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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貓朵 ] 我愛梅子綠 [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2:57:06     標題: [貓朵 ] 我愛梅子綠 [全書完]

內容簡介

拜託!誰想要做個感情生活空白的老處男啊?
要怪就怪月下老人,棄他這適婚男子於不顧
三不五時被逼婚還算小事,有色的眼光才是真可怕
不僅被懷疑身體有隱疾,就連性向也慘遭扭曲
儘管生得秀色可餐,才華洋溢到令人嫉妒
那又如何?只能裝灑脫,故作沒煩惱無憂慮囉……
天可憐見,他終於等到了中央山脈也擋不住的緣分
愛上了酸酸甜甜的「梅子綠」,嘗到初戀的滋味
扮演披著狼皮的羊,沒啥侵略性的為她製造快樂
大聲承諾要永遠與她在一起,帶給她幸福和安穩感
正當他以為就要修成正果,在彼此的身份證上「簽名」
沒想到竟捲入三角習題,還莫名其妙的被判出局
從此生命再也不完整,只能躲得遠遠的獨自舔舐心傷……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2:57:35

楔子

  幾米,是一位用畫筆繪出夢想的當紅繪本作家,作品在兩岸三地,甚至是整個亞洲地區,都深受讀者的喜愛。

  幾何,也是一個用畫筆畫出夢想,用圖像來成為文學語言的繪本創作者。

  幾何在他的第一本繪本創作出版後,就被冠上了「第二個幾米」這個稱號。翻過他的繪本作品的人都說,無論是在筆觸、風格,或是故事內容中的感性字句,都與幾米相似。

  因為這樣的原因,讓他迅速走紅,而且是很紅很紅很紅,紅得不得了的那種地步,但批評他的聲浪卻是多於讚賞。

  很多幾米的粉絲都一口咬定幾何有抄襲的嫌疑,還在網路上不斷貼文指責他,說他是為求成名,才用這樣卑鄙、奸詐的低級手法,好提升自己的知名度。

  幾何不以為意,因為他深知人紅是非就多的道理,所以對於那些不實的流言,他下打算多做澄清,也許多說還多錯咧,搞不好最後還會演變成罄竹難書的下場。咦?他這樣使用「罄竹難書」,應該沒用錯地方吧?

  再說,這對他的生活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所以他還是一樣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大馬路上,不用害怕被幾米的粉絲丟雞蛋、撒冥紙、擡棺抗議,也不用畏懼身後三尺處,突然出現身著屈原裝的蚵董——刺海哥哥,牽著駝鳥,舉著牌子來找他的碴,要他還牛!

  反正,又沒人認得他的臉。

  但是在第二本繪本作品、第三本繪本作品相繼上市後,他慢慢發現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尤其是當他無意間在電視上看到這麼一個節目——

  「所有的投資朋友,大家好,老師又來啦!老師是誰?對嘛,老師是張國治嘛。好的老師帶你上天堂,不好的老師直接帶你住套房,就這麼簡單嘛!今天,老師要來分析誰?對嘛,老師今天要分析的是幾何、幾何、幾何、幾何!老師說的不是數學那個幾何作圖,而是那個很紅的繪本作家幾何。

  「之前老師有沒有在節目上跟幾何說過?不要去學人家幾米的風格嘛!不要學、不要學、不要學!老師在講,你有沒有在聽?人家叫幾米,你就學人家叫幾何,這還是小事,沒想到你連書名都學人家,難怪幾米的讀者會反彈嘛……」

  這樣的事情被新聞媒體大肆報導也就算了,萬萬沒料到連電視節目的模仿秀也把他拿來當主題在討論,他這才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後來,他發現這一切都是出版社的手段。

  為了能在短時間之內捧紅他,好讓他為出版社賺進大把大把的鈔票,所以他的作品集名稱全被狡猾的編輯群修改得和幾米的作品名稱幾乎是一樣的。就連「幾何」這個筆名,當初也是出版社決定的。

  考慮許久,為了自己的名譽,他決定出面召開記者會,澄清所有的誤會。

  檯子底下,鎂光燈此起彼落。

  這可是幾何第一次公開露臉啊,為了一探他的真面目,也為了提高收視率,各家電視新聞台、廣播電台,報章雜誌等媒體,當然都在第一時間做了現場直播的連線報導。

  「幾何,可以說說你對幾米的看法嗎?」三粒新聞台拔得頭籌。

  「老實說,在我的第一本作品上架之前,真的不知道有個很有名的繪本作家叫幾米。我知道我生平第一次幫媽媽做的家事是洗米,我也知道西米露很好喝,我還知道牛奶的製造過程一定要擠母牛的某個部位,就是會讓它很害羞的那個部位,可是米奶的製造過程卻沒有擠米這個步驟……除了這些,我和幾米真的不熟。」他的第一次公開「獻聲」,馬上引起現場記者們的哄堂大笑,

  「對於你和幾米的風格相近,你有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冬參新聞台拿第二名。

  「解釋?」他微微一哂,「我知道很多人因為我們的風格相似,而說我抄襲、模仿,但我想應該只能算是純屬雷同吧。就像聽古典音樂一樣,什麼莫札特第幾號交響曲、貝多芬第幾號交響曲……聽來聽去,我覺得都差不多,但是那明明就是兩個不同作者的作品啊,難道他們這樣也算是抄襲?

  「幾米大哥在這個領域的成就,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個人在翻過他的作品之後,也相當崇拜、佩服他。他是前輩,我還有待磨練,也還得向他多多學習。請大家別再誤會我是刻意抄襲,或是模仿他。」

  「你說你不是刻意抄襲,也沒有模仿,那為什麼你的書名和幾米的書名幾乎一樣?尤其是他有本作品叫『微笑的魚』,而你有部作品是『微笑的蝦』兩部作品的名稱只差了一個字。關於這點,你要怎麼說?」中添新聞台搶到了第三名。

  「老實說,這就是我今天會選擇召開記者會,公開說明的主要因素。剛剛才說過,我是在我第一本作品上市,也聽到了很多批評的聲音後,才知道幾米大哥,也才去翻閱他的作品。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微笑的魚』和『微笑的蝦』?如果兩部作品都有翻過的話,那麼應該可以清楚的看出來,這是兩個不同的故事。『微笑的蝦』是我的作品,主角是一個因為車禍意外而喪失視力的男孩。整篇故事描寫的是他在知道自己失明後的心態轉換,像是他怎麼去接受自己已是瞎子的事實、怎麼去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世界……這其實是比較偏向勵志類的故事。

  「當初出版社決定以『微笑的蝦』這個書名出版時,我也有意見,但那時的主編告訴我,他覺得這樣的故事很適合小朋友閱讀,為了吸引小朋友,必須要有一個可愛的書名。因為主角是瞎子,所以主編才決定用同音異宇的『蝦』字做為這個故事的書名。我覺得他的想法並沒有錯,加上當時不知道幾米大哥有部作品叫『微笑的魚』,因此後來我同意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那全是出版社的意思,與你本人無關?」TVDS的記者趕緊發問。

  「是,沒錯!我今天要澄清的就是這點。會用『幾何』這個筆名,不是我自己的意思。還有,關於我已上市的作品,如名稱與幾米大哥的作品有相似之處,也真的不是我的原意。不過這算是我的疏失,因為我應該在出版社三番兩次改了我的作品名稱時,就要去注意的。」

  話說到此,他站了起來。

  「在此,我為我的疏失先向幾米大哥道歉。」

  他深深的一鞠躬。

  「再來,我也要向幾米大哥的讀者朋友們道歉。」

  又是深深的一鞠躬。

  「最後,我還要宣佈一件事。在這個記者會結束之後,我與該出版社的合作關係就此終止。另外,謝謝今天辛苦的記者朋友們。」

  第三個深深的鞠躬後,他坐了下來。

  「不知道各位對於這個事件,還有沒有什麼疑問?」

  一個廣播電台的女記者舉起手。「你可以說說當初你是怎麼進入繪本創作這個行業的嗎?」

  「其實我從沒想過會成為繪本作家,真的沒想過。要不是我把自己的作品貼在部落格,要不是我的部落格因為我的作品而擁有高人氣,要不是我的作品又正好被出版社看中意……我想我大概得靠著『做案』才能成名。」他笑說。

  「靠著做案成名?怎麼說?」女記者又問。

  「是啊,我並沒說錯,連搞軌案都可以捧紅泰安休息站,還有那個『鞋猴』的上流美姊姊,都可以因為被小狼……呃,我是說她的小男友毆打而意外走紅,那我說靠著『做案』成名,又有何錯?」他的另類回應,又惹來記者明友們的笑聲。

  「你沒想過成為繪本作家,那你有沒有什麼志願?」發問者是某水果日報的記者。

  「心願啊……」他擰起眉頭,想了一會兒。「小時候我就喜歡畫畫,畫山水、畫花草、畫人物、畫天空、畫星辰、畫動物……什麼都畫。我還記得我那時候的志願是長大後要到法國的蒙馬特畫家村走一趟。」

  一談起自己的志願,他不自覺的露出自然的笑容。

  「應該說人小志氣高,還是人小口氣大?那時候的我竟然癡心妄想,想要成為第二個梵谷。梵谷?哈哈,長大後我都告訴自己,人不要犯賤,也不要犯小人就好,要是不小心犯了太歲,記得去廟裡安—下太歲,這樣就能永保安康,歲歲平安,還梵什麼谷咧,根本就是癡人說夢!」他為自己小時候的天真搖了搖頭。

  但這段話,再次引來滿場笑聲。

  「如果可以讓你再有成長一次的機會,你的志願又會是什麼?」八卦週刊的記者也湊上一腳。

  「我想如果真能讓我再有一次成長的機會,我還是會選擇畫畫,還是會想到法國的蒙馬特畫家村走一遭,只不過這次我的志願會是希望自己成為第二個達文西……」

  說到這裡,他的眼神變得飄匆,但語氣隨即一轉,又恢復方纔的風趣。

  「雖然我想成為第二個達文西,但並不表示我就知道羅浮宮館長遭人謀殺後,所留下那些成串又難以理解的符號是代表什麼,所以請別來找我解開達文西作品中的秘密,因為……我不是湯姆漢克。」聳聳肩,他帥氣地站起身,打算記者會就到此結束。

  「請問……」八卦週刊的記者不打算放過追問的機會。開什麼玩笑,他們可是狗仔中的精英部隊耶,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的放過任何一條可以大肆炒作的新聞咧!「你說你想成為第二個達文西,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啊!」側過臉,他看了一眼發問的狗記者……噢,八卦週刊的記者。「只是……我想畫一幅『梅子綠的微笑』,這樣而已。」

  「梅子綠的微笑?你和穀稻綠茶有什麼關係嗎?還是你是還珠格格林心如的粉絲?」八卦週刊的記者窮追猛打。

  他當然和什麼穀稻綠茶沒關係,更不是什麼朱什麼格格的粉絲。至於想畫「梅子綠的微笑」的原因,他不打算要公開,因為那是他的秘密。

  噓,先偷偷告訴你,不過要記得保密防諜喔。

  其實他只是喜歡上一個女孩,一個姓梅,名叫芷綠的女孩……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2:57:46

第一章

  二月份的台灣,還是帶著冷意。

  站在騎樓下的年輕女孩,縮著頸子靠著牆,雙手時而在胸前相互摩擦,時而又放在嘴邊呵著熱氣,彷彿藉由這麼做能趕走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

  她站在這裡已經等候一天一夜了,從清晨等到黃昏,再從黃昏等到深夜,然後又是另一個清晨。二十幾個小時未進食也未眠,她其實已經很疲累,加上這幾天冷氣團籠罩,低溫讓她的身子實在吃不消。

  該不該繼續等?她問自己。

  若是繼續等,她還要等多久?若是不等,萬一他來了沒見到她,又該怎麼辦?

  驀地,一陣鞭炮聲響起,她望向聲音來源處,是對街一戶人家正在辦喜事。

  身著白色西裝的新郎,看來碩長、俊秀,帶著笑意;身著低胸白紗禮眼的新娘,看來性感、美麗,頭紗下的臉蛋帶著羞怯。

  好一對郎才女貌的組合!

  好多年前,她也曾幻想有一日要成為這個世界最美麗的新娘,和楊品捷攜手踏著紅地毯,聽著幸福的鐘聲,走進禮堂。

  然後,慈祥的牧師問:「楊品捷,你願意娶梅芷綠為妻嗎?無論貧窮富貴、生老病死,都會相知相惜、榮辱與共、甘苦同嘗,一生不離不棄?」

  接著,楊品捷大聲篤定地告訴所有在場觀禮的親朋好友,「是的,我願意。」

  當然,當牧師把相同的話對她重複一次時?她也會肯定的告訴大家,「是的,我願意。」

  然而,這些都只是她的幻想,不會有成真的一天,因為她和楊品捷的感情不被他的父母認同,所以他們才會相約在這裡見面,然後私奔。

  她和楊品捷是高中同班同學,他們會相知、相惜、相戀,然後約定私奔,全因她的名字——梅芷綠。




  九月初的太陽相當毒辣,讓人直想找個涼爽的地方躲太陽、消暑氣、解熱葸,偏偏這個月份是新學期的開始,也是很多新生入學的月份,所以學生在操場上熱昏頭的事是常能見到的。

  那一天,是中區第二志願的明星高中舉行新生訓練的日子。

  高一的新生們,九點鐘在各自的班級教室報到後,十點整,便被主任教官集合到操場。

  十點鐘?哇哇哇……九月份的早上十點鐘,太陽可是正大、正圓、正閃亮亮呢!

  頭上頂著大日頭,腳下踩著發燙的水泥地,耳朵還得被校長、訓導主任、主任教官……接連著荼毒、摧殘一番。

  這樣的新生訓練,苦不苦?

  苦啊,苦苦苦苦苦苦苦……苦得一塌糊塗,苦得有口難言,苦得像是在吞黃連卻又偏偏解不了暑毒,苦得巴不得學會金庸筆下人物——左冷禪的絕學「寒冰神掌」來讓自己冰寒徹骨。

  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在這時就能為這種情況做最好的解讀,可要成為人上人終是一段遙遠的路途,當然沒有人願意吃這種苦中苦。但就算不願意,還是得乖乖佇立在原地,不能隨便移動腳步,除非想要在新生訓練第一天就被記過,成為校園的風雲人物。

  唉唉唉……楊品捷暗暗歎了不下幾百聲的氣,大概把他未來幾十年的氣都在這一日歎光光了。

  唉唉唉……新生訓練為什麼會這麼苦?想起待會兒還有校歌教唱,他就忍不住要繼續歎氣。

  從小他的身體狀況就相當好,別說什麼大病,就連小小的感冒都很少有,除此之外,大概是熱愛運動的關係,他的體能也是超級無敵霹靂好,好到讓他很自豪。

  但這時他卻開始埋怨自己的好體能了,如果他的身體差一點,體能弱一點,那麼這會兒他也許就能因為被曬昏頭,而被送到陰涼處休息。所以,他突然羨慕起病人。

  說也奇怪,就在他埋怨自己的壯身子和好體能而害他遲遲無法昏倒,好躲過這種苦不堪言的新生訓練時,在他身上真的發生了一件讓他得以暫時離開現場,躲到陰涼處摸魚……呃,休息的事情。

  當他伸出右手,舉高到額頭處,用手心拭去汗水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右手臂被某物體擊中,是很輕很輕的那種,而那物體還在他的手臂上停留,眷戀著不肯定。

  那物體……有些溫溫的,好像也……稠稠的?

  從天而降、溫溫的、稠稠的物體……該不會是……

  他想起早上出門前,篤信佛教的媽媽要他先向家裡的佛像上香,庇佑他今日的新生訓練順順利利,可他一來不怎麼信那種鬼神之說,二來也是因為時間來不及的關係,所以他沒去向佛像請安問好。

  唉唉唉唉唉……不好的預感浮上來,他往右瞄。

  喝!他看見停留在他手臂上的物體了。那是一種不會造成環境污染,還可以促進花開的肥料——鳥糞是也。

  佛祖啊佛祖,我應該信仰你才是!他不斷的暗自哀號、懺悔。

  從今以後,他一定要當個聽媽媽的話的乖小孩!

  前後左右的同學見狀,紛紛傻眼,直到其中一位男同學仿照古人吟誦詩詞,大夥才有更「進一步」的反應。

  那位男同學搖頭晃腦,咬文嚼宇地說:「國旗迎風吹,鳥屎亂亂飛,落在右手臂,靠北呀靠北。」

  「噗——」

  這是一種憋笑聲,礙於台上的教官仍在口沫橫飛,同學們當然不敢哈哈大笑,所以只能忍住想笑的衝動,緊緊閉著嘴巴,但實在太好笑,所以憋不住的人自然而然就會先「噗」一聲,而後笑開。

  他有些氣,氣那隻莫名其妙、不懂禮貌兼不衛生的鳥,拉屎就拉屎,還那麼「神准」地讓那坨溫溫稠稠的「半固體」直接「投」到他的手臂上,是怎樣啦?!「天然的最好」,但是他的手臂並不需要這種天然的肥料,好唄!

  他只能說,鳥太瞎!

  他有些窘,窘自己第一天到新學校報到就發生這種讓同學看笑話的事。加上那位男同學沒事學什麼詩人吟那什麼鳥詩,這要他在往後的日子裡,面子該往哪擺?

  他只能說,太丟臉!

  他有些悶,悶自己的同班同學竟然都用「看好戲」的心態在看他,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安慰他被「天外飛來一坨鳥屎」所驚嚇到的心情,雖然大家都還未正式認識,但也不該是這種情況呀!

  他只能說,太沒人情味!

  突地,有人輕輕地拉了他短袖上衣的左袖口。他轉頭看向拉他袖口的那人,是個女同學。

  陽光太刺眼,他的雙眼已經被刺得快要睜不開,加上此時此刻也沒心情去注意對方的長相,只知道她朝他的方向攤開她的右手掌,上面有個折疊得四四方方的手帕。

  她是要他用她的手帕,擦去他手臂上的那坨鳥屎吧?

  他看著她手掌上的手帕。啊啊啊……原來老天有眼,這個社會還是有溫情的,

  正當他要伸手過去接她的手帕時,原先站在班級隊伍最右方的班導師突然走到他面前。

  沒辦法,接連好幾個同學發出憋笑聲,和那小小的騷動,要不引起班導師的注意也太難,除非這位老師是聾子兼瞎子。

  「這位同學……」有些年紀的女老師先是推高鼻樑上的眼鏡,然後盯著他手臂上的物體,仔仔細細地研究著。

  許久,許久……

  「我看你還是先去洗個手吧!接下來還有校歌教唱,這一唱,我想沒一個小時是結束不了的。如果要你頂著一坨鳥屎持續一個小時,別說你難受,我看這麼熱的天氣,鳥屎也早就被曬乾了。干鳥屎可是不好洗淨的!」

  班導師的一席話,透露出她對鳥屎的瞭解……不,是透露出她應該是個有人性的老師。

  楊品捷自然是感動莫名。原來要暫離這個和烤爐沒兩樣的操場,只要靠著一坨鳥屎就可以啊!那他要推翻剛才的想法。那隻鳥才不是莫名其妙、不衛生又不懂禮貌,它是神鳥,是他的救星!

  「謝謝老師。」感動的回望班導師一眼,他快步地往建築物走去。而女同學的手帕,自然而然被他遺忘了。

  女同學看著他走遠的身影,把手帕收回口袋內,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唉,連聲謝謝都不會說,這位男同學也太糟糕了。

  第二天的新生訓練,楊品捷和大家都在教室裡打掃時,意外撿到一條手帕。撿到手帕並不稀奇,但撿到讓他覺得眼熟的手帕就值得研究了。

  他仔細看了看手帕,想起前一天手臂被飛來的鳥屎擊中時,那位好心出借他手帕的女同學所拿出來的手帕,和眼前這條手帕的花樣是一模一樣的。那麼,他撿到的這條手帕,就是那位女同學的吧?

  他不知道那位女同學的姓名,也對她的長相沒什麼印象,所以只好拿著手帕,對著教室內的女同學們,一個一個地詢問。

  終於,他找到手帕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好心的女同學。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女同學接過手帕後,什麼話也沒說,就逕自走開。

  他先是呆愣住,然後只有一個想法。唉,連聲謝謝都不會說,這位女同學也太糟糕了。




  依舊站在騎樓下的梅芷綠,突然輕笑了幾聲。

  她想起高中新生訓練的第二日,楊品捷拿著她遺失的手帕跑到她面前,問她:「同學,請問這條手帕是你的嗎?」

  當時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自他手中接過手帕後,就走開。

  她在轉身前,看到他的表情是呆滯的,那個樣子好像是意外他幫她找到了手帕,她卻沒有向他道謝。

  當然,她知道自己這樣很沒有禮貌,況且從小媽媽就教她,要做個有禮貌的孩子。可是,他都那麼沒禮貌了,她又何必對他有禮貌?

  對,她就是那個他被鳥屎襲擊,大家都在笑他的時候,挺身而出,拿出手帕打算借他的那個女同學,所以若真要說她沒禮貌,那也是他的態度造成的。

  在手帕事件之後,她對楊品捷真的一點好感都沒有,可是在他知道她的姓名之後,她對他的印象慢慢的開始有些變化。

  那個時候,楊品捷最愛跟在她身後,大聲喊著:「好心的老闆娘,請給我一杯梅子綠?」

  起初,她又窘又氣。明明大家都稱讚她有一個氣質中帶點古典氣息的好名字,怎麼自他口中喊出來,卻走了樣?而他這麼一喊,其他同學自然是有樣學樣,也跟著喊她梅子綠。

  莫名其妙多了個沒什麼氣質的綽號,她能不氣嗎?

  期間,她曾轉身面對他,帶著怒意地要他不要老是跟在她身後大聲嚷嚷,因為那會讓她開始討厭自己的名字。

  他卻面帶笑意,雙眼熠熠生輝地說:「可是我很喜歡你的名字耶,因為我最愛喝的飲料是梅子綠,而且我也很欣賞好心的女生。」

  就是他回應她的這段話,害得她漸漸習慣他在她身後嚷著,「好心的老闆娘,請給我一杯梅子綠。」

  那就像是上了癮一樣,他要是一天沒這麼喊,她反倒會覺得全身不對,好像少了什麼。

  後來他開口約她,而她也答應了他的邀約。然後……

  叭——

  一輛聯結貨車開過眼前,突然響起又大又長音的喇叭聲響,將梅芷綠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看看手錶,她剛剛又花了二十多分鐘在迴想她和楊品捷的點點滴滴。但要她不想,她一個人站在這裡,又能做什麼?想著楊品捷,她才有意志力繼續等下去啊,否則她怕會挨不住寒冷的天氣、挨不住等待的心情,然後先行離去。

  自她第一次答應他的邀約起,他們便成了一對。

  高中三年,加上後來的四年大學,他們在一起已經有七年的時間。即使他的父母反對他和她交往,他卻不曾放棄過要和她在一起的念頭。於是他們相約,若是直到大學畢業仍然得不到他的雙親的贊同,他們就私訂終身。

  只是,怎麼當初和她約定好的人,現在卻遲遲不見人影?他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還是他忘了約定的時間?抑或是他反悔,不想帶她走了?

  不會的,他不可能忘記約定的時間,也不會反悔要帶她走,因為他們的感情是如此的深厚。七年的感情,絕對不可能在一夕之間產生變數……是的,她是這麼相信他的。

  拉緊身上的大衣,雙手放在嘴邊呵氣,她決定再等等看……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2:58:00

第二章

 清明節午後,陰雨綿綿。

  於立飛坐在自己開的咖啡店裡,正在苦思下一部繪本作品的內容。

  他其實是個繪本作家,在第一本繪本作品上市後,因為一些負面消息而意外走紅。那一陣子翻開報章雜誌,都能見到他的筆名——幾何,斗大地出現在標題。

  店裡冷冷清清,只有小貓兩三隻。

  這家店是他和他的死黨黃彥星共同出資,合夥經營的,只不過黃彥星請了半個月的假回老家掃墓,順便和親愛的老婆大人去度個小假,所以就只剩他一個人顧店。

  小店嘛,當然就小本經營,而既然是小本經營,當然也就不用聘用太多的員工,於是他和黃彥星除了是老闆之外,也身兼吧檯工作人員、外場服務生、廚房工作人員、洗碗工讀生、倒垃圾小弟……

  生意好一點時,他就起身幫忙;生意要是冷冷淡淡,所有的工作就由黃彥星一個人包辦。而閒閒沒事的他就會像現在這樣坐在店裡最角落的位子,打開電腦畫他想畫的圖,或是上部落格寫寫心情日記、貼上他的作品。

  今天的生意真的很不怎麼樣,和前幾日的好光景真是無法相比。不過前幾日生意好,絕對不是他們店裡的咖啡變好喝,也不是他們店裡的蛋糕變好吃,更不是他請來清涼辣妹團體表演又香艷又火辣的鋼管秀。

  那幾天生意好,是因為這場雨斷斷續續下了快兩個星期,很多路人都是進來躲雨的,然後就順便貢獻微薄的營業額給他們這家小店。

  突然,他想起黃彥星那時說過的一段話——

  「嘿,我們小時候不是有首電視廣告歌很紅嗎?好像是……什麼……浙瀝浙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媽媽帶著雨傘來給我……你有沒有印象?」

  「喔,你說的那個是三和牌雨鞋的廣告吧!」他記得小時候有看過那個廣告,而且還對那首廣告歌印象深刻。

  「對啦、對啦,就是三和牌雨鞋啦!」黃彥星激動得像是中了槓龜九次的大樂透。「所以我看,既然大家都是進來躲雨的,不如我們就把店名改成『三和咖啡店』好了,這樣往後一旦遇上下雨,大家第一時間都會想來這裡躲雨,也許生意會愈來愈旺喔!」

  三和咖啡店?也虧阿星想得出來。

  要旺還不簡單,養隻狗在店門口,沒事叫它汪一下,它就會一路汪個不停,汪到汪汪相連到天邊,汪到古聖和先賢都來這裡建家園,汪到風吹雨打中依舊聳立五千年,汪到千秋萬世直到永遠……

  看看今日的冷清,於立飛真慶幸他沒考慮改掉店名,因為今天依舊下著雨,卻不見客人進來躲雨,隨便用根手指頭想也知道,在一??下了那麼多天雨之後,大家出門都知道該帶雨具了,當然沒人進來躲雨。

  移動滑鼠,他登入自己的部落格,打算把剛剛完成的作品張貼上去。

  他先習慣性地看看部落格裡,網友們給他的回應文章。大略瀏覽過一次後,他被其中一段回應留言吸引住。

  為什麼人們對於情字總是難捨?而偏偏情字又是那麼飄忽難留……

  他怔忡了一會兒。

  基本上會瀏覽他的部落格的網友,大部分都是讀者,當然,也有部分是來找碴的。若是讀者的留言,不外乎是鼓勵他的言語;但若是無聊人士、純粹找麻煩的,留言自然就是謾罵居多。

  所以像這樣的留言,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也當然會意外了些。

  其實關於部落格裡的回應留言,他一定會全數看過,卻很少給與回覆,除非是讓他特別有想法,或是特別有感觸的留言。例如,現在這一則。

  他想了想,接著,看了回應者的名字……梅芷綠?還真是一個特別的暱稱。

  然後,他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

  給梅芷綠:因為,情難觸摸。

  人類就是這麼奇怪的動物,對於想留卻留不住的,總是特別念念不忘。然後因為念念不忘,就會產生不捨的心態。接著,就是苦痛、傷心的開始。

  這種情況無論在哪個年紀,都是會發生的。得到了,是幸運;沒得到,那就會掛念、會捨不得,甚至是不甘心。

  不知道這位梅芷綠是小姐?還是先生?雖然這名字看起來應該是小姐,但在網路上,一切都很難說。不過無論是小姐或先生,他猜測,這位梅芷綠大概是遇上感情困擾了吧?

