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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司馬翎] 劍氣千幻錄[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2:52:08     標題: [司馬翎] 劍氣千幻錄[全書完]

劍氣千幻錄 - 司馬翎(全書終)

第一回 崑崙奇技龍飛絕壑
第二回 龍光朱雀石破天驚
第三回 重睹芳華娟蟬舊夢
第四回 棋逢敵手佛子試刀
第五回 蘭因絮果話天龍隱
第六回 俠少下山武士驚魂
第七回 奇注比劍美婦留情
第八回 擲石功成恨托疆邊
第九回 空手入關氣壯山河
第十回 孤劍悲鳴山水江湖
第十一回 劍氣森森驚世駭俗
第十二回 金蛇遇險諾煞獻功
第十三回 消彌前孽白髮朱顏
第十四回 技驚魔首心期自娛
第十五回 恤老無心天降絕藝
第十六回揮劍西山舊恨新愁
第十七回 水氣迷濛山庵換劍
第十八回 濁酒同歡名都麗人
第十九回 雌雄莫辨女兒芳心
第二十回  芳魂有節俠士多情
第二十一回 急求靈藥偶得秘聞
第二十二回 他生未卜此生已休.
第二十三回 輕羅蘸淚重開殺孽
第二十四回 情女無蹤刻骨柔情
第二十五回 八天阻隔共躡仇蹤
第二十六回 名部佳麗古劍其來
第二十七回 橫練人山藝驚魔首.
第二十八回 降龍一杖青田奪劍
第二十九回 香巾熱淚情深很深
第三    十回 撲朔真情兄弟出家
第三十一回 晚風殘月亡命天崖
第三十二回 龍騰虎躍刀鳴杖毀
第三十三回 歲月催人魂幽鬢白
第三十四回 苦葬青春石屋長存
第三十五回 秋風流人劫運今朝
第三十六回 天上人間恩怨茫茫
第三十七回 蛇鳥爭藥空山颶尺
第三十八回 靈鳥報恩古劍組學
第三十九回 焚身碧火消彌前孽
第四    十回 紅顏綠鬢恣論恩仇
第四十一回 昔年消息遇困伊人
第四十二回 石壁銅牆莽漢佳人
第四十三回 情女幽懷天涯追蹤
第四十四回 寶劍芳蹤情影高樓
第四十五回 兩敗俱傷力創魔首
第四十六回 靈鳥忽降永悵分飛
第四十七回 夕陽秋冷半世劫餘
第四十八回 名山寶殿劍氣如虹
第四十九回 情諧緣結三生石上
第五 十回 一湖秋水無風自皺
第五十一回 神仙眷侶彈劍中原




幫改標題格式                草薰風

《 本帖最後由 草薰風 於 2010-1-26 12:17 編輯 》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2:53:45

第一回 崑崙奇技龍飛絕壑
  
    和闐河平穩地流著,悠悠的綠水在殘夏的陽光下,映出閃爍碎光。

    上游分為兩支,東面的一支名叫玉龍哈什河,這兒的河水並沒有那麼安靜,因
為地勢已變得十分崎嶇陡峻,石灘處處,激起一片奔騰水聲。

    沿著玉龍哈什河再向上遊走,便人了天下聞名的崑崙山的區域。

    後山群峰中,玉龍峰屹立著,除了午日當空的短暫時候外,差不多老是在陰影
中,故此亙古至今,陰森森地,勁冽的風不斷吹刮,發出慘厲的號嘯,更加添了絕
嶺窮崖與世隔絕的氣氛。

    近頂峰處一塊突出的大石上,一個少年負手凝仁,淳樸闊大的面容上,閃動著
不安的光芒。

    他回轉頭望望峰頂,目光卻被虯生在危崖鳥道的古松遮斷,可是他彷彿能夠瞧
見峰頂側面的一塊巨岩旁邊,有一所用磨盤大的方石築成的小禪院,院內後堂中一
張紫木榻上,一個老和尚盤膝閻目穩坐不動,雪白眉毛飄垂到脖子那麼長,慈祥中
流露出清古之氣。

    他禁不住聳聳肩頭忖道:「白眉師伯為什麼選中僻處玉龍峰上的龍隱禪院駐賜
呢?放著主峰那邊偌大的叢林古剎不要,偏偏到這陰沉的地方,害得我每天跑這一
趟……」正跨步欲行,摹地一股極大的風聲從半空壓下,他聽風辨位,已經發覺這
半空掉下來的東西並非向他頭頂落下,可是離他決不會多過半尺。

    瞬息之間,他目光一閃,瞥見是一塊大石,看來哪怕沒有三百斤重,不暇思索
因何墜下,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摹然掄掌橫掃。

    他的動作快到極點,但一點也不見得匆遽,而且在他一掌掃出後,柔和優美地
收掌垂下那動作,顯然和他淳樸的外貌有點不合。

    被他一掌拍飛丈許的巨石,在巖下絕壑的雲霧中,發出巨響。

    他狐疑地瞅住崖坡,一聲怪笑,人影閃處,風聲颯然中眼前已站定一人,卻是
個身量高大的西藏喇嘛,帶著一臉詭異的笑容。

    那喇嘛道:「好快的身手和好強的掌力,你是崑崙門下的什麼人?」他說的是
藏語。

    他也用流利的藏語答道:「我是……你呢?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跑到這兒……」

    番僧擺擺手,截住他的話反潔道:「我的名字是章端巴,你聽過沒有?

    好,你不知道,我的師父是智軍大師,你總聽過他的名頭吧?」

    他點頭道:「聽過,智軍大師是後藏密宗的第一高手,誰不知道。」

    章端巴不悅地糾正道:「是全藏第一高手,現在說說你自己。」
「我是崑崙正院首座普荷上人的俗家弟子鍾荃。」

    「哦,那麼你不在崑崙正院,跑到這裡幹什麼?」

    鍾荃禁不住皺皺眉頭,不快地忖道:「我是崑崙弟子,難道到不得崑崙後山,
倒勞駕你外人盤問?真是笑話。」

    不過他素性忠厚,不會用針鋒相對的話駁斥,平淡地道:「我沒事到處走走,
順便參謁白眉師伯。」

    「對了,白眉大和尚。」章端巴如有所獲地道:「他有沒有徒弟?」

    鍾荃勉強地搖搖頭,算是答覆,顯然是不大情願老是給這詭異的番僧問話。章
端巴繼續追問道:「那麼他有沒有教你功夫?」

    鍾荃這番只好點頭,章端巴咧唇大笑一聲,驀然將大紅僧袍的下襟抄起,掖在
腰問。

    凝眸盯了鍾荃一眼,叫道:「我章端巴是薩迪派智軍大師的傳人,現在要和你,
白眉大和尚的弟子比個高下,你小心點……」

    話音未落,已自豎掌當胸,合十作禮,跟著要發招了。

    鍾荃連忙腳尖微微用力, 身形便如行雲流水般退後大半丈, 一面搖手叫道:
「住手,你是什麼意思,我……」

    章端巴也是腳下略略一動,身形已衝到鍾荃面前,並不置答,呼地一掌推出。

    鍾荃知自己此時已站在懸崖邊緣,下面便是萬切深的絕壑,當下回掌護胸,以
防敵人陰毒掌力,免致不知不覺受了內傷。

    腳下紋絲不動,上半身忽地一縮,竟退開了兩尺地方,敵人的毿毿巨掌,正好
只打到胸前半尺之處。

    章端巴猛然怪笑一聲,那手掌五指箕張,化推為抓,手臂忽地暴長急伸,鍾荃
本以為敵人手已伸盡,夠不著部位,哪知這番僧竟練就密宗奇功大手印,兩臂能夠
互為消長,平白增加長度。

    這一掌,鍾荃退無可退,奮然大叱一聲,護胸的雙掌同時推出,啪地一響,章
端巴悶哼半聲,身形不穩,踉蹌後退了大半丈。

    鍾荃力道使猛了,被對方反震一下,身形也向後退。他本站在懸崖邊緣,這一
退腳下已無實地可踏,眼看掉向萬切絕壑之中。

    在這險象環生中,鍾荃還像十分閒暇地清嘯一聲,那聲音活像寒潭龍吟,招雲
湧浪,雙腳驀然一蹬,身形便向懸崖外飛去。

    章端巴剛好拿樁站穩,見他飛出崖外,禁不住暖地驚叫一聲。

    鍾荃又是一聲清嘯,嘯聲中身軀一側,雙腿舒徐地伸直,但見他腳後稀薄的雲
氣,隨著他的腳伸長時,翻翻滾滾破碎消滅。

    章端巴是後藏第一高手智軍大師的傳人,這時已看出端倪,還待定睛細察時,
卻見鍾荃有如電光一閃,忽然斜飛回來,輕飄飄落在先前立足的懸崖邊緣,分毫也
沒有差錯。

    他禁不住脫口讚道:「崑崙絕技震動天下,果然名不虛傳。」

    鍾荃邁步走前數尺,怒聲斥道:「你這廝好生歹毒,竟想這樣害我性命,須知
崑崙山不是你撤野的地方,你若說不出個理由,別想離開這玉龍峰。」

    章端巴嘴唇動一下,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單掌當胸,雙目凝視著鍾荃,竟
是全神戒備的神氣。

    鍾荃不再搭話,跨步欺身,豎掌便砍,掌風銳利之極。章端巴試過他的掌力,
不必再試,腳下微動,身形已倏然後退半丈。

    鍾荃嘿一聲,改砍為推,身隨掌走,迅疾如旋風一卷,已是進撲而至。

    章端巴早有成算,俟得掌風壓體,疾然用單足尖點地,龐大的身軀如陀螺般急
轉,鍾荃的掌尖只差了黍米之微,沒曾打著,而章端巴在急轉之時,雙掌先後發出,
神速詭異無比。

    鍾荃心中微微驚惕,回時一撞,把敵人連發的兩掌都破解了。

    兩人的身形由合而分,面對面峙視了好一會兒,驀地同時發動攻勢,由分而合,
但見章端巴龐大的身形,襯住那身大紅僧袍,矯健神速地迴環搶攻,宛如一團大火
焰,火舌亂吐。

    鍾荃面上含怒,也是力攻敵人,可是動作優雅,不顯一絲火氣,身形在熊熊火
舌亂舞中滿地流走,雖然神速已極,卻使人感到一種舒徐的風度。

    兩個人都是正宗傳人,身手之上乘俱是武林罕見,這時各自施展本門絕技,做
那捨死忘生的拚鬥,打到急處,連面目也看不清楚,只能從衣服顏色分辨出來,章
端巴年紀比鍾荃大上一倍有餘,浸淫功深,火候大是不同,可是鍾荃仍然應付裕如,
招式變化之精妙,大出敵人意表,往往使對方有措手不及的危險。

    章端巴氣勢雄壯,不住地吐氣開聲,叱吒得四山迴響,鍾荃則間或發出龍吟般
的清嘯,震越山林,峰鳴谷應,更加添了這場廝殺的聲勢。

    他們都不曾注意到,在他們交手不久之後,一個人影已出現在危崖上。

    崖上烏道旁邊,有好幾株古松虯生著,那人忽然凌空飛起,落在古松頂,就這
樣站在松針葉上,隨著山風起伏不休,卻非常平穩,寬大的僧袍被山風吹得飄飄飛
舞,可是垂到須下的雪白眉毛,卻紋絲不動,彷彿那些眉毛是白鐵鑄成,絕不會移
動。

    這人正是鍾荃的師伯,崑崙派潛蹤閉關多年的第一高手白眉和尚。他居高臨下,
俯眺這兩人廝殺,面上漸漸露出笑容。

    此刻鐘荃並沒有佔到上風,仍是個平手局面。一直打了兩個時辰,這裡陽光本
來便照射不到,現在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分,多了一層朦朦暮色,更加添了那種陰森
灰黯的景象。章端巴叱喝之聲變得更響亮急遽,顯然為了戰得太久,未能取勝而焦
躁起來。

    白眉和尚輕輕數動手中那串念珠,知道這場拚鬥快要結束,因為他深知鍾荃為
人淳厚沉穩,忍耐的功夫極好,並且近年從自己處學得崑崙最具威力的元上心法雲
龍大八式,具有先後天正反相生的無窮妙用,不論是拳掌劍,都可以運用,神奧無
比。

    這崑崙心法他本人還是近二十年來才完全參悟,其奧妙可想而知,而鍾荃所欠
缺的不過是火候而已。

    但從現在這一場廝鬥中看來,敵人雖然功力火候俱比鍾荃高出一籌,可是一來
由於鍾荃使出雲龍大八式變化奧妙,使敵人無法尋得破綻,二來他又是天生神力過
人,補了功力未純之弊。

    這時那番僧既然浮躁,自貽敗象,正是鍾荃的好機會。白眉老和尚暗中思忖一
下,他知道這番僧的來歷,甚至猜出來意,故此思忖著下手之法。

    兩個人影如兔起鶻落,龍飛鳳舞,使人眼花繚亂。

    忽聽鍾荃一聲清嘯,身形盤空而起,微一轉折,復又閃電般下落,四肢並張,
向章端巴當頭罩下。

    這一式正是雲龍大八式中,最厲害的三天式之一,名喚「飛龍回天」,此刻正
因番僧一時躁急,吃他反掌勾得腳步略浮,就在這頃刻之間,鍾荃己離地懸空撲下,
這一式變化無窮,只要找到敵隙,使用出來,敵人非死必傷,端的厲害無比。和起
初時飛出崖外而又折回的「潛龍升天」,同是三天式之一.

    章端巴敗像已呈,瞥見敵人當頭罩撲,發覺無論自己用什麼招數,都無法破解
敵人這一下煞手,心中大驚,手足元措。

    白眉和尚在松頂上看得清楚,誦一聲佛號,手揚處,那串念珠閃電飛出去。就
當鍾荃鐵掌在番僧頭上,欲落未落之際,那串念珠電急飛來,恰好套在手腕處,向
下一扯。

    章端巴豈是弱者,趁這絲毫空隙,其疾如風地滾身側躥,裂帛一聲響處.雖然
幸而逃過頂門一掌之厄,卻躲不了鍾荃羅網四布般的雙腿,被他足尖挑處,把左肋
下的紅袍勾裂了一大幅。

    鍾荃一見腕上那串念珠,知道師伯駕到,真氣沉處,身軀穩落地上,不再追趕。
抬眼見白眉和尚直立在古松頂上,身形兀自隨風起伏,連忙跪下行禮。

    番僧章端巴也甚奇怪,瞧見白眉和尚站在松頂,便不再尋鍾荃拚鬥,合十躬身,
恭謹地行了一禮。

    然後仰頭大聲道:「小僧奉家師智軍大師之命,特來玉龍峰參謁老和尚,面呈
手書,無禮之處,請老和尚慈悲包涵。」

    要知印度超巖一系,將量論傳人藏土之後,至西藏發揚光大,便是小沙彌也通
曉對札之學,訓練得思想言語,都極有條理和利落,故此章端巴雖然看來粗豪,但
出言成章,便是此故。

    白眉和尚又誦一聲佛號,在松頂上合十還禮,答道:「老衲與令師昔年一別,
快要二十年了,承他不忘故人,老衲甚喜。荃兒,你領這位師兄到撣院來,卻不得
無禮。」

    鍾荃恭敬地垂手應了,轉面向章端巴抱拳道:「適才小弟無禮冒犯,請師兄見
諒。」

    章端巴哈哈一笑道:「是我元禮在先,卻不料崑崙高徒,身手真個不凡,令我
好生慚愧。」

    鍾荃謙讓句,便帶領著他,一直向峰頂走去,這時古松頂上的白眉和尚,已經
失去蹤跡。

    兩個人展開腳步,倏忽間已越過危崖鳥道,到達峰頂。

    只見峰側一塊極巨大的岩石旁邊,建著一座禪院,前後兩進,佔地不多,禪院
正門刻著四個大字,乃是「龍隱禪院」。

    兩人經過前堂,有兩個和尚正在做晚課,經聲梵唄,悠揚動聽。

    章端巴在佛前行禮,隨著鍾荃走向後進。

    白眉和尚盤端坐在禪榻上,壁上已點起兩盞油燈,照得這後堂甚是明亮。

    章端巴上前再行過禮,然後從袍中掏出一束捲著的羊皮紙,雙手遞呈給白眉和
尚。

    白眉和尚命他落座,已有和尚捧茶過來,章端巴端茶喝著,鍾荃在撣榻邊垂手
侍立,歇了片刻,白眉和尚已把智軍大師的信看完,沉吟了一會兒,便道:「老衲
深感令師盛意,既是兩全其美之事,老衲自當盡力。如今天色

    這裡離撣院只隔兩座山峰,他們都是上乘身手,這點兒路程,雖然險陡處處,
也礙不了施展,不久工夫,便來到崑崙山正院。

    章端巴但覺眼界心境,同時曠爽,可並非因為面前宏大的寺院使他如此,而是
周圍那種氣氛和景象,儼如從地獄走回人間,心中有著說不出的舒暢。

    鍾荃先去稟告正院首席普荷上人,又領章端巴謁見過,然後去用齋膳,之後,
回到客房中安歇。

    在房間裡,章端巴舒服地躺在床上,那木床被他龐大的身軀壓得吱吱直響。

    他道:「我癡長幾歲,姑且悟妄稱呼你做師弟……」

    鍾荃連忙答道:「正該如此,師兄別跟小弟客氣。」

    章端巴見他說話的神情甚為誠懇,更加生出好感,呵呵笑道:「師弟真好,我
說,你可知道我師父為何命我來此?」

    鍾荃搖搖頭,章端巴又道:「我想你大概不會知道,因為說起來,是二十年前
的事了。當日已是殘冬時分,你師伯白眉和尚忽然駕臨我們薩迦寺,那時寺中主持
雖不是我師父智軍大師,但我們薩迦派中已公認他是第一高手。原來白眉和尚的來
意是要借我們薩迎寺的鎮寺寶劍去用,那時主持的錫心大師不答允,命我師父作護
劍之戰,即是說如我師父輸了,才能借出寶劍。」

    鍾荃聽出味道,精神百倍地傾耳聽著,這時忍不住插口問道:「請問師兄,那
是一柄什麼寶劍呢?」

    「這柄寶劍歷史可說不出多久,光是在我們的薩迦寺,已近千年歷史,這劍名
叫五易劍,據說以中土道家的術語,便是玄武劍。

    「據本寺金貝葉上記載,如果移動此劍,必有刀兵之禍,是故歷代長老都不敢
移動它一下。那年老主持錫心大師拿來研究劍鞘和劍身上字跡,不久便來了令師伯
白眉和尚。

    「我師父素知令師泊是崑崙第一高手,而崑崙又是四大劍派之首,情知不是好
惹,但又奉令不得不動手。

    「當時圍觀比鬥的僧侶徒眾,不下千人,將多還是聞風從別處趕來的。

    我那時年紀還輕,不過二十多歲,一心以為師父必會打贏,暗中一問師父,哪
知他只是擔心地搖搖頭,沒有答話,於是我便留了神。

    「比鬥的時間是在第二天早上,地點在寺側一個大沙坪上,那裡早就擠滿了人。
為了雙方都是佛門弟子,便決定徒手相搏,不用兵器。我師父開始時極為小心,盡
量施展我們本派精妙武功,夾雜極厲害的大手印法,端的奧妙毒辣之極,圍觀的人,
異口同聲承認第一次見到薩迎派真正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

    「令師怕卻顯得十分豫逸悠閒,一忽兒像神龍盤空,迅疾矯捷,一忽兒像蝶戲
花叢,往來飄忽。兩個人老是隔了兩三尺發掌,掌上發出風聲,外面的人都能夠聽
到。

    「這樣足足打了一個上午,未分勝敗。我師父越發謹慎,因為這件事關係本派
聲譽,而且還在千多雙眼睛睽睽注視之下,若有閃失,真個無地自容了。令師伯似
乎也覺得局勢太嚴重,無論勝敗,都難以和氣收場,面上不時露出為難之色。一直
又打到天黑,我師父忽然跳出圈子,白眉和尚立刻引吭大叫,說他們劇戰了整天,
仍然難分勝敗,故此罷手不再比鬥。

    「白眉和尚匆匆離開了,我師父當時呆立不動,不知想些什麼,到他忽然醒覺,
命我一齊找尋白眉和尚時,已不見了影子。

    「事後師父告訴我,其實他已連輸了三招,正想認輸,卻虧得老和尚先招呼說
在頭裡,保全了一世英名,也保存了薩迪派的威望。自從那件事發生後,我師父更
加埋頭苦研武功,一晃二十年,錫心大師圓寂歸西,我師父接掌主持大位,便命我
到這裡投書,請白眉和尚去取劍,但必須另找一柄寶劍代替鎮寺之用。

    「而我在這二十年中,學到師父精研苦思的無常掌法乃是專為了自眉和尚那種
身法創思出來,便暗中想找白眉老和尚的弟子較量一番,哪知道還是敵不過你奧妙
無比的雲龍大八式,你們崑崙這一套馳名天下的功夫,敢說是天下沒有敵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2:54:42

鍾荃連忙謙遜,一方面也極為喜歡章端巴的爽直但白,推想到那智軍大師必定
也是公正不私的長者,心中十分欽佩,形於言表。

    章端巴已認定他十分老實,知是真心欽佩之言,心懷也甚舒暢。

    其實章端巴卻不知道當年白眉和尚還未曾參透雲龍大八式的奧妙,但功力火侯
已達超凡人聖的地步,故此那時的身法和手法,還有許多破綻,僅憑功力見勝一籌。

    及至後來參透了雲龍大八式,傳授給鍾荃,真是奧妙無匹,章端巴的無常掌法,
仍然無法克制,結果仍然敗陣。

    鍾荃追問章端已知否白眉和尚借劍的用途,章端巴也不知道。兩人融洽地談說
著,不覺已到二更時分,鍾荃連忙辭別回房安歇。

    一宿無話,翌晨鐘荃照例先去謁見師父,進了方丈靜室,只見當中坐著白眉和
尚,左首是師父普荷上人,右邊還有個面白鼻挺,劍眉虎目的中年和尚,認得是師
叔大惠撣師,也是本門一流高手,連忙依次行禮。

    普荷上人望了白眉和尚一眼,才慈祥地道:「荃兒,如今本派發生一件重要的
事,必須你獨力去擔負,不知你是否有這種信心和毅力去擔承?」

    鍾荃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師父有命,徒弟一定盡心盡力去做,絕不會畏艱
怕難,請師父示下。」

    普荷上人微微頷首,又看了白眉和尚一眼。

    白眉和尚道:「三弟,你去外室陪智軍大師的高足,這兒的事有我和二弟便夠
了。」

    大惠禪師應了一聲,離座走出靜室。

    普荷上人這才道:「荃兒你仔細聽著,為師今天便要遣你下山,為本派爭點面
子。你先到喀什葛爾,想法子買到存在波斯人那裡的高王劍,之後轉赴後藏薩跡寺
謁見智軍大師,換取那柄玄武劍。

    「若是智軍大師己解通劍上訣文,而又肯傳授於你,則你可留居薩逸寺,練習
劍術,由你自己融匯本門心法,創新取長。

    「直到明年夏天,便須立刻動身入關,以便在中秋之夕,抵達江西南昌府東賜
的百花洲,赴那天下四大劍派鬥劍之會。若果智軍大師沒有命你留下.你便即速返
回崑崙,以便由師伯傳授。」

    鍾荃不禁聽得呆了,正想詢問一些話,卻聽師父繼續道:「為師此時一發將四
大劍派鬥劍之會的事情告訴你,以免你狐疑不安,分了練劍的心。」

    當下普荷上人續道:「這鬥劍之會原因始於清朝雍正皇帝死後那一年,那時武
林中許多心存明室的俠士,各自邀了各派名手,人京圖事,到艱苦成事之後,忽然
內哄起來,這是因為四大劍派,即是崑崙、峨嵋,武當,華山籌門下弟子,各自矜
持本門劍術,便相約鬥劍,決定盟主誰屬。

    「這件事一直醞釀了許多年,才由那些門下弟子私下舉行,四派的長老並不大
知道。劍會過後,死傷廠十幾人,各派都有,全部結下仇怨,各自回山稟報情形經
過。這時武當的名手玄機子得知此事,他脾氣最是乖僻,具名邀約各派長老,到百
花洲正式劍會,要打出四大劍派的盟主來,那時距今二十年前,你師叔大惠那時仍
是俗家子弟,躍然參加。

    「這次劍會中四大劍派的人不多不少,只到了四個,那便是峨嵋名宿摩雲劍客
陸平,華山木女桑清,我們崑崙的鐵手書生何涪,即是你師叔大惠撣師,以及武當
的玄機子四人。

    「比劍的人雖少,但聞風而來的武林人物,卻不下數百人,直把百花洲都擠滿
了。那晚正是中秋佳節,天上的明月和東湖周圍的花燈,都被那衝霄劍氣俺得失色
……」

    這一次鬥劍,關係到二十年後的無盡恩怨,因此作者必須補敘一章。

    原來在那天晚上,正是中秋佳節,南昌府城內,平空加添許多熱鬧,大大小小
的旅館客棧,都住滿了人,僧道俗都有了,形形色色各自不同,但全系雄赳赳氣昂
昂之輩,一望而知是武林中人。

    鐵手書生何涪文制繪地踏著月色,走向東湖,但見家家戶戶都懸著綵燈,高燒
香燭,還有滿桌供著瓜果糕餅拜月果品。

    他悠閒地走著,卻發覺有不少人和他同路,心知那些人也是參觀劍會的,不覺
暗中微笑一下,十分自信地漫步而去。

    來到東湖邊,明亮的圓月光輝籠罩下,湖水宛如織結住極大一片銀色光粼,使
人有時錯覺到以為可以從上面走過。

    何涪放眼四望,只見沿岸都有人影,他當年奔走江湖,認識的人大多,為了免
得客套寒暄,便沿著湖畔走去,打算找個僻靜的地方渡湖。

    大約走了半里遠,忽見一艘小船正好解纜劃出去,船上除了一個划船的,當中
只坐著一個人。

    此刻他已知道今晚人大多,找船渡湖到百花洲去,可不是件易事,連忙叫喚道:
「喂,那小船等一等……」一面加緊腳步,走到湖邊。

    只見那小船緩緩劃出去,沒有半聲回答,鐵手書生何涪鼻孔中哼一聲,身形劃
空而起。

    操槳的舟子回頭瞥見,吃驚地啊了一聲,聲音未歇,何涪已穩穩落在船尾舟子
身旁,那小船隻微微下沉了少許,若是大意時,這少許的晃動也不能覺察。

    船中坐著的人,雖聽到舟子驚呼之聲,但動也不動。在滿湖銀光掩映中,何涪
瞧著那人背影,敢情那人是個女性,長長的頭髮,一直軟軟披垂到肩上。

    他這時才知道舟子不理望他的緣故,人家一個堂客趁著月色遊湖,當然不肯附
載其他男客。

    那舟子這時看清楚來人是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那神情也不像要向他怪責尋事,
便放了心。

    搭訕道:「相公也是到百花洲去瞧熱鬧的麼?今晚人多得緊,這位姑娘也是趁
熱鬧去呢!」

    船中的人驀然扭轉身軀,小船劇烈地搖晃一下,何涪本來站在船舷邊。

    這時猝不及防,連忙反手勾一下舟子的肩頭,差點沒掉向湖中,那舟子吃他借
力一勾,站不穩腳,撲向船邊。

    那女人吃吃一笑,聲音就像銀鈴般清脆好聽,何涪這時把她看個清楚,不覺怔
了一下,發作不得。

    她沒有看他,忽然收斂了笑容,嚴厲地斥道:「我早吩咐過你不要多嘴,什麼
後都別說,哼,莫非你以為姑娘說得出做不到麼?」

    那舟子哆嗦一下,沒有做聲。

    何涪記得連這一次。一共遇見這美麗而奇怪的少女三次,第一次是在前兩天的
九宮山下大道上遇見,那時她騎著一匹白馬,弛疆緩轡地跟在他的後面,走了大半
天。他本是徒步而行,因此免不了三番四次回頭去瞧這個耐心的騎士,湊巧的是每
次扭頭回顧之時,她也正好用那雙銳利的俏眼盯著他。

    鐵手書生何涪雖然慣走江湖,見識極廣,卻也不敢和她對瞧,很快便回過頭來。
一直等到那匹白馬不耐煩地長嘶,這才聽得馬蹄驟急之聲,嘩啦啦地捲過他身旁,
他凝目看時,似乎看見她在煙塵中回頭向他笑著,飄送來幾聲銀鈴也似的笑聲。

    他起先本被她跟得很不自在,覺得十分古怪,可是現在她飛馳而逝之後,驀然
像是少了件什麼東西似的,一樣覺得很不自在。

    這種古怪的感覺一直到晚上投宿之時,才像碗晚的春光,在無法挽留的惋惜中
悄悄地遠逝。

    到了昨天中午時分,他順腳走向一家飯館,踏進門時,正好看見她裊裊地走出
來。四目相投,她輕輕地笑一下,聲音雖然很低,但仍然像銀鈴那般槽冷悅耳,他
自己也不知怎地,立刻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

    她一徑擦過他走出門外,何涪驀地轉身,發愣地注視著她窈窕的背影。

    只見她一直走到繫馬木欄處,那兒有幾個漢子蹲坐在周圍。

    她走到那匹白馬旁邊,伸手溫柔地撫摸那匹馬的頸鬃,一個漢子大聲道:「喝,
好雄壯的馬……」

    又有人接嘴嚷道:「這雌兒可比馬兒漂亮得多啦,我要是能夠和她……」

    她倏然回頭向那些人瞥了一眼,幾個漢子同時地張大嘴巴哈哈笑起來。

    只聽一下尖銳劃鳳的鞭聲過處,兩個坐得最近的漢子慘叫一聲,掩面不迭,敢
情面上已被絲鞭刻上一條血痕。

    其餘的人不但連絲鞭從何而來都不知道,甚至還來不及驚訝,那尖銳劃風之聲
又響,另外兩個漢子如響斯應,痛嗥一聲掩面翻倒在地上。

    鐵手書生何涪看得一清二楚,暗中驚訝那少女身手之妙,大出人意料之外。

    原來那少女被那些漢子調笑,發怒地掃一眼,在這瞬息之間,不知怎地猛一長
身,摘下馬鞍邊掛著的細絲長鞭,抖腕抽掃出去,那鞭本掛在馬鞍那邊,故此那少
女必須凌身附鞍才夠得著,可是她的動作快得出奇,摘鞭抽掃和身形落地,幾乎在
同一時間內完成,怪不得那些被打的漢子連怎樣挨打也不知道。

    第二批人慘叫之後,其餘兩三個漢子嚇得抱頭滾倒在地上,那少女用快得出奇
的動作收取絲鞭,解韁上馬。

    飯館中的人聽到叫聲,剛剛離座想擁出門去瞧瞧什麼事情,那少女已自一騎如
飛,飄然遠逝。

    鐵手書生何涪此刻忽然又湧上那種偶然如有所失的感覺,悵悵地望著路上飛揚
未定的沙塵。忽然門外亂將起來,原來那四個被絲鞭抽著的傢伙,敢情都因後腦府
風穴受傷活不了,何涪擠過去看看,靜靜地走開了。

    這兩次相逢的記憶,是那麼深刻和生動地印在腦中,活像紅鐵烙下的印,當他
忽然發現了艇中人竟是她之時,禁不住又發愣地注視著她。

    她沒有看他,回身坐好,一直到靠岸時,何涪也不曾做聲。

    兩個人一先一後地走上百花洲的岸地,鐵手書生何涪仰面看看斜掛天邊的圓月,
忖道:「現在還未到時候,我且找個僻靜的地方,練一會兒功再說

    一眼瞥見左面岸邊,有幾個小丘陵,上下都植著疏落的樹木,在月色銀輝之下,
顯得半暗半明,便向那邊走去。

    前面那少女本來直向洲中那片廣場走去,那兒火光燭天,人聲喧嘈之極。她躊
躇了一下,掉轉身軀,也向左面丘陵處走去。

    這一折轉,恰好和他走個並肩,她在月色下打量了他一眼,好像認出了他似地
啊一聲,何涪立刻扭轉面看她一眼。

    她道:「原來同船渡湖的人是你,那麼我就放過你這一次。」

    何涪受寵若驚,微笑一下,她又道:「那船夫的兒子得罪了我,被我點住穴道,
後來船夫苦苦跪求我饒那廝一命,我一想也好,要他聽我的命令,送我來百花洲,
等回去時再解開那廝穴道。本來他剛才已犯了我的禁令,但既然是你,回頭仍饒那
廝一命便了。」

    她歇了一下,又道:「你很喜歡武功麼?怎的跑這遠的路來看熱鬧?」

    「你怎知我是看熱鬧的,不許是參加鬥劍的麼?」

    她眼睛沒有望他,答道:「當然我知道,那天我跟在你後面,看到你步岡之間
的功夫,以及方纔你縱上船來時船身震盪的感覺,你還未有資格參與爭奪天下劍術
盟主的寶位。」

    鐵手書生何涪暗中微笑一下,忖道:「我是真人不露相,你哪會知道我的底蘊,
可是你眼力也自不凡。」

    口中卻說道:「那麼姑娘是參與這次鬥劍來的吧?」

    那少女抬手摸摸背上的劍把垂穗,笑而不答,隔了一會兒才道:「我參加與否,
你等會兒便可以知道。」

    何涪想道:「據我所知,武當、峨嵋、華山三派中,除了華山的桑清是女住之
外,再無其他女性的出類拔葷的高手。桑清自十年前在她本門較技奪得華山第一高
手之位,如今也有三十五六歲,眼前這姑娘年紀不超過二十,說什麼也不會是華山
桑清。而且聽說桑清乃異胎化成,面有青氣,故有木女的外號,她的面可一點不青,
這樣她絕不會是桑清了,但她又是什麼人呢?

    如果不是桑清,怕不會膽大到參加比劍吧?」

    這時已走過第一座丘陵,只聽她嘻笑一聲,拉了他一把,走上當中那個較高的
丘頂,那兒有幾株高高的柏樹,錯落圍植,下面一塊方丈大的伏牛石,上面看來十
分平滑。

    她道:「在這裡坐慈一會兒是最好不過的了,又幽靜又舒服,你說可是?」

    他同意地嗯一聲,隨著她坐向石上,銀色的月光從葉間灑照下來,把周圍氣氛
感染得就像朦隴的夢境般。

    她一坐下之後,四面一看,眼光便凝注在湖心,湖上粼粼的微波映起一片銀光,
宛如被張銀色的大網溫柔地籠罩住,使人泛起遠離塵世的清淨感覺。

    她一直兀坐不動,微風溫柔地吹拂起她的秀髮。她彷彿墜人遙遠飄渺的夢境中,
又彷彿是為了現在的遇合和情景,勾起了她心底的惆悵遇思。

    忽然她的眼眶中閃動著淚光。

    何涪靜默地瞧著她,在月光之下,她的雪白肌膚,更加添了那種神秘膝隴的味
道。

    他輕輕地歎息一聲,自個兒茫然地搖搖頭,彷彿想用這低微的歎息聲音,和輕
忽的動作,驅走他心頭那種說不出的空虛滋味,那是被她的神情和淚光所引起的。

    她緩緩轉面看他,悄悄問道:「你也會感到寂寞麼?」

    這句問話,絲毫沒有引起何涪突兀的感覺,因為他們在這瞬息之間,似乎已建
立了某種默契,一種心靈上的瞭解。

    何涪輕輕點頭:「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她徐徐舉袖拭去頰上的淚痕,然後又用優美的姿態,掠攏飄散的雲發。

    「我真的沒有一個朋友……」她用銀鈴般的聲音說:「啊,不,許多許多年前,
有個人很關心我,雖然那時候,他的年紀比我還小了一點,但他的名頭卻大著哪!」

    她微笑一下,又道:「可是,提起他幹什麼呢?我從來沒有想起過他,縱然在
最寂寞的時候……」

    河涪瞧瞧她,但眼光很快又移開了。

    她忽然站起來,伸手按在他的肩頭上,溫柔地道:「你不會像我這樣的,因為
你年輕,英俊,而且是男子漢……」

    她的態度就像是個年長的姐姐,可是何涪面上有點兒發熱,他真想低頭吻在她
那只白玉琢成般的纖手上。

    忽然一陣響亮的人聲,隨風飄送過來,她側耳聽一下,便道:「大約是哪一派
劍客進場的歡呼聲,我得去啦!」

    鐵手書生何涪忽然隱隱感到可能在鬥劍舉行後,發生許多料不到的意外.

    他急急道:「等一等,你……我幾時可以再見到你?」

    她收回玉手,凝目看了他片刻:「明天正午時分,在江干騰王閣見面。」

    兩人眼光相接,反而是何涪害羞避開。

    她伸出手迅速而又溫柔地拍拍他的肩膊,驀然斜縱下丘,一掠數丈,轉眼便失
去影跡,可是那銀鈴般的笑聲,仍然索回在他耳邊。

    他失魂落魄地呆立了一會兒,忽然雙足一頓,身形宛如巨鳥盤空,劃空飛起,
向廣場那邊飛掠而去,只見前面十餘丈有一條黑影神速地閃晃一下,瞬即沒入廣場
中。

    協乙中一動,顯然那黑影不會是她,但誰有這麼高明的身法?眨眼間已經到了
廣場邊,場中高豎的火炬,照得周圍十分明亮,他不再施展身法,緩步走過去,眼
看場中糜集無數江湖豪客,東一堆西一堆地交談討論著,嗡嗡之聲盈耳。

    這百花洲很大,位處於東湖中,洲中央有一片細土廣場,面積甚大,乃是南昌
府李傢俬產。這李家一直是本府第一等富戶,人丁極旺,全省無不知曉南昌李家的
名頭。那天下四大劍派中的武當玄機子,便是李家的人,只因自幼性憎乖僻,酷好
武功,終於投入武當,做起道士來。他也的確是練武的坯子,把武當鎮山的九宮劍
法,練得出神人化,這時他不過三十多歲,但除了掌門黃鶴真人是公認的第一高手
外,便得輪到他了。

    這次由他代表武當,其中便有緣故。原來當他知道了四派門徒鬥劍後,便往偈
黃鶴真人,說出他要出面邀約舉行鬥劍之會,隨即和黃鶴真人在室之中密談了兩個
時辰,黃鶴真人剛出靜室,就召集弟子公佈同意他的建議。

    因為黃鶴真人那時面色有異,甚至有點不悅之意,眾人看在眼內,加以平日和
玄機子一向有心病,於是,今晚比劍,竟沒有人來替玄機子助威。不過玄機子俗家
的人可來了不少。

    在東首有一排長棚,都是李家的人和親戚朋友。甫首另有一個四方形的大彩們,
乃是給四大劍派的人坐用。

    至於江湖上的朋友,全部不另款詩,一律站著參觀,這也可見這次比劍的主持
人玄機子的狂做和看不起江湖朋友的脾性。

    這時南首的綵棚上,當中的靠背交椅坐著一個道人,面目尖削,雙目炯炯有光,
便是武當的玄機子。

    左首一把交椅上,坐著一個年約五旬的漢子,何涪可認得他乃是峨嵋名手摩雲
劍客陸平,心中忖道:「這陸平年紀確不算大,卻是峨嵋老一輩的劍客,出了名的
氣量偏狹,不能容物,只奇怪並不見其他峨嵋派人,難道他跟本門人鬧彆扭?我是
因為兩位師兄不履塵世,由得我來湊熱鬧,他莫非也和我一樣廣

    其實陸平為了輩分比當今掌門人一葉真人高了一輩,故此雖然一葉禁止本派參
加劍會,他卻不理會掌門之命,逕自參加,峨嵋其他的人,因有掌門之命,自然都
不肯赴會。

    這南首綵棚中,只有這兩人孤伶伶地坐著。

    鐵手書生何涪躲在人叢暗影中,正在躊躇要不要現身上棚,只見玄機子向摩雲
劍客陸平說了幾句話,陸平點頭站起來,走到棚邊,向棚下舉手,台下眾人立刻一
片靜寂。陸平清一清喉嚨,慢條斯理地高聲道:「這一次鬥劍之會,本來只是武當、
華山、崑崙、峨嵋四派之事,但既蒙各位朋友拾愛湊興,倍加得寵,主人玄機子道
兄,因為不擅言辭,特托陸某向武林各朋友致謝。」

    他頓了一下,等棚下眾人的聲音平靜後,再繼續道:「如今鬥劍時候已屆,未
見崑崙,華山兩派高人駕到,若是聲響後,仍不曾趕至,則作棄權,由我與玄機子
道兄爭盟主,這是當日玄機子道兄傳柬邀約時註明的。比的地方就在這座棚上,大
概這五丈方圓之地,已夠施展,若認為不夠的話,也可改在棚下之平地上,言盡於
此,陸某告退了。」棚下立刻升起一片嘈雜聲,都是討論崑崙、華山兩派無人赴會
之事。

    只見一家丁裝束的人,挽著一面金鑼,走到棚角處站定,準備敲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2:56:04

第二回 龍光朱雀石破天驚
  
    且說那家丁左手高舉金鑼,右手持著鑼錘,正待敲下,忽聽一連串銀鈴也似笑
聲,從眾人輕雷般的語聲中升起來。人影閃處,棚上已多出一人,立時全場聲息俱
寂,凝目去看這俏麗娉婷的少女,驚訝之聲,又由棚下響升。

    何涪認得她便是那古怪的少女,恍然大悟,雙足頓處,身形驀地破空飛起,宛
如一頭巨烏,從眾人頭上掠過,輕飄飄地落在台上。

    那少女正在回答玄機子的話,何涪剛好聽到說「我是華山桑清」幾個字,她回
眸瞥見他,微笑一下,道:「你也來麼?那鑼尚未響呢!"何涪笑一下,算是回答,
跟著向玄機子和陸平拱拱手,自報姓名。桑清聽禁不住怔了一下,只因鐵手書生何
涪這名字,在江湖上享譽了近二十年,算起來他也是四十上下的人,可是桑清一徑
誤會他是個二十許少年。

    這時四大劍派已各有一人到場。

    棚上金鑼三響,四人拈閘決定鬥劍的次序,將摸到的紙團張開看時,鐵手書生
何涪的是比第一場,連忙舉眼看看誰是第一場的對手,只見摩雲劍客陸平揚一下紙
條,叫道:「陸某拈到第一場,還有哪一位?」何涪如釋重負地噓口氣,應了一聲。

    忽然棚下一陣騷動之聲,棚上四人同時瞧看,只見棚下正中的人叢,這時已裂
開一道口子,當中有個人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一張圓凳,箕踞其上。

    那人雖是蹲著,但也可覺得體積奇大,頭如笆斗,上面是亂糟糟的黃發,一字
橫結的濃眉下,那對銅鈴大的眼睛,發出慘綠的光芒,嘴唇微翹,上顎露出兩枚獠
牙,那形狀就跟深山中的妖魅般可怖。

    這個長得獰惡駭人的怪物便是天下聞名的雪山豺人,不但練就一身詭異莫測的
外門奇功,行動如鳳,捷逾鬼魅,而且身上有一種異味,常人走近嗅著,立刻會暈
眩作嘔。

    傳說此怪喜飲生人熱血,更使人加添了駭怖之感,以他這種長相,天下武林人
物,誰不曉得。

    只聽雪山豺人狼嗥地叫道:「老陸,我給你捧場來啦,別洩氣丟人啊。」摩雲
劍客陸平呸地吐口唾沫,沒有回答,雪山豺人卻得意地怪聲嗥笑起來,把周圍的人
都笑得毛髮直豎。

    細論起來,這棚上劍拔彎張的四大劍派名手,加上台下這個雪山豺人,都不免
有點古怪邪氣。

    試想這次劍會,關係到一派名譽,本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但四派竟只有一人孤
劍赴會,爭奪這劍會盟主。

    天下四大劍派的前輩高人,多半都有極深的交情,如果全依了掌門的意見,這
種劍會必定不能舉行。

    武當、峨嵋、崑崙三派的赴會,各有原因,已如上述,而這華山木女桑清,也
自有因果。

    原來華山一脈,從來都是女尼。

    木女桑清的師祖心如神尼,劍法之妙,冠絕天下,僅有兩徒得其心法,一是百
靈大師,一是百妙大師,心如神尼圓寂後,便由百靈大師接位掌門,百妙大師卻離
開華山,不知所蹤,一直到了幾十年後,百妙忽然回山,還攜了一個六七歲的女孩,
長得眉目姣美,靈秀異常,可惜全身都有一層時濃時淡的青氣籠罩住。

    百妙告訴百靈大師說,此女乃是東方木精而成胎,被人棄置路旁,讓她拾起撫
養至今,百靈大師雖覺此女長得酷肖師妹,卻也不好強潔。百妙將這女孩囑托給師
姐之後,便病倒了,因為她是自知病重不起才回華山的。

    那女孩便是木女桑清,隨侍百靈大師十餘年後,大師圓寂歸西,掌門的是她大
師姐萬妙。

    這位萬妙女尼從來不喜木女桑清,說她有點妖氣,且又不落髮出家。

    木女桑清也和她鬥氣,說萬妙未曾得到百靈大師真傳,算不得華山第一人物。

    萬妙向來自負,聽了如何忍得,便和桑清比武,本來這種做法,萬妙已失掌門
人風度,無奈桑清平日沒人緣,而且因天賦奇特,練成一種外門功夫,名喚木靈掌,
這種掌力陰毒異常,出手非傷人見血不可,故此殺戒常開,她的同輩師姐都看不過
眼,故此這時人心仍然偏袒著萬妙。比劍結果,萬妙果然敗陣,原來萬妙雖然功力
深厚,但禁不住木女桑清自幼已得百妙大師真傳。

    後來又得百靈大師傳授,合當年師祖心如神尼絕技於一身,故此能以招數戰勝.
不過從此之後,桑清便離開華山主峰蓮花峰的大悲庵,獨自搬到雲台峰下姥姥潭居
住,常常出山,因而華山木女桑清之名大著,天下皆知,這次她挺身赴約,其他的
人當然不敢反對,但也沒有人來助陣。

    且說棚上兩派高手持劍相峙,彼此肚中都雪亮對手的家數,峨嵋派的陰陽劍法,
參有道家玄功,招式繁複,難以測忖。崑崙派的雲龍大八式,馳名天下,微妙精奧,
別有出人意料之處。

    這時兩人相對行了一禮,便邁步盤旋,霎時間偌大的廣場上,鴉雀無聲,幾乎
連蚊子飛過的聲音也能夠清晰地聽到。

    倏地兩道劍光交錯一閃,眾人定睛看時,只見棚上兩人仍然分開,繞圈子走著,
只是面色都十二分凝重,顯得極其戒慎。

    棚下的雪山豺人慘厲地短嗥一聲,叫道:「好劍法,好劍法。」許多人部被他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棚下的木女桑清冷冷叱道:

    「惹厭的怪物,給我安靜點。」聲音並不大,但極為清晰地鑽人眾人耳中,分
明是露了一手上乘氣功。

    雪山豺人暴然站起來,龐大的身軀就像小山般。

    眾人驚詫,以為他要找木女桑清動手。

    桑清輕蔑地掃他一眼,別轉頭看棚上的比劍,那神態極瞧不起雪山豺人。

    雪山豺人悶哼一聲,忽又蹲下,硬生生忍下這口氣。

    交錯而過的一剎那,彼此連試了幾招,他們全是一流高手,試招時和普通人大
大不同,全身招數未曾使出,已因敵人變化而改變。尋常人看了,只能見到他們肩
時腰腿稍為移動,手中的劍根本沒有刺出,哪知實在已連變了好幾招,稍有少許差
池,立刻便得血染當場,屍橫棚下。

