桌面使用的海豹寶寶照片是宏美用e!mail寄給她的,她也一樣很喜歡。

然而,啓動後的電腦畫面上,呈現的並不是橫躺在冰上的純白邑海豹寶寶,熒幕上——出現了滿臉是血的女人相片佈滿整個畫面。

“呃!”

她的身子不由得後傾,差點從椅子上跌落。

“啊……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她的頭皮發麻,全身開始微微地發顫。她完全搞不清楚電腦是轉換到哪種系統去了。

那個占滿熒幕,渾身是血的女人坐在床鋪一角,雙腳在木質地板上伸出。她的頭部頹然地低垂著,所以看不見臉孔,身軀瘦弱得幾近病態,另外可以看得出來她穿件白色衣服。

不,已經不是白色的了。女人身上那件原本曾是白色的連身裙,被女人口中溢出的大量鮮血而染紅。

佐伯伽椰子——一定是她沒錯。

“啊哇哇哇哇……咿咿咿咿咿……啊哇哇哇哇……”

千春痙攣般地猛烈顫抖著,一邊握住滑鼠。她將游標移至“關機”,並且加以點選。但是,畫面上的女人並沒有消失。

她還是不斷的點選“關機”圖示,就在此時——

臉龐低垂的女人緩緩擡起頭來,露出那道縱向裂口的額頭、張開的空洞雙眸、黑色長髮黏附在脖子及身體上、腫脹的雙唇流淌著鮮血到下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春房裏回蕩著像是從喉嚨深處嗚叫的詭異聲音,在那一刹那,千春失去了意識,接著從椅子上跌落。

猛然一回神,幹春就已經在那棟屋子裏了。

四周一片昏暗,靜悄悄地沒有半點聲響。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開啓的房門另一頭,就是“那個房間”。蒙塵的地板上佈滿了無數的腳印,房間角落有個幾近黑色的污痕。壁櫥泛黃的拉門依舊敞開著。

……我怎麽會在這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此時,有什麽碰觸到千春的腳。

她大吃一驚地往下看。

從制服短裙露出的雙腳那’,有個肌膚慘白的赤裸小男孩正緊抓著她的腳,並且仰望著千春。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春因爲自己的叫聲而睜開眼睛。

“……我已經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她從床上坐起,抱著頭部。

她只要一入睡,就必定會做那樣的夢。那棟“遭咒之屋”的夢。而且,最後也一定會因爲自己的尖叫聲而猛然驚醒。

她在床上大口喘息,肩頭隨之上下起伏著。她一邊解開睡衣鈕扣,看向乳房之間的胸口處。那個猶如葡萄柚一般大小的瘀痕顔色變得更深,也更爲明顯了。

宏美

宏美和千春正在更衣室裏換上體育服。宏美身旁的千春拖拖拉拉地換著衣服。

“千春,再不快一點,課就要開始了啦。”

宏美環顧四周說道。更農室裏就只剩下宏美和千春兩人。

“嗯……我知道。”

千春以微弱的聲音回答。

這一周以來,幹春越來越沒精神了。她上課時老發呆不做筆記,作業也總是忘了寫。她的臉色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那麽地蒼白,眼睛下方還有黑眼圈。想到這,她之前是那麽細心呵護的指甲油都剝落了,頭髮也亂七八糟的。她本來明明是個很注重外表裝扮的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千春,你幹嘛慢吞吞的啦!”

一股腦地換好衣服的宏美說,千春還沒有褪去襯衫,她緩緩地從下方解開鈕扣。

“嗯……宏美,不好意思,你先去吧。”

“什麽先去……你快點換上衣服啦。”

“別說這麽多了,你先去吧……拜託。”

“好吧,那我先去羅……千春,你快點過來喔。”

她說著步出更衣室。再不快點的話,體育課就要開始了。

她步出走廊正想跑去上課,臨時卻停下了腳步。

奇怪,千春的樣子真的很奇怪。

她躡手躡腳地回到更衣室,然後從置物櫃後方,俏俏地探出臉來看著持續更衣的千春那肩胛骨突出的消瘦背部。千春好像終於把襯衫脫下來了。

……千舂這個人呀,穿的胸罩總是那麽可愛。啊,內褲也是一整套的。

那時候,更衣室牆上的鏡子反射著千春的倒影。

啊——宏美慌忙吞下幾乎脫口而出的叫聲,她屏氣凝神地盯著鏡子。

千春穿著淺黃色胸罩的胸口處,有個像葡萄抽大小般幾近黑色的瘀痕。

……什麽啊,那個瘀痕……真噁心。

宏美別過臉去。

千春胸口的瘀痕看起來簡直就像張人臉。

千春

她開啓麥金塔電腦的電源。雖然她是萬般不願意,但是也無可奈何。

她死盯著熒幕,緊握住出汗的手掌,一邊感到自己的心臟正猛烈跳動著。

……今天會是什麽?今天到底會出現什麽呢?

終於,啓動後的整個電腦熒幕上,出現了一個蒼白小男孩的臉。

她不由得汗毛直豎。

小男孩緊閉著雙唇,幾乎被黑色瞳孔占滿的大眼睛始終凝視著千春。那就是常在夢中緊抓著千春腳部的小男孩。

然而,千春已經不會再昏倒,也不會發出慘叫了。她已經習慣了開電腦時,眼前出現的陌生畫面。

……人類這種生物,原來任何事都是可以習慣的呀。

千春因此瞭解到了這點。

一周前,最先出現在電腦畫面上的是雙手被反綁在床腳上的女人。然而,螢幕上出現的影像每天都不同。熒幕上不但曾有過一個被塞在垃圾袋裏鮮血淋漓的女人,橫躺在一個昏暗場所的影像……也曾出現過一個肌膚;滲白的小男孩佇立于柱子陰暗處的影像……另外還有滿身是血的女人低垂著頭,從那棟“遭咒之屋”的階梯上爬下來……蒼白的小男孩猛然從床底下探出頭來……而且還有那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像是從喉嚨深處嗚叫般的詭異聲音……

不論千春反復讀了多少遍說明書或解說書,都還是無法瞭解到底是誰,又是用何種手段將這些畫面及聲音傳送到千春的電腦裏去的。

但是,這一定是誰——而非什麽鬼魂,是活生生的某人一一對千春開的惡劣玩笑。是的,她情願相信一定是這樣的。

幹春發出深深的歎息,從桌前起身。

說不在意這樣的電腦畫面是騙人的。不過,千春目前有更在意的事。

她拉上窗藤,站在倚靠著牆面的大片更衣鏡前。她一邊凝視著更衣鏡,一邊褪去白色毛衣,接著由上而下地一一解開襯衫鈕扣。邊緣綴有蕾絲的淺黃色胸罩隨之顯露出來。就在這件性感胸罩正中央的上方處一一恰巧位於胸口的那塊瘀痕也隨之出現於鏡中。

“啊!”

雖然明知那裏有塊瘀痕,她還是忍不住將視線轉向別處。然後,她又戰戰兢兢地看向映射於鏡中那塊葡萄柚大小般的瘀痕。

剛開始呈現淡粉色的瘀痕日益轉濃,如今已變成了暗紅色,可是,她擔心的還不只這個。是的,她真正擔心的,真正覺得噁心的是——那塊污痕看起來仿佛人臉一般。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從瘀痕中浮現的人臉越發清晰。

剛開始浮現出的陰影讓瘀痕看來像是月球表面,樣子並不清楚。但是每過一天,那裏就陸續出現眼睛、鼻子和嘴巴……如今瘀痕中已清楚浮現出女人的臉孔。

是的。女人的臉孔——那個以前在“遭咒之屋”被丈夫殺害後,被塞進垃圾袋並且棄置於天花板夾層中的女人臉孔。

千春崩潰似地跌坐到地板上。

到底應該怎麽辦才好呢?

當千春察覺時,自己正步下那棟屋子的階梯。中途呈直角轉彎的那個階梯。她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到達玄關,接著擡頭望向那間有扇小窗的房間——那間據說有個女人被丈夫殘忍地殺害的房間。

此時二樓傳來“砰”地一聲,像是某種巨大物體落地般的聲響。她不禁朝階梯方向望去。

來了——

有什麽東西來了。

從昏暗的階梯上方,可以聽見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像是濕濡的塑膠袋在地板上拖動的聲音。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來了?到底是什麽來了?

由於階梯中段呈直角轉彎,所以看不見什麽東西下樓來了。不過,感覺上似乎是某種皮膚濕滑的生物——譬如說是巨大的山椒魚、又或者是大到讓人難以置信的蛞蝓之類的東西一一正爬下樓來。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千春屏息凝視著階梯。接著,她眼見讓人無法置信的東西爬下樓來。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春被自己的叫聲驚醒,

她激烈喘息著,一邊從床上坐起身。

……又是那個夢。

她用指甲拭去額頭冒出的汗水,然後……以顫抖的手指解開睡衣鈕扣。

她提心吊膽地垂下視線,望向胸口的瘀痕。

汗水淋漓的嬌小乳房間,那張更爲鮮明浮現出的女人臉孔映入她的眼簾。瘀痕中的女人仿佛吊著雙眼仰望千春,一邊詭異地獰笑著。

宏美

看到穿著制服步出玄關的千春,宏美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早安……宏美……不好意思,還讓你等。”

千春以微弱到幾乎要消失的聲音說,她那張臉簡直像跑完四十二公里的馬拉松選手般地消瘦憔悴。

“……早安……呃……千春……你不要緊吧?”

“嗯。”

千春以空洞的眼神望著宏美,微微頷首。

宏美開始後悔勉強找幹春去打工,擔任今天電影的臨時演員。

“……呃……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的話,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謝謝你……可是……我真的不要緊啦。”

千春虛弱地微笑。她眼底的黑眼圈,比宏美昨天見到她時更嚴重了。

“那就好……”

宏美這麽說,一邊和千春並肩走向車站。

“宏美……今天的外景,鬼後原瀨京子也會來,對吧?”

千春強裝開朗地說。

“嗯,堂哥說過他會來喔。”

“電視不是說她不久前才出車禍,不知道現在好一點了沒,”“電視上說和她同車的男人受了重傷,不過原瀨京子本身好像很快就出院了喔。”

“我從以前就是她的影迷……可以見到原瀨京子的話,就夠讓我開心的了。”

“一定見得到的啦……我會拜託堂哥幫你要原瀨京子的簽名的。”

“謝謝你,宏美。”

宏美握住千春的手。幹春瘦弱的手仿佛失去生命的人一般冰冷。

她們和其他幾個擔任臨時演員的女高中生一起聽了副導簡單的說明後,便在外景巴士中等候出場。巨集美身旁的千春,靠在宏美的肩頭上睡著了。

她一定很累吧。千春一在外景巴士的座位上坐下後,就立刻開始呼呼大睡。

宏美漫無目的地眺望著窗外。

從外景巴士車窗可以看見一棟有點肮髒的灰色大樓。

那是棟已經廢棄多年的大樓,一樓和二樓的窗戶幾乎都破損了。攝影小組目前就在那棟大樓的地下室,拍攝原瀨京子所主演的恐怖片。

“……啊,不要啊,別過來。”

忽然間,靠在宏美肩上的千春喘息著,巨集美的視線因而回到車內。“千春,怎麽了?”

她出聲問,不過千春並沒有回應。千春似乎百般不願地搖著頭,接著又開始發出睡夢中沈穩的呼吸聲。

……千春她,到底是怎麽了呀?最近總是恍恍惚惚、沒情打采的。簡直就像是被誰吸光了所有精氣一般。話說回來,在她胸口的那塊瘀痕好了嗎?

此時,副導將臉伸進外景巴士中說:“那麽各位臨時演員們,就快要輪你們出場了,請準備一下。

千春

“啊……不!”

原瀨京子這麽呻吟後,便癱倒在有點髒汙的地板上。以此爲進場暗號的千春,宏美,還有其他的臨時演員都一起跑進房裏。

狹窄的房裏擠滿了攝影工作人員。鬼後原瀨京子就例臥在房間正中央冰冷的水泥地上。然而,原瀨京子的前面還有個小男孩——那個常在夢中緊抓著千春腳部,肌膚慘白的亦裸小男孩。小男孩蹲在原瀨京子前面,蒼白的小手就置於她的腹部之上。

“啊啊啊!”

千春不禁失聲尖叫,狹窄的房中回蕩著她進發出的慘叫聲。倒臥于地板上的原瀨京子爲之發顫。千舂聽見某個男性的聲音說:“好,卡!”原瀨京子坐起身來邊眨著眼,邊仰望千春、宏美她們。然而,那個蒼白的小男孩還是把他毫無血色的小手置於原瀨京子的腹部。

“剛剛嚇死人了啦!你在幹嘛呀?劇本根本就沒有要你尖叫吧!”

千春聽見某人責駡聲。

“我說你呀,當一個臨時演員,人家沒有吩咐的就不能做喔。”

耳邊還有年輕男人的聲音這麽說。“喂,你有沒有在聽呀?”

千春持續盯視著蹲在原瀨京子面前的那個蒼白小男孩,那個每晚出現在千春夢中,讓千春陷於恐懼的亦裸小男孩那個小男孩如今就在這裏。但是……爲什麽大家都若無其事的呢?爲什麽宏美不覺得驚訝呢?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6:01

看不見?大家都看不見嗎?大家都看不見那個小男孩嗎?

“怎麽了?”

坐在地板上的原瀨京子仰望千春。但是,千春卻無法思考原瀨京子在說些什麽。

“你……在看什麽呢?”

凝視著自己腹部的原瀨京子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麽。就在此時——蹲在原瀨京子面前的蒼白小男孩轉過身來面對千春。

轉過身來的小男孩緊盯著千春胸口附近,他接著呢喃道:“媽媽。”

“媽媽……原來你在那裏呀?”

小男孩邊說邊起身,慘白的小手往千春胸口伸來……

接著碰觸了那裏。

咻嗯——

如同電流般的衝擊力道在瞬間竄過全身,千春當場暈了過去。

宏美

宏美這群以原瀨京子癱倒在地爲進場暗號的臨時演員,一起跑進房中。就在那一刹那,身旁的千春發出“啊啊啊!”的尖銳慘叫。

“好,卡!”