  不管如何,既然對方會在他的部落格留言,那麼也算是一種緣分,所以他也希望他的回應能給對方一些幫助。只是,如果對方知道他沒什麼感情經驗的詁,大概會把他的回應當成屁!

  哎呀,若真被當成屁,那就屁吧,無所謂啦!

  望向窗外,他發現雨愈下愈大,看來暫時是沒有停歇的跡象。店裡只剩下一桌客人,他關了電腦,準備提早打佯,反正也沒什麼生意。再說,早一點關門,還可以省一些電費哩!

  他走進吧檯,開始清洗杯盤,直到一陣悅耳的風鈴聲響起。

  「歡迎光臨。」他直覺地開口,聲調平淡到近乎機器人那種沒有情緒、沒有高低起伏的程度。

  久久,他沒聽見任何聲響。

  關上水龍頭,甩甩手上的水珠,他一擡眼,一個全身被雨打濕的女孩站在吧檯前面。女孩的長髮黏貼著她的臉頰,雨水還不停的順著頰邊滴落地面。

  「小姐,你……」

  相信嗎?他真的在她臉上看到小說中才會出現的表情,那就是楚楚可憐。

  這一眼,讓他感覺心臟好像漏跳了一下,平穩踏實的節奏突然出現了不規則。

  「請給我一杯悔子綠,不加鹽。」她怯怯地開口,聲音微微顫抖。

  「啊?」不加鹽?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號呆」,因為梅子綠本來就不加鹽,好唄?

  以為他沒聽清楚,梅芷綠重複一次,「請給我一杯梅子綠,不加鹽。」打了個噴嚏,她接著說:「這一個月來,我已經跑了十二家咖啡店和冷飲店,你這家是第十三家。之前我在那十二家店也是點一杯梅子綠,還特別交代不加鹽,可是不知道怎麼了,每一家的梅子綠還是加了鹽。我想大概是服務生沒聽清楚,或者是我沒把話說清楚的關係吧。」說著,她又打了個噴嚏,無辜的表情看起來很像是路邊無家可歸的小貓小狗。

  那天,她又等了楊品捷兩個小時後,終於放棄等待。

  她撥打他的手機,始終無人接聽;她留話在語音信箱,他沒有回電;她傳簡訊,他一樣沒有回覆……如果他真的忘了他們的約定,那麼就算電話他沒接到,語音信箱和簡訊他總是會聽到、會看到她的留言吧?

  他遲遲不出現,也不願意回她電話,連個簡訊都不回覆,她大概能猜到是什麼原因了。

  他根本不想帶她走!

  是了、是了,一定是這樣的。他一定是反悔了,但可能不知道要怎麼向她開口才好。也或許是不想當負心人,畢竟先開口說分手的,多半會被認定是錯的一方,所以他才會用這樣逃避的方式,好讓她知難而退吧?!

  七年的感情,到頭來終究還是一場空。難不成他們也遇上了七年之癢?

  她等不到他,又回不了家,因為她在出門前留下一封她和楊品捷相約離開的信件給雙親。如果她因為等不到楊品捷,而又選擇回家,那麼,她該怎麼面對雙親的疑問?

  她沒辦法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面前,承認楊品捷不要她了。當然,就連面對她的雙親,她也開不了口。

  後來她到銀行,把自大學畢業後,在幼稚園教兒童美語所賺來的薪水全部領了出來,租了一個小套房,住了下來。

  除了變成獨居之外,她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白天有幼稚園的美語課時,她才出門教學,剩下的時間就是窩在套房裡發呆、上網打發時間。若真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就是她多了一個嗜好,尋找楊品捷的味道。

  三月初,她安頓好之後,會在沒課的時間,隨意在街上逛。逛到了咖啡店或是冷飲店,她就會走進去點一杯不加鹽的梅子綠。楊品捷最愛喝悔子綠,所以當她喝著他最愛的飲品時,就可以想像他還在她身邊。

  她走了好多家泡沫紅茶店,也跑了好多家咖啡店。每到一家店,她就點一杯梅子綠,可是不管她怎麼喝,就是再也嘗不到當初他和她第一次約會時,共喝的那杯梅子綠一樣的味道。

  她明明記得那杯梅子綠是微酸的、是甜甜的。

  尤其當梅子的味道在她的舌尖化開時,她幸福得像是坐在雲端,一如她初識愛情的心。可是,現在的她所喝下的每一口梅子綠,卻都是鹹鹹的味道,鹹得讓她擰眉皺臉,鹹得讓她齜牙咧嘴,鹹得讓她……痛心……

  「你隨便找個位子坐吧!我確定我的耳朵沒問題,所以等等就把不加鹽的悔子綠送過去。」於立飛說。那十二家店是不是連鎖企業?不然哪會這麼剛好,全把她點的梅子綠加入鹽巴?

  他拿起雪克杯,裝些冰塊,倒進綠茶,再加了兩盎司的果糖。本來梅子綠只需要放一盎司的果糖就好,但是既然她特別交代不加鹽,他猜她應該是個嗜甜的女孩,所以就免費贈送她一盎司果糖。

  蓋上杯蓋,幾個俐落的動作後,拿了個漂亮的透明玻璃杯,把調好的梅子綠倒進杯子裡,最後,他在杯裡淋上半盎司的檸檬汁。

  梭巡整個店,於立飛看見她坐在靠窗那排最角落的一個位子,右手支著下巴,正看著窗外。

  端起不加鹽的梅子綠,順手抽了一條乾淨的毛巾,他走到她的桌前。

  「小姐,梅子綠,不加鹽。」然後,他遞上毛巾。「也把頭髮擦一擦吧!免得病毒找上你,與你糾纏不清。」

  「謝謝。」接過毛巾,她感激地看了於立飛一眼。

  她動作輕柔地開始擦拭頭髮,看她那個樣子,應該是很寶貝她的頭髮才是。然後她用手隨意撥一撥,順了順發。接著,她把毛巾對折幾次,折成一個小小的正方形,放進她那被雨淋得濕答答的背包裡。

  「我帶回家洗一洗,明天再拿來還你。」她用了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這意思就是說,即使他假仙地推說不必這麼麻煩,她還是會帶回去吧?!

  於立飛覺得她用肯定句還真是用對了,因為他真的打算讓她將毛巾帶回去洗,再讓她帶來還他,這樣他才有機會再見到她。

  想再見到她?

  是的,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也許是被她那句「請給我一杯悔子綠,不加鹽」勾起了好奇心。

  他這方法會卑鄙、會齷齪嗎?不不不,絕對不卑鄙,也肯定不齷齪,因為是她先提起要將毛巾帶回家洗,他只是順她的意而已。

  梅芷綠拉上背包的拉鏈,把它擱在一旁。

  然後她伸出右手,拿起吸管,輕輕攪拌一下杯內的液體。冰塊因她這樣的舉動,而不時撞擊著玻璃杯,像是……像是她一進門那個楚楚可憐的眼神撞擊著他的心臟。

  她張開口,吸了一口梅子綠,他看見淡褐色的液體順著透明的吸管,向上攀升,進入她的口中,然後一部分未及時進入她口中的液體,又順著透明吸管滑落,回到杯子裡。

  皺皺眉,她擡眼看著他,「你加鹽了?」

  天地良心喔,他哪時加鹽了?他加的明明是果糖,兩盎司的果糖!

  「相信我,我不是台鹽的員工。」於立飛眼神誠懇的告訴她。

  她笑笑,「我猜,你應該是這家店的老闆吧?你說話很有趣,和我之前遇上那些總是擺著臉色的老闆很不一樣。」

  「哈哈,因為我們是小本生意啊,也沒請什麼人手,那我擺一張臉是要給誰看?!」他說得沒錯吧?他又沒有員工,當然沒必要整日擺著一張臭臉,臭死自己吧!

  「客人啊!我發現很多老闆要是生意一忙時,就會變得很沒耐性,然後就??對上門的顧客愛理不理的,或是乾脆擺張臭臉。」梅芷綠就遇過這樣的老闆,所以當她發現於立飛的風趣時,覺得很溫馨。尤其在這樣的下雨天,他還好心的送上一條毛巾讓她擦乾濕頭髮,更讓她莫名地感動。

  「那是因為他們生意好,忙不過來,心情自然而然地就會煩躁,當然,在那種情況下,臉色也多半不會太好看羅!」唉,怎麼他的店就沒有那種可以讓他忙到心情煩躁的機會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自他有印象起,好像對於什麼人事物都可以很淡然地面對、看待,所以要看他煩躁,大概也很困難。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如果這家店生意好到讓你忙不過來的話,你也會擺臉色了?」其實平日的梅芷綠是個內向不多話的女生,可今日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竟和眼前這個咖啡店老闆聊了起來,是他的風趣讓她覺得有意思?還是他那樂天的說話態度讓她羨慕?

  雖然她內向,喜歡獨來獨往,卻還不至於是個悲觀的人,但就在楊品捷失約後,她好像不管看待任何人事物,都變得很消極。而眼前這個有趣的老闆,卻輕而易舉地讓她已近死寂的心,慢慢地起了些微的波動。

  「不會,無論生意好壞,我都不會對顧客擺臉色。一來我沒必要把自己的壞情緒牽拖給無辜的人;二來服務業最重要的就是對待客人的態度;三來我也不是個容易就心情煩躁的人。」於立飛答得肯定。

  他是來自南投的鄉下孩子,因為在台中服役,讓他愛上這裡的氣候和環境,加上大哥是台中一所國立高中的教師,和大嫂都住在這裡,就連好友黃彥星也是台中人,所以退伍後,他便留在台中與阿星開了這家店。偶爾有空時,才回南投老家看看雙親。

  他記得他還住在南投老家時,老媽常說他是個神經大條的人,好像什麼事都可以無關緊要。老媽甚至還說過,她很懷疑會不會哪天連天都塌下來時,他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那時候,他是這麼回答她的——

  「安啦!就算哪天上天罷工,真的塌了下來,也還有比我高的人頂著啊!再說如果天塌了下來,那些神仙一定也都跟著掉下來,這樣我就有機會和玉皇大帝、釋迦牟尼佛、觀世音菩薩見面耶……媽,那你說說看,釋迦牟尼佛的頭是不是真的和釋迦一樣,腫了一粒粒的小包包?」

  老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用閩南語對他說:「你說的那是什麼話,都不怕佛祖生氣,處罰你?!」

  釋迦牟尼佛會因為這樣就生氣嗎?不,他相信不會,因為既然是佛,那麼一定有很寬厚的心胸。更何況,那個頭真的很像釋迦啊!

  他從小到大就是這樣的個性,所以才會這麼肯定自己不會因為生意忙碌,就對客人擺臉色。

  「你……是不是一直都過得無憂無慮、沒煩沒惱的?」看著他臉上展現的自信,梅芷綠突然好想知道為什麼他可以這麼樂觀。

  「哈哈……」是她心思太單純?還是他給人的感覺不正經?「我想……只要是人,都有煩惱的事情吧?我也是人,還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怎麼可能無憂無慮,沒煩沒惱?」

  於立飛拉了張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我是在鄉下長大的孩子,我們家是務農的,我老爸和老媽一共生了半打孩子,除了老二和老三是女生,其他都是男的,我排行最小。老最可憐了,什麼都撿哥哥姊姊剩下的,所以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有很多的煩惱。」

  「老會有什麼煩惱?不都是很得寵嗎?」她直覺他是在說笑。就她的印象中,她認識的人,只要是排行最小的,或多或少都會有一種驕貴的個性。

  「那你就錯啦!我老爸和老媽成日都在園裡工作,根本沒空理我,我都是跟在哥哥姊姊們的屁股後面跑。他們想吃芒果,我就得乖乖爬到樹上摘。鉛筆沒了,我就得跑到距離我家有一公裡遠的街上去幫他們買。還有,我老媽養了一窩的雞,她每天出門前都會交代我兩位姊姊要記得喂雞,但是我老媽前腳一出門,我大姊和二姊就會把飼料交到我手中。」

  搖搖頭,他硬擠出一臉心酸。

  歎了一口氣後,他看著她。「如果老真的都很得寵的話,那你說,我這是哪門子的被寵法?」

  看著他那裝模作樣的心酸表情,她直覺的想笑。「呵呵……」

  「哇……這位小姐,你要不是沒有同情心,就是太冷血,聽到這麼淒慘的故事,還笑得出來呀?我可是很心痛地在陳述我的過去耶。」他誇張的揪著衣襟,一臉受傷的表情。

  「因為你的樣子就是讓我很想笑啊,一點也不感覺你小時候發生的這些事會是你那時的煩惱。」自從楊品捷失約、失聯那天起,她好像就不曾有過像現在這樣開心的心情。

  「那你又錯啦!這些事可都是我小時候的煩惱呢。我每天早上一睜開眼,就開始擔心今天大哥會不會叫我去摘芒果?大姊會不會叫我去洗衣服?二姊會不會叫我幫狗洗澡?二哥會不會要我幫他跑腿?三哥會不會叫我幫他洗內褲?唉,我那時候真的很煩惱。」他站起身,走回吧檯,倒了杯水。

  喝了一口水後,他拿著水杯,又回到她對面的位子上。

  「不過後來我找到兩個可以讓我不煩惱的方法,就可以坦然的面對哥哥姊姊們對我的『寵愛』了。」

  「什麼方法?」如果他的方法不錯用的話,她也要借來試試。

  「第一,我都會在煩惱完這些事後,告訴自己,以後一定也要生六個小孩來供我差遣。我只要這樣想,做起事來就會特別有精神,因為一想到以後也有六個人聽我使喚,就覺得很爽。哈哈……」他笑得爽朗。現在想起小時候的天真,還真的是很好笑。

  「呵呵呵……」這個方法很有趣,不過……不適用她現在的情況。「那第二個方法是什麼?」

  「第二個呀……」他頓了頓,「我會在畫畫的時候,把大哥、大姊、二姊、二哥、三哥全部畫進去,然後剪成小紙人,依序寫上他們的姓名,再拿圖釘或足縫衣針不停地刺小紙人的任何一個部位,」

  「啊?」他說得輕鬆,她卻覺得有些驚悚和懷疑。「紙人……那你的哥哥姊姊們有像電視上演的那樣,你刺哪裡,他們就痛哪裡嗎?」

  「唉,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電視上演的情況一樣,等我哪天真的實驗了,再告訴你答案。」言下之意就是說……

  「假的?!你說的剪紙人是假的?」就說嘛,她剛剛聽見他用剪紙人這個方法時,就覺得怪怪的。

  」當然呀,如果是真的,我現在就不會是這間小小咖啡店的小小老闆,而是電視上那些有著大大名氣的命理大師啦!」倘若他現在的身份不是繪本作家,而是命理大師的話,那應該要在名宇後面加上「居士」兩宇,才會比較妥當吧?

  幾何居士?噢!不不不,他還是乖乖繼續畫圖,單純地當他的幾何就好。

  「你……」他是開玩笑?還是刻意捉弄她?

  「心情好些沒?」他突然站起身,「其實人生在世,一定有很多事是不如意的,但煩惱是一天,快樂也是一天,一樣都是過日子,為什麼不選擇讓自己好過一點的方式生活?這條路到不了,你可以轉彎,在原地兜兜轉轉,未必會是件好事。轉個念頭,你會覺得人生還是很有趣。記住一句話,唯一會限制我們的,是我們自己的決心。」他的表情由閒適換上正經。「你慢用,我去洗杯子。」

  客氣地對她一笑,他轉身步進吧檯。

  也許他看似漫不經心,但或許是身為畫者的關係,他的觀察力相當細微,即使是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他也能從對方的舉動或是表情當中看出蛛絲馬跡,所以他大概也能看得出來,這個女孩並不快樂。

  當然,他剛才對她說的那些兒時回憶並非杜撰,除了剪紙人是胡說之外,其餘的句句屬實。不過他沒必要解釋何者為真,何者又是說笑,反正那都不是他要說的重點。能不能聽出他想說的重點,就看她自己了。

  唯一會限制我們的,是我們自己的決心……這句話不斷在她腦海中迴盪。

  是嗎?她的鬱鬱寡歡,真是她自己的心所造成,而不是品捷帶給她的?可若不是品捷失約,今日的她應該正幸福地與品捷享受雙人世界的甜蜜啊!

  所以,真是她把自己限制住的?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2:58:13

第三章

  於立飛坐在咖啡店的角落,背對著店門口,雙眼盯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右手移動滑鼠,正在玩「連環新接龍」。

  「唉……」沒靈感啊沒靈感!

  身為繪本作家,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沒有靈感。

  想畫卻又畫不出來的感覺實在痛苦,這就好像是肚子裡積了一星期的宿便未清,好不容易等到「它們」有想奔出來的感覺而感動地脫下褲子以利「它們」前進時,電話鈴聲好死不死的在這時響起,「它們」聞聲後,又害羞地往同縮……這感覺悶不悶?悶哪!

  「唉……」沒生意啊沒生意!

  身為咖啡店老闆之一,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沒有客人上門。

  用心煮了一壺濃、醇,香的咖啡,只差沒養一頭牛在現場現擠牛奶當奶精用,卻沒有人上門品嚐。這種痛苦就好像是肚子裡積了一星期的宿便,好不容易「它們」選在這個良辰吉時願意來「放空」時,才發現廁所裡的捲筒衛生紙被客人拿去當圍巾用……這感覺瞎不瞎?瞎哪!

  「唉……」沒女人啊沒女人!

  身為適婚年齡的男人,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被家中老父老母逼婚。

  正所謂姻緣天注定,該來的時候,連中央山脈也擋不住。但是又不是他不婚,是那該死的……不,是那天注定的姻緣未到,所以就算每日照三餐打電話來念他、逼他,也沒用呀!

  說實在話,他長相不差,甚至可算得上是秀色可餐,尤其是他笑起來時,唇邊隱隱約約可見到兩枚小酒窩,更是迷死人不償命。但是……月下老人就是不眷顧他,讓他活了二十七年,卻一次戀愛也談不成。

  不是他生性害羞,不敢追求女孩子,而是他總是遇不到能讓他興起追求之意的女生。

  倒追他的女生也不少,但這種女生總會令他想起當年念幼稚園時,曾被班上一名剛吃完肥滋滋油膩膩炸雞的女同學強吻,弄得他滿瞼口水、滿瞼肥油的慘痛事件。他不想每日都過著被強迫回憶過往慘痛事件的生活,所以對於主動示好的女人,他一向排斥。

  關於追求,他遇不到他想要的女人;關於被追求,他又相當排斥……

  難怪!難怪母親剛剛在電話中會用閩南語這麼問他——

  「你跟我說,你是不是Gay?」

  Gay?想不到母親也知道Gay?!更想不到的是,親生的娘竟然會懷疑他這個兒子是Gay?

  他才不是同志,他是個有著正常性向的男人。

  母親的話要是傳出去,一定又會被那些狗仔記者大肆追蹤報導,屆時他肯定又會上新聞媒體。出本書就已經鬧得滿城風雨,要是再來個他是Gay的新聞,那他以後看到男人不就都要避之唯恐不及?

  「唉……」沒天理啊沒天理!

  他只要一想起母親串門子時,要是不小心把她懷疑自己兒子是Gay的這種話說給鄰居春花姨聽……春花姨一定會再轉述給金枝嬸,金枝嬸又和阿來嬸婆感情特別好,有八卦一定要分享,到時候就連阿來嬸婆的老公阿福叔公也會知道,他還記得阿福叔公好像養了一隻很愛說話的九官鳥,那……

  啊啊啊……那不就全村都會認定他是Gay?那麼他就算跳到黃河泡個三、五年,都鐵定洗不清自己的冤屈。

  他是不是應該認真的找個女人來愛一愛,好證明他的性向正常,身體也沒有任何隱疾?但是,上哪找能讓他心動的女人啊?二十七個年頭都過了,他一個也沒遇上,更別指望在短短的時間內會讓他碰見。

  「唉……」沒天良啊沒天良!

  現在就連簡單的接龍??戲都解不開是怎樣?大家都和他有仇就是了?

  「唉……」沒……

  「唉唉唉唉唉,我光在這裡整理吧檯就聽你連歎了六口大氣,你還打算再歎幾次才夠啊?」黃彥星打斷他的哀歎聲。

  他擰乾抹布,掛在身後的架子上,然後端了兩杯黑咖啡來到於立飛眼前,其中一杯放在他的電腦旁,再端著另一杯,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下來。

  「伯父和伯母又關心起你的婚姻大事啦?」啜了一口黑咖啡,黃彥星瞭然於心,因為他也曾有過這樣的閒擾,不過他現在已經解決啦!

  「唔,就是啊!」於立飛揉了揉酸痛的頸子,再伸個懶腰,挫敗地垂下雙手。

  「那就順著兩位老人家的意,找個女人結婚不就成了?」背靠著椅子,黃彥星說得一臉輕鬆。不是他在說風涼話,也不是幸災樂禍的心態,是結婚的感覺真的不錯,至少到目前為止,他的婚姻生活還很美滿。有人幫忙洗衣、做飯、整理屋子,把脫下來的臭襪子翻面……結婚真的很不賴。

  於立飛悶哼一聲。他當然知道找個女人結婚就沒事,難不成大家都以為他想找男人?但問題又不是出在這裡,是月下老人根本不關照他。

  其實以他的個性來說,他才無所謂有沒有什麼好姻緣,反正人活在世上,只要日子過得快樂自在就好,有沒有結婚倒也不是那麼重要,兩個人比較有伴是沒錯啦,但一個人也未必就會比較糟啊!可是,問題就在他的雙親。

  「唉,要不是我太瞭解你,還真會以為你大概是個Gay,要不然怎麼從來都不見你身邊有過女人?!」黃彥星有感而發。

  「GaY?又是Gay?!沒想到連你也這樣說!」說到底,阿星也懷疑他的性向就是了?

  「不然咧?一個正常的二十七歲男人,至今沒有和任何女人談過戀愛,除了同志這個可能性以外,另一個可能就只剩下和尚了。」黃彥星的身子往前傾,伸手輕撫於立飛的頭髮,狀似親暱曖昧。「可惜你不是和尚,所以被質疑性向有問題,這也是合情合理啊!」

  於立飛拍掉頭髮上的那隻手,一臉嫌惡的說:「喂,別毛手毛腳的。」

  「哈哈哈……從你的反應來看,我可以確定你絕對不是同志。」

  「廢話,本來就不是!」沒人性啊沒人性!

  身為他於立飛的好友,不安慰他也就算了,竟然還這樣調戲他?!真是惡劣啊惡劣!是誰說過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的啊?怎麼他的父母和他的朋友全都如此這般懷疑他?

  雙眼回到電腦螢幕,右手移動滑鼠,他繼續剛才未完的接龍牌局。關於 Gay這個話題,他沒興趣再討論下去。

  「阿飛,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人?」黃彥星延伸話題。

  啊?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人?認真仔細的想了想,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髮型?身材?長相?學歷?職業?個性?家世?他好像沒特別設定什麼,也沒特別喜歡哪一種或特別不喜歡哪一種。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者應該說,我從來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反正遇上了,就會知道自己喜歡哪種女人,沒遇上之前,想再多也是浪費時間。

  「長髮?短髮?」黃彥星決定用最原始的方法,從一樣一樣喜好問起,再來判斷他喜歡的類型。

  「都不錯啊!」長髮飄逸,短髮俏麗,是真的都不錯嘛!

  「鬈發?直髮?」

  「都奸啊!」鬈發成熟,直髮清純,是真的都好啊!

  「胖子?瘦子?」前兩題沒有答案,這題總該有了吧?!

  這個問題比超前兩題,是有深度了些。

  想了想,於立飛開口,「都可以。」胖子可以餓成瘦子,瘦子可以喂成胖子,所以是真的都可以接受呀!

  「美女?醜女?」要是再回答都可以、都好、都不錯……這些狗屁答案,他一定開扁。

  「嗯……」

  於立飛移動滑鼠的動作停了下來。這問題好像又更難一些。

  他花了點時間思考這個問題,然後無關緊要地說:「都OK啦!」美女不化妝就不是美女,醜女化了妝就不該是醜女,所以這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吧?!

  聽聞如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另類答案,黃彥星感覺自己額角的青筋正在劇烈跳動。他只差沒養一群烏鴉命令它們在此刻飛過他的頭頂,好證明他有多無言。

  「於立飛,你要嘛就是濫情,要嘛就是飢不擇食!哪有男人像你這樣在找對象的啊?」黃彥星一臉見鬼的表情。

  於立飛聳聳肩,不置可否。只是有一點令他不解,濫情和飢不擇食,差別在哪?

  「你真的都沒遇過那種會讓你想多看幾眼的女人?」既不是和尚,也不是同志,那麼怎麼會有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女人類型是這麼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黃彥星實在懷疑。

  會讓他想多看幾眼的女人?於立飛的腦海隨即浮現一張女人的臉。

  兩個星期前的清明節,那個下著雨的午後,一個被雨打得渾身濕的女人走進店裡,她點了一杯很普通的梅子綠,卻很不普通地要他別加鹽。

  他送上不加鹽的梅子綠的同時,也遞上一條毛巾讓她擦拭。她告訴他隔日要來還毛巾,他期待再見她。但是直到兩個星期後的今天,她遲遲沒出現,而那條她信誓旦旦保證會先洗淨再送還給他的毛巾也不知下落。

  若真要問起會讓他想多看幾眼的女人,那麼,大概就只有那天下午出現的那個女人了。

  他為什麼會特別想再見她?因為她點了一杯很特別的飲料?還是因為她在雨天卻沒打傘,淋得全身濕透?抑或是……其實他掛念的是他那條不知流浪到何處的可憐小毛巾?




  領了藥,梅芷綠踏出診所。

  兩個星期前,她出門時忘了帶傘,被大雨侵襲後,染上重感冒。

  高燒不退、喉嚨痛到沙啞、鼻水源源不絕,外加四肢無力、全身酸痛、頭重腳輕……種種不舒服的症狀,迫得她只能在家好好休養,連幼稚園的美語課也請假,就怕傳染給那些孩子。

  好下容易,這兩天身體狀況好轉,她的精神也才恢復得比較好。

  把藥放進側背包裡,她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

  經過書店、麵包店、電子用品專賣店、燒蠟店、牛肉麵店……然後她在經過一家冷飲店時,看見雨個身穿制服的學生站在店門口,其中一個學生朝著冷飲店裡的店員大喊——

  「兩杯梅子綠,一杯去冰,一杯半糖。」

  他們也喜歡喝梅子綠啊……她停下腳步,盯著冷飲店裡的店員調製飲品時的俐落身影。然後她拉開側背包的拉鏈,從裡頭找出折疊得很整齊的毛巾。

  她沒忘記她在兩個星期前的清明節,也就是染上重感冒之前,曾走進一家咖啡店點了一杯不加鹽的梅子綠,還因此認識了一位個性很灑脫的年輕老闆。

  手中這條毛巾,是那年輕老闆當時借她擦拭被雨淋濕的頭髮的。她篤定的告訴他,一定會把毛巾洗乾淨後,親自送到店裡還給他。可是,那日回家後,她便染上重感冒,於是毛巾才會還在她這裡:

  今天還要去還毛巾嗎?理該是如此。但是在遲了兩個星期後,那位年輕老闆還記得這件事嗎?倘若他還記得,那麼對於她遲了兩個星期後才送還毛巾的行為會不會很不以為然?