    鐵手書生何涪發覺敵手在劍法上造詣甚佳,還想知道內力方面比自己又怎樣,
當下驀地倒踩七星步,劍訣一領,劍走輕靈,一式「龍子初現」,一縷劍光,直掠
敵人眉字。

    摩雲劍客陸平似是同一心意,輕喝一聲,挽劍一圈,正是陰陽劍法中「春蠶自
縛」之式,兩劍疾如電光火石般撞在一起,卻沒有半點金鐵交鳴之聲。

    兩人身形驟定,有如生鐵鑄成的人像,兀立不動。眾人都意會到這兩個名震江
湖的劍手,正在較量內力,不由得都緊張起來。

    鐵手書生何涪起初微微一驚,但約莫半盞茶時候過去,他依舊淵停嶽峙地穩立
不動,摩雲劍客陸平則身形微顫,腳下發出吱吱的聲音。

    這座綵棚本準備作為比武之用,故此地板乃是兩寸來厚的堅木鋪成,而且板身
闊大,極能吃重,此刻居然發出聲音,可想到陸平吃力的情形。

    那吱吱之聲,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更為尖銳刺耳,眾人越發屏息閉氣,等候
立判勝敗那一著。

    雪山豺人不甘寂寞地厲嗥一聲,又把眾人嚇了一跳,這次連武當玄機子也沉不
住氣,狠狠地向他瞪眼睛,只聽雪山豺人叫道:「峨嵋的先輸半著.但見棚上劍光
急劃而起,倏地掉頭下擊,原來是鐵手書生何涪使出的神妙招數,他既知敵手內力
造詣稍遜自己,膽氣陡壯,抖劍借力飛起,掉首下攻,這正是雲龍大八式中第五手
「飛龍回天」之式,乃是最厲害的三天式之摩雲劍客陸平一見敵人劍光看似直刺而
下,卻又劍光四射,籠罩幅員極大,知是崑崙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哪敢怠慢,猛
運一口真氣,使出峨嵋鎮山劍法救命絕招,長劍揮處,灑出千百點劍光,驀然一衝。
兩下劍光相接,鏘鏘連響,聲音未歇,只見陸平身劍合一,直如靈蛇穿林,忽地游
走出圈子。鐵手書生何涪一連追擊三劍,都沒有摸準敵人去向方位,禁不住在心中
喝一聲彩。

    饒他高手如玄機子、木清等人,一生以劍擅長,也不知摩雲劍客陸平這一招叫
什麼名堂,只知是峨嵋陰陽劍法中的絕招便了。

    可是摩雲劍客陸平這時既驚且愧,因為他自從出道以來,還未曾使用過這一式
「自解金鈴」的救命連環絕招,況且方才比較內力之時,又落了少許下風。此刻悶
哼一聲,身形旋風般一轉,刷地劈出長劍,一連七劍,按著七絕門戶,凌厲撲攻。

    鐵手書生何涪禁不住連連退卻,手中長劍分花拂柳,上下遮攔,俟到敵人第七
劍發出,驀地劍光急吐,使出崑崙心法,反攻敵人。一時之間,幻起劍光千道,兩
條人影都是迅疾如風,忽合忽分。

    他們這一次交手已是百年罕睛的鬥劍,彼此招式的神奇狠辣,真是差之毫釐,
謬以千里,每一劍都是拿捏得恰到好處。看得棚下的武林人物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膽,
目眩神搖。

    約莫一頓飯工夫,形勢已變,只見鐵手書生何涪似乎採取守勢,走的是內圈,
摩雲劍客陸平則劍光如長虹繞日,從外圈向何涪鑽攻,招式之變幻繁複,令人防不
勝防。眾人都為鐵手書生何涪危駭起來,但棚上的木女桑清卻微露喜色。

    原來何涪這時已施展出崑崙抱玉劍法,夾雜以雲龍大八式。那抱玉劍法乃他的
大師兄,崑崙派絕世奇才白眉和尚自創。

    其時雲龍大八式精奧未通,不能迴環運用,故此白眉和尚創出這一套以守為攻
的絕妙劍法,間或使用雲龍大八式的招數出手進攻,配合得神妙異常. 摩雲劍客陸
平尋暇抵隙,把繁複已極的陰陽劍法盡數施展,仍無奈敵人何,心中暗自焦躁,殺
機漸盛,不管這場劍會原旨是點到為止,漸漸全力猛攻,煞手盡出。這一來若是對
方稍有疏虞,立刻便有性命之危,便是陸平自己也臼手不住。

    鐵手書生何涪正要他如此, 同時心中也泯去顧慮,不必守著點到為止的戒條.
猛然武當玄機子喝道:「何道友手下留情……」話聲未歇,劍氣森森盤旋中,何涪
的劍光暴長,直射向陸平千百點劍光之中,鏘然一響,劍光俱歇,何涪已站定在陸
平左側丈許之外。眾人忙看峨嵋摩雲劍客陸平時,只見他身形搖搖不穩,長劍兀自
握在手中,但齊左肩直到腰間鮮血涔涔湧出,染成一條長長血痕。

    鐵手書生何涪雖然因對方先施殺手,心中無愧,況且方纔已是盡力留氛沒有取
敵性命。

    但此刻見陸平面容煞白,那種羞憤交加的表情,難以描述,心中不覺謙然,舉
劍行禮道:

    「陸兄劍法佳妙絕倫,何某佩服之極,實在不敢言勝……」只聽雪山豺人慘厲
地道:「姓陸的,太洩氣啦,丟了人還不快滾……」

    同時之間,喝彩聲升起。

    摩雲劍客陸平猛然裂帛似地怒吼一聲,長劍一揮,忽地縱起,疾向棚下撲去,
勁襲雪山豺人,雪山豺人碌桀桀笑連聲,閃人人叢之中,陸平提柱一口氣,仗劍疾
追,立刻秩序大亂,鬧聲四起。

    只見人影閃處,掠空飛起,宛如御風飛地,晃眼問落在棚上,原來是雪山豺人。

    摩雲劍客陸平本來銜尾疾趕,這時忽然掉轉頭,一連幾個起落,己離開廣場,
沒人黑暗之中。

    雪山豺人綠睛熒熒,用力掃了木女桑清一服,咧唇笑道:「我知他死要面子,
必定不敢追到棚上,嘻,嘻……」桑清看著他那奇醜可怖的樣子,加上狼嗥也似的
聲音,心中悶得差點作嘔,別轉頭不瞧他。

    玄機子冷冷道:「少頃劍會散後,貧道定要見識老怪你的手段,瞧瞧到底憑什
麼來此攪鬧。」雪山豺人滿不在乎地怪叫一聲,逕自跳下棚去、仍然蹲在老地方。

    這時,輪到武當玄機子和華山木女桑清比劍,鐵手書生何涪不安地瞥掃桑清一
眼,便躍下綵棚,走到人叢中,和一夥人寒暄,那些都是他的好友,其中一個還是
住在南昌府東門外的五里坡,在江湖上也頗有名頭,人稱火鷂子鄧昌,何涪這番南
來,沒有到他那裡歇足,現在見面,免不了受幾句埋怨.。

    廣場又被一片靜寂所籠罩,玄機子道:「請道友賜招。……

    木女桑清答道:「道兄先請。」兩人邁步盤旋,就像上一場的開始時一樣。

    玄機子道:「既然道友謙遜;貧道可要放肆了。」話聲剛歇,長劍起處,直指
桑清上盤,驀然刺到。

    棚下的何涪驚嗜一聲,忖道:「玄機子未曾在江湖出現過,一般人對他甚是陌
生,便我也不過因他脾氣古怪乖僻而得聞其名,並不知他的虛實,如今看他的身法
步眼和出手,雖是上乘名家身手,但還不打緊。只是他手中的寶劍,揮動之間,發
出暗紅光色,宛似暗藏火焰,定是柄極厲害的寶劍,以我的眼力,也看不出是柄什
麼劍,這倒不可不防……」他的念頭一掠即過,棚上的桑清已發覺玄機子腳下踏的
是九官方位,當下成竹在胸地輕笑一聲,身形一動,已繞到敵人身後。

    玄機子駭了一跳,使出武當鎮山九宮劍法,一式「孔雀剔羽」,原身未動,寶
劍已向背後挑出,又快又辣。

    招數尚未使盡,忽覺頭上風聲颯然微響,敢情木女桑清比他出劍時快了一點.
打他頭上飄飛過來,玄機子迅如疾風般回劍急戳,哪知桑清身軀還未落地,纖腰一
扭,橫移數尺,玄機子這一劍雖快,卻恰好戳空。

    桑清一連避開玄機子三招,身法輕靈美妙之極,直似早知玄機子的劍法,棚下
眾人看到這兒,禁不住暴然同聲喝彩。只見桑清手中長劍如毒蛇出洞,颶地削截敵
臂,明是「杏花春雨」之式,玄機子低身微旋,正待破這一式,木女桑清銀鈴也似
的聲音響處,不知怎地竟欺近敵身,劍尖已遞到敵人肋下。敢情木女桑清自幼得到
華山百靈大師和百妙大師傳授劍法,盡得華山當年獨步武林的心如神尼真傳,不但
將師門的六合劍法練到出神人化,而且更請曉各家劍法長短利弊。是以武當玄機子
那樣的人物,剛一出手,便給桑清佔了先機,看準他腳下所踏的方位,先行趨避,
若果玄機子不是功力深厚,招數如電,怕不在三招內已被桑清打敗。

    木女桑清這一招原來是六合劍法中「少陽再引」之式,明看只是削截敵臂,其
實腳下蓄勁,似退實進。玄機子正因她步法大出意表之外,故而墜人彀中. 鐵手書
生何涪喜叫一聲,眼看玄機子已是敗著,吃桑清劍尖遞到肋下,定然難逃一敗,那
邊的雪山豺人也同時低嗥一聲。

    驀地紅光乍現,人影倏分,玄機子好好地站在一旁,木女桑清卻捧劍微愕。這
一下快得離奇,除了鐵手書生何涪和雪山豺人看出玄機子忽地挽劍一轉,硬生生把
桑清的長劍盪開之外,其餘的人都看不出究竟。

    玄機子使了一手怪招,挽回敗局,面上卻露出陰沉之色,冷冷道:

    「道友使得好劍法,貧道佩服。」桑清沒有回答,長劍一領,施展出六合劍法,
忽采攻勢,但見劍光如長虹湧現;經天匝地;滿棚遊走,.眨眼間把玄機子包在劍
光中。這正如平空布下天羅地網,敵人再也無法逃出圈外。

    玄機子是何等人物,方纔已差點吃虧,立刻明白敵人不但劍法上有驚人奧妙之
處,而且見識之廣,竟然洞知本門鎮山劍法利弊,當下嘿一聲,揚劍迎敵。

    奇怪的是他的劍伐砍直劈,不大成章法,可是劍身紅光陡然強烈,迥非早先暗
紅之色。

    而且任由木女桑清劍光四射,縱梭上下,卻似乎尋不到空隙近身,甚至越來越
離得遠,一如玄機子有一種潛力將她迫開。

    何浴眉頭暗皺,想不到這道人會弄出這麼一套怪異劍法來。

    他站在棚下,離得稍遠,故此看起來像玄機子渾身發出朵朵火焰,把桑清烤炙
得退開遠些,無形中使那套天羅地網般的劍法稍得鬆懈,便一味暗自尋思破他之法,
連旁邊火鷂於鄧昌對他說話,都沒有聽到。木女桑清運全身功力,使出六合劍法,
打了大半個時辰,忽然覺得芳心悸跳,胸口作悶,甚是難受,她使的是內家上乘劍
法,施展開時,和練坐功時的呼吸吐納,有異曲同工之妙,故此應該越打越有精神
才是。即使因為看見敵人劍上紅光奇突賜生。怕是切金削玉的寶劍,因而不敢碰上,
使的招式不免吃力一點,但也不應有這種現象。玄機子冷峻如冰的面色稍稍鬆弛,
手中凌亂無章地拆劈一氣,看來似是未出全力。

    兩人再耗了三十招,桑清白玉似的臉上,汗珠點點。她似乎覺出不妙,猛吸一
口氣,真力凝聚,倏地一式「俊鶻摩雲」,身形團團遊走問,驀地破空飛起,劃出
一溜劍光,電射玄機子,瞬息之間,已變招為「大匠運斤」。這一招乃是華山六合
劍法中三大神劍之一,這一劍遞出去迴環牽引,招中套招,奧妙之極,可是自身也
甚危險,尤其對著名家高手,若不是萬分危急,斷不肯輕易使用。

    玄機子乃是武當高手,自然是個大行家,眼光如電,不願硬拚,疾然撤身後退。

    桑清嬌叱一聲,長劍一抖,灑出數十點寒光劍影,驚濤狂飄般跟蹤捲到,來勢
之速,無與倫比,玄機子退已無及,冷冷嘿一聲,手中寶劍忽地斜砍,引起一道紅
光。兩下劍光相觸,叮地微響,紅光竟自震開少許,卻見桑清長劍如毒蛇吐信,在
這百密一疏的縫隙間,疾刺咽喉。

    棚下的鐵手書生何涪和雪山豺人,同時忘形地喝聲好。正在千鈞一髮之際,玄
機子猛然旋身歪跌,手中紅光暴長。

    但見銀影紅光亂閃中,人影倏分,桑清已橫躍開半丈之外,屹立不動,玄機於
卻連打凡個趔趄,方才站定身形。

    玄機子怒氣未息地誚聲叫道:「道友好高明的劍法,貧道領教了,請道友趕快
換件衣裳吧……」原來他委實料不到木女桑清還有這麼一式絕招,能夠將他的劍震
開少許縫隙,乘虛而人,差點兒命喪劍下。

    迫不得已把留著準備對付何涪的絕招使將出來,才能倖免一難,但已是身形不
穩,險些跌倒地上,以他身手,尚且如此,方纔的危險可想而見。要論劍法造詣的
精徽和頭腦反應之敏銳,華山木女桑清的確稍勝一籌,無奈玄機子早年在武當後山,
無意得到一柄古劍,乃是春秋時代鑄成的寶劍,名喚朱雀。

    劍鞘和劍身俱到有古篆,原來是極為離奇的劍法,稱為離火劍訣,配合起上乘
內家真力和劍法,別有出奇的威力。

    玄機子仗著這口朱雀劍,曾和武當掌門黃鶴真人,在秘室中較量了兩個時辰,
終於黃鶴真人認敗服輸。

    想那木女桑清的火侯尚未曾及得黃鶴真人,如何能勝玄機子?

    只因玄機子不想把絕招完全抖露出來,被何涪探悉,早加防範,於是始終未出
全力。

    但到底被桑清使出華山六合劍法中,三大神劍之一的絕招,逼得玄機子全力施
為,在劍尖及喉那·一剎那之間,忽地歪開,一式「天羅逃刑」,紅光暴長.攻敵
救己。桑清果然無法下手,權躍開去,但衣襟處已被朱雀劍拂著少許,裂了兩寸長
的口子。

    木女桑清低頭一看,發覺了襟角的裂痕,立刻玉面變色,驀地把長劍一扔,鄧
劍脫手飛出,直射向合抱大小的棚往,直把那堅實的棚柱穿透,劍把緊貼柱上。

    這一下可顯出她功力之深厚,直有穿山裂石的威力。眾人禁不住同聲喝彩。卻
見她在如雷的彩聲中,憤憤地跺跺腳,忽地掠空飛起,身形那份迅疾.簡直難以形
容,眨眼間已隱沒在黑暗中。

    鐵手書生何涪一陣心亂,身軀搖擺凡下,是想追趕而又躊躇止步那種舉說不定
的樣子。

    他終於把眼光收回來,落在棚往上凸出的劍柄。

    何涪暗忖道:「她的輕功在我們四人中算得上第一,我如何能追趕上她?

    好在還有明午之約,到時再說吧,看她扔劍擊柱時的功力,似乎比我差了一點,
可是這雜毛老道劍法太古怪,我還未曾摸出端倪,真個沒有勝算……」他居然在心
中叫起玄機於做雜毛老道來。

    何涪這裡念頭尚未轉完,玄機子已抱劍叫道:「崑崙何道友,請上棚賜教……」
鐵手書生何涪應了一聲好,在四周助威彩聲中,驀然直拔起空中,約摸有兩丈高下,
方始舒徐地折腰前傾,雙腿拳縮,向後蹬直,身形如電光……

    閃,飄降棚上。快是快到極點,但那份柔穩庸灑,也是武林未曾得見。

    眾人又喝彩起來,他在空中時閃眼一覷,發覺雪山豺人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心中微動一下,但容不得他再加思索,玄機子已經發話:「這一場乃是定出四大劍
派盟主之戰, 何道友儘管施為, 不必客氣留情。」何涪陰沉地點頭,心中忖道:
「這雜毛話中有話,莫非想替摩雲劍客陸平出氣?哼,我正想向你出氣呢,這倒省
事,大家以死相拼便了……

    他生平不知經過多少次大鳳大浪,但此刻禁不住有點緊張。

    玄機子也知他最是扎手,而且記得方纔他和摩雲劍客陸平鬥劍時,那種沉著狠
毒而又閒逸舒徐的劍法,委實令人戒懼,當下不敢絲毫疏忽,抱劍行禮道:「道友
請! 」何涪也行札道:「你請!"兩人立地劃開步眼,彼此都是矍視如鷹,緊緊盯
住對方,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和凝重戒慎的神色,活像只要一出手,便非死必傷不
可,把棚下的人看得緊張之極,幾乎都是屏息閉氣地瞪著眼睛。

    這兩個一派高手,明知此戰凶險異常,都不敢輕舉妄動,持劍不住繞圈子,偶
然也站定不動,作勢相對。兩人的動作就像早有默契,動則齊動,止則齊止,就這
樣耗了半個時辰。

    這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情勢,最是令人難受,棚下觀戰的人都發出沉重喘息之聲。

    玄機子漸漸不耐,眼中忽露凶光。鐵手書生何涪索常最有耐性,加之他的心中
不住盤算破敵之計,還未曾想出辦法,更加按住心神,仔細觀察對方。

    猛可紅光暴現,向何涪分心刺到,何涪長劍疾引,用軸字訣把敵人朱雀劍引開,
接著寒光一閃,推劍襲敵,纏腕截臂,迫使敵人撒手後退。

    這一上手,彼此全用出十成功夫,何涪因為看不透敵人那套占怪的劍法以及這
柄寶劍,故此更加什二分留神。

    卻好玄機子忍耐不住, 先行撲攻,鐵手書生何涪立刻使出雲龍大八式中"靈台
擂鼓」的絕招,黏開敵劍,跟著源源攻進,迫使敵人故不開手. 這一計果然奏功,
玄機子一見敵劍乘隙深入,不得已旋風般墊步後退。

    詎料何涪直是如影隨形,跟蹤移動,那柄長劍霎時間化為十餘柄,寒風劍氣,
奔壓而至,直欲使他無喘息餘地,玄機子任是武當高手,此時被敵人佔了半分先機,
便也自吃不消,連連後退。

    鐵手書生何涪張目如炬,劍法施展開了,有如春蠶吐絲,綿綿不絕,又似江河
東下,滾滾滔滔。心中打定主意,一味乘勢迫攻,不讓玄機子有使出那套怪劍的機
會。

    玄機子這刻雖不致立時落敗,卻也屈居下風,那柄朱雀劍只發出暗紅光芒,迥
非方才火龍飛舞般威風。

    整個廣場靜寂元聲,何涪的好友們眼見他著著進迫,恨不得他能一劍收拾了玄
機子,都暗中替他用力。可是在東首長棚上的人,他們都是玄機子俗家的親友,雖
然對武功是門外漢,但看到玄機子連連後退,繞棚而走的形勢,也覺出不妙,緊張
得幾乎連呼吸也停頓。

    猛聽東棚上一個小童口音大喊道:「二伯爺,拿火龍燒他呀!"在一片寂靜中,
這聲音特別惹耳。許多人禁不住扭頭去看,只見東棚明亮的火光中,一個梳著一條
沖天小辮,年紀約摸八九歲的男童,站在棚口,著急地叫嚷。一身錦緞衣裳,閃閃
生光。

    玄機子當然聽到,知道是他五弟的兒子,平素最是膽大淘氣,自己這次回家,
最寵愛這孩子,曾經練過一趟劍給他看,使的是離火劍訣中幾手連環招數,那朱雀
劍紅光如火,炎熱炙人,故此這孩子死記在心,這刻情不自禁地提醒他。

    他啼笑皆非地微哼一聲,心中道:「你二伯爺若是能夠的話,還不趕快燒死這
廝?

    難道著著敗退的比劍是鬧著玩兒麼?小乖乖,少替二伯爺鬧笑話就功德無量了。」
鐵手書生何涪可不知他心中搗什麼鬼,卻看見他嘴皮微動,似乎是唸唸有詞,不覺
疑心大起,忖道:「這可不成;雜毛你要敢弄出邪異妖術,非活活劈死你不可!」
這一回他可是真急了,咬牙瞪眼,運劍如鳳,全都是拚命的招戮。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2:57:03

玄機子又驚又駭,在棚上團團退走。本來他已屈居下風,放不開手反攻,這時
見何涪捨命進擊,有好些招數簡直是同歸於盡的險招,把他嚇得不敢回手,即是說
連僅有的迸招機會也沒有了,形勢頓然危緊之極,忍不住哺響咒罵起來。

    鐵手書生何涪看到他那怪異神情,不曉得他其實是急駭交加,口中真個念出聲
來,這一來分明證實了他的猜付。

    這一急非同小可,怒叱一聲「我和你拼了」,語聲暴響中,修然身劍合一,凌
空急射,這一劍乃是雲龍大八式中,三天式之一,名喚「龍捲住天」,全身真力都
凝聚在劍尖上,不是以尋暇抵隙,招數變化中求勝,而是雷霆萬鈞之勢,並力一擊,
直有崩山裂岳,翻江倒海的威力,不論敵人如何封攔,也是硬生生排蕩闖人,故此
這一式固好,但內力太弱於對方時,這一敗便連性命也得輸掉。

    他估計玄機子功力較他稍弱,這一招勝算較多,卻因玄機子手中寶劍不同凡品,
況且這種生死立判之招,也不能輕易使用,故此一直都沒有使出來。這刻凌空一擊,
眼見玄機子大限難逃。

    忽地一件體積細小發光的東西斜刺裡飛來,直襲何涪軟腰,何涪久經大敵,動
作反應之快,過於電閃。簡直連念頭也沒轉,已自回劍一挑。

    玄機子疾若飄風地退開大半丈,仗劍屹立,大大地喘一口氣。

    何涪只差了這麼毫釐時間,便被敵人逃出劍下,氣得俊面變色,眼光瞥處,劍
上套住一個金鑰,份量甚輕。在這剎那之間,真氣沉回丹田,身形倏然下墜,穩立
棚上。

    他破口罵道:「在你是武當一代名手,也會使這種下流手段,何不多找幾個人
一擁而上……」玄機子陰沉冷峻地回頭一瞥,剛好看見東棚上那孩子拍手歡笑。

    他回頭道:「道友請看,便是那孩子……」聲音十分奇怪,彷彿是一種決絕而
不忍心的悲哀。

    鐵手書生何涪這時看清套在劍上正是孩子危的金矚,愣然蹤他一眼。

    玄機於哼一聲,手揚處,一點寒墾,電射向東櫥的孩子。

    方牙正是這戳子,以下手上的金飼,暗襲何涪。兩下相距不遠,這孩子正好夠
力挪到。

    著他稍爸暗器手法,倒也罷了,因為若是識打暗器,必定取雇何清立的地方,
而何涪恰好縱撲,那麼暗器便落了空。誰知陰差陽錯,那戳子問子一挪,正好趕上
何涪前縱時腰間部位。

    邵戳子一點不知他的二伯爺竟會對他猛施毒手,還在快樂地嘻笑。玄機子候菩
提出於之後,立即別轉頭,不忍看見孩子悲慘的後果。

    只聽哎地一叫,跟著便是身軀掉在們板上的聲音,玄機子振起精神,口印毆在
俟手書生何涪,大聲道:「貧道豈是那種下賤之輩,那孩子有辱我李家之聲,這樣
處置,道友滿意麼?」聲音微微嘶啞。

    何涪汲有看他,轉眼淨瞧著那邊長棚上。只見三四個人已離座擁到孩子僕處,
把孩子抱起來,立刻那棚上亂作一團,他躊躇一下,驀然頓腳飛去,落向沂上。

    人雜雜般忙亂喧曹聲中,何涪已排眾而入,伸掌向孩子一拍,那孩子軟幻幻的
身軀震動一下,立刻睜眼甦醒,第一眼正好瞧見何涪。

    ,間潘縱身飛回南邊大綵棚,玄機子極為迷惑地瞧著他,半晌不會言語。

    們下的許多人都瞧見當玄機子疾然出手後,何涪也連忙猛揮長劍,套在劍上的
金間電射而出,但到底慢了一步,沒有把玄機子的鐵菩提打落,只在交尾而過那顧
問,把準頭帶歪,是以那孩子不會傷著死穴。不過當時玄機子心有不忍,淖首不顧,
於是這內中玄虛,只有他一個人不明白,便直在駭怪何浴何以能把打中死穴的孩子
救活。

    、』何浴終是正派高人,一想那孩子雖然不是打中死穴,但以玄機子這種乖俘
之人,事後多半仍不肯伸手解救,那孩子豈不是得落個終生殘廢?俠義之心泊俄而
生,於是過去替孩子拍開穴道。

    他a有解釋, 挺劍道:「一個孩子懂得什麼?我等還是再續前戰吧!」重機子
道:

    「道友說得是,請!」手中朱雀劍起處,劃起一道紅光。

    這時何涪已忘掉方才疑心玄機子使邪法之事,長劍乍起,使出雲龍大八式中第
三招「龍吟海裂」,劍光成排槽劃而至。

    玄機子打起十二分精神,朱雀劍從下面斜挑而上,兩劍俠要相交之昧,忽地改
挑為刺,直戳敵人持劍的右手脈門。何涪這一式「龍吟海裂」,暗藏凡種變化,這
時立即移步變招,一連幾劍,卻被玄機子左搶右劈,把奧妙的活劈死你不可。」這
一口他可是真急了,咬牙瞪眼,運劍如風,全都是拚命的招數。

    玄機子又驚又駭,在棚上團團退走。本來他已屈居下風,放不開手反攻,這時
見何涪捨命進擊,有好些招數簡直是同歸於盡的險招,把他嚇得不敢回手,即是說
連僅有的進招機會也沒有了,形勢頓然危緊之極,忍不住響響咒罵起來。

    鐵手書生何涪看到他那怪異神情,不曉得他其實是急駭交加,口中真個念出聲
來,這一來分明證實了他的猜忖。

    這一急非同小可,怒叱一聲「我和你拼了」,語聲暴響中,倏然身劍合一,凌
空急射,這一劍乃是雲龍大八式中,三天式之一,名喚「龍捲住天」,全身真力都
凝聚在劍尖上,不是以尋暇抵隙,招數變化中求勝,而是雷霆萬鈞之勢,並力一擊,
直有崩山裂岳,翻江倒海的威力,不論敵人如何封攔,也是硬生生排蕩闖入,故此
這一式固好,但內力太弱於對方時,這一敗便連性命也得輸掉。

    他估計玄機子功力較他稍弱,這一招勝算較多,卻因玄機子手中寶劍不同凡品,
況且這種生死立判之招,也不能輕易使用,故此一直都沒有使出來。這刻凌空一擊,
眼見玄機子大限難逃。

    忽地一件體積細小發光的東西斜刺裡飛來,直襲何涪軟腰,何涪久經大敵,動
作反應之快,逾於電閃。簡直連念頭也沒轉,已自回劍一挑。

    玄機子疾若飄鳳地退開大半丈,仗劍屹立,大大地喘一口氣。

    何涪只差了這麼毫釐時間,便被敵人逃出劍下,氣得俊面變色,眼光瞥處,劍
上套住一個全鐲,份量甚輕。在這剎那之間,真氣沉口丹田,身形倏然下墜,穩立
們上。

    他破口罵道:「狂你是武當一代名手,也會使這種下流手段,何不多找幾個人
一擁而上……」玄機子陰沉冷峻地回頭一瞥,剛好看見東們上那孩子拍手歡笑。

    他回頭道:「道友請看,便是那孩子……」聲音十分奇怪,彷彿是一種決絕而
不忍心的悲哀。

    鐵手書生何涪這時看清套在劍上正是孩子戴的全鐲,愣然瞧他一眼。

    玄機子哼一聲,手揚處,一點寒星,電射向東櫥的孩子。

    方才正是這孩子,脫下手上的金鐲,暗襲何涪。兩下相距不遠,這孩子正好夠
力擲到。

    若他稍懂暗器手法,倒也罷了,因為著是識打暗器,必定取準何涪立的地方,
而何涪恰好縱撲,那麼暗器便落了空。誰知陰差陽錯,那孩子順手一擲,正好趕上
何涪前縱時腰間部位。

    那孩子一點不知他的二伯爺竟會對他猛施毒手,還在快樂地嘻笑。玄機予鐵菩
提出手之後,立即別轉頭,不忍看見孩子悲慘的後果。

    只聽哎地一叫,跟著便是身軀掉在棚板上的聲音,玄機子振起精神,回眸瞅住
鐵手書生何涪,大聲道:「貧道豈是那種下賤之輩,那孩子有辱我李家之聲,這樣
處置,道友滿意麼?」聲音微微嘶啞。

    何涪沒有看他,轉眼淨瞧著那邊長棚上,只見三四個人已離座擁到孩子僕處,
把孩子抱起來,立刻那棚上亂作一團,他躊躇一下,驀然頓腳飛去,落向柵上。

    火雜雜般忙亂喧嘈聲中,何涪已排眾而入,伸掌向孩子一拍,那孩子軟綿綿的
身軀震動一下,立刻睜眼甦醒,第一眼正好瞧見何涪。

    何涪縱身飛回南邊大綵棚,玄機子極為迷惑地瞧著他,半晌不會言語。

    們下的許多人都瞧見當玄機子疾然出手後,何涪也連忙猛揮長劍,套在創上的
金鐲電射而出,但到底饅了一步,沒有把玄機子的鐵菩提打落,只在交尾而過那頃
間,把準頭帶歪,是以那孩子不會傷著死穴。不過當時玄機子心有不忍,掉首不顧,
於是這內中玄虛,只有他一個人不明白,便宜在駭怪何涪何以能把打中死穴的孩子
救活。

    何涪終是正派高人,一想那孩子雖然不是打中死穴,但以玄機子這種乖僻之人,
事後多半仍不肯伸手解救,那孩子豈不是得落個終生殘廢?

    俠義之心油然而生,於是過去替孩子拍開穴道。

    他沒有解釋, 挺劍道:「一個孩子懂得什麼?我等還是再續前戰吧!"玄機於
道:

    「道友說得是,請r手中朱雀劍起處,劃起一道紅光。

    這時何涪已忘掉方才疑心玄機於使邪法之事,長劍乍起,使出雲龍大八式中第
三招「龍吟海裂」,劍光成排橫劃而至。

    玄機子打起十二分精神,朱雀劍從下面斜挑而上,兩劍快要相交之際,忽地改
挑為刺,直戳敵人持劍的右手脈門。何涪這一式「龍吟海裂」,暗藏凡種變化,這
時立即移步變招,一連幾劍,卻被玄機子左搶右劈,把奧妙的招式都事先化解掉,
而且紅光耀眼,那柄朱雀劍像要射出火焰。

    這次何涪狂風驟雨般搶攻,劍光如神龍飛舞,玄妙無方,一直攻了二十多招,
還未曾搶得上風,反見對方的寶劍橫砍直劈,劍身帶起強烈紅光,直如熊熊燃燒的
火焰,熱方潛炙身上,漸漸煩渴作悶。

    棚下眾人看得眼花繚亂,但見何涪長劍上下翻飛,飄忽往來,快是快到極處,
卻顯得從容瀟灑,玄機子則面色陰沉,朱雀劍發出紅光如火,已使出那套怪劍,但
顯然沒有對桑清時那麼凌亂。

    他們一點也沒看出何涪功力漸弱的情形,還在揣摩他那神妙無方的崑崙劍法。

    忽聽兩人同時暴叱一聲,鏘地一聲劍鳴,劍氣紅光立時斂盡,兩人分立在一丈
開外。玄機子頭髮散亂,頂上那朝天捨已經不見,再看鐵手書生何涪,他已收劍人
匣,左手按住肋下,鮮紅的血從手指間涔滴出來。

    他面色發白,提口氣朗聲道:「承道兄手下留情,何某十分感激,這場劍是何
某輸了。」玄機子頭頂道髻被削,駭得有點心神不定。不過他的確先傷了何涪才被
削去道髻,因此,他雖是一時沒曾答話,卻是真的勝了。

    棚下連躍幾個人上來,原來都是何涪好友,火鷂子鄧昌一疊聲問道:

    「你的傷勢有沒有妨礙廣何涪搖搖頭, 苦笑一聲道:「我們走吧V說完向玄機
子點點頭,玄機子連忙稽首還禮。只見眾人擁著何涪離開了。

    廣場上人潮洶湧,紛紛散去,一面談論著這場劍會,升起輕雷般的語聲。

    東首棚上的人都紛紛向玄機子道賀,並且懸起一串大鞭炮,砰噗連聲地響起來。

    鐵手書生何涪到了自備的房中,才解開衣服,讓人草草包紮傷痕,且喜不過是
皮肉之傷,沒有動到筋骨;只要止住流血,便無大礙。

    火鷂子大為不悅地挾擊道:「這一場輸得冤枉,武當那老道分明已敗在你手下,
若不是那孩子,這盟主的寶位已經穩穩到手……」另一人接嘴道:「對,依我說,
這一場不能作準,你們不見方才玄機子半個贏字也不敢提?」

    何涪不以為然地微微搖頭,看一眼說話的人,卻是鐵牌胡定,他旁邊蹲坐著金
鞭郭奇,這兩人都是江南武林有名人物。

    金鞭郭奇道:「我卻覺得玄機子的寶劍有點古怪,不知是什麼來歷?

    何兄是名門高弟, 可知道那是什麼劍?"何涪道:「我也不識得來歷,剛才卻
試出那劍威力極大,能使我真氣削弱,力量不繼,而且心裡十分難受。」說到這裡,
伸手摸摸胸膛:

    「現在才不覺得怎樣,返山後一定問問敝師兄,他博覽群典,見識極廣,大概
總會曉得說著話間,船已靠岸,何涪掖好衣服,和眾人上岸,一徑回到火鷂子鄧昌
的住宅。

    這時天色已過四更,眾人見何涪面露疲憊之色,便不再談話,各自歸寢。

    何涪解衣上床,躺了好一會兒,但覺腦海思潮起伏,雜念叢集,紛去沓來。而
且心底煩躁,怎樣也睡不安寧。在那流轉不休的雜念中,出現得最多的是華山木女
桑清,一忽兒看見她嫣然微笑,一忽兒聽到她銀鈴似的笑聲。

    一會兒想到她面上並無傳說中的濛濛青氣。想了一陣,又記起和峨嵋摩雲劍客
陸平比劍時的情形,懸想著他的傷勢如何。順著這條思路,又想起和玄機子比劍的
情形。驀地記起他替那孩子解穴時,那孩子忽地醒轉,那對眼睛精光隱蘊,顯然天
賦甚佳。

    這些思潮壓伏不下倒不要緊,可是隨著念慮潮生,心頭更加煩躁,渾身都不自
在起來。

    他到底是正宗內家高手,驀然發覺情形不對,這種現象分明是人魔的徵兆心中
這一驚非同小可,猛可坐起身,驀然一陣天旋地轉,腦中一片混沌在這知覺欲失之
間,倏地雙腿一振,挪身靠壁,閉目喘息。過了一會兒,精神漸復,於是盤腿坐好,
用絕大定力,行那內家吐納之術。

    外面雞聲報曉,曙色悄悄侵入房內,抹上一片朦隴的景象。漸新的空氣,散發
出仲秋的寒意。

    櫥上的何涪緩緩睜開眼睛,長長地呼吸幾下,暗叫一聲好險。覺得身上仍然倦
怠,便待跨下床,活動一下筋骨,再補睡一覺。

    忽然窗外微微響了一下,何涪一聽便知是有人躍人院中,輕功甚是不俗。不覺
詫異道:

    「這刻天色已明,什麼人膽敢踏屋飛行至此?若是本宅的人,大可以推開虛掩
著的院門進來呀,又何必偷偷摸摸?。一面想著,一面用掌抵住床板,微一用勁,
身形已路空飛起,落在窗邊。

    他隔著窗紙側耳傾聽,只聽到極輕微步聲,心中斷定是有一個人在那院中鍍步,
便覺得奇怪。而從步履聲推斷,可以知道那人輕功極佳。

    當下慢慢推窗,瞇著限睛從窗縫中瞧出去,果見院中一條瘦小人影,冗自往來
徘徊。

    他看清楚是誰之後,禁不住啞然失笑,驀地推窗門,揚聲喚道:

    「小龍,你這麼早來這兒幹嗎?」那條瘦小人影被嚇了一路,轉身奔到窗邊,
快活地叫道:「何叔叔,我已等了你三年哪,聽爹爹說叔叔受了傷……。

    是的,但不要緊,已經好啦,你怎麼不從院門進來?」「那院門聲音很大,我
怕吵醒叔叔,所以跳牆進來,爹爹說我的輕身功夫已到了第一流地步,叔叔你怎樣
發覺的?」鐵手書生何涪笑一下,沒有回答,招手命他進房,那孩於一躍而入,就
像只狸奴般輕靈敏捷。

    原來這個名喚小龍的孩子,乃是火鵝子鄧昌的獨生子。如今年方十二,長得極
其聰穎可人。

    三年前何涪宿在鄧家,曾將崑崙內家口訣傳授給他,又約定下次見面時,再傳
他幾手劍法。

    小龍拉住何涪的膀子,親熱地說道:「何叔叔,我一早來找你,便是想學劍法,
爹爹說崑崙劍法天下第一……」他忽然停口,眉頭略皺,在那稚氣的臉上,掠過疑
惑的光芒。「可是,叔叔你怎會受傷呀?」何涪覺得難以解釋,只好含糊道:「慢
慢再告訴你, 對了, 以前教你的坐功行功練得怎樣了?有沒有忘掉?」小龍道:
「我天天都練,爹爹說若不是練這些功夫,我的輕功也不會這

    何治一邊取劍,隨口應遵:「是個女人,她的劃法真不得了。」「是啊,我知
道了——」「你知道什麼?」何涪不禁愣一下,回頭瞧著小龍。

    「叔叔一定是想找她教你到法, 因為你給那老道打輸了。」"嗯,你倒知道不
少事。好啦,快點出去學到,別要耽誤了叔叔的事。」

    「是的,爹爹常常說,江湖人員要緊守信,差一點時間都不行。」他跟著河後
走出院子,繼續遭:「書上講究的是為朋友兩助插刀,叔叔你別擔心,若果你忘記
了,我一定替你走一遭。」河涪撲步一笑,道:「河涪撲步一笑,道:「你爹哪裡
來的用心,教會你這多事兒。

    現在看著,我先*作抱玉劍法中護身救命連環三式,這三式練很熟了,不管敵
人攻勢如何凌厲,總可以從容地走出自於。另外我再教你兩式進手把數,你的輕功
既然不信,就傳你雲龍大火式中的『飛龍回天』和『龍尾把風』兩式,我走後你要
好好練習,包你以後大有好處……」

    當下何清慢慢地練了幾起給小龍看,又叫他試著練。小龍不但悟性和記任都好,
同時出力特強,並且在不知不覺中,能夠使出內家真力。何洛知道乃是他三年苦練
得未,大為欣喜。

    練完劍之後,何涪自覺心曠神情,便回房補睡一會兒,小龍卻一股勁跑到後園
練習。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2:58:36

第三回 重睹芳華娟蟬舊夢
  
    且說在那贛江之濱,一座高樓憑江而立,門上題著江西第一樓五個字。

    這高樓便是唐朝騰王元嬰所建的騰王閣。

    在閣上遙臨俯矚,滾滾滔滔的江水,都從眼底奔流過去,加上遠接蒼天的隱約
雲山,不禁令人觸起思古幽情。

    這騰王閣最臉炙人口的一段佳話,乃是在初唐時候那被稱為四傑之一的奇才王
勃省父路經南昌,恰好洪州都督閻伯嶼重九盛宴於騰王閣,與會者都是一時俊彥之
士。

    閻伯嶼早已命他的女婿吳子章預備好一篇序,這時便預備紙張,故意先請來客
作序,客人們事先都得到暗示,紛紛推辭,吳子章眼看可以大出風頭。

    那時王勃只有十九歲,是客人中年紀最輕的,紙張送到他面前時,他竟然毫不
推辭,奮筆疾書。

    閻都督大怒,命人伺候王勃旁邊,每寫一句,立刻抄了報上。起先沒有怎樣,
到後來王勃寫到「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他禁不住矍然動容,極口
讚美王勃是不可二世的天才,結果盡歡而散。

    自此之後,騰王閣便馳名天下,所有經過南昌的詩人墨客,無不到這高閣登臨
一番,懸想前賢風采。

    這時日懸中天,已將近正午時分,一個長髮俏麗的少女,倚在高閣臨江那面的
欄杆上,黛眉深鎖,面對奔流不息的江水,凝目元言。

    江上秋風把她的長髮吹得飄飄搖曳,有幾絡飄垂下面頰,她動也不動,任由那
些散亂的秀髮在頰上飄拂。

    她雖然像尊塑像似地倚欄不動,但按在欄杆上的纖指,卻不斷地跳敲著,發出
凌亂的聲音,顯然她的深心中十分焦躁不安。

    這個俏麗少女正是木女桑清,她陡地十指用力,抓住那石欄杆,口中銀牙微微
發出聲音,似乎有什麼極深怨恨之事,猛戳著她的芳心,只見石層簌簌墜下,那石
欄杆被她扣陷了十個淺淺的指頭痕,歇了一會兒,她眼前忽然浮起一個瀟灑俊逸的
面容,這人向她微微笑著,笑容中帶著一點點羞澀味道。她微微搖頭,雙手慢慢松
懈,而且微覺疼痛。她沒有去瞧手指有沒有受傷,珠淚從眼角淌流下來,在頰上染
成兩條淚痕,又過了一會兒,她抬眼望望天空,太陽快要移到當中。

    她模糊哺哺自語道:「你呀再不來時,今生今世別想再見到我,唉,我見到他
又怎樣?我已經……」她用衣袖揩揩面上淚痕,「你究竟來是不來?別教人等得心
焦如焚。唉,為什麼我捨不得這最後一面的機會?你沒有對我說過什麼,只用眼睛
看看我,啊,不,你又不敢瞧我,那麼憑什麼我這樣子牽掛你?甚至即使我如今永
遠不能和你……

    也還捨不得這一面……你千萬別吝嗇這一面,我求求你……」
    一個小孩子地走上樓來,一瞧見她,便吃驚地退開,遠遠地站在欄杆那邊。

    「你到底是來不來?莫非你知道我昨夜的慘事麼?咳,罷了,我可不能怨你不
來赴約,從此天涯海角,唯有在夢中尋覓你的影子……」

    她退後一步,雙目仍然凝望住奔流的江水,作別地苦笑一下,慢慢掉轉身.忽
地用那銀鈴般的聲音吟道:「……豈知聚散難期,翻成雨恨雲愁,阻追游,每登山
臨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場消黯,永日無言,卻下層樓……」

    「姑姑,」一個孩子的聲音嚷叫起來:「姑姑別走,何叔叔會來的。」

    她吃驚地四顧一眼,只見一個眉目俊秀的小童,遠遠站在那邊欄杆。

    這個小童正是鄧小龍,自從他在黎明時分,學得五手精妙無比的劍招,立刻到
後園練習。

    他自個兒越練越有勁,一直到已牌時分,才草草吃些東西,又躲到後園練劍。

    練了好久,忽然記起何涪說過正午之約,他小心眼兒甚多,認定何涪真是去學
劍,便打算也去多學幾手,當下見時候將到,連忙扔下劍,打後園門一徑溜出來,
直奔江邊的騰王閣。

    卻不料此時前字正鬧個翻天覆地,不可開交。

    原來鐵手書生何涪回房安睡,這一覺直睡到已午之交,尚兀自酣睡未醒。

    驀地一個人直衝進房間來,把門兒推得砰然大響。何涪猛可睜開眼睛,認得那
人是鄧宅家人。

    他支起半身,問道:「什麼事?」

    「何大爺俠起來,方才從外面來了一個人,說是要找你比劍。我家大爺因見你
老睡得好,不肯驚動,請他等候,那人卻凶得很,立刻抽出劍,硬要闖入來。我家
大爺勸阻不住,生了氣和那人動手,轉眼工夫,胡爺、郭爺也一齊幫手。小的見三
位爺的衣服都讓那廝扎破了,怕是不妙……」

    何涪一面聽著,一面穿衣服,伸手掣出長劍,忙忙走出西院,心中想道:「他
們三位都是江甫武林的成名人物,雖然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絕藝,但三人合力還斗那
人不過,那人該是一代高手,卻不知是哪一派的劍客,來向我尋釁?」

    他的腳下好快,眨眼間已奔出前宅大廳,只見廳前天階中,刀光劍氣。

    牌風鞭影廝逐在一處。

    使刀的是火鷂子鄧昌,他的輕功極好,是以刀光如雪,一徑盤旋飛舞。

    繞住敵人滴沼溜遊走。

    使用大鐵牌的是胡定,他使這種沉重的兵器,自是膂力特強。把那面鐵牌舞得
風聲虎虎,硬碰硬砸,一派迸手的招數。

    金鞭郭奇使的是金絲軟鞭,施展開來有如金蛇亂舞,招數迅疾狠辣。

    合這三位成名武師之力,圍攻著核心中那人。何涪是什麼人物,一瞥之下,已
分出形勢強弱。

    只見鄧胡郭三人,衣袂飄舞,這倒並非他們沒有紮緊衣服,而是讓那人用鋒快
無比的長劍把衣服挑破,尤其是袖子和下襟,憑添許多道口子,稍一移動身形,隨
風飄擺,煞是難看。

    何涪這時定晴細看那突爾上門尋事的劍客,只見那人面目黝黑,瘦長個於,身
上裝束甚怪,而且赤著雙足,年紀大約在四旬左右.