導演叫道,原瀨京子也隨之起身。她一邊拍去沾附於衣服上的灰塵,一邊眨著雙眸,仰望著宏美他們。

“剛剛嚇死人了啦!你在幹嘛呀?”

整臉塗成白色,飾演少女的女演員怒氣衝衝地對千舂罵道。“劇本根本就沒有要你尖叫吧!”

“我說你呀,當一個臨時演員,人家沒有吩咐的就不能做喔。”

副導也以嚴肅的表情訓示千春。“喂,你有沒有在聽呀?”

“怎麽了?你……在看什麽呢?”原瀨京子輪流凝視著千春的臉龐與自己的腹部間。然而,千春還是不回答。她仍舊死命盯著原瀨京子的腹部,身軀劇烈地顫抖。

……千春?

當宏美想這麽出聲叫她時——千春稍微後退了幾步,隨即便崩潰似地癱倒在地上。

“千春!千春!”

她慌忙地跑過去,抱起失去意識的千春。

“千春!千春,聽見沒有!”

她持續搖晃著千春的身軀後,千春微微地睜開眼。她那閃耀著唇凍光芒的雙唇動了幾下……然後仿佛沈睡般地再次昏了過去。

宏美和工作人員一起將好不容易恢復意識的千春送進外景巴士,並且扶著她坐到其中一張座椅上。

“那麽,你們就暫時在這休息一下吧。”

其中一位元工作人員對巨集美這麽說,巨集美抱著瘦弱的千春說:“真對不起,讓你們操心了。”並且低頭行禮。然後,她對著又不知道神遊到何處去的千春出聲道:“要不要緊?”

“對不起,宏美。我……”

千春欲言又止,接著只是低喃般地說:“沒什麽,沒事……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然後虛弱地微笑著。她的臉色像死人般地蒼白。

“真是嚇死我了啦……千春,你真的不要緊嗎?”“嗯,不要緊,只是……覺得有點累而已。”

“那就好……”

宏美抱著千春的肩,向窗外望去。外景巴土外,抱著攝影器材的工作人員忙進忙出的,工作人員旁邊有幾個和宏美及千春一樣穿著制服的臨時演員,不知頻頻交談著些什麽。

幹春的頭又垂靠到宏美的肩膀上。

“……千春?”

千春又睡著了,……千春到底是怎麽了呀?怎麽總是在睡覺……她爲什麽會這麽累呢?她感覺上好像真的是被誰吸走了精力一般……

想到這,宏美忽然聯想到了某件事。

“千春……千春。”

她這麽叫了好幾次,確認幹春不會醒來後,便將手伸向千春胸口,輕輕將千春的白毛衣翻到胸口以上,接著由上而下一一解開她的襯衫鈕扣,香檳色的時髦胸罩隨之顯露出來,當她解開三個鈕扣後,便輕輕將襯衫左右外翻。

“那個”就在那——在千舂的胸口上。

“啊!”

她拼命壓抑幾乎脫口而出的尖叫,她凝視著千春包覆於胸罩中的乳房之間,身體開始猛烈地顫抖著。

……這是什麽?這到底是什麽?

千春的胸口處——有個青黑色臉孔的女人緊盯著宏美。“啊啊,千春……千春。”

她的嘴裏發幹,全身汗毛直立。

女人從千春的胸口以充滿怨恨的雙眼凝視宏美一會後,終於……仿佛嘲笑似的,面孔醜陋地扭曲著。

千春

昏暗的階梯上方,傳來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的聲響。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千春屏息凝視著階梯。

從階梯拐彎處的陰影之中,“那個”出現了,一隻鮮紅色的巨大蛞蝓。是的,那真的是蛞蝓。只是,那只蛞蝓長著顆人頭——長著顆鮮血橫流、長髮披散的女人人頭。

“那個”低垂著血淋淋的頭部,拖著蜷曲於半透明塑膠袋中的身軀,像芋蟲般地從階梯上爬下來。額頭有道縱向裂開的口子,瞪大的雙眼空洞無神、黑色長髮纏繞頸部數圈、腫脹的雙唇流淌著鮮血到下巴……妖怪……

是的,那根本就是個妖怪。

“那個”蜷曲於半透明塑膠袋中的身軀因鮮血而變得濕滑閃亮,半開的嘴中不停湧出濃稠的血液,喉嚨深處斷斷續續地邊發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呻吟,一邊緩緩地、毫不遲疑地從階梯上爬下來。

“啊啊……不要!不要!”

千春拼了命尖叫,一邊後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順著階梯滴落的鮮紅色血液隨即流到千春腳邊。“那個”鮮血淋漓的手對著千春直挺挺地伸了出來,像是歷經無數次毆打而腫脹的嘴唇,仿佛想說些什麽似地掀動著,那張嘴裏也湧出大量的鮮血。

“不,別過來!別過來!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春在自己的尖叫聲中驚醒。

她汗水淋漓地從床上坐起身,接著仿佛是想把腦袋裏的東西甩開似地激烈搖頭。

……又來了。又是那個夢。

她一邊劇烈發抖,一邊解開睡衣鈕扣。大大深呼吸後,她看向胸口的瘀痕。

在千春的乳房之間,那個女人一一那個名叫佐伯伽椰子的女人——雙眼圓睜,臉孔醜陋地扭曲著,同時露出詭異的笑容。

她沒開房間的燈,在一片黑暗中更換因汗水而濕透的內衣及睡衣。

她才不想開什麽燈,因爲如果開燈的話,就會看到那個在自己胸口獰笑的女人……

換好衣服,幾次深呼吸後,她步出自己的房間,腳步蹣跚地朝廁所走去。上完廁所沖完水,千春還是蹲坐在馬桶上茫然地凝視潔白的牆面。

……爲什麽是我?……爲什麽是我?

馬桶的水流聲終告停歇,周遭再度歸於一片死寂。千春在這樣的寂靜之中,聽著自己不規則的氣息,以及偶爾發出的口水吞咽聲。

千春已經精疲力竭,幾個禮拜以來,她都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由於過度的疲勞,她有時候會像這樣陷入恍惚狀態。

“拜託……讓我睡覺……拜託……”

千春自言自語地呢喃。好想睡,她好想就這樣閉上眼睛,進入夢鄉。但是……不能睡,因爲她知道這麽一睡,又會身陷那個恐怖的夢境之中。

千春輕輕擡起右手,戰戰兢兢地隔著厚重的法蘭絨睡衣——碰觸自己的胸口。

自己的胸口?

不,不是的。是在法蘭絨睡衣另一頭一一千春的乳房之間,那名叫伽椰子的女人的臉孔。

“放過我……拜託……放過我吧。”

她將手靠在胸口,喘息似地說。就在那一瞬間,她像是要昏過去似地頭部無力地往後仰,她反射性地睜開雙眼,就在天花板上一一

那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就在那裏。

“呃!”

渾身是血的女人貼著天花板,始終俯視著千春。額頭有道縱向裂開的口子、瞪大的雙眼空洞無神、黑色長髮纏繞頸部數圈、睡眼的雙唇流淌著鮮血到下巴……女人的黑髮縱橫交錯地延伸著,不留絲毫縫隙地爬滿廁所狹小的天花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狹小的廁所中,回蕩著那種像是從喉嚨深處嗚叫的詭異聲音。

“不……不要!”

千春連滾帶爬地跑出廁所。

宏美

晨間的生活輔導時間結束後,第一堂現代國語的課程都開始了,幹春依舊沒有在教室中現身。她似乎也沒有和校方聯絡。

……千春她到底是到哪去了呢?

宏美把手靠在桌上撐著臉,邊望著名叫齊藤的現代國語老師那張不稱頭的面孔,邊這麽想。

今天早上,宏美的確在校門口看到了千春的身影。那令人稱羨的纖細身材,長到背部中間的亮褐色直發、只要稍一彎身便幾乎能讓內褲舂光外泄的學生短裙、包覆於泡泡襪中如棒子般纖酸的雙腳、及鞋後跟磨損的學生鞋……那是千春不會錯。

“千春!千春!”

宏美從背後大聲叫著千春。然而,千春沒有注意到宏美的呼喚,逕自走進了校園。但是……當宏美進教室一看,卻不見理應在這的千春身影。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到保健室去了呢?不過,如果是那樣的話也會有人來通知一聲的呀。

此時,在桌面上以手托腮的宏美從視野右端——即千春原本空蕩蕩的座位上——感覺到有某個並非千春的人坐在那。

……咦?是誰?

她不禁轉過頭去。奇怪的是,千春的座位仍舊是空無一人。她周遭的學生也都仿佛若無其事地或記著筆記,或凝視著課本。

……奇怪,剛剛明明看見有個人坐在那個座位上的呀。

是的,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眼,宏美應該是看見了那個女人,那個身著白衣,黑色長髮披肩的女人……我是不是也累了呀?

當宏美這麽想著,再次以手托腮時,她瞥見某種大型物體從教室窗戶的另一頭往下墜落。

千春

“千春!千春!”雖然聽見宏美從背後叫喚自己的聲音,千春並沒有回頭,她已經不想再和任何人說話了。

鞋櫃附近擠滿來上學的學生,她在那脫去鞋後跟磨損的學生鞋,換上校內專用便鞋。她知道有幾個學生正盯著自己的臉看,她的臉色大概糟糕透頂了吧。因爲討厭站在鏡子前面,她今天早上臉沒洗,睫毛膏沒上,嘴唇也沒塗上唇凍。

或許……自己已經是一副將死之人的模樣了。

千春茫然地這麽想,輕輕地碰觸胸口處。接著,她並沒有走到自己位於三樓的教室去,反而繼續上樓筆直朝屋頂走去。

果不其然,應該隨時都有上鎖的頂樓門,就今天早上沒有鎖。

果不其然?

是的,不知爲何干春早就知道會這樣了。

她以雙手推開沈重的鐵門,清晨強烈的陽光從門扉縫隙中直射進來,乾燥的冷風也隨之灌了進來。她拖著踉蹌的步伐,於屋頂的水泥地上站定,她的四周灑滿了清晨的陽光。

她深呼吸著冬季清晨的冷冽空氣,漫無目的地仰望著遼闊的天空,蔚藍的天空晴朗無雲,在這一片清澈空氣的另一頭,可以遠遠看見積著雪的富士山,在校外四周雜亂無章地往外延伸的住宅街道,便是幹舂她們平時生活的地方。

……我就活在這麽一個彈丸之地呀,我一直以來就活在這麽一個渺小,在地球儀上還不滿一點的狹窄地方呀。

千春輕觸胸口。

千春這個十七歲的女高中生,是個臉蛋可愛、身材姣好、驕縱叛逆,朝氣蓬勃的女孩,也是男學生心目中的偶像。她的父親認真體貼又關心子女,母親既開朗又十分開明。是的,不過才幾個星期前,擺在千春面前的還是滿載著夢想與希望的人生。但是,局面怎麽會演變到如今這般田地呢……

可是,千春已經沒有思考的時間了,她搖搖晃晃地舉步前進。

屋頂四周緊密豎立著高聳的圍欄,千春在圍欄前停下腳步,她又再度輕觸胸口,接著,她沈默地舔著唇,腦袋微微左右擺動,然後……她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攀上了圍欄。她沒有選擇,是的,她已經沒有選擇了。

千春仿佛小猴子般地爬上高約兩公尺的圍欄,接著跨越過去,她的短裙全往上卷了起來,淺藍色的內褲隨之曝露出來,不過已經沒有在乎的必要了。

越過圍欄的千春在冷風的吹拂下,站在屋頂邊緣俯望著學校操場,男學生在廣大的操場中激起一片飛揚的塵土,忘我地四處追逐著足球。她想,自己如今已經走到了離他們多麽遙遠的地方來了呀。

她又碰觸胸口處,接著,千春伸出腳,包覆在白色泡泡襪中的小腿,猛烈地顫抖著,但是……她已經不能回頭了。

千春的腳更往外伸了出去,在那——已經沒有屋頂的水泥地了。

“啊!”

她的身軀往下墜落,嘴裏發出了一聲輕叫。

當她持續朝地面落下之際,千春透過窗戶看見自己的教室。就在那一瞬間,她看見在桌上以手托腮的宏美,接著,她看見自己的座位上,坐著一個身穿白衣的長髮女人——那裏坐著一個明明存在,卻沒有任何人看見的女人——始終凝視著窗外往下墜落的自己。

一名年輕女性在前往倫敦途中,投宿於一位她所熟識的莊園領主的古老豪宅中。那是一座建地範圍內含森林、沼澤,還能於其中露營、獵狐的遼闊莊園。

她被安排住在豪宅二樓的一間寬敞臥房。從房間窗戶往外望去,能夠將那條從數百公尺彼端的大門,延伸至玄關這兒的碎石馬車路盡收眼底。

當天晚上,她在熟睡中被砂礫上行進的馬蹄及車輪聲響吵醒。她靜靜地窩在床鋪中一會兒後,聽見一樓起居室的大鍾發出淩晨零點的鍾響。

……誰會在三更半夜到這兒來呢?

感到狐疑的她下了床,走到窗邊去,她拉開窗簾望向窗外,接著,她看見一輛靈柩馬車踩著月光,緩緩朝這兒駛近。

……這種時間,怎麽會有靈柩馬車?