  手中緊握著毛巾,她又開始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其實早在那日從那家咖啡店回到租屋處後,她在第一時間就將毛巾清洗乾淨,並打算在晾乾之後,馬上就送回咖啡店還年輕老闆的,但是夜裡發燒,直到隔天仍是不退,她就這樣病到現在。

  雖然如此,她依舊在隔日毛巾幹了以後,就將它折好,並收進隨身的包包裡。

  這段生病請假在家的期間,連同這次,她一共看了四次醫生。

  第一次看診,從診所走出來後,她曾特地繞到咖啡店,但門口卻掛著「今日公休」的牌子。

  第二次回診,從診所走出來後,她一樣特別再繞到咖啡店,可是大門依舊深鎖。她想,應該是她來的時間太早了。早上九點,一般的咖啡店是不會在這麼早的時間就營業的吧?!

  第三次回診,她選在晚上的看診時段。但未料到晚上看病的病人特別多,整個候診間像是菜市場般熱鬧。等叫到她的就診序號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三十三分了。醫師看診到晚上九點半,她還耽誤了醫師的下班時間。

  領完藥,她繞到咖啡店時,發現店裡面只剩下一盞小燈。她知道那個時間該是打佯了,所以沒有踏進店裡。

  今天是第四次回診,她拿出手機看看上面的時間顯示。17點52分。

  這個時間不會早到咖啡店還沒營業,也不會晚到咖啡店已打烊,所以今日應該可以順利歸還毛巾。只是她遲到了兩個星期,總還是覺得猶疑不定。

  她握著毛巾,一路想著,一路走著,就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那家咖啡店門口、從玻璃大門向內看,店裡的生意好像還不錯,或許是因為正當用餐時間,所以她發現店裡的位子有三分之二是有人的。

  ??眼一瞧,她看見玻璃大門上方處懸掛著一塊橢圓形的木牌,上面刻著「飛星」兩字。

  飛星……是店名?

  飛星咖啡店……

  好……好特別的店名,就像……就像那位年輕老闆給她的感覺……




  「你說,那天被鳥屎打到後,你是什麼感覺?」梅芷綠坐在校園角落的大樹下,看一眼身旁與她倚靠在一起的大男孩。

  「啊?你問我感覺啊?」楊品捷擰著眉頭,好像她問的問題很困難。

  見他一臉為難,她說:「你……你該不會沒感覺吧?」

  「怎麼可能沒感覺?!」他說話的音調整個拉高。「唉,是一言難盡啊……」

  她看看手錶,「距離上課鐘響還有八分鐘,你可以慢慢說。」

  「嗯……」沉吟了一會兒,他說:「感覺內心很受創,因為我居然在新生訓練的第一天,就被一坨鳥屎欺負,真是顏面盡失啊……」

  「哈哈哈……」她笑倒在他的懷裡。

  「很好笑?」他一臉大便。

  「還滿好笑的啊!」他被鳥屎砸中那天,她來不及笑,也不敢笑,現在正好補笑一下。若不笑,還真的是太對不起自己,畢竟人的一生中,能被天上掉下來的鳥屎擊中,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你問我感覺就是為了好笑?」除了一臉大便,他還是一臉大便。

  「也不是啦,只是很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而已嘛!」她仍舊不怕死地往下說,因為她知道他的大便臉對她無害。只不過有一件事讓她頗感懷疑,是不是一旦被鳥屎砸過之後,都會開始習慣性地擺出大便臉?

  「改天等你遇上這種事,就知道是什麼感覺了。」摟住她的腰,往後一靠,他和她一同倒在草皮上。

  「不會吧……」這個姿勢正好可以讓她望著天空,「哪有這麼巧的事?」視線所及,一隻鳥也沒有,更別說有鳥屎掉下來。

  「我就這麼巧啊,所以你也別鐵齒,以後出門在外,最好隨時撐著一把傘,擋鳥屎專用。」他也跟著看向天空。

  「看來……你真的受了很大的創傷……」她盯著他的側臉,憋住笑意。

  「是呀!正所謂一朝被屎擊,十年怕飛屎。」他誇張地長歎一聲。

  「呵呵呵……」心情好愉快,因為身旁有他。但察覺兩道帶著寒意的目光投射過來,她再次憋住笑意。「咳……那個……反正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忘了它吧!」

  「是啊、是啊,不過就是一坨鳥屎,幹嘛放心上咧?被掉下來的鳥屎砸到,總比被掉下來的飛機壓到好呀!」突然,他翻過身子,雙手支在她的肩膀兩側。「再說,要不是因為那坨鳥屎,你怎麼會有機會和我這種那麼疼女朋友的男生在一起呢?」

  「唔……」他的身影為她擋住陽光,但這種姿勢也太曖昧了吧?「這……這裡是學校耶,你……你起來啦!」好害羞,目光不敢直視他。

  「有什麼關係?我們是男女朋友耶。而且我要讓全校的師生,甚至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楊品捷喜歡悔芷綠。」話落,他起身,雙手圈住嘴唇,朝天空大喊:「我,楊品捷,最最最最最喜歡梅芷綠,我要永遠和她在一起,永遠永遠都要在一起……」




  永遠永遠都要在一起……

  垂眼,她盯著地面,笑自己沒事又想起那個失約的男人——楊品捷。

  最近的自己變得有些奇怪,只要一想起楊品捷,腦海裡就會浮現另一張男人的臉——眼前這家咖啡店的年輕老闆。

  她只見過咖啡店老闆一次,只跟他談過一次話,連名字都不知道,卻像是認識很久的朋友,可以侃侃而談。而那次的談話之後,竟讓她不時把他的影像和楊品捷的重疊交錯在一起。

  好像……她好像在咖啡店老闆的身上,看見楊品捷的身影。一樣都是那麼幽默風趣,一樣都是那麼樂天,一樣都是可以為她帶來好心情。

  她是獨生女,爸爸媽媽成日忙著自己的工作,她從小就是一個人做功課、一個人玩耍、一個人看電視,甚至時常都是一個人吃飯。

  久而久之,也養成不管去到哪裡,她總是一個人的習慣。有時候她會有一種錯覺,她是不是患了自閉症?直到高一那年認識楊品捷後,她才知道原來有人陪伴是多麼快樂的一件事。

  和楊品捷在一起七年的時間,她變化最大的當屬個性。她變得會說笑、會打鬧、會有比較多的情緒反應……雖然這些變化只在楊品捷面前,但不管怎麼說,她總是找到了生活中的一些些樂趣。然後他的失約,又將她推回最原始的那個她。

  那日,與咖啡店老闆的對話,讓她再次找到一點點歡欣。雖然只有一點點,卻足以讓她對生活的態度又燃起了一些些希望。

  對於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人,就能對她有所影響,她是怎麼樣也想不透,理不清其中的情緒啊!這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得可以!

  看看手中的毛巾,看看眼前的這扇玻璃門,她不禁想,踏進這扇門,歸還這條毛巾後,又會是怎樣的情況?

  深吸一口氣,她伸手推開門。

  叮叮……當當……

  一樣清脆的風鈴聲,一樣濃鬱的咖啡香……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2:58:25

第四章

 「歡迎光臨!」

  玻璃門一推開,很有朝氣的聲音隨即竄入她的耳裡。

  聲音一樣厚實低沉,是男人才有的,卻不是她聽過的那道聲音。而這聲音的主人,很明顯地也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

  走到吧檯前,她看著正在忙碌的男人身影。

  熟練地調好一杯蛋蜜汁,在將蛋蜜汁倒入玻璃杯的同時,黃彥星隨意看了她一眼,然後開口,「小姐,要點餐嗎?麻煩請你先找個位子,我等等就過去幫你服務。」

  她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說她是來找人的?

  「還是你需要外帶?」黃彥星低下頭,忙著把檸檬切片,好用來裝飾。

  直接說明她是來找老闆的,應該不唐突吧?

  連著兩次的問話都沒聽到任何回應,黃彥星在把檸檬片擺飾好後,終於擡眼正視她。哦喔,好一個漂亮的女生,漂亮到他想吹口哨。

  只可惜……她好像是個啞巴?!

  「你……」他用手指了指她,接著指向自己的頭,放慢說話的速度,「想要什麼?」

  深怕她看不懂自己的意思,所以他再拿出菜單,比了比她的眼睛,然後指著菜單。

  「你、可、以、慢、慢、看,決、定、好、之、後,再、指、給、我、看。」唉,生平第一次和啞巴說話,還真是有點累。

  梅芷綠看著他一會兒放慢說話速度,還誇張地加大唇形,另一會兒又是比手畫腳……噢,她好像明白他在想什麼了,他以為她是啞巴?

  「我不是來用餐,是來找人的。」不知怎地,她好想放聲大笑。怎麼在這家店工作的人,反應都這麼……奇特?

  「噗……咳咳咳……」突然看見啞巴張口說話,黃彥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著。「你不是啞巴啊?」

  「不是耶……」瞧他一臉驚嚇,她會說話的事實,好像讓他很失望?

  「你一直沒出聲,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費力比手畫腳了老半天,原來是白費力氣。

  「真的是非常抱歉。」彎腰鞠躬,她有些不好意思。

  「喔,沒關係啦!你剛才說你是來找人的是吧?你要找誰?」

  「我想找你們老闆。」緊握著毛巾,她有些不安。

  「老闆?我就是。」再仔細看看她,他真的不認識這個女人。「請問你是?」

  「你是老闆?可是我上次來時,遇見另一個男生,他也說他是老闆……」

  「哦,我們這裡有兩個老闆。你遇上的那個男人,是不是長得高高的、瘦瘦的,看起來斯文沉穩,可是一張口說話卻是該死的欠扁?」老闆有兩個,既然不是找他,那一定是阿飛了。

  「對對對。」點點頭,她覺得他的形容真是貼切,但好像也沒嚴重到欠扁的地步。

  「他在那裡面忙著呢!」確定眼前這女人與他無關,黃彥星指了指吧檯右方的小走道。「你直接走進去吧!」

  朝她友善地露齒一笑後,他端起剛才調好的蛋蜜汁,準備送到客人的桌位。在經過她身邊時,他又多看了她一眼……阿飛的女人?

  「好,謝謝你。」一個頷首後,她往他說的方向走去。

  從小走道進去,她發現那裡面是一個廚房,空間雖不大,設備卻很充足,雙門凍藏庫、炭烤爐、煮麵機、油炸機、鬆餅機、攪拌機、烤箱等。她之所以會認識這麼多廚房用品,全拜她忙碌的雙親所賜。

  他們時常忙到不見人影,她後來也就學著自己做飯,還會從電視上的美食節目學習一些異國料理、西點製作,所以眼前的這些用具,她可是很熟悉的。

  然後,她終於看見她要找的那個人了。

  他從廚房最裡面走了出來,手上拿著綠色的葉片,因為有些距離,所以她看不清他掌中的葉片是什麼植物,不過她倒是聽見了他的歌聲。

  「你隨風飄揚的笑,有迷迭香的味道……」於立飛打開水龍頭,清洗著手中的葉片。「你看你呀,真是幸福,竟然連周傑倫和方文山這兩大才子都為你寫歌。」

  她聽不清楚他自言自語了些什麼,不過看他的樣子……他在對那些葉片說話?

  接著,他從冷藏庫裡拿出一個保鮮盒,再從裡面取出看起來已經醃過的雞腿排,把雞腿排放在砧板上?他一面用雙手又拍又捏雞腿肉,一面又開始自言自語。

  「阿星說,這雞腿排下鍋前一定要先按摩,吃起來的口感才會好。嘿……我按按按……左按按……然後右按按……」按著按著,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款,按摩時,應該要有音樂來陪襯才熱鬧……」

  然後,他的雙手再度為砧板上的雞腿排按摩,而這次還搖頭晃腦地唱起歌來。

  「天天給你好元氣,台灣黃金雞,天天讓你有活力,台灣黃金雞,口感好吃到不行,台灣黃金雞,好吃好吃真是沒得比……」

  梅芷綠見他一會兒哼哼唱唱,一會兒和葉片、雞腿排說話,一會兒又自個兒嘀嘀咕咕個沒完沒了……看來他真的很懂得為生活製造樂趣。

  她還記得他上次說過,他不是個容易就讓自己心情煩躁的人,現在她看見的他,真的就是一個懂得製造歡笑,不讓自己心煩氣躁的人。

  熱了鍋,倒了些橄欖油,他把雞腿排放進平底鍋裡煎,接著轉身,他又往最裡頭走去。

  梅芷綠見他這般忙碌,雖然忙得很快樂,但她依舊不好意思驚擾他,只是靜靜地佇立原地,等候他的空閒時間。

  其實這廚房走到底,有一道紗門,門外是一片種滿各式各樣花草、辛香料植物的庭園。剛才於立飛手中清洗的迷迭香,也是取自這座庭園。

  在庭園種植豐香料植物、各類花草,是來自黃彥星的構思。

  他本就是餐飲科畢業的,服役期間和於立飛結成好友。在一次閒聊中,他得知於立飛的老家是種茶的,於是兩個年輕人便興起開咖啡店的念頭。茶葉的來源就直接從於立飛老家購得,一來品質有保證,二來也能減少成本。

  至於這個店面,是於立飛大哥——於立桐的住家,因為地段鄰近商圈,所以當初於立桐知道他們要開店的消息時,便主動熱心地開口要把一樓便宜租給他們當店面使用。這麼一來,就算生意不怎麼樣,這家店其實也虧不了什麼錢,成本低嘛!

  而廚房後面那座小庭園,原是被於大嫂當成倉庫在堆東西用,但黃彥星為了再省下成本開銷,在經過於大嫂的許可後,他將它整理成一座小庭園,裡面種植的全是這家店能用上的花草和辛香料植物。

  因為種種原因,於立飛才會時常嚷著他們是做小本生意的小本老闆。

  「是不是回憶就是淡淡檸檬草,心酸裡又有芳香的味道……」在庭園裡摘了一些檸檬草後,於立飛走回廚房的同時,歌聲依舊綿延不絕。

  當然,自言自語也持續發揮。

  「老媽那個年代有餘天的榕樹下,有鄧麗君的夜來香。我們這年代有蔡依林檸檬草的味道,有周傑倫的迷迭香。那……改天我兒子那個年代,會不會連冬蟲夏草、豬籠草……這些都有歌?兒子?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沒……」

  他的嘀嘀咕咕總算是有暫停的時候了,因為他看見了靜靜佇立前方的梅芷綠。

  時間、空間靜止大概就是現在這個樣,他有整整三十秒陷入無法思考、無法動彈的情況,這種感覺很像他高三那年參加畢業旅行時,在旅館過夜遇上鬼壓床的那種感覺。

  一樣都是動彈不得,一樣都是震驚,但不同的是,鬼壓床還帶些恐懼感,而突然看見她,卻有些意外,還有些……喜悅。

  「你好。」梅芷綠先打破沉默,朝他伸出手掌,上面是那條折得整整齊齊的毛巾。「我是來把這個還你的。」

  剛才自言自語的說話能力,此時完全消失,就像原本嗡嗡作響的蒼蠅,突然被捕蠅拍打死一樣。

  她站在那裡多久了?是阿星讓她進來的?想起剛才自己的種種行為……她不會全看光光了吧?雖然他都是在這裡忙著做菜,不是上演有損清白的限制級行為,但聽過他唱歌的人都說他的歌聲有點像山豬吼,那……

  「我打擾到你了嗎?」見他呆愣不說話,她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忘了曾借她毛巾?

  於立飛輕咳一聲,欲掩飾自己的窘態。「是沒有,只是有點意外而已。你……站在那裡多久了?」拜託、拜託,千萬不要告訴他,她在那裡已經站「很久了」。

  「很久了。」她語氣平淡,但眼神裡有著笑意,彷彿是在告訴他:從你開始自言自語,開始扯著你那破鑼嗓子唱著不成調的歌時,我就已經站在這裡了。

  不會吧?她還真回答他很久了……買大樂透都沒這麼神准過,害得他只想背過身子猛槌胸口,後悔自己以前上音樂課時沒好好認真學習。

  「你……」她偏著頭,一臉沉思,然後打趣的笑說:「其實你的歌聲滿特殊的,聽起來還挺有另一番風情呢!」

  他差點把手中的檸檬草發狠地一口嚼下肚。另……另一番風情?她不妨直接告訴他,他的歌聲像發瘋的禽獸在咆叫。

  唉,真不知道該不該謝謝她對他歌聲的「讚美」?

  「嗯咳……實不相瞞,當歌星一直都是我的夢想。」清清嗓子,他一臉正經地說,把平底鍋內那已煎得約有七分熟的雞腿排取出,撒上剛剛清洗過的迷迭香,然後放進烤箱裡。

  「嗯,加油,你人這麼好,一定能如願成為當紅巨星。」梅芷綠說得認真,看起來像是發自真心的祝福。

  「哈哈哈……」剛踩進廚房的黃彥星正好聽見後面這段對話,不禁放聲大笑,差點連腰都直不起來。「對對對,他一定能成為當紅的巨猩喬揚!」這小妞要不是太善良,就是她根本也是個音癡。任誰都聽得出來,於立飛根本是五音不全。

  「耶?你吧檯是沒工作啊?」關於黃彥星的笑聲,於立飛回以冷冷的瞪視。而對於她那發自內心的祝福,他則是無言以對,因為他沒想到她會將他的玩笑話當真。

  「當然有,我是來告訴你,三桌加點一份番茄義大利面。另外,我來催一下迷迭香雞腿排餐。」

  「催?耐性是美德。」於立飛取來一個白色的圓形瓷盤,夾了幾樣早已處理過的配菜入盤,再拿了一個飯碗,盛人滿滿的白飯後,將之倒扣在圓形瓷盤上,接著,他再從烤箱取出表皮已烤得酥脆的雞腿排,放到瓷盤上。

  「我當然知道耐性是美德,但是客人在催了。」黃彥星雙手環胸,盯著於立飛那慢條斯理的動作,實在擔心往後他要是不在店裡的時間,阿飛一個人能忙得過來?

  「所謂慢工出細活,要吃美食,就要知道這個道理,」於立飛拿了一顆檸檬,兩刀分為四片,取了其中一片,再拿了幾小株新鮮的迷迭香,裝飾瓷盤。

  「道理?我只知道你的排餐再不送出去,客人下次就不會再光顧咱們這家小店。我看,登個廣告徵個人來幫你好了。」吃飯皇帝大,肚子餓了誰還管你什麼道理不道理的?!

  「徵人?」於立飛抓了一小把黑芝麻,灑在白飯上,迷迭香雞腿排餐終於大功告成。「不需要吧!之前清明節那次,你十幾天不在,我不也一個人看店?」

  「那又不一樣!」黃彥星伸手接過於立飛手中的瓷盤,「最近這幾天生意特別好,如果情況一直持續的話,是該請個人,不然我去上課時,剩你一個人一定忙不過來。」

  「你又知道我會忙不過來?」覷他一眼,於立飛有些下以為然。

  「依你那種一會兒『耐性是美德』,一會兒『慢工出細活』的態度來看,你一個人肯定是忙不過來的。」黃彥星突然看向站在他身側不遠的悔芷綠,「這位善良的小姐,我相信你也同意我的說法,是吧?」

  「啊?」梅芷綠呆愣一會兒,見他們還是一副等她回答的模樣,只好硬著頭皮開口,「你們可以請時薪的工作人員啊,只要在特定的時間讓他來上班就好,像是晚餐時間。」

  「對耶,我倒是沒想到時薪制……」黃彥星又將目光落在梅芷綠身上,他的眼神除了笑意,還帶著幾分欣賞。「這位小姐不僅善良,思想還很細膩。請問,在哪高就?」

  「我在幼稚園教兒童美語。」

  「原來是老師啊,難怪氣質這麼好。」黃彥星滿意地點點頭,一個想法瞬間在腦海中成形。

  「喂!你是要讓客人餓昏頭啊?問那麼多幹嘛?!」看著好友臉上流露的神情,於立飛總感覺那是一種算計。只是他不明白,她有什麼可以讓阿星算計的?

  「耐性是美德!」朝他翻了個白眼,黃彥星又帶著笑容,轉首對著悔芷綠說:「幼稚園通常是下午四、五點就放學了吧?那你的工作應該都在五點以前就能結束,是吧?」

  「嗯……基本上幼稚園都把美語課排在早上,所以我中午以後的時間都閒著呢。」其實她一直想繼續進修,看看能不能考到中學教師的資格,只是這段猶如行屍走肉的生活讓她無心此事。

  「啊哈!那善良的小姐,你會做菜吧?」黃彥早臉上堆滿了笑,又問。

  「會的,但只是一些家常菜。」

  「會就好、會就好,現在的女人啊,會做菜的少見羅,你真的很不錯。」黃彥星一臉滿意,那表情就像是婆婆在挑媳婦。「既然你會做菜,時間上也沒什麼問題,不如……晚餐時間,你就到店裡來幫幫我們,順便兼個小差、賺點小錢,如何?」剛才問了一大堆,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

  「我?」對這提議,她顯得很驚訝。「我……我怕我做不好。」嘴巴上雖然這麼說,但很莫名其妙地,心底竟有一道聲音催促她答應。

  「不會、不會、不會,做菜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嘛!既然家常菜沒問題,我相信我們店裡的餐點,你做起來也能很順手的。」黃彥星繼續慫恿她。「像你這麼善良的小姐,應該會答應我的『請求』吧?」他刻意加重「請求」兩字。

  看他誠心誠意的表情,應該真的很需要一個幫手,她看向正忙著做番茄義大利面的於立飛,他似乎沒意見?也好,找點事情做,或許她能分散生活重心,而不是只用來想念楊品捷。再說,她又能多一份收入,何樂而不為?

  「好,我願意試試。」梅芷綠露出甜美的笑容,說明瞭她很樂意幫這個忙。

  「哎呀,你真的是一位善良的小姐,我果然沒看錯。不如……就從現在開始上班,你方便嗎?」與其說他迫切需要個人手,倒不如說他是急於知道她和阿飛的關係。因為從他踏進廚房那一刻起,就發現了阿飛那個自在的表情。

  「從吧檯工作先開始?還是廚房的工作?」她不答反問。

  「廚房、廚房,就從廚房開始。」她等於間接回答他,她可以馬上上班。黃彥星又問:「能否請教小姐貴姓大名?」

  「梅芷綠。」

  「啥?梅子綠?」黃彥星打從一進廚房就堆在臉上的笑容,在這一刻終於有了變化,那是疑惑。

  彷彿早已習慣他人聽到她的名字時會有什麼反應,她微勾唇角,淡淡地說:「梅子綠的梅、周芷若的芷、梅子綠的綠。」打從她有了梅子綠這個綽號,她就這麼介紹自己的名字。

  「梅子綠的梅,周芷若的芷、梅子綠的綠……」黃彥星復誦一次。「真是一個特別的名字、特別的介紹方式。那……小綠,以後廚房的工作就多多麻煩了。我先去送餐啦!」一句小綠,拉近了距離,雖稱不上朋友,充其量只是僱主與員工的關係,但總是比陌生人親近。

  她頷首,看著他端著餐點離開的背影,直覺告訴她,這份兼職的工作將會十分有趣,因為她的老闆很風趣,而且兩個老闆皆是如此。

  說到老闆,她這才想起另一個,也就是她今日來此的目的。

  她走近他,見他正在用濾篩撈起煮熟的麵條。「我……需要幫忙什麼?」

  他身著一件長袖的白色襯衫,兩手的袖子都被翻折到手肘關節處,而底下搭配是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很普通的穿著,在路上隨隨便便都能見到這種打扮的路人,但她發現他有一種別人沒有的氣質,像……藝術家。

  對,她覺得他像藝術家。驀地,她想起上回與他對話時,他曾提到他會畫畫,這就是她感覺他像藝術家的原因嗎?

  「我看,你先站在一旁看著我做就好了。」於立飛把撈起的麵條暫放一旁,取了一個平底鍋,開火,再倒入一些橄欖油,然後開始拌炒洋蔥末、芹菜梗末、紅蘿蔔丁。

  雙手動作看似熟練順暢,雙眼也是專注地看著鍋裡的蔬菜,但其實他是有些不安的。

  打從一見到她開始,一種異樣的感覺便不斷的在他胸口翻攪,他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只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靜下心工作,就像是原本平靜無波的湖水,突然掉落—片樹葉在湖面,泛起淡淡的水痕後,又是回到無波的狀態。雖是無波,但那片樹葉依然在那沒走,無法忽略它的存在。

  尤其在聽見她對阿星報上她的名字時,悔芷綠三個字便不停的在他腦中轉啊轉,他依稀見過這名字,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是在哪見到的,一種熟悉卻又陌生的感覺,因此困惑著他。

  他走向凍藏庫,取出一包事先熬煮好,分袋冷凍保存的番茄醬汁,將之放進雪平鍋,倒進一些高湯後,開火化開醬汁。

  「醬汁為什麼不現做呢?現做的比較新鮮不是嗎?」她問。

  「因為這個醬汁要用小火燜煮四十五分鐘,客人是不可能呆坐在那裡等啊!」他翻動著平匠鍋裡的蔬菜丁。

  「原來這種醬要煮四十五分鐘啊……我自己在家裡做番茄義大利面時,都是用番茄罐頭和番茄醬,所以不知道這麼費工。」她吐吐舌,覺得自己有些丟臉,畢竟做菜這種事,女人是該多瞭解的。

  他略彎身子,將蘑菇切片的同時,眼角不經意的看到她面露不好意思的表情。

  「其實大部分的人都使用罐頭,總是比較省時,又方便。不過阿星堅決要自己熬這種醬汁,他說這樣才有特色。」像是想起什麼,他又補充,「阿星就是剛才那位,這店是我們合夥的。」

  「其實他說的也很有道理,有特色才能吸引顧客光臨啊!」他喊他阿星,阿星喊他阿飛,所以這是店名——飛星的由來?

  他把切好的蘑菇也放入平底鍋裡拌炒,「別看他說話不三不四的,事實上他是學餐飲的,所以菜單裡看得到的,像是飲品、套餐、午茶的西點蛋糕……全是他的傑作。」

  說話不三不四?這對合夥人對於對方的評語,還真是巧妙。一個說對方說話是該死的欠扁,一個說對方說話不三不四……

  「他很親切。」她選擇用自己最真實的感受,形容阿星這個人。

  「親切?哈哈哈,他只對女生親切啦!」他爽朗的笑說。

  而這個笑聲,也讓他暫時忘了心裡那份異樣感,他變得可以用輕鬆的態度和她交談,就像上次那般。

  「你真的要來這裡幫忙?」他關熄爐火,把雪平鍋裡那已化開的番茄醬汁倒入平底鍋裡,和蔬菜丁拌在一起。

  「嗯,當然是真的,就當……就當……」想起手中還緊握著那條毛巾,她笑說:「就當是還你一個人情。而且還人情還有薪水領,當然好啊!」

  他再將事先煮過的麵條放入平底鍋裡,和蔬菜丁、醬汁拌在一起。「喔,你不提,我倒忘了你是來還我毛巾的。」瞥一眼她手中的毛巾,又道:「我還以為你會把它丟了,沒想到你真的拿來還。」

  「借東西理該還的,不過比較不好意思的是我答應你隔日就洗淨拿來還,但因為有些事要處理,所以拖到現在,希望你不介意。」她不提生病的事。

  「我當然不介意。」側過頭,他對她一笑。「那毛巾是我在菜市場買的,一條二十元,買五條算九十九元,還贈送一條小抹布。這麼便宜的東西就算被你丟了,也沒關係。」他真的不介意,而不是在客套,畢竟他都見到她了啊!