    他手中一柄長劍,左右翻飛,腳下卻寸步不移,一任三人如何凌厲進撲,也不
能迫他移動分毫。胡定的鐵牌雖是重兵器,兼且運足全力硬砸硬劈,但只要那人劍
尖一戮,立刻把力量破掉,而且將鐵牌黏出外門.使得胡

    定往往拿樁不住,身形搖擺,有時劍尖光華一吐,從牌風虎虎中遞進去,截腕
削臂,招數之巧妙,使胡定不得不撤牌閃避。

    另外鄧郭兩人,也是久歷江湖的人物,手底功夫本也不弱.可是此刻總覺得每
當進撲攻襲之時,敵人的劍尖老是先一步擋在頭裡,往往教人措手不及.差點兒連
變招也來不及。

    就在何涪定睛一瞥之時,那使劍怪客尖聲一笑,」既然你們定要為朋友翼命,
我歸元就成全你們……」話聲中,劍光暴斂,宛如長虹捲射,立時將三人裹在劍光
中。

    何涪見了這種劍法,不覺駭了一跳,撮唇清嘯一聲,身形破空飛去。

    鄧人正好揮劍一圈一蕩,把三般兵器都迫開,冷哼一聲,便待下那毒手。忽然
一道劍光斜射而至,挾著極重潛力,迫得他回劍一,封,退後兩步。

    「原來是海南劍師歸元駕到,在下便是何涪,未知歸老師有何見教?」

    「你便是崑崙派的鐵手書生何涪?瞧你方才一劍,敢情也很不錯。」

    鐵書生眉頭略皺,想道:「我崑崙山和你海南島相距千里,素無半點牽連瓜葛,
你來找我作甚?而且又是這種咄咄逼人的神態,這就奇了?」口中旬連忙道:「豈
敢,歸老師過譽,倒叫何某聽了慚愧。」

    「嘿,我若不下殺手,姓何的你未必會現身,總算瞧得起我的破劍。」他頓了
一頓,向退開一旁的三人冷冷地瞧了一眼。

    鐵牌胡定性情較暴,怒哼一聲,舉牌欲上.卻被火鷂子鄧昌攔住:「胡兄不必
生氣,只當他發瘋亂吠……」原來他們也久聞孤懸海外的海南島五指虯有一位極精
劍術的劍師歸元,此人善善惡惡,以喜怒行事,記仇之心特重,凡是與他為敵的人,
結果都非讓他弄死不可。故此當何涪叫出這人來歷,他們都同時吃一驚,可是當不
住歸元奚落得太難堪,胡定便想舉牌相拼,鄧昌雖然把他攔住,倒底也忍不住回罵
一句。

    海南劍師歸元冷笑一聲,正想說話,金鞭郭奇已叫道:「這廝不通人情之極,
何兄可要圖神/歸元驀然飛身一劍刺向金鞭郭奇,可是何涪也在這剎那之間,截在
當中,劍一架,兩人同時覺得對方一股潛力從劍上發出,當下一齊落地,退開矚步。

    鐵手書生何涪憤怒地嘿一聲,左手劍訣指著歸元道:「這幾位都是光明

    磊落的好朋友,今日之事,既是衝著何某而來,就請你說個明白,至於這三位
朋友的帳,待會兒還要清結一下。」

    須知何涪年紀雖不算老,但在崑崙派中輩份甚高,而且在武林中名聲極大,故
此以他的身份,雖是憤怒之際,仍然留著分寸。

    歸元尖聲一笑,叫道:「好,這本帳通通寫在你頭上。我雖是蠻荒無名小卒,
卻要見識你正派名門的功夫。吹,看劍……」

    何涪怒火暗焚,清嘯一聲,容得歸元劍尖遞到胸膛,倏然一式「靈台擂鼓」,
下半身不動,上半身已縮退半尺有餘。手中長劍挾著一縷寒風,由下而上,截胸斬
劈。這一式乃是雲龍大八式中極厲害的進手招數,看起來除了縮胸避劍那一下是內
家上乘功夫之外,出手的劍式平平元奇。殊不知這一開式,跟著便如春蠶吐絲,綿
綿不絕。昨晚武當玄機子一上手時,也中了這圈套.

    哪知歸元在他長劍劃起之時,忽地撤劍跨步,在時間上快了半分之微。

    只見他振腕揮劍,身形斜撲,從側面疾攻進來。

    這一劍的出手,雖極迅疾,但何涪仍能看出劍尖震盪搖擺,就像沒有準頭般。

    凡是使劍,最講究是出劍要快、準、穩三訣,這海南劍師歸元分明已犯了不准
的大弊。

    鐵手書生何涪豈肯上這種當,疾如旋風般探步旋身,仍是「靈台擂鼓」之式,
長劍由下撩上。

    歸元可也是真快,驀然收劍,身形稜移兩尺,復又成了正面相對之勢。

    長劍起處,分心搠人。

    何涪才一動劍時,歸元己變招換式,又從偏鋒攻人,原來他使的是海外自成一
家的海蝠劍法,明是從正面進招,實則專搶偏鋒,踏奇門,從側翼攻人,翔動毒辣
之極。表面上劍尖所指歪斜不准,似是而非,教人無從捉摸。

    這種怪異劍法,練時極難,故此從來無法發揚光大。

    鐵手書生何涪也在剎那間換步移宮,長劍一挑,破去敵招。

    眨眼之間,已換了八九招,都是一沾即走,乍合又分,兩柄猜光耀眼的長劍,
未曾碰過半下。

    勁敵當前,彼此全都聚精會神,把一切都忘懷了,何涪打驚醒起床時。

    直到如今鬥劍,沒有看過天色一眼,哪裡會知道這刻已快到午時。

    鄧胡郭三人,這時喘息已定,緊張地注視著這場鬥劍,身上破碎的衣服也顧不
了去換掉。他們並不知道何涪有正午之約,故此更加不會會理會現在是什麼時刻。

    兩人又換了十餘招,何涪已約略摸出敵人劍法獨特之處,心中忖道:

    「這海南一派劍術,從來都是耳食之言,究竟極罕有機會親自見識,我且施展
開抱玉劍法,守住門戶,仔細觀摩這種處海外的劍法……」要知鐵手書生何涪,乃
是劍術名家,故此對於未曾見過的上乘劍法,那種嗜愛的心情,就像藏書家見到稀
世珍本,非得之不可的心情一,樣。

    這次何涪施展開抱上劍法,其中並沒有夾雜著雲龍大八式的進手招數。

    只見他佔住劍圈核心位置,長劍舞出一團寒光,裹住全身。

    海南劍師歸元以為他有怯意,冷笑連聲;一柄劍使開來,恍如波浪排空拍擊,
槍攻不休。

    三十招過去,歸元面色漸漸凝重,自覺一。任自己使盡最狠毒精妙的招發.總
無法尋到破綻,敵人們又是那麼神態從容,舉止瀟灑。

    心中想道:「今早未趕到南昌時,遇見身負重傷的雪山豺人,聽了他的話.我
還不大敢完全相信。現在看這廝狂做的行為,故意裝出大劍派的架子,只守不攻,
表面上還裝出輕鬆悠閒的做態,衝著他這一下,便可證實老怪之言無訛,我歸元拼
著兩敗俱傷,也要洩掉這口鳥氣,瞧你們四大劍派的人還敢輕覷天下之士不?」何
涪此時已鑒賞過對方最惡毒的劍式,側眼一覷,只見鄧胡郭三位好友,形狀狼狽,
面上都流露出極忿恨的神色,付想道:

    「他們一定被這個野人劍客氣壞,我既已知功力較他深厚,而且又看過他的劍
法,還是趕快想法辱敗此人,使他們出一口氣……」

    念頭轉完,口中清嘯一聲,忽地裹身劍氣盡收,卻在頃刻問一連削出三劍,每
一劍都抖撤成一排劍影,因為極快之故,於是三排劍影都銜接在一。

    起,彷彿水天相接,找不出銜接的界線。

    這一手乃是雲龍大八式中的第三式「龍吟海裂」,奧妙之極。

    海南劍師歸元立覺敵人此招威力無窮,自忖無法破去這一式,甚至覺得位敵人
這一式,擠迫得連立足之地都沒有。當下尖聲一哼,長劍撤處,身形已後退大半丈。

    何涪劍式一出手,哪裡這麼容易讓他有喘息的機會,否則這雲龍大八式也不會
在武林中享得盛譽了。

    歸元猛覺劍風寒光,與及那股既重且銳的壓力依然未減,敢情人家如影隨形,
原式向他迫到,心中微駭,身形又是一退。

    他身形未穩,但覺那股壓力依然上身襲至,更不尋思,往斜刺裡閃退一丈有餘。

    何涪有如被磁石吸著的小針,任他退向何方,總是相距如舊地追到,甚至還快
了一點兒。

    海南劍客歸元幾曾試過被人迫得團團亂走?肚中怒焰羞火,直燒上面頰,可是
他究是獨霸南大的劍術大家,雖然愧怒交加,卻是心神不亂,而且分辨出敵人壓力
又加多了一點,在這瞬息之間,尖聲一哼,身形略不停滯,驀地轉彎又退。

    果然壓力立解,何涪用劍指著他道:「歸老師使得好劍法,居然能擺朋我一劍
……

    歸元無法還口,赤裸的雙足在地面一用力,身劍合一,呼地飛起,幻成一道光
華,直射何涪。

    原來歸元方才用出無賴方法,轉彎退走之時,掠向鄧胡郭三人那邊,這廳前天
階有多大地方,還不是一掠即至。何涪情知再追擊時,歸元定是退到三人立足之處,
那時即使能傷得他,卻難保好友們不受歸元所算。故此在這電光火石的瞬息,壓劍
止步,隨即譏消他一句。

    海南劍師歸元這刻已立下拚命之心,這一劍電射而來,暗藏極厲害的變化,乃
是海外孤傳的海蝠劍法最厲害的一著,只要敵人舉劍相迎,定然拼出生死。而他本
人也非死必傷,正是與敵偕亡的毒著。

    在其他各派的劍法中,絕對找不出這種偏激瘋狂的劍招,只能夠因著敵我招式
的變化來個與敵俱亡的招數,總不似這海蝠劍法中的「黑岳犁田」之式,主動地與
敵人同歸於盡。這也許便是使人覺得海南孤傳一派的劍法,總帶著點邪氣,雖是上
乘劍法,也不能人流充格的緣故。

    鐵手書生何涪情知他必定拚命,卻也不懼,凝身仗劍,等敵人襲到。他卻不曉
得歸元有這種瘋狂的招數,這刻已是危機瞬息。

    說時遲,那時快,當歸元電光一閃般疾射而來之際,兩人目光一觸,何

    涪忽覺此人眼中露出極奇怪可怖的光芒,令他不由自主地起了慘厲之感。

    他心隨念動,長劍微挪,將豎劍俟敵之式,改為劍尖斜往外挑。

    雖然那劍只移動了半尺,其中卻有文章,起先那一式乃是抱玉劍法中的守式,
名喚「舉火燎天」。後一式卻是雲龍大八式中第七式「固封龍庭」,滅雲龍大八式
中唯一守式。這兩式雖同是守式,但其中結構變化與及身形方位等.大不相同。

    只見歸元劍光欲到未到之際,何涪將長劍急劃,以全身功力,用劍氣有下一扇
透明的門戶。

    旁邊的鄧胡郭三人,可不知道何涪改用雲龍大八式,搶佔了先機,只貝驀地劍
光四射,嗆地大響,那聲音異乎尋常地嘹亮清越,跟著光華亂射,眩間驚心.

    他們三人還未看清楚究竟之時,人影已分。兩聲啷金屬撞石之聲響處,原來
是海南劍師歸元扔掉手中斷劍,加上另一截劍尖著地之聲,卻見歸元面色煞白可怖,
身形搖晃一下,驀地回手從左肩拔出一支帶血的什麼東西,又扔在地上,眾人忙看
時,原來是另一截斷掉的劍尖。

    歸元一語不發,也沒有理會汩汩出血的傷口,狠命地盯了何涪和眾人一眼,驀
地轉身飛縱而起,輕煙一縷閃處,已自蹤跡沓然。

    鐵手書生何涪手中長劍敢情也斷了一截,而且胸前的衣服已劃破一條口子,只
差了那麼一點兒,便傷到皮肉。

    他慚然地在尋思著什麼,火鷂子鄧昌道:「你沒事麼?咦,你的劍斷了

    「何兄會過那廝麼?我真未見過這般野蠻的人。」鐵牌胡定插口道。

    何涪微嗟一聲,道:「那廝也真厲害,劍法功力不在峨嵋摩雲劍客陸平之下。
他突然尋我生事,怕是受人唆使,你們昨晚可曾見到他沒有?」

    三人搜索回憶地思忖一下,全都搖頭,何涪猛然想起什麼似地抬頭望天,跌足
叫道:「不好,時間已到……」說話間把手中斷劍扔掉,灑步便走。

    火鷂子鄧昌叫道:「你往哪兒去?喂……」

    何涪已疾走出大門,一面答道:「我有個約會,口頭再告訴你……」話聲飄送
到他們耳中,他人影已消失在門外。三人面面相覷,只好回房更衣不提。

    這兒的道路都是何涪走熟的,故此一路沒有耽擱,直奔滕王閣而去.

    他不住抬眼看天色,心中十分焦躁,恨不得施展絕頂輕功,飛馳而去。

    饒他沒有展開身法,也自迅速非常,比起常人來便是極力奔跑速度了。不過在
外表看來,何涪仍是一搖三擺地踱步,其實他每一跨步,都有丈許遠,驟然看見,
並不覺出奇之處,但再瞧出那種速度,便不由得教人驚奇咋舌。

    待他到了江邊,己過了約會的時刻,他一徑衝上騰王閣去,放眼四瞧。

    哪有半條人影。

    他四下巡逡搜索,終於頹然歎口氣,走到欄杆邊,倚欄眺望。

    眼前江水滔滔,橫亙到天際,鳳帆片片緩緩在煙波中移動。

    「她已經走啦,可是她怎可以這麼匆這地離開?她該知道我一定會趕來赴約的
呀,只遲了這少許時候,便不能等候麼?」他自個兒怨恨地忖想。

    但一瞬間,他又轉意回心地怨艾起自己,他想:「昨夜裡匆匆一約,她怎知道
我如何想法,她又怎知我自見她第一面,便常常在心裡縈迴著她的情影?便我自己
也莫名其妙,老是趕不走她的影子……」

    「噯! "他忽地叫出來,想道:「我且莫自作多情,老是自個兒想這想那,也
許她根本沒有來赴約,故意捉弄我一下……」想到這裡,心中涼了半截,茫然在閣
中踱了兩個圈子,隨即又憑在欄杆上,怔征出神。

    「苦留後約將人誤……你牙,真是苦留後約將人誤。」他迷惘地自個兒反覆念
叨道:「想我何涪闖蕩江湖二十餘年,幾曾惹過這等情絲,想不到這幾天內,自尋
一段煩惱。咳,真個鳳月債常新,古今情不盡……我果真是自尋煩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2:59:12

他扼腕歎息著,眼前茫茫大水,遠接天邊,不歇地滾滾東流。從古到今,那浪
花不知淘盡多少風流人物,不管是傾國傾城的美人,或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一切都
隨著似水年華而流逝消歇……江上秋風吹到閣上,那種蕭瑟的味道,生像帶著千古
哀愁,他不覺癡想道:「孔夫子對著流水,喟歎出『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的話,
可見得他也有著世事無常的恐懼和悲哀……佛說大地山河,唯心所造,這一切現象,
也是唯心所造的啊,我又何以戀戀殘骸,為這些虛幻的景象哀悼,那一·縷情絲!」
他的思路忽地轉了方向,一時忘掉起先那種消極的觀念,繼續想道:「江上風帆片
片,她會不會也在其中,順流而去……或者她會在船上遙望著這帝子高閣,也許還
能夠看見我一點影子……」想到這裡,不由得興奮起來,真個仔細地放眼瞧看江上
的帆船。

    他凝佇了整個時辰,搖頭歎息幾聲,收拾起破碎了的癡心妄想,走下騰王閣.

    當他回到五里坡鄧家時, 一踏人大廳,只聽鄧小龍嚷道:……"不成,我只能
夠告訴何叔叔……」

    「什麼事呀,小龍?」他隨口大聲回答。

    「你回來就好了! "火鷂鄧昌欣然叫道:「這孩子不知溜到什麼地方去,午飯
到處找他不著,我擔心得很,現在剛剛回來,問他去什麼地方,他卻不肯說,說什
麼也得找到你才成,你就跟他說吧廣

    鄧小龍上來拐住何涪的手,壓低聲音道:「叔叔,到這邊來,我有話告訴修…


    何涪只好和他走廳外,在院子那邊的角落裡,鄧小龍道:「叔叔,我見目鄧姑
姑,她叫我別告訴旁的人,只能告訴你。」

    他的身軀微震一下,瞠目道:「你見到哪個姑姑?」

    「就是叔叔要見的姑姑呀,我可見到了。起初我害怕得很,因為她的面上胃得
很.

    就像塗上一層青青的顏色……

    「岡?你到底在什麼地方看到她?」

    「在矚王閣上,叔叔不是說約定她在那兒麼?我練完劍,一見天色近午,叢去
多學幾手劍法,便趕快奔到騰王閻去,那兒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她側身爾在欄杆邊,
我一看見她臉上的顏色,嚇得躲開一旁。後來看見她流眼淚,不知念些什麼話,轉
身就走。那時我已偷儈看清楚她的樣子,不但不兇惡,回旦好看之極,於是我叫她
一聲,說你會來找她……」

    「勉怎麼說?」何涪驀地心急之極,趕快追問。

    「她先問清楚我的姓名來歷,然後呆呆地看著屋頂,歇了一會兒,她說:

    『現在已過了正午時分,我不能再等他了。』於是她挽著我的手,不大情願地
下修。我對她說:『姑姑,何叔叔一定會來的,江湖人一諾千金,你就等他一會兒
吧!』她歎著氣搖頭,一面下樓梯,一面道:『你不會明白的,我不是不岡竟等他,
可是……』她沒有說下去。

    「我果真心中不明白,但見她那種難過的樣子,和眼中的淚珠快要掉下不成,
我只能夠告訴何叔叔……」

    「什麼事呀,小龍?」他隨口大聲回答。

    「你回來就好了/火鷂鄧昌欣然叫道:「這孩子不知溜到什麼地方去,午飯到
處找他不著,我擔心得很,現在剛剛回來,問他去什麼地方,他卻不肯說,說什麼
也得找到你才成,你就跟他說吧!」

    鄧小龍上來拐住何涪的手,壓低聲音道:「叔叔,到這邊來,我有話告訴你…


    何涪只好和他走廳外,在院子那邊的角落裡,鄧小龍道:「叔叔,我見到那姑
姑,她叫我別告訴旁的人,只能告訴你。」

    他的身軀微震一下,瞠目道:「你見到哪個姑姑?」

    「就是叔叔要見的姑姑呀,我可見到了。起初我害怕得很,因為她的面上青得
很.

    就像塗上一層青青的顏色……

    「哦?你到底在什麼地方看到她?」

    「在騰王閣上,叔叔不是說約定她在那兒麼?我練完劍,一見天色近午,想去
多學幾手劍法,便趕快奔到騰王閣去,那兒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她側身爾在欄杆邊,
我一看見她臉上的顏色,嚇得躲開一旁。後來看見她流眼淚,不知念些什麼話,轉
身就走。那時我已偷偷看清楚她的樣子,不但不兇惡,而且好看之極,於是我叫她
一聲,說你會來找她……」

    「她怎麼說?」何涪驀地心急之極,趕快追問。

    「她先問清楚我的姓名來歷,然後呆呆地看著屋頂,歇了一會兒,她說:

    『現在已過了正午時分,我不能再等他了。』於是她挽著我的手,不大情願地
下樓。我對她說:『姑姑,何叔叔一定會來的,江湖人一諾千金,你就等他一會兒
吧!』她歎著氣搖頭,一面下樓梯,一面道:『你不會明白的,我不是不願意等他,
可是……』她沒有說下去。

    「我果真心中不明白,但見她那種難過的樣子,和眼中的淚珠快要掉下

    來,我可害怕看見人哭,便沒敢問她。

    「出了騰王閣我還曾叫她和我一起回家,那不是找著叔叔你麼,可是她儘是搖
頭,那些頭髮飄呀飄地搖頭,她說:『我不是不願意找她,可是……

    嘿,你不會明白的。』我想她既是老說我不明白,那就不明白算了,反正我也
真不明白。她帶我到西邊很遠的一座大破廟中,那兒有一匹大白馬,她呆廠很久,
才寫了一張紙,折成一團,叫我交給你。又叮囑我別告訴旁的人,喏,這便是她寫
的字條,我可沒敢拆開……」

    何涪接過一看,敢情是一張柔軟潔白的貢宣素箋,折疊成一個同心結。

    他微愣一下,想人非非地瞧著那個同心結。

    鄧小龍睜大眼睛,等不及地催道:「叔叔,你倒是打開來看看呀!」

    何涪嗯一聲,微笑望他一眼,道:「你的主意真不壞,是麼?」一面小心地拆
開那結,打汗素箋。

    只見箋上寫得好一手替花小字,但只有寥寥數十字,他咬咬嘴唇,輕聲念道:

    「柔腸百結誰能會,一懶情天歷劫身,

    萬水千山歸去也,從此蕭郎陌路人。……

    他吃驚地皺皺眉頭,哺哺道:「萬水千山歸去也,從此蕭郎陌路人,這兩句指
的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此去便不再與我相見麼?且看這下一首又怎樣說。」

    「橫塘有淚泥中絮,荒嶺誰歌陌上桑,

    劍映銀虹遙一夢,可憐妾恨比天長。」

    他那兩道深鎖住的劍眉,此刻益發鎖得緊了。鄧小龍見他神色不對,便靜靜呆
立,不敢問話。

    剎那問他心中思潮起伏,又惆悵又疑惑。雖則一時測不透詩中之意,但有一點
可以明白的,便是她已悄然遠去,而且再不和他相見了。「難道是因為我誤了時刻,
便這麼決絕麼?」他想道:「那麼是什麼情天歷劫和妾恨天長呢,她……」

    鄧小龍呆了好久,憋不住氣問道:「叔叔,你怎麼啦?」

    何涪喃喃答道:「我也不明白,她走了,萬水千山歸去也,從此蕭郎陌路人…
…」

    「叔叔!小龍用力地叫一聲,然後吶吶道:「叔叔,我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
可是那姑姑也說不要說出來……」

    「什麼事?快說……」

    「那姑姑教我好多手劍法,直誇獎我乖和聰明……」

    何涪聽廠,不覺索然,當下決定一個主意,要在返崑崙之前,先到華山訪尋桑
清.

    問清楚這兩首七絕詩的意思。

    翌日,他辭別火鷂子鄧昌,鐵牌胡定和神鞭郭奇等人,束裝西返。

    可是任他踏遍了整個西嶽華山,卻仍未覓到芳蹤,這使他十分惆悵,而經過好
些日子來反覆玩味那兩茵詩,他也自猜出幾分意思了。

    他自家也不知怎的,越來越覺得消沉,往昔兩位師兄白眉和尚和普荷上人常常
對他解說的佛家要旨,竟參悟許多。

    他漫無目的地邀游了三個多月,終於回到崑崙山去,還帶回一個三歲大的男孜,
原來是他經過漢中府時,順道到城外的焦石鄉,那兒乃是崑崙掌門普荷上人的故里。

    因緣湊巧,把這孤伶無依的男孩帶回山,這男孩正是普荷上人俗家侄兒,回山
後由普荷上人賜名為荃即是後來的鍾荃。

    鐵手書生何涪越來越心灰, 到後來終於看破浮雲變幻的世情,決意削髮出家.
由白眉和尚替他剃度,賜法名為大惠。

    白眉和尚素來最疼愛這個惆悅英俊的師弟,見他頹靡灰心,也很難過。

    另外為了本派聲譽,當下便和普荷上人、大惠禪師三人商量一番,便下山往後
藏薩迦寺借劍,哪知終於不曾如願,回山時又發生一件事,於是白眉和尚便獨居玉
龍峰龍隱禪院,精心鑽研本門元上心法雲龍大八式的奧妙,一晃眼二十年過去,那
鍾荃已經長成,並且得了白眉和尚的絕藝。

    鍾荃在方丈靜室中,聽完普荷上人所說二十年前劍會的情形,知道了大概情形,
不過普荷上人並沒有將何涪和桑清一段事情敘出來。

    白眉和尚一直閉目坐著,這時雙目微張,精光外露。

    他道:「荃兒,你師父還沒把武當玄機子寶劍的來歷和老衲往薩逸寺借劍之事
告訴你,你且聽老衲細說,當年你師叔回山後,一說詳細經過情形,老納記得曾經
在本寺一本秘籍上,看過那劍的來歷。

    「秘籍記載著在春秋時代,歐冶子為越王濤湛廬、巨闕、莫邪、魚腸、吳鉤五
柄稀世寶劍,他暗中在每一柄劍的爐中,另外鑄成一劍,合起來又是

    五劍。這五劍可不像湛廬、魚腸等五劍,能夠截金削鐵,吹毛過發般鋒利,卻
是按著先後天五行生剋之數,潛具威力,如玄機子的劍即是五劍中的朱雀劍,離火
為質,按劍訣舞動時,劍身射出紅光,宛如燒得通紅,五劍都同樣能在暗中破壞敵
人真氣武功,重者走火人魔而死,輕則也會昏迷不醒一段時候,端的厲害陰毒無比。

    「五柄劍的劍身和劍鞘,都刻滿了古篆,那便是和歐冶子同時的道家異人玉洞
真人,把五柄劍各自的妙用和劍訣刻在其上。若是能夠五行合運,那威力簡直無堅
不摧,雷崩電閃,風雲變色。據說玉洞真人為了怕後世得劍的人妄用這種至寶神器
而又元人能克制,便將每·一劍的最要緊秘訣漏掉,刻在另一柄與它相生的劍上,
要把劍訣學得完全,配合起本身自具的武功,才能發揮全部威力,否則便不過能夠
用出五成威力而已。

    「老衲既識得玄機子寶劍來歷,想著若要與他爭衡高下,除了老衲親自下山,
仗著精練了三十年而近日方始參悟的佛門般若大能力,即是和道家罡氣異曲同工的
先天之力,可以克制住玄機子之外,其餘的人恐怕沒有法子,但老衲又豈能再動無
明,去和武當爭一日之長短?

    「於是想起歷代祖師傳說有一柄寶劍,即是五行寶劍中的玄武劍,落在後藏薩
逸寺,為該寺鎮山之寶。老衲認為只能去借此劍,讓大惠師弟使用,再下山一次,
挽回崑崙聲譽,因為一則玄武屬水,水能克火,在劍的質上已勝了武當玄機子的朱
雀劍,二則大惠師弟的內力劍法部勝玄機子一點,必定可操勝券。

    「誰知薩迦寺的主持錫心大師卻認為這事極為嚴重,非和智軍大師動手贏了,
借不到劍,老衲覺得同為佛門弟子,況且圍觀的人不只千百之多,智軍大師是後藏
第一高手,久為武林欽重,而且他平素戒律精嚴,正直慈悲,正是我佛門中不可多
得的有道高僧,老衲豈能使他受辱落敗,便自願放棄借劍的念頭……」

    鍾荃突然插口道:「師伯,弟子聽章端巴師兄說,你老暗中贏了智軍大師三招,
可是真的?」

    普荷上人呵叱道:「荃兒豈可如此無禮,打斷長輩話題。」

    白眉和尚微微一笑,道:「師弟你無須責備於他,此子天性淳厚樸實之極,平
日最有規矩,這時定是聽得大人神……」

    普荷上人應了一聲,沒有再說,鍾荃吃驚地行禮賠罪,白眉和尚道:「智軍大
師不愧一代高僧,竟不諱言當日實情,既然荃兒已經得知,老衲也無須隱諱,他說
的果是實情。」普荷上人合十讚美道:「師兄菩薩心腸,可媲美智軍大師。二十年
來,未曾聽師兄提過此事。」鍾荃知道普荷上人意思是說,白眉和尚二十年來,甚
至對自家師弟也沒有說過贏智軍大師三招之事,這種心地,是何等光明厚道,禁不
住敬佩之極地瞧著白眉和尚,心中十分感動。

    白眉和尚道:「出家人份該如此。當日老衲從薩逸寺回來,」他轉面向鍾荃說,
「曾經發生了一件事……」普荷上人誦一聲佛,道:「師兄,這事不說也罷。」白
眉和尚微微搖頭道:「愚兄以為這件事可以警惕荃兒,使他知道天外有天,更加能
夠謙恭待人,師弟以為愚兄此意如何?」普荷上人微微一笑道:「師兄說得甚是,
請師兄訓海吧!當下白眉和尚將自己當日一番經歷詳細說出來。

    原來當日白眉和尚離開薩逸寺之後,認定一切都有前因後果,本來不能由人力
強求,故此雖然此行心願不曾達到,仍然毫無溫怨,踏上崑崙歸途。

    他取道東行,準備經青海,繞個圈子返崑崙。因為星宿海西寧古剎的主持尊勝
老禪師,乃是當代得道高僧,四十年前,崑崙的苦行禪師,即是白眉和尚的師父,
特地請他來為白眉剃度,受那佛門三戒。

    白眉和尚出家十年後,曾到西寧古剎參謁尊勝老禪師一次,當時尊勝老禪師便
傳他佛門降魔元上心法般若大能力,這種和道家罡氣有同等妙用的先天真力.尊勝
老禪師自家也沒有練成,只識得法訣,當時囑咐白眉和尚練成之後,方可再來參謁
他。

    白眉和尚昔參了三十年,新近才練成功,故此這次下山入順便繞道參謁尊勝老
禪師。

    幾天之後,白眉和尚便到了星宿海。那西寧古剎,雖不十分宏大,但歷史悠久,
代有高僧卓駐此寺,參研寺中所藏秘典。

    白固和尚三十年前曾經來過,故此不煩問路,一徑走向古寺。

    驀地眼前呈現一幅景象,使這位絕世高僧錯愕止步,只見圍寺黃牆的大山門,
這刻正大開著,一個巨大的石香爐由頂到腳約摸是六七尺高,渾體是巨石鑿成,怕
沒有二三千斤重。

    爐中猶自香煙孟氖,裊裊飄散空際。這石香爐只把山門右邊完全堵住,左邊卻
剩下三尺來闊的空隙,一個人倚門而立,左時擱在石香爐邊,恰好把僅有的空隙填
滿。

    只見那人一頭灰白色的長髮,亂糟糟地四散垂下,頰頷間灰髭茸茸,驟眼一看,
也能夠覺出是多年不曾剃刮。一襲破舊脫色的長袍,罩在魁偉的軀體上,上半身裡
面沒穿衣服,打肩胸間的外衣破洞,露出雪白細緻的皮膚。

    白眉和尚駭訝地止步,深深瞧他幾眼,心中付道:「阿彌陀佛,怎的這人如此
一副光景?好生詫異,難道是一個癡漢?」

    他緩緩走上前去,直到那人面前幾尺地方;那人翹首看著天空,動也不動。

    白眉和尚輕輕誦一佛號,那人仍然翻眼向大,宛如不聞。

    白眉和尚轉念忖道:「不對,不對,這人不是普通癡漢,試想現在正是嚴寒隆
冬,老衲童身練功,至今已具火候,還得多披件衣服,他卻只穿一襲破布衫,冷風
把裡面都灌得漲漲的,他仍無絲毫寒意……哎呀,瞧他天庭飽滿,隆鼻豐頤,面色
白中透紅,恍如嬰孩膚色,若不是頭上亂糟糟的長髮和髭鬚,敢不是極出色的一表
人才?還有那特別惹眼的手指,修長纖巧,以他這麼魁偉的男子漢,與及頭髮髭鬚
顏色所顯示的年齡,會有這種膚色和手指,老衲此生尚是初見……咦,好像聽過江
湖有這麼一號人物,有些特徵相似……怎的一時想不起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2:59:58

第四回 棋逢敵手佛子試刀
  
    白眉和尚道:「檀樾認得尊勝老禪師?老禪師如今在哪裡,不在寺中麼?」

    那人瞪眼道:「咦,你不是本寺的和尚麼?讓我細瞧一下,果然不是。

    老和尚早死啦,足足死了二十年,但我直到今天,才使他法身朽壞。這樣說來,
你就是他所說的來人了,哈,又是個和尚,我倒是與佛門結下不解之緣!」

    「老禪師圓寂了?已經二十年?檀樾你究竟是什麼人?你把老禪師法體怎樣了?」

    那人呆了半晌,像在回憶什麼似的,然後用雙手攏束住四垂的長髮,盤在頭頂,
打個大髻,活像道士的高髻。

    「我的名字早就忘掉,只記得姓朱,人家都稱我做五絕,合起來便是朱五絕。」

    白眉和尚驚訝地定睛注視著他,心中想道:「是了,怎麼我一時想不起來,這
魔君二十年前突然銷聲匿跡,不再出現於江湖,原來是躲在這兒,只不知和尊勝老
禪師有什麼牽連?老衲又怎樣會是這魔君所盼望的來人?」

    這位怪人朱五絕,二十年前在江湖上,真是無人不曉。全國官衛中,都有他的
圖形緝拿他,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據傳是一來他是前朝宗室,二來他由東到西,
由甫至北,不知殺死過多少人。其中有官吏緒紳,商賈嫖客,憎尼大盜良民,形形
色色。

    他不但機智絕倫,而且武功蓋世,強橫霸道地走遍天下,未逢敵手。全國武林,
不論是黑白兩道,甚至六扇門中高手,差不多都和他沾上仇怨,只無可奈何而已。
提起瘟煞魔君朱五絕的名頭,真個是既怒恨,又害怕。甚至於夜間兒啼,也可用他
的外號名字來鎮住。

    他的名字五絕兩字,乃是指他超凡人聖的武功是為一絕之外,另有棋琴書畫四
樣玩藝,無不妙詣天下,稱絕一時。

    白眉和尚當下既知前面這怪人便是二十年前的瘟煞魔君朱五絕之後,不由得深
自駭異。而且聽他所說的話,細一推洋,竟似二十年前,曾與一代景仰的佛門高憎
尊勝禪師,有過什麼過節,留待自己清結似的。

    心中歎一。口氣,付道:「真是魔由心生,老衲偶然動念,重履塵世,便惹下
不少事端,這一樁事還未知如何得了,想那尊勝老禪師早得佛門無上妙法,與老衲
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傳道之實,既是老禪師當年安排,想必早有所見,老初唯有仰
體先德之心,盡力而為……」

    不過他心中尚有所疑,便道:「阿彌陀佛,原來是當年縱橫六合,所向披靡的
朱老檀樾。老衲有限無珠,未識前賢……」

    朱五絕神色之間,毫無所動,大概是早在二十年前,已聽膩了這些欽崇的話。

    「只是老檀樾言中之意,老衲尚未曾領會得。老檀樾可是在二十年前親見尊勝
老撣師西歸?老禪法師法體與及老檀樾所稱二十年之約,又是怎的一回事?老衲實
在迷茫不解,乞請老檀樾惠予示知……」
瘟煞魔君朱五絕沉吟一下,未曾做聲,卻聽步履及喃哺之聲,已到兩人近處。

    白眉和尚雖是背著面,卻知道是寺中一眾僧人,已到山門,於是心中又多個疑
結,忖道:「老衲身人佛門數十載之久,尚未聽過有傾寺出外做功課的規矩!他們
到底是什麼緣故?是了,莫非是因為這魔君出現之故麼?」

    瘟煞魔君朱五絕那對精芒閃爍的眸子,掠過他面上,像是看穿他此刻的疑惑,
忽地哈哈笑道:「這些和尚恁地古怪,我在這裡耽呆了二十年,每天已午之交時分,
他們一一窩兒溜個乾淨,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直到這時刻才回來,日日如是,風
雨不改,難道你們佛門有這規矩麼?呵,叼……」

    白眉和尚一聽更加奇了,哪會有一間寺院的和尚,是天天傾寺而出.整整一個
時辰才回來?

    只聽有人口宣佛號,一直向他們走過來,白眉和尚只憑著聽觀,已知來者共有
三人,而其餘百餘憎眾,都在十丈外停下步,連響阮之聲也消歇了。

    從那幾個口宣佛號僧人的聲音來看,可知俱是身懷上乘武功,內力充沛之極。

    白眉和尚立刻記起當年尊勝老禪師座前五大尊者,俱是有道高僧,以金

    木水人上為號,當初匆這一見,已覺得這五大尊者不同凡俗,只因自己逗留時
候無多,故此沒有機緣接近過。

    這時估量定是這凡位尊者,才有這種功力,可是步履聲卻顯示出只有三人,當
下回頭去瞧。

    只見三個披著灰細袈裟的老僧人,綴步走來,正是五尊者中,金尊者。

    火尊者、土尊者三人。

    他們一見白眉和尚雪白逾尺的眉毛,同時啊地叫一,聲,一齊合掌問訊。

    金尊者道:「白眉師兄果然今日來到,我佛慈悲,果然不負我們盼望……

    白眉和尚連忙還禮:「承師兄們還記得師弟;敢問老禪師幾時圓寂?還有木尊
者、水尊者兩位師兄可好?……

    金尊者垂眉低首,誦一聲佛號,答道:「老禪師早在二十年前的今日西歸,至
於木水兩位師弟,也在老禪師西歸後不久,相繼圓寂……

    白眉和尚一看他的表情,知道內中另有文章、正想著怎樣設詞詢問,只聽背後
煞魔君朱五絕呵呵笑道:「和尚們你老是提著陳年死人事,愁眉苦臉的又何來由呢?」

    白眉和尚矍然贍金尊者一眼,只見他毫不動容,就像沒有聽見他的話。

    「你這自眉毛的和尚既然在未時前趕到,對於老和尚的話,我也心服,閒話休
提,趕快結束了二十年前之約,還我自由自在身……

    金尊者失措地瞧那魔君一眼,白眉和尚旋身合十道:「老檀樾既已等了:二十
年,又何爭在片刻工夫?老衲欲先禮贍過老禪師法身,並且和三位師兄說一會兒話。
未知老檀樾可肯耽誤一會兒?」

    瘟煞魔君朱五絕忽然怒道:「不成,椎知道等了二十年的滋味麼?哼,那老和
尚……」

    一陣緩徐的馬蹄聲,傳到眾人耳中,他驀然住口,只見一個中年和尚,卜牽著
一匹雄偉的花馬,緩綴走來,那匹花馬雕鞍在背,右邊鞍下掛著一把長弓。

    瘟煞魔君朱五紹接過馬鞍,舉手撫摸馬頸上的鬃毛,那馬低嘶半聲。

    白眉和尚發覺這馬雖甚雄駿,但已充分露出老疲的樣子。

    瘟煞魔君朱五絕這時好像忘了剛才的話,自個幾微渭一聲,跟那花馬說話道:
「阿花你今天精神好麼?等會兒我們又可以邀游天下了,啊,這些年頭你等老了,
是麼?」

    那花馬忽地昂首長嘶一聲,他哈哈大笑道:「好,好,你還未甘老,正是老驥
伏瀝,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未已。我也和你一樣咧,你真是我的好夥伴……」

    白眉和尚聽得呆了,瞥見鞍旁的長弓,弓身粗大,而且特別的長,但弓弦和弓
身的距離,仍舊和普通的良弓無異,故此看起來好像這弓特別的長。

    顏色黝黑發亮,不知是什麼質地。

    他平生搜閱過的秘籍,不可勝數,這時已定睛一想,衝口道:「老檀樾此弓.
莫非是唐代傳到中土的扶桑異寶阿奇弓?」

    朱五絕奇道:「咦,你竟會識得來歷,哈哈……」他狂笑數聲,又道:

    「我生平攜用此弓,從未有人識得來歷,你卻有此慧眼,痛快,痛快……」他
回手摩撫那阿奇弓,說道:「弓兒啊,直到今天才多了個識你的奇人,這緣遇也算
難得之極,怕是象徵你這次出世,又可大顯威風,哈,哈……」

    白眉和尚趁這機會,正想再申前議。瘟煞魔君朱五絕一眼掃過他的面孔,揮手
道:「和尚去吧,我再等片刻又何妨。只是你須先將這石爐移回原處,我好決定用
不用再等。」

    白眉和尚合掌行札,沒有回答,回頭瞥一眼金火土三&尊者,只見他們都微皺
眉頭,瞧著那碩大無朋的石香爐。

    煞魔君朱五絕已經走開一旁,倚馬看著。

    金尊者道:「白眉師兄,這石爐重這三千斤,是本寺創建時古物。」

    白眉和尚知他用話點醒那石香爐的量重,微笑一下,火尊者走前兩步,低聲道:
「師兄可能移動這爐麼?」

    土尊者也壓低聲道:「師兄要小心,他移動此爐之時,並沒有用手觸到,只是
虛虛作勢,便捧送了出來,這裡面有古怪麼?」

    的和尚嚴肅地點頭道:「是了,老衲也料他必是如此,那便是登峰造極的先天
之力,他們道家稱為罡氣。我們佛家也有這種絕頂奇功,稱為般若大能力,當年老
禪師便曾傳此心法與我,這石香爐要是在昔年,恐怕即使空

    具一身神力,也無法搬挪。因為那爐體積過大,難以著力之故。而且要找兩膀
有幾千斤神力的人,恐怕遍天下也找不到。幸而我佛門中,也有這種功夫三位師兄
請放心……」他說完話,跨步走進石香爐之前,只見他稍微仁立一下,隨即舉袖一
拂。

    眾人都見他動手那一瞬間,兩道長眉忽地斜斜豎起,這正是運動先天之氣時的
表徵。瘟煞魔君朱五絕輕叫一聲:「好,行了……」

    白眉和尚乃是雙袖齊發,只見石香爐忽地悠悠飛起,往門內飛,爐腳離地有三
尺之高。

    三位尊者都禁不住歡呼一聲,只見白眉和尚腳下沒有怎樣動彈,身形卻飄飄隨
爐而去。候得那石爐微微下沉時,倏又揚袖前拂,這樣一連拂了四袖.便到了寺門
那香爐原來之處,穩穩落下。

    白眉和尚飄飄凌空而起,兩個起落,便出了山門。外面圍立著的百餘憎眾.看
得一清二楚,這時白眉和尚當門而立,寶相莊嚴,不禁一齊讚美頂禮,一時梵音唄
聲,四下迴盪搖曳。

    瘟煞魔君朱五絕微笑瞧著他,點頭道:「好,好!」面上表情甚是真摯。

    白眉和尚破顏微笑,合十道:「老檀樾見笑了,老衲勉力從命,貽笑方家……」
煞魔君朱五絕道:「當世之中,只有你能和我軒桎頡頏,緣遇難逢,喜之至甚。如
今我已技癢,和尚快去快來……」白眉和尚一聽之下,可是真怕他變卦,連忙道:
「如此老衲告罪暫退三位尊者擁住他一道進寺,外面那些憎眾也跟著入寺。

    金尊者道:「請師兄這廂走,老禪師法體就在藏經閣後的紅蓮精舍……」白眉
和尚道:「多勞師兄指引,瞻拜老禪師之後,還有許多事要請教師兄」四人徑繞過
三座大佛殿,來到後寺,那藏經閣就在前面。

    白眉和尚見四周除了小石路之外,全都植滿了竹,便問道:「記得三十年前這
兒不是這個樣子,彷彿有些假山小池之類,如今卻都是修竹成本,倒也清幽可愛。」

    土尊者微笑道:「這是愚弟的主意,師兄可曾看出這些竹林有些不同平常之處?」

    白眉和尚以為他的意思是指這些竹林內暗藏陣法,當下定睛凝望了半響,笑道:
「看來並沒有特別之處,只是這些竹樹帶著紫暈,似是南海紫檀竹,如果是的活,
那可真不得了。」

    土尊者點頭道:「師兄慧眼果然不凡,這些紫竹正是佛門弟子欽羨的南海紫檀
竹。愚弟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培養成現在這大片林子……」

    火尊者道:「師弟的昔心孤詣,誠然可佩,只是未免曠日持久。且喜白眉師兄
法駕降臨,這也是佛門之幸。」

    全尊者道:「今日一切,早在老禪師和左右光月頭陀算中,兩師弟不必多論。」

    白倡和尚不知內中原故,不便多言,只在心中讚賞一片竹林,這些紫檀竹據說
沙門弟子用作禪杖,有降魔法惑的妙用,竹身光滑堅硬之極,尋常刀劍也難以損傷。
原產於南海,為數極少,世間罕見。佛門弟子如果得到一根,就像得到什麼寶貝似
的,貴重非常,想不到在這兒卻有這麼多。

    囚人繞著藏經閣再走,只聽土尊者道:「大師兄老是記得當日不去通知白眉師
兄的決定,並且為了引鑿黃河源頭的萬鈞靈泉,費去無窮心力,是以耿耿於心。」

    火尊者立刻道:「師弟說那裡話來,想我等修持多年,難道尚有七憎之累?愚
兄不過見白眉師兄駕傷,而且具有佛門降魔大神通,一時歡喜,言下涉及過去之事
而已,師弟切勿介意。」

    白眉和尚哦了一聲,沒有說什麼,心中卻明白了一點,便是鄧片紫檀竹林,所
以能夠如此茂盛,敢憎是引得黃河源頭五大靈泉中的萬鈞靈泉槽溉。

    這也可想像得到當日所花之心力。只因鄧萬鈞靈泉比普通水重上千倍有多,尋
常渠道一衝即毀,復又流滅地中,比喻作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情形,有點相似,
倒不知道他們用什麼法子,能夠引得靈泉入寺。

    金尊者笑道:「土師弟莫作埋怨語,提防白眉師兄不知就裡,忽作獅子吼也!」

    白眉和尚微笑道:「我果真有許多未明之處,待會兒請師兄們解釋。方才師兄
所說的左右光月頭陀,莫非便是獨得瑜珈三密之教的天竺高僧?」

    金尊者道:「正是這位先德。二十五年前,他從南海行腳至此,駐錫本寺五年
之久,直到那魔君來前三日,忽然別去。老禪師沒有送他。愚弟十分奇怪.因為老
禪師五年來,一直和他靜室論道,彼此十二分尊崇,何故不曾相送?於是私下問左
右光月頭陀,他道:『你師父遠行在即,洒家也等不得相送,故此你師也不送我,
了卻一因。』愚弟當時不悟,囫到寺中,老禪師告訴我說滅度之期在即,只等了卻
一段公案,便即西歸。可是修持了一甲子的不壞金身,還要再應一劫,二十年後才
功行圓滿。於是我才明白左右光月頭陀話中的禪機。」

    他的話說完,四人剛好走到紅蓮精舍。進得院子,只見當中是個小廳,左右備
一間房間,由一條走廊相接起來。右面的房間,門窗緊閉,廊外擺著一張矮腳長几,
凡上一張古琴,琴前一個古銅漢鼎,此刻尚熱著香,煙氣裊裊黃上來.直到三尺多
高,才向四空散開。幾後的地上,擺著一個大蒲團。

    那蒲團怕沒有五寸厚,卻見其上深深印著跌坐的痕跡,只差那麼分許厚便磨穿
了。

    左右的房間卻大大敞開門窗,裡面一目瞭然,除了一張未床之外,什麼都沒有。

    金尊者指點道:「左邊那房便是魔君所住,右邊這一間,便是老禪師法體所居。」

    白眉和尚連忙合掌膜拜,再由他們帶到房門,金尊者道:「這門已關住二十年,
未曾開過,門上都佈滿了塵埃,只怕房內也是塵堆網結。老師遺命不得擅開門窗,
故此無法打掃……」他舉掌慢慢一推,那門呀地開了。