她因眼前這幅詭異的情景而感到瑟縮,不可思議的是那輛靈柩馬車中沒有棺木,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群人擁擠地乘坐於其中。

往玄關這駛來的靈柩馬車,就在即將通過她臥房窗前之際,馬車夫停下馬車並轉頭望向她。她在那一刹那,渾身開始不住地發顫。因爲沐浴于月光下的車夫面孔,醜陋恐怖到令人毛骨悚然。

車夫持續凝視著窗戶這一頭的她,然後——

“還坐得下一個人喔。”

他以清晰的聲音如此說道。

她愴惶逃離窗邊,隨即鑽進床鋪用棉被蒙住頭部。

隔天早晨,她想起前夜所發生的事。然而,她並沒有對任何人提起,決心要把那當作是一場夢,接著便離開莊園到倫敦去了。

抵達倫敦後,她立.即前往計劃要去的那家百貨公司。那家店擁有當時還相當罕見的電梯。雖然她是爲了購物才到倫敦這來的;不過,其實搭乘那部電梯也是她期待的樂事之一。

當天,她在採購完後,終於要去搭電梯下樓了。然而,來到她面前的電梯已經擠滿了購物的顧客。因爲大家都覺得電梯實在是太稀奇了,每個人都想要體驗看看。

就在她站在電梯門前猶豫著是搭好還是不搭好時,耳邊傳來電梯先生的聲音。

“還坐得下一個人喔。”

她擡起頭來,望向電梯先生。就在那一瞬間,她的全身變得僵硬。那個電梯先生就是昨晚的靈柩馬車車夫。

“不,我不坐了。”

她拒絕了電梯先生。”我用走的下去就好了。

男人凝視著她,那張醜陋的臉孔猙獰地露出笑容。

電梯門在她面前關上。緊接著……就在下一秒鐘,人們淒厲的慘叫聲以及足以撼動地板的轟然巨響傳遍了整個百貨公司,因爲電梯綱索斷裂了。

在這次意外中,電梯中的乘客全數遇難。警方隨即展開調查,最後終於確認所有死者的身分。死者幾乎都是爲了搭乘電梯而到那家百貨公司去購物的顧客。但是……不可思議的是其中並沒有她所見到的那位電梯先生。那家百貨公司的電梯都是由電梯小姐服務,而非電梯先生。

這是有關十九世紀末,發生在倫敦一家百貨公司電梯意外的故事。

伽椰子

我到今天都還清楚記得自己死去的那一刹那。

是的,那一天被丈夫剛雄雙手反綁於床腳,長達數小時的被辱駡、被掌摑臉頰,被毆打,被踹踢、被美工刀割得體無完膚,全身流淌著持續湧出的鮮血,被劇烈痛苦折磨的我,在那一瞬間——意識到自己已經從一切痛苦中解脫了。而在那一瞬間——我俯視著被綁在床腳,鮮血淋漓的自己。

是的,當時我就從正上方俯視著被白色尼龍繩反綁於床腳,頹然地癱軟在那的自己。

“喂,伽椰子……喂……”

我那失去生命,僅剩軀殼的肉體往前傾,頭部無力地下垂著。雖然丈夫揪著我的頭髮迫使我的臉龐擡起,並且猛力掌摑著我的臉頰……不過我已經感覺不到痛了。而且也不會發出慘叫、呻吟,或因劇烈痛楚而掙扎了。

“什麽啊……已經去見閻王了嗎?”

丈夫憤恨地說完,”呸”的一聲吐口水在我的肉體上。接著,他又再度以猛烈的力道毆打我的下顎,那裏“喀喳”一聲地發出沈悶聲響,我的肉體發絲散亂,鮮血四濺地往後仰。但是……我依然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哼,活該……真痛快!”

丈夫的臉龐沾滿我飛濺出的鮮血,隨之猙獰地露出笑容。

……死了嗎?……我死了嗎?

死——

那是一幅不可思議的光景。我無法相信眼前所見,於是我……戰戰兢兢地對丈夫伸出手去。

當我的手觸碰到他肩膀的那一刹那,丈夫似乎很驚訝地回過頭來。

然而,丈夫卻看不見就站在他自己正後方的我。

是的,我真的死了。我……被自己的丈夫殺死了。

丈夫有一陣子就這麽佇立在那,凝視著喪失生命,僅剩軀殼的我。然後,他仿佛忽然記起什麽似地蹲到已成爲死屍的我身旁,解開綁在我手上的尼龍繩。我看見自己屍體的手腕皮膚因摩擦而嚴重脫皮,還有鮮血從中沁出。

丈夫發出嘿咻一聲,將已成爲死屍的我抱起,接著把我放到床上去,然後,他拉開壁櫥拉門,從中取出垃圾袋後,便開始將我鮮血淋漓的屍體套上垃圾袋。他那樣子簡直像是父親替年幼的孩子穿上洋裝似的。

“住手!你這是在做什麽!”

我大聲叫著。不過,丈夫當然聽不到我的聲音。

當我的屍體完全包覆於塑膠袋中後,丈夫又發出嘿咻一聲,用力抱起屍體。然後,他奮力地將我那尚保持微溫、柔軟的屍體,塞進壁櫥的天花板裏。

我……無法閉上雙眼、也無法搗上雙耳……全身被一股激昂的憎恨所支配的我,始終瞪視著那樣行動著的丈夫。



冬日午後柔和的陽光射入寂靜的病房中,四周隱約飄蕩著兒子未婚妻身上甜甜的香水芬芳。不,這味道是不是自己正在換水的花瓶裏,那些白色百合花的香氣呀?

“花這種東西呀……沒兩三下就凋謝了呢。”

石倉薰頭也沒回地對站在兒子病床旁的原瀨京子說。話說完,她便想自己爲什麽會說這些毫無意義的話呢?

“那……我會再帶點花過來的……”

她聽見原瀨京子微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啊,不用了啦。也不用特別費心……”

她將插有白色百合的花瓶,放在始終沈睡的兒子枕邊,邊這麽說。“反正將志也不可能看得到……”

“唔……可是……”

如往常般頂著張美麗妝容的原瀨京子望著薰,露出不知所措的微笑。

“說不定,將志他……不會再睜開眼睛了吧……”

“怎麽會……”

京子小姐……你……除了將志之外,沒有其他喜歡的人嗎?

薰這麽說道,兒子的未婚妻——不,原本是兒子未婚妻的她——以難以置信的表情凝視著薰。

“如果……你另外有喜歡的人……就別在意將志的事了,去和那個人在一起吧,不要緊的。”

“……伯母。”

“不要緊的,真的不要緊的啦!將志他也不會再睜開眼睛了……所以就請你把我們或將志的事給忘了,和其他的男人去……”

“請別再說了。”

見到原瀨京子因悲傷而扭曲的臉龐,薰這才回過神來。

“對不起……京子小姐……對不起……我根本就沒打算說那些話的……你看看我,說的些什麽傻話……對不起……”

薰這麽說著,在兒子病床旁蹲下身去,雙手搗著臉龐。

薰她自己也知道,必須更積極面對這一切才行。然而,兒子陷入昏迷已經一個月以上了,事到如今從薰嘴裏吐出的都是些消極的話語。

意外發生以來的這一個月間——原瀨京子每天都會來探視兒子。她本來應該會成爲薰頭一個孫子的母親的。但是……蟲口果這樣的狀況持續半年……或持續——年的話……屆時原瀨京子還會到兒子的病房裏來嗎?

“……伯母?”

“嗯,對不起……我真的是說了些傻話……看來,我好像是有點累了呢。”

薰這麽說著擡起頭來,虛弱地對兒子的前未婚妻微笑。

或許,自己是真的累了吧。不論是心理或生理層面,都已經精疲力竭了吧。這一個月以來,薰始終守在兒子的病床邊,幾乎沒有回過家。

“伯母……您一直都守在將志身邊,寸步不離的……晤……有時候就讓我來換個班……唔……至少晚上回家去休息一下比較好喔。”

“嗯,謝謝你……京子小姐。”

她望向窗外,病房外的庭院角落有一片盛開的白梅。將志入院時,那些花朵明明都還是堅硬的花苞而已……季節確實逐步更叠著。“京子小姐……聽說你把工作辭掉了呀?”

“嗯,對呀。”

“真可惜呀……這麽棒的工作,我以前跟人家說京子小姐是個女演員時,還會覺得有點自豪呢。”

“雖然是個女演員……不過也就主演恐怖片而已……況且母親遭逢那種不幸,我整個心情都還無法調適過來……而且我也已經三十歲了……也差不多該是引退的時候了……”

原瀨京子說著一邊落寞地微笑。

是的,距今才十天前,她的母親忽然去世了。薰也和丈夫一起參加了那場喪禮。雖然聽說死因是心臟麻痹,不過之前完全看不出來她是個心臟不好的人。

將志陷入昏迷的這一個月間……惡耗接二連三地傳來。

“京子小姐……你還這麽漂亮……實在是太可惜了。”

“比我漂亮、有潛力的人比比皆是呢……”

“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其實,我目前什麽打算都沒有。”

這麽答完的原瀨京子移動身體時,有什麽從她的手提包中掉到地板上。

護身符?

是的。那是“祈求安産”的護身符。

……她爲什麽還帶著那種東西呢?

薰出神地想著,一直帶著那種東西,只會睹物傷情,回憶起悲傷的往事而已呀……

她看見原瀨京子伸出手去想拾起掉在床旁邊地板上的護身符。

就在此時一一從床鋪一角忽然伸出一隻男人的手,緊緊地抓住原瀨京子撿拾”祈求安産”護身符的纖細手腕。“啊!”

薰不由得從椅子上起身。

京子

“啊啊!……將志!……將志!”

京子望著以讓人發疼的強勁力道緊抓住自己手腕的未婚夫喊叫著。

“將志!是我啊!知道嗎?是京子啊!將志!”

將志睜著雙眼,一直以來始終陷入沈睡的將志,現在睜著雙眼。

“將志!你睜開眼睛了?我是京子呀!你知道的吧?”

然而——將志對京子的叫喚並沒有回應,他只是瞪大雙眼,緊緊抓住京子拾起“祈求安産”護身符的手腕。

她將腳伸進自家起居室的暖被桌中,茫然地凝視著自己的手腕。白晰纖細的手腕上隱約有著紅色的瘀痕,而且,手腕上如今也都還清楚殘留著將志指頭的觸感。

急忙趕到病房的醫師說,將志睜開雙眼是他康復的一大徵兆。“我認爲那是他無意識的行爲,不過,他今後或許能逐漸恢復反應,也有可能慢慢回憶起各種事情。”

京子在心中反復咀嚼醫師的話,然而,醫師對於將志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康復,或究竟能不能康復這方面始終語焉不詳。

“……將志。”

她凝視著殘留著淡淡瘀痕的手腕,下意識地呢喃。

此時,京子在暖被桌中的腳尖,不知道碰觸到了誰的腳。

“咦?”

她慌慌張張地窺視暖被桌裏面。不過,裏頭當然不可能會有別人的腳。她以前只要一把腳伸進暖被桌,腳尖總是會碰到母親的腳。然而……如今不論把腳伸得多長,都已經無法在暖被桌中碰觸到誰的腳了。

一股無法言喻的孤獨,及極度強烈的失落感瞬間湧上心頭,京子不由得咬著嘴唇。

她閉上眼。接著——倒臥在暖被桌另一邊打盹的母親身影隨之浮現眼前。

“……媽。”

她回過頭,望著神龕中母親的相片,遺照中的母親似

乎有些困惑地對京子微笑著。父親陴位旁的母親牌位上寫著——愁華清紀信女。

是的,如今那就是母親的姓名,那個名叫原瀨亞紀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孑然一身,我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當她茫然地這麽想時——

“啊。”

京子感受到腹部輕微的撞擊,而倒抽了口氣。

在動,是的,她明白自己的腹中,的確有胎兒——一個新生命——在動。

……到今天就三個半月了,寶寶的成長情況很好喔。醫師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將志”

她再次低喃著男友的名字,京子輕輕地將手貼在腹部上。



她在半夜裏睜開雙眼,從簡易床鋪上坐起身,並習慣性地望向躺在旁邊病床上的將志。

薰的獨子在黑暗中睜著雙眼,始終凝視著天花板。“……將志……你醒了嗎?”

她呢喃似地試著喚道,然而兒子還是沒反應。他幾乎不眨眼睛,只是持續盯視著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將志……你怎麽會不認得媽媽呢?

她早就知道兒子不會回答的。即便如此,薰還是爲此感到悲傷,而且那股強烈的悲傷幾乎讓她想揪住自己的頭髮來發泄。

她想要流下淚水,放聲哭泣,然而,她卻哭不出來,因爲,薰的眼淚在這一個月間早巳流幹了。

她從簡易床鋪上站起身來,覺得有點頭痛,然後蹣跚地走近兒子的床邊。兒子依舊睜著雙眼,她在他的病床旁跌坐似地蹲下身去,她明白自己已經精疲力盡,身心憔悴,而且精神也開始出現異常了。

薰蹲在地板上,輕輕歎息。

只有她和兒子兩人所在的病房中一片寂靜。只是偶爾能夠隱約聽見,護士在走廊上行走的腳步聲。

將志從普通病房移到這須給付差額的單人病房來,已經快十天了。反正將志本身沒有知覺,和其他病患同在一間大病房中也沒有關係;然而,院方卻不允許病患長期住在普通病房中。只要是經診斷復原遙遙無期的病,要繼續住院的話,就必須移至單人病房去,並且支付差額。院方所採取的就是這套制度。

住單人病房必須支付的額外費用,對石倉家的家計而言是一筆巨大的開銷。而且,沒有任何人知道這筆錢要付到什麽時候。

然而,她很感激能像這樣與兒子兩人獨處。

“……將志。”

薰再度喚著她那不可能回話的兒子,一邊倚靠著病床起身,她有一陣子就這麽凝視著兒子的臉龐。

……一起睡吧,我想和將志一起睡。

薰忽然這麽想,她無論如何都想要這麽做。

薰幾乎是下意識地輕輕掀開蓋在兒子身上的毛毯,接著……爬上床去,靜靜地躺到兒子身旁,她隱約聞到兒子那股熟悉的體味。

仿佛一對戀人般的,她緊貼著兒子的身軀,並且把腳纏上兒子在這一個月間消瘦不少的腳部,將志身體暖呼呼的溫度,讓薰感到安心。

“……將志……將志。”

她貼近依舊凝視著天花板的兒子,在他耳邊反復念著那個名字,那個三十幾年前,丈夫和自己爲出世的小嬰孩所取的名字——

在那一瞬間,一股對孩子無法抑制的憐愛之情在薰的心頭湧現。

“啊啊,將志。”

她仿佛呻吟般地說,當她想要抱緊將志瘦弱的身軀而移動雙手時……指尖不知道觸碰到什麽堅硬的物體,薰反射性縮回手。

咦?……難道……

她再次輕輕將手伸向兒子的身軀,接著以指尖觸碰那裏。

是的,兒子下半身的男性性器官堅硬地挺立著。

她非常驚訝變成這副模樣的兒子,性器官居然還能夠呈現這種狀態。

“啊啊……將志。”

她再度呻吟般地這麽說,薰凝視著將志的側臉,看著看著,她感到視野已經是一片迷蒙。是的,她的淚水還沒有完全乾涸。

“你還活著呢,對不對,將志?還活著呢,對不對?”