  「就算再便宜也是丟不得的,因為那毛巾有你的愛心。現在這種社會,願意伸手幫勸自己身邊需要幫助的親友的人已經不多見了,更何況是對一個陌生人伸出援手!所以你的愛心真的不可多得。」她道出事實。

  想當年品捷被鳥糞砸到時,班上的同學們不也都是看笑話而已?只有她想到借他手帕擦拭……思及此,她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為什麼她和品捷的相識是起於她的手帕,而她與眼前這男人是因為他的毛巾?

  「哈哈……你把我說得太偉大了啦!那天看你淋得一身濕,氣溫又低,我想換成任何人見你那模樣,也都會借你毛巾吧!」他熄火,把鍋裡的番茄義大利面盛入白色的瓷盤中,灑上一些乾燥過的巴西利。大功告成!

  「那也不一定喔!現在詐騙手法那麼多,也許有人會以為我用苦肉計,先博得同情心後,再騙取錢財。」

  「你不像騙子,所以我不擔心這個問題。」他端起盛滿番茄義大利面的瓷盤,「好吧,我老實告訴你,其實我那天是擔心你的濕衣服會把我店裡的椅子也弄濕,所以我才借你毛巾的。你要知道,椅子是原木製的,要是被你的濕衣服弄濕了,我怕會長出香菇,還有那個椅墊啊……」他一邊嘀咕著,一邊端著瓷盤走出廚房,送餐羅!

  香菇?

  望著他的背影,她突然發覺愛碎碎念的男人,其實也很可愛……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2:58:42

第五章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黃彥星接了救國團的工作,所以才會想找個人手幫忙於立飛。除了星期天,他每天晚上六點開始,直到九點半,都在救國團社教中心擔任美食烹飪的授課老師。

  在這裡兼職進入第二個月,該學的,能學的,她都已經得心應手,黃彥星直誇她有慧根。不過於立飛倒不怎麼認同黃彥星的看法,因為他認為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店裡餐點的料理方式和飲品的調製全學會,是他指導有方。

  對於這兩位老闆總是鬥來鬥去的對話模式,她早已習慣,甚至羨慕起他們的友誼,若不是彼此相知,又怎麼能在玩笑後還相安無事,和平共處?

  她的朋友不多,相知的更是少得可憐。高中時代除了楊品捷以外,她只有一個死黨吳小莉,不過吳小莉在大二那年移民美國後,她和她便慢慢少了聯絡。大學時代更別說,她連有些同學的臉都記不得。

  她和黃彥星才初次見面,她就答應來幫忙,現在想來也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確,沒有人能事先得知人與人的相遇會擦出什麼樣的火花。或者應該這麼說,和黃彥星、於立飛對話沒有什麼壓力,就算她從頭到尾不吭聲,光聽他們說話就很有趣,所以她那時才會答應吧!

  說到黃彥星和於立飛,她開始時總喊他們年輕老闆,黃彥星聽了大概不太順耳,直嚷著問她幾年次,她這才知道他們三人其實差不多年紀,黃彥星長她四歲,於立飛長她三歲。

  其實她會喊他們年輕老闆,倒不是因為她誤以為她的年紀比他們長,而是在她的印象中,能創業開店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而且那些被稱為老闆的人多半都是上了年紀的中年人,像他們這般年紀就出來創業的人,她是頭一次遇上,也所以她才會用年輕老闆稱呼他們。

  不過黃彥星和於立飛都不喜歡她用年輕老闆稱呼他們,所以後來她和他們之間就直呼對方的名字。

  她拿著乾淨的布擦拭剛洗好的杯盤。現在不過晚上八點不到,店裡已經沒什麼客人,這和她剛開始來上班的那幾天的生意情況,還真是相差甚遠。

  那幾天的生意好到沒話說,好到黃彥星直說她是他們的福星,不過母親節過後,店裡的生意又回復到平平的狀態。後來於立飛才想到,隔壁街的百貨公司在母親節前推出了全館六折優惠活動,難怪會突然湧進一些平日沒有的人潮,連帶的讓店裡的營業收入也跟著豐碩。

  雖說後來的生意平平,但似乎也沒影響到於立飛和黃彥星的情緒。黃彥星依舊在晚上就離開店裡,到救國團去教學;於立飛還是喜愛一邊做事,一邊唸唸有詞。

  她曾好幾次趁著他沒注意時,偷偷細聽他到底在念些什麼,幾次下來,她發現他只是把心裡所想的東西,當下用自言自語的方式表達出來,不一定要有聽眾,就算只是個咖啡杯,他也能對著它說得很開心。

  因為他的心很乾淨,沒有堆積什麼想說卻沒說的話,也沒有積壓想發洩卻沒發洩的情緒,所以他才能一直保有快樂的生活態度吧?!

  「在想什麼?」於立飛突然走進吧檯,見她若有所思。

  「啊?」他的聲音無預警地竄入她的耳裡,雙頰驀地泛紅。「嗯……其實也沒什麼……沒什麼啦!」她總不能老實告訴他,她正在想他這個人吧?!

  見她紅著臉,他似笑非笑地說:「想男朋友?」

  男朋友?對喔,說起男朋友,她這才想到,她好像好幾天沒想起楊品捷了。兩個多月前,她時時刻刻想著楊品捷,而且一想起他,要嘛就是淚眼汪汪,要不就是眼淚配飯吃。

  一個多月前,她每每想起楊品捷時,卻不再有眼淚陪襯她的思念。而且她總在想起楊品捷時,也跟著想起那時才見過一次面的於立飛。現在她還是會想念楊品捷,不過次數和時間已慢慢地減少。

  不過才三個月的時間,她的心境卻有這樣大的不同。是她變了嗎?還是時間真的是最好的止痛藥?她用七年培養出一段深厚的感情,卻只花了三個月就淡化它。那麼,她又有何資格埋怨楊品捷在一夕之間就決定放棄她?

  唯一會限制我們的,是我們自己的決心……她突然想起於立飛對她說過的話。因為當時的她無法接受楊品捷失約的事實,頓失重心,只會笨得把自己的心困住,困在對楊品捷的思念裡。但是現在的她生活重心已被工作填滿,所以她的心境才有這樣大的轉變吧?!

  「你失戀過嗎?」她開口問道。她想知道像於立飛這樣的人,一旦遇上失戀,是不是也能輕鬆看待?

  「沒。」他答得乾脆,然後笑道:「沒有談過戀愛,怎麼失戀?」

  「你沒談過戀愛?」她瞠目。怎麼可能?「真的還假的?」她直覺那是他的玩笑話。

  「當然是真的,騙你又沒錢可賺。」他將藍山咖啡倒進自己的馬克杯。

  「為什麼不戀愛?」她想起他和黃彥星那堅定的友誼,莫非他喜歡的是……「是不想?還是……」

  瞥見她臉上古怪的表情,他不用腦袋,用頭髮想也知道她大概想到什麼了。

  「我不是同性戀,這點我可以保證。」他沒好氣地說。幹嘛一堆人老以為他是同志啊?!

  「呃……呵……」她尷尬的笑笑。也別怪她這麼想,因為要她相信一個長相不差、個性不壞的二十七歲男人,至今未談過戀愛,實在有些困難。

  於立飛端著馬克杯走出吧檯,往他放置筆記型電腦的那張桌子走去。

  「你不用不好意思,因為你不是第一個這麼懷疑我的性向的人,我老媽啊、阿星啊……他們都這麼懷疑過。你相信嗎?我常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好像是在等待一個可以讓我想好好呵護她一輩子的女孩出現。所以在她出現之前,任何女孩都沒辦法讓我有想要和她戀愛的衝動。」把馬克杯放在桌上,他坐了下來。

  「那……她出現了嗎?」想不到他對感情這等事,竟有這樣的堅持。

  他側過頭,笑而不語地看著她。

  總覺得他的笑容中,好像藏有某種她不懂的東西,看得她有些心慌意亂,一時之間連手腳該擺哪裡也都忘了。

  最近常有這種情況在兩人之間發生,像是他會用一種複雜的眼神偷看她,待她發現,四目相接時,他又變得一臉輕鬆。還有像是好幾次他和她一同用餐時,他會細心地幫她夾菜,卻又在她看著他的舉動時,用一種像是在照顧員工、朋友的表情回望她。但夾菜這種動作,偏偏就不是那麼單純的關係會有的行為。

  「你會這麼問,肯定談過戀愛吧?」他終於打破沉默。

  「嗯。」她毫不猶豫地承認。「一次,為時七年。」

  「現在進行式?」問這句話的同時,他發覺自己的心竟微微刺痛。

  「不。」她搖頭,思忖了一會兒,「過去式了。」

  哈哈哈……他竊喜。

  梅芷綠取來一條乾淨的大毛巾,覆在她剛剛擦拭過的杯盤上,然後脫下圍裙,步出吧檯。

  她走到他身旁,拉開他右手邊的椅子。「我坐這裡,會打擾你嗎?」她知道店裡要是沒什麼客人時,他會坐在電腦前,雖不知他盯著電腦到底都在瀏覽什麼,不過她可以確定他一定是忙著正經事,因為他一旦坐在電腦前,眼神和舉止就會變得很認真。

  有個信用卡的廣告詞是這麼說的:認真的女人最美麗。但她覺得這句話用在他身上相當貼切、適宜,因為他認真的神情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和魅力。這樣的男人,真的沒談過戀愛?

  「老實說,會。不過我喜歡被你打擾。」他笑說。看似漫不經心,看似玩笑話,但那還真是他的肺腑之言。

  「那……」她又被他的言語惹得滿臉通紅,「我就……」她把拉出的椅子移回原位。

  「哎喲,跟你說笑的啦!」於立飛伸出右手,把那張椅子再度拉開,跟著舉高手,拉住她的手輕輕往下一帶,她安穩地坐下了。

  原來是說笑的啊……不知怎麼搞的,一陣悵然驀地往她心裡鑽。

  見她輕蹙眉頭,他以為他拉她的舉動讓她下怎麼開心,雙眸瞬間黯然,一絲輕到連自己也沒聽見的歎息聲自他口中逸出。他轉正身子,面對電腦,移動滑鼠,開啟了繪圖軟體中的一個檔案。

  店裡的桌子都是方形的,一張桌子配上四張椅子,一人正好佔一方。所以即使梅芷綠坐在於立飛的右手邊,從她的角度往他看去,只能見到電腦螢幕的背面,頂多就是還能看到鍵盤而已。至於螢幕正面,她是看不到的,所以並不知道他在畫圖。當然,他另一個繪本作家的身份,她仍不知情。

  「我和他是高中同班同學,因為我的名字……」她盯著桌巾,開始訴說她和楊品捷的過往。她沒想到竟然可以在他面前說出自己的情事,甚至連她被楊品捷放棄的事情也全都坦白。不敢回家對雙親承認,卻可以讓他知道,她真是反常得可以!

  他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目光盯著螢幕上那未完成的作品,靜靜的聽她的故事。

  「也許他臨時有什麼事走不開,並不是要放棄與你的這段感情。」在聽見楊品捷失約時,他突然出聲提出他的想法,但絕不是要幫對方說話,只是他習慣什麼事都先往好處想。人生啊,本就太多苦,若什麼事都往壞處想,那不也太自虐了?

  「剛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在那之後,我打了好多通電話給他,也在他的語音信箱留言,連簡訊都不知發了幾則,他卻一點回覆都沒有:」事實擺在眼前,要她怎麼相信楊品捷是因為有事走不開?

  嗯,如果那個男人真的是因為走不開,他是該給她電話才對,就算當下無法給她電話,他也該在事後告知她啊,沒道理放她孤單地等著他的出現。

  「先不管他為什麼失約,」他擡眼,視線越過電腦螢幕,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這麼說來,你算是離家出走耶……不像你的個性會做的事。」他總算是見識到愛情的偉大了,連她這樣的女孩,也會為了愛情而選擇和對方私定終身。

  她無奈的笑了笑。「是啊,是不像我的個性會做的事,現在想來,也不明白自己那時候怎麼會和他有這樣的約定。我為了和他在一起,寧可離開自己的父母,最後他卻沒來赴約……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報應?」

  「找個時間回家吧,別讓你爸爸媽媽擔心,我想他們現在一定很著急。」雖然他體會不來她和那個男人的感情究竟有多濃、多深,但他知道,不管再怎麼濃、再怎麼深,終究比不上親人血濃於水的關係。

  「有,我有打過電話回家報平安了。」她說。即使雙親工作忙,很少陪她,但她和他們的關係並不壞,只是互動少了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這樣的舉止是錯誤的,所以在她生病那一陣子,曾打過幾次電話回家,告訴爸媽她很好。

  「打電話啊?你……沒回去看看他們?」想了想,他又改口,「我是說,你沒回去讓他們看看你?」至少也該回家一趟,讓父母親看一下自己的孩子是平安的。因為這種事若在他身上發生,依老爸和老媽那種個性,要是沒見到他的人,他們絕對不放心。

  「沒有。」回家?她不是沒想過,但電話中,她沒對爸爸媽媽提起楊品捷失約的事,所以一旦回家,他們一定會問起,屆時她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不敢回去?因為怕他們問起那個男人的事?」這算是懂她嗎?其實他也不確定,但肯定的是,很多時候他確實是可以猜出她的想法。

  梅芷綠聽見自己藏於心底的話從他口中說出,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見她自談論這個話題開始,目光流轉間,總有一股淡淡的愁緒,他……不忍。

  「因為我會算命啊,屈指一算,便能知曉你的心思。」他胡謅一通。無妨,只要她別用那種讓他看了不忍的表情來面對他,要他睜眼說瞎話也行!

  「呵……這位大仙,可否幫我算算明年的運勢?」她朝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掌。當然,她絕對相信他是在說笑,不過讓他一個人演,似乎有些孤單,所以她決定陪他演這場大仙算命的戲碼。只是,這時的她卻沒發現一件事,她似乎也慢慢學會在生活中添加一些樂趣。

  「當然沒問題。」他答得爽快,然後握住她的指尖,細看她那密密麻麻的掌紋,「小姐今年二十四歲,畢業於外文系,白天在幼稚園教兒童美語,晚上在咖啡店兼差。」算命?他懂才真有鬼!

  「是,大仙,您說得真準!I梅芷綠憋著笑意說:

  「小姐清秀婉約,將來必能遇上懂得疼惜你、愛護你的好男人。」他繼續幫她編織她的未來,接著他把她的手掌翻轉了九十度,仔細盯著她小指下方的細紋,「嘖嘖嘖,小姐的命真是好呀,除了能遇上好男人以外,你們未來還會有孩子,目前看來……你倒是很會生喔。」

  生孩子?她好像從沒想過這種問題,和楊品捷在一起時,他也不曾提過。不過她倒是挺喜歡小孩子,每次到幼稚園上課時,只要一聽到那些小娃兒用軟嫩的嗓音喊她Mandy老師時,她的心情就會莫名地好。

  「你喜歡孩子嗎?」想也不想地,她面露淺笑的問。

  盯著她掌紋的於立飛猛然擡眼,對上她的。

  被他看得不自在,她的笑容頓時凝結。這才想到,她的問題好像有些瞹昧?通常女人會問男人喜不喜歡孩子,好像都是有某種關係後,想要為他生孩子,才會用這種問題去試探。所以,他這麼看她……

  「呃,我只是想到小孩很可愛,問問看你喜不喜歡而已,就……就想單純聽聽你的想法,沒……沒別的意思。你……嗯……我是說你……」她愈想解釋,愈說得結結巴巴,一張臉紅得和熟透的蘋果沒什麼兩樣。

  「我知道,你別緊張。」他老神在在地說。其實一開始是有因為她的話受到小小的驚訝,但跟著想到她的個性,他大概就猜到她只是隨意問問而已。不馬上阻止她的解釋,是因為他發現她慌亂的模樣很可愛,像受驚的小貓。

  「呵……」一想起她剛才的樣子,他又忍不住低頭淺笑。

  「噢,你不可以笑!」好丟臉、好丟臉,真的好丟臉喔!她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好讓她鑽進去躲著。

  「哈哈哈……」人類就是這麼無聊的一種動物,通常人家要你別笑的時候,就偏偏愈能引起你想大笑的情緒。於立飛現在的情況,最能證明這個理論。

  「噢,你不要笑啦!」頭一次,她覺得眼前這男人還頗無賴的。

  「嗯……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他輕咳兩聲,調整情緒,再次擡眼對上她時,已恢復正經的表情。「你知道嗎?有時候逃避不一定就躲得過,勇敢面對也不一定就會讓你陷入無措,失去之後不代表你就不會再擁有。你可以因為失戀而傷心難過,但你更可以找盡各種理由讓自己快樂,懂嗎?」於大仙退駕,現在變成心理學家身份。

  她的指尖還被他的大掌握住。他的手掌大大的、厚厚的、粗粗的、熱熱的,很男人的手。而他對她說那番話的同時,她感覺好像有一股暖流慢慢的自他的手掌傳遞至她的指尖,滲入血管,送到身體各部位,最後在她的心臟凝聚成一道熱力,融化了她心底的一角。

  她必須承認,眼前這個名叫於立飛的男人,其實在她心裡已佔了一個位置,只是她無法判斷他是佔了哪樣的位置。是一般朋友的普通座位?還是因為他的個性某種程度上和楊品捷相似,所以她產生移情作用,給了他博愛座?

  可以確定的一點,那就是她為楊品捷保留的專屬貴賓座,已取消他的資格。未來這貴賓座,會是誰有資格擁有?若於立飛佔的不是普通座位,也非博愛座,那麼會是……

  其實她早就不再傷心和難過,只是每當憶起與楊品捷為時七年的感情時,總是有股淡淡的悵然。而讓她忘了傷心難過情緒的人,是眼前的於立飛啊!這是否表示她想把那珍貴的貴賓座保留給於立飛?

  最近黃彥星要是待在店裡,有事沒事就會拿她和於立飛尋開心,說什麼男未婚、女未嫁,不如就湊合成一對……諸如此類的話。每當他這麼說時,她總是等待於立飛回應,不過他不曾對這樣的話有過什麼反應,最多就是望著她,笑了笑後,又低頭做自己的事。

  他對她看似無心,卻又讓她覺得他對她似乎有那麼一點點意思存在,教她時常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才是。

  「喂,小姐,大仙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在聽?」見她久久不語,像是在思考什麼事,他又變回大仙身份,笑問她。

  「如果我說,我現在過得其實滿開心的,你相不相信?」她曾經因失戀而傷心難過,可是在認識於立飛和黃彥星後,她的傷心難過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快樂。

  於立飛靜靜的凝睇著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再看看現在的她,雖算不上熱情有活力,但整個人的氣質確實是和第一次有明顯的不同。不過他還是不怎麼喜歡見到她每次提起那段感情時,流露出的那種淡淡愁緒,那會讓他……會讓他……會讓他的心像是被揪住一樣。

  「我相信,但是還不夠,你可以再讓自己過得更快樂。」他輕勾嘴角,專注地看著她。

  如果可以,我願意每天為你製造快樂。

  「好,我會繼續努力。」她答得很乾脆,而這聲「好」,除了為她自己以外,也是……為了他。他希望她快樂,那麼她便努力去做。是因為在意他嗎?是的,她很確定自己是在意這個「朋友」的。

  如果可以,你會每天都為我製造快樂嗎?

  她微微一笑,回望他,這才發現他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幽深如墨的眼瞳鑲在內雙眼皮下,像是黑夜中閃著光的璀璨星子。比起單眼皮,這樣的一雙眼多了一些活力;比起雙眼皮,這樣的一雙眼卻又多了一分憂鬱。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內雙眼皮是這麼好看……

  好糟糕,她好想就這麼一直盯著他的眼睛。

  「為什麼盯著我看?該不會是……你喜歡上我了吧?」他傾身靠近她,打趣道。當然,這也是一種試探,因為他相信依她的個性來說,她對他一定有某種程度以上的???感,否則也不會和他談論到屬於她個人隱私的問題,只是他不知道她對他的好感是到哪種程度。

  梅芷綠急忙抽出仍被他握住的指尖,猛地站起身,「呃……不是啦!」她的雙頰再次染上暈紅,像是上了腮紅。「我只是覺得……覺得你的眼睛……」

  叮叮……當當……熟悉的清脆風鈴聲在此時響起,暫時解救了處於羞窘狀態的她。

  「我去招呼客人。」她微微頷首,逃命似的離開。

  看著她倉皇離開的背影,他略微低頭,肩膀劇烈的抖動。看得出來,他是拚命地想壓抑笑意。

  而後彷彿又想起什麼,他擡首,對著她的背影喊道:「喔,對了,其實我很喜歡小孩子,如果你想生一個,我倒是可以效勞。」

  哇哇哇……什麼跟什麼啦?!她從快步走變成小跑步,趕緊奔進吧檯,但仍不忘回道:「不敢勞煩!」無賴、無賴、無賴,他今天真的很無賴!

  「哈哈哈……」他開懷大笑,爽朗醇厚的笑聲在室內迴盪。

  一對剛進門的姊妹聽見於立飛那曖昧的話語,又瞥見梅芷綠紅著臉跑進吧檯,再看見他桌上那電腦螢幕裡的影像……直覺地認定,這家店的老闆和老闆娘感情一定很好,然後也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如果梅芷綠有回頭,她就會發現他的電腦螢幕上有個女人的畫像,雖然只是半成品,但從清楚的輪廓描繪中不難發現,那女人是她!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2:59:06

第六章

 這天,咖啡店的例行公休日,適逢端午節,所以梅芷綠在幼稚園的課也停課。

  這段日子以來,除了工作,仍是工作。咖啡店屬服務業,休假日本來就與一般行業不同,偏偏幼稚園的休假日是按照行事歷,簡單來說,咖啡店公休時,幼稚園是正常上課的,但幼稚園放假時,咖啡店是營業的。所以,她有一段時間沒像今天這麼優閒無事了。

  忙碌對她來說,倒也不是一件討厭的事,相反地,她頗喜歡這樣的生活,因為她會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很充實,也不太會像以前一樣,總是花很多時間在一些事情上鑽牛角尖。

  簡單地整理過屋子後,她拿起昨日利用前往咖啡店上班前的那段時間,到書局去購買的一本新書——聽幾何說話。

  這是繪本作家幾何的新作品。若問今年度最具爭議性的話題人物,大概非他莫屬。報章雜誌都在批評他,說他等於是直接抄襲當紅繪本作家幾米,無論筆名、書名,甚至是畫風,都和幾米相似。

  不過在她看來,那些不過是記者們在唯恐天下不亂。現在無聊的人滿街都是,總愛拿著放大鏡看別人,卻又忘了檢視自己。她不是要為幾何說話,只是她在翻閱過他的繪本作品後,並不覺得和幾米有什麼相似之處,更別說抄襲。

  有沒有抄襲,其實只要翻過這兩位作家的作品便能得知。那些記者也許就是抓住人們愛看八卦的心理,也不去求證,先報導搶贏收視率、銷售量再說。

  認真說起來,她是喜歡畫畫的,只是礙於沒什麼天份,畫出來的東西只有自己看得懂,所以也從不曾讓身邊的人知道她對這方面是有興趣的。就因為有興趣,因此每當她到書局時,總會特別注意有沒有什麼繪本、畫冊上市,

  她看看自己的書架,光是繪本、畫冊這類的作品就佔了一半的位置。幾米的作品,她是每本都收藏,至於幾何的作品,他目前也只出了兩本,所以應該也算每本部有收藏。

  翻開昨日買的繪本,她突然想起好像曾經在幾何的部落格留過言,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給她回應?

  開了電腦,連上網路,進入幾何的部落格。

  噢,好可怕的瀏覽人次和回應次數,她想找到她的留言,大概得花點時間。

  其實現在迴想起來,她也不明白,那時的自己怎麼會想留言給幾何?

  她移動滑鼠,拉動卷軸,終於,她見到了自己的留言。

  為什麼人們對於情字總是難捨?而偏偏情字又是那麼飄忽難留……

  當然,她也看到了幾何的回應。

  給梅芷綠:因為,情難觸摸。

  情難觸摸……這四個字,好熟悉。

  她想起有一次在咖啡店時,聽見黃彥星和於立飛的談話。那次的談話好像是黃彥星先起頭的吧?聊著聊著,黃彥星突然又要於立飛多多向他學習,立了業也要跟著成家。他們之間的對話常是這樣的,說著說著,黃彥星就會冒出一句要於立飛交個女朋友之類的話。

  這種時候,於立飛多半是笑笑帶過,但那次他意外地回廠話,語帶無奈的說:「感情這種事,是很難觸摸的,又不是我想怎樣,就真能那樣。哎呀,這話題你提了又提,我都聽到有些無聊了。你一直拿出來聊,不煩呀?!」

  為什麼……為什麼幾何的回應會和立飛的話那麼相似?她記得立飛有提過他愛畫畫的事,那麼……該不會……

  呵,怎麼可能嘛!立飛怎麼可能是那個繪本作家幾何?!她笑自己的聯想力太豐富。

  忽地,市內電話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是不喜歡電話的。現在這個社會,一個人同時擁有兩、三支手機的比例是愈來愈高了,她卻從不曾用過手機。電話對於她這種話不多的人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除非真有什麼要事,否則她絕不會打電話給任何人。所以能有她住處電話號碼的人,只有父母、幼稚園園長,和咖啡店的於立飛、黃彥星。

  今天幼稚園和咖啡店都休息,那麼這通電話會是……爸或媽?

  她急忙起身,跑到電話旁,拿起話筒。

  「喂?」

  「小綠!」一道醇厚的男性嗓音在電話的彼端響起。

  「你是?」她認得那是於立飛的聲音,只是想起他不曾打電話來找她,所以變得無法確定到底是不是他。

  「我是於立飛,你……今天有沒有空?」於立飛拿著手機,站在她住處的門口,顯得有些緊張和遲疑。他知道自己未先和她聯絡,就出現在這裡,確實是很貿然。

  「有空啊!」她據實回答。他這麼問她,該不會是突然想要營業,要她去咖啡店加班吧?

  她的乾脆倒是出乎他的預料,依她的個性,他以為她大概會告訴他,她今天沒空,沒想到她那句「有空啊」,說得又快又順。他猛然想起台北國際馬拉松的電視廣告,一個叫阿嬌的可愛胖女生拿著手機到處問人家「有空嗎」,而對方都是回應「有空啊」。

  發現自己與那廣告中的阿嬌小姐有著雷同的舉動,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熟悉的爽朗笑聲響起,梅芷綠這才發現笑聲好像離自己很近,不太像是單從話筒裡發出的。

  因為她租的是小套房,一房一衛的空間並不大,電話擺在單人床的床頭櫃上,從她站的位置走到大門,只需六大步,所以屋外的動靜,待在屋內的她是很容易就聽清楚的。

  她狐疑地放下話筒,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偷偷開了一道小小的門縫。那道佇立在房門外的高大身影,正靠著牆壁哈哈大笑。

  她驚喜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出現在她住處的門外?更不明白的是,這男人到底是在笑什麼啊?