    念回人魚貫而人,但覺香氣氤氳,濃郁撲鼻。

    白眉和尚乃是童身得道,練就極佳目力,夜能見物,何況房門已開,立刻看到
房內正中靠牆處,擺著一張禪榻,一個黃衣老僧,跌坐其上,垂眉闔目。竟是人定
神氣。

    這房內一無陳設,空蕩蕩的,卻是一塵不染,極為乾淨。

    全尊者首先跪倒參拜,其餘三人也跪倒行禮。三位尊者拜完抬頭,只見尊勝老
禪師遺容如故,恰似生時人定光景。饒他三位都是得道高僧,這刻竟禁不住滴下淚
珠。

    白眉和尚心中欽佩已極,忖道:「老禪師一代高僧,竟修成金剛不壞身無上正
果,自後千百年,肉身長受香花禮供,寧非當世異數盛事?」一面想著,一面細看
老禪師佛體法相。

    房中煙氣香霞氤氳中,忽地四下流轉,原來從房門吹人微風。白眉和尚兩道雪
白的長眉倏然斜豎,大袖向後輕拂。

    三位尊者想起老禪師數十年前親自教化,一時流於衷心,追思懷慕。良久,方
才立起身,金尊者自語道:「房間光線大暗,待我開了窗戶……」

    白眉和尚阻止他道:「師兄暫勿開窗,且出房間說話。」

    三位尊者同時覺得白眉和尚之言,甚是奇怪,但仍然順從地退出房間。

    白目和尚走在最後,金尊者在前面,忽然想停步多瞧禪師一眼,猛覺一股潛力
擋在身後,使他停不得腳步,心中方一詫怪,白眉和尚已把房門關』+ix。

    四人站在廊上那琴几旁邊,白眉和尚道:「金師兄莫怪,方才實是愚弟以佛家
般若大能力封住房門,以致冒犯法駕。」

    三位尊者瞠日望住他,白眉和尚沒有立即解釋,卻用力嗅了一下,道:

    「這古鼎發出的香氣,竟和房中的味道一樣……」

    土尊者道:「這鼎香和古琴都是魔君的,二十年來,他每日在午時彈奏,最少
也彈上大半個時辰。」

    白眉和尚矍糕點頭道:「我明白了……」

    火尊者按口道:「師兄請看蒲團。」

    白眉和尚低頭一瞧,發覺蒲團上的深痕:「這蒲團乃是愚弟費許多氣力,採得
墾宿海特有的千年草,編織而成。那千年草不但稀少,而且堅韌無比,刀劍難斷,
要用重手法才能摘斷。按理說用上三數百年,還不致朽杯,哪知這魔君每日只坐這
麼一個時辰彈琴,用上一年,便成了這個樣子,算起來已織了二十個……」

    白眉和尚不覺驚歎一聲,心頭微凜,忖道:「這魔君定是在奏琴時,不知不覺
間罡氣運布全身,故此有這現象。可見得他已能把罡氣在全身任何部位發出,這一
層境界我仍未練到,比武之事……」他的思路忽又轉了方向:「前幾天和智軍大師
比武時,為了免得驚世駭俗,詬淬佛門,故此不曾使用般若大能力,純以平生武學
取勝三著,即今看

    來,這般若大能力怕仍未敵那魔君咧!」

    他的眼光掃過那面古琴,忍不住捧起來觀看。

    金尊者忙警告道:「師兄須要小心,那琴古怪得很,似乎具有邪魔威力。」

    白眉和尚搖搖頭,道:「師兄們請看這琴上龜紋隱隱,顏色蒼古,乃是漢虞士
玄高遺寶,名喚玄夫琴,即是龜琴之義,相傳玄高在隱雨巖控鯉上天,得道成仙。
這張琴真是價值連城,千古異寶,想不到落在他的手上。」火尊者正想說什麼,白
眉和尚已問道:「究竟這瘟煞魔君朱五絕何以會長住本寺,而且二十年前,每日以
一個時辰苦功,用外門琴音蝕堅的功夫,傷害老禪師法體?還請師兄們見示。」三
位尊者同時大吃一驚,金尊者道:「他用琴音傷害老禪師法體?怪不得兩位師弟…
…」這位尊者雖是修行功深,這刻也禁不住聲音微啞,又驚又怒。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00:41

白眉和尚點點頭,勸慰道:「師兄們切勿悲苦,一切自來皆屬定數,請師兄從
速將內情示告,以便應付那魔君為要。」火尊者首先答道:「師兄之言有理,」可
是金師兄平生最尊敬老禪師和友愛同門,一時怕難恢復平靜,不如由愚弟悟言。」
金尊者點頭同意,火尊者道:「說起二十年前的事,真是奇詭驚人。自從左右光月
頭陀走後,隔了三天,這魔君便來到山門,那時他可不像現在這樣子,頭髮一點也
不灰白,頰下也沒有半根須,相貌甚是堂皇威武。他騎著那匹駿的花馬,鞍邊掛著
那柄烏黑長弓,鞍後橫擱著這面古琴,一直闖入山門之內。

    「那時正是已午之交,禪師在已刻之時,已站在大殿前仁立候著,並且全寺憎
眾,都不得到寺前來,只有我們師兄弟五人,侍立在老禪師身後。

    「那魔君闖進來之後,也不見跨腿提足,便站在地上,瞧也不瞧我們一眼,逕
自伸劈離著那石香爐三四尺之間,一下子捧將起來,騰騰走到山門,堵在那門邊,
使是適才師兄你見到那樣子,一直擱到現在。

    「老禪師等他回身走來,便朗聲道:『老憎已恭候施主大駕多時,請施主到殿
內侍茶。』

    「那魔君這時才舉眼瞧瞧老禪師,面上掠過一絲疑惑神色,但立刻便消

    失了。又冷冷地掃視我們一眼,那眼光寒冷銳利之極。

    「他道:『老和尚你既等候我來,那麼去把那石香爐搬回來吧。』

    「老禪師微笑道:『這種功夫,老和尚筋骨已朽,血氣已衰,更加不能辦到。」

    「瘟煞魔匠君朱五紹哈哈一笑,道:『那麼你也知道我是誰了?』

    「老禪師點點頭,道:『施主請看,老憎不是已照施主平日的規矩,全寺憎徒,
都不得擅自出入,只等施主吩咐。』

    那魔君笑道:老和尚櫥是乖巧,敢是怕我賴著不走麼?這兒地方可真幽靜可愛,
我卻想住長久點呢!』

    「老禪師道:『施主儘管住下,二十年也無妨礙。』

    「那魔君呵呵大笑,邁步上殿,我們陪他走著,經過旁廊之時,他止步凝望住
一幅壁畫,那是老禪師不久之前,命人鳩工畫成,畫的是西廂記故事,那張生癡癡
地目送崔鴛鴛扶著紅娘肩頭,走人櫳門,背影裊裊,一瞥即逝光景。

    「他皺眉道:『老和尚太作怪,把這種故事都搬入佛門。』

    「老禪師微笑道:『施主莫怪,這幅畫乃是先師悟道根由,故此繪在此間,垂
為永鑿。』

    「那魔君仍然皺眉不語,老禪師又道:『施主以五絕馳譽天下,這幅畫不過是
尋常畫工手筆,當不得施主法眼,但這故事卻大有意思……』

    「他道:『老和尚且說說看。』

    「先師年少時,音墜色獄,後來讀西廂記,看到那張生自歎怎當她臨去秋波一
轉之句,忽然徹悟前非,明瞭大道。想那駕鴛是何等國色天香,也終歸是黃土一堆。
世事流轉,從古到今,哪個人的生前榮名利祿,能夠帶人墳墓?即使囊括天下的一
代天驕,到頭來也不過佔地數尺,又何必營營役役,苦人損己?施主,佛門廣大,
無不度之人……』

    「老禪師稍頓一下,覷見那魔君神色不容,連忙補充道:『先師便是此中過來
的人,正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

    「『好哇,』他冷笑一聲:『真設想到居然有人敢度化我來啦!』

    「說到這裡,只見他舉掌扇處,刮起一陣烈風,那幅壁畫像剝皮般整幅刮裂,
紛紛掉下。

    「他怒氣勃勃地道:『我四十歲之前,五樣絕藝之中,只有武學還未有如今這
等造詣,那時我憑著先朝傳下的玉尺,量遍天下士的才學氣節。哼,哪知不是才疏
氣高,便是有才無節,而且差不多都是自私自利,老是為了自家兒孫打算,即使偶
然有肯捨身為人的,也是吉光片羽,少之又少。當時我的忿激,可真難以形容,試
想姑勿論前朝國恩,便僅瞧在漢族份上,也應發奮忘私,滅此朝食。可是……後來
我更得到紫府秘傳,練成舉世無二的武功,於是橫行天下,不論是官府倌紳,寺觀
民眾,只要稍為件犯了我,我使下那滅門的毒手。因為天下的人都屬可殺之列,我
還恨不得學那張獻忠,刻一塊七殺碑。和尚,你那萬法皆空,真如常住的理論別想
說得動我,你這叫做惹大焚身,怨怪不得別人……』「這魔君的手段,我們雖不出
寺,也有個耳聞,知道凡是他現身之地,總得開那殺戒,動輒更是滅門之禍,故此
外號稱為瘟煞魔君。當時我們五個師弟齊齊大駭,深恐他立刻傷害老禪師,不約而
同地一齊挺身上前,屏障住老禪師。

    「他的掌已舉起,這時冷笑一聲,五指箕張,隔著還有三四尺距離,虛虛作勢,
一抓一擲,擋在老禪師面前的金師兄立刻隨著他的手勢,宣揚出去,跌在欄杆外面。

    「老禪師神色不變,微笑定睛看看他,我們見金師兄被擲欄外,齊聲大喝,一
擁而前。那魔君雙掌一分,我們四人各被一股極重的潛力逼住,踉蹌向兩邊跌開。

    「只見他驀然揚掌,朝老禪師當頭拍下。他這一掌的威力,比方纔的又大不相
同。只見他揚孽之際,間問已捲起一陣強烈的旋風,吹得老禪師的寬袍左右亂拂。
到掌力下壓之時,老禪師的肩膀也禁不住向下斜墜,眼看老禪師立刻得斃命於魔君
掌下。

    「我們又驚又急,又奇怪老禪師本有一身極佳武功,何以不網不避,任他宰割。

    「只見老禪師撲倒在地上,這原是瞬息間的事,我們這刻未穩住身形,毫無辦
法上前察看老禪師屍體,或者向那魔君拚命,為師報仇。

    「只聽那魔君喝遭:『起來,我有話問你!』「老禪師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敢
憎他老人家並未喪命。這時我們凡人,

    連金師兄在內,又回到老撣師身後站著。

    「他道:『老和尚你不怕死?』

    「『老僧已活了這一把年紀,死又何妨呀!』

    「他愣一下,老禪師又道:『老衲請問施主,以施主這一身絕藝,縱橫,下,
何以要遠走窮邊,來到敝寺廣

    「他道:『和尚懂什麼?

    「『老僧雖是世外之人,但也知人間險惡,人情鬼蛾,施主空負一身自藝,恐
怕也是防不勝防,故此遠隱引避。』

    「瘟煞魔君朱五紹嘿然無語,但只是頃刻之間,他又憤然作色。

    「『施主你是絕不肯回心轉意的了?』

    「『老和尚你好不度德量力,憑著什麼來勸我回心轉意?難道光憑你那股不怕
死的勁兒?笑話。』

    「『善哉,施主既然有此一問,老僧無妨一試,拼捨這副臭皮囊,也要和施主
周旋,』

    「『你想和我動手?』他的面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驚訝地問。

    「『可以說是,可以說不是,』老禪師模凌兩可地回答,跟著岔開這個話題,
道:』請問施主,你的五種絕藝,天下有沒有人敢跟你較量?』

    「『好哇,自來只有和我較量武功和弈棋兩種,如果你有這種本領,我就讓你
佔點便宜,你可以在我五絕之中,任意挑選三種。不必限定要武功,因為這一項敢
說找不到敵手,老和尚以為我公道不?』

    「『施主不愧一代豪雄, 果真公道之極。不過以書法而論,魏有鍾x,晉有二
王、張旭懷素,各檀勝長,大抵嗜愛則極端尊崇,恐難評定高下。畫之一道也有這
種情形,不要說山水人物花卉等各不相佯,便山水中的青綠和水墨兩種,也端視乎
愛之沓各定其品。故此這兩項不能較量。』瘟煞魔君朱五絕點點頭,收起輕蔑的神
情,說道:『老和尚大有見地……』

    「『還有琴一項,雖然可以評定音色指法高下,但請誰來置評呢?只有奕和武
功,是可以由我們自家決定。不過這樣就不能和施主較量三種絕藝的意恩相合了,
而且武功一項,老憎萬萬不能與施主抗衡……』

    「『歸根結底,老和尚你是只和我較量弈棋~項,是不?』

    「『那也並不盡然,老憎正想和施主比較三種絕藝。』

    「他哦了一聲,露出莫名其妙的樣子。

    「『老僧聽說施主五絕之中,以琴和武功最為出色,據傳施主琴聲一響。

    可以使長空鳥落,江河倒流——』

    「『那是言過其實,』那魔君截斷話頭,又道:『只不過有靈性的飛走靈長之
類,我可用琴音使之生或死,人類更無例外。』

    「』對了!』老禪師接著說:『這便是琴一項較量的方法,老僧自問修持多年,
可以接住施主這一項。』『奕和琴都解決了,』他已接納老禪師的意見:

    『可是武功方面呢?你……』

    「老撣師忙道:『當然,老僧筋骨衰朽,便是任教我如常下去,也恐活不長久,
焉能再掄拳動足?老僧提議武功這一項放在最後,若施主或老僧贏了兩項,則根本
不必舉行第三項,若是每人贏一項扳成平手,老僧便捨命陪君子。不過要是施主不
介意,老僧可另派一位佛門弟子,代表老僧與施主較量武功……』

    「瘟煞魔君朱五絕冷笑一聲,道:『當世之中,誰能與我較量武功,隨你意思
辦好了。」

    「『既然施主這樣說法,老僧便決定委派代表,』

    「金尊者師兄那時不明老禪師之意,以為本寺哪有人能夠和這魔君比武,因為
本寺除了老禪師之外,便是我們五人武功最佳,可是方才人家只要輕輕一撥,我們
便連躲避也辦不到,更不必說還手了。於是他叫道:『老師父。

    你……

    「老禪師擺擺手,道:『老僧自有分寸。』

    「他回轉眼望住朱五絕,繼續道:『既是施主原則上贊成,其餘比賽方法的枝
節問題,請到後面侍茶,慢慢商量。』

    「於是老禪師頭前領路,一徑到了紅蓮精舍。他們兩人坐在當中小廳中,一面
品茗,一面商談,我們都侍立在廊外,沒有聽到其中細節。

    「過了許久,老禪師傳命將藏經閣上那副玉棋秤和玉棋子取下來,另外本寺憎
眾可以如常活動,只不准到這後面來。

    「我們知道第一場是比賽弈棋。當下放心不少,因為我們知道老禪師浸淫此道
數十年,已故的木尊者師兄,初人沙門之時,已有高手之稱,後來知道老禪師常日
在藏經玩味棋經,便和老禪師對奕,第一局由對於讓目,全

    先;一直饒到九子,這時才能和老禪師旗鼓相當,可以想見老禪師已是大國手
以上的功力。

    「這一場棋賽,只有木尊者師兄隨恃,七日七夜之後,他出來告訴我們說,棋
賽定為三局,二敗一勝,這時已下完兩局,各勝一局,都是分先者勝,可見得他們
功力相若,先著的可操勝券。

    「木尊師兄說完,取了一些齋點香茗,匆匆進去精舍,不久又走出來,說是老
禪師以猜先之法,取到先著之權——猜先即以射子法猜先,由一人手中隨便抓起若
干棋子,捏在掌心,由另一人猜那些棋於是單數抑雙數,猜中者先著——這場棋賽
大概老禪師穩勝了。

    「果然三日夜後,棋賽結果,老撣師且是中盤勝,即是不必計算結果,下至中
局便贏了。據說這是因為瘟煞魔君朱五絕沒有老禪師的涵養定力,浮躁致敗。

    「這第一場棋賽,足足花了十日十夜。老撣師仍然是氣定神閒的老樣子,那魔
君雖然精神一樣大,但在一些小動作中,不時顯出妄躁不耐,而且那雙精光炯炯的
眼睛中,不時流露出凶煞駭人的光芒。

    「老禪師當下十分嚴重地告訴我們說,他與魔君訂下的賭注非同小可,乃是以
本寺所有弟子的性命作本錢,只博他從此洗手江湖,不再殘殺生靈。

    「我們聽到這樣賭注,嚇得一齊愣住,老禪師道:『幸而第一場贏了,大致不
會有其他意外。下一場立即要開始,老僧因第一場勝了,故此有權選擇比賽之法,
老憎決定用這副修持了一甲子的軀體,作那二十年諸魔侵體的漫長鬥爭。你們在這
二十年中小心對待那魔君,他要什麼便給什麼,不可違拗。二十年後的今日,你們
白眉師兄將會來本寺,代表老僧與那魔君比賽第三場武功。,

    「這時我們知道的,便是老禪師要用佛家大神通,留下不壞金身,和那魔君比
賽,只不知怎樣一個比賽法。但即是說他老人家今日立即滅度西歸,於是我們一時
之間,心頭說不出是股什麼滋味。

    「老禪師矚咐後事,指派金尊者師兄繼本寺主持之位,並且下一封柬帖給白眉
師兄。

    我們當時又憂慮到倘若二十年後,白眉師兄你若沒有來,豈不是本寺涪劫臨頭,
便將此意了,老禪師道:『左右光月頭陀和老憎費了無盡心力,

    推算出前因後果,此事決無錯誤。』

    「我們雖然還有些惴惴不安,但既是老禪師這樣說法,便不好再提,哪知土尊
者師弟仍然追問不休。

    「老禪師微笑道:『數十年後一段公案,又種因在此時了,爾等難道不知左右
光月頭陀,獨得瑜咖三密之傳,練就無上天眼通?加上老僧靜中明見,所推算之事,
焉能有錯?好吧,就依了你……老僧靜室中,牆角靠著一根竹杖.上面繫著一個錦
囊,乃是頭陀遺下的,你們可去拆閱。』

    「他歇一下,微微搖頭道:『果然落在頭陀算中,不怪他放心歸去了

    「我們這時也不知道這一場比賽怎樣是勝怎樣是負,而且直至現在,我們還不
知這場比賽進行時,是個怎樣的情形。

    「因為老禪師吩咐全寺從午時起,便要遠出寺外,隔一個時辰才准回來。

    「我們都遵照遺命而行,只有水尊者師兄和木尊者師兄,在比賽開始幾個月後,
先是木尊者師兄,潛回寺中,等我們回寺時,見他已經坐化在藏經閣上,通體沒有
半點傷痕。

    「第二天水尊者師兄不聽我們勸阻,留在寺中,等到我們回去,寺中四處找他
不著,終於在幾天之後,在十里外的一個小河谷中,發現他的屍體。

    「他的死狀慘極了,全身衣服破碎不說,而且血肉模糊,肢體不全。

    「起先我們以為是那魔君下的毒手,後來細細檢驗思考,卻是水尊者師兄自己
在岩石上弄成這個樣子,可以想見當時他身體內是如何痛苦難受,才會自殘肢體,
藉以暫時減輕痛苦。

    「我們又推忖他是趕快來找尋我們,卻因精神迷亂,走錯方向。

    「有一點忘掉告訴師兄的,便是這場棋賽開始第一天,本寺歷代豢養的朱頂白
鶴群,因為老禪師沒有吩咐在那時辰內帶走,故此第一日我們回寺時,那些白鶴全
部倒地斃命,渾身上下也全沒半點傷痕,宛如後來木尊者師兄的情形無異。

    「自此之後,我們都不敢在午時之內返寺。

    「其時,我們商量廠好幾次,即是為了光月頭陀遺下的錦囊。這錦囊中留下種
植紫檀竹的方法,還有兩件寶物,一件是天竺異寶鎮水珠,此珠功用便是可以克制
那萬鈞靈泉的特殊水性,引到寺中來,灌溉那些紫檀竹。另外

    一件便是九天蘭實的種子,這粒種子需要紫檀竹節內的水珠才養得活,等到結
實之時,給人服了了,立刻能夠練成先天真氣,穩可以贏得瘟煞度君朱五絕的罡氣
了」。可是一來九天蘭結實時只有一粒,二來不知多少年工夫才能結實。故此我主
張派人上崑崙稟知師兄,請師兄盡力預備。

    「但土師弟卻一力主張種竹養蘭,預下一條穩妥的後路。他卻不考慮在有光月
頭陀另外還有一個錦囊,說是服得九天蘭實的人,要照他錦囊中涉話,為他了卻一
般公案,我們怎知那是什麼公害?如其是佛門弟子不便格的,豈不為難!不過到底
是接納廠上師弟的意見。故此師兄所見的紫檀幼林,便是為了那林九天蘭而種植的。

    「至今一見二十年,那株蘭革只長了尺許高,沒有半絲結實的朕兆。若不是白
眉師兄及時來到,恐怕本寺所有的僧眾,都不免遭那魔君毒手了。」

    白酒和尚這才知道了大概情形,點頭道:「原來老禪師甘心以法體試魔,忍受
二十年無量苦難,為的是纏住這魔君,不讓他多殘殺生靈,正是我不久地獄,誰入
地獄的絕大德願,足使我等後輩,聞風景從,以我愚見,那魔君用外門琴台的功夫,
二十年來,用盡無窮心力,熬得頭髮也灰白了,可以想見他本身煎焚之苦了,因為
凡是練成罡氣功夫的人,一定能夠運老為重,脫白長黑。故此那魔君之苦,可以想
見。適才參謁時,老禪師法體已被老魔君摧毀,真不解以老禪師的修持功行。那金
剛不壞之身問以會被這種外門功夫所毀?這事真奇怪……」

    三位尊者都做聲不得,面上同時露出憫掉之容,良久,金尊者道:「敢問白眉
師兄,關於木水兩位師弟,為何死狀不一?而且因何致死?」

    白眉和尚道:『「他們同是被那魔君的琴音,招來諸天陰魔暗襲,本身實力不
足與之抗衡而致喪身。但為何死狀不一,則不得而知,大約是所操之琴曲不同,故
此陰魔各異吧。讓我想想看,……」

    他沉思半晌,全尊者此時從身上摸出一封京帖,雙手捧著。

    白眉老和尚忽道:「我想起來了,古代琴曲有所謂九操十二引,失傳已久,莫
非那魔君所奏的,便是……」他忽地住口,眼光定住在金等者手上的柬帖。

    金尊者忙道:「白眉師兄,這封柬帖,正是老禪師二十年前留給師兄的。」

    白眉和尚恭敬地接過柬帖,拆開來看。

    三位尊者站在一旁,屏息等待,大尊者像想起了什麼事,露出不安的樣

    白酒和尚很快便看完尊勝老樣師道下柬帖。當下向老樣師遺體所在的房,行了
一禮。

    大尊者問道:「白眉師兄,是不是那摩君已入過老樣師的房間?」

    白眉和尚道;「他?他絕不能這樣做,否則早就聲明了。」

    「那麼他怎得知老樣師的不朽金身變成怎樣的情形?」

    「火尊者問得好,他施展琴音蝕堅的功夫時,心神已與琴音合一.故此夠覺察
一切困琴音而變化的現象。」

    他回答了大尊者的疑問,候微微舉起手中的柬帖,三位尊者知道他必是將老禪
師遺言說出來,禁不住都用渴望的眼光,瞧著這位崑崙高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01:28

第五回 蘭因絮果話天龍隱
  
    白眉和尚鄭重地說道:「諸位師兄,老禪師這封柬帖,事關重要,請各位過國,
再作商議……」說完,把來恰遇給金尊者。

    當下三位尊者一齊閱讀那京站,看完之後,全都面上激激變色,默然無語。

    大尊者首先遣:「老禪師說他的法身,已有一甲子修持的功夫,憑那魔君的外
門琴音蝕堅的功夫,必定無條老禪師何。可是,方才白眉師兄卻說老撣師法體已被
摧毀,究竟是白眉師兄看錯,柳是老件師算錯?」

    金等者接口道;「正是此點令我大惑不解。」

    白眉和尚道:「諸位師兄的疑惑,大有道理,』可是我分明看出老禪師法作已
經完全化成細灰,只要做民一吹.便會鬆散,故此當時我一發現了此事,立刻以佛
門般若大能力,把房門封住,不讓外面的風吹進來。師兄們必定記得我請求不要開
窗,與及後來用般苦大能力封住房門之事,正是為了此放。退一步而言,即使我可
能看錯,但那魔君是何許人也,他也說流了這一場,可見得是千真萬確的了……」

    三位尊者不約而同地點頭,可是滿面流露迷惑之色。

    白眉和尚尋思了頃刻,道:「我想這件事,必定是在老禪師算外,因為可能他
老人家認為本身功力已深,無須多點,故此不曾推算法身究竟會否被毀。師兄們以
為這個說法怎樣?」

    三位尊者聞言開顏微笑,一齊點頭讚許。可是白眉和尚忽然皺眉道:

    「不對,不對,這事關係非同小可,老禪師焉可如是大意,把全寺百餘性命,
祝詞兒戲?且他又提及我雖練戚般若大能力,但到底功力較淺,大概不敵那魔君。
這樣說來,他老人家已預料我這一場是個輸數,那麼他的一場,乃

    是全寺性命關係所在,豈能不細心推算?加上左右光月頭陀的天眼通無上妙法,
一定看出結果本寺無恙,才能夠放心由得老禪師去冒這二十年諸般苦難。可是,擺
在目前的結果,卻是老禪師怕了第二場,我自問絕不能贏得那魔君,這卻是如何是
好?」土尊者道:「白眉師兄說的是,老禪師應該算出結果必定勝那魔君才對,可
是現在,奇就奇在老禪師所有推算的事,無不應驗,諸如那魔君幾時來到本寺,和
二十年後白眉師兄的突爾蒞臨,連時間也無絲毫差錯,這場關大局的比賽,必定更
加無訛才是……況且老禪師的束帖上,更斤斤矚咐我好生決定,要不要繼續培養那
株九天蘭,若趁此時及早將所有的紫檀竹和九天蘭毀掉,便可免卻異日無窮事端…
…老禪師的活,到底又是隱藏什麼禪機?只要拿魔君一走,從此恢復佛門安靜,怎
會又纏惹後患?咳,紫檀竹和九天蘭的培植,豈是一樁易事?甚至僅僅引那萬鈞靈
泉人寺,已留去無窮心血,眼看有點兒動靜了,怎能平白毀掉?老禪師的話,大以
令人費解,我真個越想越糊塗了。」金尊師者搖頭微歎,誦一聲佛號。

    白眉和尚知道金尊者暗中不滿上尊者的話,因為出家人早應斷盡七情,但土尊
者仍有愛慾之情,捨不得那些身外之物。

    當下說道:「關於九天蘭之事,慢慢再說,現在已談了不少時候,怕鄧魔君已
等得不耐煩了。諸位師兄弟對於這三場比賽之事,還有什麼高見麼?」三位尊者聽
了他的話,都沒有回答,茫然地瞧著他。

白眉和尚誦一聲爐號,奮然道:「那魔君雖是天下元敵的第一高手,但諸位師
兄也不必大著急,我既蒙老禪師付託重任,自當勉力擔承,大約還有一個法兒.可
以使本寺兔去這場浩劫……」

    他們剛剛商量到這裡,忽聽蹄聲得得,傳到耳中。

    那魔君騎著馬來啦……」不知哪位尊者這樣輕輕渭歎他說。

    白眉和尚的眼光,被紅蓮精舍的院牆而住,瞧不見那魔君,正想走出精舍去看,
猛聽蹄聲驟急,直衝近精舍。馬蹄敲在路上的小石卵,聲音分外清脆。他輕輕嗟歎
道:「這馬蹄的聲音,當年不知嚇煞過多少人哪……」話聲未歇,只聽院外有人大
聲呼道:「白眉和尚們在談論我麼?」隨聲音起處,一條人影凌空飛墜,來勢勁急
凌厲,風聲呼呼直響,猛烈驚人。

    四人同時覺察來人口中大呼時,還在精舍外好幾丈遠,誰知瞬息之間,人隨聲
到,這種快法,不要說看見,聞所未聞。

    白眉和尚在這剎那之間,舉掌合十,表面上好像向來人行禮,其實已從袍袖邊
發出般若大能力,準備擋住一下,以免三位尊者吃虧。

    來人正是瘟煞魔君朱五絕,他並無逞威之意,因此白眉和尚的力量算是白費。
只見他驀然在外廊的院中急墜現身,風聲驟然止住。

    瘟煞魔君朱五絕十分不滿地搖頭道:「和尚你們有什麼牽纏不了的?老是說個
不完。我可等急咧……」

    白眉和尚道:「老檀樾責備得是,實是老衲之過,請老檀樾原諒。」

    「算了吧,衝著你這白眉毛的和尚,我便不計較。」要知這瘟煞魔君朱五絕生
平縱橫天下,對任何人都是生殺予奪,莫能與拒,所以有這種口氣。要是當年那些
被他光臨的人聽到他這幾句活,簡直是皇恩大赦,性命兒從鬼門關撿回來,那份量
可真不得了。

    他又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老和尚可是真讓我弄化了?哈……我總算扳回
平手,就等瞧這一場……」

    白眉和尚不動聲色,點頭道:「老檀樾之言無訛,事實正是如此,老撣師輸了
第二場,現在……」

    他打斷白眉和尚的話頭,叫道:「僧著,」他頓一頓,只聽蹄聲得得,一直進
來,正是那匹雄駿的老花馬。他伸手撫著馬頸,繼續道:「白眉老和尚既然認得我
的海外異寶阿奇弓,可知道我那琴的來歷麼?」

    白罔和尚道:「老衲適才已鑒賞過瘟煞魔君的稀世奇珍,大概是古代玄高所撫
弄的玄夫琴……」

    「呵,哈,妙極了,妙極了。你這雙白眉毛真有意思。當聞三國蜀漢時,馬良
兄弟五人,井有才名,馬良眉有白毛,當時他的鄉里說,『馬氏五常,白眉最良』,
你可更不得了,真是我平生所遇的第一人。」

    白眉和尚連忙謙遜,他又道:「這樣說來,你大概也知我使的是什麼琴法和琴
曲了?」

    「老衲猜想老檀樾使的是琴音蝕堅之法,至於琴曲,老衲不得而知,但以兩位
喪生於老檀樾下的師兄死狀而推論,卻知一是霹靂引,一是殘形操。

    「沒錯,沒錯,我正是用琴音蝕堅,配合自製的沉夢香,使老和尚自稱金剛不
壞之身,弄成塵灰,每日撫弄的琴曲,正是失傳千載的九引十二操。

    其中的兩闕,今日真個快意之極,能夠遇見通人……哈……」

    他仰天狂笑數聲,把屋瓦直震得簌簌作響。

    三位尊者都為這些聞所未聞的名詞,與及他威猛的笑聲,弄得茫然發愣,只有
白眉和尚,依然神色如常,十分平靜。

    瘟煞魔君朱五絕暢意大笑之後,回手從破袍中,摸出一支紅白玉刻成的短尺,
揚手拋給白眉和尚。

    「這支玉尺,乃是傳給我的前朝國庫中寶物,和尚你既具精妙慧眼,也可以一
量天下人才了,這把玉尺就贈送給你,這一場你輸了,我也不會傷你,將來只要我
見到這玉尺信物,天大的事也能替你伸手一管……

    白眉和尚料不到這位當世第一奇人,這樣看重自己,付道:「自古道是英雄相
重,此話真個無虛。老衲還要如此這般,才能解本寺的浩劫,不負尊勝老禪師的付
托。」

    當下連忙道謝,說道:「老衲蒙老檀樾青眼相加,正合古諺所云『白頭如新,
傾蓋如故』這兩句老話了,老衲著實感激於心。」

    「這些話不必多說,你看這院子中的地方,可夠我們施展?」

    「老衲以為儘夠了,但還請老檀樾裁奪。」

    「你說夠就夠吧!」他歇一下,伸手拍拍那匹老花馬,低聲道:「你到外面等
等。」

    老花馬宛如懂得他的說話,撒蹄退走出精舍去。

    他又道:「我們這一場又是怎樣比法呢?當年我可沒跟老和尚定規好。」

    白眉和尚笑道:「但憑老檀樾做主,老衲絕無異言。」

    瘟煞魔君朱五絕尋思一下,道:「我此生尚未逢過有你這等功力的對手,這樣
吧,我們先比一場先天真氣的功力,再不拘在拳腳或兵刃上比比招數,不許使用先
天真氣的功夫,這樣可公平了吧?」

    白眉和尚連連點頭道:「老檀樾果真公平,叫人輸也心服……」他頓一頓,打
廊上飄落在院子中。繼續道:「只是有一樁事,還盼老檀樾明示。」

    朱五絕微微搔頭道:「你這和尚事情多得很,卻是件什麼事呀?」

    白眉和尚道:「老衲想請問老檀樾,若是老衲輸了,老檀樾將是如何處理昔年
與老禪師約定的賭注?」

    「那還用問,當年怎樣說,便怎樣處理。」

    白眉和尚誦一聲沸號,懇摯地道:「老檀樾請聽老衲一言,想當年尊勝老禪師,
與老檀樾定下賭注是以本寺僧眾的性命,換得天下二十年和平,乃是抱著我佛捨身
救人的宗旨。可是老禪師棋差一著,沒估到老檀樾的琴法如此精妙無倫,而且老衲
雖然練就先天真氣奇功,仍不是老擅樾對手,故此輕下諾言,其實大欠斟酌……」

    朱五絕不耐煩道:「你說這些話,究竟有什麼意思?」

    白眉和尚道:「老衲意欲和老檀樾改換這賭注,老衲之意是將這全寺僧眾的性
命的賭注,若老衲輸了,情願死於檀樾手下。老檀樾以為老衲一命,可抵上本寺諸
僧眾的性命麼?」

    「這個當然抵得上,可是……

    「老衲卻以為如果改變賭注,老檀樾便不一定會贏了。」

    「是麼?哈……哈……」

    白眉和尚立刻繼續道:「只因老檀樾曾許諾老衲即使輸了,也不必送命,這樣
老衲一定不會以死相拼,老檀樾穩勝無疑。可是若以老衲一命作抵,事情便大不相
同了。」

    瘟煞魔君朱五絕雙眉倏地斜豎,眸中精光閃閃,沒有立刻回答。

    白眉和尚再加一句道:「老檀樾不會在這一點上取巧吧?」

    瘟煞魔君朱五絕怒極而笑,忽然止聲尋思。

    白眉和尚忖道:「不怕你這魔君不中我的圈套。」

    廊上三位尊者聽得清楚,都明白白眉和尚乃是以大無畏勇氣,情願用自己性命,
換回寺中百餘憎眾的性命,這種精神和勇氣,真個使人五體投地。

    金尊者叫道:「白眉師兄使不得,生死自有定數,不可任意違逆天意。」

    白眉和尚只搖搖頭,沒有回答,

    瘟煞魔君朱五絕眼珠一轉,呵阿笑道:「白眉毛的和尚呀,你的心機白費了,
我給老和尚誆慘啦,整整二十年都困在此寺,你如今又來了,但我不再上和尚的當
啦,不管你說什麼,我還是照舊約行事……」

    白眉和尚一聽這魔君不中他激將之計,心中真急了,但一時之間,卻想

    只聽朱五絕道:「這樣吧,久聞崑崙乃是天下四大劍派之首,等會兒我們就比
兵刃,總不教你吃虧……」

    白眉和尚心中暗忖道:「這魔君真個不入我圈套,我雖有心捨命換回本寺生靈,
卻也無計可施。魔君呀,你可怨不得我不夠厚道,待會兒比兵刀時,我一出手便是
本派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的絕招,暗藏般若大能力,希望能一擊成功……」

    他心中轉動著這歹毒的念頭,面上禁不住流露出奇異的神色。

    要知白眉和尚乃是當世高僧,平生未曾做過半點虧良心的事,更別說用手段暗
算人的卑污勾當,故此這刻他心中那份難受,真個難以形容。

    瘟煞魔君朱五絕瞧見他激動不安的樣子,哪裡知道是為了這種緣故,還以為他
是想起全寺被屠的悲慘景象而變成這個模樣,忍不住咕噥道:「和尚你哪兒未這麼
多的慈悲心腸?真是令人費解。」

    他隨即又大聲道:「和尚,這兒沒有洪爐油鍋,劍樹刀山的設備,我們只好因
簡就陋地比試各人本身功力,好在我們心中有數,不至於不分勝負,你意下如何?」

    白眉和尚點頭應道:「老檀樾說得是,老衲但憑吩咐。」

    這時兩人相距不過四五尺之遙,瘟煞魔君朱五絕肩頭微晃,已後退了大半丈,
於是兩人相隔開一丈有餘。

    朱五絕若無其事地道:「白眉毛的和尚,你準備好沒有?」

    白眉和尚不敢做聲,只微微點頭。

    霎時間,但見白眉和尚那雙長可逾尺的雪白眉毛,斜斜豎起,寬大的灰袍,倏
然鼓漲,宛如渾身發出勁氣,將寬袍撐得滿滿的。

    在這同一時間之內,朱五絕的形相更加驚人。他本來已將長髮束在頭頂,但還
有許多鬆散之長髮,此刻根根直豎向天,頰下髭鬚也是根根倒豎。

    身形所站數尺之內,捲起一股氣流,繞身而旋。地上的砂石團團飛舞,身上鄧
件破舊的長衫,更是飛舞得獵獵有聲。

    他道:「哎呀,我的破衣服快受不住了,趕快動手吧,否則我要赤身露體,大
不雅觀。你們和尚的袈裟,我又不愛穿……」

    白眉和尚這時面對平生僅有的強敵,盡量施展全力,連話也不敢說。

    兩人就像約好似的,忽然一齊動手,白眉和尚是雙袖向外拂去,動作柔和之極。

    那朱五絕只用單掌,向前平推,發出勁急凌厲的風聲。

    彭地大響一聲,兩股無形的潛力撞在一起,競發出聲音來,這一點和通常的內
家潛力,大不相同,那先天真氣,己宛似有質之物了。

    院中的兩人,兀自淵停嶽峙地穩立不動,可是廊上觀戰的三位尊者,卻都不能
閒著。只見他們袍袖連揮,才把漫天飛射的砂石擋住,方才兩下先天真氣相撞,竟
將地上的砂石,卷絞激盪得四下飛射。

    朱五絕叫道:「好啊,陽剛陰柔,各擅勝場,再試這一下……」話聲中,雙掌
齊發,疾撞而出。

    這一下但見風吼雷鳴,石走砂飛,聲威猛烈驚人。

    自眉和尚面色凝重之極,雙袖又是飄飄一拂,仍然是那般柔和舒徐。

    轟地大響一聲,他們兩人中間的地,已變成個數尺方圓的深坑,碎石泥砂,漫
天激射。

    三位尊者一看形勢不妙,不約而同地撤身後退,一齊閃射退避小廳中,那兒有
房間的牆壁折角,把電急激射的砂石擋住。

    當他們身形閃到牆角的一剎那間,已經瞥見白眉和尚的身形搖晃幾下,終於退
後了幾步。

    上尊者面色大變,道:「白眉師兄輸了這一場啦……」

    金尊者微歎一聲,道:「師兄何須難受,一切自有天意安排,生生死死,本來
就無憑據,執著更加無益……」

    他們只說了幾句話,院中的白眉和尚,已經合十向朱五絕認輸道:「老檀樾奇
功蓋世,老衲不自量力,徒貽螳臂之議,老衲畢竟輸了。」

    朱五絕低嘯一聲,然後呵呵笑道:「和尚爽快得很,若是二十年前相遇,恐怕
我這種陽剛之極的真力,也會敗在你手下……」

    他頓一頓,瞧見白眉和尚臉色奇異地變動,又道:「你何必難過呢,當年我得
到的紫府秘籍裡記載著,世上能夠抵禦住我這種罡氣的,唯有佛家的般若大能力,
而你卻是近數百年來,能夠練成功的第一人,假以時日)正未可限量哩廣

    白眉和尚慢慢垂下頭,心中更加難過,想道:「這魔君縱橫天下,殺人

    無算,已是出了名的瘟煞魔君!獨獨對我青眼相加,以為我是為了輸給他而難
過,還絮絮安慰我,我敢信這是他生平第一趟瞧得起人,可是我卻被迫著非用卑污
的手段,來暗算他不可,嘿,想昔年戰國豪士豫讓,不惜漆身吞炭,使人不能認識,
而行刺滅了智伯的趙襄子,這豫讓他為了什麼呢,不是親仇,更不是名位財利,只
為了智伯以國士看帶他,所以他用國士的義氣報答智伯,但我呢……

    要知院子中兩人,俱已練就先天真氣之功,一般高手也得謹慎保護住的重穴,
在他們也不怕受傷,故此白眉和尚除非一出手時,便暗中施展般若大能力,使朱五
絕一時不備,受了重傷。

    當然這是指白眉和尚情知兵刃上招數不敵,因而先下手為強,把朱五絕弄得重
傷,若是兵刃上可贏,自然沒有施暗算的必要。

    但現在白眉和尚的處境,容不得他等到動上手,看清敵我招數之後,再定奪暗
算與否,這種絕代高手上,只要~上手,便再也不能有毫釐鬆懈,而且招式使開來,
即使你暗中施用般若大能力,對方鍛煉多年,招式一使開了,罡氣自然而然遍護全
身,也是無法得手。故此唯一的機會,便是搶得半分先機,突然出手,而暗用最厲
害的先天真氣,趁對方沒有防備,罡氣護身未固之時,才有傷斃的希望。

    是以白眉和尚此刻真是為難之極,一方面想到全寺佛門弟子百餘性命,絕不能
元辜葬送在這魔君手下。一方面為了這魔君,以當世第一人的眼光看重自己,自己
焉能以暗算手段害他?

    只聽得蹄聲得得,那匹雄駿的老花馬,聽到瘟煞魔君朱五絕的嘯聲,走

    進精舍來。

    朱五絕伸手把鞍邊掛著的長弓,取將下來。

    但見那弓渾體漆黑,烏光閃閃。

    白眉和尚回頭道:「哪位師兄借口劍給我使用?」

    這時,三位尊者已經又復站出廊上,金尊者向土尊者點點頭,土尊者道:「白
眉師兄請稍等一下,這就去取劍來……」說著後間,又走出精舍去。

    朱五絕揚弓道:「和尚你可知此弓,在中土稱為何名?又阿奇弓之義何說?」

    自眉和尚道:「老衲記得此弓中上稱為旅弓,即黑弓之意。至於阿奇二

    字,乃是扶桑音譯,意為長大,未知老衲說得對否?……

    朱五絕呵呵大笑,一迭聲連稱快事。

    白眉和尚見他甚是高興,立刻趁機道:「老檀樾謬然推許,老衲感甚。

    但老衲最覺不解的,便是老擅樾何以不肯改變賭注?本寺一眾僧徒,俱是與世
元件的出家人,老檀樾何必波及無辜?」

    朱五絕想也不想,隨口道:「你別說了,總之你們決不會受到什麼大不了的痛
苦,你須知我這樣對待你,已破了我數十年之例。再說我這番出世,哪能這樣白白
走出寺去!」

    白眉和尚聽廠這些似通不通的道理,只得到一個結論,便是這瘟煞魔君朱五絕,
根本不把人命看在眼內,大概就像有些被螞蟻弄厭的人,隨手用火饒死百數十隻一
般,不但沒有憐憫之心,甚至會拍掌稱快哩!

    他眼珠轉處,問道:「那麼即使以老檀樾的玉尺,為這些僧侶乞命也不成麼?」

    「那個自然,我的玉尺要過了今天之後,才能生效。」

    白眉和尚垂頭無語,但心中下了決定,可是那種不安的樣子,仍然掩蔽不住。

    他想道:「這魔君如此殘忍嗜殺,我是佛門弟子,豈能任天下生靈,遭此禍殃?
姑不論一定會輸給他,也要想法子除掉這魔君,雖然要開殺戒,卻也沒有辦法了。」

    頃刻問,土尊者已回到精舍,手中捧著一柄劍。

    白眉和尚接過劍,只見是柄普通的劍,大約年代已久,劍鞘上塵污垢日,劍把
上更是銹痕斑駁。

    他隨手拔時,發覺十分牢固,不得不用點力,才把劍拔出來,原來裡面已經銹
住,若果叫普通人來拔,怕未必能夠拔出哪!