薰緊緊抱住兒子變得骨瘦如材的身軀,執拗地在他的耳邊這麽重復著。

京子

兩天後的下午京子又到醫院去探視將志。

坐在輪椅上的將志,在他一個月間憔悴蒼老得猶如老嫗的母親身旁,茫然地盯視著病房中的白色牆面。是的,從今早開始院方允許將志下床乘坐輪椅。“將志,身體狀況怎麽樣啊?今天的天氣很好喔,就快到春天了呢!”

一站到輪椅旁,京子便開口說。不過將志還是像前天一樣,不論京子說再多話,都依舊沒有反應。

她現在也想不出有什麽話題能和將志的母親聊。所以京子對薰說完:“我和將志去散散步再回來。”便推著男友乘坐的輪椅步出病房。

爲了避免裝設於輪椅上的點滴袋搖晃,她在長廊上緩步前進。午後的陽光從窗戶流泄進來,柔和地照耀著白色的油氈地板。

她對擦身而過的護士小姐點頭致意,另一手試著輕觸男友的肩頭。將志一個月前還很壯碩結實的肩膀,如今卻像女人肩膀般地鬆弛、弱不禁風。

“將志,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啊?”

雖然明知他不會回答,她還是試著問道。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6:32

自從京子想拾起掉落於地板上的“祈求安産”護身符時,手腕被將志簡直像是在阻止她的動作似地緊緊握住後,已經過了四十八個小時。將志雖然雙眼睜開了,卻仍然對任何人的聲音都沒有反應,進食與排泄情況也完全和他昏睡時沒兩樣。

她推著懸挂著點滴袋的輪椅,來到電梯前。

“對了,將志,我們兩人到樓頂去看看好嗎?那裏的視野一定很好。”

京子從背後輕撫著男友的頭髮,按下了電梯鈕。

醫院屋頂幾乎沒有其他人的身影。京子推著男友乘坐的輪椅,緩緩地走在廣闊屋頂的水泥地。

雖然梅花已經盛開了,迎面而來的冷風依然會讓人發顫。太陽早早便以鬥大的姿態西沈,並逐漸將西邊的天際渲染成一片火紅。仿佛要將這片深紅色的天空一分爲二似的,緩緩降低高度的飛機持續拖曳出一道純白色的航迹雲。

“航迹雲出現時就會下雨。”

她忽然間想起母親的話,一來到屋頂西側的圍欄前,京子便停下腳步。她靜靜望著男友的臉龐。坐在輪椅上的將志,眼也不眨地盯著暗紅色的天空。

“將志……”

她呢喃般地試著輕聲呼喚著男友的名字。當然,將志並沒有反應。

“將志……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她將手放上自己最近開始稍稍隆起的腹部。

“我們的小寶寶……將志,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她這麽說著,拉起將志沒有連接點滴管的那只手,並將他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腹部上。“將志,有感覺到嗎?……在這的是我們的小寶寶,對不對?是吧?是將志和我的小寶寶吧?”

她應該知道將志是不會有回應的。即使如此……即使明知如此……京子的視線忽然之間轉爲一片朦朧。

她的淚水即刻奪眶而出,順著臉頰從下巴滑落,接著在水泥地板上形成灰色的點點污痕。

“將志……我……”

就在此時。

就在這個時候,將志貼著京子腹部的手忽然開始激烈地顫抖。

“將志?怎麽了?什麽……什麽事?”

將志靠著本身的力量,奮力將手從京子腹部上抽離。

“怎麽了?什麽事?”

京子繞到輪椅前,查看男友的情況。接著——她看見男友的臉孔,由於強烈的恐懼而扭曲著。

圭介

一推開屋頂的玻璃門,他就看到一個推著輪椅的纖細女子沐浴於深紅色的夕陽之中。

“京子小姐!”

圭介出聲叫道,逆光中的女子隨之回過頭來,那的確是原瀨京子沒錯。

原瀨京子注視圭介一會後,靜靜地低下頭,然後推著輪椅緩緩走近。

“好久不見。”

不一會兒功夫便來到他面前的原瀨京子這麽說,圭介無言地頷首。

她所推的輪椅上,坐著一個手上插著點滴管的男人,年紀大概和圭介差不多吧?他雖然雙眼睜開著,卻無法對焦。這個男人必定是她那個在意外中,陷入昏迷的男友吧!

原瀨京子仿佛是要守護男友免受圭介視線的侵擾似的,敏捷地插到輪椅和圭介之間。她接著微微地歪著頭說:“大國先生,唔……請問有何貴幹?”隨之露出淺淺的微笑。那是一抹萬分孤寂又不安的微笑。

“京子小姐……終於讓我找到你了呢。”

圭介凝視著滿臉憂鬱的原瀨京子說,“京子小姐,我之前找你找得好苦呀……”

“……找我?”

“是啊,你公司說你已經辭職了,打到你家去又沒人接,京子小姐的手機號碼又好像已經停用了。”

“真不好意思……那……大國先生……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嗯,其實我有很多事想和京子小姐你商量一下……”“大國先生有事要和我商量……?”

“不……說商量嘛,還不如說是……該怎麽說呢……”正當圭介考慮用詞時,屋頂上吹過的冷風讓原瀨京子的身軀爲之發顫。

“唔……京子小姐,你會冷嗎?”

“不……我還好……唔……可是病人他……”

“啊,說的也是,抱歉我沒注意到這一點,那我們到裏面去談吧。”

圭介這麽說完,原瀨京子再度露出一抹不安的微笑。當圭介在地下休憩室啜飲咖啡時,之前推著乘坐輪椅的男友到病房去的原瀨京子回來了。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在圭介對面坐下的原瀨京子低下頭說。

“不不不,百忙之中還來打擾,我才要說對不起呢。”

“不會的……我現在已經不忙了啦。”

原瀨京子落寞地笑著,“因爲我已經辭掉工作了……”

“我也聽說了,你到底爲什麽要辭掉工作呢?京子小姐之前明明就是個票房保證呀………大家都嚇了一大跳吧?”

“……票房保證?大國先生還是頭一個這麽形容我的人呢。”

原瀨京子又落寞地笑了。那抹落寞、不安的微笑,幾乎讓人想緊緊地擁她入懷。

“據你公司說,那天外景結束後,京子小姐就發生了車禍……”

“嗯,是在那天外景結束後的深夜……雖然我只受了點輕傷……可是開車的他就……”

原瀨京子輕咬著粉色的嘴唇。她現在每天早上一定都是自己化妝的吧,他覺得和前一陣子出外景時所見到的她相比較,如今的京子顯得相當樸素。

“其實京子小姐……其實在那個遭咒之屋出完外景後,外景主持人朋朋就失去聯絡了……”

“什麽,那個女外景主持人?她發生什麽事了嗎?”

“嗯……朋香她……在櫻新町自己公寓的房中……和男友一起……上吊了。”

“什麽……”

原瀨京子倒抽了一口氣,圭介想起原瀨京子外景當天滿臉恐懼的臉龐。

“唔……她……死了嗎……?”

原瀨京子有點遲疑地問。

“嗯,聽說經紀人發現時,朋香和她的男友都已經死了。雖然沒有遺書……可是警方說是自殺。”

“……什麽自殺……哪有這種事……爲什麽……”

“我到現在也都沒辦法相信,那個充滿活力又開朗的朋朋怎麽會自殺……出外景的時候,也完全看不出來她想自殺的徵兆……所以我也很驚訝……據警方說,他們兩人好像是在外景一結束後,就自殺的……”

“……那天外景一結束後?”

“嗯,正好就在那時候,連台裏的化妝師小惠都不見了……”

“什麽,你說不見了是……”

原瀨京子的雙唇顫抖著,盈滿著恐懼的大眼睛凝視著圭介。

“那天深夜,我聽見化妝間那傳來小惠的慘叫聲……當我從熒幕監控室跑過去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

他回憶起那天晚上如此莫名其妙地失去他所愛的人——那個他決定要共渡白頭的女子,圭介不禁輕咬著雙唇。

“怎麽會這樣……”

“其實……不只朋香和小惠。從那一天起,不但聯絡不到攝影師渡邊,連錄音師相馬也都找不到人……京子小姐,你不覺得奇怪嗎?到那個遭咒之屋出外景的人一個個都……這種事到底……”

“……我的母親也……去世了。在十天前,忽然就……”

“什麽……”

“她本來是在暖被桌裏睡覺……就這樣……據說是因爲心臟麻痹而死的……可是我的母親……以前完全沒有過心臟方面的問題呀……”

原瀨京子這麽說完就低下頭,褐色的頭髮從她瘦弱的肩頭披散下來。

醫院地下室的休憩室中,有許多人進進出出的。有像是來探望住院友人的情侶及年輕人、手臂被石膏固定住並懸挂手胸前的中年男子、拄著拐杖的老人家、穿著睡衣談笑風生的兩位長者、高聲大笑的中年女子、把剛領到的藥排列於桌面上的滿臉皺紋的老婆婆……

“京子小姐。”

圭介出聲叫道,京子擡起頭來。

“……什麽?”“其實……現在台裏想重新制播那個節目……可是……我想無論如何都要加以阻止才行。所以……唔……京子小姐……你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圭介這麽說完,凝視著原瀨京子秀麗的臉龐。

京子

大國圭介踩下煞車,車子隨之在京子所住的老舊日式房屋前停了下來。

“謝謝你特地送我回來。”

京子將手伸向助手座的車門把手,一邊對大國圭介低下頭。“可是……唔……對不起。我已經不想再和那件事有任何瓜葛了……沒能幫上忙……唔……真的是很抱歉。”

大國圭介沈默地望著京子,沒有再多說些什麽。

“那麽……我先告辭了,大國先生……工作方面,請多加油。”

她這麽說著又再度深深地低下頭。她打開車門,站到寒冷的柏油路面上,隨後感覺到背後大國的視線,一邊步向應該沒有任何人在的家去。

“……京子小姐。”

雖然大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京子卻沒有再回頭。

京子對於大國圭介想借助自己的力量有切膚之痛,也能充分理解。然而,京子已經不想再牽連其中,她本能地感到和那件事扯上關係會有多危險。

……大國先生,對不起。

她在心中呢喃著,正想打開已經開始腐朽的木門時,京子發現自己家的玄關前——在那逐漸彌漫於四周的朦朧薄暮之中——佇立著一個人。

……是誰?什麽?該不會是……?

那——正是目前下落不明的大林惠。

“啊!”

她不禁叫出聲來,隨即回過頭去。大國的車依然停在家門前,她看見大國坐在車中瞠目結舌。

“小惠!”

京子大聲呼叫。然而,在玄關前低垂著頭的大林惠完全沒轉向京子,便迅速地直接走進屋裏去。

“小惠!小惠!”

她聽見背後傳來大國的腳步聲及叫聲。京子仿佛被那聲音驅使著跑進自家玄關去。她伸出手,想將拉門拉開。不可思議的是,玄關的拉門是鎖著的。

“門鎖上了。”

“那,小惠她……到底是怎麽進屋子去的呢?”大國圭介以僵硬的神情望著京子。

已經不是覺得不可思議的時候了。京子從手提袋中取出玄關鑰匙,開鎖後喀啦喀啦地拉開拉門。在同一瞬間——她感覺到這棟自己長久居住,再熟悉不過的屋子,內部竟然散發出一股極度不祥的詭異氣氛。

圭介

沒點燈的屋內一片昏暗,寂靜無聲。

“小惠?……小惠?”

原瀨京子呼喚著小惠的名字,一邊踏上屋內地板,圭介也隨之脫鞋進屋去。他踏在黑得發亮的走廊上,連續叫著:“小惠,小惠。”邊往屋內走去。原瀨京子的家,就像是戰前黑白片中那種相當古老的木造房屋。

“小惠……你在哪呀?……小惠?小惠?”

他跟在原瀨京子身後,穿過玄關前方約三個榻榻米大小的房間,接著走進一間約八個榻榻米大小的起居室,裏頭有座神龕並擺著一張暖被桌。

然而,那裏並沒有小惠的身影。

剛剛那是錯覺嗎?是眼花看錯了嗎?

但是,不可能是眼花。方才,佇立于這屋子玄關前的的確是小惠。他不可能會誤認小惠——這個自己比誰都深愛著的女子。

圭介在起居室中持續呼喚著小惠。原瀨京子留下他,穿梭於走廊、廚房等四處察看。圭介聽見原瀨京子邊喊著:“小惠?小惠?”一邊上樓去的腳步聲。

圭介舔舔嘴唇,沈靜地環視起居室。

起居室正中間有個暖被桌,牆上懸挂著數幅置於大型裱框中,已然褪色的深褐色人物相片,其下,放置著一座古老的神龕,神龕中並排著一名年輕男子及一名中年女子的相片。年輕男子的相片已經泛黃,中年女子的相片卻還很新。那大概是原瀨京子口中所說十天前去世的母親吧。如此說來,那個年輕男子應該是原瀨京子的父親吧。

“……小惠?……小惠?”

他聽見原瀨京子的聲音從二樓傳來,天花板隨之發出輕微的嘎吱聲響。

就在此時,圭介感受到背後的視線而轉過身去。

有個人正從昏暗走廊的陰影處看著自己。

女人?是的,他知道那是個女人。然而,沒點燈的走廊一片昏暗,看不清楚那女人的臉孔。

“……是……小惠……嗎?”

圭介這麽問,邊走近佇立於走廊上的人影。

站在黑暗中的女人,緩緩擡起原本無力垂下的雙手,她手上拿著一本像是筆記本的東西。

“小惠……是你吧?”

他將手伸向牆上的開關,接著打開走廊的電燈,老舊的電燈啪嚓啪嚓地閃動幾下後亮了起來,就在蒼白的光線照向狹小走廊的那一刹那……佇立在那的女人身影仿佛幻影般地消失了;而在下一秒鐘,就只剩下女人手上那本類似筆記本的東西啪地一聲,落到了地板上。

“啊。”

圭介屏息凝視著掉在地板上的褐色筆記本,他仿佛看了場魔術秀似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京子

京子一從二樓下來,便看見大國圭介呆立於走廊上。

“唔……大國先生?”