  拉開房門,她走到他面前,「你怎麼會在這裡?」

  「啊?咳!」他止住笑,「今天難得休假,我們……去逛逛吧?」將手機塞進牛仔褲的口袋後,他盯著她的臉,看看她的反應。

  原以為會聽到要她回店裡加班的話,他卻出乎她意料的要約她出門,這倒是讓她愣了幾秒。

  看見她瞠大雙眼,讓他一度懷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再瞧她的表情,並不像是要拒絕他,倒比較像是訝異,於是他也不再多想,直接拉住她的手,笑說:「走吧!」

  「我……」她總算是把他剛才說的話消化完畢,「我進去換件衣服。」轉身欲走。

  「不用換了,你穿這樣很好。」手一帶,他又把她拉回眼前。

  瞧,她上半身是一件半高領搭滾邊蕾絲的公主袖針織衫,下半身搭的是小喇叭牛仔長褲,這樣的穿著,正適合他要帶她前往的地方。

  「那我拿一下包包。」她縮回被他握住的手,轉身踏進屋內。

  不到十秒鐘,她又步出屋外,拉住他的手,帶他進屋。她第一次主動拉他的手,卻也不覺得彆扭,自然而然就發生了。

  「你坐一下,我馬上好。」

  她鬆開手,逕自做自己的事。她拉開化妝台兩側抽屜的其中一個,拿出一個背包,然後把長夾、零錢包、面紙等小物品塞進去。

  於立飛被她電腦螢幕上的畫面吸引。那是……他的部落格?她有逛他的部落格的習慣?然後他又瞥見放在螢幕旁的那本繪本,是他剛上市的作品,也是他的第二本書。

  「我好了。」見他盯著螢幕出神,她拉拉他的衣袖,「我要關電腦羅!」

  「喔。」回過神來,他隨意問道:「你認識這個作家?」

  「呵,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認識那種大人物!」她關了電腦,一邊笑說,一邊把那本繪本放到書架上。

  「我看你又是瀏覽他的部落格,又買他的書,還以為你認識他。」他再次試探。其實他不曾對她提過他就是幾何,但嚴格說來,也不是不讓她知道,只是目前的他稍有名氣,而且還是因為一些無聊的報導才讓他和話題人物這四個字沾上邊,所以總覺得不讓太多人知道是比較好的,就連他的雙親、他的哥哥姊姊們,大都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一個身份。

  目前為止,也只有大哥、大嫂和阿星三個人知道他就是幾何這個秘密。

  梅芷綠搖搖頭,「我是因為昨天買了他的新書,所以才想到去看一下他的部落格。」拿起桌上的鑰匙,她彎著唇角,「走吧,我好久沒出門逛逛了,好期待你等等要帶我去的地方耶。」

  突然,他一臉嚴肅,惡聲惡氣地說:「我要把你載去賣了。」

  「我不怕。」她往大門走去。

  「為什麼?」他跟在她身後。

  「因為你不會。」走出門外,見他也跟了出來,她鎖上門,把鑰匙放進背包。

  「你又知道我不會?」是不會,他是真的不會賣了她。一來他不是人口販賣集團的成員,二來……他才捨不得咧。

  「款,我就是知道你不會。」是信任他嗎?是的,是信任他,但這話……要她怎麼開口?

  「這麼說來,我在你心裡應該是一隻披著狼皮的羊,沒什麼侵略性,所以你才不怕。」他跟上她,走在她的右側,盯著她線條柔和的側臉。

  披著狼皮的羊?

  「那你是把我當成小紅帽,所以才要披著狼皮羅?」

  「不不不,我當你是小紅帽的奶奶。」他和她一同踩著階梯下樓。

  「哈!」她不生氣,反倒被他逗笑。「你的話……真的好無聊。」

  「無聊?可我看你也回應得挺開心的。」他又盯著她的側臉。如果他的話能讓她綻放笑容,那麼即使被她說無聊,又何妨?

  她笑而不語。

  是啊,她是很開心,好像只要有他在身邊,她就有好心情。

  一個製造快樂,一個接收快樂,看似平凡的互動,其實這就是愛情降臨的預兆……

  


  車子朝著南投的方向開去,經過了椰林大道、中興新村、台灣最著名的雙冬檳榔西施,還有一大片草莓園後,原本寬敞的路面頓時縮小成一半。

  從音響流洩出的是凱文科恩的鋼琴曲,澄清剔透的音樂,和車窗外那令人心曠神恰的景色,讓梅芷綠放鬆心情,安穩地沉沉睡去。

  趁著等待紅燈的時候,於立飛伸手從後座拿了自己的外套,輕輕為她蓋上。

  他把車子開上山,方向盤一轉,上了一個坡,在彎曲的山路穿梭了十多分鐘後,眼前豁然開朗。

  將引擎熄火,他步出車外。原想叫醒她,但見她睡得香沉,又不忍吵醒她。

  展開雙臂,他深呼吸,吸進一口滿滿的茶香,好久沒上來自家的茶園看看了,再怎麼說,還是鄉下的空氣好,城市固然新鮮、有趣、熱鬧、多變,但怎麼樣也不比自己的家鄉好。

  昨晚他已先打電話和家裡聯絡過,說他今日會回家一趟,並告知他會帶個朋友。不過對於老媽逼問朋友身份這件事,他倒是沒多解釋,總不好據實告訴老媽,他要帶他喜歡的女孩回家吧?

  對,他今日打算對梅芷綠坦白心意,與其暗自猜想她對他的感覺,倒不如直接一點。他相信她對他是有好感的,雖然不知道到哪種程度,但無論如何,總是要有一方先跨出那一步,否則兩人只在原地兜轉,是要到哪時才能修成正果啊?!

  哈哈……說到修成正果,這四個字可是阿星對他說的。

  前些天,梅芷綠不在店裡時,黃彥星突然拍拍他的肩,「喜歡小綠就要直接一點告訴她,像你這種默默對人家好的方式,是要到民國哪一年才能見到你修成正果啊?」

  「在笑什麼?」

  梅芷綠輕柔的聲音,在他耳側響起。

  「醒來了?」偏過頭,他見她站在身側,手上拿著他的外套。「剛剛見你睡得香甜,不忍心吵醒你。」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睡著。」想到自己的睡容被他看光光,她垂首,羞澀的說。不知道自己睡覺時會不會流口水????呼?還是說夢話?

  「不用不好意思,累了就該休息。」伸手拿過她手中的外套,他走向車子。

  再次回到她眼前時,他的手中多了兩瓶礦泉水,遞了一瓶給她。

  「喝點水吧!」

  「謝謝。」放眼望去,茶樹如茵,猶如絨毯一道又一道地鋪在平原上。一畦畦濃綠厚實又規劃整齊的茶園,阡陌縱橫。「這是哪裡?」

  「南投,名間。」仰頭,他喝了一口水,「你來過嗎?」

  「不曾。」她搖搖頭,「我是獨生女,爸爸媽媽忙著工作,小時候我多半是一個人玩遊戲的。長大一點有了同學後,也不愛和大家有太多的互動,所以我很少出門呢。基本上,我算是個不怎麼合群的人。呵!」

  「內向也沒什麼不好啊,女孩子總是應該文靜一些。」他看著眼前的青山綠樹,笑道。也許自己就是被她那股恬靜、大家閨秀的氣質深深吸引。

  「你……喜歡內向文靜的女孩?」偏頭,她盯著他的右側臉。問這話倒也沒什麼意思,只是順著他的話接下去。

  「嗯……」他垂眸思付,再擡眼時,笑得燦爛。「不,我並不喜歡內向文靜的女孩,我……比較喜歡你。」

  「款?」沒料到他會有如此直接的言語,一時之間她竟也只能紅著雙頰,要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對。他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無賴,像是在逗她,但那雙眼眸卻又好誠懇。唉,她怎麼覺得自己像被大貓逗著玩的小老鼠?

  他沒再說話,只是唇角微揚,接過她手中那瓶礦泉水,和自己的那一瓶一併交給左手拿著,而他的右手很自然地牽起她的左手。

  「走吧,我帶你去茶園逛一逛。」他領著她往茶園中的小徑走去。

  他的掌心貼著她的,她的手臂靠著他的……體溫交融中,一絲絲甜蜜由他厚實的掌心傳至她柔軟的小掌。她偷偷瞄一眼他的側瞼,實在難以想像長相俊美、個性又好的他會沒談過戀愛。感覺上,外型出色的人應該都會有很豐富的戀愛經驗才是呀!

  視線再順著往下看,她這才注意到他今天一改素色襯衫,穿了件暗紅色和米白色相間的格子長袖襯衫,兩手的袖子依舊反折在手肘關節處。他好像對長袖襯衫情有獨鍾,而且一定要將袖子反折。

  牛仔長褲底下是一雙褐色的亮皮休閒鞋。大大的鞋子向前踩一步,她的小腳就跟著往前踏一步。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穩重厚實的步伐,一如他的人。即使他偶爾像個無賴,卻也不影響他給她的那份安穩感。

  「名間的茶葉產量佔全國的百分之五十三,其中就以這種松柏長青茶最負盛名。」他領她走進一畦茶園,指了指眼前的茶樹。「這種茶的最大特色就是香氣。你可以聞聞看。」

  她彎下身,深吸一口氣。「哇……真的耶,真的好香喔。」

  瞧她笑得雙眼都瞇成只剩一條小縫,他知道帶她來這裡真是對的決定。「拿來入菜也別有一番滋味。」

  「呵,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開咖啡店的人,除了懂咖啡外,也懂茶呢。」她站直身,望著他的目光帶了些崇拜。

  「我不是因為開咖啡店才懂茶。」他牽起她的手,往茶園的步道走去。「我生在這裡,成長也在這裡,想要不懂茶,還真是一件難事呢!」他沒說這片茶園其實就是他家的。

  「原來是這樣,我還在想,為什麼你對這裡的地形好像很瞭解?」

  他不語,只是淺笑的看著她。

  而後,他發現她鼻端冒出幾顆細小的汗珠,站定,伸手為她輕輕抹去,這才開口,「正中午的,實在不該讓你陪我在大太陽底下走路。餓了沒?我們去吃飯。」像是徵詢她的意見,事實上他可是肯定的語氣。

  不待她回應,他逕自牽著她的手,往前方走去。

  吃飯?放眼望去,滿山茶園綿延起伏,加上遠處峰巒疊翠……要上哪吃飯?梅芷綠心存懷疑,但仍是任由他牽著走。

  走了約莫五分鐘,眼前出現一棟紅瓦建築的四合院。萬綠叢中一點紅,想要忽略這棟建築物,恐怕也難。在都市住了二十多年的她,一見連續劇中才能看到的四合院就在眼前,驚喜地反握住於立飛的手。

  「你看、你看,是四合院耶。」她的雙眼閃閃發亮,像是夜空星子。

  「嗯,是四合院。」於立飛語氣平淡,一臉平常。不過她那欣喜的笑顏,倒是讓他有一會兒的恍神。

  「這是餐廳嗎?」滿山茶園中,矗立這麼一棟古色古香的建築,加上他剛才說要帶她去吃飯,所以她直覺這麼認為。

  「嗯……」他沉吟一會兒,「算是吧!」紅屋裡是有吃飯的地方啦,不過也只能算是飯廳,是他從小到大吃飯的地方。

  他牽著她的手,越過紅屋。隱約中,他好像見到有人影竄過。

  「不進去嗎?」好奇怪,吃飯不是要在餐廳?她狐疑的望著他。

  「晚點有時間的話,我們再進去。」他領著她走到紅屋後方。

  眼前出現四、五座的原木涼亭,讓她又驚又喜,「好別緻的涼亭!」噢,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城市佬。

  「我們在這裡用餐,好嗎?」他鬆開手,任由她又叫又跳地在涼亭間奔跑。

  「好!」她展開雙臂,望著亮晃晃的天空,吸進一口又一口的茶香,快樂極了。

  他站在原地,雙手插進牛仔褲口袋,勾起唇角,看著前方那像一隻蝶兒飛舞的她。唉,只可惜忘了帶畫具,要不然他真想把這一幕畫下來。最有名的畫像莫過於「蒙娜麗莎的微笑」,如果可以,他為她作的畫就叫……就叫……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況。不如就叫「梅子綠的微笑」?

  忽地,他感覺到身後的紅屋似乎有人影竄過。猛一回身,果然,他捕捉到那來不及藏身的三哥。嘴角微微抖動,他瞪著三哥,往紅屋走去。

  梅芷綠穿越一座又一座的涼亭,發現涼亭裡的桌上都有泡茶工具,除此之外,無論是柱子、桌子或椅子,上頭都有精緻的繪圖。而繪圖底下,還有繪圖者的名字……於小六?

  於小六?於小六?於小六?這麼巧?!繪者和立飛同姓耶。

  想到立飛,好像一直沒聽到他的聲音?

  轉身,她沒看見他。她記得他剛才還站在那兒的啊!

  她往東邊看看,西邊瞧瞧,南邊不忽略,北邊也沒忘記……沒有、沒有、沒有,都沒有他的身影。會是在紅屋裡嗎?她又踮起腳尖,試圖看清那紅瓦四合院前的情況,不過仍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2:59:18

  驀地,一陣恐慌襲上胸口,她憶起那個冷冷的天氣裡,她獨自站在騎樓下等著楊品捷,從清晨到深夜,從深夜再到清晨的景象……

  淚水滑落她的臉頰。一顆、兩顆、三顆……

  從紅屋走出後,於立飛就見她背對著他,站在涼亭裡,肩背正顫動著。

  走上三個石階,走進涼亭裡,他試探地開口,「小綠?」

  一聽見頭頂上方傳來熟悉的嗓音,她擡起眼,馬上往前狠狠一撲,投進他的懷裡,雙手緊緊扣住他寬寬的腰身,然後哇啦哇啦的哭訴,「你去哪兒了?我看不見你,整片茶園除了綠綠的茶樹和那棟不知道有沒有人在的四合院之外,我一個人影也沒看到。我以為……我以為你丟下我,自己先走了……」

  溫溫的淚水染濕他胸前的衣服,熨燙了他的心。

  她不是不能靠自己走下山的溫室花朵,而是恐懼感讓她失去了判斷力。

  於立飛愣住了,沒料到自己不過離開幾分鐘,她竟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他伸出右手揉揉她的頭,輕聲安慰道:「不會,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他在無意中道出了真情意,但左手就是殺風景地舉在半空中,不知該擺哪裡好。

  別怪他,因為從來沒有女人像她這樣對他「投懷送抱」,加上她的淚水惹得他心情有些浮動,所以一時之間也有些無措。

  涼亭這方,女生哭得傷心,男生被哭得胸口泛疼。紅屋那方,幾顆人頭在紅色的磚牆後面躲躲藏藏,輪流冒上冒下。

  「抱下去……抱下去啦!立飛怎麼那麼笨?!這麼好的機會是不會抱喔!」人頭甲冒上磚牆,緊盯著涼亭。

  「就親下去呀!親親親親親……嘴嘟起來,就一直親啊!」人頭乙壓下人頭甲,冒上磚牆,看著前方那笨拙的男生,碎碎念著。

  「喂喂喂,人家皇帝都不急了,你們這些小太監在急什麼?慢慢來,正所謂慢工出細活,懂不懂呀?」人頭丙把人頭乙從磚牆上方拉下,自己冒上去。說是這樣說啦,他也是巴不得見到纏綿悱惻的畫面。

  紅屋這方,幾顆人頭依舊偷窺著。涼亭那方,女生似乎比較平靜了。

  於立飛的話,像是有安定人心的效果,穩住了梅芷綠的心。

  她停止落淚,自他懷中擡起瞼,孩子氣地問:「以後……我是說以後還有這種一起出來的機會的話,可不可以不要一聲不響地就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他俯下臉,伸出拇指抹去她頰上未乾的淚。「好,我答應你。」然後那隻自剛才就舉在半空中不動,像是被點了穴的左手,終於落下,落在她???細的腰上,收緊。

  或許平日的他偶爾吵鬧、偶爾無賴,但現在擁著她的他,卻又是個穩重到可以讓她全心依賴的人。她的鼻間竄進的除了茶香之外,就是他的氣息了。款,這樣枕在他的胸前,她覺得好滿足。

  不過……他們這樣,到底算什麼關係?

  雖然他常嚷嚷著喜歡她之類的話,但到底也只是隨口說說,逗逗她而已,也不見他有過認真的態度。可就算隨口說說,他對她也是真的好啊,而那種好又是情人間才有的舉動,所以他們到底算什麼關係?

  同樣的心思,也在他的腦海裡翻攪。從早上貿然出現在她的住處,直到現在為止,對於他的行為和偶有的肢體觸碰,她都沒有抗拒之意,甚至剛才他不過離開幾分鐘,她便這般不安地撲到他身上……她是在乎他的吧?像情人那般的在乎吧?

  所以現在這個時刻對她說明自己的心意,應該是最恰當的。

  於立飛深吸一口氣,決定現在表白。

  「小綠,我……」

  「上菜!上菜!」殺風景的男性嗓音自他身後冒出,打斷了他的話。

  一名長相神似於立飛的男子,端了兩盤茶料理和餐具,擺在原木桌上。

  於立飛挫敗地歎口氣,鬆開環在梅芷綠腰上的手。「小綠,我們先吃飯吧!」他招呼她坐下,對於來者視而不見。

  知道自己上菜的時機不太對,來者只能在心底嘀咕著,唉,見色忘兄啊!

  「好。」她乖乖的坐下,卻又覺得怪異。「為什麼……」若這真是餐廳,為什麼不見服務員來招呼他們?而且他們也沒點餐,那桌上的菜是怎麼回事?

  彷彿聽見她的心音,他主動解釋,「我剛剛離開,就是去四合院那裡點餐。」

  哦,懂了、懂了。

  「你常來這裡?」他對這裡的環境好熟悉,應該是常來吧?!

  「算……算是。」他回答,但也沒忘記有多餘的第三者在場,輕咳一聲,暗示第三者該離開了。

  接收到暗示,第三者悶悶地開口,「請慢用。」嘔死了,憑什麼他要聽立飛的指示?他可是他的三哥耶。但是嘔歸嘔,離去前,他不忘再看一眼梅芷綠……唔,原來立飛喜歡這型的呀!

  他別具深意的眼光,讓梅芷綠有些疑惑。她望著轉身欲離去的背影,問身側的男人:「立飛,他為什麼那樣看我?」

  於立飛夾了一塊肥美的茶油雞肉,放進她的碗裡,冷冷的說:「喔,大概是思春期到了,一見美女就眼巴巴的望著,所以你別靠他太近,免得有危險。」

  邁出步伐,正要走下涼亭的階梯的於立揚,一聽身後的對話,差點往前滾落階梯。雖然只有三階,但仍是險象環生。

  什麼跟什麼?思春期到了?立飛有必要這樣說他嗎?不過是小時候喜歡逼迫他幫他洗內褲而已,不需要長大後每一次見到他就拚命損他這個哥哥吧?

  眼見有人差點跌得四腳朝天,於立飛憋著笑意。而一旁的梅芷綠雖仍感疑惑,卻也沒再開口,安靜地咬了一口雞肉。

  「好吃嗎?這茶油雞肉是用烏龍茶的茶籽油,加入薑片,和雞肉一起下去快炒的。」他一面解釋,一面夾起一隻吧美的老茶蝦子,慢慢地剝去蝦殼。

  「嗯,雞肉不老不澀,炒得好好吃。」

  當然,那可是他老媽炒的耶,於家幾十年的煮飯婆,怎麼可能不好吃?!

  「那再試試這老茶蝦子,是用活海蝦浸泡茶水去腥後,再用陳年茶葉一同烹煮的。」他把剝好的蝦子放進她的碗裡。

  「對對對,小姐一定要試試老茶蝦子,老茶口感比較不澀,所以蝦子吃起來的口感很清脆爽口。」一道清亮的女性嗓音響起,接著,她把手中的美食送上。「這是綠茶面和清蒸黃魚,趁熱吃。」然後拿著托盤離開。

  乾脆,不拖泥帶水,這就是他二姊於立溱的作風。於立飛感激地看了一眼剛離開的背影,不過詭異的是,剛才他進屋去找老媽時,明明只見三哥和老媽在家而已,二姊是哪時候回來的?

  他一邊狐疑地望著紅屋,一邊認真地為梅芷綠添滿一碗綠茶面。「這面是用烏龍茶葉粉和入麵團做成的,下水煮熟後拌上茶籽油,很簡單清爽,我想你們女生應該都會喜歡這種料理吧!」

  他一直放東西在她的碗裡要她吃,為何不見他自己動筷子?

  「你不吃一點嗎?」看看他乾淨的碗,她問。

  「喔,要要要,我很餓了。」他也為自己裝滿一碗綠茶面。唉,若不是害怕老媽和三哥跑出來亂,他也想安穩地吃一頓飯呀。即便剛才他進屋時,已有「警告」他們不要驚動他的「朋友」,也不要洩漏身份,但多年的相處經驗告訴他,事情不會真如他所願。

  他只要想起大哥當年第一次帶大嫂回家的情況,就頭皮發麻。大姊、二姊、三哥輪流在當時還只是大哥女朋友的大嫂面前,極盡可能地破壞大哥的形象,好險大嫂後來還是嫁進來,否則大哥恐怕會怨死他們。呃,那個……當年小小年紀的他,好像也有參與破壞行動……

  他夾起麵條,唏哩呼嚕吞下肚後,想再擡眼看看紅屋那方的動靜,一個身形矮胖,頂著一頭短鬈發的婦人捧著托盤站定在他們眼前。

  「少年耶,女朋友很漂亮喔。」婦人和藹的笑著,流利的閩南語更顯得親切。

  「噗……」老媽一開口,果然不同凡響,他差點把剛才嚥下肚的麵條全數噴出。狼狽地輕咳一聲後,他尷尬的笑了笑,「謝謝,湯放在那裡就好。」他指指桌上的某一處,而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吞面。

  「嘿嘿,小姐,這少年也不錯喔。」婦人開心地嘿嘿笑,離去前不忘推薦一下自己的寶貝兒子。

  梅芷綠心底的疑惑更深,看著埋頭苦吃的於立飛,「你好像和這家餐廳的人很熟?」

  「啊?」他擡起臉,「熟熟熟,對,我和他們很熟,因為我是常客呀!」

  「咦?對喔,你剛剛有說你常來這裡。」於是她不再追問。

  「小綠?」吞下碗裡最後一口麵條,他拿起一個湯碗,盛了碗茶樹香菇雞湯,放在她眼前。疊泛樣的料理還吃得習慣吧?」

  夾了一口黃魚,細細品味後,她彎著眼,笑說:「雖然是第一次嘗到這樣的菜色,不過我很喜歡喔。」對做菜有興趣的她,其實還在想著有機會也要學著做做看。

  「既然喜歡,不妨常來這裡坐坐。」淡淡的語調,有些冷卻不失溫和的聲音,來自於立昏。「我送綠茶凍過來。」然後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轉身離開。

  二……二哥?於立飛一見到於立昏出現,驚訝得差點合不攏嘴。要知道,全家上上下下,他最尊重的人就是二哥。

  二哥很小就獨自離家在外,也很少回來,而自他離家後,整個人也變得不大一樣,不太有笑容,顯得很冷傲。不是難相處,但就是感覺有些距離。現在連他都回來了,可想而知,這一切準是老媽做的好事。

  依老媽的個性,她八成在昨天接到他告訴她要帶朋友回家的電話後,一一打電話要兄姊們回來,否則哪會這麼巧啊?!

  還有,平時明明有請個小妹幫忙的,今日卻不見那個小妹,反倒是幾個兄姊端菜出來,這也太不合常理了。所以一定是老媽的傑作啦!待會兒會不會連大姊和老爸也跟著「粉墨登場」?

  乍見於立昏的梅芷綠,有一會兒的恍神。那個人的長相……和立飛的大哥好像啊,簡直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大哥看起來是溫和有禮的,而那男人感覺是冷傲的。

  於立飛的大哥和大嫂就住在咖啡店樓上,她見過幾次,也跟著喊大哥大嫂。所以一見到於立昏時,她自然是對他的相貌感到意外不已。

  「立飛,這是不是你家?」從他對環境的熟悉度,還有剛才那幾個人有些古怪的對話與神情來看,她會這麼聯想不是沒道理的。

  正走下階梯的於立昏聽見身後女孩的疑問,微勾唇角。好一個聰穎的女孩,希望立飛真能在她身上找到幸福!

  肩膀垮了下來,於立飛無奈的點頭。

  誒,就說了,老媽和三哥果然靠不住。紙終究是包不住火啊!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2:59:44

七章

  其實他不是不願意介紹他家人與她認識,而是擔心有些怕生的她,若知道那些人都是他的家人,恐怕會讓她緊張與不安吧!與其讓她緊張,不如就別說出他們的身份。他是這麼想的。

  飯後,他牽著她走在茶香步道。

  「小時候我們家的茶園只有四合院前的那一片,後來我老爸存了一些錢,才把後面那一片,也就是剛才我們吃飯的涼亭那一整塊地,全部買下來,本來只是單純種茶而已,我三哥腦筋動得快,想到可以把茶園擴大成休閒農場,所以後來才規劃成你現在看到的模樣。」

  「你是因為你三哥把茶園擴大成休閒農場,才想到要自己開咖啡店?」一個是茶料理,一個是異國料理,雖然不同,但是都和美食有關,她不免這麼聯想。

  「不,是先有咖啡店。我三哥就是看準阿星的好廚藝,又加上現在很流行休閒農場,所以他才有這樣的構想。剛剛你吃的那些菜色,其實都是阿星和我老媽一起研究出來的。」

  「阿星?這麼說起來,他和你的家人應該也很熟羅?」

  「熟熟熟,熟得不得了,你沒看阿星的個性多像我老媽和我三哥啊。他和我三哥第一次見面時,就直嚷著他們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呵,你家人都滿有趣的。」

  「是嗎?你喜歡他們?」

  「嗯,雖然和他們都不認識,不過看起來,大家都很熱情,只除了……」她停頓下來,思考著該怎麼說才不會讓他以為她在批評他的家人。

  「只除了送綠茶凍給我們的那一位,是吧?」他接下她未完的話,「其實不只你這樣認為,凡是認識我們這一家子的人都這麼說。」

  他領著她,走到一棵茄苳樹下,然後席地而坐。

  「他是我二哥,因為資質好,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到外地去唸書。他從小到大都是念資優班的,獎狀全部攤開的話,大概能把我們家的牆壁貼滿。」談起二哥,他的眼神裡有著淡淡的崇拜。哪像他,只有美術成績是可以見人的。

  「他和大哥長得真的好像,所以剛才我一見到他,一瞬間還以為我見到的是大哥。」

  「哈哈……我們家的孩子啊,像是早就分配好了,排行第一、第二、第四的大哥、大姊和二哥長得像我老爸;排行第三,第五的二姊、三哥,還有我,則是像我老媽。三個像爸爸,三個像媽媽,很公平。不過我老爸和老媽常為這件事鬥嘴,我老爸說男孩子應該全都要像他,看起來才有男人的威嚴。我老媽很不服,她說孩子是她生的,應該要像她才對。」一想起老爸和老媽每次都為這種事爭得臉紅脖子粗的情況,他搖頭失笑。

  ??哇……聽你這樣說,感覺你家好溫馨喔。」想想自己家裡的冷清,她好羨慕他。人家說環境可以影響一個人的個性,他應該就是最好的例子吧!