    上尊者苦笑道:「寺中便只有這柄劍,也不知是幾時傳下的,還勉強可用麼?」

    白眉和尚微笑道:「可用,可用,有勞師兄了……」

    朱五絕瞧見那柄破劍,禁不住笑著搖頭,左手舉處,那匹老花馬立刻走出精舍
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02:14

白眉和尚拽起袍角,在腰間打個結,又捲起袍袖,收拾利落之後,抬眼

    望望朱五絕,只見他閒散地在那兒,淨瞧著他結束衣服。

    他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老檀樾何以得知老衲乃是崑崙門人?記得自老衲來
到這裡,直到現在,還未曾向老擅樾奉告過來歷。」

    朱五絕淡然道:「這有什麼稀奇,我常常聽到那幾個和尚,」他用下頷點向廊
上的三位尊者,「他們議論崑崙山的白眉和尚怎樣怎樣,你這兩道白眉毛,還會假
麼?」

    「原來如此/白眉和尚恍然點頭。

    「對了,我得告訴你一件事,便是我使這張弓,有一套自創弓法,我稱為天下
無敵神弓法,一招一式,都是世間未曾得見,你要小心點兒,你崑崙的雲龍大八式,
雖是馳名天下,但在我眼中,也不見得怎樣厲害,還有,我這套無敵弓法,可以使
用罡氣,也可以不使用,照我們的約定,是不准使用這種先天真氣,是麼?」

    白眉和尚發覺他雙眸炯炯,用勁盯著自己,不由得心中發虛,垂眼答道:「正
是這樣—」

    「可是——」他頓一下,又呵呵笑道:「可是我卻要施展真氣,遍護全身。這
樣——不算犯規吧?」

    白眉和尚錯愕地舉目瞧瞧他,正好見他詭秘向自己笑一下。

    當下心中明白對面這位機智絕倫的一代異人,敢情已瞧穿自己的心事,但為了
不傷自己的顏面,故意先行點破。

    於是心中又慚愧,又感激地應聲道:「一切悉隨老擅樾尊意,老衲並無意見。」

    朱五絕笑道:「好,就是這樣,你先發招吧,別耽擱時候了。」

    白眉和尚應一聲,道:「如此老衲放肆了,老檀樾請準備——」話聲一歇,手
中長劍一領,出手便是崑崙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中的起手式「龍子初現」。一縷
劍風,直射對方眉字之間。

    朱五絕長弓一舉,緊弦彈處,竟是快得出奇地,把來劍彈開。

    白眉和尚駭然退開幾步,忖道:「我這一劍,看似平常,其實變化無窮,而且
發出去的內家真力,直有穿山裂石之勢,要是平常的兵刃,即使是重兵刃,也得讓
我確裂盪開,卻不料這魔君也有如是妙絕的招數,不但割他弓弦不斷,而且反被他
彈開我劍,這一式以下的變化,根本無法使出,咳,這魔

    君——難道果真是本寺浩劫臨頭,無法趨解?」

    他的念頭,不過像電光一閃,瞬即消逝,這刻更不怠慢,倏地身劍合一,朝朱
五絕衝去。

    朱五絕雙目一張,目光閃閃,似乎看出這一招太以狠厲,忽地閃開半丈、也不
知他是如何閃開的。

    白眉和尚乃是佛門中一代高手,劍尖斜指處,已自跟蹤撲到,也是快得出奇。

    廊上三位尊者,一見這下形勢,喜動顏色。在這剎那間,猛聽弓弦微響之聲連
續傳來,只見瘟煞魔君朱五絕,黑色長弓揮舞處,白眉和尚連連後退。於是三人立
時又憂形於色。

    白眉和尚心中叫苦,暗道:「我在是崑崙第一高手,武學成就比諸歷代祖師更
勝一籌。但見前這魔君只一動手,我卻連人家的兵器打什麼地方攻來,也捉摸不到,
這樣焉能不輸?」

    心中盤算著,手中劍已震起千百朵劍花,卻是自創抱玉劍法中「天女散花」之
式,那千百朵劍花護住全身,僅是爭取瞬息工夫,好緩開手來防守、

    朱五絕兩攻無功,叫道:「果然好嚴密的招式!」

    白眉和尚趕一絲空隙,施展開抱玉劍法,但見他一柄長劍,化為無數劍影,雖
是光華黯淡,卻也瞧得出護住全身,十二分嚴密。

    朱五絕黑弓揮處,宛如撒出千百條黑蛇,四面進攻。

    劍影如山中,不時有光華射出,卻是白眉和尚每每乘隙以雲龍大八式的絕妙招
數,反攻敵人,可是總是一現即收,無功而退。

    不大工夫,已拆了三十餘招。只聽朱五絕呵呵大笑道:「白眉和尚,你這劍法
雖是嚴密,但以我看來,還有好些破綻——」

    白眉和尚微嘿,沒有做聲,心中卻忖道:「我這一劍法,歷數十年採擷各家劍
法守式的長處,凝合變化而成,敢說是天下無二的護守劍法,魔君你既說還有破綻,
何以不乘虛而入?教我難以相信,不過——這魔君豈是隨便說話之輩?難道我的劍
法,果有不盡妥善的地方?」

    朱五絕叫道:「和尚不相信可要小心了……」

    說話間,黑色長弓本來四方八面罩住,白眉和尚的長劍在中間舞將開來,宛如
黑蛇萬道舞噬之中,藏著一塊光溜溜無法襲噬的大玉石。

    這刻但聽朱五絕使得弓弦連珠微響,也不知究是何種手法,陡然間壓力大增。

    白眉和尚浸淫此道多年,自然而然也生出潛力,與敵人壓力對抗。

    驀然那壓力忽鬆忽緊,變化無常,白眉和尚屢屢想以雲龍大八式的進手炒著,
反攻敵人,無奈對方弓法神妙之極,每每在他想出手時,壓力便緊,令他不得不自
行打消迸手反攻的念頭。

    白眉和尚雄心陡起,覺得一味挨打不是辦法,驀然猛運內家真力,由劍上發出。

    這一下真力發出,真有排山倒海之勢,說得上是後天內家真力中,登峰造極的
功力了。

    朱五絕嘿一聲,弓勢稍緩。

    白眉和尚喝一聲,長劍斜豎,正待變化為雲龍大八式中第三式「龍吟海裂」。

    同時之間,朱五絕也喝一聲,弦聲一響,烏黝黝的弓尖,已點到面前來。

    白眉和尚連驚駭的時間也沒有,手中劍勢正待變化為雲龍大八式中唯一的守式
「固封龍庭」。

    他內家真力吞吐之間,那劍已化為無數影子,封住敵弓。這時唯恐弓法太過神
妙,封閉不住,腳下已同時使出內家移形換位的功夫,說不出那麼快甩往後退開。

    卻見那點黑黝黝的弓尖,似影隨形,直像附骨之疽,依然在他面前。

    他的內家真力雖然收得快,但敵人的弓正是在他內力忽發之時,在最弱的點上
攻進,此刻弓尖直指面前,他的力量,正是在欲破而未破之間……這兩位乃是何等
樣的功夫,那移形換位的上乘奇功,簡直快得看不清楚,此刻在眨眼間,已繞院子
走了五六圈,旁觀的人眼中,只能見到兩條影子,飄忽往來,連樣子也不能看清。

    白眉和尚用盡全身功力,老是擺脫不掉敵人,但見一點烏光,永遠綴在面前,
自家內力也在欲破未破之際。

    腮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嗆嘟響一聲,人影倏分。

    三位尊者張目如炬,一瞥之下,面目變色。

    只見瘟煞魔君朱五絕把那柄長弓擔在肩上,搖搖擺擺地踱步。

    白眉和尚面容失色,那柄長劍已自動摔地上,認敗服輸:

    朱五絕呵呵笑道:「白眉和尚,你雖然輸了,卻是天下唯一能接住我這十八路
無敵神弓的人,應該可以自傲了。」

    白眉和尚微歎一聲,沒有回答。

    這刻在他心中,並沒有個人榮辱之念,卻反覆想青這一寺的生靈,等會兒便得
全部死在這魔君之手。

    朱五絕忽然厲聲道:「你們三個和尚頭領,還不召集所有大小和尚,等我痛快
地大開殺戒,我一高興,你們便少受點痛苦——」

    三位尊者愣住不動,白眉和尚忽然垂下眼淚,走到廊上,淒然道:「三位師兄,
都是師弟無能,有負老禪師所托,今日之事,我又豈能獨生!」

    金尊者定一定神,答道:「天降浩劫,定數如此,人力焉能挽回,並非師兄之
過。」

    土尊者奮然道:「白眉師兄不可作那同死之想,要知當今天下唯師兄能和那魔
君匹敵,師兄正須刻苦發奮,為天下除害!」

    白眉和尚十分意外地怔一下,應道:「土師兄的話,正是金玉良言,可是——
我又焉能獨生苟活……」

    火尊者太息一聲道:「白眉師兄應該接納土師弟之言——」

    他頓一頓,卻好聽到未五絕冷冷哼聲,便忙忙又道:「白眉師兄請向那魔君說,
我等拜別老禪師之後,立刻從他之命,召集全寺眾僧,任他施為。」

    白眉和尚如言說了,瘟煞魔君朱五絕道:「也好,等會兒都聚集在前面大雄寶
殿,不得少了一人!」

    他說完了,揚長走出精舍,只聽馬蹄聲得得,一路去遠。

    這裡紅蓮精舍中四位高僧,懷著滿腔心事,魚貫走進老禪師坐化的房中。

    三位尊者跪倒地上,伏首不動,白眉和尚行了禮之後,站起身來。

    房中異香氤氳,味道濃裂。白眉和尚遙遙揚袖向後一拂,砰地連響,兩邊窗戶
都被他以般若大能力撞開。

    三位尊者一齊抬頭舉目細細瞻仰老禪師遺容,白眉和尚道:「三位師兄,須得
先將老撣師法體遺灰收了,寧可我等暴屍寺中——」

    金尊者失聲流淚,沒有回答,土尊者起身出房,卻見白眉和尚也是兩眸盈淚,
瑩然欲滴,不覺心中憫憫,茫然走出房去。

    白眉和尚聽火尊者也隱隱發出抽咽之聲,知道他們俱是不忍見這千年古剎,毀
於一旦,況且還要賠上全寺僧眾的性命,他們是本寺首座高僧,卻不能解救劫難,
故此心中悲傷不禁。當下歎口氣,回身憑在窗邊。

    一陣陣的風吹進來,他也沒有理會。

    他自己也是淚珠盈眶,說不出心底是般什麼滋味。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廣他自個兒哺哺念道。

    雖則將英雄來相比,有點兒不太倫類,但他此刻卻有這種真實的感覺。

    他看見土尊者捧著裝盛骨灰的金塔,走進精舍。

    他動也不動,憑在窗邊,凝眸望著蒼茫天空。

    歇了好一會兒,忽然聽到金尊者道:「老禪師的手不必放進去——」

    土尊者道:「可是——師兄啊,全寺這就毀滅了,那魔君照例是放一把無情火,
便留下老禪師的金剛手,又有誰來供養廣

    火尊者道:「師弟之言雖然有理,但老禪師這只未滅化手,還是聽從師兄之言
為是,不必放進去一一方了,交給白眉師兄,不是更好麼?」

    白眉和尚這時回頭一瞧,只見土尊者摔著一隻手,由小臂開始,直到指尖,仍
然完好無缺,膚色雪白,就像是塊白玉雕刻成的。

    他走近去,土尊者默默遞給他,他雖有著與眾同死的念頭;但覺得不必再說,
接過來在身上藏好。

    這時老禪師化為灰燼的全身,已裝在金塔中。

    火尊者忽然道:「咦,這榻上有字。」

    眾人一齊看時,只見那禪榻上,有兩個碗口大的字,乃是鶴兒兩字,字劃深深
刻人木中。

    金尊者道:「啊,這是老禪師的字跡。」

    白眉和尚忽然歎口氣道:「我明白了。我一直思疑老撣師功力精深,怎會讓外
門力夫所傷害,原來是這個原故,師兄們請看,這兩個字乃是用手指倉促在榻上留
下,可以推測到一定是老禪師盤坐榻上,那魔君琴聲已開始彈奏,老撣師忽然記起
忘了命你們把寺中的鶴群帶走,心中十分不安,但時候已屆,於是在那空靈方寸中,
留下一絲懺悔的痕跡,他該是在未滅度之前,

    匆忙地留下這兩個字,好使我們明白他法體毀滅之因,佛家最重因果,老禪師
一念疏忽,使鶴群受害,故此以不壞金身消還此孽,但是,全寺的性命又怎樣說呢?」

    四位高僧嗟歎一會兒,全部不解其中奧妙,當下把老禪師法體遺灰,移到那邊
的僧塔中安放好,然後鳴鐘召集全寺的僧眾,聚合在大雄寶殿。

    金尊者對著黑壓壓滿殿的百餘僧眾,黯然良久,命人將大門和幾道角門都關好,
然後將這消息宣佈出來。

    白眉和尚十分驚訝地注視著情形的發展,因為他並沒有看到預期中的騷動,雖
則他發現許多和尚面色煞自發青,但都靜靜地跌坐地上,沒有說什麼話。

    只有好些年輕的沙彌,交頭接耳地談論一會兒,也就寂然不動。

    三位尊者跟著也跌坐地上,全殿只有白眉和尚是站著的,這種特別的地位更令
他心中痛苦不妥,彷彿這一眾佛門弟子,是由他一手葬送似的。

    在三位尊者後面,便是本寺十大高僧,以後一諸僧眾,順著身份,一路排列跌
坐。

    白眉和尚眼光掃過十大高僧,忽然發覺其中一個十分年輕,最多不過是三旬四
五左右,身軀雖然瘦削,但兩旁太陽穴鼓起老高,分明是內功湛深的高手,這時隨
眾跌坐,閻目不動。

    他之受白眉和尚注意,倒不是因為具有深湛內功造詣,而是他太過年輕,須知
道西寧古剎歷史悠久,戒律精嚴,能夠擠身十大高僧之列,以他的年紀,的確令人
驚異。

    殿中聲息俱寂中,驀然聽到外面有人長笑之聲,跟著全殿旋風捲刮,一條人影
從天而降,落在三位尊者身旁。來的人正是那瘟煞魔君朱五絕。

    他又笑一聲,那笑聲便使眾人的耳朵震得鳴嗚直響,他叫道:「好啊,都坐在
這幾了,讓我挨排兒殺下去,倒也順手痛快。」

    十大高僧,正排坐在他面前不及一丈之遠,其中一個老和尚,忽然睜眼站起來,
大聲斥道:「魔君你妄害生靈,違逆天心,孽報就在眼前,還不悔悟!」

    又一個老僧站起來,用手指著他道:「魔君你太殘忍了,枉費老禪師二十年來,
度化你的苦心!」

    「住口。」朱五絕厲聲喝斥一聲,「哼,你們還要提起二十年——去你的……」
話聲暴響中,只見他兩掌一分,那兩個老僧如受絕大力量一撞,身形哎空飛起叭嚙
兩聲,掉向後面跌坐眾和尚中,血光迸濺,原來早已被那魔君掌力打得頭顱進裂,
胸腹洞穿。

    屍體所掉下的兩處地方,那些和尚見這慘狀,嚇得全都閉目念佛。其中有三四
個年輕和尚,發一聲喊,起身向殿門逃去。

    朱五絕隨手在身旁的人尊者身上,撕下一塊布,在掌中一捏一揚,風聲颯然中,
那四個小和尚同時大叫一聲,翻跌地上。

    接著慘叫哀號之聲大作,原來那四個和尚,跌在地上之後,猛覺四肢百骸,奇
疼難當,不由得沒命叫起來。

    朱五絕冷冷道:「你們逃麼?這就是榜樣了!」

    白眉和尚忍耐不住,腳下微一使勁,身形勁急飛起,宛如灰鶴橫空,眨眼已落
在那四個和尚倒地之處,只見他有如電光擎動,匝地閃過,那四個小和尚立刻聲息
俱寂,再不動彈。

    朱五絕大聲道:「不行,我手下例無全屍。」

    敢情白眉和尚不忍見他們輾轉哀號,多受痛苦,想著反正不免一死,便趕快飛
越過去,立刻把他們點死。

    白眉和尚道:「老檀樾你——」

    『不成,」朱五絕重複叫道:「我和老和尚賭的,甚至非要粉身才能夠算數。
哼,這二十年的韶光,不是這樣也不能洩我胸中冤氣廣

    「什麼?」白眉和尚腦中轟然一響,覺得有點暈眩,連忙定一定神,驀地引吭
大叫道:「魔君你輸了,你看這是什麼廣說話間,從袍中掏出一件東西。

    白眉和尚面寒如水,一手高舉,掌中捏著一隻人手,凝目瞪著朱五絕。

    朱五絕大叫一聲:「這是老和尚的?是老和尚的?」

    「正是老禪師唯一未滅化的遺肢。……

    土尊者朗聲回答,語氣十分斬釘截鐵地肯定。

    梵唄禪唱之聲,低沉而清冷地升起來,冉冉地,向空隙飛起。

    和平的朦隴的氣氛,驅走了方才肅殺酷嚴的寒霆。

    所有的眼光,都凝集在那魔君身上。他咬牙瞪眼地喘息著,口中哺哺

    他忽地厲聲叫道:「我輸了又怎樣?你們淨瞧著我幹麼?」

    白眉和尚道:「魔君你既認輸,自後便要守著諾言,不得再殘殺生靈。」

    一個和尚挺身朗聲道:「慢著,自古道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魔君你說可
是?」

    眾人一齊去看那說話的人,原來乃是十大高僧中,最年輕的那一個,法名是秋
月撣師。

    「是又怎樣?」朱五絕依舊厲聲回答。

    「那麼請問方才被你擊斃的兩位師兄,應該怎樣說法?」

    朱五絕瞠目無語,要知他平生傲骨崢嶸,氣凌天下,這刻他是絕不肯解釋不知
者無罪,況且,細細推究起來,最初是他說贏了第二場,其咎也不能推委。

    秋月禪師又朗聲道:「殺人償命,魔君你就認命吧。不過,當世之中,無人可
配動手殺你,是以只有一法……

    朱五絕在這理屈詞窮之際,被人一捧,說是當世之中,沒有人配得上殺他,不
由得心花怒放,做然點頭。

    「你有什麼法子?……

    「貧道自幼練成苗峒一絕的三毒神掌,自從出家以後,深自斂抑,如今已將毒
氣完全凝聚在五隻指尖上。你的武藝既是天下第一,無人能夠殺你,如今為了要你
償命,貧僧說不得只好拼著破戒,命人斟一杯酒與你,由貧僧在酒中浸一浸指尖,
讓你喝下,你要是喝了沒事,也算是償還了此債,你的意思如何?」

    朱五絕呵呵一笑,做然道:「我以為是什麼出奇法子,原來不過是下毒,使得,
我就喝一盅!」

    自眉和尚矍然動容,想不到這西寧古剎,真是臥虎藏龍,連昔年名震江湖的三
毒童子纓天真,也削髮隱居於此,只不知他是因何因緣,而剃度出家?心中忖道:
「能夠度化這等魔星一人,便勝如千萬功德,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只聽金尊者叫道:「秋月禪師,你不能這樣做!」

    秋月撣師口念佛號道:「非是貧僧敢違尊者之命,實在是為勢所迫,尊

    者試想,這魔君雖然有諾言約束,但世事微茫難知,誰能擔保沒有意外呢,貧
僧微末之軀,何足惜哉!請尊者三思,貧僧此意已決!」

    金尊者見他神情堅決,微微搖頭,沒有再說。

    當下秋月禪師命人去取酒來,朱五絕只是冷笑,白眉和尚眉頭輕皺,也自猜出
幾分意思。

    朱五絕道:「我是何等樣人,焉有說廠的話不算數,你這小和尚膽敢這樣看輕
我,總有得你好看,但我決不反悔,一定喝下那盅酒,而且,你絕對不必陪我死,
小和尚你放心。」

    白眉和尚走過那邊去,火尊者撫住肩頭被抓破的衣服,低聲道:「那魔君用我
袍上的布,隨手分成四片打出,這種摘葉飛花的上乘氣功,確是聞所聞未。」他歇
一下,又道:「這位秋月撣師也極多心,拼著破犯不殺一人的重誓,要和這魔君同
歸於盡,恐怕除了免得讓魔君生存人間,留下後患之外。

    以前會有什麼怨仇也未可料。」

    白眉和尚含糊地點點頭,不願置怦。

    這時,酒已取來。

    秋月禪師接過那酒盅, 從袍袖中伸出右手,只1五隻指頭,尖瘦一如鳥爪,色
作紫黑,使人一眼望見,已經起了十分不舒服的感覺。

    他五指在酒中迅速地浸一下,便遞給朱五絕。

    土尊者狐疑地低聲問道:「白眉師兄,那魔君會死麼?」

    白眉和尚猶豫答道:「這個難說之極,按理他已練到罡氣的境地,除非沒有防
范,否則總能夠把劇毒迫住,以後再從容運功驅掉,可是秋月禪師並非庸手,應該
也知此理,卻仍然有此一舉必定有深意在其中,故此……」

    土尊者連連點頭稱是。

    只見朱五絕毫不猶豫,舉盅一飲而盡。

    「秋月禪師道:「你最多能夠支持半個時辰,貧僧這種毒算得上天下一絕。」

    朱五絕冷笑道:「笑話,我就在此等夠半個時辰,才動身離開,看看你這個三
毒童子,能夠奈我何不?」敢情朱五絕也知道他的來歷。

    當下金尊者傳令一千僧眾可以離開,並且把死斃的屍體抬走,以後再作超度,
此是後話。於是百餘眾僧都各自散去。

    這兒只剩下他們五人,淨在挨時辰。

    終於,大半個時辰過去,朱五絕神色一點沒變,揚長騎著那匹大花馬,一琴一
弓,掛在鞍邊,離開了星宿海西寧古剎。

    秋月禪師好像料到事情必是如此,還微笑地恭送朱五絕離開。

    且說那瘟煞魔君朱五絕,騎著那匹老花馬,離開之後。白眉和尚也將尊勝老禪
師的遺手,還給三位尊者,然後返回崑崙。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03:15

第六回 俠少下山武士驚魂
  
    他曾經為了免得三四個和尚多受折磨,因而下手將他們當時點死,這本來不能
算是他的罪咎,但白眉和尚卻十分難過,自覺終是破了殺戒。加之比武輸了,更多
了一重難受。

    於是獨個幾閉居在玉龍峰的龍隱禪院,每日飽受那兒的陰風寒霾之苦;一面潛
心於雲龍大八式的推衍銜接,不知不覺過了二十年,在這段期間,參透了雲龍大八
式的奧妙,能夠迴環運用,精微厲害之極。

    白眉和尚在靜室之中,將這一樁往事,扼要地敘述出來,尤其對於那一場較量
兵刃的情形,更加描述得詳細。

    鍾荃聽完這一段變化離奇的往事,不由得心神飛越,萬分駭異,因為他一向以
為白眉師伯,已是天下無二的絕頂高手,誰知還有這麼一個人能夠使白眉師伯扔劍
認輸。

    他囁嚅一下。

    普荷上人道:「荃兒你有什麼疑問?現在你大師怕已經講完,便問不妨。」

    「徒兒是在想著,那位朱老魔君不知後來怎樣,會不會中毒死去呢?」

    白眉和尚道:「這個,真是絕大疑問。自從朱檀樾離寺之後,未曾聽聞過在江
湖出現。是以究竟下落如何,無人知道。你這次下山,在江湖上走動,大概是唯一
知道朱檀樾曾在西寧古剎有過這麼一段事故的人,因此,你不要隨便洩漏。」

    「這柄玉尺你一併帶在身上,算是師怕給你的禮物……」鍾荃連忙行禮稱謝,
把那柄玉尺藏好。

    當下普荷上人又殷殷囑咐他,在江湖上走動應該怎樣,做事必須光明磊落。

    謹聆師訓後,鍾荃拜別過師父和師伯,便出來找三師叔大惠禪師和章端巴。

    這時,天色已交午分,他問知師叔陪著章端巴,正在齋堂用膳,於是一徑走向
齋堂。

    章端巴正在據案大嚼,大惠撣師端坐一旁。

    章端巴一見鍾荃,大喜叫道:「師弟這兒來,我們一同吃。」

    鍾荃向師叔行禮,便坐在一旁,自有管齋堂的僧侶招呼。

    「三師叔已吃過了麼?」他輕鬆地問。

    大惠禪師微笑道:「你快吃吧,別管我的事。」

    鍾荃向他親熱地笑一下,道:「大師伯說的事情,真是駭人聽聞,我做夢也沒
有料到,競會有這麼厲害的人物,連大師伯也得扔劍認輸。」

「怪事可多著呢,」大惠禪師溫和地道;「你這一次人江湖去,自然會大開眼
界。停會兒我告訴你一些事情,與及我們崑崙同門的聯絡地點,當你盤纏告盡,或
是要求助時,可以找到同門援手。」

    他們說的是漢語,章端巴聽不懂,瞪著眼睛瞧住他們,大惠禪師連忙道歉。

    章端巴爽直得很,連說無妨,又道:「我聽令師叔說,你求劍之舉,關係著昆
侖聲譽,算得上是件大事。我們那邊可沒有什麼問題。只是你要另求得一劍來交換,
便真不容易。我暫時不返薩迦,和你一道去喀什葛爾,求取那柄高王寶劍,也許我
能助你一臂之力。」。

    鍾荃大喜,連忙稱謝道:「章師兄如肯相助,真是小弟之幸,否則小弟真不知
如何下手才好。」

    忽然一個僧人走進來,向大惠禪師打個問訊,道:「稟告禪師,適才方丈傳命,
請這位師兄到方丈室去。」

    大惠禪師忙告知章端巴,著他隨那僧人,謁見白眉和尚和普荷上人。

    這裡剩下他和鍾荃兩人,大惠禪師從僧袍中摸出一包東西,拆將開來,一方小
油布,包著一個折成同心結形的紙條。

    那箋紙已透著黃色,顯然已經過了相當時日。

    他的眼光凝注在這個同心結上,過了半晌,微微歎口氣。

    鍾荃抬起眼睛,瞧見師叔英挺俊拔的面容上,流露出哀傷悵憫的神色、便十分
同情地問道:「師叔,那是什麼?為什麼會使你那麼傷感呢?」大惠禪師惆悵地把
眼光投向高處的屋頂,就像是好夢忽被驚醒,還戀戀地滿空搜索那夢境的破片。

    鍾荃關心地又追問一聲。

    大惠禪師輕輕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不相干的,你知道,師叔一向是
心如止水的,是麼?那不過是一樁很偶然的事,就像是輕盈的落花,飄下平靜的泉
水上,觸起圈圈滴漣,可是轉眼之間,落花、淌漣都隨著泉水流逝了,再也尋覓不
到半絲兒波紋的痕跡。晤,不過那是我一生之中,唯一使我心湖蕩漾的緣遇。雖然
我已把它遺忘好久了——」

    鍾荃似懂不懂地傾聽著,那些飄渺模糊而又有點哀傷和遙遠而去的話句,卻使
他的心起了共鳴,是出於同情摯愛的共鳴,宛如忽然聽到一闕美麗憂鬱的曲調,使
人的心底也起了微茫飄忽的顫動。

    大惠撣師又輕輕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如今,我要把這一
段往事結束了……」

    鍾荃茫然地嗯一聲應著,問道:「那麼,師叔你手上的是什麼東西?」

    大惠禪師慎重地將那同心結拆開,展開箋紙,遞給鍾荃:「你不妨看看,這是
我要托你做的一件事。」

    鍾荃接過信箋,看了一眼,立刻熟絡而又有點吃驚地念道:「柔腸百結誰能會,
一慟情天歷劫身, 萬水千山歸去也, 從此蕭郎陌路人。」他歇一下,繼續念道:
「橫塘有淚泥中絮,荒嶺誰歌陌上桑,劍影銀紅遙一夢,可憐妾恨比天長,這,這
不是師叔你常常念誦的麼?究竟是……」

    「你也聽得熟了,是麼?」大惠撣師微微一笑,跟著歎口氣道:「那是一位極
美麗的姑娘寫下留給我的,她從此之後,音訊杳然,我到華山尋訪她蹤跡之時,聽
說她已經自盡了,這是一個和華山派有點淵源的武林人物對我說的,他是極有名望
的人物,所以我相信了他的話。這些年來,果真沒有聽到她的音訊,不過……」

    「師叔,你倒是先告訴侄兒,那位姑娘叫什麼名字?和那位把消息告訴你的武
林前輩是誰呀?」

    「她便是華山木女桑清,我們便是在那次鬥劍大會邂逅相逢,如今說來,

    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這位武林人物如今已經亡故,即是昔年和三毒童子繆天
真齊名,井稱西南雙毒的金蠍子齊紹。他比三毒童子纓天真的年紀大得多了,卻是
忘年好友,情如手足,故此西南雙毒名震天下,他的老家一向是在華山南麓的千松
莊,我那次見到他,雖然過程奇怪,但我還是信了他的話。」

    鍾荃道:「大師伯方才說過,那三毒童子繆天真現在西寧古剎出家,法號秋月
禪師,可就是他?」

    大惠禪師點點頭。

    鍾荃又問道:「那麼師叔你想命我辦什麼事?對了,那兩首詩讀起來,十分纏
綿悱惻,好像其中蘊藏著很傷心的事,師叔可以解釋一下麼?」

    大惠禪師道:「正是這樣,我也不知她的詩中,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有兩點可
以推想得到的,她對我的意思,似乎很好——」他忽然不再詳細說下去,因為他畢
竟出家多年,這些話,似乎不好多講。

    他繼續道: 「同時, 她似乎說出她自身遭逢了某種極傷心之事,故此詩中有
『一慟情天歷劫身,與及可憐妾恨比大長』之句。我就是猜出這麼多。」

    「還有那句『橫墉有淚泥中絮』,也好像有點牽連,」鍾荃接口說:「她譬喻
自己好像是泥中的殘絮,師叔你說可是這意思?」

    大惠禪師連連點頭道:「你說得不錯,這番你入江湖,便替我帶著這張詩箋,
假如她還未死,設法找著她,問個究竟。並且代我說,我要告訴她那李商隱錦瑟詩
中的兩句,便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鍾荃謹慎地應了。

    「可是,師叔你不是說,她已經自盡了麼?怎麼還要找她呢?」

    「是的,我一向以為她已經不在人間。可是,這一次出名邀約各派鬥劍的,乃
是華山桑姥。但華山幾時有了一個名叫桑姥的高手,不但我未聽過,即使江湖上怕
也無人知道。所以……」

    「所以師叔以為是她?」

    大惠禪師點點頭。

    「那麼金蠍子齊紹之話,卻是大大的謊言了?」

    「這個我也猜不透。你想,她本來姓桑,而現在這個具名傳帖的也姓桑。

    同是華山派的人,又是女人,我的猜想可不是沒有根據。」「你別理會他的話,
說不定是她囑咐他這樣說,我告訴你,當日我踏破了華山,也尋不到她。後來經過
千松莊,正好在莊門碰見了金蠍子齊紹,那時他已是將近六旬的老頭,我可不認識
他,他正在山坡上閒步,我便順口問問他,可知道華山木女桑清的下落?他立刻反
問我的姓名來歷。我告訴了他,他便請我到莊內,什麼話都未曾說,便叫人取出封
存多年的金蠍鉤,迫我和他動手,起初我不肯拔劍動手,因為一來他已是個老頭子,
勝之不武。二來西南雙毒的名頭,聽起來雖是有點那個,究其實可算得是正派的武
林人物,故此也不想壞他名聲。

    「誰知他非迫我動手不可,還說,動完手之後,不論勝敗,都會有桑清的消息
告訴我。當時我為了桑清的緣故,便和他打起來。事後,他說桑清自盡了。我本來
準備問他,為什麼要迫我動手,才肯將消息告訴我?可是一聽到她不幸的消息,估
量他不會哄我,立刻神智迷惘,一徑離開千松莊……」

    鍾荃搖頭嗟歎道:「唉,江湖上的人物和事情,便是這麼古怪離奇?師叔,別
說以前聽聞的各式各樣過節,遭逢和詭計,便侄兒今日一個上午,就多知了這麼多
的奇事,這樣說來,師叔你至今還不知那金蠍子齊紹為為什麼要跟你動手了?是不?
那麼你們到底誰贏了呢?」

    「是的,我直至現在,還不明白他何以苦苦迫我動手,如今他的骨也朽了,這
樁事只好永遠地懸疑。那次動手的結果,是我贏了。我深知他的獨門兵器金蠍鉤,
是件軟硬參半的兵器,能夠拐彎傷人,最厲害的,便是這鉤裡面另有機關,能夠濺
射出毒液,只要沾上一點,便會全身糜爛而亡。我對這毒液防備甚嚴,但直到他輸
了,還沒有使用毒液。故此從他為人光明磊落,更相信他所說的話,不會騙我。」

    「要是侄兒是師叔你,也會這樣推斷的。」鍾荃說:「可是那華山桑姥,也自
大有可能是她。」

    「還有一件事,便是當日我在騰王閣見不到她,回到火鷂子鄧昌家裡,他的兒
子鄧小龍,告訴我說,她的面上青氣濛濛,驟眼看見,十分駭人,想我與她幾次見
面,也看不到她面上有一絲兒青氣,這疑團你給我留心一下。」

    鍾荃連忙答應了。

    當下大惠禪師將一張名單交給他,上面抄著的是崑崙派散處各地的門人,統共
也不過寥寥四個人。

    「這四人你都曾經在他們朝山參見掌門之時見過,他們都是你的師侄輩,有什
麼事,盡可找他們相助,另外你可一訪鄧小龍,他是我摯友鄧昌的兒子,如今不過
三十多歲,正是全國數一數二的萬通縹局的總鏢頭,他以家傳輕功提縱術和劍法,
馳譽武林,外號大計星,從這外號,可以想見他智計過人。他和我雖無師徒之名,
卻有傳藝之實,你可稱他為師兄,凡事都可以先請教他,便萬無閃失了。」

    鍾荃又點頭應了。

    大惠禪師又道:「不過,你千萬先用心應付這次劍會,為崑崙派掙回面子,然
後才管我的事情,切勿因私誤公,至要至要。」

    鍾荃立刻正色離座,躬身應著。

    大惠禪師微笑地命他坐下,兩人再閒談了一會兒,忽見章端巴大踏步進本

    他呵呵笑道:「老和尚已將回函給我覆命,師弟你準備好動身起程麼?」

    鍾荃道:「師兄請等一下,小弟回房取幾件衣服,打個包裹,便可動身下山。」

    於是,他匆匆回房。

    下山之時大惠撣師一直送他們到了玉龍哈什河,章端巴和鍾荃向他道別之後,
一徑出山而去。

    剩下大惠禪師,站在河邊,目送兩人背影,漸漸消失,耳邊儘是河水奕流的激
湍聲,他輕輕地渭歎著,在河邊徘徊了好久,才回返崑崙山上,這情景正合著長江
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的兩句話,古往今來,歲月年華,又有誰挽留得住呢。

    且說出山的兩個人,腳程極快,眨眼間已走了十幾里路。

    鍾荃乃是平生第一次出山,但卻負有極艱巨的任務,獨自一人闖蕩江湖,心中
既喜且憂,自己也分辨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沉默地走著,面色忽陰忽晴。

    章端巴終於發覺了,便關心地問道:「師弟,你在想什麼?」

    鍾荃含糊地應一聲。

    「現在我們便直奔喀什葛爾,求取那柄高王劍——」

    「可是,敢問師兄,我們怎樣求取那劍呢?」

    「這正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事,」章端巴慎重地忖思一下,然後道:「令師伯的
意思是教你設法向劍主買下來,可是我卻知道那劍主是個極富有的波斯人,這法兒
怕行不通。」

    「是麼?」鍾荃愣一下:「大師伯命我到前面的葉爾羌城時,和當地酋長喀瓦
聯絡,請他派人一同到喀什葛爾去,以便出頭承諾需付的銀子,現在照師兄說來,
即是有銀子也無從使用了?」

    「恐怕這件事正是這麼糟,」章端巴答道:「不過,無論如何,也得試他一下。
我們密宗在天山南路雖沒有什麼大勢力,但仍有點地位,故此我盤算好,到了喀什
葛爾之後,我們便分頭行事。你帶著哈瓦派的從人,一直去找那劍主波斯人,我另
外托人說項,希望能不傷和氣取得那劍。」

    「如果不能取得呢?」鍾荃接口追問。

    「如果不能的話,」他笑一聲,道:「師弟你便瞧著辦好了,你是俗家人,總
可以想些別的法子。我所以不和你一齊入城,便是為了這原故。而且,你是知道那
柄劍關係重大,你自己斟酌吧。」

    他的話,暗示鍾荃要使手段,務求達到目的。

    鍾荃皺眉搖頭道:「師兄,你的話我不太懂,人家要是不願賣劍,我又有什麼
別的法子?」

    章端巴瞠目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忽然又高興他說道:「師弟你真不懂?

    你的人太好了,這可不能怪你。我的意思說:比方你可以查明白那劍的下落藏
處,然後來個不告而取,當然你可以留下銀子,或者是作抵償的東西,我的比喻,
你可明白?」

    兩人談論著,不覺又走了老遠。

    這時,他們不是沿河而走,卻是沿著戈壁沙漠邊緣,向西北走去。

    炎日漸漸西墜,在他們右邊乃是浩瀚無涯的沙海,日光投向沙漠上,折射出千
百度光影霞氣。氣溫也更加增高,使得他們兩個具有這等精純武功的人,也熱得難
受。

    章端巴用袖子去抹掉頭顱和額鼻之間的涔涔汗珠,另一隻闊袖卻不住扇動取涼。

    鍾荃解開衣襟,敞開胸膛,大踏步前走。

    章端巴道:「一日之中,以這個時辰最悶熱,你看四周哪有人敢走動,不怕烤
死了才怪哪!我看還是找到地方歇歇足,待會兒涼了,再繼續趕路。」

    鍾荃贊成道:「小弟正有此意,我們便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小弟住在山上,通
年也未試過暑熱的滋味,倒是一向冷慣了,如今竟覺得熬不住。」

    「對,你那兒拔地萬仞,絕頂苦寒,當然不會嘗過熱的味道。不過,要不是我
們兩人有一身功力,這毒熱的天,還光著頭在日頭下面奔走,普通人早就倒下了。」

    鍾荃指點道:「師兄請看,里許外不是有片林子?我們到那兒去怎樣?」

    章端巴凝目一瞥,笑道:「好極了,那片林子雖不大,但林木甚高,而且中間
有個淺沼,水甚清冽,正好洗濯一下,我來時便曾在那兒呆了片刻。」

    兩人振起精神,腳下加點勁,霎時間已到了那片林子。

    章端巴首先引路直人,果然在樹木蔭影當中,有一片小草地,中間一個兩丈方
圓的池沼,水光映目。

    兩人一躍而起,輕輕飄落在沼邊,一齊持袖脫履,跳人水中,頓覺煩褥郁暑,
一滌而盡。

    他們洗得高興,鍾荃連頭髮都濕透了,隨手絞結在頭頂上,驟眼看來,倒似個
道地的藏人。

    忽聽林外馬蹄雜亂,急急而來。

    章端巴愕然道:「這時會是什麼人來呢?聽那蹄聲,好像有七八騎之多,而且
那些馬快得很。」

    鍾荃道:「怕是過路客商吧?師兄,我們在那邊草地上憩息一會兒可好?」

    「好,好。」章端巴首先提衣挽履,走過那邊草地,鍾荃跟在他身後。兩人揀
一處濃蔭坐下,舒服地吐一口氣。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04:39

馬蹄之聲越發近了,轉眼間,直衝人林來。

    但見來的共是八騎,前面三騎,聯轡並馳,進得林子,前面當中的騎士忽然舉
手,後面的五騎立刻收韁勒馬。

    他們來勢極急,但停得也快,立刻八騎齊住,跨下的駿馬都給他們勒得昂首豎
立,嘶叫不已。

    章端巴用時推推鍾荃,道:「師弟你看,這些騎士身手都不俗,只看他們夾馬
勒韁那一下,勁道十足,可見得不但身手不凡,而且更受過戰陣訓練。」

    鍾荃哦了一聲,好奇地瞧著那些騎士。

    只見前頭聯轡的三騎,都是漢人平常裝束,頭上戴著一頂笠子,鞍邊各掛著一
樣武器。

    後面的五騎,全部是武士打扮,勁裝疾服,十分剽悍。

    這八騎人馬,全都渾身濕透,汗氣騰蒸。

    鍾荃雙目灼灼,瞧著他們,一面問道:「師兄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後面那五個,分明是將軍的護衛武士,前面的三人,卻不知是什麼來歷。真
怪,瞧起來前面的三個漢子,好像比那五名武士的身份更高哩!」

    那五名武士中有一個忽然吃喝一聲,揚鞭指住這邊兩人,怒聲叫道:

    「兀的那和尚和那廝,瞧著老爺們幹嘛?敢是想討點苦頭吃?」

    他說的是漢語,鍾荃立刻垂下眼光,悄聲道:「師兄別瞧他們,這些人凶得緊
哪。」

    章端巴雖不懂漢話,卻也知道那武士的凶狠意思。他是個規矩的出家人,連忙
轉臉移目,不瞧他們。

    另外有兩三個人哈哈笑起來,其中一個人大聲道:「郝老剛要得,這兩個土頭
土腦的東西,合該如此教訓。」

    鍾荃心中有氣,倏然抬目去瞧,卻見那些人都紛紛下馬,已沒有人注意他們。

    前面的三人下了馬,逕自走向沼邊,掏水洗臉濯頸。

    好一會兒,這三人都洗完了,慢慢走過這邊草地來,在另一處樹蔭坐下休息。

    這時其餘的五人,才走到沼邊洗濯。

    鍾荃悄聲把這情形告訴章端巴,並且譯了方纔那些人的說話。

    章端巴微微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怒火,但瞬即平復了,低聲道:「那些傢伙,
一定是駐伊黎大將軍的護從武士,才這麼跋扈,我們別惹他們。」

    鍾荃唯唯應了,便也揚開臉,不瞧這些人。

    那五個武士說完之後,也走到這邊草地,就在那三人左右坐下。

    當中那個虯髯連腮的大漢,正是發命令的人,張大嘴巴,打個呵欠,含糊地道:
「喝,這天氣太熱啦,我還是平生第一次遇到。」聲音非常宏亮雄壯。

    一個武士道:「金大人說得是,可是在沙漠中,還有熱的天氣哪!」那個名喚
郝老剛的武士大聲道:「唏,那兩個臭鳥倒睡著啦!」眾人紛紛瞧著,只見章端巴
和鍾荃各自曲躺地上,動也不動。

    一個武士應聲道:「郝老剛你是白罵啦,你看年輕的那個,也是個藏人呢。」
「虧得那小於是個藏人,大刺刺尋夢去了,」郝老剛咕嗜道:「否則老爺這刻火氣
太大,要找他們煞煞手咧。」「哼,」一個人冷哼一聲,卻是三個漢子之一,只見
他面黃如金,十分瘦削,但脖子和手足都特別地巨大。他橫睨郝老剛一眼,不滿地
道:「你給我靜點成不成?你往常老是說得多,做得少,所以害得我們也得在大毒
熱天時,奔馳萬里!」

    郝老剛滿不是意思地底聲道:「壯大人別取笑。」

    另外四個武士也訕訕地相對顧盼。

    一個接口道:「老三別怪他們,那賤婆娘的輕功和一手毒針,委實厲害,使我
們也不能大意。」

    郝大剛一聽有人同情他,連忙道:「李大人明見,那婆娘的確扎手。」

    那個李大人也自冷冷哼一聲,沒有理他。

    鍾荃疑慮未息,翻個身,對著這些人,暗中睜開眼睛,偷偷覷瞧。只見那李大
人膚色白晰,面目俊秀,年紀約摸在三旬之間,乃是這群人當中,最英挺俊拔的人。

    那虯髯連腮的金大人向他道:「老二,你且告訴他們,怎樣預防那婆娘的毒針
為是。」

    李大人點點頭,還未曾說話,面黃如金的杜大人叫道:「大哥你又何必,憑我
們兄弟三人,還怕擒不住那婆娘麼?他們全不須動手,只要查出那婆娘行蹤,便是
他們奇功一件。」

    李大人道:「老三你又來了。」

    「哼,那賤婆娘麼,今番遇上我杜錕,管教她有得快活,我要拿小刀把她渾身
嫩肉割開,然後用鹽水替她洗滌傷痕。」

    鍾荃不覺毛骨悚然,想道:「這人手段凶殘,必定不是好東西,只不知為什麼
恨得這麼厲害。」

    那些人哄笑地附和杜錕的話,杜錕又道:「那賤婆把本大人害得慘啦。

    這樣子的天氣,還要跋涉關山,這就是她的報應。」

    鍾荃在心中哦了一聲,想道:「這就是她的報應,哼,你就憑這點子理由,便
要以酷刑施人,定是個壞東西。」

    李大人被他一打岔,便沒有說什麼話,金大人道:「依我之見,這婆娘不惜逃
匿到這邊陲之地,恐怕有點意思,不然諾大的中原,哪兒不可以藏身?何必躲到邊
疆之地,吃住都不方便。」

    李大人道:「大哥說得是,那婆娘原是天山一脈,她的父親乃是天山派中佼佼
健者,一身絕藝都傳給了她,雖然她父親早就死了,但她既逃到這天山附近,必有
其他意思。」

    「嚇,天山派又怎樣/杜大人做然道:「他們敢包庇那賤婆娘麼?我病金剛杜
錕倒要撼一撼天山。」

    鍾荃聽得一清二楚,心中忖道:「久聞天山乃是名門正派,雖然如今人才寥落,
但也不是好惹的。這人口氣甚豪,大概有點來頭,晤,病金剛杜錕,是哪一派的呢!」

    那個金大人道:「現在大家好好歇息一下,等會兒便兼程趕到地頭,你們凡位
用點心,查明下落之後,我們便立即動手,早點交差銷案,彼此都圖個安樂。」

    於是他們都靜下來,各自閉目打盹。

    過了大半個時辰,太陽已消失在水平線下,晚霞餘暉,映得一邊天空彩霞繽紛。

    病金剛杜錕翻個身,口中低聲罵咧道:「媽巴子的天氣,還是這麼熱,再睡一
刻!」

    金大人道:「三弟不必忙,等齊黑了再動身還不遲。」

    鍾荃躺在草地上,暗中運功抗熱,這刻早已遍體清涼,翻身瞧瞧章端巴,只聽
到他鼻鼾均勻,身軀隨著呼吸起伏,竟是已經睡著模樣。

    鍾荃輕輕推他,他側頭張眼瞧住鍾荃。

    鍾荃做個起行的手勢,他眨眨眼睛,微笑一下,坐起身軀。

    兩人一齊穿好鞋子,鍾荃由得衣襟敞開,露出壯健虯突的胸肌,起身隨著章端
已,走到那些人旁邊。

    為首的三人,這時都挨在樹身坐著,闔目不動。

    他們兩人步履沉重,發出聲音,但那三人並不張眼。

    一個武士本來瞪著眼睛,望住樹頂,這時轉眼一瞥,低聲道:「喝,好雄壯的
小伙子。」鍾荃眼珠也不轉,生像不懂漢語,一直跟章端巴走出林子。

    兩人慢吞吞地走了半里路章端巴才笑道:「師弟也挺精明,跟我把步子放重,
使他們聽不出端倪。」鍾荃微笑一下,問道:「師兄你也覺得麼?那幾匹馬多雄駿
啊,要是給我們,便方纔的天氣,也不怕了。」章端巴道:「現在不熱了。你的眼
力不錯,那些馬都是千中選一良駟,不但腳程快,而且耐熱耐勞,方纔我真想騎它
一趟。」

    要知西藏地方,居民全日畜牧為生,大家都愛馬,章端巴當然不能例外。

    他又道:「師弟你叫我走,有什麼意思麼?」

    「小弟正欲想告訴師兄……」鍾荃忙答道,隨即把才纔聽來的話,轉述給章端
巴聽,並且加上評語道:「師兄你想,那人既然這麼凶殘,作對的又是天山派門人。
他們一定是壞東西。師兄你說可對,只不知那女人是誰,何以會惹動這些人苦苦追
趕?」

    「那麼師弟你的意思是——」

    「小弟並無其他意思,一切請師兄做主。」

    章端巴呵呵笑道:「我卻知道師弟的意思,不過,這些事情,局外的人很難攪
得清楚內情,而且,你自家的事情,還忙不過來,哪有工夫去管閒事?」

    「師兄說得是。」鍾荃應道。

    他沉思了片刻,又道:「可是,師兄,那是個女人呢!」

    這時他們漸漸施展腳程,在暮色蒼茫中,迅疾前行。

    「我怎不知道?」章端巴非常莊重地回答:「告訴你,正因為是個女人的緣故,
所以我才不想管這閒事。你要知道,這世上的事情,要光是關於男人的,無論鉅細,
郡容易找出真相,判別是非。但只要一沾上女人,即就糟透了,什麼事也弄得混淆
不清,似是而非,是最傷腦筋不過的了!」

    「為什麼呢?」鍾荃禁不住張大眼睛,好奇地追問。

    「唏,我也解釋不清楚,」章端巴變得謙虛地回答,「總之,我的話不會錯到
哪兒去,你是俗家弟子,將來也許有機會體驗到。」他開玩笑地撞鐘荃一肘子。

    鍾荃默不做聲,這時,他忽然想起師叔大惠禪師,他托自己辦的事,真是莫名
其妙,於是他恍然地點點頭。

    「怎麼?」章端巴高興地大聲叫嚷道:「你也有經驗麼?」

    「師兄別開玩笑,」鍾荃面上赧然發熱,忙分辯道:「小弟哪會有這種經驗?
不過覺得師兄的話,很有道理而已。」

    「咦,他們動身了麼?」章端巴驚醒他說道,一面伏下身軀,耳朵貼在地上傾
聽。

    鍾荃道:「不錯,小弟也聽到一點聲息。」章端巴爬起身,舉手止住鍾荃,不
要再往前走。

    他們等了好一會,漸漸那些馬蹄聲已清晰地傳到耳中。

    再隔了片刻,蹄聲雷鳴馳近,驀見八騎如旋風狂颼,滾滾捲到。

    兩人忙避在一旁。

    暮色已漸朦隴,八騎馳到他們立處,為首的金大人忽然舉手,止住眾騎。

    馬嘶蹄踏,砂石橫飛中,八騎又一齊停住,動作齊整非常。

    金大人道:「咦,這兩個人的腳程真快廣語聲中抖韁兜轉馬頭,在兩人身旁打
了一個圈。

    杜大人叫道:「大哥你打他們兩鞭子,不就知道了麼?」郝老剛催馬上前道:
「金大人不必勞駕,待卑職來吧!」

    金大人冷冷哼一聲,道:「你懂得什麼,給我退下。」郝老剛碰了個釘子訕訕
退下。

    金大人問道:「喂,你們懂得我的話麼?」鍾荃用藏語道:「師兄,他要試我
們功夫哪!」章端巴向金大人合十作禮,張口無言。

    驀地響起絲鞭劃風之聲,那聲音之尖銳,令人聽了不由得起了雞皮。

    原來是金大人抖腕子揚鞭疾抽,絲鞭梢直抽掃向章端巴太陽穴,這乃是人身重
穴之一,以這一鞭的勁力,若抽到了,準死無疑。

    章端巴含勁鼓氣,拼著以數十年清純的密宗奇功,硬擋這一下。故此不閃不避,
兀然直立。

    尖銳的鞭聲,打耳邊一擦而過。敢情那金大人果真是把高手,這一鞭抽下去,
眼見番僧不會閃避,在那鞭梢將及的剎那間,收勁換力,正好抽個空。

    章端巴這時才啊呀一叫,笨拙地向後閃避。龐大的身軀,正好碰在鍾荃身上,
把他撞得打幾個趔趄。

    那邊的李大人和杜大人,同時哈哈一笑,李大人叫道:「大哥,這就行了,我
們走吧。」

    金大人滿意地腳跟輕敲馬腹,霍地躥開去,舉手一掃,八騎沓沓,飛馳而去。

    待這八騎去遠了,章端巴才呵呵一笑道:「好在師弟你提醒,否則便被他們看
破我們的假裝了。」

    鍾荃道:「那人手底確實不錯。」

    「我生平的脾氣就是這樣,做什麼也得做到底。方纔我為了假裝外行,拼受他
一鞭。」

    「不過師兄你可犯不著呀,小弟情願你扯下臉,動手教訓他們一頓。」

    兩人談笑著簡直沒把才纔那些氣焰迫人的騎士們放在心上。

    鍾荃催道:「師兄,我們走快點行麼?小弟肚子餓了。」

    「對了,吃飯是大事,我們走。」

    兩人展動身形,快如烈馬奔騰,但見平地上捲起兩道塵影,倏忽間已走得遠了。

    個把時辰之後,他們已到了哈爾裡克。

    他們進了土城,先找吃喝的地方,這裡雖是回部,但仍混雜有喇嘛教徒,他們
找到一家藏人處歇足。

    這家主人家境似乎不錯,慇勤款待他們。

    吃喝飽了,鍾荃對章端巴道:「師兄,可否央請主人派人查查那幾個騎士的行
蹤?」

    章端巴見他俠膽義腸,形於詞色之間,便笑道:「隨你的意思吧,我絕不會攔
阻你的行事。」

    鍾荃便將此意告知主人,並且仔細描述那八騎的相貌服裝。

    主人道:「這件事容易,這兒一天能有多少人經過,尤其是這種人,更加容易
查出,我這就派人去。」

    主人立即差人去查探,一面熬茶勸客,他們西藏人的喝茶,可和漢人不同,連
喝數碗,面不改容。

    不一會兒,報訊的人回來,道:「那八騎士,五個是伊黎大將軍的護衛武士,
其餘三人,則不曉得來歷,現在他們在城中,好像有什麼事情,五個武士已經分頭
外出……

    鍾荃矍然道:「師兄,那女人定是在這兒附近,等會兒我們去探探看,好麼?」

    章端巴笑道:「師弟你一個也就儘夠了,何必拉我和尚下水。」

    鍾荃也不禁笑了,便道:「好吧,小弟先去看看,若果有什麼意外時,再請師
兄後頭接應。」

    當下鍾荃問明主人,那些人落腳之地,曉得是歇在本城一家回族富戶家裡,探
清楚方向地點之後,看看天色,已經黑了,便施施然走出去。這城中的街道,全是
圓石嵌成,木製的車輪輾過時,發出隆隆的聲音。

    這時,天黑未久,人們都在屋外納涼。

    鍾荃仍舊敞著胸膛,一直走到所尋地點,卻是城中最宏大的房屋。

    他在門外張望,眼光穿過一片花園,在那房子側邊,一座四方形的棚子,四下
爬滿了瓜籐蔓葉,變成一座極饒趣味的亭子,亭中四角燃著光亮的火炬,當中擺著
盛筵,幾個人席地而坐,正在吃喝,幾個身裁婀娜的女人,在左右執壺進酒。

    座上兩個是回人裝束、其餘四個人,他都認得,三個是八騎中的便裝大漢,還
有一個是郝老剛。

    郝老剛這時忙得很,一面替他們主客間翻譯談話,大概他懂得葉爾羌族的土話。
一面管自己吃喝,那雙手還得騰出一隻,向執壺進酒的美女輕薄。

    鍾荃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會兒,他一向在山上寺院,哪曾見過這種醜態,禁不
住面上發熱,心中呸一聲,暗道:「這人太輕薄下流,另外那三個領頭坐得四平八
穩,端正之極,算得上是見色不亂的好漢子。」

    這時相距得太遠,亭裡的人談論什麼,不能聽到。

    忽地背後馬蹄之聲大作,他機警地閃在陰暗的地方。

    只見兩騎並馳而來,在大門外停住,兩名騎士下馬,走進園去,這兩人正是另
兩名武士。

    鍾荃又過來張望,只見那兩人到了亭子,說了幾句話,座上一個回人起身,和
其中一個又匆匆出來。

    他又閃開一旁,只見兩人翻身上馬,疾馳而逝。

    他心中想道:「他們往來匆匆,究竟這件事如何了呢?那個女人的藏處,被他
們發現了沒有?