她從背後叫他。

“啊,京子小姐。”

這麽說著回過頭來的大國圭介鐵青著一張臉,嘴唇微微顫抖著。

“大國先生,發生什麽事了嗎?……咦?掉在那的是什麽東西呀?”是的,大國穿著時髦菱格紋襪的腳邊,有本發臭又有點髒的咖啡色筆記本掉在那裏。

“這……是小惠留下的。”

“什麽,小惠?”

她如此反問,並彎腰撿起大國腳邊的筆記本。在那一瞬間,京子發現大國腳部的另一邊——起居室入口處的榻榻米上,有個幾近黑色的污痕,她因此倒抽了一口氣。

在起居室榻榻米上出現的污痕一一那個污痕好像似曾相識。是的,那污痕……和那棟遭咒之屋二樓地板上的污痕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那個污痕,怎麽會出現在我家呢?

京子感到自己臉上的雞皮疙瘩正逐漸往全身蔓延。

“京子小姐。”

京子由於大國圭介呼喚自己的聲音而回過神來。

“啊,什麽?”

京子手裏拿著從地板上拾起的咖啡色筆記本,仰望著大國。

……京子小姐……我……上一次爲了靈異特輯,和京子小姐你們到練馬去出外景的時候,我也曾經在那棟房子裏看過這本剪貼簿。”

“什麽……可是,那這東西怎麽會在這裏呢?”

“小惠留下的……可是……你找到小惠了嗎?”

“嗯……她剛剛明明站在這的……可是……她一下子又消失了。”

“你說消失……唔……你說的消失是什麽意思?”

“是……我也搞不清楚……我一把燈打開,小惠那傢夥簡直就像是玩特技或是變魔術似地整個人消失不見了。

大國圭介咬著唇,頭左右擺動著。

“消失……怎麽可能……”

呢喃般地這麽重復著京子翻開從地板上拾起的咖啡色剪貼簿。

如同大國所言,那是一本沾滿手垢的老舊剪貼簿。被翻閱過無數次而發臭的內頁,不但充斥著幼稚拙劣又令人

毛骨悚然的文字,還畫有幾幅技巧很差的插圖,另外到處貼滿了相片拼貼。

“……這……到底是?”

那些幼稚拙劣的文字緊密堆砌於沒有格線的剪貼簿中,京子的視線開始遊走於其中。不,她本來沒打算要讀的,可是那些文字卻硬是闖進她的視野之中。

在那磨損的剪貼簿中——深刻地記載著一名女性對所愛男性的愛慕之情。

……今天早上,在像擠沙丁魚的電車上,小林的手跟我的在瞬間碰觸了。叫、林的手是溫暖的,卻留著點汗。小林他並沒有注意到。但是,那一天只要想起小林手的溫暖就充滿幸福……跟在教室那一側的小林四目交會。就光是這樣,就讓我心臟怦怦的跳,沒有辦法思考其他的事……明明其他還有許多的空位置,但上課遲到的綠川真奈美卻刻意的坐在小林的旁邊。而且,還說忘記帶課本而要小林把課本借她看……今天,下課之後,綠川真奈美邀小林去咖啡廳。雖然小林說還要去打工而拒絕了,但綠川真奈美這樣的積極讓我有點吃驚。絕對沒錯,她跟我一樣都喜歡小林……”

京子原本對閱讀他人日記毫無興趣。然而莫名地,她就是無法壓抑“想讀下去”的衝動。“……沒錯,”

她的耳邊傳來大國圭介的聲音,“這和我在那棟屋裏看到的剪貼簿是同一本。”

京子的視線回到剪貼簿上,她不得不如此。

剪貼簿中貼著好幾張瘦高的年輕男子相片,那應該就是“小林”。另外,還有幾張年輕女子的相片像是並排似地和那些照片貼在一起。那是個感覺陰沈、內向的長髮女子,而且幾乎每張相片都穿著白衣。

“……今天終於拿到小林公寓的門鑰匙,因爲它掉到小林所坐的椅子幹,我看看四周,然後就偷偷把那把鑰匙放進自己的包包去……我用那把撿到的鑰匙,第一次潛入小林的家……今天也潛入小林的家,第一次睡小林的床。被小林的氣味所包圍,我感到相當的幸福。從來沒有過這麽幸福的感覺……如往常一樣,躲在小林家的床底下,小林跟綠川真奈美竟一起回來。倆人並沒有發現我藏在下面,就在我的正上方裸身抱在一起……我躺在小林的床上,生平第一次自慰。我一邊想像著裸體的小林,還有我沒穿衣服被小林侵犯之類的畫面,好幾個小時都……今天也趁著小林不在的時候潛進去,在他的床上自慰著。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一直的、一直的……今天我又赤裸著全身在小林的床上自慰。剛開始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還相當的明亮,但不自覺中卻變黑?……想像著被小林強暴的自己……搓揉著自己的乳房,撫摸著下體……小林蠻橫的將他那個放進我嘴裏……小林揉搓著我的乳房,從後面,深深的進入我的身體……小林射進口中的精液,讓我喉嚨不由自主的發出聲音……”

……有問題,這個人有問題。京子的臉龐從剪貼簿擡起。

“京子小姐……京子小姐你不想再和這件事沾上任何關係的心情,我很能體會……可是……”

之前一直站在京子身旁,探頭窺視著剪貼簿內容的大國圭介,緊盯著京子的雙眼說,“……可是,還是請你和我走一趟,好嗎?……拜託你……光靠我一個人,已經無能爲力了……拜託你……京子小姐……”

京子回盯著大國雙眼,舔了舔嘴唇,然後……她沈默地頷首。

俊雄

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俊雄還在上幼稚園時,母親曾在公園角落的章魚燒攤販那買章魚燒給他吃。當時,俊雄和母親並肩坐在公園池畔的長椅上,吃著母親爲他買的章魚燒。

“好吃嗎?”

母親探詢似地望著俊雄的臉龐問。

“嗯,好吃。”

俊雄答完,母親以非常溫柔的神情凝視著俊雄,並且展露微笑。

那天的章魚燒外皮酥脆,內餡濃稠,正中間還放著一塊好大的章魚肉,真的是很好吃。俊雄像是怕章魚燒很快就會被吃光似的,很寶貝地而且慢吞吞地一個個品嘗著。

當章魚燒終於只剩下一個的時候,俊雄發現腳邊有只土黃色的小狗。小狗以水汪汪的黑色眼睛,凝視著正在吃章魚燒的俊雄。

在那一瞬間,他曾猶豫是否要把這最後一個章魚燒給那只小狗。然而俊雄並沒有這麽做,他把那最後一個章魚燒放進自己嘴裏去了。小狗露出了仿佛期待落空的神情,蹲在俊雄腳邊一會兒後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只小狗肚子一定很餓吧。可是,自己那時候爲什麽沒把章魚燒給它呢?我明明一回到家,就可以吃飯的呀……

如今,俊雄常常想起那只土黃色的小狗。而且,總是對自己之前沒有喂小狗吃章魚燒而感到萬分後悔。

……那只小狗一定孤零零地沒人陪吧……它一定又餓、又寂寞,又不安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吧。可是,我那時候爲什麽會這麽壞心眼呢?

那已經是將近十五年前的事了。雖然俊雄現在依然是個孩子,不過那只小狗一定已經年紀一大把了吧。不……說不定那只小狗也像俊雄一樣已經死了,到別的世界去了吧。

京子

光可照人的引擎蓋上映照著鈉光路燈的光,光彩規律性地咻……咻……咻……簡直如同火光般閃過。京子整個人陷入柔軟的皮革座椅中,茫然地凝視著那光影的躍動。

咻……咻……咻……咻……咻……咻……

“……啊。”

京子感覺到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輕輕出聲。

“怎麽啦,京子小姐?”

握著方向盤的大國圭介問道京子微笑地回答:“沒……沒什麽……不好意思。”

似曾相識——京子的確曾見過眼前這幅光景。

是的,從引擎蓋上規律閃過的光影,讓京子回憶起和將志遭逢意外的那天晚上。對了,就在意外發生前不久京子也坐在將志鄰座,像這樣眺望著引擎蓋上閃動的光影。即便如此,人生竟會在短短一個月之間産生如此巨變……京子想著……那時候不但將志健健康康,連京子的母親也都還蠻硬朗健壯。那時候,自己和將志的婚期已定,宴會場所也已經訂好了。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真是如同夢境般的幸福。然而,自己當時爲什麽會那麽愛鑽牛角尖地煩惱不已呢……

就像那個故事一樣,長久以來所追求的幸福青鳥,原來就在自家的島籠中——大多數人在幸福時,都不會察覺到自己身在福中。只會到日後——當那份幸福已經消逝之時——才來緬懷往日的幸福。

如果……如果能夠回到那一刻……京子凝視著引擎蓋上閃動的光影這麽想……如果能夠回到意外發生之前,我再也不會渴盼些什麽了,是的,如果能回到那個時候……京子強將視線從引擎蓋上閃動的光影抽離,轉而凝視坐在駕駛座上的大國圭介。然後,她輕輕地……瞥向儀錶板上那本有點肮髒的剪貼簿。

面對大國“希望你能夠一起來”的要求,她其實並不想應允。然而……她卻不得不點頭,他那雙凝視著京子的眼睛,隱含著她前所未見的認真、殷切而又走投無路的情緒。

“京子小姐……對不起……提出那麽強人所難的要求。”凝視著夜間道路的大國呢喃道。

“別這麽說……”

京子依舊望著儀錶板上的剪貼簿回答。然而,那聲音卻微弱到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

當她抱著那本有點肮髒的剪貼簿一走進熒幕監控室,大國便站到塞滿檔案文件的書架前。然後,他從書架中找出一本檔案遞給京子。

那是本相當普通的藍色檔案,好像是爲了節目攝影之用而製作的資料。檔案封面上寫著“靈異特輯·遭咒之屋(練馬)”。

“京子小姐……我們到練馬去爲靈異特輯出外景時,我講的那個事件……你還記得嗎?”

大國圭介緊盯著京子的臉龐說。“……嗯……你說那……那屋子裏有個家庭主婦被自己的丈夫殺害後……被棄置在天花板裏。

“是的,這檔案裏有那個事件的相關資料,請你看看吧。”

京子聞言翻開大國交給她的檔案內頁,其中貼有數張已經泛黃的新聞剪報。

“迷團重重,全家被迫共赴黃泉?”

“忌妒兒子導師,嫌犯對妻子及該名導師痛下殺手。嫌犯隨後並殺害導師之妻,本身也離奇死於密室之中。”

京子凝視著已經完全變色的報紙標題。她雖然不太記得這件陳年往事,不過這麽回想起來,自己還是高中生時好像發生過這麽一樁不可思議的案件。

京子下意識地咬著唇,仰望站在自己身旁的大國圭介。大國回望京子的雙眼,仿佛是要她“繼續往下看”地靜靜頷首。

“……十號上午約十一時,由於擔任小學教師的小林俊介(28)未到校上課,覺得可疑的同事(29)因而通知警方。當譬方趕到小林家時,發現小林的妻子真奈美(28)渾身是血,已氣絕身亡……家住附近的一名公司職員,也就是嫌犯佐伯剛雄則倒臥於真奈美身旁。嫌犯佐伯背部插著一把厚刃菜刀,也已經死亡……研判厚刃菜刀應爲殺害真奈美的兇器……警方認爲嫌犯佐伯殺害真奈美後,又遭人從背後刺殺身亡,然而到底是誰殺害嫌犯佐伯的則不得而知……案發時小林位於住宅區內的房屋爲上鎖狀態,而且還扣上了只能從門內開啓的門鎖鏈……小林死於嫌犯佐伯自宅玄關盧,嫌犯佐伯的妻子——伽椰子(28)的屍體也在二樓天花板夾層間被發現……研判伽椰子的死因爲出血性休克,而小林的死因目前尚未明朗……小林爲嫌犯佐伯長子(6)的小學班導師……小林及其妻真奈美,另外還有伽椰子三人,過去曾于大學同一班級就讀……真奈美已懷有身孕,預産期爲下一個月,然而胎兒卻遭嫌犯佐伯殘忍地……小林與伽椰子間並無特殊關係,警方認爲是嫌犯佐伯單方面的誤解……警方已從插在嫌犯佐伯背部的厚刃菜刀上采到指紋,經比對後發現並不屬於真奈美……伽椰子的長子行蹤成謎,警方已傾全力……”

報導中刊載著佐伯剛雄和伽椰子的相片,另外還有他們兩人的兒子,也就是那個名叫俊雄的小男孩相片。

“啊。”

當她見到那個小男孩相片的瞬間——京子全身隨之凍結。

……怎麽會?……怎麽會……

那正是意外當晚,蹲在手握方向盤的將志雙腿間,全身慘白的小男孩。

“……俊雄。”

是的,是那個小男孩不會錯。意外發生當晚,在將志躺著的急診室中對著京子的小腹伸出雙手的蒼白小男孩一一母親去世當晚,當母親躺在暖被桌中睡覺時、出現在母親身旁始終窺視著母親瞼龐的蒼白小男孩——還有從暖被桌中探出瞼來,對自己腹部伸出手的蒼白小男孩。

“京子小姐,怎麽啦?”

大國圭介以詫異的神情窺探著京子的臉龐。

“啊……沒……沒什麽。”

京子搖搖頭後,大國這次將手中那本有點肮髒的剪貼簿交給京子。

“……這,就是那個女人寫的喔。”

“什麽……這……這是怎麽——回事?”

京廣問道,大國將剪貼簿翻至背面,以指尖指著幾個已經磨損得幾乎難以辨認的小字。

——伽椰子。

“伽……椰……子……?”

京子出聲念著這個名字。她感到光是如此,全身便隨之流竄一陣不可思議的戰慄。

“我之前也不信什麽詛咒或作祟之類的事……但是……”

大國圭介凝視著京子,懊惱地說,“但是……除了往這方面去想之外,根本就沒有其他解釋了。

“那麽……這全都是那個女人的……詛咒所造成的羅?”