  「溫馨?」他像是聽到什麼奇人異事似地揚高說話的語氣。「我家應該是吵鬧吧?尤其我老媽每次鬥輸我老爸時,就會任性地罵他老芋仔,我老爸當然不認輸,於是反罵她老蕃薯,整個屋子聽到的就是老芋仔、老蕃薯、老芋仔、老蕃薯……有機會讓你見識一下他們鬥嘴的功力好了,包準你不再覺得我家是溫馨的。」

  「你知道嗎?我很少見到我爸和我媽有像你爸媽那樣的互動。」她擡首望著蔚藍的天空,突然有些感歎。

  一直以來,她總覺得爸爸和媽媽的婚姻生活好像只是一種公式。上班時間到了就各自出門上班,下班回到家,爸爸坐在客廳裡盯著電視,而媽媽則是忙著家務事。她還見過媽媽拖地時,拖把一伸向爸爸的腳下,爸爸就會自動把腳擡高。他們一切的互動,幾乎都是無聲的。

  「他們……感情不好?」側過頭,他望著她有些迷離的神情。

  「也不是,就是讓我感覺冷淡了些。我覺得夫妻生活應該不是像他們那樣的。談談心、聊聊天,或是偶爾一個擁抱、一個親吻,甚至意見不合時,也可以吵吵嘴……我認為這樣才像夫妻啊。」

  「嗯,或許他們覺得那樣的相處模式是最適合他們的,只要他們快樂,其實也沒什麼不可以。」每個人都有選擇該怎麼生活的權利,他是這麼想的。

  她偏過頭望著他,而後露出很輕很輕但很真很真的笑容。「你看,明明是同一件事,你和我卻有不一樣的看法,我想這和環境真的有很大的關係。如果我是你們家的一分子,長時間和你們生活在一起的話,也許我的個性就會和現在有很大的不同。」

  突然,他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著她,像是在慎重考慮什麼,然後深情的開口,「小綠,我們在一起吧!這麼一來,你也算是於家的一分子了。」

  他那聽起來不像告白的告白,讓她意外地瞠大雙眸。她眨眨眼,一層薄薄的水氣隨即覆上她的眼。「立飛,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想……如果我的成長環境與你家相似的話,那麼我的個性應該就會如同你一般開朗。其實……其實你不必因為同情我,就……」

  同情?這字眼讓他不怎麼高興,她又不是路邊的野狗野貓,他幹嘛要同情她?再說,若他是那種會因為同情就和對方在一起的人,那他的女友早就一卡車了吧?

  歎口氣,他對上她的眼,認真的說:「小綠,你聽好,我要我們在一起,就只是因為我要我們在一起,而不是你認為的同情。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想給你幸福、給你快樂。這麼說,你懂嗎?」

  她只是睜大泛著淚光的雙眼,靜靜的凝睇著他。

  他伸手擁住她,下巴抵著她的發,柔聲說道:「如果起了風,我的臂彎,我的胸膛會為你擋去涼意;如果下了雨,我的雙掌會為你遮去雨滴。」俯首,他親親她的額頭。「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會盡最大的力量守護你,為你撐天、撐世界。我們在一起,永遠、永遠,好不好?」

  永遠?揚品捷也對她說過永遠,可是最後呢?

  她擡首,盯著他的下巴,輕聲的問:「永遠……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永遠究竟有多遠?」

  他鬆開擁住她的手,視線對上她的。「我不知道永遠到底該用什麼量詞來算,但你想要多遠,我就陪你多遠。哪怕有一天你不想繼續了,我也會放手。」

  她搗著嘴,是驚喜也是感動。她不得不承認,其實早在第一次見到他之後,就對他存了不一樣的情緒。只是她還惦記著和揚品捷的那段感情,所以不敢正視自己的心。可是現在聽見他這番深情的告白,教她怎麼樣也忍不住心底那份早已萌芽的情意。

  「可是……可是你有說過不喜歡內向文靜的女孩,我……」也許楊品捷給她的傷害太重,她變得小心翼翼。

  他一哂,驚異於她在這方面的記憶力,她要是不提,他早忘了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會那麼說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就算你內向文靜也好,外向活潑也沒關係,那都是你啊!只要是你的一切,我都喜歡。」

  而後,吻落下,輕輕地點在她的發上、她的額上、她微顫的眼皮上,最後停留在她的鼻端。一道淡到幾乎聽不見的歎息聲自他唇間逸出,那是滿足,也是喜悅。他這才知道,原來擁著喜歡的人、吻著喜歡的人,是這般讓人沉醉啊。

  「和我在一起,嗯?」他啞聲問道。

  「……好。」輕點螓首,她將自己的臉埋進他的胸口。如果和揚品捷的那一段是為了與於立飛相遇,那麼,她先前受過的傷,再苦也值得了。

  午後,微涼的山風,清新的茶香,她枕在他的胸前,滿足得像只剛舔了一整碗奶油的貓咪。突然,她想起一件事。

  「立飛?」

  「嗯?」

  「那個……於小六,該不會就是你吧?」

  「……嗯。」很不想承認,但遲早她也是會知道那是他的小名。

  「為什麼要叫於小六?」

  「我老媽的傑作。」他無奈的說。「她說叫名字麻煩,乾脆幫我們取個小名比較方便。大哥、大姊、二哥長得像我老爸,我老媽就管他們叫於大大、於大二、於大四;二姊、三哥和我長得像她,所以就是於小三、於小五、於小」八。 」

  「滿……特別的小名。」

  「是嗎?」他突然起身,朝她伸出手,「那麼『梅小綠』小姐,現在我想帶你去尋寶,你願意跟我走嗎?」他加重「梅小綠」這三個字的語氣。

  偏過頭,想了想,她笑著伸出手,讓他拉著她站起身。「好,我跟你走。」

  「不問我要帶你去尋什麼寶?」他緊握住她的手。從這一刻起,這個被他緊緊牽著的女人是他的女朋友呢。女朋友、女朋友,他的親親女朋友。

  「不問。」她搖頭失笑。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有著一顆赤子之心的男人,已經成為她的男朋友了。

  「唉,你猜猜嘛!」

  「嗯……你要帶我去摘星星嗎?」

  「現在是大白天。」

  「那……帶我去抓蝴蝶?」

  「我只知道茶園裡有的是茶蟲。」

  「不然……這邊的樹上有猴子嗎?」

  「猴子?我家那群還不夠你看呀?」

  「呵……」她又失笑。「哪有人這樣說自己家人的?!」

  「有哇,不就是我?哈哈……」他爽朗大笑,拉著她再往前走幾步,走到另一棵看起來已有百年樹齡的老茄苳樹下。「我帶你來尋找我的秘密。」

  「你的秘密?」秘密不是應該放在心裡?那要怎麼尋找?

  「嗯。」他彎下身,栘開疊放在樹根處的幾個紅磚塊,撥撥上,就見一個圓形,看起來像是瓶蓋的東西露出來。

  然後,他用雙手又把土再往旁撥動,慢慢地,一個玻璃瓶身出現。他握住瓶身,稍稍使力,玻璃瓶整個被他從上裡拉出來。

  他吁了一口氣,把玻璃瓶遞給她。「尋寶記成功!」

  「裡面是什麼?」玻璃瓶裡裝滿了像是紙張的東西,不過都被捲成一小卷一小卷,她看不到內容。

  「你可以打開看看。」他勾起唇角,有些神秘。

  拿掉瓶蓋,她取出一卷,攤開它。

  「今天老師發了數學考卷,我考了十四分,老爸看了差點氣昏,他說以後再考十四分的話,長大去給人家牽牛好了。我問老爸,那以後考十五分可以嗎?他拿起拖鞋追我,還叫我不要跑。我哪有可能不跑,又不是笨蛋!」

  她微笑的念一遞,然後看他一眼,又取出第二卷。

  「我今天很生氣,因為三哥叫我幫他洗內褲,雖然我很生氣,我還是有幫他洗,洗完了我就吐口水在他的內褲上面。哈哈哈哈哈!」

  這兩張紙都已泛黃,字寫得歪七扭八,不但夾雜注音,還有錯字。

  「這些該不會都是你寫的吧?」她笑問他。

  「是啊,全是我寫的。」他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一臉輕鬆自在。「我以前要是心情不好,就會把讓我心情不好的事寫下來,然後放進瓶子裡,埋在地下。每次只要這麼做,感覺心情就會變好,所以你手上的那些,可都是我從小到大的秘密。你以後要是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試試我這個方法,保證有用。」

  她淺笑不語。會不會試他的方法,她暫時不去想,因為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玻璃瓶裡屬於他的秘密讀完。她想知道當於立飛還只是小孩子時,都做些什麼事。

  手又伸進玻璃瓶,拿了第三卷後,她俏皮地說:「我覺得我好像在摸彩喔,真期待這次能抽到『大獎』。」

  攤平第三卷,果真是大獎,除了紙張特別大以外,內容也不是他的壞心情紀錄,而是他國二下學期的總成績單。

  國文、數學、英文……都還可以,眼神往下—瞄,她見到他的美術成績意外的高分,但美術成績欄下的音樂成績,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尤其是後面老師對他的評??欄,更讓她隱忍不住笑意。

  熱心助人,能言善道,尤其還是個不可多得的繪畫天才。歌聲

  也很特殊,一旦聽過便很難忘記那樣的歌喉。

  對對對,這評語寫得真對,特別是最後兩句。

  看見她的笑容愈來愈燦爛,於立飛感覺有異,伸手抽走她手中的紙張……瞬間,臉色大變。

  他咕噥一聲,隨即將成績單捲起來,然後拿走她手中的玻璃瓶,將捲起的成績單丟進瓶裡後,覆上瓶蓋。款,粗心啊,竟然忘了成績單也藏在瓶子裡。

  他臉上隱約可見一片淡淡的紅潮。「晚一點會起風,我們先走吧!」一手抱著玻璃瓶,一手牽著她。

  「立飛,我想聽你唱歌。」她出乎意外地開口。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不好?」雖然他的歌聲真的很特別,不過她倒是很喜歡見他自得其樂的樣子,那會讓她也跟著快樂。

  有時候聽情人唱歌,不是要聽到好歌喉,而是細膩的情感藉由歌聲傳達,會有一番更不同的感受。用情歌訴情說愛,不也很浪漫?

  不要這樣折磨他吧?她明知道他的歌聲……

  「立飛!」見他不回應,她又喊他的名字。

  他拉著她,加快腳步。

  「於小六,我想聽你唱歌!」自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她定在原地。

  唉唉唉,他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轉過身子,於立飛瞧見她臉上的堅定表情,然後視線落在她的唇上。「梅小綠,你話變多了。不過我還挺欣賞這樣的你,因為……這樣會讓我想對你這麼做……」

  話落,吻也眼著落……

  親親親親親……嘴嘟起來,就一直親啊!

  於家那群關心於立飛感情動向的家人們,終於如願。

  


  他的戰術奏效,她再也不敢開口吵著要他唱歌。她乖乖地任由他牽著,走回四合院,他將她正式介紹給他的家人們認識。

  屋子裡,除了大哥和大嫂以外,其餘該來的、不該來的,全出現在客廳。所謂不該來的,即是他的二哥,依二哥那冷傲的個性,他實在料不到二哥也對他的「朋友」有興趣。

  事後他才得知,事實果然如他所臆測,兄姊們真是老媽電召回來的。而且讓他意外的是,原來大哥早在幾個星期前就對老媽透露他和咖啡店女服務員走得近之類的話,難怪那天晚上他打電話告訴老媽要帶朋友回老家時,老媽馬上就逼問他那位朋友的身份。

  「唉……」一想起那天之後,老媽幾乎每天都和他熱線,追問他和小綠的進展,他突然心疼起自己那對三不五時就要忍受老媽的大嗓門的可憐耳朵。

  「怎麼了?」聽見他的歎息聲,梅芷綠將視線調到他身上。

  那日確定彼此的心意之後,每天晚上咖啡店打佯,他都會開車送她回來。他會先把車子停住路口,然後牽著她的手漫步走向她的住處。他說身為一個女人的男朋友,就是該把女朋友平安地送到家。

  這段路程,有時他們會聊聊天,交換一些事情的想法。而有時則是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漫步在幽黑的夜空下,享受片刻的寧靜,分享從彼此手中傳遞的體溫。

  這段短短的路程,到處都是他們深深的情,濃濃的愛。

  「沒什麼,只是我老媽很喜歡你,問你哪時要嫁給我?」停下腳步,轉過身,他笑吟吟的說。

  他的直接,讓她瞠大了雙眸。「我……我……」紅潮自她的耳朵,—路侵襲至她白皙的頸項。哪有人這麼問的?!

  「又臉紅啦?我發現你很容易就臉紅耶。」輕輕拍揉她的頭,他賊賊的笑說,然後微微傾身,附在她的耳邊,「不過是幾句話就能讓你臉紅,那改天你真的嫁給我,新婚之夜要行交配儀式時,你不就像煮熟的蝦子,從頭紅到腳?」

  交……交配?噢!這種話怎麼可以拿出來講?

  她耳上、頰上、頸仁的紅潮,顏色加深,被他的話逗得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最後只能垂首,用頭頂對著他說話,「我要回家了啦!」她羞澀到連擡眼見他的勇氣都沒有,雙眼盯著地面,小跑步越過他。

  手一使力,他將她拉回眼前,惡作劇地彎著身,盯住她依舊低垂的紅紅瞼蛋,「款,我用『交配』來形容,已經很含蓄了耶!要是換成阿星,他一定……」

  「啊啊啊啊啊……於小六,你不要說了啦!」她先是伸手搗住他的嘴,而後跑著離開。可惡!

  「哈哈哈……」他逸出爽朗的笑聲,在這幽黑的夜裡,更顯清亮。

  但笑聲維持不到三秒,他卻收斂笑容,因為剛才那個跑著離開的小小人影,突然停下動作,定在他前方約五公尺處。

  「小綠?」他盯著她不動的背影。「怎麼了?」

  見她沒回應,他走近她,這才發現她租屋處的公寓大門外,站了三個人。而那三個人正回望著他們。

  「小綠,媽媽幫你找到品捷了。」三人中唯一的女人走了過來。

  是她媽?這樣說來,另一個差不多年紀的男人應該是她爸爸。那麼,她爸爸身旁站著的那個男人不會就是……

  「你這孩子真糟糕,那天品捷出車禍沒去赴約的事情,你在電話中怎麼都沒說?我和你媽一直以為你和他在一起,所以才放心地沒要你回家。要不是前幾天我去銀行辦事,正巧碰到品捷,他問起你的情況,我還不知道你是一個人住在外面。」中年男人也走了過來。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2:59:57

車禍?品捷那天出了車禍?這麼說來,他並不是要背棄他們的約定,而是他不能來?這樣的訊息重重震撼了梅芷綠。想起身後的於立飛,她突然覺得好難過,難過到總覺得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即將從她的身體裡被狠狠抽離。

  「對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爽約。」楊品捷在她眼前站定。

  他的人依舊,他的聲音依舊,可她總覺得她面對他的心不對了。

  「品捷……」她想告訴他,這段日子裡她喜歡上別人了,卻怎麼樣也說不出口。原來真正背棄約定的是她,不是品捷啊!這要她怎麼辦?又要立飛怎麼辦?

  「我來履行承諾了,希望不會太晚。」楊品捷笑容溫文的說。

  「我等了你一天一夜,你知不知道?」她滿心委屈,為什麼他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要在她對立飛有了感情後,他才出現?

  不過這樣的話聽在於立飛耳裡,卻不是那麼一回事。他以為她對楊品捷還存有感情,所以才會埋怨他讓她等待。

  一個轉身,他露出落寞的表情,欲離開。

  「立飛?」

  梅芷綠軟軟好聽的聲音,在他身後輕輕柔柔的響起。

  眼神一黯,他盯著自己的鞋尖,嗓音低沉的說:「你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聊,我在這裡總是不方便,所以……我先走了。」邁開步伐,怎知這一步竟是如此沉重,沉重到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即將失去行走的能力。

  「立飛!」她又喊。

  不要走,你不要走啊!

  「你乖,別讓大家等你一個,有事再打電話給我。」他頭也不回的離開。

  一樣是寂靜的黑夜,一樣是暈黃色的路燈,但本來充滿濃情蜜意的一段路程,卻因為他孤單離去的背影,而顯得過分冷清……

  


  「你們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梅芷綠端了一杯開水,遞給楊品捷。爸媽剛才離開前,要他們兩個好好談談,想想未來的生活。

  楊品捷的父母不喜歡她,因為她的家庭背景配不上。即便如此,她的雙親對楊品捷的態度倒是不錯,不因他父母的態度而對他冷淡。

  「我們來找你之前,於伯伯有打電話給你,但你的電話都是無人接聽,後來他想到你還有留幼稚園的電話號碼給他,所以於伯伯打電話問幼稚園的園長,才知道你的地址。」

  楊品捷伸手接過杯子,環顧四週,發現這裡的空間真的好小。

  「小綠,我真的很抱歉,讓你等了我一天一夜。」他隨意坐在地板上。

  「你……還好嗎?」她也在地上坐下,「呃,我是說那天的意外,你……」好怪,再見到他,她竟然變得緊張,一句話怎麼說也說不好,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現象。

  「好了,現在身體完全好了,不過當時我可是昏迷了將近一個月。」楊品捷淡笑的說,他不是沒發現她的改變,光從坐姿就能看出。以往的她,總會賴在他身邊,現在卻坐得離他好幾步遠。

  「一個月?」她好驚訝。他傷得這麼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哦,也沒什麼,就是趕著和你見面,結果不小心和一輛闖紅燈的轎車相撞。」他攤開雙手,「然後就被送進醫院,躺了好久。」

  「我一直打你的手機,還留了言,可是不見你回電。」

  「嗯……我醒來後,第一時間就想到要聯絡你,可是……」他頓了頓,「可是我想到如果讓你知道我躺在醫院,你一定會擔心,所以後來才決定不告訴你,等我康復後,再找你解釋。」

  等他康復後?他知不知道,如果他早些和她聯絡,事情或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知不知道,在等你康復??這段日子裡,我們的生活可能都會面臨未知的變數?」她指的是她和於立飛的進展。

  楊品捷的心一震,看她一眼,而後淺笑的說:「我知道人生本來就有太多的未知數,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你最好,只是不想讓你為我擔心。」他當然知道變數已存在,只是他能對她說嗎?

  「你以為這樣我就不擔心?你一個消息都不給,放我自己胡思亂想,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想你是不是不好意思開口說你不想履行約定了,想你……想你……」想到最後她喜歡上於立飛,想到剛才於立飛落寞離開的背影……她想得頭痛,想得心痛,想得淚水奔流。

  「小綠?」相識多年,從沒見過情緒這般失控的她,楊品捷驚訝地放下杯子,起身走到她身旁,跪坐在她眼前,輕輕摟住她。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她伏在他胸前哀哀哭著,哭她和於立飛的感情就將死去……哭她再也沒辦法回到於立飛身邊……哭她現在喜歡的是於立飛,卻不能坦白告訴他,她不想履行那個約定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楊品捷以為她埋怨他的失約,是因為她還深愛著他。他為自己傷她的行為,道歉再道歉。

  另一方面,他也暗自慶幸方才沒說出他隱藏的那個變數。就別說了吧,和她約定的是他,失約的也是他,縱然他不是故意,卻也該負起原有的責任。

  「怎麼辦?要怎麼辦?」她覺得自己心痛到快死掉,卻又不曉得該怎麼處理這段感情。如果坦白告訴楊品捷,那她不是傷了他?可若不讓楊品捷知道,那麼她傷的是於立飛。不管怎麼做,似乎都有一人要被她所傷。

  「怎麼辦?」楊品捷俯首,盯著她哭得亂七八糟的臉,「放心,這次我一定會履行我們之間的約定。我等等回家,就先向我爸媽提我和你的婚事。」他再度擁她入懷,輕拍她的背,誘哄著她。他的腦海裡,卻在此時浮現另一張帶淚的臉。

  「婚事?」這兩個字好比威力強大的炸彈,炸得她的心湖翻湧出一陣陣浪潮,不停的拍打著她,好疼、好痛。曾經,她以嫁給他為畢生夢想,而今,她卻害怕夢想成真。

  甩甩頭,甩去腦海裡那張帶淚的臉,他柔聲安撫懷中的人兒,「我爸和我媽已經不再插手我的感情事了,所以你不必擔心他們。」

  「我們……我們真的要結婚?」梅芷綠自他懷裡擡起瞼,再也無法確定她和楊品捷的婚姻是否有意義?

  真的嗎?現在的他真的想和小綠結婚嗎?但想與不想又有何差別?

  「真的,我們結婚吧!」他給了她保證。

  思忖一會兒,她認真的看著他,「你還愛我嗎?」

  他盯著她,沉默許久之後,啞聲回答:「我愛你。」他這是違心之論啊!為什麼一場車禍會把他對小綠的感情也撞散?

  他愛她?他說他愛她?那麼,要她怎麼拒絕?

  「好,我們結婚。」她困難地點點頭。

  立飛,對不起,我和品捷認識在先,也約定在先,所以真的對不起……

  


  「小綠,該休息了,明天就要訂婚了,要早點睡,才有好氣色。」梅母的聲音從房門外傳來,把她的思緒拉回。

  「好,我等等就要睡了。媽,晚安。」朝房門方向回應之後,她又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訂婚……她明天真的要訂婚了,她卻沒有任何喜悅的情緒。趴伏在書桌上,她隨意抓起一枝筆,在紙張上畫啊畫的。

  那晚和楊品捷長談之後,隔日她便退租,搬回家裡。一是為了避免雙親擔心她的安危,一是方便籌備訂婚事宜。而她和於立飛,再也沒聯絡。

  有幾次曾想打電話給他,告訴他她的決定,但是說了又如何?不過是讓他傷心罷了。況且就算讓他知道,也無力改變這樣的事實啊!

  不知道現在他在做什麼?同她思念他一般,也想念著她嗎?還是他會怨她、恨她、怪她?

  驀地,她想起那日午後,他們在茶園尋寶的那一幕。

  然後,她舉起手中的筆,調整好坐姿,開始認認真真地寫下心情。

  立飛:

  夜深了,這個時候的你,在忙什麼?

  立飛:

  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想你是否也如同我想你一般的想念我?我想你想起我時是快樂的,還是埋怨的?我想你後不後悔對我付出?

  立飛:

  我用七年的時間認真愛一個人,卻僅花幾個月的時間就忘了該怎麼再去愛他。你說,我是不是太無情?

  立飛:

  原來愛情真的與時間無關。

  我和他在一起七年,那是愛;我和你在一起不過數月,那也是愛。只要愛了,無論是幾年幾月幾天,甚至哪怕是只有一夜、一個鐘頭,我想那都是愛。

  立飛,你聽到我對你說的那三個字了嗎?

  立飛:

  我懂愛情與時間無關,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愛情與順序有關嗎?

  立飛:

  我想念你的歌聲。

  立飛:

  有機會的話,你可以為我作畫嗎?我想知道我在你的筆下會是什麼模樣?

  立飛:

  我發現你教的這個方法一點都不好用,因為不管我寫了多少張紙,我還是想念你呀。

  立飛、立飛、立飛……

  這一夜,她寫了好多紙張,每張都是給於立飛,每字都是情深,每句都是意濃。她把她的心,全都一筆一筆刻在紙張上。

  明天她就要訂婚,這些心情將隨著她的訂婚而成為秘密。既是秘密,就不能隨意再提起。除了於立飛,誰都下能窺探。

  只是,會有那個機會讓立飛知道她對他的想念嗎?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3:00:12

第八章

到今天為止,他整整一個月沒見到梅芷綠了。

  他早習慣了生活中有她的身影,甚至是每天起床一睜開眼,就是期待到店裡開門,然後等著她來上班。現在沒有她存在的生活,讓他無論做什麼事都不平順。

  他開啟繪圖軟體,叫出一個舊檔案,那是她的畫像。這畫像很久以前就開始畫了,只是那時修修改改,一直沒能完成,而最近想完成,卻是怎麼樣也抓不到她的神韻,

  其實那一夜他根本沒離開,只是離開他們的視線範圍,然後找了一個隱密卻又可以見到她住處情況的地方,靜靜等候著。

  等呀等,他見到他們四人進了大門,然後她位在五樓的住處亮了燈。

  等呀等,他等了一個多小時後,見到她的雙親出現一樓大門處,然後離開。

  等呀等,他又等了將近三個小時,才見到那個男人出現在一樓大門處,而她則是跟在他身後。他們在大門前交談了幾分鐘後,他才離開,而離去前還擁抱了她,她……沒反對他的擁抱。

  等呀等,最後他等到她上樓,住處的燈也暗了,他才心情沉痛地離開。

  之後,他一直沒有她的消息。她沒來電告訴他情況,也不再到店裡上班。有幾次他偷偷跑到她的住處附近等待她,卻始終沒見到她的身影。後來他找了住在同一棟樓的房客打聽,才知道她已搬離那裡。

  就這樣?他的愛情就這麼無聲離開?一句道別、一個解釋都沒有?他不主動找她,是因為他不忍她為他有壓力,所以他只好等待,等待她的答案。

  現在看來,他能確定她的選擇是什麼了,雖然她沒有親口告訴他。

  但念頭一轉,他又質疑起自己的心態。他怎麼能在沒有得到她的答案前,就斷定她的選擇?也許她有事要忙,所以沒辦法給他一通電話;也許她搬到比較遠的地方,所以沒辦法再來咖啡店;也許她……

  「立飛!」於立桐突然出現在吧檯另一側,通往二樓的樓梯口。

  「大哥?」自從一樓租給他開店後,大哥很少出現在一樓,他和大嫂都是從後門進出,所以看見大哥出現,他自是驚訝萬分。

  「你和小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於立桐向來是溫和派的好好先生,此時卻面色凝重。

  「哦?小綠啊……」於立飛暗自苦笑一聲。這要他怎麼回答?

  「我剛剛在報紙上看到她的名字。」

  「報紙?小綠怎麼了?」想起楊品捷是因為車禍而失約的那件事,他不免有些擔心,梅芷綠這下見人影的一個月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於立桐將藏於身後的報紙遞到小弟的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楊氏企業董事長的二公子楊品捷,已於昨日完成訂婚儀式。

  據可靠消息透露,楊品捷的未婚妻梅芷綠來自一個很普通的小康家庭,相當重視門當戶對的楊董事長原先並不認同出身平凡的梅芷綠成為楊家二媳,未料楊品捷和梅芷綠竟相約私奔,而楊品捷在赴約的途中發生嚴重的交通意外,昏迷數十日後才清醒。

  為避免相同的情況再度上演,楊董事長終於決定不再插手兒子的感情事。

  昨日這場訂婚儀式,邀請了……

  於立飛再也無法繼續看下去。原來……她訂婚了?這就是她一直不出現的真正原因吧?將報紙揉成一團,他無力的滑坐在椅子上。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永遠究竟有多遠?

  驀地,他想起她曾問過他的問題。

  永遠究竟有多遠?現在他知道了。

  永遠是少少的,永遠是小小的,永遠是淺淺的,永遠是短短的……原來永遠,永遠只有少少的這麼遠;原來永遠,永遠只有小小的這麼遠;原來永遠,永遠只有淺淺的這麼遠;原來永遠,永遠只有短短的這麼遠……

  「立飛?」見他失魂,於立桐擔憂地拍拍他的肩。這個小弟啊,才剛觸碰愛情,怎麼會遇上這種事?

  「喔,我沒事。」於立飛擡眼,給於立桐一個堅定的笑容。「大哥,我真的沒事,你別擔心啦!」反手握住搭在他肩上的手,算是證明他真的沒事。

  「嗯,那我上樓了。」再度拍拍於立飛的肩,於立桐轉身步上階梯。

  望著大哥的背影……他於立飛沒了愛情,還有親情啊,還有友情啊!所以他有什麼好難過的?

  「阿飛,要不要喝點酒?便利商店就在旁邊,我去買幾瓶,我們喝個痛快吧!」剛忙完吧檯工作的黃彥星說。其實早上他就見到報紙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應該怎麼向於立飛提起這件事。不過現在他倒是可以陪他喝幾杯,解解悶也好。

  「阿星,你可以給我一杯梅子綠嗎?」誰說失戀就一定要喝酒,他現在只想喝杯梅子綠。人家是睹物思人,他這算是……喝茶思人?