    正在尋思之時,猛然背後蹄聲急響,這次不但來騎是一先一後,而且方向不同。

    鍾荃暗叫一聲不好,因為若果來騎是五名武士中的人,必定能夠認出自己。

    連忙遊目四顧,找尋足以避開兩面馳來的飛騎耳目之處。

    可是除了方才閃藏過那面圍牆,有一堵陰影之外,其餘再沒有地方可以藏身了。
而那陰影處此刻也派不了用場,因為正有一騎是從那邊馳來的,倉皇四顧間,那兩
騎來得好快,眨眼間便馳近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05:48

第七回 奇注比劍美婦留情
                                                               
    且說鍾荃在這形勢之下,心中大為著急,竟是沒處躲藏。

    蹄聲如雷,送人耳中,他心中一急,猛然深深吸一口真氣,渾身骨節連珠輕響
聲中,他的身形已暴縮了兩尺有多。轉眼間,已由雄壯結實的年輕小伙子,變成矮
瘦的小個兒。

    這一手縮骨易體之術,乃是內家中最難練的一種功夫,必須純陽之體,而且由
幼童便須鍛煉,艱困異常,一旦破去童身,這門功夫便跟著完蛋。有了這些艱難條
件的限制,加上練成以後,也沒有什麼大用,故此世間具有這神功的人,可以說絕
無僅有。

    鍾荃自幼在崑崙山上,深得大惠禪師鍾愛,閒來無事,便替他鍛煉這門功夫,
故此鍾荃竟練成了這種縮骨易體的功夫。

    他揚長地走動著,那兩騎一先一後,會合在大門前,果然是五名武士之二。他
們瞥他一眼,便匆匆走進去了。

    他暗自歡喜地想道:「想不到這一手功夫,能夠大派用場,瞞過他們耳目,倒
是有趣得很。」

    心中想著,腳下已走到門前,探頭張望。

    只見亭子中的人紛紛站起來,他呆了一下,立刻醒悟地道:「是了,這兩人之
中,必定有一個帶回消息,我且撇開一旁,暗中跟蹤,便可知曉。」

    於是,他立刻走到幾丈外的巷口等候。

    只過了一會兒,裡面的人紛紛出來,僕人把他們的馬都牽來。

    他叫一聲苦,忖道:「他們不知要到多遠的地方去?若是太遠了,只怕腳程跟
不住。…

    那邊一共七人上馬,嘩拉蹄聲響處,逕投西南而去。

    他將身軀恢復原狀,然後施展開絕妙輕功,在後面飛追而去。

    出了土城,夜色茫茫,籠罩住大地。

    他漸漸和那七騎離遠了,只好聽著聲音,一路追下去。

    約模走了五十多里路,馬蹄聲已經消失了。

    當下他仍然沿著大道加急向前撲奔。

    忽然心中一動,猶疑地停下腳步,舉目四面張望,只見荒野迷茫,夜色暗淡,
峰巒丘陵,宛如巨大的黑色怪獸,盤踞蹲伏,一時間委決不下應該往哪邊去才好。

    他自己搖頭道:「鍾荃啊,你要好好記住,凡事一放開手去於,便要專心一意,
切莫首鼠兩端,猶疑不決,古人道,當斷不斷,自食其亂,方才要不是你委決不下,
一路追趕,還一路想著怎樣通知章端巴師兄,以致現在,嘿,把人家都趕丟咧。若
是打開始時,專心一志憑你的身手,怎會輸給四條腿的畜牲。」
一面埋怨著自己,一面向四周審察形勢。終於,他伏下身軀,把耳朵貼在地上。

    這一聽之下,使他大為欣喜。原來他聽到就在右面不遠處,傳出馬蹄輕輕敲地
的細碎聲音。

    那馬蹄聲並不移動,大概已經繫住。

    這番更不遲疑,揉身飛縱而起,一躍三丈有餘,凌空飛去。

    黑夜之中,他的身形就像頭大編蟈似地,迅速飛翔,掠過幾個小丘。

    「什麼人?」一個低沉的口音,嚴厲地低叱一聲。

    他吃了一驚,但去勢大快,已掠過發聲之地。

    當下腰問微一用力,驀然轉折方向,橫墜下地。

    在他身形猛一轉彎之際,三點寒星,從他腳尾電射而過。

    他從聽到的破空之聲,模糊地覺察那三點寒星,定是釘形暗器,腳尖剛剛探地,
只見小丘後,一條人影,陡地長身揮手。又是三點寒星,向他作品字形襲到。

    鍾荃鐵掌一揮,掌力如狂飆般橫掃,那三枚暗器,立刻向斜刺裡飛墜。

    那人看不清他是用什麼手法擋開暗器,不敢立刻追撲,沉聲喝道:「朋友你是
誰?再不報上萬兒,可不跟你客氣了。」

    鍾荃極快地四面瞥掃一眼,只見十餘丈外,隱隱有些房舍,腳下躊躇一下。

    那人見他不答,而且不進不退,摸不出是何門道,又喝問一聲。

    鍾荃身形搖擺一下,猛然向那人撲去,相距不過二丈許,以他的身手,眨眼便
到了那人面前。

    瞬息間,兩下都看得清楚。

    那人正是五名武士中,名叫郝老剛的。他也認出鍾荃,駭然大叫一聲,揚起手
中大刀,當頭便砍,口中罵道:「原來是你這臭鳥,老爺我……」

    刀光森森,寒風割面。

    鍾荃被他這一罵,心頭火起,這時沒有兵器在手,駢指驀然一敲。

    郝老剛久經大敵,經驗豐富,這一刀看來勢凶,其實並沒有使盡氣力。

    只因他已看到對方身形奇快,一躍三丈有餘,簡直跟橫空大烏彷彿。故此這刻
口中雖然罵人,但手上並不敢絲毫大意。

    這時猛覺刀身被敵人指尖一敲,立刻斜斜盪開,險些兒把持不住,不由得又嚇
了一大跳。

    說時遲,那時快,兩條人影連閃之間,但見一人撲地倒向地上,刀光一縷,卷
削對方小腿。

    鍾荃呸一口唾沫,原來那郝老剛極是乖溜,在那刀身一蕩之時,情知和人家相
差太遠,驀地使個無賴招數,和身滾向地上,手中大刀,急削敵足。

    他呸了一口,下面使個腳法,錯眼問,已一腳踩在敵人刀上。

    郝老剛用力一抽,沒有抽動,啪地一響,胸膛已受了一腳,骨碌碌滾下小丘。

    鍾荃如影隨形,飄身而下,只見郝老剛仰面躺著,張大嘴巴,卻是不言不動。
原來方才鍾荃腳尖一挑,己閉住他的穴道。

    他知道官家的人,最是難惹,只要沾上了,便是個沒休沒完,而他這次下山,
正要到中原去,重樹崑崙聲威,要是大老早和官中人結下樑子,這個麻煩,便說不
清有多麼大,於是他不禁後悔起來,心中忖道:「我真是心粗氣浮,全無半點見識,
早就該把面目蒙住,甚至改變身材,那不就乾淨麼?」

    忽然幾聲喝叱之聲,隱隱隨風送來。

    他狠狠地跺跺腳,低聲道:「姓郝的,你可不能怨我心地太狠毒,要非早知你
是小人之輩,我還可放你一條生路,但如今,你可活不成啦!」

    郝老剛只有眨眼睛的份兒,半聲也做不得。

    鍾荃抬腳,正想蹴出,忽然吐一口氣,收回勢子。

    那邊又是幾聲吆喝傳來,他雙足頓處,身形倏地破空而起,幾個起落,便自撲
到村落去。

    所謂村落,也不過寥落數家居戶,短垣敗牆,完全是不經眼的小屋。

    卻見一間屋頂,影綽綽站著兩人,隱約可以看得出虯髯連腮的金大人,與及俊
秀的李大人。

    隔壁單邊的一間小屋,門前一片用竹籬圍住的園地,此刻正有兩人,正在動手。
但見兔起鶻落,身形十分迅疾。

    他訝然地瞥視一眼,想起一個主意。當下深吸一口真氣,身形暴縮,這次縮得
體積更小了,上身的衣服,已經拂到地下,連忙脫下,絞成一條,繫在身上。另外
褲子也是太過長大,只是勢不能連褲子也不穿,只好拉起褲腳掖在腰問。

    最後,把腳下那雙布履拾起來,藏在外衣中。

    展開輕功,宛如一頭野貓子貼著牆根,直撲過去。

    園中相搏的兩人,這時正鬥得激烈。其中一個正是狂傲自誇的病金剛杜錕。他
使的是外家金剛散手,掌風如山,呼呼直響,勁急非常,可以想像到他掌力之沉雄。

    對方卻是個女人,用一條雪白的絲中,包裹著頭髮,柔軟的中尾,隨風飄拂,
甚是好看。

    她手中待著三尺青鋼劍,舞動問青光閃閃,劍法既滑溜,又毒辣,身劍配得合
拍,看來竟能迫住對方極強的掌力。

    病金剛杜錕一向以金剛散手馳譽武林,並不使用兵刃,他這種外家掌力,極盡
陽剛之能事,大有擊石如粉之威力。招數施展中,還間歇地發出喝叱之聲。

    看來大概已鬥了一會兒,病金剛杜餛心下焦躁,大喝一聲,運掌如風,橫擊直
撞,掌風虎虎擊蕩中,一直進迫。

    他一連打出七八掌,把那女人迫到竹籬邊。

    鍾荃料定屋下的人,眼光一定跟著那廝殺的人移動,便趁這個空兒,倏然輕急
巧快之極地掠去,一縷輕煙般伏在竹籬邊,閃眼從竹縫間愉覷。

    只見病金剛杜錕一口氣運完,威勢略煞,那女人青鋼劍急如岡電般,連環刺出,
刷刷刷一連七八劍,又把杜錕迫回園中原來位置。

    屋頂上的李大人哈哈一笑道:「好劍法——」

    園中的病金剛杜錕怒嘿一聲,似是吐氣開聲,加強掌力威勢,又似是為了李大
人的話而發。

    鍾荃心中又納悶,又好笑,想不出那姓李的,何以會對自己夥伴反加誚笑。

    他自幼受天下仰慕的一代高手白眉和尚等幾位名師夾磨鍛煉,對於武功一道,
眼力自然超人一等,這時已估量出這兩人真正的實力,心中忖道:

    「怪不得那姓杜的驕橫狂做,他一手外家硬功掌力,甚為厲害。哎呀,莫非他
便是近十餘年來,在燕冀一帶大大有名的冀南雙煞之一?」

    須知鍾荃從未曾離開過崑崙,故此各派名家以及江湖上有名人物,全是聽白眉
和尚及大惠禪師所說。

    「他們再相持下去,那女的必定會吃虧,」他又想道:「只看她一手天山劍法,
還未曾練到家,甚至其中還夾雜不少其他宗派的厲害劍招,雖毒辣而不夠精純,再
耗下去,必敗無疑。屋頂還有兩人未曾動手,想來也不會在杜錕之下,我今晚若不
仗義趕來,只怕她凶多吉少,慘遭姓杜的酷刑了……」

    忽見劍光青氣陡盛,幻起朵朵青色的劍花,猛攻病金剛杜錕。

    杜錕一時之間,竟沒法施展掌力,又後退了四五步。

    屋頂李大人喝一聲彩,叫道:「她從哪兒學得這幾手華山劍法呀?可惜內力差
了一點,身法步眼倒是滿好。」

    杜錕叫道:「她的漢子多著呢!二哥你也要教她幾手麼?」

    金大人笑一聲,道:「老三別胡扯,留點神吧。」

    李大人霍地騰空飛起,一面叫道:「老三退下,交給我好了。」

    話聲中,已飄落在兩人旁邊,伸手把背上兵器掣下,原來是柄鋒快長劍。

    杜錕悶哼一聲,反手猛攻,掌風沉雄凌厲之極,轉眼間把那女人迫到竹籬。

    李大人忙叫道:「喂,老三住手啊,我要試試她的劍法咧——」

    金大人也叫道:」老三你怎麼啦?快守住那邊。」他的聲音十分宏亮雄壯。

    杜錕刷地躍開,悶聲不響,跳出竹籬。

    那李大人身法好快,在這瞬息之間,已躍過來代替杜錕的位置。

    那女人顯然有點氣喘,再退兩步,身軀挨在籬笆上。

    只見她生得一張白素素的清水臉,鼻纖嘴巧,那對烏溜溜的眼睛,十分狐媚動
人,年紀不過在花信之間,豐滿的身材,顯示出是個極為成熟的少婦。

    她聽出李大人語氣中,有點特別的柔軟的意味,當下舉劍道:「喲,你們用的
車輪戰法,存心想累死我麼?」

    李大人退後一步,笑著道:「那麼就讓你喘息一會兒,你說可好。」

    她格格一笑,垂下青鋼劍,舉起左手,摸摸頭上白絲中,嬌聲道:「你呀,是
什麼大人?恕我眼生,他們不是現在和坤大學士府中的特級衛士,冀南雙煞惡客人
金魁和病金剛杜錕麼?你夾在中間,變成冀南雙煞中哪一煞呀?」

    靜夜之中,那種嬌滴滴的聲音,特別媚人。

    這時夜已漸深,風中挾著瑟瑟寒意,竟似暮秋初冬光景。

    李大人笑一聲,道:「你不認得我,我卻久仰你的大名,而且還認識教你那手
游絲毒針的人,他托我找你呢!」

    她忽然嗔叱道:「放屁,你到底是誰?」

    病金剛杜錕本來一肚皮不高興,因為他聽到李大人的口氣,好像向這美麗的少
婦弔膀子,也不想奔波萬里,飽嘗風霜炎日之苦,為的是誰,這刻也禁不住大笑一
聲。

    李大人道:「啊喲,你怎麼罵人哪?他說他自己也要找你來啦!」

    她沒有做聲,似乎被他的話駭住了。

    屋頂上的惡客人金魁忽然發出一下哨聲,卻聽到東南北三面都傳回一下哨聲。

    惡客人金魁用那雄壯嗓子叫道:「是哪一位朋友來了?敢請現身說話。」

    原來他早就似乎聽到郝老剛駭叫之聲,只因當時園子中剛剛對上手,敵人劍法
縱橫,驟然間似乎極為厲害,病金剛杜錕吐氣開聲,叱吒如雷,於是一時疏忽,沒
有立刻分心查究,其實也由於他們三人自負已慣之故。

    及至好一刻工夫,還沒有聽到郝老剛的訊號,便知不妙,趕快發訊號查問,果
然其餘三面的人,都沒有事故,只有郝老剛那面,聲息全無。

    李大人嘻嘻笑道:「你約了什麼朋友來助陣?喚他出來吧?」口氣中極為狂大
自負,全不把來人放在心上似的。

    她含糊地道:「你們自己看吧!」

    惡客人金魁叫道:「在下是冀南雙煞兄弟與及玉郎君李彬,朋友請現身答話。」
他的聲音中,隱隱含著慍意。

    鍾荃哪知這三人,近數年來,在武林中地位更高。尤其玉郎君李彬,雖是和冀
南雙煞拜把子結為兄弟,同任職於好相和坤府中,但他本人乃是名門正派出身,為
劍家中能手,這時他們自報姓名,無異是最後警告,為友為敵,就在這時判別了。

    他躲在籬下陰影中,身形細小,生像塊石頭似的,儘管惡客人金魁居高臨下,
暗中四面查察,也瞧不出可疑之處。

    病金剛杜錕嘿然一聲,縱身飛撲而去。

    這時的鍾荃,也為難地愣在籬下,動也不動,因為他聽玉郎君李彬和那女人的
對話,竟然判斷不出他們打什麼主意,更不知應該怎樣辦,暗中助她逃走麼,她卻
好像井無逃意,而且該怎樣下手呢?病金剛杜錕的匆匆撲開,無疑是去查看郝老剛
的情形,只要他一解開郝老剛的穴道,便會知道是黃昏時遇見過的人所為了。

    他還在猶疑不決,十餘丈外已傳來一響哨聲。

    惡客人金魁怒聲大喝道:「老二,那位朋友既然瞧不起咱們兄弟,不肯現身答
話,敢情是考量咱們兄弟來啦,你手下緊點,把這賤人收拾下,別要栽在這兒,讓
江湖朋友嘲笑!」

    語氣中,身形暴起,逕撲鄰近的屋字。

    鍾荃趁這個機會,沿著籬笆,一下子溜到那邊,那是在那美艷少婦挨身處三四
尺遠,匿伏不動。

    玉郎君李彬對惡客人金魁的怒罵,宛如半點不聞,頭也不回一下,好整以暇地
道、「喂,你的朋友若給他們搜出來,那就糟了,不但你的朋友逃不脫,便你也得
多吃點苦頭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06:51

她狐疑地四面瞥視一眼,沒有回答。

    他又道:「來,你把劍伸出,我們較重一下內力怎樣?」

    她迷惑地搖搖頭,嬌軟地道:「我為什麼要跟你比呢?」

    語聲是這麼地嬌軟親呢,使鍾荃也覺得心中不舒服起來。「為什麼她要用這種
語氣和聲調呢?」他想。

    玉郎君李彬哈哈一笑,道:「你要知道,在本大人面前使劍,正是班門弄斧!」

    「我知道你是劍術名家,」她柔聲道:「可是不動手也不行呀!」

    「我正是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在比較內力之時,我數五下而你能夠支持,便
放你逃走。」他歇一歇,詭秘地笑一下,繼續道:「要是你支持不住,便得好好地
服侍我三晚。不過,我仍不能庇護你,你懂得我的意思麼?」

    停了一會兒,她斷然道:「好吧,就是這樣,你可不能賴帳。」

    她身軀微微再向後退,把竹枝壓得格格作響。

    「笑話。」他不高興地道:「我玉郎君李彬豈是那種反覆之輩?寧可失信於天
下,莫失信於婦人,哈……哈……」

    她挺挺胸膛,手中青鋼劍慢慢舉起來,顯然對於這個生死之約,大有怯意。

    忽然她劇烈地震動一下,把劍垂下。

    「喂,你怎樣啦?」

    她歇了一下,然後堅決地大聲道:「不成,這兒只有我們兩人,一無見證,等
會兒冀南雙煞又可以不承認,我才不這麼笨哩,除非……」

    「除非怎樣?」

    「除非你喚他們隨便哪一個來,點頭承認你的諾言有效,才能相信。」

    他不覺慍然在鼻中哼一聲。

    她連忙又道:「我雖是個女流,但在江湖上從來未曾失信。現在是關於我切身
生死之事,叫我焉能不鄭重?李大人你也該讓我輸得心服才是,對不對?」

    玉郎君李彬被她說服了,回顧四處。

    只見在周圍十丈之內,兩條人影,躍蹤如飛,倏起倏落,知道是冀南雙煞正在
全力搜索潛入敵蹤,兩人把搜索圈子一路縮緊,務必尋個水落石出。

    當下眉頭微皺,叫道:「大哥,你過來一會兒。」

    惡客人金魁大聲道:「老三,你繼續搜索,我去那邊看看。」

    玉郎君李彬等他來到切近,方才輕描淡寫地道:「大哥,你又何苦這樣搜尋呢?
也不怕人家笑話?憑咱們兄弟三人,那廝除非像烏龜般縮頭不出,否則總要他見識
世面。」

    他歇一下,繼續道:「方纔我和這位娘子約好,如此這般,請大哥見證。」

    惡客人金魁嘿然無語,勉強點頭。在這情勢之下,他是不能不點頭答允的。否
則即是等於刮下玉郎君李彬的面皮,在武林人物的想法,卻是不能忍受的彌天大辱。

    玉郎君李彬道:「怎樣,如今你可滿意麼?」

    她微微嬌笑一聲,道:「李大人果真夠面子,我便賠上這條性命,也甘心了。」

    話聲一歇,倏然利劍平舉,指著對方。

    玉郎君李彬的劍尖驀然穿上來,忽然從外門滑下,劍尖一發一收之間,風聲颯
然,勁力外溢,沖得少婦衣褲飄擺幾下。

    鍾荃看得清楚,心中奇駭交集。因為他看出這一劍,雖然是玉郎君李彬自發自
收,並非對敵變招,可是大凡武術名家;舉手投足,都會不由自主地使出自己最有
心得的架式。玉郎君李彬這一式,正是武當山九宮劍法中,絕妙心法,大衍如環之
式,內家真力已能從劍尖發出,這時不過劃了半個圓形,乃是把真力猛地收回,卻
因武當派擅於因勢借力,故此這一式收勁時,也不採用懸崖勒馬的急勁,卻是俠到
極點地自行向外門消卸收回。

    他並非害怕玉郎君李彬的武功,要知道這刻鐘荃本身功力,除了內家真力受年
齡所限,比諸當年大惠禪師(鐵手書生何涪)略遜些微之外,其餘招數劍式等功夫,
莫不勝似師叔當年。

    他駭怪何以會這麼巧,一出山便碰著這種事?加以這是名門正派的武當弟子,
以玉郎君李彬的功力來看,已是武當嫡傳的身手了,可是憑他的功夫和師門規條,
怎會投在和坤府中,為好相效力?這是可奇之二。

    武當弟子,守身如玉,可是玉郎君李彬分明是要以比劍來換取三夜風流。這是
可怪之三。

    玉郎君李彬道:「大哥,郝老剛怎樣了?」

    原來他突爾收劍,乃是問這一句,可見得這人雖然狂做自負,但遇事卻能全盤
籌顧,到底是成名人物,自有一著。

    惡客人金魁道:「他沒事,只被點住穴道,那廝原來是晚間所見的藏族少年,
怪不得屢問不答。」

    「和那些人一同辦事,簡直丟人,眼睜睜地也會讓人治住,哼——」他發了幾
句牢騷,然後轉過口氣,又道:「娘子,我要動手啦!」

    惡客人金魁忍不住搖搖頭,敢情他聽了娘子的稱呼,覺得大無稽。

    但見劍光一展,兩劍貼在一起。

    玉郎君李彬故示閒暇地道:「你好生準備,行啦,大哥,請你數五下。」

    惡客人金魁開始數出聲來,第一下聲音響處,只見少婦的劍忽然下沉廠半尺許,
但隨即穩住不動。

    數到第三下,猛聽錚錚之聲不絕,兩劍相交之處,竟然激出火花。

    少婦的劍搖擺了幾下,斗地又穩住不動。

    郎君李彬汗流浹背,驚駭之極。他做夢也料不到這少婦竟能抵住他的內家真力,
而且她劍上所生的力量,煞是奇怪,彷彿是從別的地方出傳來,但又非常實在地抵
御消卸自己的內力。又彷彿她的劍上,有一種非常深沉廣博的內蘊,能夠盡量容納
外來的壓力,而且並不反攻回拒。

    惡客人金魁也自額上冒汗,張大嘴巴,就要叫出第五下。

    玉郎君李彬猛運全身內家真力,一壓一挑,剛好是第五下的聲音喊了出來。

    只見少婦的劍沉下寸許,立刻凝指不動,劍光一縷,劃面而起,卻是玉郎君李
彬自家的寶劍挑個空,駕起一溜劍光。

    他這一挑,已用盡全身功夫,雖然沒有把敵人的劍挑飛卻也把少婦身形帶得前
沖一步。

    她身後的竹籬笆格一聲,敢情她的左手在身後抓住竹枝,故此發出響聲。

    少婦垂劍道:「李大人,這一場可曾完了?」

    玉郎君李彬玉面變色,仰天狂笑一聲,叫道:「想不到李某栽在你手上。」

    惡客人金魁依然沉住氣,平靜地道:「老二,你安靜點,這算得什麼?」

    那少婦道:「既然李大人有命,我可要走了。」

    金魁撮唇發出兩下哨聲,然後道:「你走吧!」忽然變得非常嚴厲地道:

    「可是你口中別缺德,否則金某雖然踏遍天涯,也要尋到你!」

    那少婦畏怯地不做一聲,驀地飛縱而起,躍出竹籬外,剎那問隱沒在黑暗中。

    鍾荃伏在籬下,動也不動,嘴角卻帶出得意快活的笑容。

    惡客人金魁一把揪住玉郎君李彬的手腕,決斷地道:「我們走吧一—」

    跟著口中發出退卻的訊號,一面向繫馬處躍去。

    四下守伺著的武士與及病金剛杜錕,瞬息之間,已經會合一起。

    這裡鍾荃長長舒一口氣,緩緩站起來,低頭一瞥,只見自家雙足,已經深深陷
入乾硬的泥土中,少說也有尺許深。

    他拔足出來,吐一口氣,身形暴然漲大,回復了原來體積,一面利落地穿衣納
履。

    剛剛結束停當,只聽馬蹄聲如春雷乍響,循原路馳走。

    他對自己滿意地笑一聲,拍拍褲子上沾著的泥塵,然後徐徐走開。

    兩丈外的陰影中,忽地傳來一聲嬌喚,隨著聲音,一條人影,凌空飛墜。

    來人正是那美艷騷媚的少婦,她這時已把青鋼劍歸鞘,頭上紮著的白絲中,也
解下在手中,溫柔地扯弄著。

    她在鍾荃面前三尺處停步,悄聲道:「謝謝你!」她又向前踏一步,和鍾荃相
距不過尺許,定睛打量著他。

    「我真不知道怎樣謝你才好。」她又說,詞色之中,增加一點誠懇的意味。

    鍾荃但覺蘭麝香味,直沁心脾,他一生住在和尚寺中,哪曾嗅過這種女人香味,
不覺掀鼻用力地嗅了一下,衝口道:「啊,好香!」

    她哧地笑一聲,軟聲道:「恩公你尊姓高名?可以告訴我麼?」

    「我姓鍾名荃。」他爽直地道:「姑娘你千萬別叫我恩公。」

    她笑了一笑,立刻使他住嘴說不下去,面上一陣熱辣辣的。

    「那麼,叫你做什麼呢?」她以近乎挑逗的聲音說。身軀挪動一下,柔軟豐滿
的胸脯,輕輕地觸到他粗壯的手臂上。

    他吃驚地道:「我不曉得,我可要走啦!」

    他退開一步,避開那軟綿綿的異樣感覺。

    「你別走/她叫道,伸手去扯他的臂膀,卻扯個空。「我還有話跟你說,你別
走哪!」

    他淬爾又退開一步,生澀地道:「你有話,可是你別走過來……」

    「好,好,」她連忙答應著:「我就站在這裡,動也不動。」

    他吁一口氣,劇烈跳動的心,平靜了一點。

    她道:「你——你的身份?」

    他仍舊那樣生澀地回答:「你就是要問我這個麼?」

    她愣住了好一會兒,忽然渭歎一聲,軟弱地道:「是的,現在沒有什麼了」

    他道:「那麼我走啦!」

    她垂下頭,沒有做聲。

    鍾荃忽然對自己粗率生硬的語氣後悔起來,歉然地瞧她一眼,身形倏地倒縱而
起,在空中翻個身,眼角最後一瞥間,只見她仍然如一尊塑像似地,垂頭而立。

    頃刻間,他已飛縱到大道上。他像發洩什麼似地,腳下用足勁,颼颼飛奔。

    可是他發覺心中那一絲歉意,老是用不掉。終於,像逃避什麼似地,回到投宿
的藏人家裡。

    他一直跨人屋中,章端巴和那主人閒談著,那位主人身上披著厚厚的毛毯。敢
情隨著夜色加深,天氣變得更為寒冷。

    章端巴喜叫道:「你回來啦,事情怎樣了?」

    他垂頭喪氣地搖搖頭,答道:「沒有事,那些人敗走了。」

    章端巴濃眉一皺,目光閃爍一下,隨即放聲笑道:「呵,我的話可沒有錯吧,
凡是沾上女人的事情,必定大傷腦筋——她長得漂亮麼?」

    鍾荃啼笑皆非地瞧他一眼,但不能否認地點頭承認。她實在是艷麗動人。

    「好呀,事情既然辦妥,你就趕快睡一會兒,天亮還得趕路呢!」

    「師兄,你一點也不問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哦,你說得對,究竟他們為什麼要追襲她呢?」

    「這個……小弟也不知道。」鍾荃只好據實回答:「因為她……」

    「呵,呵,怎麼樣?我早就知道不必問你,一句話,凡是有女人在其中的事,
一定使人莫名其妙。」

    鍾荃只好默然嚥下一口氣,躺向主人已經準備好的床鋪。

    在章端巴忖想中,這件事既然了結,以後便不會再有什麼牽纏,故此不必多問,
而在鍾荃心裡,也以為如是,所以也不再提起。

    一宿無話,翌晨起來,謝過主人之後,洒然就道。

    章端巴道:「現在我們直奔葉爾羌,謁見喀瓦酋長,轉道直赴喀什葛爾。」

    「對了,昨晚你救的那位姑娘,是什麼人?那些官家武士知道是你救的麼?」

    鍾荃道:「小弟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姓名來歷,那時忘了詢問,小弟助她之時,
並沒有現身,故此那些武士並不知道。可是小弟又曾經露面,所以他們又知道是我
……」

    「唉,你真把我聽得糊里糊塗。」

    鍾荃也覺得自己的說話,太過沒有頭尾,忍不住笑一下,然後將昨晚的經過詳
細說出來。

    說到他伏在籬後、而他們開始準備用劍較量內力之時,他說:「小弟早已發覺
那位姑娘的內家真力,萬萬不是玉郎君李彬的敵手,暗暗替她著急,忽見她使開架
式,左手竟伸出竹籬,小弟當下靈機一動,連忙輕輕捏住她的左手。她吃驚地震動
一下,差點被對方發覺了,幸好她早知道有人潛來,故此立刻用言語岔開。小弟使
出般若大能力的最初步功夫,借物傳力,把自家真力傳到她的劍上,代她抵禦,那
人原來是武當派高弟,內家真力極是不錯,小弟差點也抵擋不住,因為一來小弟的
惜物傳力功夫未練得好,只能夠傳力抵禦,絲毫不能回攻,二來所伏匿的地位不佳,
力道的運用,大為減色。故此當對方逞威最後一擊時,小弟一雙腳,直陷入地中一
尺有多,差點兒沒敗了。」說話間,兩人已走出城外老遠。

    章端巴鼓掌道:「師弟這一手漂亮之極,那兒個人回去想瘋了,也猜不出此中
玄虛。」

    鍾荃心下歡喜,嚴然覺得自己甚是機智靈變。

    兩人走到中午時分,已到達葉爾羌部,當下由鍾荃自個去見喀瓦酋長。

    這喀瓦酋長乃是葉爾羌族中一個支族酋長,信奉的是伊斯蘭教中黑山宗,當年
這一宗被白山宗消滅,他這一族全靠崑崙山的大師們,在因緣湊巧的機會下,換回
滅族的厄運,自後便和崑崙山有極密切關係,儘管信仰不同,仍然時有來往。

    鍾荃見到喀瓦酋長,說明來意,喀瓦哪敢怠慢,立刻吩咐一個叫維克的親隨勇
士,帶了自己的信物,隨鍾荃上路。

    和章端巴會合之後,一齊騎上喀瓦酋長送的快馬,催韁上道。

    一路無事,翌日晨間,便到達了喀什葛爾。

    這喀什葛爾城往昔即是疏勒國,清高宗乾隆二十四年,平定回部,曾設參贊大
臣在此,節制諸城,這兒分類漢城和回城,峙踞烏蘭烏蘇河兩岸,同是我國邊境極
西門戶,中亞、阿富汗,印度諸地商貨雲集,居民之間的服裝,極盡光怪陸離之能
事,尤以回城為甚。

    他們所要訪求的寶劍主人,乃是住在北面回城,人城之時,章端巴喇嘛自行策
馬他去,剩下鍾荃和勇士維克兩人,逕自人城。

    他們先到喀瓦長所介紹的族人家裡,卸下行裝,同時休息一下,等午間再去
訪晤劍主,以便騰出一些時間,等章端巴托人向劍主先容。

    好容易等到未牌時分,鍾荃便跟著勇士維克,一直走到劍主波斯人的居處。

    那波斯人乃是此間巨富,氣派極大,大門處有司閽人看守。

    鍾荃上前,用回語說明要見主人面談,那司閻人一聽之下,連連搖手道:「不
行,不行,我家主人昨天生了怪病,如今動也不能動,怎能夠見你。」

    鍾荃怔了一下,道:「怎麼這般湊巧,昨天才得了怪病?」

    司閻人慍然道:「你這客人好沒道理,難道我騙你麼?由昨晚到今早,不但這
回城裡的醫生部請來診過,便是河那邊漢城的醫生,也通通來過了。

    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你可以自己打聽去。」

    鍾荃連忙陪笑臉道:「老兄莫怪,原來我是說得不對,只因我自家事。

    所以把話說快了,實在沒有以為老兄騙我。」

    司閽人道:「這才對了,客人你有什麼事呀?可以先留下話,明兒大少爺回來,
我代你稟告便了。」

    鈍荃囁嚅一下,心中想道:「他家大少爺不知做得主不?這事不必光洩漏。」

    於是答道:「謝謝老兄了,我明兒再來一趟吧,但願你家主人貴體康復。」

    在牆根陰影下幾個衣衫襤褸的閒漢,忽然味地發出譏聲。

    那司閻人不滿地咕咦道:「討厭乞丐,我家主人永遠不會施捨給你們的。」

    一個漢子起身,趔趄地走開幾步,然後叫道:「大神也不會保佑他!」

    司閻人喝一聲,跳出大門,那漢子叫聲未歇,已自一溜煙跑了。

    鍾荃回轉身,和維克一同回去。

    主人見他們回來,問起情形,鍾荃據實說了,並且探問那波斯巨賈的情形。

    主人道:「他表面上倒沒有什麼,可是生性最是吝嗇,一毛不拔,而且專門放
高利貸,許多田地產業,都是這樣弄回來的,所以很不得人心。」

    鍾荃恍然點點頭。

    主人又補充道:「他養有幾個兇惡的打手,而且又和官府勾結,所以直至現在,
還是一帆風順。」

    當下鍾荃只好打疊起心意,等待明天再去訪那波斯巨賈。

    他耐心地挨到晚上就寢之時,卻仍等不到章端巴喇嘛的消息,這是他們分手時,
章端巴說好無論如何,也會托人捎個訊息給他。

    終於他步向左邊那所矮小的空房,準備睡覺。這間房有兩處牆壁已露出相當大
的缺洞,晚上擋不住寒氣,故此沒有人住。鍾荃抵得住寒冷,又愛清靜,故此不介
意這個,執意要睡在這房間。

    這時,燈光熒熒,黯淡的光輝,照出房中一張孤零零的木榻。

    他睡在榻上, 離那桌的油燈,不過四五尺距離,當下舉掌一揮,一股掌 房中
一片漆黑,他正要朦隴入睡,忽然被一些聲音驚醒,立時睡意全消,側耳細聽。

    卻是極輕微的腳步聲,驀地停在屋外,跟著是衣裳悉索之聲,他不必睜開眼睛
去瞧,已經判斷出是有人打牆上的破洞鑽進屋來,心中禁不住疑雲大起。

    「這就太奇了。」他想道:「難道是賊人企圖入屋行竊?這種破爛的屋子,我
如是賊,也必不顧而去,可以想出此賊之笨,真是天下難覓。」

    悉索之聲很快便消失,那人已經進了房中。

    他又想道:「我且不理他,瞧他究竟有什麼企圖。」

    那人在黑暗中仁立,隱約聽到急促的呼吸聲。

    隔了好一會兒,那人摸索地走動起來,忽然一腳碰在榻邊,發出聲息。

    他大概是立足不牢,上身一傾,雙手連忙支向榻上,正好按在鍾荃臂上。

    鍾荃心中連喊笨賊不已,口中卻故意晤了一聲,模模糊糊地,宛如夢中轉側,
那人的手立刻縮回。

    但跟著鍾荃便駭了一大跳,便因為忽然風聲急銳,直襲向他肋下的吊筋穴,認
穴之準,雖在黑漆之中,依然毫釐不爽。

    他不暇尋思,靠外面的右手起處,一把綽住勁襲的手指頭。

    那人咦地驚詫一聲,驀地甩腕,想掙脫被綽住的手指頭,卻沒有甩開。

    原來鍾荃這一探手,乃是使出雲龍大八式中的半下變招,莫小看他僅是輕輕綽
住敵人指頭,要是他一發狠,便能夠在這小小部分,傳出內家真力,把敵人內臟震
傷。這時雖不曾發出內家真力,但那人如何能容易地使勁甩開他的手!