京子這麽說完,大國曖昧地點點頭。

“……京子小姐,你在外景過後雖然出了車禍,卻得救了……我認爲這其中應該有什麽原因才對……應該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總而言之,我打算明天再到那棟屋子去看看。”

她茫然地聽著大國的聲音京子又瞄向報紙上的相片。橢圓型的小張黑白相片中,始終朝這凝視的小男孩……

“……俊雄……俊雄。”

京子發出細微的聲音,再度重復念著小男孩的名宇。

圭介

原瀨京子離開後,圭介繼續仔細查看剛在這影印的剪貼簿內頁。“伽椰子”那個不幸的女人將心中對“小林”所潛藏的愛意,以幼稚拙劣的文字和技巧很差的插畫,執拗專注地記錄下來的手記。

這幾年來,擔任電視臺導播的圭介,曾參與過數部靈異現象或奇異事件的相關節目製作。然而,圭介本身卻不相信詛咒、作祟,鬼魂或死後的世界之類的事。而且,他也未曾害怕過這類事情。

但是——如今,圭介卻感到恐懼。他能夠感覺到有什麽超乎想像的恐怖東西正朝自己逼近。

圭介的臉龐從手記影印本擡起,他緩緩地環視熒幕監控室。雖然身處於大都會正中心,深夜的熒幕監控室中,卻寂靜到幾乎能夠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圭介有一會就這麽出神地凝視著牆壁,接著視線再度落至散佈於桌面的紙張上。

“……今天,發現這本筆記的剛雄把我殺了。像發瘋似的憤怒,將我從樓梯上踢下去,把我綁在床腳,再三的侮辱、毆打,踹踢、欺淩後,以摺疊刀把我全身千刀萬剮後殺死,再把我的屍體放入裝垃圾的塑膠袋,放在花板上面……”

令人訝異的是那手記,在佐伯伽椰子被殺後還繼續記錄著。果真如此的話……這到底是誰寫的呢?難不成……是死人寫的?

“……這個叫村上的業務員一家搬進我的家。冒冒失失的闖進我成長的家,一副這裏是屬於他們自己的拽樣,把家中的樣子改得面目全非。把在我出生之前就存在的庭院裏的柿予樹,以及我把“小黑”埋葬在底下的櫻花樹都砍掉了。還把我在小學的時候所做的花壇也給拆毀,將我在中學時候種植的藍尊樹給整株拔起……村上一家是我的敵人,那些傢夥一副幸福美滿的樣子,就因爲有像那些獨佔幸福的人,幸福才不會眷顧到我……首先,我先襲擊長女柑菜並把她殺了。這個女孩,跟以前對我使壞的飯阪惠美非常像,所以,抱著復仇的心從屍體將下預取下……殺了長男強志,順便把強志可愛的女朋友,田村瑞穗這個高中女生也殺了……殺了母親典子……殺了一家之主的村上啓一,村上家完全絕減……”

持續閱讀女人的手記間,圭介無法壓抑心底湧現的絕望情緒。

他明白之前仿佛石板下的小蟲,遭衆人遺忘地走過人生旅程的佐伯伽椰子,是懷抱著深沈的怨念死去的。但是,圭介無法理解那個女人爲什麽會對毫無關係的人懷抱著如此強烈的惡意及敵意。

惡意及敵意——是的。她對活在這世界中的所有人,都懷抱著幾乎毫無邏輯可言的惡意與敵意。

……不正常。這女人根本就不正常。

圭介再次環視寂靜無聲的熒幕監控室。他啜飲一口紙杯中已經變溫的咖啡,接著視線又回到手記影印本上。

“……姓德永的業務員夫婦及丈夫的母親搬進我的家。那個叫幸枝的母親好像有點癡呆,但卻發現到我從二樓窺探,構成相當大的威脅……媳婦德永和美是個相當神經質的女人,總是提高音調大聲說話,而且老是欺負並對婆婆使壞心眼。那個樣予,跟中學時代總是欺負我的野島由美惠很像……我殺了德永和美。然後,也殺了德永勝也……”

圭介在閱讀佐伯伽椰子死後仍持續紀錄的手記之間,忽然察覺到某件事而擡起頭來。如果……這真是那個叫做佐伯伽椰子的女人所寫的東

西……假設那個叫做佐伯伽椰子的女人死後不知道用什麽辦法,繼續紀錄這本手記的話……這本手記後面不就會記載有關失蹤的小惠,還有在自家和男友上吊自殺的三浦朋香的事嗎?另外,不是也會寫出原瀨京子忽然死亡的母親,或是失蹤的攝影師渡邊和錄音師相馬的事嗎……

正當圭介如此思考著,一邊戰戰,兢兢地想翻開手記後面時,圭介背後的影印機忽然自動開始運作了起來。

……啾嗚思……瞅嗚嗯……啾嗚嗯……啾嗚嗯……

影印機中持續吐出全黑的影印紙。

……啾嗚嗯……啾嗚嗯……啾嗚思……啾嗚嗯……

不,並非全黑的。隨著影印機每吐出一張紙,其上開始浮現出依稀可辨的影像——簡直像是靈異相片似的。

……啾嗚嗯……啾嗚嗯……啾嗚嗯……啾鳴嗯……

人臉?是的,影印機吐出的紙張上所浮現出的正是人臉。

“……這……到底是”

圭介倒抽了一口氣。

依稀浮現出的朦朧人臉越來越鮮明,最後紙上終於印出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臉龐。伽椰子——

當圭介這麽想的那一刹那,影印機的聲音開始有所變化。

……啾嗚嗯……啾鳴嗯……啾嗚嗯……嘎嘎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圭介對持續運作的影印機伸出手去,拼了命地將開關關掉。

當電源被切斷的同時,影印機也隨之停了下來。然而,接下來換熒幕監控室的某處開始微微響起和影印機相同的低沈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這……那個就在這裏。

圭介全身僵直地想,那個就在我的背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許回頭。”

圭介如此告誡自己。”如果,一回頭的話……那一切就都完了。”

因恐懼而全身僵硬的圭介,抓起桌上女人的手記及影印本。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熒幕監控室。

亞紀

在供香緩緩升起的細長香煙另一邊,女兒京子正趴在暖被桌上睡覺,她的右手往前直直地伸出。由於女兒靠在暖被桌上的臉面向神龕,所以原瀨亞紀能夠很清楚地看見女兒的臉龐,辭掉女演員的工作後,京子就變得不太化妝了。不過,即便如此京子還是這麽的美麗。

……這孩子,果然是長得像我吧?

亞紀這麽想著,一邊於心底竊笑。

京子的長睫毛一掀一掀的,彷佛痙攣般地掀動著。她嘴邊濕濡的液體,是口水嗎?她在暖被桌上伸出的右手,有時會像是想抓住什麽似地抓握起來。“京子,在這種地方打盹會感冒的喔。”

她想如此出聲道。然而,如今的亞紀卻無法這麽做。即使女兒就在伸手可及之處,不過亞紀已經無法在女兒瘦弱的肩膀上披件毯子,也無法把女兒抱到二樓的床鋪去了。

是的,自己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了。自己已經不叫做原瀨亞紀,而是被賦予了另一個名字一愁華清紀信女,變成另一個世界的人了。

亞紀看得見女兒。然而,女兒卻看不見亞紀。換言之——死亡就是這麽一回事。

供香細長的香煙持續緩緩升起。香煙垂直上升了一會兒,倏地拖長後便逐漸融入了寂靜房裏的空氣之中。從她身上單薄的對襟毛衣,可以清楚看出京子突出的肩胛骨形狀。當亞紀持續凝視著她那消瘦的背部時,益發憐憫起女兒。

她的未婚夫將志至今都尚未康復。肚子裏懷的孩子死了,連自己這個唯一的至親也都撒手人寰。甚至連她耗費半生心血投入的女演員事業,如今也都已拱手讓人。

……這孩子今後,將依靠什麽生存下去才好呢?……她明明是個這麽好的女兒……明明是個這麽善良又體貼的女兒……爲什麽卻……

亞紀想著。就在此時。

亞紀發現京子對面,也就是隔著暖被桌的另一邊——從榻榻米上那個幾近黑色的污痕中,有個不知名的物體正緩緩地爬出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37:06

那是一個不知名的——恐怖異常的——女人——一是的,那是一個全身血肉模糊的女人。

全身血肉模糊的女人簡直像是從狹小的洞穴中爬出似地,身體掙扎扭曲著從榻榻米上的污痕中住上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鴉雀無聲的房中回蕩著像是誰用喉嚨深處嗚叫的詭異聲音。然而。京子卻沒有醒過來。

“京子,快起來!京子!京子!”

亞紀叫著。然而,京子不可能聽得見自己的聲音,因爲自己已經喪失了生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鮮血淋漓的臉龐——鮮血淋漓的雙手——鮮血淋漓的身軀——血肉模糊的女人已完全在榻榻米上現身,她瞪大著充血的雙眼,伏在暖被桌上,對著京子伸出沾滿血的鮮紅手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女兒被你這玩意兒殺掉!

亞紀心中一股無名怒火在瞬間爆發。

怒火。是的,那是對這些毫無道理可言的一切所爆發出的激烈怒火。

……我怎麽可能跟睜睜看著京子被你這種妖怪奪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女人沾滿濃稠血液的手指,即將碰觸到京子在暖被桌上伸出的右手時——亞紀握住了女兒的手。她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總之亞紀緊緊地握住了女兒的手。接著,她拼命大聲叫著。

“京子!”

在那瞬間,在京子睜開眼睛的同時,血肉模糊的女人也消失了蹤影。

京子

京子由於一股緊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而驚醒。

之前京子點上的香已經燒到了一半,細長的香煙仍在神龕前持續升起。

“……我睡著了。”

她自言自語地低語,邊以手指甲拭去流到下巴的口水,茫然地環視四周。然後……她輕觸自己的右手。

其上還清楚殘留著被某人緊握住的手指觸感。

……剛剛,有人握住我的手腕。

忽然間,京子想起未婚夫那只手的觸感。當自己伸出手想拾起“祈求安産”護身符時,將志強力握住自己手腕時所留下的手指觸感——

她凝視著神龕前的母親身影,京子仿佛很珍惜般地撫摸著右手手腕,一邊輕舔著唇。

就是在這個時候。

此時,京子心中忽然間湧現一股沸騰的無名怒火,怒火,對這些毫無道理可言的一切所爆發出的激烈怒火,對那個讓自己變得一無所有的人所爆發出的猛烈怒火,然後——京子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不要再逃避了。

京子再次舔舔嘴唇。沒塗上唇凍以及唇膏的嘴唇,嘗起來帶著之前所喝的咖啡苦味。



巡房護士的腳步聲逐漸遠離,等到那腳步聲完全消失後,薰鑽出自己的簡易床鋪,窺探著躺在鄰床上的將志情況。

她的獨子今夜也是一樣,幾乎不眨眼睛地瞪著黑暗的天花板。

“……將志。”

她呢喃著走近兒子的病床,像昨夜一樣掀開兒子身上的毛毯,輕輕地躺到兒子的身旁,將志的身體像昨夜一般地溫暖。

“……將志。”

再度呼喚自己所愛的兒子名字後,薰閉上了眼睛。接著,她想起以前抱著年幼兒子入睡的那一段日子。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意外的話……自己永遠都不可能能像現在這樣抱著兒子入眠了吧。這麽一想,讓她莫名地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將志……將志。

薰一邊在心中如此呢喃著,一邊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京子

翌日,京子生平頭一次到附近的租車行去租車。自從她十八歲考取駕照後,這是她首次握方向盤。由於完全無法掌握車子開起來的感覺,所以當她駛計程車行時,還開上了道路與人行道間的分隔石。

她明白以自己這樣的技術還開車上路很危險,但是,京子現在清楚地意識到如果不這麽做的話,自己所面臨的危險將不僅於此,而是會比這嚴重上數千倍……不,是數萬倍。

危險?

不,不論是什麽危險,現在也都無所謂了。京子現在並不是要逃避危險,而是要自己縱身住危險裏跳。

如果是不久前的京子,一察覺到危險就會立刻逃離吧。就像是在熱帶大草原中吃草的草食動物一樣,一旦察覺到捕食者的那一刻便會飛奔而去吧。然而……京子如今已經沒有必須逃開的理由了。

……我,不會再逃了。

開著剛租來的車一回到自己家中,京子便從倉庫中拿出裝燈油的塑膠油桶。她把桶子放到行李箱後,又往加油站開去,準備在那把油桶加滿。

車子在那棟屋子門前停妥後,京子便從行李箱中把沈重的油桶拖下車來。

她佇立于長滿青苔的門邊,仰望著那棟屋子。

在那一刻,京子由於飄蕩於屋子四周的詭異氣氛而感到畏縮。那是一種冰冷,潮濕……而且極端不祥,險惡的氣氛。

……好恐怖。

的確是非常恐怖。然而,她不再猶豫。京子一路拖著沈重的油桶,來到屋子的玄關前,她在門前數度深呼吸……接著,毅然決然地轉開門把。

不可思議的是玄關門並沒有上鎖。

她的腳踏入玄關處,屋內一片死寂,從窗簾些許縫隙間透進了午後的陽光,她雖然試著打開牆上的開關,電燈卻沒有亮。

京子擡起頭,始終凝視著屋內。

就在這。

那個就在這。

她由於恐懼而裹足不前,一股作嘔的感覺一直升到了她的喉嚨。然而,就連那種駭人的恐怖氣氛都無法撼動京子的決心。

“我不會輕易認輸的。”

她想起很久以前曾在書裏讀過這樣的句子,“士可殺,不可辱。”

京子沒脫鞋直接踏入屋內後,便打開走廊邊的其中一扇門,將油桶裏的汽油澆在那裏。

……我不會認輸的。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吧。可是,我是絕對不會向你這玩意兒認輸的。就算被殺了……我也不認輸。

京子心中對那個叫做佐伯伽椰子的女人進發出猛烈怒火,她憑藉著這股怒氣,邊走邊將汽油灑在一樓所有的房間之中。

……我不會認輸的,我絕對不會向你這玩意兒認輸的。屋裏彌漫著汽油味,不一會功夫便讓人覺得呼吸困難。當油桶裏的汽油都倒光時,她喘息似地邊呼吸,邊靜靜地環視四周。她將手伸近牛仔褲口袋中,緊緊握住其中的打火機。

她豎耳傾聽。就在此時,她聽見二樓傳來人的交談聲。……誰?