  苦笑一聲,他覺得真是莫名其妙,不就是女朋友和別的男人訂婚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為什麼大哥和阿星都要用那種擔憂的表情看著他?

  「哪,你的梅子綠。」黃彥星把剛調製好的梅子綠遞給他。「怪了,無論我怎麼看,都不覺得小綠是那種三心二意的女人啊!她更不像是會為了嫁進豪門而捨棄你的那種女人,何況我看得出來,小綠對你的感情絕對是真誠的。既然對你真誠,更不可能還對那個楊品捷存有感情。那到底她為什麼要和楊品捷訂婚?」他不是要為梅芷綠說話,而是他覺得她不是無情人。

  於立飛沒回應,事情都已經是這樣了,那麼再去追究她為什麼要和楊品捷訂婚又有何意義?

  他拿起吸管,輕輕攪拌一下杯內的液體。冰塊因他這樣的舉動,而不時撞擊著玻璃杯,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這聲音……竟和他看見她訂婚消息的那一剎那,心臟所發出的聲音是一樣的。原來心碎了一角,就是這樣的聲音啊!

  關於愛情,他好像又明白了一些。

  他張開口,吸了一口梅子綠,淡褐色的液體順著透明的吸管向上攀升,進入他口中,然後一部分未及時跟進他口中的液體,又順著透明吸管滑落杯裡。

  緊擰眉頭,擡眼,他看著黃彥星,「下次我的梅子綠,可以不加鹽嗎?」

  他終於懂得為什麼當初小綠會對他開口說「請給我一杯梅子綠,不加鹽」的原因了。因為他也嘗到了一樣的味道,鹹鹹的,那是……

  他的淚。

  


  時間真能癒合傷口?

  於立飛叼著一根煙,仰首盯著窗外的夜空。

  一直以來他對任何事都是抱持著順其自然的態度,親情、友情、家世、背景、學歷、事業、財產……皆是如此。他並非不積極,而是努力過,便覺得足夠,就算結果差強人意,也不會有埋怨。

  人生嘛,不就是如此,就算事事爭贏了,最後下也是要入上為安?況且有些事,是怎麼爭也爭不贏生命的。笑看一切,快樂生活就是福氣。

  因為快樂生活,他很少掉淚,自有記憶開始,他不記得自己曾為任何事哭過。就算數學考了十四分,被老爸追著打,他也是告訴自己:沒關係,他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下一次考十五分,下下一次考十六分……總有一天,他一定可以考滿分。

  他的理論讓老爸和老媽很頭痛,老媽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淚腺故障??老媽說她沒看個哪個孩子被打是不哭的,連他那個看來孤傲的二哥,小時候也是一挨揍就哇哇大哭。全家六個小孩,就他一個非但不哭,還可以笑著和大人回話。

  為什麼自小到大都不哭的他,卻會為了小綠而嘗到自己的淚水?這是教他怎麼想也想不通的一點。是愛情讓他變得脆弱?還是有哭有笑才能構成一段愛?

  也許是愛情太難懂,或者應該說是他的領悟不夠,所以他就是念念不忘小綠。關於小綠,他做不到無所謂;關於這段感情,他無法笑看過後便算……

  阿星說,初戀總是最美的,而初戀對於大部分的人來說,多半是發生在懵懂的年紀。雖然懵懂,偏又難忘得讓人心痛。

  懵懂?是啊,他的年紀不懵懂了,但關於愛情這等事,他的確是懵懂。

  曾經,他在唸書時期看過班上的兩名女同學因為暗戀同一個學長而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曾經,他在服役時看到同單位的學弟因為女友兵變而痛苦地鬧著要自殺。曾經,他也在電視新聞或報紙上見到關於情殺案件的新聞……那時的他總是懷疑,愛情真有這麼偉大?

  現在,他仍是不知道愛情究竟是不是那麼偉大,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愛情真是一種難搞定的東西,龜毛得要命!

  吸了一口煙,他苦笑一聲。什麼時候開始,向來灑脫的他競也成了這般鬱鬱寡歡、善感的個性?連阿星都說他變得像偶像劇裡,那種擅長要憂鬱的男主角了。嘖,這還真不像是他的個性。

  又吸了一口煙後,他關上窗,轉身走到電視機前。在電視櫃上的煙灰缸裡,捻熄了煙屁股,然後按下電視開關。他躺坐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隨意地轉台。轉啊轉的,極少看電視的他根本不知道要看哪一台的節目。

  忽地,他看見一名他知道的藝人,扮相不同以往地出現在電視上,好奇心讓他按遙控器的動作停了下來。

  「所有的投資朋友,大家好,老師又來啦……」

  他愈往下看,心裡的疑惑愈深。

  自從得知梅芷綠訂婚的消息之後,為了忘記傷痛,他一有空閒就是畫畫,不停地畫、不停地畫……他以為只要把自己變忙碌,就不會想起她。沒想到忙碌的結果,竟也讓他在短時間內完成了第三部繪本作品,接著上市,開始銷售。

  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要一出版繪本,舊事就會再被拿出來炒作。他從沒抄襲,但抄襲這兩個字卻總是跟著他,即便他凡事不爭、不計較,可並不代表他默許這樣的事件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

  早在第一本作品出版時,大哥就建議他要好好和出版社商量解決之道,但當時的他總認為沒那個必要,可就目前的情況看來,是該查清楚才是。

  關上電視,站起身,他走到電話旁,拿起話筒,撥了組熟悉的號碼……

  


  他拜託在學校任教的大哥,看看是不是能透過學校合作的書商,請書商去出版社打聽消息,沒想到他那個向來老實的大哥竟然乾脆就自己假冒成書商,直接打電話到出版社以大量批書為由,偷偷從某位小編輯口中,打聽到這全是出版社使出的手法。

  那位編輯說,出版社負責人為了賺錢,主動發出不實的言論給八卦週刊,之後事情就演變成疑似抄襲事件。

  人哪,多半都是這樣的,對於與自身利益無關的事,總是不會認真求證,別人怎麼說,就怎麼聽,甚至還抱持著看好戲的心態,一點判斷能力也沒有,所以即便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也可以鬧得滿城風雨。

  開完記者會後,他鬆了一口氣。

  想想,他還真佩服自己,第一次公開在電視機上亮相,竟可以把情緒控制得那麼好。他明明很緊張,卻要故意顯得輕鬆自在;他明明在提起「梅子綠的微笑」時心痛如絞,卻仍是面帶微笑……他終於體驗到那些每天活在鎂光燈下的名人,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了。

  還好,還好他只是個小作家,不是什麼名人,所以不必每天猶如戴著面具般地生活。就算有一日他有機會成為名人,他想,他應該也是不適合的吧!

  說起適不適合這問題,他突然發現繪本作家這個行業好像也不適合他。若不是他出了書,今日也不必出來拋頭露面召開記者會,與其類似的事情往後再發生,不如趁著這次和出版社停止合作的機會,乾脆就不當作家了。

  誰說愛畫畫的人一定得出版作品成為作家?誰說愛畫畫的人一定得以此為業?

  想起自己這段日子以來所發生的事,想起自己從小到大的夢想……何不就先休息一陣子,出國完成夢想?

  就這麼決定了,暫時拋開台灣的一切,到外頭的世界去走一遭吧!

  下定決心後,他撥了通電話回老家,也撥了通電話給黃彥星和大哥,然後打開電腦,連上網路,訂了張機票。關機前,想起也該和支持他的讀者們告別,於是進入自己的部落格。

  驀然,他瞧見當時梅子綠的留言,再把卷軸往下拉,看看自己那時的回應。

  因為,情難觸摸。

  情難觸摸、情難觸摸……是啊,那時只是覺得感情是一種抽像的東西,所以才那麼回應她。而現在,他總算能體會這句話的箇中滋味。

  點燃一根煙,他在升起的白煙中,開始打下關於離別的字句……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3:00:48

第九章

 「小綠……小綠……」

  打開大門,一道嬌小的身影直接撲到梅芷綠身上,哭得又傷心又委屈。

  「你是……」梅芷綠輕輕推開身上的女子,好看清楚對方的面貌。「小莉?」是她的高中死黨吳小莉。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吳小莉自從移民美國後,便很少與她聯絡,現在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她還真是相當意外。

  「小綠……我拜託你,把品捷還給我好不好?」吳小莉淚水奔流,兩道黑色的眼線液伴隨著滑落,更顯得狼狽淒慘。

  「品捷?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梅芷綠拍拍吳小莉的肩膀安慰著,雖然她不知道吳小莉到——在哭什麼。

  「小莉!小莉!」楊品捷緊跟著出現,把吳小莉拉進懷裡,她的眼淚讓他萬般不捨。「小莉,我不是說我會想辦法解決的嗎?」

  看著眼前摟在一起的兩個人,梅芷綠頓時傻眼。一個是她的未婚夫,一個是她高中時代的死黨,現在突然一前一後出現在她眼前,還擁抱在一起……他們這是在演哪一出?

  「解決?你的解決方法除了履行那個約定之外,還是履行那個約定啊!那我要怎麼辦?」吳小莉難掩激動地喊著。

  「你們這是……」梅芷綠似乎聽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了。

  「小綠,你聽我說,都是我不對……」楊品捷亟欲解釋這一切。

  「不是這樣的,小綠,錯的人是我,要不是我……」吳小莉也搶著開口。

  梅芷綠盯著面前這兩個搶著認罪的人,忽然,她好像明白為什麼自從楊品捷回到她身邊後,總是見他眉頭深鎖的原因了。他和以前一樣常約她出門,可能是吃頓飯,可能是看場電影,但以前的他和她出門時,是神采飛揚的,和現在愁眉不展的樣子,差距甚大。

  她感覺得出來,雖然楊品捷對她依舊溫柔、關心,卻比較像是對待認識很久的好朋友,或者也可以說比較像是家人,與以往那種還帶著甜蜜的感受,截然不同。這一切的改變,是為了小莉吧?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她笑了,非但不生氣,反倒還熱烈的招呼他們,「進來說吧,站在門口說話總是不方便。」

  一進到房裡,吳小莉搶著開口。

  「小綠,你先聽我說,其實……其實我從高中時候就很喜歡品捷了,只是當時你們感情那麼好,所以我只能偷偷喜歡他。」

  「原來你喜歡品捷啊……」

  難怪那時有眾多男同學向吳小莉示好,卻不見她對哪位男孩子有好感。怎麼當時她一點都沒察覺好友喜歡著自己的男友?

  「他和你約定私奔那天,會發生交通意外就是因為被我撞上。那時我剛回台灣沒幾天,大概是幾年沒回來,對台灣的路況已有些陌生的關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著,車子開呀開的,就撞上了品捷的車。再見到品捷,我好開心,但另一方面又好擔心他的傷勢,深怕我愛了好多年的男人,會因為我的失誤而喪失性命。」想起那時滿身是血的楊品捷,吳小莉的眼淚又開始氾濫。

  楊品捷緊緊握住吳小莉的手。小小的舉動,大大的體貼。

  梅芷綠看著他的舉動,多日來那積在心底猶如被大石壓住的沉重感,頓時消失。

  「他昏迷不醒的那段期間,他的手機不斷有你的來電和訊息留言,我一時起了私心,全數刪除。」自知這樣的行為不對,吳小莉低垂著頭。「好不容易,他在昏迷了近一個月後,終於醒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我怕他聯絡上你之後,又無視我的存在,所以我以別讓你擔心為由,要他身體康復後再聯絡你。」

  「結果他身體康復後,也愛上你了?」梅芷綠將面紙盒遞給吳小莉。

  「你怎麼知道?」吳小莉終於擡起頭。

  「呵!」梅芷綠心情大好地開玩笑,「我的『未婚夫』當著我的面摟抱別的女人,這不就表示他愛上了那個女人?」她刻意加重「未婚夫」這三個字的語氣,像是在埋怨他的變心。

  楊品捷滿臉愧疚。「小綠,真的很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躺在病床上的那一段日子,小莉日夜細心照顧,幫我梳發,餵我吃飯,甚至是幫我擦臉、擦身體……我一方面感謝,另一方面也很感動。」

  說著,他突然轉頭,深情的凝望吳小莉。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後來我竟發現自己愛上她了,加上她對我表白她的情意,讓我們之間的戀情迅速加溫。出院後,我和她原本打算找你說清楚,可沒想到早一步遇見你父親,我一問起你的情況,我們才發現你因為我的失約而獨自在外租屋。」

  「原來你喜歡會幫你梳發、幫你擦身體的女人啊……這些事我也可以做呀!」梅芷綠一臉認真的說,

  她的反應讓楊品捷和吳小莉有些擔心,擔心她是不是不願成全。

  「不,不是這樣的,我愛上小莉不是因為……」楊品捷急忙澄清。

  「呵!」梅芷綠笑得眼兒彎彎。「我懂,我們取消婚約吧!」

  楊品捷和吳小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怎麼……會有人在聽見未婚夫愛上別人的事實後,不見哭鬧,反倒笑著要取消婚約?這也未免太乾脆了吧?!

  「品捷,我想……我們都犯了同樣的錯誤。」收斂笑容,悔芷綠的神情有些迷離。「記得那晚的談話嗎?我想你遇上的那場交通意外,就是我們兩人生命中的變數。或者應該這麼說,是四個人的變數。」

  「四個人?」楊品捷想起那夜的對話。當時他極力隱藏,沒想到今日還是要坦承這一切。只是他不懂,原是他和她、小莉三人之間的關係,怎麼會變成四個人?難不成……「你是說你……」答案似乎已在心底。

  梅芷綠微揚嘴角,「那一夜我埋怨你,因為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在我眼前。如果早一點,我或許還在等待你,那麼一切都會變得很簡單。可是你偏偏在我愛上另一個男人時,跑到我眼前說你要回來履行承諾,我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辦、選擇他,我會傷害當時還以為仍愛著我的你;選擇你,我必須傷害他,也傷害我自己。」

  她起身倒了三杯水,一杯給自己,另外兩杯分別遞給楊品捷和吳小莉。

  「我和你同時犯下的錯誤,便是不願傷害彼此,決定履行約定,卻沒想到其實我們早把心都給了另一個人,所以我們真正傷害到的,是現在我們心底最珍惜的那個人。」她喝了一口無味的白開水,順著喉嚨滑落,感覺有些酸、有些澀、有些苦。

  想起這段與於立飛分開的日子,心仍是一陣陣疼,尤其那晚於立飛落寞離開的畫面,總是不斷的在她腦海裡播放,像是在指責她的無情。她明明苦得不得了,卻還得佯裝沉浸在訂婚的喜悅中。

  不知道立飛……過得好不好?

  聽到梅芷綠的這番話,楊品捷又是訝異又是驚喜,訝異於原來她也另有所愛,驚喜於事情大概能有個完善的解決。

  「我以為你埋怨是因為你仍對我有情,所以我無法開口告訴你,我另有所愛的事實。七年的感情,也是真心一場,要我傷你,我終究於心不忍。」他真真實實的愛過梅芷綠,若非那場意外,他也以為自己會和她相愛一輩子。

  梅芷綠望著對面兩個人那緊緊交握的手,笑道:「現在你已經坦承另有所愛的事實了,接下來你打算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啊?」

  沉默許久的吳小莉瞠大雙眸,小心翼翼地問:「小綠,你的意思是……你……」

  「嗯,你們結婚時,我要當伴娘。」梅芷綠憐惜的盯著好友那淚痕未乾的臉。小莉的傷心,是不是也在立飛身上發生?

  「噢,小綠,謝謝你,謝謝你願意成全。」吳小莉終於破涕為笑,「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不應該偷偷刪除你的來電和留言,也不應該……」好友的成全,反倒讓她覺得自己很沒度量。

  輕歎一聲,梅芷綠起身走到她面前,「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謝謝你今天讓我知道這件事,我這才明瞭愛情沒有先來後到的規則。我之所以會在心另有所屬後,仍決定和品捷結婚,就是因為我認定我和品捷約定在先、相愛在先,於情於理都不能背棄他。若是你今天沒來找我,我想我和品捷都會帶著遺憾走進一場錯誤的婚姻。」

  「小綠……」吳小莉感動得涕泗縱橫,緊緊擁抱好友。

  「不過我有個要求。」梅芷綠輕輕推開二度撲到她身上的吳小莉,正視著她,「你當新娘那天,可不可以用防水的眼線液?」她指著吳小莉臉上的兩道黑線。

  吳小莉伸手抹臉,這才發現手指沾上黑色色彩。「好,我答應你。」然後轉頭質問楊品捷,「你怎麼沒告訴我,我臉上的妝哭花了?」

  「耶?那是哭花的呀?我還以為那是你們女人最流行的彩妝化法耶。現在不都是流行什麼煙熏妝?」事情解決,心情大好的楊晶捷,回復以往的個性。

  「煙熏妝?我看你是故意要看我出糗。」吳小莉哇哇大叫,猛拍他的手臂。

  「我哪敢啊!你是我的老婆大人耶!」楊品捷笑著閃躲。

  梅芷綠想起高中時候。那時,小莉也是像現在這樣,沒事就和品捷鬥嘴,當時她還以為小莉是討厭品捷呢,沒想到那叫喜歡。這是不是就是人家說的「打是情,罵是愛」?

  說到情,說到愛,她不免又想起於立飛。品捷和小莉在彼此身上找到幸福了,那麼她呢?立飛還願意給她幸福嗎?雙眸微黯,她輕歎一口氣。

  敏感的楊品捷發現了她的異樣,七年的感情不是談假的,縱然最後他們沒能在一起,但彼此之間的默契仍是存在。

  他停止和吳小莉笑鬧,使了個眼色,便拉著吳小莉起身。「小綠,真的謝謝你的成全,我們……也該走了。」

  梅芷綠擡眸,擠出笑容。「好,那我就等你們的好消息羅!」突然,她又想起什麼。「對了,我們取消婚約的事,你怎麼對伯父和伯母交代?」

  「你放心,這些事我會解決,你……」他良善地看她一眼,「你只要負責把你的幸福努力找回來就好,這些瑣事讓我來處理。」

  把幸福努力找回來?是啊,她是該努力找回她的幸福。

  「好,我會努力找回我的幸福。」輕輕點頭,她一臉堅定。

  「若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幸福……是最近很紅的那個繪本作家幾何吧?」

  「幾何?」她訝異於他的猜測,笑說:「不是啦,我怎麼可能認識那種名人!I

  「不是嗎?我還以為是他呢。前一陣子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他召開記者會,覺得他很面善,但想不起來我在哪裡見過他,後來聽到他提起他想畫一幅畫,叫作『梅子綠的微笑』我才想到他就是那晚送你回你先前租屋處的那個男人……」楊品捷不解,然後像是自言自語地又說:「不是他嗎?但是我……」

  「你說什麼?」梅芷綠不可置信,急忙追問,「你剛剛說什麼記者會?」

  「你不知道嗎?他前些時候有召開記者會,澄清抄襲事件。我在電視上見到他時,一直覺得很面善,後來才想起他就是那晚……」

  他的話再度被梅芷綠打斷。

  「立飛就是幾何?」為什麼他不曾對她提起這件事?

  「呃……我也不是很確定啦,只是覺得長相很神似,而且他又提到梅子綠這三個字……」

  「品捷、小莉,我突然想起還有事要處理,就不送你們了。」

  顧不得什麼禮貌,她只想馬上確定於立飛究竟是不是幾何,迅速奔到電腦前,開了機。

  「奸好好,你忙、你忙。」楊品捷失笑的說,沒想到小綠也是見色忘友一族。「你記得要努力找回幸福喔!」

  說完,他牽著吳小莉安靜的離開。

  等候開機的時間,她迴想起先前在租屋處,於立飛見到她擁有幾何的繪本時那意外的表情。若他真是幾何,當時怎麼不承認?

  開機完成,她連上網路,進入幾何的部落格。才一進到首頁,就見斗大的文章標題寫著「暫告別」。

  她點選該篇文章,發現內容有兩段,上半段用黑色字體,是給讀者和網友的感謝與道別,下半段用綠色字體,是……給小綠?

  深吸一口氣,她仔細地閱讀。

  小綠: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看見這篇文章,但我相信,你一定能看到,只不過當你看到時,我大概已去完成我的夢想。

  請原諒我一直隱瞞我另一個身份是幾何這件事,因為負面消息多於正面,所以還是別讓你知道比較好,以免影響我在你心裡的印象。

  還記得在茶園的那個午後,你問我:「永遠究竟有多遠?」

  那時的我是這麼回答你,「我不知道永遠到底該用什麼量詞來算,但你想要多遠,我就陪你多遠。哪怕有一天你不想繼續了,我也會放手。」

  現在,我放手了,雖然不知道我這麼做究竟對不對。

  不是不爭取你,而是尊重你的決定,不讓你為難。

  在一起的日子並不長,但我深信,這會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一段,因為我早就將你深深刻在我的心版上。

  我對你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嗎?印象中是沒有的。

  那麼,現在請容我這麼說:因為我愛你,所以祝你幸福,見你幸福,我也才能幸福。

  你希望我幸福嗎?我想善良如你,你的答案肯定是希望我幸福。所以,你一定用努力讓自己過得很幸福。

  飛

  我愛你……這三個字不停的在她腦海裡、心裡迴盪,深深撼動著她。

  她又哭又笑,像個小傻瓜。她的立飛啊……

  抹去淚水,她拿起話筒,撥了個號碼。

  「喂?」

  「阿星,我是小綠。我想知道立飛……」

  


  法國

  蒙馬特這個位於巴黎北面的山丘小城,擁有著名的聖心堂,艷陽高掛時,白色的建築物顯得份外潔白,特別神聖、莊嚴,附近廣場經常有畫家、藝術家聚集,所以人人如同天使的化身。

  其實蒙馬特原本只是巴黎郊外的村落,西元一八六年才被併入巴黎市,因為當時的蒙馬特地價便宜,吸引了很多窮藝術家聚集在此喝酒、聊天。

  十九世紀初,兩位畫家來到此地定居後,許多尚未成名的畫家、詩人等藝術家紛紛群聚於此,梵谷、雷諾瓦、畢卡索、莫內、高更等著名藝術家也都曾居住在這一帶。後來的人們,覺得居住在這裡的都是畫家,於是這裡便有了「畫家村」這樣的稱謂。

  梅芷綠一下飛機後,便直接來到聖心堂。什麼聖母院、艾菲爾鐵塔、凱旋門、香榭麗捨大道……都引不起她的興趣,她只知道此行是來努力找回她的幸福的。若無意外,那個可以給她幸福的人,現在應該就在聖心堂後面的畫家村。他和她同樣來自台灣,是個繪本作家,而且目前在台灣還有著相當高的知名度。

  她心情忐忑的步入這個來自世界各地的畫家們所聚集的廣場。

  廣場四週是古色古香的建築,多為紀念品店、咖啡店、啤酒屋和小餐館。不過第一次踏入這個地方,她卻無心感受這裡的藝術氣息與浪漫。

  她一路往前走,不少帥氣的畫家頻頻上前詢問她需不需要為她作畫。要,她當然需要一個畫家來為她作畫,不過不是這些人。即使眼前的他們,每個都是年輕、俊俏的金髮帥哥,但她依然不為所動。

  她繼續往前走,經過了一對正在拉小提琴的美麗女生、經過了一位彈奏手風琴的帥帥男生……然後,她終於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心一緊,喟歎一聲,她總算不必再去擔心滿溢的思念無處收容……

  於立飛正低頭收拾畫具,一道黑影突然遮去了光線。

  「對不起,我要休息了,需要我為您作畫的話,請明日再來吧!」他用流利的英文,對著遮去光線的那道黑影說。

  「但是,我想現在就畫。」

  回應他的不是英文和法文,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中文。而讓他熟悉的除了語言之外,還有那聲音……

  他猛地擡眼,黯然的眼眸閃過一絲驚喜,卻快速得教人來不及捕捉。

  「你……」那是他日夜掛念,卻不曾想過會再度出現他眼前的人。他以為他們此生大概再無機會碰面。

  她往前站一步,仰起臉,深情款款的凝望著他。

  她發現他的頭髮長了些,發尾在肩上亂翹,讓他多了些藝術家的氣息。而總是刮得乾乾淨淨的下巴冒出雜亂的胡碴,讓他看起來多了一股冷傲。他還瘦了些,本就不胖的身形,現在更是顯得單薄。

  她在他的眉宇間,找不到以往她熟悉的那份堅毅不拔;她在他的臉上,找不到她愛看的自信光彩;她甚至在他的嘴角,看不到他總是微揚的弧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直線。

  她又歎口氣,感歎世事多磨,讓他們兜兜轉轉了一大圈,才又在地球的另一端相遇。

  「幫我畫一張素描,好嗎?」她深信他的一雙巧手,即使不用上任何色彩,也能將她畫得唯妙唯肖。

  他靜靜的凝睇著她,然後才發現她是一個人。

  「你一個人?」他不答反問。

  「嗯,我一個人。」她答得輕鬆,不覺得一個人來到法國有何不妥。

  瞧她一臉天真,他真不知道是該要替她擔心?還是該慶幸她好運?

  別看白天的蒙馬特美得像天堂,夜幕低垂時,這裡興旺的可是色情行業。走在街上,隨處可見打扮性感的女人攔截經過的男士,用金錢換取短暫的歡愉。

  還有一些身形高大的黑人,喜歡拿著自家編織的彩色手繩,一見單身的女遊客便上前擋路硬推銷。

  她就這樣一個人,來到這個矛盾又複雜的地方,真的很危險!萬一遇上了歹徒,她怎麼招架啊!

  「他呢?」明知道自己不想提及「他」,但還是忍不住想問:

  想問她,為什麼「他」會放心讓她一個人來這裡?想問她,為什麼「他」不陪同她前來?他一聲不吭的將她歸還給「他」,難道「他」不懂得要好好保護她、好好愛惜她?

  眼神微黯,於立飛又說:「我是指楊……楊先生。」

  「你說品捷啊……」他看起來還是很在意品捷的存在,這是不是表示他對她的情感依舊?而這樣的訊息,讓她原本忐忑的心情稍稍舒緩。「品捷在台灣。」

  「在台灣?他難道不知道你要來這裡?還是他知道卻不肯陪你一同前來?」火氣一上來,他的聲調揚高,語氣變糟。

  最近這幾個月他的脾氣愈變愈糟糕,以往最自豪的灑脫個性,早在她回到楊品捷的身邊時,就已不復見。他終於明白,以前那些樂觀態度全是狗屁!說要到外面走一遭,看看能不能讓自己回到以前的個性,卻發現他根本辦不到。

  原來他不是真灑脫,而是之前的他尚未遇見能真正讓他無法灑脫的事。直到他初識愛情、淺嘗愛情,然後再到深刻,再到痛心……他才體會到,愛情能把一個人折騰到心神俱疲的地步。

  「他不知道我要來。」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哦喔,原來他也是有脾氣的,不過他的脾氣沒嚇壞她,反倒讓她竊笑。

  「他在台灣籌備婚禮啊!結婚嘛,總是人生一大事,馬虎不得的。」擡起螓首,她衝著他甜甜一笑。

  婚禮?喔,對,他差點都忘了,他會來到蒙馬特,一方面除了完成小時候的夢想,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要避開她和楊品捷的婚禮。所以要說他是來完成夢想也是,要說他是來療情傷也對。

  乍見她的驚喜,因為「婚禮」這兩個字而消失無蹤。

  「那你應該在台灣幫忙才對,怎麼能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留他一個人在台灣忙碌?」他冷冷地說。

  「他在台灣忙,我來這裡忙呀!」她面帶笑容,雙手擺在腰後,身體左右輕輕搖晃,模樣看起來淘氣又可愛。

  她燦爛的笑容,依舊是他熟悉的、喜愛的,但他不太喜歡她的笑容是因為別的男人而有,縱然他願意放手,可不表示他不會難受。

  「你來這裡忙什麼?教兒童美語?」他雙手環胸,冷言冷語。不想這麼待她,但若不逼著自己對她冷漠,他害怕會情不自禁地擁她入懷。

  「我剛剛說了,你沒注意聽嗎?」她又靠近他一步。

  他冷冷的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就如法國的天氣,儘是濃濃的寒意。為什麼他會覺得她的舉止古怪到不行?