    可是鍾荃這時驀地又駭一跳,因為那人驚詫之聲,十分清脆,宛如女性口音,
兼之那兩隻手指,人手軟滑,柔若無骨,還有陣陣香味,送人鼻中。

    他的反應極快,瞬息之間,已自動放開手,但沒有做聲,也沒有再動彈。

    那人忽然倚坐在榻上,急促地喘息起來,也沒有做聲。

    歇了片刻,鍾荃翻個身,把面轉向牆壁那邊,心中想道:「你就坐在那兒吧,
反正我不管,章端巴師兄說得好,凡是有關女人的事,都是最傷腦筋的。這回我可
不管你們娘們兒的事情了,你就坐著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07:43

第八回 擲石功成恨托疆邊
                                                               
    喘息之聲漸漸平復,忽地火光一閃,榻邊那人,在這一刻倏又伸手,駢指如就,
點向他背上穴道。

    鍾荃動也不動,那人指快如風,已經戳在他背上。

    那人手指觸處,但覺軟如棉絮,竟然毫不著力,不覺大駭,霍地起身後退數步。

    鍾荃全然不理不睬,仍然躺著不動。耳邊又聽到喘息之聲。

    歇了一會幾,黑暗中響起衣裳曳壁的悉索聲,卻是那人又從破洞中鑽出去了。

    他終究是少年心性,忍耐不住好奇心,便一骨碌爬起來,腰腿挺處,飛落在那
破洞處,身形輕巧之極,著地時直如風絮飄墜,毫無半點聲息。

    探頭望時,外面也是黑暗一片,天上只有極微弱的星光,周圍也沒有燈光露射。
但他目力極佳,只見那人身影婀娜,緩緩走出巷中。行動之間,顯得十分軟弱乏力。

    他吃一驚,連忙鑽出牆外。

    那女人在巷中掉頭四顧,顯得倉皇不安。驀然一聲怪笑,隨著笑聲,一條長大
人影,凌空飛墜,挾住一股極大風聲,迎頭罩下。

    她喲地一叫,正想後退,卻被那風力捲住,不能移動。禁不住軟弱地路倒地上,
閉目待斃。

    風力如山,堪堪壓頂而下之際,倏地一股大力從側面拂身而起,把頭頂的極重
風力托住。救她的人,正是崑崙高弟鍾荃。

    他叫道:「師兄,是小弟在此。」兩股力量,一觸即收,那條長大人影,也自
墜地現身,敢情正是章端巴章端巴道:「師弟你怎的阻我,啊,莫非就是她麼?」

    鍾荃應道:「師兄你為什麼傷了她,還苦苦追趕?」

    章端巴搖頭歎一口氣道:「她傷了麼?已經累我忙了一整天,好容易才追上!」

    「你……」鍾荃詫異地回眼瞧她,只見她趺倒地上,再也站不起來。立刻住口,
正想過來扶她起身,卻忽又躊躇止步。

    章端巴大步踏過去,鍾荃忙也跟著,章端巴道:「不妨事的,她是受我大手印
掌力所震傷,以致真氣逆運,我這兒有丹藥,師弟你讓她服下,歇一會兒便沒事了
……」

    鍾荃接過丹藥,用漢語道:「姑娘,你認得我麼?」

    「晴,是你。」她聲音微弱地道:「那野和尚凶得很,直把我追趕了一天。」

    鍾荃期艾地道:「他是章端巴師兄,是很好的人,姑娘千萬別誤會。」他歇一
下,又道:「這兒有他的靈藥,你服下便可以復痊。你站得起來麼?」

她喘息一下,道:「誰要他的藥?我不要!」

    鍾荃狼狽地蹲下身軀,解釋地道:「姑娘你別這樣,他真是很好的人。

    喏,你服下這粒靈丹,一會兒便會痊好。」

    他發覺她在黑暗中注視著自己,便又道:「章師兄大手印掌力,非常厲害,請
你快點服下這藥,免得後患棘手,停會兒我替他向你行禮陪罪。」

    這回她被說服了。因為練武的人,最怕的便是受了難治的內傷,以致本身武功
受損。尤其密宗大手印奇功,天下聞名,教她焉得不怕?再者她本來也不是不肯服
用,不過惜這題目撤撤嬌罷了。這是女性的天性,倒也無足深怪。

    當下她張開嘴巴,鍾荃暗中皺皺眉頭,實在拿她沒法,只好用掌心托住那粒丹
藥,送到她口邊,然後掌心一挺,那丹藥便跳彈人她口中。

    她嚥下丹藥,但覺香生齒頰,一道熱氣,直流下丹田,再由丹日冒起,遍走全
身,將奇經八脈完全打通,方纔那種真氣反逆,氣力不繼的現象,立刻消失。

    她掙扎一下,想爬起來,看來卻沒有成功,她道:「你扶我一把行麼?」

    鍾荃又暗中皺皺眉頭,只好伸出雙手,托住她雙時,一齊站起來。

    她軟軟地依在他臂上,腳下一點也不肯用力,以致他放手不得。

    章端巴微咳一聲,道:「師弟你要提防點,這女人不是好東西。」

    鍾荃未及回答,他又道:「你大概已知那寶劍主人患病的消息.恐怕要耽些日
子,我現在先回去,明兒再聯絡吧!」

    他期艾地應一聲,章端巴寬袖一拂,身形飛縱而起,轉瞬間越屋而去。

    她歉然道:「那和尚到底走了,你讓我到房子裡休息一會兒成麼?」

    鍾荃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本想不理她,可是面皮太嫩,總覺得難以啟齒,便道:
「好吧,你爬進去便是。」

    兩人進得房中,鍾荃連忙燃著油燈。

    她坐在床沿,只管瞅著靠在桌邊的他,歇了一會兒,她歎口氣道:「你兩番救
了我的命,我心實在感激得很,你放心好了,我雖然聲名不好,但決不會糾纏你。」

    鍾荃覺得她聲音十分誠摯,立刻鬆口氣地對她笑一下。

    她道:「我便是江湖不恥的蠍娘子徐真真,」她歇一下,見他沒有什麼反應,
便繼續道:「你不知道麼?也好,其實我自己卻覺得並沒有做錯什麼事,我知道許
多人為了不能得到我,所以硬派了許多壞事在我頭上,哼,我才不怕咧。」

    鍾荃道:「那冀南雙煞,我倒是聽人提過,你怎會跟他們結下怨仇,一直追到
這遠的地方,他們的功夫實在不錯哪!」

    「他們麼?還不過是替人跑腿賣命,有什麼了不得的?我雖是以色換藝,卻比
他們乾淨得多哪!」

    鍾荃沉吟道:「以色換藝?你的意思是……」

    「你當然不懂,我的意思是說,人家悅愛我的色相,我便以此換來他的絕技,
這有什麼不公道的?你說對麼?」

    鍾荃心中可大不贊成,但這時只好微微點頭。

    她逕自又道:「我雖然是個娘兒們,以色相事人,但骨子裡面比許多男人都硬
咧。誰敢當我的面,嘴巴上不乾不淨,我總會要了他的命,即使是赫赫有名的,為
了一句瞧不起我的話,我也敢要了他的命。」她傲然自負地挺挺身軀,卻沒有說出
那人姓名。

    一點也沒有悲哀的氣氛!」

    「哦?也許那些年輕的一輩,和這最老的沒有很好的感情。大家庭裡往往會有
這樣情形。」

    兩人正談論間,那司閣人見到他們,便道:「客人你不必等了,大少爺吩咐下
來說不見客了。」

    鍾荃立刻問道:「那麼貴少主什麼時候才會客呢?我有件事非見到他不可。」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大少爺這幾天太忙了,恐怕不會有時間見你。」

    「那麼我明天再來,看看情形怎樣。」

    那司閽人不耐煩地道:「隨你便吧!」說著話,已踅回大廳內。

    他們只好又往回路走,鍾荃心中有點煩,便命維克先回去,自個兒灑開大步,
直走出城外。

    眼前便是烏蘭烏蘇河,夾岸沃田千頃,一片蔥綠,近午的太陽,曬在田地上,
發出一種特別的氣味,使人嗅了覺得陌生而舒服。

    他從小路上順步走著,不知穿過了多少頃田。走著走著,心頭開爽了許多。

    轉過一座小丘,丘後卻是一片丈許高的矮林,四下還有籬笆圍住。他便隨地張
望兩眼,正想走開,忽然呼的一響,園子中心飛起一塊大石,最少也有四百來斤重。

    那石頭飛上兩丈有餘,直上直落,向園子中心砸墜,傳來噗地一聲大響,似乎
砸在什麼軟物上。接著升起一陣笑聲,那聲音之雄壯,的確是前所未聞。

    鍾荃摸摸下巴,自個兒吐一下舌頭,想道:「我的佛祖呀,怎的有人能夠把這
石頭,拋得像彈丸似的,這種神力,豈不是更在我兩臂力氣之上。」要知鍾荃他本
來天賦異稟,小孩子時他氣力已大得驚人,加上正宗內家真力的鍛煉,更是厲害。
可是要叫把這麼一塊大石,輕易地擲上天空兩丈多高,似乎還不可能,橫著拋去,
大約還可對付,這乃是運力方便與否的關係,除非像白眉和尚,已練成般苦大能力,
袍袖拂處,則此石還不止飛起這麼高。

    念頭一轉之間,只見那石頭又飛起來,也像方才一樣,打落在什麼物件主,傳
來沉悶的聲音,卻不似打在泥地上的聲音。

    笑聲如雷爆發中,他哪還忍得住,足尖點處,輕巧如飛鳥投林,逕自穿入林中。

    他的身形在樹林中,左閃右避,腳下輕登巧縱地點在枝上,絲毫沒有發出半點
聲息。

    眨眼之間,已堪堪到了園心,他隱在枝葉叢中,定睛看時,不由得驚愕匪言。

    原來這園子中,橫七豎八地倒著許多樹木,全都是枝於殘斷,剩下了一十三丈
大小的空地。

    空地當中一個魁梧大漢,身上衣裳完全破碎不堪,露出一身黑黝發亮的肌肉,
頭上閃閃發亮,沒有半根頭髮,倒是個天生的和尚。

    再看到他面上和手足間,滿是泥污,形狀煞是駭人,這時他正彎腰去拾那塊大
石頭,只見他垂著兩臂,輕輕便將那塊巨石抬起來,身軀伸直時,比之鍾荃要高出
兩個頭,手長腳大,筋強骨硬,儼是巨無霸再世。

    只見他笑聲雷響問,驀然把石頭向空中一扔,跟著雙手抱頭,蹲在地上。

    霎時間,那塊大石直砸下來,正好結結實實地砸在他的背上。本來已經零碎破
爛的衣服,這刻被石頭一刮,整幅扯下來,已經不成衣了。

    鍾荃又伸一下舌頭,忖道:「原來他渾身的衣服是這樣破爛的,我見他方才背
上現出白痕,敢情是練成金鐘罩的外門硬功。可是錯非是這傻大個兒,世上也難再
尋出一個人,會把金鐘罩練成這個樣子,硬往自己身上打石頭。別的人即使有金鐘
罩護體,可也給打扁哪,我鍾荃這趟下山,可真算太開眼界,遇見天下唯一的大傻
子。」只見他這時高興得大笑不止,忽地躺向地上,手舞足蹈地滾將起來。

    地上原本橫著許多樹幹,吃他亂滾一氣,他的衣服固然更加勝下幾塊破片,那
些樹幹也壓得拆裂斷折,再不用斧頭加工,便可以拿去燒用了。鍾荃暗中搖搖頭,
想道:「這太個兒連褲子也滾破了,等會兒難道光著屁股往外面跑?」忽聽那邊樹
林中一個人雄壯地吆喝一聲,現身出來。

    鍾荃一聽聲音,差點叫出口來,移眼看時,果然是章端巴喇嘛。

    章端巴走到大個兒身邊,叫道:「方巨,你在地上打滾於嗎?快爬起來。」

    方巨一骨碌爬起來,身軀雖然龐大,卻是十分敏捷利落。

    他嘻開闊嘴,在章端巴面前一站,竟比魁偉的喇嘛還高出一頭。

    他道:「我把這手玩意練成啦,小和尚你真行,我給你磕頭。」說著,撲地跪
倒,用力磕起頭來。

    他這一爬下,章端巴又發現他腦袋中有一圈淡淡的白痕,正是必須童身才能練
成的油錘貫頂功夫。

    章端巴也高興地道:「起來,我早已看見你的表演啦!」

    方巨十分聽話地站起來,章端巴又道:「而且,給你買了這身衣服回來,這是
挺大的尺碼了,你試試看。」

    他連忙接過那些衣服,穿在身上卻短小了許多,可是他快活地左顧右盼,十分
興高采烈,那樣子是要章端巴稱讚他一聲才成。

    章端巴果然讚道:「喝,漂亮得很。但你要小心啦,別再弄破了,便沒有好衣
裳給人家看了。」

    方巨連連點頭道:「是,是,小和尚的話都對,我記住在心裡。」

    鍾荃雖然生性淳厚,這時聽了他們的對話,與及那方巨憨頭憨腦的樣子,差點
忍不住笑出聲來。尤其方巨對章端巴的稱呼,竟然叫做小和尚,那麼其餘的人,可
都要變成小小人哩!章端巴一點也不在乎他的稱呼,卻非常慎重地道:「你這一身
金鐘罩功夫,雖然刀槍不入,卻禁不住人家架火燒你。

    還有一些人的手掌是紅色或是黑色的,你便留點心,不要隨便給他摸上你身上,
只可以硬給他碰掌,知道麼?幸而你先練了十幾年天山派的混元功,加上金鐘罩。
除了絕頂高手之外,便不怕人家點穴,等明兒請我的鐘師弟,指點你幾手掌法,也
就差不多可以了。你要知我密宗的掌法,十分難練,短期內無法學會,鐘師弟是武
林正宗的崑崙派,他們的掌法套數較多,可以揀些厲害而易練的教你……」

    「他是什麼東西?「方巨怔怔問道:「也是個小和尚麼?」

    「胡說,你見到他要恭敬點,要是胡亂喊他,他可要揍你。」

    「揍我?哈,哈!」方巨彷彿抓住什麼把柄地大笑起來。

    「住嘴!」章端巴不悅地叱道:「你笑什麼?」

    「除了小和尚你之外,誰敢揍我?哈哈……」

    驀然一聲暴喝,林中飛出一條人影,宛如大鷹橫空,輕飄飄落在方巨身旁。

    章端巴喜叫道:「師弟是你……」

    這人影正是鍾荃,他聽了對話,當下覺得有替章端巴樹立威信的必要,雖則此
刻他一點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

    方巨用蒲扇般的大手掌,笨拙地比比鍾荃的高度,然後一語不發,放聲大笑。

    鍾荃哼了一聲,狠狠問道:「方巨,你敢瞧不起我麼?」

    他雖裝出狠樣子,但心中沒有半點怒意,故此裝得一點也不像。

    方巨卻當以為真,搖手道:「小個兒別生氣,我給你出氣便了。」

    章端巴解釋道:「他說給你揍咧,師弟。」

    鍾荃覺得有些滑稽,忍不住笑問道:「這法兒誰教你的,真不笨的主意嘛!」

    「我媽教我的,她不准我得罪人,人家一生氣,便要我挨揍賠罪。」

    鍾荃肅然起敬,誠懇地道:「原來你是個大大的孝子,我不揍你了。」

    方巨愣了一下,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孝子,那是最好的人,我怎能向你動手。」

    方巨啊一聲,一把抓住鍾荃的肩膀,哭笑難分地叫道:「人家都笑我傻,只有
你,哇,哈哈……」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08:17

這一著超出他們意料之外,鍾荃不知怎樣說才好,心中卻非常感動。

    方巨又含糊地叫道:「你真是小好人,師弟。」他竟學章端巴叫起師弟。

    「你應該叫他師兄。」章端巴糾正道。

    「是的,師兄好人,小和尚也是。」他連忙改正。

    「好了,你別大叫大嚷,我們好好他說一會兒話吧。」

    方巨放開巨靈也似的手,乖乖地站在一旁。

    鍾荃問道:「章師兄,你到底怎樣認識他的?他那身橫練功夫大俊啦!」章端
巴道:「昨夜我離開你,便在城外碰見他,他正好半夜偷偷練那混元功,雖則未練
到頂點第三層,卻已達到第二層,而且根基非常牢固,尤其油錘貫頂的工夫已經練
成,我一時高興,便指點他從原有根基,改練金鐘罩功夫,約定今日在這裡會面,
這便是全部經過情形了。」

    鍾荃讚道:「若不是碰著師兄乃是密宗高手,他這金鐘罩再也練不成,真是他
的好運氣。」他轉面向方巨問道:「方巨,你的混元功,是誰傳授的?」方巨道:
「是個老道人,那時我大約七八歲,我的媽苦苦央求他,他摩挲我渾身好久,不住
搖頭歎氣,卒之教我每晚這樣練,於是我便一直練到現在。

    呢,對了,小和尚,你昨夜給我的銀子,我媽不准我隨便收下,要我還給你,
並且代她謝謝你,銀子就擺在那邊地上。」

    章端巴搖頭道:「這怎麼行?你媽的病,要銀子才能治好呀?」

    方巨道:「我媽說,一定不可以胡亂收下人家的銀子,情願她——哇……」他
忽然哭將起來,繼續地道:「情願她病死……」

    章端巴為難地望鍾荃一眼,不知所措,鍾荃道:「師兄你去他家裡一趟吧,他
的媽既是病了……」

    章端巴擺手截斷他的話,皺眉道:「我生平最怕和婦人說話,這……行啦,師
弟,你幫幫師兄的忙,就是你去一趟吧。」

    「什麼?要小弟去一趟。」

    「這是最好的了,他的母親是漢人,你去正好合適。」

    「哦?」鍾荃證一下,道:「是漢人麼?那小弟便去一遭。」

    章端已見他義形於色的樣子,禁不住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膊,沒有再說。

    當下兩人又談一些關於劍主波斯巨賈之事,據章端巴所知,那巨賈果真病倒了。

    於是約定明日再繼續聯絡,現在便分手,鍾荃由方巨帶路,逕自出林而去。

    方巨的家,乃是從這林子再過去五六里路,地方相當偏僻。

    鍾荃展開腳程,立刻發覺方巨原來天生的一對飛毛腿,迅速得異乎尋常,心中
稱異不止。

    不久工夫,便來到一座牢固而粗陋的木屋,雖然大部分是用木建造,但四周仍
有大半丈高的砂磚。

    卻見雙扉緊閉,一塊巨石堵在門口,方巨過去挪開石頭,然後叩門叫道:「媽,
兒子回來了。」叫完後,拉開門扉,大步走進去,鍾荃也緊隨而人。

    這地方自然沒有廳房之分,更沒有陳設,但屋中卻光亮得很。

    靠右首牆邊,擺著一張榻木,床褥被裳十分豐厚,一個婦人在枕上側轉頭,瞧
著他們進來。

    這婦人雙鬢俱白,容顏枯老,但面龐的線條輪廓,仍然覺得相當清秀。

    方巨壓低聲音道:「螞,這是我師哥,小和尚說的。」

    老婦人哦了一聲,鍾荃連忙趕上一步,恭敬行禮,然後道:「小侄鍾荃。

    叩見伯母。」

    他說的是漢語,榻上的婦人啊了一聲。

    「小侄敬慕令郎是個大大的孝子,故此不揣冒昧,逕來謁見請安,並代章端巴
兄解釋一事,請伯母有恕唐突之罪……」

    她微弱地道:「阿巨快搬椅子請相公坐著,」她說的也是漢語:「咳,自從十
二年前,見過天山彭道長一面之後,至今未曾見過我族的人……」她的眼中,已是
淚光閃閃。

    方巨已搬來一張椅子,給鍾荃坐著,自個兒卻坐在母親床頭的地上。用那巨大
的手指,替母親揩拭淚珠,一面道:「媽,你哭啦,師兄是最好的人,他一聽我孝
順你,便不肯揍我……」

    鍾荃岔開話題道:「伯母方才提起的,是不是天山二老的彭易老道長?

    小侄也曾聽家師提過,小侄是崑崙派的。」

    細論起來,鍾荃未免太過粗心,也不想想在這邊荒之地,會有漢族婦人隱居,
並且認識武林中的人,她的身世,也就大有思量之處了。可是鍾荃心地厚道,閱歷
又淺,總沒有帶著三分防人之心,又認定天山是武林正派,這婦人既和天山二老彭
易道人有瓜葛,定必也是好人,於是一無隱瞞地將自己的底細抖露出來。

    婦人輕喟一聲,道:「老身久聞崑崙派是一等的名家正派,代出高人,如今得
見相公,果然不虛,只恨福薄緣淺,迄今方始識荊……」

    鍾荃連忙遜謝,道:「令郎昨晚遇到章端巴師兄,如今已練成金鐘罩功夫。章
師兄乃是西藏密宗第一高手智軍大師的人室高弟,並且是有道高僧。

    為人最是厚道熱腸不過,昨夜奉贈的銀子,務請伯母收下,決無妨礙。」

    「得到相公一言,重於九鼎,老身豈敢不信?只是既承大和尚傳授絕技,又蒙
賜巨金,此恩此德,如何能夠報答?」

    「媽,我給小和尚磕頭去廠方巨忽地插嘴。

    「阿巨,這不是叩頭便能夠報答的恩德,你要知道……」

    「伯母,」鍾荃忽然打斷了她的話,「你休息一會兒再說罷,時候多著呢!」

    她軟弱地閉上眼睛,方巨連忙從床頭處掏出一個瓦罐,探手一摸,忽然叫道:
「媽,怎麼一點點都沒有啦?昨兒不是還有半罐麼?」

    聲震屋瓦,顯然心中十分著急。

    老婦人震動一下,睜開眼睛,苦笑一下道:「那都是假的,今早媽都倒掉了。
唉,彭道長逾期不來,恐怕是凶多吉少。」

    她的面色漸漸泛青,難看之極。鍾荃心中大駭,眼看這婦人一口氣快接不上,
連忙從身上掏出一個小指大的羊脂白玉瓶子,拔塞倒出三粒紅色小丸,命方巨立刻
給她服下。

    這一瓶紅色的小藥丸,乃是崑崙歷代秘傳的續命刀圭聖藥火靈丹。任何槍刀拳
掌的嚴重創傷,只要服了,立刻保住丹田一口氣,不致立刻斃命,以便從容醫治。
如是輕傷,則幾乎可以合口生肌,立刻痊癒。

    不過方巨母親的情形,便不能一概而論,因為這火靈丹只能治刀兵之傷,並非
能醫百病。只是鍾荃一時慌忙,忘了這些,連忙倒出三粒給她服下。

    剎那間,方才母親面色緩和過來,睜開眼睛,居然有點精神,方巨失口號叫一
聲,卻立即掩嘴止住,可是拇指般大滴的眼淚,卻直掉下來。

    鍾荃被他這種至情至性激動得鼻子酸酸的,安慰地道:「方兄弟別著急,你看
伯母不是好轉了?」話聲中帶著濃重的鼻音,生像患了大傷風的人說話。

    方巨點點頭,氣息粗大地喘著。

    方母在這氣氛中,一時倒不知是悲是喜,歇了一下,才能夠開口,她道:「鍾
相公古道熱腸,急人之急,老身感激難言。方才慨贈的丹藥,敢是貴派刀圭藥火靈
丹?當年彭道長也曾提起過,說及此丹寶重非常,與他特為老身配製的冰魄丹,雖
是一寒一熱,卻是殊途同歸,甚至更具靈效,可是根治老身所受的內傷,不過……」
她頓一頓,終於說下去:「不過老身另有痼疾,卻仍無法法除,恐怕有負相公贈藥
之恩咧!」

    鍾荃不知怎樣回答才好,歇了一刻,道:「伯母說曾受內傷,不知是遭誰毒手?」
話一出口,猛又覺得這一問直是失言,頓時臉紅起來,岔開道:

    「天山彭老道長答應過幾時再來的?」方母道:「彭道長應該在年頭時便再來,
這是他親口答允的。可是,他終於沒有來,老身真不敢想像。」她忽然命方巨去打
水燒茶,待得方巨被支使去後,又繼續道:「不瞞相公說,老身近些日子來,早已
發覺賤軀情形不炒,老身意思不但指遏止內傷的藥已用完,更指的是那多年瘤疾。」
她輕輕歎一口氣,但跟著又用平靜的聲音道:「近來但覺全身已麻痺不堪,就快連
心臟也沒感覺,那時一定完了。老身衰朽之軀;原不足惜,只放心不過巨兒,他一
向便是這麼憨憨渾渾,什麼也不懂,咳……」驀地方巨慌慌張張衝進屋來,把這裡
兩人都嚇得一驚,但見他一語不發,在屋角找到桶子,又慌忙地出屋去了,敢情他
去打水,卻忘了帶桶子。

    她又道:「老身原來姓紀,先父便是關洛武師紀騰,和彭道長最是交好。

    他老人家歿世多年,相公怕不會知道。」「小侄知道!」鍾荃忙道:「紀老前
輩的外號不是龍泉劍麼?敝師叔鐵手書生何涪曾經對小侄說過,紀老前輩乃是劍術
大家。」

    其實當時何涪只對他說,龍泉劍紀騰的劍術,有些別出心裁之處,但並不曾十
分推崇。

    方母啊一聲,訝道:「相公原來是鐵手書生何老前輩的師侄,當年先父還不敢
和何老前輩比肩並排,說起來老身還得尊相公一聲前輩哩,請相公以後千萬別像方
才那樣稱呼才好。」

    鍾荃愣了一下,他倒是真不知道大惠禪師在江湖上,有這麼高的身份:

    「小侄既與令郎論交在先,還是這樣照舊為是。」方母像是不願多耗氣力,只
搖搖頭,便繼續說:「細論起來,先父的梅花劍法,倒沒有什麼超凡出奇的地方,
但他一柄龍泉寶劍,倒是希世重貴,能夠削鐵如泥,故此佔得不少便宜。

    「後來先父做主,把老身許配與夫方致遠,他乃是老身的師兄,婚後的生活,
本來過得很好……」她說到這裡,忽然把聲音拖長,眼睛裡閃出一絲夢幻似的光芒。

    「可是,後來他喝醉了酒,誤斃一人,於是在匆速中決定遠走川滇,避開這場
殺身官非。我們兩人到了川滇交界處的敘州,安頓下來,後來家計稍窘,他便變得
非常愛喝酒,盡日價昏昏沉沉,稍有清醒之時,則結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江湖人,頓
然間便有許多銀子收入。我屢屢勸他不來,實在沒有辦法,這時來往得最密的便是
武林敗類千日香張大郎和雪山豺人,他們的樣子,瞧一眼便儘夠討厭噁心了,倒不
知亡夫何以會和他們這般要好。甚至常時在我家中寢宿,特地為他們備了兩個房間。
直到二十年前,那雪山豺人忽然來到,身負重傷,當下在我家調養,這一住便是兩
年,看看也快痊癒了。

    就在一個月圓之夕,千日香張大郎來到我家,於是他們三人飲起酒來,約摸到
半夜時分,我將一切安排好之後,正想歸房就寢,忽然千日香張大郎走來,手拿著
兩杯酒,嘻皮笑臉地要我和他乾一杯,我一向最怕見到他這種油頭粉臉無賴的樣子,
卻不過只好干了。回到臥房,但覺天旋地轉,立刻失去知覺。到清醒之時,只見亡
夫立在床頭,恨聲對我說,已經把禽獸不如的張大郎殺死了。這時我也覺渾身寸縷
不存,四下還飄動著令人,迷惘的香味,那正是張大郎馳名江湖的千日迷香,我羞
憤交集,正想尋死,卻被亡夫苦苦攔住,還安慰我說:『這不是你的罪過,我決不
會擺在心上」。後來我又知道。

    當亡夫發現我的情形時,那雪山豺人仍醉睡未醒,只有張大郎沒醉,神色間顯
有不安,加上房中的香味,除了他還有誰,況且他事前還弄了那藥酒給我喝下,分
明是存心行事。

    「隔了不久,千日香張大郎的死訊,不知怎地傳出江湖,他弟弟九爪神狐張二
郎長尋上門來,指責亡夫不該擅下毒手。因為千日香張大郎雖以迷香馳名於江湖,
而且無惡不作,但有一樁,他卻從不採花,寧願費盡心機和銀子,去勾搭那些無恥
婦人。憑這一點,他便非替兄長報仇不可。當下動起手來,亡夫武功雖然不弱,但
怎敵那和雪山豺人齊名的九爪神狐張二郎?終於被他以神猿鋼爪的功夫,破胸解心
而死,雪山豺人躲在一隅,並不出頭,當時我本想破出死命,也得為夫復仇,可是
忽然覺得其中似有溪蹺,便悄悄躲躲在地窖中,挨了四天,才溜出來,一徑逃到天
山找彭道長。在路上時已發覺好像內臟移位,受到暗傷。而在天山上,又受到雪封
山洞一旬之苦,雖然總算找到彭道長,可是除了內傷之外,又加上麻痺之症,彭道
長把費了無窮心力合成的兩瓶冰魄丹給了我,可以服用二十年,但在坐褥之時,體
力支摘不住,連耗了兩年的丹藥,才保住這條殘命。為恐那害我的人,仍然跟蹤加
害,便逃到這兒采……」

    鍾荃怔了半晌,問道:「那千日香張大郎不是已經死了,還怕什麼?彭道長又
哪兒去了?他不知道已消耗了兩年的丹藥?」

    方母鄭重地道:「老身這些年來,一直躺在床上尋思,覺得那天月圓晚上的事,
絕不是千日香張大郎所為,因為他既有預謀,在酒中下了迷藥,何以又會在房中留
下他特有的香味?最笨的人也不會留下這種證據啊!何況以張大郎的聰明,也決不
會自露形跡地使用那種藥酒,那樣即使沒有迷香味留在房中,也可以尋到破綻的,
相公以為對麼?」

    鍾荃恍然大點其頭,但眉頭依然鎖住,顯然必中仍有未解之處。

    「再說回來,張二郎的武功雖是與雪山豺人齊名,厲害無匹。但他哥哥張大郎
平常得很,全憑張二郎的名頭,才在江湖上吃得開,故此憑他未必有使我負上這種
陰毒內傷的功力,這點也就夠人猜疑了。」

    「那麼,難道是雪山豺人……」他禁不住瞪大眼睛,駭異地追問。

    「彭道長也是這樣推測的。」她作了肯定的結論。

    「但是,那杯藥酒,卻是千日香張大郎給您喝的呀?」

    「這不是更可以證實了麼?」她道:「雪山豺人可以用巧言支使他邀我乾杯呀!」

    鍾荃嗅了一聲,沒有再說話,眼光慢慢在她面上移動。她的頭髮已經完全雪白,
面上的皮膚,也顯示衰老不堪的皺紋,但那秀氣的輪廓,和此刻充滿夢幻光芒的眸
了,可以想像得出她當年的樣子,與及這些年來心中所受的折磨。

    「她也許正在回憶著當年和丈大的快樂日子吧?」他想道:「計算起來,她不
過是四五十歲的人,但卻是如此地衰老暗淡,沒有半點生命的光彩。」

    他不覺黯然了。對於愛莫能助的受苦難者,是特別容易同情和哀傷的。

    尤其她那只充滿了夢幻的眸子,使他彷彿記起誰的眼睛。那是痛苦已經麻木之
後,追憶懷念起甜蜜的韶光時的眼色,像夢一般朦朧飄渺,永遠永遠不能真實地獲
得。

    鐵手書生何涪英挺的臉容,像電光似地閃過心頭,他的眼睛。「我記得了。」
他在心中對自己大聲喊起來,同一剎那間,他彷彿看見另外一張男性的面容,用那
深邃而堅定的眼光,牢牢地瞧著什麼。「這不是你的罪過,我決不會擺在心上的。」
那男人的面影響響他說。

    於是在這瞬息之間,他像驀地懂得了許多許多。他以同情的眼光,瞧著榻上的
老婦人,瞭解她為何能夠堅忍地抵受心靈上的折磨,捱過了這漫長的歲月。

    「彭道長在巨兒八歲那年,」她虛弱的聲音打破了房中的沉寂:「來過最後一
次。他老人家本想傳授巨兒的武功,後來又覺得不大妥,於是只教他練天山派秘傳
的混元功。之後,他說要親自去找雪山豺人,查個水落石出。並且說會在我丹藥用
完之前,再來此地。可是直到如今,還不見他老人家的面,恐怕又是老身不祥,連
累了古道熱腸的老人家了。」

    鍾荃奮然站起來,肅穆地道:「小侄遲些日子,要南下江西,只要那雪山豺人
未死,小侄總要替伯母找到他,查明老道長的下落,並且要為伯母報卻此仇!」

    方母啊了一聲,她真料不到這位崑崙高弟,竟是那麼俠義為懷。要知雪山豺人
名滿天下,豈是尋常人敢持虎鬚的?尤是鍾荃乃是崑崙門人,豈不知雪山豺人的厲
害?當年稱為天山二老的彭易道長,也不敢直說替她報仇,那是因為那雪山豺人太
厲害之故。

    於是,她流下幾滴眼淚。

    方巨正好進來,一見母親淌淚,一下摔掉手上的茶碗,衝過來跪在床頭,著急
地叫道:「媽,你為什麼哭了?」

    方母振作一下精神:「媽心裡太高興,這回死也能瞑目了。」

    鍾荃在後面瞧著方巨半截身,是那麼魁偉巨大,想起了師叔形容過雪山豺人的
話,兩下拉攏一比,不禁暗中點頭。同時也發覺方母另外一點苦心,便是始終不肯
讓方巨練武去殺雪山豺人,因為到底其中有難言的不便處。

    方母道:「巨兒哪,媽快要到地下找你父親去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聽鍾相
公和那位密宗大師的話,喏,孩子你別哭啊……」

    鍾荃心下一陣慘然,站起身來大聲道:「伯母,你老人家放心,小侄一定盡力
照顧方兄弟,章端巴師兄也會的。」

    他瞧見方母含著眼淚,向他點頭道謝,當下忍受不住這種悲哀的氣氛,緩緩走
開。

    倚在木門邊,抬眼忽見天氣已是未牌時分,反身人屋,向方母道:「小侄忽然
想起章端巴師兄,乃是密宗高手,也許懂得治病,小侄現在立即人城,請章端巴兄
來一次。」方巨聽了,立刻破涕為笑,叫道:「小和尚會治病?我去找他……」鍾
荃連忙攔住,命他好好侍奉母親,自個兒立刻動身入城。他可不知章端巴住在什麼
地方,根本也不識這城中道路,仗著在山上時,自小學會無數邊疆方言,於是只好
逢人便詢問一聲,可知道紅衣喇嘛的下落。

    在城中左繞右轉,不一會兒走到藏人區集居住地區,他心中甚喜,忖料這番必
定能夠探問出來。

    原已不寬大的街道,加以兩旁儘是販賣零碎雜貨架攤子,更把街心擠成擦肩摩
背才能通過的小巷。他擠進去,人潮洶湧,汗味熏人,相當難受,卻是站不住腳探
問,給人家擁過了七八個攤子。這時又不便施展出功夫,心中正在大費躊躇,忽地
在人叢身軀碰擅中,臂上一緊,他本能地一掙一彈,卻沒有把手劈掙出來,不由得
心中大駭,跟著身軀一歪,竟被人家扯了過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09:04

第九回 空手入關氣壯山河
                                                               
    鍾荃心中不由得大大震駭,正待不顧一切,和那人強掙時,耳畔已聽得熟悉的
口音道:「師弟這邊來,快點。」

    他鬆了口氣,發覺章瑞巴的口氣中,似乎焦急得很,便唯唯跟著橫穿過攤子,
走入一家藏人屋子中。

    原來這便是章端巴歇宿之處,章瑞巴道:「真是巧極了,我正想找你,不料出
門便見你在人叢中。師弟你可知道,我們路上碰見那些衛士們的三個頭兒,已來這
城中,四處派線眼找你哩。」

    「原來他們是找小弟的。」鍾荃恍然道:「徐姑娘還以為是追她的。可是此事
怎辦呢?小弟並非怕他們,但只恐將來南下時,會有麻煩。」

    「我是聽到一個在衙門辦事的鄉人說的,因為他們要派遣本地人做眼線,故此
洩漏了來意。你所慮的極有道理,目前只好躲一躲,再有什麼囉嗦時,說不得我只
好出一次頭,把事情包攬過來,挫辱他們一番,諒他們也不敢到後藏來找麻煩。」

    「其實小弟和他們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過節呀!」鍾荃道:「只點倒了他那最壞
的手下,還沒有殺他哩!他們的氣量也忒窄小。」

    章端巴誦聲佛號,道:「出家人本不應該說這些話,我說師弟你手底的確太軟
了點,將來應該除惡務盡,以免自身反受其害。」

    「師兄教訓得是,本來小弟也想著那郝老剛,閒常也不知魚肉了多少好人,為
己為人,也應殺他滅口,可是在那最後剎那間,卻下不了毒手。」

    章瑞巴闊大的面上,露出純真的笑容,道:「善哉,我已犯了口孽,師弟真不
愧是崑崙諸位高僧大德的傳人,究竟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鍾荃立刻將經過詳細告訴他,並請他試試去醫治方母的病。

    章瑞巴道:「在我們那地方,並沒有醫生,人們有什麼疾病,都是由寺中派僧
侶去醫治,我雖也懂得,但沒有把握可以醫治她那種重症,既是這樣,我不妨去一
去,你便呆在這裡,別要外出,等我回來再說,反正你求劍之事,也得明天去碰碰
看。」

    鍾荃唯唯應了,章瑞巴吩咐主人招待鍾基之後,便揚長而去。

    他只剩下獨個兒,門坐屋中,虧得他耐性極好,直等到日已西下,卻仍不見章
瑞巴回來。

    這時他已將方母當年的情形反覆想了幾遍,要知鍾查並非愚鈍,不過是太過厚
道淳樸,凡事總不會拐彎推想,一方面腦筋也比較慢一點,故此在一些黨橘急變的
情形下,便顯得有點笨而已。

    他最後確定此事必是雪山豺人所為,而覺得自己仗義為方母報仇,是個非常對
的決定。雖則自己這時並不知道能否贏得名震天下的雪山豺人。還有那九爪神孤張
二郎,他是親手殺死方母丈夫的仇人,可是方母既然沒有提起,而且追原禍始,罪
首應是雪山豺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放開不想。

   天漸漸黑了,他已用過晚膳,便躺著休息了一會兒。直到初更之後,氣溫已降
低了許多,這時外面已沒有人逗留。

    他忽地一骨碌起床,心中忖道:「劍主波斯人的病忒以奇怪,偏偏在我來求劍
前一晚病倒,而且又是這樣一個怪病,這事敢莫太湊巧了。田間維克說起主人不似
有病,當時雖不置信,但如今想來大有道理,究竟內中有什麼蹊蹺呢?我非查個明
白不可。」

    於是起床披衣,悄悄躍出屋外,眨眼工夫,鍾望已到耶波斯人的巨宅。

    當下他四顧元人,腳下略不遲滯,一徑飛躍而人。來到後宅,卻見四下許多房
間,燈光未滅。他隨便練當中的一間房躍下窺看,眼光到處,只見這房間陳設華麗
非常,當中吊著一盞琉璃纓絡、光華閃爍的大燈,靠內牆正中一張巨大銅床,繡多
錦被上孤零零地臥著一人。

    那人身軀藏在多中,只露出頭部,一頭如銀白髮下,高挺的鷹鼻最為惹眼,一
雙眼睛圓圓瞪著,目光已有點兒呆滯,但仍不時同動出生氣。

    鍾荃不覺輕輕地啊一聲,四面望時,卻不見半個人影,別說這老人的兒孫,便
僕人也沒有一個在側。


    「這老人太可憐了。」他又驚訝又憐憫地想道:「聽說他有富甲天下的資產,
可是此刻卻沒一個人侍候。還有最奇怪的是,看來他似乎是受了點穴而癱瘓暗啞,
不過那點穴的人功力太差了,加上這老人身體強健,故此並沒有昏迷,乾瞪著眼睛
受苦難折磨,我今晚要是不來,他的老命便保不住啦廣

    他心中的念頭不過一掠即逝,這時不忍那老人再多受分毫苦痛,基然飄身而進,
直挺挺站在床前。

    那老人眼光微微閃動一下,鍾荃伸手一拍,老人硬繃繃的臉容和身軀同時鬆弛,
圓圓地呆瞪的眼睛,也同時圖上。

    他打懷中掏出那藥瓶,倒出一粒火靈丹,使個手法,捏開老人的嘴巴,將丹藥
放進口中。

    這火靈丹乃是崑崙靈藥,專治這等傷痛,而且入口即化,藥力奇速。

    那老人微唱一聲,重又張開眼精。這時眸子裡已是精神活動,毫非方才呆滯情
景。

    鍾荃壓低聲音,用回語道:「老伯,你現在覺得好些麼?」

    老人輕輕點頭,直著眼睛打量他。

    他安慰地笑一下,低聲道:「總算來早一步,能夠把老伯救回,我心裡高興得
很。」這時他心中果真忘了求劍之事,只為著能夠救回老人的性命和解除他的痛苦
而欣幸快慰。

    老人道:「你是什麼人?看來不似回人,卻像個漢人。」聲音十分枯逐。

    鍾荃微笑點頭,那老人面色變一下,但立刻平靜了。「咳,我真想不到,萬萬
想不到,……」老人歇一下,繼續道:「這兩日兩夜工夫,我竟像活多了一生,卻
是多麼可怕的一生問!」

    老人在唱歎中住嘴,徐徐閉上眼睛,鍾荃失措地輕咳一聲。「一切的事都是我
親眼看見。」他霍地睜眼,說道:「那是多麼難以置信的事一一我親生的骨肉兒女,
竟在我眼前商議瓜分我的財產,沒有人再向我瞥以一眼。我的悲憤和痛苦,卻不能
表達絲毫,似是死去而實在活活地嘗受這一切苦痛折磨。最難堪的是他們兄弟意為
了財產分配的問題,由吵嘴而動手,幾次有人摔在我身上,但老天呀,他們沒有一
人瞧瞧我的病……」

    鍾荃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插嘴,只好呆木地聽著這老人的冤苦。

    老人長長歎息一聲,試圖坐起身,努力掙扎一下,果然坐起身來,只不過顯得
十分虛弱。

    鍾荃道:「老伯,你的身體很快便會恢復原狀的,你已經服下我的秘傳靈藥,
只要吃喝點什麼體力便能夠恢復,不必憂慮。」

    他的態度獎不自然關切誠摯,連不懂事的孩子也會覺出他是衷心之意。

    老人沉吟一下,垂下眼簾,想了一會兒,抬目道:「你救了我的性命便是我的
思人了。我心中的感激,唯有上天才能知道。」他頓了一頓,又道:「我不能問你
的來意,只請問你的姓名,以便可以記在心頭,同時我所有的東西,你喜歡什麼,
便拿什麼。」

    鍾荃作個手勢,把他的話打斷,道:「我姓鍾名荃,今晚前來府上,本來有事
要求你幫忙,可是在這情形之下,我再也不能求你,否則變成扶思而求了。老伯,
你安心靜養吧,我要走了。」

    他的話尚未說完,老人鑒聲察色,忽地跳起床來,伸手去拉鍾荃。

    鍾荃如何能給他拉住,全身毫不動彈,腳尖微浮,身形已退去了四五尺。

    在鍾荃的心中,顯然十分為難。因為倘若地撒手一走,則寶劍從何未得?豈不
有辱師俞?可是他又因是名門正派,最講究的便是做事必需十分公平,雖一芥之微,
也不能通分。在日下有思於人的情形下,他的要求絕對提不出來,即使這件事關係
如是重大,也不能破壞這規條。

    那老人到底元氣未復,雖是乎日身體強健之極,這時也禁不住眼前發黑,撲地
向床下跌仆。

    鍾荃的身形宛鬼魅往來,倏然已移前數尺,伸手握住老人的臂腿,扶回床上。

    老人五指緊抓住他的衣襟,著急地道:「鍾先生別走,我還有話說!」

    鍾荃只好應承道:「不走,不走,老伯有話慢慢說。」

    老人微吁一聲,把手鬆開,緩緩道:「我早已看出先生是個忠誠君子,不過故
意試探一下,哪知先生……」

    鍾荃心中道:「這種事也可以試得麼?你叫我隨便要什麼東西,不啻暗示說我
此來的目的,乃是在於竊取珍寶……」

    「哪知先生真是我平生未見過的清高君子,以先生口氣說來,似乎有些事是我
能夠代為辦到的,我敢相信先生所想辦之事,必定十分正當。故此務

請先生別怪我老拙糊塗,將事情說出來,讓我借此能夠稍為表示感激之意。」

    鍾荃見他說得誠懇,不禁躊躇一下,覺得似乎可以說出求劍之事了,那老人立
刻又誠懇地催問一句。

    「好吧,我無妨說出來。」他終於道:「不過先請問老伯,你何以會受到這種
傷呢?」

    「是一個漢人做的。」老人答道:「他也是半夜來到,用手指在我這兒戳一下,
我立刻便昏迷不醒,後來雖是醒了,卻動彈不得,又不能說話,甚至連眨眼睛也不
能,乾瞪著眼看那些醫生們來了又去,毫無半點辦法。後來更看到那些不肖子的丑
樣,嘿!」他用一聲歎息,結束了這個回答。

    鍾荃點頭道:「這就對了。可是那人……」他的話忽地縣斷,他本想問問為什
麼那漢人會來點他的穴,但隨又想到也許干涉人家的秘密,便連忙往口。「不過那
人的功夫不到家,故此令老伯受了好些活罪,照理應該昏迷不醒而死才對。」

    「我的來意,原是想跟老伯商量,向你買下那柄高王寶劍……」

    一不成,這事不能辦到。」

    鍾荃臉色大大變一下,衝口道:「我是說來跟你商量而已。不行便拉倒!」他
不禁有點忿然了。

    老人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劍已經給那人拿走了,所以我沒法
應承。」

    「什麼,那人把劍搶走?」

    「對了,劍搶走啦,還把我弄成這樣子。」

    「那麼老伯可知道那人是誰?」

    「知道,知道,」老人一曾聲道:「他是伊黎大將軍的武士,那日日間曾經由
別人轉達過,說大將軍要這口寶劍,我沒有答應,他晚上便來了。」

    「呸,都是一窩沒有骨頭的賊種。」鍾荃居然罵了一句。

    「鍾先生,要是你有辦法把那封奪回,我情願送給你,因為我料到他一定借大
將軍的勢力,假傳命令奪劍,否則大將軍豈能沒點憑據給他麼?」

    「奪回來?」鍾荃像是抓住一絲希望之光:「假如不是大將軍真要的話,我可
以去試試。不過,我先聲明,奪回劍之後,我不能白白要你的,請老伯開個價目,
我好安心。」

    老人搖搖頭,道:「唉,你不知道,我在這兩日夜間,什麼事情都想透了,你
們漢人有句古諺說: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我已是這個情形。金銀都不過身外物,
只看兒子們為了這些東西,便閱牆相爭,叫我的心怎能不寒?另一方面,我平生私
心自用,不管別人死活,才掙得偌大一份家資,故此我的兒子,也繼承了我這種不
顧別人生死的私心,連對自己的父親也不例外,這算得是眼前報應,幸虧還有補救
的機會……」

    他喘息一下,又興奮地說:「那四寶劍,在壞人的手中,不知會害死多少人,
做下多少惡孽,先生你為了這原故,也必需把它奪回來。而我再也不敢要它了,最
好送給先生你,用它做些好事……」

    這些話人情入理,教鍾荃一時啞口無言可對。

    老人越說越興奮,爬起床來,從銅床下面拉捏一下,拉出一個小抽屜,裡面卻
是一本漢文的單據。

    他遞給鍾荃接住閱著,那是一本銀折子,莊票是北京老盛興很莊發的。這老盛
興銀莊乃是全國第一大的銀莊,差不多各地都有分號。不過鍾荃可不知道,甚至連
這本是什麼也弄不清,雖則他看得懂字。

    老人道:「這是我歷來有貨物運到內地去,貨銀便存在北京這銀莊的存折。」
他微微一笑,面上高挺的鷹鼻更加突兀惹眼。

    「我已決定徹底改過,盡力把家資幫助窮人,但這一本銀折的存金,要弄回來
太麻煩了,你是個一文不取的俠士,故此我付託給你,任由你將這些銀子使用救人。
如果你自己不去中原,可以托給別的你能相信的人……」

    「我遲些日子便去中原。」他有點期艾地答:「可是這個……」

    「唉,鍾先生若不允幫我這個忙,這些銀子只好白白廢棄了。我一向懷著到北
京去做大生意的念頭,但為了許多問題,終於去不成,你是行快仗義的人,必定用
得著銀子,為了那些受苦難的人們,你萬萬不能推辭。」

    鍾荃一聽真有道理,便爽直地點點頭。老人慇勤地叮囑道:「那口寶劍也要設
法子奪回呀,否則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啊!」

    他又答應了,忽然房外遠遠傳來腳步之聲。他道:「有人來啦,老伯,我可要
走了。」

    老人悵悵道:「好吧,以後如果有機會,請你來和我見上一面,但願我能活到
和你再見的日子。」

    鍾荃走近去,親切地握住他的臂膀,露齒微笑道:「我一定會和你再見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09:47

外間腳步聲更近了,他鬆開手,倏然倒縱而起,揀出房外。

    他並不立刻離開,卻隱伏在富後窺聽,那進來的原來是老人的兒子和一個僕人。
只聽那兒子驚訝叫道:「爹,怎的你已經好啦!」

    老人沒有回答,但鍾荃在暗中卻能想像到他面上不高興甚至含恨的情形。

    僕人奔出去報訊,鍾荃覺得已經沒有妨礙,便飄身而起,踏瓦越屋,逕自出了
這巨大的宅院。

    這時還未到三更時候,他一口氣飛越過數十座屋子,然後援下腳步,凝眸思索。

    腦子中的思潮,紛至沓來,使他不知想些什麼才好。但有一點橫梗於心的,便
是他要辦的事太多了。不論是自家的或是別人請托的,未曾有一件可以立刻解決。

    尋思中著地一旁汪汪犬吠,把他嚇了一跳,頓腳飛上牆頂,目光一掃,只見兩
文遠的一幢房子,燈光明亮地露射出來。

    夜深人靜的犬吠,聽來特別的刺耳,那有燈的屋中,一個人掀開窗門,大聲吆
喝道:「該死的畜牲瘋了麼?給我靜下!」

    鍾荃得一下,身形轉折飛起,輕飄飄落至那屋頂上。敢情那人說得一口好官話,
而且口音甚是熟悉,正是持勢凌辱百姓的郝老剛。

    那些惡犬噤口不叫,郝老剛罵了一聲,縮回屋中。

    鍾荃打那邊飄落地上,湊眼在窗縫中窺看。

    只見屋中擺著一桌盛筵,餚肉美酒,堆滿桌上,但圍坐桌邊的只有三個人,正
是日前所見的五名衛士之三。

    鍾荃眸子一們,想道:「還有兩個是給徐姑娘打死了,剩下這三個壞東西,這
麼夜了,還在飲酒熱鬧。」

    這三人酒都喝多了,滿面赤紅,當中那胖子大笑道:「郝老剛哪,你何必對那
些守夜的大兒叫罵呢,心裡很不舒服麼?」

    另一個道:「我勸你別胡想了,郝老剛,要知人家是什麼身份,而且手底可是
真高明,你拿什麼和人家去比?」

    郝老剛嚷道:『入他娘的,人劍兩得,幄!」他吞一口唾沫:「那浪兒太惹火
啦!」

    鍾荃這一下聽出端倪,吃了一驚,只聽當中的胖子道:「人家乘夜趕路回伊黎
獻功去,憑良心說,他們的確有那麼兩下子,教我們不得不服。」

    「別是一路走,一路快活吧,哈哈!」

    郝老拍一下桌子,道:「那還用問,你看黃昏把她挑到時,杜大人惡狠的樣子,
但總被李大人護住——不過,我看也不會護久,明兒管教由得壯大人消氣。」

    笑聲中,鍾荃忽地一躍,在這身軀欲起未起之際,墓地風聲颯然,一條黑影直
躥上來,撞向他雙腿處。

    鍾望眼光一閃,已瞥見是只兇猛之極的獒犬。這種惡犬,賦性凶殘,咬撲時毫
不做聲,牙爪俱有劇毒,權是可怕。尤其天生靈敏狡猾,平常一點的武師,即使拿
著兵器,怕不被它咬住。