那聲音就從京子的正上方傳來……伽椰子?不,不對那聽起來仿佛是少女的聲音。

京子環視四周,接著,她移動因恐懼而僵硬的雙腳,簡直像是涉水行走般地緩緩步向階梯。

沒錯,從二樓那傳出的是少女的聲音,有兩個人,不,好像有三個人,少女聽起來好像很開心地正在笑著。……是誰啊?到底,是誰在那裏呀?

這樣就不能點火了,京子將打火機收回口袋中。然後,她隱忍著湧上喉頭那股作嘔的感覺,步上階梯。

“……是誰啊!是誰在那呀!”

她對著二樓大聲叫著。然而,卻沒有人回答。依舊只有少女們歡樂的笑聲傳進她的耳中。

“回話呀!是誰在那呀!”

當京子完全步上階梯的同時,少女們的笑聲也戛然而止。然後——像是有什麽巨大的物體落到地板上地發出碰的一聲。

走廊裏側的門嘎吱作響地開啓。同一時間,她開始聽見某處傳來像從喉嚨深處鳴叫的詭異聲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騙了。

京子刹那間明白了這一點。

根本就沒有什麽少女。全都只是“那個”製造出的幻覺而已。

她急忙想下樓,但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就在下一瞬間,京子看見“那個”從開啓門扉的陰影處爬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呼吸由於恐懼而停止,全身肌肉也變得僵硬。

她無法動彈,也無法撇過臉去,或是閉上眼睛。

“那個”簡直就像是只變色龍般地在地板上匍匐前進,她濕黏的黑色長髮前端一邊被拖動著。

“……伽椰子……”京子喘息似地呢喃著這個不祥的名字,“你是……伽椰子?”

“那個”擡起鮮血淋漓的臉龐,瞪大著充血的雙眼仰望京子。她裂開的額頭以及嘴巴不斷湧出大量鮮血,汩汩鮮血順著下巴滴滴答答地滴落到地板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京子壓抑著那股劇烈作嘔的感覺,咬緊牙關。接著,她從正面瞪視著“那個”。

根本就沒必要逃,如今的京子,除了自己的生命之外,已經沒有任河東西可以失去的了。那麽……京子如今唯一應該做的就只有……迎戰而已。

……我是不會認輸的,就算你能把我給殺了,也不能讓我對你這玩意兒認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京子正想朝“那玩意兒”邁出步伐時。就在此時。京子的小腹中忽然間不知道有什麽在蠕動著。

“嗚。”

同一時間,仿佛內臟被緊糾在一起的劇烈疼痛朝她襲來。

“……啊嗚……嗚嗚……好痛……嗚嗚嗚……”

京子不由得曲膝,反射性地將手貼在腹部。她明白掌心的另一邊——自己腹部肌肉的內側,有什麽正在猛烈地蠕動著。她額頭上嚴重盜汗,劇烈的痛楚讓她逐漸喪失意識。她感到自己的腹部正像氣球一般急速地腫脹起來。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京子咬緊牙齒,擡起臉龐。在她眼前的是——一張鮮血淋漓的女人臉孔。

察覺到那一刻已經逼近的少女,加緊腳步朝森林深處走去。當她好不容易來到一棵巨大的荊棘樹下時,便立刻褪去下身衣物,靠在那棵樹的樹幹上,朝小腹使勁施力。

在一陣身軀彷佛遭到撕裂般的劇烈疼痛之後,少女的雙腳間産下了嬰孩。一個小嬰兒……接著……還有一個。

少女望向腳邊,一對雙胞胎發出微弱的聲音,躺在落葉堆所形成的柔軟靠墊上。

……什麽,有兩個?

少女對於自己懷的是雙胞胎感到有點震驚。如此一來,接下來自己即將犯下的恐怖罪行也將因此倍增。

生産完的少女有一陣子就這麽蹲在落葉上,凝視著自己身旁不斷哭泣的小嬰兒。他們兩個都是男孩,而且都好小,好軟弱,好無助。他們持續哭泣的身影,在她眼中看來仿佛是在拚命尋求母愛一般。

……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兒子呀。

當她這麽一想時,決心便受到了動搖。

但是,已經不能夠再猶豫了,少女心一橫,無視於嵌入指縫中的泥土,以雙手在荊棘樹的樹根處挖出一個深深的洞穴。當洞穴挖好後,她一一抱起在身旁不斷哭泣的雙胞胎,讓他們躺在洞底,並且在心底呢喃著:“對不起,請你們要原諒我呀。”然後,她開始將冰冷的泥土覆蓋于嬰兒嬌小的身軀上。躺在洞底的嬰兒持續嚎啕大哭。然而,隨著身上逐漸增加的潮濕泥土,他們的聲音也逐漸減弱,到最後……終於完全聽不到半點聲響。

少女流著淚,再次呢喃:“對不起,請你們要原諒我呀!”後,便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那個地方。

——時光匆匆流逝。

某周日,少女如同往常般地步向教堂。她在路上看到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非常可愛的孩子在嬉戲。那一定是雙胞胎吧,兩個小男孩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呢。

“……好可愛喔。”

少女不自覺地如此呢喃。其中一個孩於聽到後,便緊盯著少女的臉龐,冷笑著說:“事到如今,還說這什麽話。”

“明明是你自己把我們埋起來殺掉的。”

另一個孩子也以冷冷的語調這麽說。

少女的臉龐瞬間因恐懼而凝結。

“你們是,那時候的……”

“是呀,是媽媽那時候生的雙胞胎呀。”

其中一個孩子面無表情地說。

“我們是從天堂來見媽媽的。因爲我們在天堂等了好久,就是沒看到媽媽你上來。難怪,因爲……媽媽會下地獄去的嘛……就算現在還活著,媽媽也正一步、一步地向地獄走去……”

少女發出慘叫,舉足狂奔。她隨後跑進教堂,向神父坦承一切。驚訝的神父向警方報告後,少女終於遭到逮捕。

警方根據少女的供詞,到森林深處那棵大荊棘樹的樹根處一挖,從中發現了兩副小小的骨骸。不可思議的是,據說兩具骨骸兩手緊緊交互握著。

誰也不知道遭執行死刑後的少女上了天堂,還是墜入地獄去了。

這是曾發生於英國的故事。

伽椰子

我至今都還清楚記得俊雄出生的那一刹那。在那一刹那——當我聽見俊雄哇哇落地聲的那一刹那——我在那幾乎令人窒息,且未曾體驗過的劇烈痛苦折磨之下……卻同時被一股強大的感動,以及令人發顫的快樂所包圍。

快樂?——是的,那的確可稱之爲快樂。

在那一刹那,我的肉體在痛苦中,同時竄過一道類似高壓電流的強烈快感。那種快感比做愛還強上幾十倍,不,是幾百倍,強烈到幾乎令人喪失知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尖叫著,身軀僵硬地不住顫抖。是的,就像是做愛時達到高潮的那一瞬間一般——

“我剛産下了自己的分身。”

我體內動物的雌性本能發出了歡呼。

“我剛成功地達成生命的交棒任務了。”

那令人全身顫動,飄飄欲仙的快感持續在體內流竄著。我遠遠聽見俊雄的哭泣聲,一邊發出浪蕩的哀鳴,身體僵直地數度痙攣,最後在歡愉之中喪失了意識。

圭介

不可思議的是玄關門並沒有上鎖。

……奇怪了。外景結束後,我的確有把門鎖上呀。

圭介這麽想著,一邊戰戰兢兢地把門打開。在此同時,屋內湧出一股揮發性的強烈臭味。

“怎麽回事,這臭味……?”

汽油?是的,是汽油沒錯。

雖然感到狐疑,他還是踏入玄關處。圭介在那一刹那感受到盤據於屋內某種極端不祥、極端恐怖的氣氛,而裹足不前。

他並沒有看到。然而,圭介卻清楚地感到有什麽正潛藏在那裏,始終窺探著他這邊。

就在那裏。那個,就近在咫尺。

他感到一陣強烈的麻痹感向尿道襲來。他的面頰雞皮疙瘩直豎,嘴裏發幹。

……不行,我還是沒辦法走進屋裏去。

圭介這麽想著,正當他轉身想步出玄關時,屋內某處傳出低沈微弱的呻吟聲:“……唔唔……啊啊。”

“……啊啊……啊……”

圭介舔舔唇,往昏暗的屋內望去。

“……唔……唔……啊……啊啊啊……”

那聽來仿佛就像是女人在激烈的性行爲中,無法抑制而發出的聲音。

圭介邊忍著彌漫於屋內的刺鼻汽油味,聚精會神地凝視屋內。接著,他看見一進玄關側面的樓梯間上,有什麽正在那蠕動著。

伽椰子?不,不對,是人,是個女人。

“唔……啊嗚……啊啊……”那呻吟聲的確是出自于那個女人。

圭介穿著鞋跑上階梯,靠近發出呻吟的女人身邊。

“京……京子小姐。這不是京子小姐嗎?”

是的,躺在冰冷的樓梯間上,身軀如同蝦子般蜷曲起來發出呻吟的,便是以鬼後之名馳名電影界的原瀨京子。“京子小姐!”

他跪在京子身旁,將其抱起,“你怎麽了?京子小姐!京子小姐!”

原瀨京子朦朧地睜開雙眼,她的臉色蒼白,額頭盜汗直流。

“……啊啊……大國先生?……寶寶……寶寶快出生了……”

“你說什麽?”

“……寶寶……我的寶寶……唔……啊啊啊……”圭介望向原瀨京子包裹於大毛衣中的腹部。她的腹部仿佛即將臨盆·般地大大鼓起,向前方突出。

“京子小姐……你怎麽會懷孕了……”

他的腦袋一片混亂。圭介昨天也見過京子。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當時他完全沒有察覺到她懷有身孕。

“……啊啊……啊啊……”

原瀨京子緊抓住圭介,身軀扭曲掙扎著。”……啊啊……啊啊啊啊……”

已經沒有時間再多想了。

“京子小姐,你等等……我馬上就叫救護車。”

圭介單手扶著連連喘息的原瀨京子,另一隻手伸進上衣口袋中。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按下了一,一,九這三個號碼。

數名護士推著推床,跑過光亮的走廊地板。躺在推床上的原瀨京子披散著褐色的頭髮,猛烈地喘息,掙扎。圭介跟著推床跑,一邊茫然地想著,這副情景妤像是雪橇賽剛起跑那時候的樣子啊。

“加油,沒事的,加油。”

推床旁的其中一位護土,對著美麗臉龐因痛苦而扭曲的原瀨京子出聲道。在日光燈冰冷光線照耀之下的醫院走廊,回蕩著原瀨京子聽來甚至帶著冶豔味道的喘息聲,推床喀啦喀啦的車輪聲,以及護士的腳步聲。

圭介作夢也沒料到原瀨京子竟然懷有身孕,而且還即將臨盆。我一直到昨天爲止,爲什麽都沒發現她鼓漲成那樣的腹部呢?他覺得這一點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推床終於來到手術室,接著持續前進後,消失在閃耀著銀色光芒的不銹鋼門另一頭。

將志

石倉將志整個身軀陷入母親所推的輪椅中,在醫院屋頂上眺望著在這冬季尾聲中,散發著橙色光芒的夕陽,眺望?

不,也不能說是什麽眺望。將志只是睜開雙眼,並不是在看夕陽。對如今的將志而言,他並無法辨識出眼裏的夕陽爲夕陽。即使雙眼睜開卻並非在看,即使聽著聲音,卻也並非在聽。

“將志……媽媽下去一下馬上就回來,你在這稍微等一下喔。”

背後雖然傳來母親的聲音,然而,將志當然不可能聽得懂那些話的意義。

他聽見母親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以及屋頂鐵門關上的聲音。在那段期間,將志就眼也不眨地茫然凝視著緩緩西沈的夕陽。

就在那個時候——

那時,然有一股激烈的情感向將志襲來。

那股情感如浪潮般足以搖憾全身——那股情感是生物最原始,最源頭的——恐怕是地球上的生物最先擁有的情感——那就是,恐懼。

他並不明白那股恐懼出自何處。然而,將志卻清楚明白“那個”即將誕生——絕對不能夠誕生的“那個”,卻即將誕生的事實。

意外發生以來,將志的聲帶首度震動了。他的聲帶就像是車輛緊急煞車時,吱吱作響的輪胎般激烈震動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將志發出淒厲的慘叫,雙手受到恐懼的驅動而轉動著輪椅的輪子、就像剛出生的斑馬,就算沒有任何人教也懂得舉足狂奔,逃離捕食者一般——將志也爲了逃離逼近自己的那股恐懼而拼命轉動輪椅的輪子。

“那個”就要誕生了。那個絕對不能夠誕生的東西卻……因爲自己,就要誕生了。

將志是藉由本能,而非憑藉理性知道這個事實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輪椅終於撞上了屋頂上的圍欄,停止前進。然而,將志依然不放棄。快逃啊,將志,快逃呀!他的本能如此呐喊著。

體內就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強烈電流似的,將志一股勁兒地從輪椅上站起來。沒有人知道將志一個月以上沒有活動而萎縮的肌肉,是打哪來的力量。如今,驅動著將志肌肉纖維的並非甘醣,而是恐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就要誕生了。這都是他的錯,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夠誕生的東西,卻因爲自己,即將降臨這個世界。

將志雙手攀上圍欄。接著,仿佛有什麽駭人的恐怖東西緊追在後似地,他爬上了圍欄。他什麽都沒在看,什麽都沒在聽。

當將志爬上圍欄頂端後,便站到圍欄之上。霎時間,背後傳來女人的叫聲:“將志!”

“你在做什麽!將志!將志!”

女人以高亢的嗓音叫著,邊從背後接近。但是,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將志了。

“那個”就要誕生了。這都是他的錯,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夠誕生的東西,卻因爲自己即將降臨這個世界。這都是自己的錯,自己要爲此負起責任呀。

“將志!快點兒下來!將志!”