  「我覺得婚宴會場的入口擺放一般的婚紗照太沒有創意了,而我又希望能擺上你為我畫的畫像,所以來找你幫我作畫。」她的雙頰染上暈紅,有些羞怯。

  她的話無疑是讓他滿是寒意的臉龐,迅速霜化。

  「你專程在婚禮前夕,一個人從台灣飛到法國這麼遠的地方來找我,就只是為了要我幫你作畫?」於立飛揚眉,臉色冷凜的問。

  「嗯,這幅畫對我而言相當重要,所以不管你在多遠的地方,我都會???來找你。」這話意味著她跟定他的決心。不過很顯然地,有人始終在狀況外。

  她言談間那堅定的神情,深深撼動著他。看來她真的很愛楊品捷,愛到甘願一個人前來找他作畫。雖然他在她決定回到楊品捷的身邊時,就有這樣的認知了,但現在再次體會,他的心仍免不了隱隱作痛。

  「你……找別人為你畫吧!這裡的畫家來自世界各地,隨隨便便找一個幫你畫,一定都畫得比我好。」他婉拒了。

  他不是小氣,也不是不願意,是因為在人物素描時,從第一筆到最後一筆,他的視線除了畫紙之外,就是主角。現在她要當主角坐在他面前,讓他一筆一畫勾勒出她的美,而這美卻不是為他,教他情何以堪?

  找別人畫?梅芷綠有些意外他的拒絕。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3:00:58

「這裡的畫家不管畫得有多好,畢竟都不是你啊!」因為我只喜歡你……當然,這話她只在心中喊。

  又來了,那種古怪的感覺又浮上來,可是他又說不出她到底是哪裡怪。

  「誰畫不都一樣?」他頗感無奈。

  「但是我只要你……的畫。」她勉強把後面那兩個字說出口。

  只要他的畫……他該開心嗎?原來他在她的心裡還有那麼一點點地位,即使這無關感情,但他還是軟了心。能怨誰呢?誰要他對她的眷戀如此深厚?!

  現在她開口了,他又不忍再拒絕,那麼那陣免不了的心痛,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她,也怨不得楊品捷!

  他搬了張椅子,「你先坐吧,我準備好後,我們就開始。」

  他又彎身將剛剛收拾好的畫具一一取出。

  架好畫架,他看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她。第一筆都還沒開始,他的心口卻已像是被大石壓住般,沉重無比。

  「畫好後,我想請你簽名。不是簽幾何喔,是簽本名。」梅芷綠突然離開椅子,走到他眼前站定,從隨身的長夾裡拿出身份證,翻到背面,指著空白的配偶欄說:「簽在這裡!」

  「你什麼意思?」

  她知道他是幾何,他不感意外,畢竟他在部落格上已坦白。但是見到她拿出身份證,指著配偶欄要他簽名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就像是被撞離胸口,高掛在半空中擺盪。

  「呵,我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你真不懂嗎?」她的身份證配偶欄上一旦填入他的名字,那他就是她的夫啦!這麼簡單的答案,他會猜不出?

  唉,怎麼她決定要跟定他的時候,才發現他有壞脾氣的一面?現在更是好了,她還發現他好像變笨了。沒關係,反正她是兒童美語老師,所以往後的日子她一定會好好「教育」他。

  「我如果真把名字簽在你身份證的配偶欄上,那你結婚之後到戶政事務所辦理登記時,楊品捷的名字要放哪裡?你重辦一張身份證嗎?」他是真不懂。他知道配偶欄代表什麼意思,但是不懂她這麼做的用意。

  「這和品捷無關啊!」笨笨笨笨笨……嗚,他真的變笨了。

  「和楊品捷無關?那和誰才有關?」她要嫁楊品捷,當然就和楊品捷有關係!她到底是哪根筋沒接上大腦啊?

  這時,他真慶幸自己的心臟夠健康有力,否則她的話準會讓他心臟病發作。

  「你要不要幫我簽名嘛?」再這樣下去,天都黑了,也別想畫了。

  「簽!我會簽名,但會簽在畫紙上,而不是你身份證上的配、偶、欄!」他像是在暗示她,不要隨便叫男人在她的配偶欄上簽名!

  「不簽配偶欄啊……」

  哇,她的「求婚計謀」好像快失敗了耶。那……女人最擅長的武器是什麼?是任性吧?所以乾脆就……

  「那我去找別人幫我簽!」她轉身欲走。

  「你要找誰幫你簽啊?」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大吼:「配偶欄不能隨便給別人簽名,你知不知道?」他簡直快被她氣死了。

  他拉她的力道之大,讓她整個身體向後旋轉半圈,等她站穩時,她已在他的胸前。她盯著他不斷上下起伏的胸膛,想起那裡曾是她在人生最無助時,收容她並提供溫暖讓她汲取的地方。怎知後來的自己,竟然這麼傷他……

  立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想念你從身後擁住我,站在茶園裡聞著茶香的那份淡淡幸福感……

  他沒料到自己這樣一拉,竟將她拉到胸前,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他都能看到她彎翹的睫毛正輕輕顫動。他想起不久以前,他也曾這麼近距離看著她,然後擁住她。那時的他還以為自己的胸膛會是她最終的依靠,怎知後來自己竟然願意放手……

  小綠,你知不知道我多麼想就這樣緊緊的擁著你,站在這滿是咖啡香的藝術村,享受異國的浪漫……

  他低垂著臉,貪婪地看著無法看見他的表情的她。

  能再這樣好好的看著她,一秒也好,兩秒也好,他都覺得是一種奢求,因為等會兒為她畫完她要的素描,她就將離開,她會飛回台灣,飛進楊品捷的懷裡,然後他就再無機會像現在這般好好的看她了。所以就算只有一秒鐘,他也貪圖這份美好。

  既然他都知道配偶欄不能隨便給別人簽名,那他為什麼就是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梅芷綠歎口氣,暗示不成,只好選擇明說了。

  「我當然知道配偶欄不能隨便給別人簽名,所以才要你簽。」仰起臉,她想看著他說話,卻因為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而意外讓他的唇刷過她飽滿的額頭。

  一道電流在彼此心問竄流,她的臉頰像是沾上紅色的顏料,而他的呼吸則有些紊亂。

  心臟怦怦作響,她紅著臉,鼓起勇氣,有些慌亂地說:「笨蛋!我……我……我是在跟你求婚啊!總……我總是個女生,又不好直接開口要你讓我當於太太,所以……所以只好騙你在我的身份證配偶欄上簽下你的名字嘛!」唉,明說真的是很難為情啊!

  剛才嘴唇意外刷過她的額頭,於立飛相當震懾於那份輕觸所帶來的影響力。原來他對她的感情並沒有被時間和空間稀釋,只是將那份感情壓抑下來而已,所以現在即使只是嘴唇輕輕刷過她的額頭,都能讓他撼動不已。

  這種感覺就像什麼?嗯……就好像鬥牛一樣。他把對她的感情禁錮在心窩深處,將之上鎖,不輕易讓它竄出他築好的心牆。而她就像拿著紅巾的鬥牛士,輕輕將紅巾一揚,它就像失了控的牛一樣,拚命往前衝撞,終是撞爛了他努力架起的心牆,跑出心門,對她打招呼說嗨。

  「求婚?於太太?你到底想做什麼?」死寂的感情明明已甦醒,他卻小心翼翼,對她的話不敢有太多想像,即使她已說得很明白了,但他不得不承認,再也關不住那份已衝出心門的情愫,他只是在硬撐。

  「都說了是求婚,還問我想做什麼?!」她難為情到低垂著頭,聲音細如蚊蚋。

  「你不是準備和楊品捷結婚?」他最想不透的就是這點。

  「我沒說我要和楊品捷結婚啊!」細想剛才的對話,她確定自己沒說過她要和楊品捷結婚。

  「你不是說他在台灣籌備婚禮?」他愈聽愈糊塗。

  「是,他是在台灣準備婚禮事宜啊,但他是準備他和他老婆的婚禮。」

  「他老婆?」他的聲音揚高,對這個訊息感到意外。

  「嗯,他老婆。」她點點頭。

  「不是你?」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讓他更覺得莫名其妙。

  「不是我。」她搖了搖頭,很無辜。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唉,不過是求個婚,怎麼那麼辛苦?還是當男人好,求婚時只要準備戒指,找個浪漫的地方下跪,女人通常就會答應了。哪像她?!求個婚,不但要一個人飛到語言不通的法國,還要站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和他來場雞同鴨講的對話……

  「為什麼他要結婚的對象不是你?」若不是她選擇回到楊品捷身邊,若不是他得知他們訂婚的消息,他也不會待在異鄉。

  沒錯,蒙馬特確實是他的夢想,他從小就有的夢想,但是待在蒙馬特療情傷,並不在他夢想的範圍內。

  「因為……我不想嫁他,他也不想娶我。」她據實回答。

  「你一個人飛到這裡找我為你作畫,不就是為了要將這幅畫擺在婚宴會場?現在你又說他要結婚的對象不是你,而你也不想嫁他,那……」他覺得像是在洗三溫暖,一會兒被她的話搞得整個人像是泡在冰水裡,一會兒又被她的話弄得緊張到快要沸騰。

  「找你作畫是因為我要把畫擺在我們的婚宴會場,我想要擁有一個和別人不一樣,又不用花什麼錢,而且還特別有意義的婚禮,所以這幅畫當然要由你的手來完成才最適合啊!」她一口氣說完,幾乎沒有停下來喘口氣,不這樣,她害怕自己會沒有勇氣把夢想中的婚禮說出來。畢竟到目前為止,這婚禮都只是她單方面的想像,她並不知道他是不是願意再次接受她。

  他啼笑皆非。還好他的聽力不錯,能跟上她的速度,聽得懂她在說什麼。那麼她大老遠飛到法國,是為了他?一道溫暖的陽光,在這時候偷偷灑進他的心坎,照得他暖洋洋。

  沒有回應……所以……她能把沒有回應解讀成他不願意嗎?垮下雙肩,她一臉的失落。

  「走!」忽地,他抓起她的手腕。

  「去哪?」

  「去找家咖啡店坐下來,讓你把話好好說清楚。」他總是要弄清楚,她和楊品捷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好。」她很自然地跟著他往前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從他的掌中抽出手;「你那些畫具……」她往回走,彎下身欲收拾他的東西。

  「等等再來拿就好,不會有人偷的。」他再度拉住她的手,「大不了就是丟了之後,再買就好。」

  走走走,大手拉小手,他拉著她再度往前走。

  現在任何事都比不上把他、她和楊品捷這三角習題解開來得重要。
作者: 水漾甜心    時間: 2010-1-22 13:01:24

第十章

「當我知道他是因為發生交通意外才沒來赴約時,心裡滿滿的歉意和悔意。歉意是我沒能守住對他的感情,喜歡上你;悔意是我在他沒有赴約時,就應該要積極找人,而我不但沒那麼做,還一味地認定他不想帶我走。」

  坐在充滿咖啡香的咖啡店裡,梅芷綠娓娓訴說。

  「當他開口要我回到他身邊時,我沒有辦法拒絕,總覺得既然是約定,我就應該履行。而且當我知道他在醫院住了好幾個月時,愧疚感壓得我難受,我想如果我懷著對他的愧疚感繼續和你在一起的話,我和你也不會快樂。」

  端起他為她點的咖啡,啜了一口……她皺起眉頭,有點苦。

  剛剛一踏進咖啡店時,他淡淡地說:「這裡沒有梅子綠,你喝歐蕾好了,它是加新鮮牛奶的,比較不苦,牛奶又能補充鈣質。」

  他還記得她不愛喝苦苦的東西,也不忘顧及她的健康……所以這口咖啡雖然還是有些苦澀,但仍是暖了她的口,也暖了她的心。

  於立飛靠著椅背,看著她將隨咖啡附上的方糖丟進咖啡裡,然後又喝了一口,她還是皺眉。很自然的一個動作,他拿起自己咖啡所附的那顆方糖,丟進她的咖啡裡,攪拌幾下。

  「試試看,這樣應該就不苦了。」

  看著他的舉動,她不由得想起他親手調製的梅子綠。打從認識他開始,他好像總是在她的生命裡扮演糖罐的角色,為她的生活加糖、加蜜,甜她的人,蜜她的心……有他的日子,總是甜膩膩。

  「其實……其實和品捷訂婚後,我就後悔了。我後悔不應該因為對他有愧疚就選擇回到他身邊,也明白感情這種事沒有先來後到的規定。」重歎一口氣後,她緩緩道出楊品捷和吳小莉的事。

  「所以他要娶的人是你那位同學?」不可否認,這樣的消息對他來說是讓他歡喜的,但也不免感歎命運還真是愛作弄人。

  「嗯,他要結婚的對象是我的同學,不是我。」

  「那麼你真是來挽回我們的感情?」於立飛靜靜的凝睇著她,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是,我是來挽回你。」為了於立飛,她連女性的矜持都拋開了。

  於立飛端起咖啡懷,喝了一口咖啡後,才慢吞吞地開口,「嗯……老實說,這些日子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覺得回復最原始的生活,感覺也很好。」

  「你的意思是……」梅芷綠猶如遭到青天霹靂,聲音裡夾雜著微微的顫抖。

  神色複雜地睨了她一眼後,他語氣沉重地說:「你回去吧!回台灣去吧!」

  回台灣?他這是要判她出局嗎?怎麼會?怎麼會?他不是在他的部落格裡寫著他愛她?他不是說只要她幸福,他便能幸福?她的幸福只因為他啊,沒了他,她學不會幸福啊!

  驀地,眼淚無聲的滴落,一顆、兩顆、三顆……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的臉頰,全滴進了咖啡裡,和咖啡融為一體。

  噢,她知道了,原來這世上的咖啡都是苦澀的,就是加了太多傷心人的眼淚吧?!

  「你知不知道,我喝慣了你調製的梅子綠,別家的梅子綠會讓我鬧肚子?」

  她沒忘記他們是因為一杯梅子綠和一條毛巾,才發展出這段感情。她更沒忘記他曾經為了安慰她先前的情傷,而這麼告訴她:「以後想喝梅子綠時?儘管開口,我會特別為你調製一杯裝滿我的愛的梅子綠,甜甜你的唇舌,甜甜你的心肺。」

  「你……不一定要喝悔子綠,可以改喝別的啊!」他眼底閃過一絲光彩,但速度太快,沒教她發現。

  「你教我把心情寫在紙條上,埋在樹下。可是我家沒有茶園,沒有茶樹,連盆栽都沒有。我想埋秘密,卻找不到地方,看來只有你家的茶園才能收藏我的秘密。」言下之意是她想當於家人,要當於家人就得嫁他。

  「這個問題嘛……你可以找個公園啊,公園裡一定都有樹。」看著她沒停過的淚水,他真擔心再這樣下去,她眼前那杯咖啡會不會滿溢?

  抹抹淚痕,她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仍是堅定的,那像是在告訴她,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變更決定。

  梅芷綠輕輕歎息一聲。也好,若他覺得這樣對他最好,那麼她成全他。彎下身,她從放置腿邊的行李袋裡拿出一把原子筆,遞給他。

  「嗯?」於立飛伸手接下那把原子筆,笑說:「我不用原子筆畫畫。」

  「這是我的秘密。前些時候,也就是我和品捷訂婚前夕,伏在桌上認真的寫下我的心情,寫完後才發現我家連個盆栽都沒有,所以沒有地方埋,於是把原子筆的筆心抽掉,秘密就裝在每一枝筆管裡。這些秘密就送你吧,當作是……當作是一個紀念也好。」

  她拿起行李袋,站起身。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那麼……」她用力吸氣,再吸氣,若不這麼用力吸氣,她怕已脹滿心酸的胸腔會無處收容供她生存的氧氣,那樣她會死掉的。「……你保重。」

  說完,轉身,她幾乎是逃命似地跑離現場。

  一離開他的視線範圍,隱忍的淚水又沒完沒了。她一路掉淚,一路擦淚,一路往前跑,沿著小路往山下跑,模樣除了狼狽還是狼狽,有幾次還差點因為淚水模糊視線而摔倒。

  她學習於立飛以往的處世態度,帶著樂觀的心情來找他,卻怎麼樣也料不到是這樣的結果,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所以難以招架。怎麼那顆心啊,痛得讓她覺得好像在下一秒鐘就會死去。

  跑啊跑,她跑得雙腿酸疼……怎麼跑到最後她覺得眼睛好疼,心也酸酸的?

  回台灣後,第一件事一定先到藥局買治療酸痛的藥布,貼雙腿、貼雙眼、貼……不會好了,不管貼什麼藥布,她的心是不會好了。

  跑啊跑,她終於跑到山下,終於要飛回台灣,終於要和他再度分離了……就跑吧,盡力的跑吧,反正在這裡多停留一秒,她就多不捨一秒。所以跑吧……跑吧……跑……

  忽地,一道人牆擋住她的去路。

  「依你這種跑步的速度來看,將來茶園交給你準沒錯。在你身上裝個噴灑器,你就沿著茶園跑一遍,我相信不需要一個鐘頭,整片茶園的茶樹都能擁有充足的水分。」

  熟悉的男性嗓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你……」猛地擡眼,她見到於立飛面露和煦的笑容。

  「在法國喝咖啡是一件有趣的事,因為除了方糖以外,還附上一顆巧克力。你剛剛沒發現嗎?」他親暱地伸手順了順她因為跑步而紊亂的髮絲。

  「沒有。」她愣愣的看著他,不懂他前後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更不懂他現在的舉止。

  「沒關係,我把剛剛咖啡附贈的巧克力帶下來了。」他攤開另一隻手,掌心上有個用素色紙張包住的東西。

  她伸手欲拿取,他突然將手指收攏,一臉的神秘。

  「這是香草巧克力。在法國有個關於香草巧克力的傳說,在咖啡店裡,男人只要吃了心愛女人點的咖啡所附贈的那顆香草巧克力,便能從女人身上得到幸福。反之,亦是如此。」

  他抓住她的手掌,攤開她的掌心,然後把那顆被素色紙張包住的巧克力放置她的掌中。

  「剛才你離開後,我已經吃下你的香草巧克力,所以我將從你的身上得到幸福。不過為了公平起見,我也應該大方的把我的幸福送給你。」他柔聲說道,看著她的眼神裡滿是繾綣。

  他的意思是……慢慢消化他說的話,她好像懂了。

  收下那顆香草巧克力,意味著收下他將給她的幸福。

  「噢,立飛……」猛然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摟住他,她又哭又笑。

  揉揉她的發,他深深的擁抱她。這段日子以來總感覺自己好像遺落了什麼,就好比一幅拼圖,不小心缺了一塊,就那一塊,讓他的生命再也不完整。現在那一塊補上了,他的心圓圓滿滿,完好無缺。

  俯首,他細細的親吻她的發,她的額、她的眉、她的眼……然後他鬆開她,牽起她的手。

  「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牽著她,走進一家專門販賣各式各樣天使主題產品的精品店。

  梅芷綠看見牆上掛滿了天使的海報、油畫、鏡框,壁飾,地上立著天使的雕像,書架上全是天使的畫冊和相關研究的書籍,就連天花板的燈座也是彩繪天使。

  「挑一個你喜歡的吧!」他說。

  「送我?」她側著臉,笑問。

  「當然。」他寵溺地笑答。

  小小的店面,滿滿的天使。手鏈、耳環、項鏈,明信片、卡片、馬克杯、背包、瓷盤、蠟燭、零錢包……產品多到她眼花。最後,她拿了兩個馬克杯。

  付款後,他們走出精品店。

  「為什麼選馬克杯?」他依舊緊緊握著她的手。沒辦法,她曾經短暫離開他的生命,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緊緊抓牢她。

  「因為以後我想陪你喝咖啡啊!不過,你也要陪我喝梅子綠。」她笑得甜絲絲。

  那隻被他緊握的手,她沒想掙脫過,失而復得的幸福,無論如何都要保住。

  「咦?那你為什麼要送我天使的東西?」她看著他好看的側臉。

  「因為啊……因為就算你沒長翅膀,我都要給你如同身為天使的幸福和快樂。」他的笑容也很甜。

  原來甜甜的笑容,不是女人才有。只要幸福,誰都能擁有。

  「我現在已經很幸福了。」她的兩頰染上紅紅的色彩。「對了,你剛剛是怎麼下山的?」

  她先離開咖啡店,而後一路跑下山,沒道理他會在她之前到達山下,她可不相信他會輕功。

  「我坐纜車啊!不然怎麼堵你?!」

  「堵我?」她想了想,不太滿意的說:「哦?那意思就是說,你故意講那種話激我離開?」

  「嗯。」他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得意。

  「為什麼這麼做?」

  「給你驚喜啊!」

  「可是你害我掉了好多眼淚,我還一路哭著下來,亂沒形象的。」

  「我用我的下半輩子,賠你剛才的眼淚。」他醇厚的嗓音有如好酒讓人沉醉。

  她笑得甜美、幸福,然後喟歎一聲,緊緊挨著他。

  走在蒙馬特的伊馮樂它克路,法國巴黎的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路長,影長,情更長……

  


  一年後

  自從一年多前幾何召開記者會澄清抄襲事件後,他的知名度與受歡迎的程度並未隨著他的出國而有降溫現象。相反地,他在部落格那一篇情意繾綣的文章,讓他的形象與評價轉好。還有許多女性書迷見了他那張好不容易公開的俊美臉龐後,更將他視為理想中的情人。

  讀者們都在等著他完成夢想回到台灣,等著他的新作品上市。

  梅芷綠躺在床上,想起這一年來的日子。

  和於立飛回國後,她的身份證配偶欄真???填入他的名字。他依舊是於先生,可是她除了梅小姐的身份以外,還多了一個於太太的稱謂。

  於太太啊於太太,這個身份讓她好驕傲。

  半年前,本已決定不當繪本作家的於立飛出了本畫冊,他說因為那本畫冊對他而言有著特殊意義,所以他才重回這個行業。

  畫冊上市的當天,出版社為他辦了場簽書會。她瞞著他,前去參加那場簽書會,這才知道原來她的丈夫這麼受歡迎。

  簽書會上,他是這麼介紹自己的新作品——

  「半年多前的記者會上,我曾提到我想成為第二個達文西,因為我要畫一幅『梅子綠的微笑』。後來我完成夢想,真的去了一趟蒙馬特,不過我還是沒能成為第二個達文西,因為我被內人,也就是當時的女友拐回台灣,所以繪畫能力沒什麼進展。

  「我們曾經分開過一段日子,那時候的我想把她的樣子畫下來,卻是怎麼樣也畫不好。這段感情失而復得後,我竟莫名其妙地能把她的美一筆一畫勾勒出來。我想她是我的天使,沒有她,我就沒有倖福,沒有倖福,當然也畫不出美好的事物。

  「現在我很幸福,所以即使我的畫作無法讓我成為第二個達文西,但我相信我的新作品會是全世界最有價值的一本畫冊,因為……那是我用幸福的心去完成的。

  「這本畫冊裡的內容,全部以內人為主,所以書名就訂為『梅子綠的微笑』你們一定很疑惑,為什麼是梅子綠的微笑,而不是百香綠、檸檬綠?今天我就來解開這密碼好了。因為這輩子我最心愛的女人,她就叫梅芷綠。對了,順便一提,既然這次我是以一個為人夫的身份完成這本畫冊,所以我的筆名不再是幾何,而是於小六。」

  想起那日他說的那番話,她仍是感動得亂七八糟,翻個身,摸摸身旁那少了他體溫的位置,她好想他啊!

  畫冊上市後,將他的名氣推向高峰,不僅是台灣掀起了一股於小六風潮,就連日本、韓國、新加坡等,也都有眾多支持他的讀者。這星期,他就是飛到新加坡辦書友會。

  明天他就回來了,可她仍是想他想得緊。

  又翻了個身,她下床,走到隔壁的書房。開了盞燈,伏在書桌上,認認真真地寫著她的心情。一張一張,仍是滿滿的立飛。

  後來她也養成寫心情的習慣,所以於立飛為她買來好幾個盆栽,以便她埋藏秘密。

  她把寫過的紙張捲起,裝在小瓶子裡,打開書房的落地窗,走上陽台,拿了把小鏟子挖鬆盆栽裡的土,打算把小瓶子埋進土裡,沒想到小鏟子才一挖,便挖出了一把原子筆。

  細看那把原子筆,她想起那是在法國時她交給於立飛的。沒想到他會用這種方式把它們保留下來……

  她露出傻笑,像個小瘋子。

  埋下剛剛寫完的秘密,她帶著以前的秘密,慢慢步回臥房。

  拿塊布一一擦拭筆管,然後她轉開每一枝原子筆的筆蓋,拿出裡面的紙條,不禁又訝異、又喜悅、又感動。

  好了,這下子她更像小瘋子了,除了傻笑以外,還增加了因感動而氾濫的淚水,因為每張寫著她的秘密的紙張上面,多了他蒼勁有力的字跡。

  立飛:

  夜深了,這個時候的你,在忙什麼?

  無論什麼時候,能讓我忙碌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想你。

  立飛:

  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想你是否也如同我想你一般的想念我?我想你想起我時是快樂的,還是埋怨的?我想你後不後悔對我付出?

  我想你時,當然是快樂的,否則又何必想?而既已付出,就不會後悔。

  立飛:

  我用七年的時間認真愛一個人,卻僅花幾個月的時間就忘了該怎麼再去愛他。你說,我是不是太無情?

  不用記著怎麼去愛他,只要記著怎麼好好愛我就行了。

  立飛:

  原來愛情真的與時間無關。

  我和他在一起七年,那是愛;我和你在一起不過數月,那也是愛。只要愛了,無論是幾年幾月幾天,甚至哪怕是只有一夜、一個鐘頭,我想那都是愛。

  立飛,你聽到我對你說的那三個字了嗎?

  如果可以,我希望每天都能聽到你說那三個字。

  立飛:

  我懂愛情與時間無關,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愛情與順序有關嗎?

  這問題,我想你已體會了。所以答案,在你心底。

  立飛:

  我想念你的歌聲。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呀,你每次總要提「那一壺」!

  立飛:

  有機會的話,你可以為我作畫嗎?我想知道我在你的筆下會是什麼模樣?

  你的模樣啊……你去看看我們從法國帶回來的那兩個馬克杯,上面的圖案就是羅!

  立飛:

  我發現你教的這個方法一點都不好用,因為不管我寫了多少張紙,我還是想念你呀。

  沒關係,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你慢慢告訴我,你有多想念我。

  一輩子……是呀,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訴情說愛,可是怎麼搞的,她突然覺得一輩子也不夠她用來愛他。如果真有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她還想再用來愛他。

  突然,她想起曾經問過他的一句話,「你能不能告訴我,永遠究竟有多遠?」

  現在她懂了,深深、深深地懂了。

  永遠是若他們相愛一日,那一日便是永遠;永遠是若他們相愛一世,那一世也是永遠。只要他心底有她,她心底也有他,那麼永遠便存在。

  永遠、永遠,永遠其實並不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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