站在圍欄頂端的將志,縱身而下,就像是爬到人類手指頂端,無路可走的瓢蟲往天空飛去一般,將志蹬著圍欄躍向天際。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能讓他逃離如此的恐懼及如此深沈的罪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將志從七樓屋頂落下的的肉體,僅用兩秒後便發出沈悶的聲響,摔落於堅硬的水泥地面上支離破碎。而在那一瞬間——如其所願地,石倉將志的恐懼也隨之化成碎片。

京子

京子在那幾乎令人窒息,且未曾體驗過的劇烈痛苦折磨下,聲音沙啞地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她知道自己大張的雙腿間,新生命誕生了。手術室瞬間響起新生命的哭聲。……出生了。我的寶寶……我和將志的寶寶……出生了。

京子虛弱地睜開淚眼朦朧的雙眼,輕輕地擡起頭來。緊接著——

緊接著,京子見到想將嬰兒的抱起的醫師露出驚愕的神情。她聽見醫師以尖銳的嗓音說;“這到底是什麽?”也看見了護士們因恐懼而痙攣的臉龐。隨後,他們發出了慘叫聲。

……發生了什麽事?我的寶寶怎麽了?

京子更用力擡起自己的頭部,望向自己裸露的股間。同時,她也看見了自己所産下的生命體。

“……啊啊。”

她無法相信眼前所見。

……這是……我的寶寶?……這是……我的……怎麽會有這種事?怎麽會有如此駭人、可憎的——強烈的恐懼貫穿她的體內,京子霎時間喪失了意識。

圭介

手術室厚重門扉的另一頭,原瀨京子隱約傳出的喘息聲,進一步轉變成高分貝的激昂尖叫。

那甚至帶有冶豔味道的聲音,讓圭介聯想到原瀨京子達到性行爲高潮時的淫浪姿態。

“……京子小姐。”

他不禁如此低喃。就在那一瞬間,他聽到新生命降臨時最初發出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起身,跑近手術室那不銹鋼材質製成的厚重門扉。他佇立在那裏,豎耳傾聽門內傳來的新生兒聲音。

就在此時——圭介聽見門內響起男人尖銳的嗓音道:“這到底是什麽?”緊接著,他聽見手術室傳出護士的淒厲慘叫。

手術室中的慘叫聲維持了一陣子。他還聽見物體破裂,傾倒的聲音。

……發生了什麽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圭介的手放上手術室門的把手。他在那一刹那遲疑了一會兒……接著……打開了不銹鋼制的厚重門扉。“這……這到底是……”

他啞口無言。

手術室中的所有照明都猶如閃光燈一般頻頻閃爍。地板上的管線簡直像是活起來似地激烈躍動著。各種醫療器具發出陣陣聲響地在空中穿梭飛舞,不銹鋼盤上下跳動著,排放著藥品的藥櫃門也都猛力地開開關關。原瀨京子所躺的産臺上下劇烈晃動,紗布則在上空如同蝴蝶般地懸浮飄動,數枝注射器自動飛向牆面,接著一一撞得粉碎。

“什……什麽……?”

圭介不自覺地後退。

圭介腳邊的地板上,倒臥著渾身是血的醫師及護士。

其中一個護士穿著絲襪的腳還不住抽搐著。另一個護士則瞪著充血的雙眼。仰躺著的醫師,胸口處深深地插著一支手術刀。

在這個密閉空間中回蕩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詭異聲響。那聲音仿佛似曾相識。

原瀨京子雙腳左右大張地癱在産床上,她的雙眼緊閉,蒼白的臉龐沒有半點血色。

“京子小姐!”

圭介叫著。“發生什麽事了,京子小姐!”

當圭介想跑近産臺上的原瀨京子時,不知是誰從背後緊緊抓住他的肩膀。

圭介瞬間意識到自己再也無路可逃的命運。他緩緩地轉過身去。

果不其然,在那裏的——就是“那個”。

京子

到底過了多久了呢?京子在柔和的昏暗光線中,朦朧地睜開雙眼。她的意識如同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地茫然,要瞭解自己現在身在何處還需要一點時間。

……已經是……早上了吧。

早晨的陽光並未照進這裏。即使如此,京子也能清楚知道又是一天的早晨了。

她的全身酥麻,不論是哪個部位都無法使力。當她一勉強移動手腕及腳部,整個身軀便隱約竄過一陣痛楚。“……唔……晤唔。”

她一邊低沈的呻吟著,終於勉強坐起身來。京子靜靜地環視室內。

産台邊散落著無數的醫療器具。手術刀,鉗子、管線、破裂的注射器……另外還有京子叫不出名字的各式器具。

地板上倒臥著渾身是血的醫師及護士。其中一個護士瞪大著雙眼,大張的嘴邊垂著一條紅黑色的舌頭。還有一個護士的身軀仿佛扭緊的抹布般不自然地扭曲著。京於模糊地想起,那位護土曾不斷對著因陣痛而呻吟的自己說:“不要緊的,加油喔,不要緊的。”有個醫師仰躺于那幾個護士身旁,他的左胸口深深地插著一支像是手術刀的東西。而電視臺導播大國圭介,雙眼圓睜地倒在門附近。

……他死了嗎?

是的,他已經死了。就像她知道如今又是一天的早晨一般,京子也知道他已經死了。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爲什麽呢?

然而,京子已經不會感到驚訝了,她只是茫然地凝視著他的屍體。

京子心中名爲“驚訝”的感情,如今已經完全被抹滅,完全麻痹了。

或許該說,如今再也沒有什麽能讓京子感到驚訝了。所有讓她感到害伯,或是讓她感到悲傷的事都已經不存在了。這是因爲一一自己竟然生下了“那個”。自己竟然成爲了“那個”的母親。

是的,她聽見“那個”的哭聲。那聲音從剛才便始終在房內回蕩著。

京子望向産台下。”那個”就在那邊的地板上蠕動著。京子掙扎地移動疼痛的身軀,下了産台。她蹲到在地板上蠕動的“那個”身邊,目不轉晴地凝視著“那個”。

那個——是京子在這世上産下的新生命。

在那一瞬間,她的下體傳來一陣仿佛遭到鈍刀割傷的劇烈疼痛,她的嘴裏因此發出“……唔唔”的呻吟聲。

然而,什麽疼痛都已不再是她所關注的問題了,京於已經認清自己無法逃避的命運。然後,在下意識間接受了那樣的命運。

她已無路可逃,因爲自己是“那個”的母親呀。

地上的“那個”是那麽地醜陋,那麽地駭人,那麽地可憎,而且……又是那麽地惹人憐愛。

惹人憐愛?是的,京子覺得“那個”是惹人憐愛的。母性——這就是所謂的母性嗎?

京子對自己腳邊不停蠕動的“那個”伸出手去。接著,就像是聖母抱起剛出生的耶穌似的,輕柔地將其抱起。

“……你好……我是你的……媽媽喔……”京子如此呢喃後,便將其緊緊地抱在懷中。

最終章

那個女人站在候車隊伍的最前頭。她站在那等著車,同時爲了避免破壞瞼上的妝似的,以白色手絹小心翼翼地輕按著額頭的汗水。

白色的連身短裙,閃爍著光澤的尼龍薄絲襪、白色的高跟鞋。一天最終的陽光從遠方大樓間進射而出,將女人秀麗的臉龐映照得一片眩亮。女人仿佛是要遮陽般地一手輕舉至額頭。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兩名身穿水手制服的少女,怯懦地對女人出聲道。女人擡起臉朧,微微地歪著頭。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不是……那個……別名鬼後的……”

身穿水手制服的少女,說到這便再也說下下去了。因爲她想不起女人的名字。

“那個……沒錯吧?……就是專演恐怖片……別名鬼後的……那個……”

“我想你應該是認錯人了喔。”

女人輪流望著那兩個女高中生,邊以溫柔的語調如此說完後露出微笑。那是一抹摻雜著些許寂寥的微笑。“啊,是嗎?那……真是對不起。”

兩個女高中生羞愧地低著頭,從女人身旁離去。“奇怪了,我本來以爲一定是她沒錯的。就是那個別名鬼後的……叫什麽名字去了?”“可是她本人都說不是了,我看你是認錯人了吧。”女高中生逐漸走遠,她們之間的對話傳進女人耳裏。

女人將褐色的發絲往上撥,輕舔了下閃耀著唇膏光亮的嘴唇。接著,她緩緩地環視四周。

沐浴於夕陽下的月臺彌漫著人們一天工作結束後,身體所散發出的汗臭味。另外,還有煙灰盤中冒著餘煙的煙草味道……女人身上所散發出的香水芬芳以及制汗劑的味道……甫出刊晚報上的油墨味……某處傳來像是油炸食物以及蒜頭翻炒的味道。此外,她還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水味。

女人漫不經心地回過頭去,那裏站著一個身穿白色連身裙的小女孩,那還是個相當年幼的小女孩,身高差不多只到大人的腰部而已。

“電車即將進站,請退至白線內側候車。”

擴音器中響起廣播聲,女人稍微往後退,幾乎是在同時,右手邊一輛漆成亮綠色的電車往這邊駛近。

“電車即將進站,請退至白線內側候車。”

電車響著高分貝的刹車聲一邊駛近,眼見第一節車廂即將通過女人面前,那時候……

那時候,站在女人身後的年幼小女孩雙手使勁地推向女人包覆于純白裙中小巧的臀部。

穿著高跟鞋的女人霎時失去平衡,接著,披頭散髮地——仿佛是自願跳下去似地——從月臺上跌落,然後蹲伏於即將駛過的電車之前。

女人望著駛近的電車發出慘叫。

“救命啊!誰快救救我呀!”

如此呼救的女人擡起臉龐的同時,與站在月臺上的小女孩四目相接。那個身穿白色連身裙,還只有四、五歲左右的小女孩——那個推自己到軌道上的小女孩。

女人霎時明白自己爲什麽會身在此處。接著——就像是耶穌原諒了出賣自己的猶大似的——女人原諒了這一切。是的,若是那個小女孩做的,那也就無可奈何了。只要是那個小女孩所做的,任何事她都能夠原諒。她非得原諒不可。

女人蹲坐于閃爍著銀色光芒的兩道軌道間,始終凝視著月臺上小女孩的雙眼。接著……她溫柔地……彷佛傾注了體內所有的愛似地展露出溫柔的微笑。

綠色的電車隨即發出轟然巨響,從女人身上輾過。

尾聲伽椰子

在我五歲生日時,父母親送我旋轉木馬玩具做爲禮物。

雖然說是個玩具,那座旋轉木馬卻好像是十九世紀末在歐洲某處所製作出的精美手工藝品,大小和一個蛋糕差不多,沈重得讓我沒辦法獨自擡起,而且美得令人著迷,不忍移開視線。我想那必定是相當貴重的東西吧。

沒有朋友的我總是待在自己房裏,整天盯著那座旋轉木馬。不論我看得再久,都不會感到厭煩。

我的父母親都很忙,別說是去遊樂園了,他們就連附近的公園都沒帶我去過。不過,只要一盯著那座旋轉木馬,我就會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在遊樂園裏,乘坐旋轉木馬一樣。那座旋轉木馬真的是很美。回轉臺上總共裝設了白色,黑色,褐色等十二匹小木馬,每匹小木馬上都坐著像要去參加舞會的盛裝小女孩以及小男孩。乘坐木馬的孩子們,身上所穿的洋服都使用真的布料,服飾作工之精細讓人驚歎不已。

將大發條轉到底後,旋轉木馬便會奏起輕快的旋律,孩子們所乘坐的十二匹木馬便會一邊上下擺動,一邊緩緩地隨著迴旋台轉動。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曲子,不過那真的是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想要隨之翩翩起舞的歡樂旋律。

俊雄五歲生日時,我把自己寶貝的旋轉木馬送給俊雄做爲禮物。因爲不知爲什麽,我總覺得把自己五歲生日時從父母親那所收到的禮物,轉送給自己的孩子作爲他五歲的生日禮物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當然,俊雄看到這個禮物時,高興地跳了起來。望著那個樣子的俊雄,我心想:“俊雄長大以後,如果能把這座旋轉木馬送給自己的孩子作爲五歲的生日禮物就好了。”然後,那個孩子也能在自己孩子五歲生日時,把這座旋轉木馬當禮物送出去就好了。如果這座旋轉木馬能夠這樣代代相傳就好了。

但是就在幾天後,俊雄卻把它給弄壞了。儘管我再三警告他,這座旋轉木馬很重,所以一個人的時候絕對不可以拿來玩。不過,俊雄還是想自己把架上的旋轉木馬抱下來,結果失手把整座旋轉木馬摔到地上去了。

我五歲生日時從父母那收到的旋轉木馬,就因爲這麽一點小事,摔得支離破碎,無法修復了。當我聽到“喀嚓”一聲巨響趕到那去時,鐵青著一張臉的俊雄正站在支離破碎的旋轉木馬前,顫抖地哭泣著。

……啊啊,我的寶貝……

我受到不小的打擊,這樣的情緒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當時從我嘴裏吐出的並非責備俊雄的話語。

“啊,俊雄,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里痛啊?”

我這麽說著跑近俊雄身邊,在緊緊擁抱他之餘,也對自己的話感到驚訝。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俊雄在我的手臂中邊哭邊如此重復著?”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好了,俊雄,別哭了喔。”

我抱著俊雄這麽說:“是媽媽不好,把東西放在那種地方。俊雄根本就沒做錯什麽事嘛。好了好了,別再哭了喔。”

是的,當時我發現了。我發現了潛藏於自己心中的母性。

我這才發現,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並非什麽旋轉木馬,而是在我手臂中發顫的俊雄——不論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絕對不會有什麽是比俊雄還要來得重要的。

俊雄淚眼迷蒙地望著我。然後,他問:“媽媽,你不生氣啊?你可以原諒我嗎?”我再次緊抱住俊雄。

遠比旋轉木馬還要來得重要的東西就在我的懷中,到底還有什麽理由能讓我對俊雄生氣呢?我已經完全不在乎什麽旋轉木馬壞掉之類的事了。

神呀,謝謝您。我抱著俊雄在心底這麽說。真的謝謝您,將俊雄賜給我。

那時候,俊雄擡起頭,對我的臉頰輕輕一吻。我在那一刹那感覺是神給了我一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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