    鍾荃是何等身手,腳尖驀地交叉一踩,那惡犬前抓利爪已好吃他用一隻腳恰恰
封住,抬抽不起,同時之間,大頭已被他一腳輕輕踏一下。他的身形隨之職高,那
大叭貼一聲,掉在地上,連哼也不哼。

    屋中的人似乎聽到異聲,開門出來瞧著。只見那凶毒類犬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一時間還未知道頭骨盡裂死了。

    鍾荃一腳把那惡大用內家其力震死,身形已飛越過屋頂,剎那間,又躍過幾座
房屋。

    他驀地止步尋思一下,便一徑飛躍向章端巴的居處,把主人弄醒,著他轉告章
端巴,說是要奪劍救人,必需立刻追趕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形。待奪回劍後,便徑
往薩迦寺去。同時又請主人明日派人通知喀瓦酋長派遣同來的勇士維克,命他自行
回去。

    囑咐妥當之後,也不去取那馬和包袱,匆匆別過主人,一徑向伊黎那方追趕。

    他施展開腳程,非同小可,走到早晨,已走出二百多里。日間不便奔馳,卻怕
冀南雙煞他們的馬太快,便不休息,只把速度放慢了,仍;日前進。

    一路探問著,中午時分,已來到柯坪地面。

    只見前面麝集著一堆人,順腳走過去瞧瞧,只見一間泥磚屋前,一個老

婦人哀哀痛哭,旁邊好些人好言慰問她。

    老婦人身後的屋牆,當中坍個大洞,泥沙遍地。鍾望不由得好奇地向側邊一人
詢問。

    那人道:「大約在一個時辰前,有三個漢人,都騎著極駿的馬,經過這裡,把
這老人家的兒子硬抓去當響導,因為這兒唯有她的兒子朗各懂得漢語。你瞧,那牆
便是被一個漢人,一巴掌打穿的,他們樣子很凶,而且這麼厲害,朗各的母親就怕
兒子不能生還哪!」

    鍾荃看那牆洞一眼,斷定必是病金剛杜餛所為。當下又問道:「那麼他們往哪
裡去了?有沒有帶著一個姑娘同行。」

    那人道:「他們說要穿過戈壁大沙漠入關,倒沒有瞧見帶著女人同行,」他瞥
了鍾茶一眼,這時才發覺鍾基是個漢人,不覺大吃一驚,銷響道:「我……我也是
聽來的你……」

    鍾荃笑一下,道:「你別怕,我不是跟他們同夥的。那麼徐姑娘往哪兒去了呢?」
末一句卻是自言自語。

    那人趔趄著躲開一旁,鍾基眼見老婦人哀傷的樣子,忍不住上前,掏出一錠銀
子,塞在她手中,然後一語不發,回身便走。耳聽腦後眾人驚訝之聲,剎那間已走
遠了。

    這時既知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行蹤,便先準備一下,買了兩個皮革水囊,還
有一袋乾糧,就這樣背在身上,逕向大戈壁沙漠進發。此刻心中不覺後海走得太急,
沒有騎那匹駿馬來,只得獨個兒踏妙而行了。

    走到黃昏時候,恰好趕上一隊客商,那些商人這時正好趁晚涼時分趕路。見到
他只有孤零零一人,不免十分詫異。

    他覺得有點吃不消,便上前商量借匹駱駝乘坐,那些客商們慨然應允,於是結
伴同行。

    這隊客商原來是往尉黎去,雖則是沿著大戈壁邊緣走,但身在其中,但見平沙
漠漠,無垠無涯。鍾望自少未離開過崑崙,雖是身體強健,武功精純,像受風沙之
苦,到底也不敢獨個兒趕路,只好隨著大隊,一撥兒前進。

    直走大半月,才到了尉黎。他向人家道謝之後,便沿著孔雀河,經過羅布泊,
於是,又踏入沙漠,那便是著名的白龍堆,只要穿過白龍難,便是玉門關了。

    這一路上,他已經把波斯老人所贈的銀票看過,數目巨大得不可想像,整整有
一千萬兩之多。於是使他這幾天來,都弄得心神不寧,不知自己收下這筆巨額得出
奇的銀子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另一方面,關於蠍娘子徐真真,高王寶劍,以及那被抓作響導的回人朗各的安
危下落,也使他煩躁不安,時時焦慮。

    至於章端已隨後的行蹤,方母所托報仇之事,以及自己此次下山的任務等等,
更加重了他心靈的負擔。他原本已經不大愛說話,如今多了這些心事壓在心頭,更
是整日價面目呆頓,明陰鬱郁。

    穿越白龍堆的一站行程,倒不寂寞,約有十米個容簡同路。他在尉黎時,已買
了一匹黃馬,雖不十分雄駿,但卻擅於穿行沙漠,倒也不覺勞苦,不過卻嫌走得太
慢了。

    這天中午時分,已來到玉門關,正好有好幾個人走出關來,全都紛紛拾一塊石
頭,擲向關門外一方大石上。

    鍾荃早曾聽聞說,每逢內地的人出關,總要擲這麼一塊石頭,表示這一出關去
也,大漠茫茫,前途難卜。

    卻見其中一個回人懶洋洋地直走過來,他自從上路,幾乎逢人必問,已成習慣,
這刻一勒馬韁,截住那人去路。

    那回人瞧他一眼,沒瞅睬他。他問道:「請問老兄,可曾見過三個漢人,騎著
駿馬走過去?」

    他點點頭,順手向關內指一下。

    「他們有帶著一個女人麼?還有寶劍?」

    那人又點頭,仍是順手向關內那方指去。

    「過去多久了?」鍾基急忙追問。

    「早上。」那回人簡短地答一句,不再做聲。

    鍾荃連道謝也忘了,猛可一夾馬腹,胯下黃馬四蹄微處,嘩啦啦衝入關內。

    一口氣飛馳了四五里,四望儘是山脈綿延,叢嶺起伏。關內的天地,也是這麼
遼闊廣大,人海茫茫,到底往哪兒追趕?況且他們的腳程,更不是自己這匹黃馬所
能比擬。

    卻不知那回人其實沒對他說真話。只因那回人在兩天之前,已在白龍堆

    中遇見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親眼見病金剛杜錕將響導回人朗各一掌摑死,
正是允死抓悲,物傷其類的憤憤心情,恰好遇到鍾變追問。若果知道他們之間是死
對頭的話,必定詳細指點。因為他識得漢語,知道他們的行蹤。可是現在這一來,
卻使鍾望無法追蹤他們的下落。

    鍾荃猛然勒馬,一面四顧,一面想道:「真糟糕,我若不能在三天兩日之內,
追上他們,徐姑娘焉還有救?況且這一路上,不知飽受多少凌辱?還有那柄寶劍…
…」想著想著,不由得心中大大焦躁,渾身發熱。

    「我不該心急追趕,撇下章師兄,否則現在這個情形,他必定能夠替我出主意。」

    「咦,對了,他們定是將徐姑娘押送返京,因為他們原是和相國的衛士呀!」

    當下像是迷途中摸到大路,頓時寬心大放,催馬前行。

    當然他仍是十分著急揭娘子徐真真的安危,可是事實上急也無用,只好盡力趕
路,經安西、玉門,八天下第一雄關的嘉峪關,東下張掖。在這兒買了兩套衣服,
打扮得較為乾淨,雖然連日受盡烈日炙曬,膚色略嫌黛黑,卻也面目~新,盡洗風
塵之色。

    過了諺稱的金張掖,沿著雄峻險險的祈連山脈,向銀武威進發。如今雖是盛夏
天時,但祈連群山的峰頂處,積雪鋪成白茫茫一片,刺入高空,極是壯觀。

    他孤獨地策馬急走,已將那匹黃馬的腳程和精力,發揮到最高限度。每逢歐站
打尖,總要給餵上最好的馬料,還摻一點高粱酒。數日之間,那黃烏逐漸神氣,腳
程快了許多。

    這匹黃馬原是漠外良種,只因天生懶惰,潛質求靈,這十數日經他苦苦磨練,
居然成了器,大見靈駿。

    鍾荃並沒有怎樣注意到,因為他心急得很,老是嫌馬走得慢,不知不覺認定如
此。他在馬上常時自言自語,也成了習慣。

    看看還有大半天時候,便到武威,即是涼州府,這時匹馬隻身,盤折蹣跚在祈
連山中。

    他跳下馬,讓它在一片斜坡草地上嗑草休息,自個兒在樹蔭下,練了一會兒舉,
鬆動一下筋骨。

    驀地鑾鈴蹄聲,急捲而來,卻是四騎勁裝漢子,都攜有兵器,疾馳而來。

    鍾荃只瞧了他們一眼,見不是所追蹤的人,便抬眼瞧天,習慣地前吶對自己說
起話來。

    四騎在離他不遠時,已改速為慢,緩緩馳過。馬上四名騎上,一齊扭頭打量樹
下的年輕人。見他這種神情,不覺互相對瞧一眼。

    他們騎過四五丈後,忽然勒馬商量了幾句,便掉頭回來,一齊下馬,各自有意
無意地先後走到樹蔭下。

    「喝,天氣真熱,」一個騎上持開道,「這兒倒是涼快。」

    另一個騎士立刻含糊地應了一聲,道:「我們也歇一會兒吧,這位兄台訪了,
敢問你是獨個兒上路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10:58

第十回 孤劍悲鳴山水江湖
                                                               
    鍾荃剛剛在推想什麼,沒有聽到他的話,那騎上暗中施個眼色,另外三人都越
趄地圍近他。

    於是那騎上又重複詢問一次。

    鍾荃訝然地啊上聲,忙答道:「是的,我只有一個人。」

    視台是從張掖往武威?路上可曾見到什麼奇怪的事?」

    那騎士立刻搭口而上:「聽說這條路如今有點難走。」

    「啊,是麼廣他愕然反問。

    但隨即微笑一下,模糊地自語道:「我自家的事還管不了,理它呢。」

    「兄台貴姓大名?此行是……」一個騎上突然問道。

    「我姓鍾荃變,」他猶疑一下,「是從關外來的,打算到處游賞一下。」

    這是他擬定的腹稿,現在他可不肯輕易將底細透露出來。

    四人暗中打了一個眼色,其中一個忽然舉掌用力一拍,叫道:「許元你瞧著什
麼呀?」

    許元被他一拍,身軀一歪,肩頭一沉,忽地向鍾荃猛然頂撞,口中卻大大喲一
聲。

    鍾荃自然而然地身形微閃,伸臂~攏,把許元扶住,許元面色大變,連忙站住
身形。

    敢情方才許元歪身斜肩頂撞,乃是醉掌中著名的辣著,只要肩頭輕輕摸上對方
軀體,立刻可將敵人憧開七八尺遠。

    可是卻被鍾荃輕描淡寫地一攏,立刻全身勁力消卸,毫無著勞之處,不由得他
面色大變。

    鍾荃完全不曾察覺這些人心懷鬼臉,帶笑道:「兄台好生站穩了。」

    另一個騎士跨前一步,伸手扶許元,墓地反手一勾,五指如鉤,扣住鍾荃碗上
脈門。

    鍾荃吃驚道:「你,你幹什麼?」

    旁邊一個叫道:「李坤上點勁,別鬆手啊。再說,姓鍾荃你到底是往關外去,
還是打關外來?是幹什麼的?快說出來,爺兒們眼裡不揉砂子,你別想支吾過去。」

    李坤果然五指運勁,牢牢扣住。
  另外一人也把把住鍾荃另一隻手,扣緊脈門。

    鍾荃不悅道:「你們這樣幹嗎?憑什麼要這樣子問我?」

    許元道:「朋友你已落在我們手中,最好說實話,若是誤會,我們給你賠禮,
但你若裝蒜充混,我們可真急啦!」

    鍾荃心中有氣,付道:「你們急你們的,跟我有什麼關係?真是笑話。」

    忍不住衝口道:「混帳,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另一個騎士叫道:「咦,小伙子,別怪我們手狠。」

    李坤沉聲道:「我們可不能做那不仁不義之事,你只要老實把一切科露出來,
我們是什麼人,彼此心照不宣,你瞧怎樣?」

    鍾荃直瞪眼睛,付道:「他們莫非是官差?待我再問一問,辨明白他們身份來
意再算。」

    一嘿,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敢為難一個孤身良民,莫非沒有王法了麼?」

    許元為難地哼一聲,另一個人道:「朋友,有什麼責干?爺兒們不吃你這一套!」
扣住他雙手脈門的李坤和另一個人,這時~同指上加勁,喝道:『秋說快快說。」
忽然這兩人同時哎一聲,修地鬆手退開,常骼連聲,已犁出兵器,李坤叫道:「大
伙兒亮兵刃圍住他!」許元和另外一人,立即亮出兵刃,腳步一錯,把鍾荃圍在核
心。

    鍾荃微微一笑,方纔他以上乘內家氣功,將脈門護住,同時施展縮骨易體之功,
雙腕忽地一滑,兩人把持不住,連長鬆手後退,亮出兵刃。

    李坤又叫道:「朋友是哪一路高人?再不說時,我們可不客氣了。」

    鍾荃這時已不生氣,抬頭望望日色,便道:「你們不肯告訴我,我也不能奉告,
現在我可要走啦!」

    四人哇地大叫,想不到面前這黧黑少年,竟當他們如無物,想走便走。

    許元厲叱一聲,手中精鋼軟鞭呼地攔腰盤打。

    另一個使護手雙構的,在後面猛然劃下約盤。

    李坤和另一個人都是使刀,這時虛張聲勢地揮舞一下。

    看來這四人雖然憤怒,卻似無辣手傷人之意。

    鍾荃在這間不容髮之間,摹然一伏腰,許元的軟鞭堪培掃過背上,在這同時之
間,雙腳連環提起,後面雙構也自落空。

    他的動作似慢實快,飄逸從容地站起來時,後面那人已退開兩步。

    原來鍾荃提腿避鉤時,腳影亂問中,好像要踹在那人雙腕上,迫得他連退不迭。

    沒動手的兩人,叱喝連聲,雙刀齊舉,一左一右,夾擊而至,同時許元軟鞭一
盤一抖,抖得筆直,當心點到,手上勁力十足,直是名家手法。

    鍾荃目光一閃,叫一聲好鞭法,倏然伸手,決如閃電般持住尖利的鞭消,身形
一轉,嘻嘻兩聲,兩把精光耀眼的利刀,一齊所在鞭上。

    他腕上勁力外溢,微微一繃,常地一響,兩把刀都蕩起來。

    許元吃不住勁,卻不肯撒手捨鞭,身形打個踉蹌,他不為已甚,自動放開手。

    四人大駭,全都凝身止步,一時不敢立即再上。

    驀地側面峰腰處,一聲尖銳哨聲,劃空而起,乃是響箭之聲。

    李坤叫道:「他們來了!」

    鍾荃張目四顧,卻見他們忽然色動,估量是他們的幫手來了,不禁冷笑一聲,
心中想道:「像你們這等膠包,再來一百個,也是沒用。」

    他們被他冷笑之聲驚動,許元搶鞭猛揮,喝道:「怕什麼?我們上周!」四人
一齊撲前,鞭影刀光,疾捲而至。

    鍾荃存心想知道援兵是何等人,又冷笑一聲,使個身法,逕自從雙刀寒風中鑽
出來,繞樹而走。

    那四人見他是副戲弄神色,叱罵連聲中,分為兩人一撥,繞樹包抄。

    那樹約有三四人合抱那麼巨大,鍾荃繞過來,正好迎面碰見李坤和那持雙構的,
身形貼樹一頓。

    兩人大喝一聲,刀構並舉,上新下劃。眼前一花,鍾荃已無蹤影,~刀兩鉤,
全招呼在樹上。

    要知鍾荃已練成內家移形換位之功,當刀鉤來時,身形快得異乎尋常地貼樹上
升了丈許,隨即反臂勾住樹身,不上不落。

    另外兩人已補到,四人一齊縱身而起。五件兵器,分向他全身所刺盤打。

    鍾荃忽又上升了半文,仍是老樣子貼在樹身不動。

    猛聽蹄聲風馳般來到,卻是兩騎並轡,一黑~白,連馬上人的衣著,也是一黑
一白,惹眼之極。

    那四人身形落地,三個轉面對著來人,只剩李坤盯著鍾荃。

    鍾荃在樹上看得清楚,只見那兩騎怪客,年紀都不過三十上下,黑丑白俊,相
映成趣,面目眉宇間都流露出桀驁強悍之氣。

    每人鞍邊都掛著硬弓長箭,此刻並沒有掣下來。

    黑的那個尖聲叫道:「入奶奶的渾蛋;你們不知祈連山的規矩麼?老子的響箭
已經響過,還不突尾巴滾蛋。」口音帶著本地土音。

    許元朗聲道:「在下是萬通縹局的人,偶經寶山,不料驚動兩位,還請原諒。」

    白衣人也是尖銳聲音罵道:「混蛋,你以為我們怕你們萬通縹局麼?你們保失
了鏢,居然連日尋到祈連辟探,快給爺兒們磕個響頭,饒你們的狗命。」

    許元眉頭一皺,抗聲道:「敝總鏢師也曾囑咐在下等,經過寶山時,不要驚動
兩位,我們一時疏忽,竟然將兩位引出來。

    「但這要分開說,這是我們的不是,兩位要怪,但怪責我們,卻不是敝鏢局之
罪。」

    鍾荃啊一聲,墜身下地,原來提起萬通縹局的縹頭,正是大惠禪師讓他去見的
鄧小龍,想不到誤打誤撞,居然和自己人對上手,幸虧他心地忠厚,忍耐性好,故
此未曾出手,否則這面子便難縫哪。

    聽那一黑一白兩人的口氣,萬通鏢局失去鏢銀,怪不得他們心中著急誤會,而
自己也是因為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之事,弄得懷了鬼胎,不肯自報來歷。

    這時他雖不知道一黑一白兩人,是什麼來路,但看樣子,定是黑道高手,而且
脾氣乖僻,故此連鼎鼎大名的萬通縹局中人,也不敢開罪他們。

    李坤監視著他,見他墜下來,退開兩步,壓刀直瞪著他。

    鍾荃急忙擺手,李坤以為他有什麼動作,連忙又退兩步。

    鍾荃唯恐再生誤會,以致他們吃那一黑一白兩人的虧,連忙抱拳帶笑道:「李
兄請勿多心,小弟並無惡意,也不是諸位所查之人,方才不知道你們是萬通鏢局的
人,故此誤會了……」話未說完,攀聽尖聲一笑,卻是那黑衣人發出的。

    他冷冷說道:「別人怕你萬通縹局的威名,我們偏要碰一下,別說你們這些冒
字號充好漢的走腿,便是叫姓鄧的來,爺兒們也不放在心上。一向沒有什麼機會碰
頭,現在正好送上門啦!」

    語聲中,忽地飄身下馬,身形竟是快得出奇。

    白衣人肩頭微晃,也飄落馬下。動作之神速,竟似比之黑衣人還快一點。

    鍾荃看在限內,已發覺這兩人功力不凡,萬通縹局這一干人,真不是人家敵手。
當下施展移形換位的上乘功夫,人影閃處,已站在許元等三人之前,面對著那兩怪
人。

    李坤雖然瞪著眼睛守住他,這時卻不知人家怎樣閃過去的,不禁失聲一叫。

    鍾荃抱拳道:「兩位兄台想是武林異人,小弟姓鍾荃,一向不曾在江湖走動,
故此見聞寡陋,敢請兩位賜示名諱。」

    白衣人瞇縫著眼睛,細細瞧他,眼縫射出森冷光芒,一面擺手示意黑衣人不要
做聲。

    鍾荃含笑等候回答,神情甚是從容,舉手投足之間,更有一種瀟灑飄逸的風度,
十分悅目,這正是得到崑崙心法真傳的特徵。當年鐵手書生何涪,曾給予江湖上極
深刻的印象。不過時至今日,究竟隔得太久了。

    黑衣人暴躁地哼一聲,白衣人立刻道:「我們兄弟是祈連雙鬼,我是白無常江
楓,他是黑無常江槐。朋友你與萬通鏢局有什麼淵源?」

    黑無常江槐焦躁地道:『大哥,你跟這小子羅嚷什麼?」

    鍾荃平和地道:「萬通鏢局鄧總縹頭,算得是小弟師兄。敢問兩位,敝師兄是
否有什麼地方冒犯開罪,小弟願意替他賠罪謝過。」

    要知鍾荃在江湖上籍籍無名,賠罪行禮倒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既認是天計星鄧
小龍的師弟,身份便大不相同,如是鄧小龍在此,必定不能讓他這樣說法。

    可是鍾荃哪知這種過節規矩,依他和平的性情,凡事最好便是大化小,小化無,
兩釋干戈。

    祈連雙鬼同時仰天打個哈哈,那意思是既然鄧小龍的師弟,也如是卑恭屈節,
他們的面子,已掙得十足了。

    許元挺身上前,瞅了鍾荃一眼,然後抗聲道:「許某在萬通鏢局任職多年,並
未聽鄧當家的提起過鐘師父。」言中之意,簡直推翻鍾荃自認的身份。

    白無常江楓道:「啊,他們方纔還在交手哩。」

    鍾荃愣一下,想不到許元有此一著。後面李坤三人也鼓噪道:一我們也不曾聽
聞當家的提起過。」

    白無常江楓冷笑一下,道:「姓鍾的你何苦來呢?快站開一旁!」

    其實白無常江楓方才瞧見鍾荃露的一手,乃是內家上乘功夫,因此當他自稱是
鄧小龍師弟便立即相信。這時撇開他,正是一舉兩得。

    鍾荃勉強回頭道:「諸位的話自有道理,小弟從未拜謁過鄧師兄,故此諸位不
知。」他又轉回頭:「若果敝師兄並無開罪兩位兄台,請兩位賞個面子,就此揭過。」

    黑無常江槐忽地厲聲道:『話我們不賞你的面子呢?」

    鍾荃又愣一下,許元應聲道:「這事本不關鐘師傅……」話未說完,鍾荃驀地
抖丹田,朗聲道:「那麼便是鍾某之事,兩位衝著我來好了。」說得斬釘截鐵,尤
其語聲錚錚,四山鳴應,把後面的四人嚇了一跳。

    白無常江楓也自玉面作色,凝眸無語。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11:44

黑無常江槐鬚眉盡豎,怒吼一聲,倏然挫身作勢,兩臂格格暴響連聲。

    鍾荃心中微駭,忖道:「這廝雙臂骨節連環暴響,敢情是以硬功見長,怪不得
輕功會稍遜於乃兄。但響聲古怪,莫非是外門邪氣功夫,我卻不可不防……」

    白無常江楓也自厲叫一聲,臉容驟變,面部的肌肉不成規則地抽搐起來。

    立時一張俊朗照人的面孔,變成奇醜可怖,而且顏色泛青,全沒半點活人味道。

    眾人全覺陰風四起,周圍景象都染上陰慘的顏色,使人禁不住毛髮驚然。

    五人之中,只有鍾荃氣朗神清,智珠在握,毫不覺到這種陰慘的景象。

    須知他本身已具上乘武功,鍛煉得心與神會,穩如淵岳。加之久在排門,受諸
位高僧熏陶,對方這一點兒外門功夫附生的景象,豈能使他心神搖動。

    風聲拂處,黑無常江槐首先發難,雙臂一振,凌空撲來。接著白影一閃,白無
常江楓慘厲驚心的叫聲中,也從側面攻來。

    鍾荃目光如炬,已見黑無常江槐雙掌顏色如墨,烏黑發亮。

    而白無常江楓則雙掌箕張,十指雪白,一黑一白相映之下,有一種先聲奪人的
威勢。

    他不知底細,未敢輕敵,一式『潛龍升天」,身形舒徐而神速之極地飄起,恰
巧在兩人當中錯過。祈連二完事地怪嘯齊作,閃電般向左右兩方飛開,原來鍾荃身
形動處,已是掌腿並用,分襲兩鬼,這一下乃是雲龍大八式中三天式之一,厲害奧
妙之極,祈連二鬼焉能不盡力閃開。

    許元、李坤等四人,早就連忙退後,他們都知近幾年崛起江湖祈連江氏兄弟,
各具一種外門功夫,陰慘狠毒。加上武功造詣極佳,武林中人,誰都不願意惹他們,
任得他們橫行祈連山一帶,漸漸變成禁地。

    這時見他們的形狀身手,無一不與江湖傳聞一般,不禁駭然失色。

    可是令他們最驚奇的,還是這自稱鄧小龍師弟的黧黑少年,起初他們萬難置信,
因為鄧小龍的武功,的確是深不可測,卻無人知道他武功來歷。

    要知天下四大劍派的劍法,尋常武師連見識一下都難,而鄧小龍不但得到家傳
輕功,而且自幼學到崑崙內功心法,在劍法上更兼有崑崙。華山兩派絕招,當然聲
震一代,不同凡響。

    而這黧黑少年,只要一動手,立刻把祈連二鬼江氏兄弟逼得兩旁飛躥,這種功
夫,真是他們聞所未聞,咋舌驚駭不已。

    黑無常江槐正好向這邊躥開,左臂暴伸向最近的李坤當頭抓去。

    李坤冷不防吃一驚,長刀一揮,截腕砍臂。

    刀光閃處,黑無常江槐厲嘯半聲,不知怎地用那只黑黝黝的手掌,持住利刀,
刃口競傷不了他手掌。

    李坤一掙,修地虎口進裂,手中刀已被敵人搶去。

    鍾荃名家高弟,嚴如渾身都有眼睛,在半空中去勢未盡之時,已自屈折飛回,
那形狀恰如神龍盤空,矯捷神速之極。

    黑無常江槐松掌掉刀,仍是那只左掌,向李坤當頭打下。

    鍾荃在萬急之下,努力一伸手,顧不得敵人手掌顏色有異,硬戴上去。啪地一
響,鍾荃飄然落在李坤身前,黑無常江槐卻退了四五步,瞪眼直視。

    那邊白無常江楓腳尖一點地,又復如風捲到,十指箕張,向鍾荃抓去,慘聲叫
道:「你再接接我的……」他的面容已經歪曲得驚人,合著慘厲叫聲,直似深山大
澤中的鬼魅。

    但見雪也似白的十指,挾著冷風,掠面而至。鍾荃不敢大意,一式「固封龍庭」,
單臂劃個圈子,另一手卻暗地驕指點出。

    一股極重的潛力推出,宛如在下一堵無形的牆壁。白無常江楓身形倒挫,無法
抓住,敵人已疾點而至,當下翻腕一扣,敵人來去如風,早已收回點出的手指。

    鍾荃是個老實人,這時不免因黑無常江槐暗襲李坤而惱怒,因為簡直是超出常
理之外。

    大凡講究信義的人,最恨的事莫如別人不守信義。鍾荃正是這樣而惱怒於心,
不禁斥道:「你們好沒道理,既是衝著我來,何以又暗算別人?」

    黑無常江槐冷冷笑道:「大哥,這廝不是假冒的。」

    鍾荃一截無功,立刻回頭道:「諸位請退遠些。」神色鄭重。

    白無常江楓曝叫一聲:「老二上啊!」疾地伸指抓上。黑無常江槐似是合作已
慣,右掌猛然掄開,欺身疾攻,時間方位配得恰好。

    鍾荃不必回頭,聽風辨位,已知敵人如何攻來,眼角一閃,卻見敵人正待起步
後退。

    以折連二鬼的功力,自己絕不能在這刻閃避,否則他們便說不定再受暗算。

    心念一轉之間,黑白無常的掌力措風,已堪堪襲上身。

    一念之下,驀地雙掌齊出,一式「龍柱卷天」,又是雲龍大八式中三天式之一。

    但聽掌風排蕩凌激,猛烈之極,祈連二鬼慘叫鬼嘯未歇,鍾荃嘿然一叫,三人
同時飛將起來,鍾荃直上直落,依舊落在原處,上面三個談白色指印,猶自未消,
寒冷徹骨,當下機伶價打個寒戰。

    白黑無常江氏兄弟,各自向斜刺裡飛開。白無常江楓面色更見慘厲,右手捧住
左掌,慘嘯不已,敢情方才三下一觸,鍾荃以崑崙絕技,滲用只練成一點兒的般若
大能力,硬把白無常江楓一隻在掌撞折腕骨,可是也被他鬼爪扣了一下,留下三個
指頭印。

    那邊黑無常以硬碰硬,整個兒吃鍾荃撞開丈許,雖是沒有損傷,但已是生平第
一次吃到的大虧。

    但覺敵人的掌力,雄渾到了極點,同時又深渺難測,自己的千鈞力量,宛如石
投大海,毫無是處,不由得心膽俱寒,想不出這是什麼功夫。

    白無常江楓墓地縱身而退,黑無常江槐更不敢耽延,也是回身便走,兩人身形
起處,落在馬上;嘩啦啦蹄聲雷動,瞬息已出山坡,隱沒在樹林後。

    鍾荃心中驚駭,不知那白無常江楓,用的是什麼手法,能令自己覺得寒徹骨髓。

    連忙向地上一跌坐,運起內功,霎時,人我俱忘,真氣走遍全身經脈。

    許元、李坤等四人,從後面走上來,只見鍾荃閉目跌坐運動,立刻噤聲不語,
面面相覷地等待著。

    歇了好一會兒,鍾荃蹶然而起,微微笑道:「好厲害,那白無常江楓一點玄陰
冷氣,竟能侵入我血脈之中,好險,好險!」

    許元過來迎面長揖,道:「鐘師傅果真是一代高人,在下等拙陋無知,得罪高
明,清鐘師傅原諒。」

    其餘三人也過來道歉,鍾荃連忙遜謝,盡怪自己處理不當,致生誤會。

    當下另外兩人通了姓名,便鉤的姓陳名亮,使大刀的是吳岳,全是萬通鏢局的
歡等鏢師。

    鍾荃解釋道:「因小弟是崑崙門下,師叔大惠禪師昔年曾指點過鄧師兄的武功,
故此小弟如此稱呼,大惠禪師便是昔年的鐵手書生何涪,各位也許。曾有過耳聞。」

    李坤首先啊一聲,說道:「原來是何老前輩,他老人家的事跡,如今武林還津
津樂道,算得是天下第一位劍法大家。」

    許元恭敬地道:「在下等奉總縹頭之命,跟隨賈敬老師,即是江湖人稱金頭獅
子的賈師傅,來這西涼一帶查訪,賈老師一會兒便在這條路上會合。」

    鍾荃道:「敢問諸位師傅,縹局是幾時出的事?小弟剛剛從崑崙下山入關,故
此並無所聞。」

    許元道:「這件事不過發生在大半個月之前,一批由合肥深往川東的紅貨竟然
被劫,這條大路向來最是太平,尤其正是我們縹局勢力最大的範圍,故此任誰也料
不到會出事情。」

    他頓一下,又道:「那批貨除了幾車普通衣物行李之外,另有一箱價值三十萬
兩的紅貨,事後只失了這箱子。那失主姓孔,為官多年,最後一任便是廬州知府,
這次原是從任上告者致仕,要返川東故鄉,於是托我們縹局保回原籍。總鏢頭萬料
不到會出事,雖然這趟鎳價值不菲,尤其那箱紅貨最啟人覬覦之心,可是總以為在
自己地面,必無意外。不過他還是特地派了本局四大鏢頭之一的燕尾縹張濟老師,
押運一趟。直到江陵地面,過了新城不遠,正待改陸為水,由長江上溯太川,忽然
一個蒙面女賊,匹馬孤劍,攔住去路,張老師最後和她交手;哪知不到三十個回合,
便被那女賊點倒,卻沒有受傷。那女賊只把那精紅貨攜走,但什麼話或記號也沒留
下。這事發生不久,恰恰另一位四大縹頭之一的追風劍客元萬里老師,從貴州北返
京師,經過江陵,立刻替張老師解開穴道。當下還在商量如何立刻追查賊蹤,忽地
又出現了一個蒙面人,也是來動那箱紅貨的,卻不知已在片刻之前被人劫走。當下
元老師並不說破,和那廝一言不合打了起來,那廝的劍法怪異之極,而且內力之佳,
提元老師事後說,乃是生平僅見,也是不夠三十回合,被那廝挑飛了長劍。張老師
鼓勇仗刀上前,又是在三十回合之內,刀飛人傷,那廝去搜紅貨,不覺大為失望,
險些地把兩名越子手打死。」

    「哪一男一女,都是使劍的?」鍾荃急忙追問。「那麼張元兩位師傅,可知道
他們是什麼家派?」

    許元搖搖頭道:「就是這樣才傷腦筋,按說本局四大鏢頭,全是江湖上響噹噹
的角色,豈有不認得敵人劍法之理。即使是四大劍派的精妙心法,他們也能認得。
因為他們在二十年前,都曾去洪州參觀那比劍大會,總能夠認出一點。那兩人蒙面
賊人,奇就奇在全是背插兩劍,只用一劍動手,而招式之怪異,雖是全不相同,卻
又有點兒牽連似的,奇詭辛辣都達到極點。兩人全是內家絕頂高手,內力之佳,無
可比擬。」

    李坤插嘴道:「還有那女賊外衣寬大非常,看不出身材,本來還瞧不出是個女
的,只因偶然發覺腳上的花鞋,才知道是個女的。那男的則身材矮胖,聲音則特別
尖細刺耳。」

    鍾荃歉然笑一下道:「小弟剛剛下山,見聞有限,也不知兩人的來歷。」

    四人立刻把詢問的眼光收回,當下一同跨馬上路,向武威進發。只走了大半里,
後面鑾鈴蹄聲,急追而至。

    許元大聲道:「鐘師傅,後面追來的定是金頭獅子賈敬老師。還有一位北上查
踩的大力神話相老師,合為本局四大縹頭。」

    李坤道:「武林中人評定,本局四大縹頭,以貴老師最強,其次是大力神話老
師,另外兩位則難分軒輕。」

    鍾荃恍然道:「是了,小弟曾聞賈老師以嵩陽大九手和綿掌馳譽江湖。還有那
請老師,好像是以易筋護體,刀槍不入,並且大力無窮擅名。小弟說·得可對?」

    四人連連點頭,卻好後面一騎如飛,絕塵而至,他們忙勒馬舉手招呼。

    那人馳到切近,收級勒馬,但見他身材中等,面目眉宇間精悍非常,絲絲金色
頭髮垂拂耳邊,其餘的都被一條頭巾紮住,那一頭金髮,正是他外號由來。

    鍾荃連忙點首招呼,賈敬不知就裡,也客氣地點頭回禮,一面道:「方纔我遠
遠看見析連二鬼入山去了,馬馳極急,使我心中驚疑不定,連忙趕來,僥倖你們沒
有碰上他們……」

    許元立刻打斷他的話,把才纔情形細說一遍。呀了一聲,欠身抱拳道:「原來
是師叔駕到,無怪折連二鬼那般名望人物,也得望風而遁。」他歇一下,趕快又解
釋道:「小侄雖非崑崙門下,但義兄丘大名,乃是崑崙門下。」

    鍾荃失措地道:「賈老師乃是當今成名人物,小弟豈敢妄自尊大,請賈老師別
這樣稱呼。丘大名雖是駐錫五台山廣濟師兄的俗家弟子,但他出道已久,相識遍天
下,小弟焉可因他之故,而侵居他朋友的長輩。前兩年他返崑崙朝拜,曾對小弟提
起過賈老師令名武功,小弟當時甚為仰慕。還有大力神話老師,聽說也是至交好友。」

    金頭獅子賈敬是何等人物,已知面前這位黛黑少年,雖不起眼,卻是崑崙諸位
大師的關門弟子。

    從丘大名的功夫,以及鄧小龍所得一鱗半爪的崑崙心法,已經使他十分佩服。
這位嫡傳高弟,那種功夫可想而知,況且析連二鬼,久以外門陰毒功夫橫行一時,
卻在兩個照面間,負傷遁走,那還有假的麼?難得的是他那麼客氣,口口聲聲稱呼
自己做賈老師,這種風度如非崑崙名門正派,再也找不出啦。

    心中更加敬佩,執意不肯平輩相交。鍾荃無法可施,只好罷了。

    這麼一來,那許元、李坤等四人,也變成後輩了。六個人並轡而馳,向武威進
發。

    到了武威,已是下午申牌左右,他們在一家相熟的老客店,下馬歇息,鍾荃的
黃馬經這次長途跋涉,更見精力駿發,顯明地把其餘五匹快馬都比下去。

    他們略為梳洗之後,一齊到酒館用膳。

    彼此喝了兩盅之後,又談起祈連二鬼之事,賈敬道:「祈連二鬼兄弟兩人,早
先原是綠林大盜,武功雖然不錯,卻沒有什麼了不起之處,可是近數年忽然練成一
種外門功夫。白無常江楓的是玄冰鬼爪,莫說吃他抓著,只要拂著一下,便全身冷
凝而死。黑無常江槐練的是陰風鐵臂功,不但兩臂如鐵、掌力雄渾之極,而且不能
和他對掌,否則陰風侵體,也是個死數。不過他們這種外門功夫,必須長年居住苦
寒之地,他們本是俄西人民,故此揀了祈連山冰峰做老巢。師叔你受了玄冰鬼爪,
又硬碰江槐的陰風鐵臂功,居然一點事都沒有,可以想見師叔功力之精奇,的是已
臻化境。」

    鍾荃道:「賈兄別太過誇獎我,當時若知道他們的底蘊時,也許不敢硬碰哪。
方纔我在想,劫縹的人,怎的會這麼厲害?而且事後還不知他們是哪一派的?好生
教人奇怪。」

    「奇就奇在這裡,起先那女賊由始到終,不發一語,劫了那箱便走。後來的那
廝,也只說了幾句話,十分簡短,根本聽不出是何地口音。這兩人都一式背插雙劍,
使的都是天下未曾得睹的怪異劍法,以追風劍客元老師的身手劍法,被人在三十招
之內,挑飛了兵器,真是震駭武林的大事。總鏢頭也自認不及此兩人功力,他們的
厲害,可想而知。不過,幸而師叔駕到,若果能夠發現線索時,再請師叔出馬,那
就萬元一失了。」

    「我怎的這麼多魔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前自家身上已不知擔承了多少
事,現在又加一件。鄧師兄的事,我萬萬不能不管,唉,分身乏術,教我如何是好?」

    他自個兒沉吟忖想,賈敬不覺十分奇怪,鍾荃抬眼見到他的神色,立刻明白他
誤會了自己,忙道:「我正想拜見鄧師兄,不知他現在何處?如果有什麼消息,我
自然是義不容辭,說什麼也得一拼。不過我此時卻十分為難,因為我原是奉師命下
山,辦一件事情,哪知中途遇了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如此這般,目下他們把那
位徐姑娘不知押到什麼地方,是以急於救人

    金頭獅子賈敬面上微微變色,道:「師叔原來惹上冀南雙煞他們。他們成名已
久,實在是極難對付的人物,兼之又是當今權傾天下的和相國心腹衙士,還有那玉
郎君李彬乃是當今武當第一高手玄機子的侄兒,深得武當心法真傳,江湖上不怕他
也怕玄機子。雖然師叔功夫只是更高明,並不畏懼,但現在既然他們沒有尋你,正
好馬虎拉倒!」

    鍾荃道:「賈尼的話本有至理,可是我豈能見危不救,中途而輟?想那徐姑娘
安危榮辱,只在一線之間,我更應急不容緩。」

    「師叔可知道那蠍娘子徐真真的來歷?」賈敬問道。

    鍾荃搖搖頭,他又說:『那蠍娘子行為不端,貽羞武林,久為人所不齒,尤其
前幾年被一些俠義道追趕,投奔湖湘武林名宿胡定的大公子胡克家之處。其時胡定
已經去世,胡克家把她收留,還轉接了好些劍法給她,這些劍法原是從總縹頭處學
得的,因為他跟總縹頭乃是兩代世交,總縹頭得知很不高興,卻不便說他。那蠍娘
子得到這靠山,便安穩地住了年餘,後來忽然又走了,還把胡克家殺死,總縹頭親
自去調查一番,結果沒有追捕蠍娘子,而她卻投奔到萬松莊,以色相迷住高齊玄。
這萬松莊原是極險惡去處,在中毒物甚多,齊玄更有一手游絲毒針,江湖上聞名膽
落。她在那兒,自然十分安穩。」

    「齊玄?是不是金蠍子齊紹的後人?」

    『正是金蠍子齊紹的獨生子,家傳的金蠍鉤,歹毒無比,如今在江湖上,名頭
之響,怕比當年他父親還要過之咧。後來不知怎樣,她又離開了萬松任,在直隸把
一個什麼人迷住了,好像是和坤的什麼人,她的心可跟蠍子般毒,一不高興,又把
那廝弄死。可是這次吃了大虧,和相國眉頭略皺,天下之大,竟無她容身之地。不
知怎地逃到回疆去了,大概是想天山派庇護她吧。其實她父親雖是天山派好手,卻
是已逐出門牆的叛徒,並且早就死了,天山的人哪會管她的事?駐伊黎大將軍怕是
得到和相國意旨,派武士去捕她,卻不得手,於是相國便派出親信衙士冀南雙煞和
玉郎君李彤等人去協助緝拿,師叔你想想,她可救得的麼?」

    鍾荃微微一笑,心中卻暗暗歎口氣,忖道:「你們不會瞭解的,她其實也是被
環境所迫,無地自新,我既知她有悔改之心和苦衷,更應盡力拯救她,才是俠義行
徑。」

    賈敬見他並不置答,察言鑒色,立刻說道:「當然她或者另有隱情,也許師叔
答應過助她,以師叔的地位,自然不能失信。我這就設法打聽一下,大家很快便可
得知,師叔你不必擔心。」

    鍾荃立地喜動顏色,向他道謝,因為他必須知道他們的下落。大家回客店休息,
金頭獅子賈敬的確負責,立刻親自外出打探消息。至於萬通失縹之事,據連日調查
踩探,已確定西方一帶,並無可疑之處。

    那賈敬到深夜才回家來,對相國府三衛士的行蹤,所知甚為有限,只知他們早
在五日前已經過此地,徐真真的下落,卻無人得悉。

    另外一個消息,卻是總鏢頭天計顯鄧小龍,已獨個兒到西安,傳命訪查西北的
兩位鏢頭,即速到西安會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12:17

賈敬的面色十分不好,鍾荃忍不住追問他一句,他四口氣道:「這事發生至今,
已將近一個月,卻無半點線索。總縹頭定是發覺不妥,作那最壞打算。我們萬通鏢
局,在這十餘年間掙得全國第一名頭,這一次可完全毀掉了。還有這箱紅貨的損失,
若要賠償,則傾掉總鏢頭歷年所蓄,恐怕還不夠,真不知如何收場。我追隨總鏢頭
多年。深知他是個仁義立心的漢子,不料有這下場,叫人怎不灰心?」

    鍾荃想了一下,決然道:「關於這件事你不須憂慮。只請你幫忙沒法追查那冀
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的行蹤,讓我好兼程救人。至於賠償的事,大致不會有困難。
我們明兒立即趕赴西安府,便可解決了。」

    這一番話,說得太容易了,賈敬翻翻眼睛,哪能真個相信?可是鍾荃是個誠樸
君子,說的話又不由得他不信。

    當下各自歸寢,凌晨絕早便起來趕路,六匹快馬捲起黃塵漫漫。

    鍾荃那匹黃馬,益發顯出超凡潛質,越見神駿,竟是一騎當先。

    他心中雖覺得路上耽擱太久,暗自焦急,但這時也自顧盼而喜。

    這樣趕路趕路,四日後已趕到西安府。他們從北關人城,但見街道寬廣,人煙
稠密,的是全國五大名都之一的氣象。

    這時輪到金頭獅子引路,就在北大街不遠的一處轉角,勒馬收韁。

    鍾荃目光一掃,右面街口一座門戶寬寬的屋子,門口插住一面錦旗,當中一頭
雄鷹兀立,下面繡著萬通兩個紅色大字。迎風招展,甚是威武。

    門外好幾個壯漢立著,這時連忙上來拉住馬口嚼環,六人一起下馬。那些人對
金頭獅子賈敬的態度,十分恭敬。

    賈敬用手勢清鍾荃先入,門內原是個外堂,亂雜雜坐著好多人,這時都紛紛出
來,迎接四大鏢頭之首的賈敬。

    他們瞧見賈敬這麼尊敬鍾荃,不禁都用極為詫異的眼光瞧著他。

    鍾荃卻不過,只好步入大門。

    許元一徑走進後面,傳報與總縹頭,外面賈敬替眾人引見鍾荃。全是這縹局中
的縹頭,約摸有十二三人之多。鍾荃差點兒記不清姓名。

    他還未曾落座,後面響起一陣步履聲,當先一人,身材中等,面色白晰,眼神
異常充足,一望而知乃是內家好手,年紀最多在三旬左右,急步走出來,後面跟著
四人,其中之一是許元。

    當先那人一眼望見鍾荃,連聲叫道:「這位便是鐘師弟麼?愚兄便是鄧小龍。」

    鍾荃連忙行禮道:「小弟鍾荃拜見師兄。」

    鄧小龍還了一揖,喜動顏色地道:「師弟你來得太好了,何叔叔他老人家可好?
兩位師伯可好?愚兄日常心中惦念,總沒有時間上山朝拜。」

    「老人家們都好,謝謝師兄惦記。小弟下山之時,師叔曾命小弟必需謁見師兄,
一切請師兄訓海。」

    「啊,何叔叔還沒把我忘了。」他頓一頓,回首道:「三位老師請過來,我給
引見一下,往後大家多親近。這位是大力神格相老師,那位是追風劍客元萬里老師,
還有這位是燕尾縹張濟老師。他們三位全是江湖上校校的人物,愚兄這些年來,全
仗這幾位老師鼎力幫忙。」他把眼光移向三位縹師,道:「這是崑崙掌門普荷上人
的關門弟子鍾荃師弟,我這個師兄的稱謂,其實是僭妄而得,諸位別見笑。」

    鍾荃和這三位大縹頭行過禮,心中有點兒彆扭不安,因為這一千人對他執禮甚
恭,使他十分不好意思,而且他生平未曾通過這些交往場面,不免微微現出侷促之
態。

    天計星鄧小龍一面吩咐設宴,一面招呼他到後面談話。三位大縹頭這時哪能打
擾他們未見過面的師兄弟談話,便藉著招呼後面的金頭獅子貿敬而避開。鍾荃投他
們一眼,心中驚奇地想道:「那大力神錯老師,果是橫練中的名家,只看他的身材,
比之章端巴師兄還要高大一點,可以想見他的神力了,只不知和方巨比起來怎樣?」

    心中一面想著,一面隨鄧小龍步入後面,那兒除了再往後去是許多廂房臥室,
前面有個小型南向廳子,門外一個通天小院,種植著一些花木,一點沒有江湖俗氣。

    兩人坐下來,涼風習習,從院中吹來,使人心神清爽,鄧小龍等他略為漱洗之
後,另有人端送香茗來,於是持盅呷著。

    「師弟你及時來到這裡,真是愚兄之幸,莫非師叔也知道愚兄的變故麼?」

    鍾荃搖搖頭,將此行的任務和一路遭遇的都扼要地敘述出來,把深沉多智的天
計星鄧小龍,也自聽得眉飛色舞。

    他早知崑崙幾位大師,收了這麼一個關門徒弟。

    以崑崙的威望,這個徒弟焉能錯得了?這刻聽他坦白敘述,對手鍾荃的人品性
格以及武功等,立刻完全瞭然於心。

    他略略尋思一下,便道:『不瞞師弟說,愚兄此時正遇著生平僅有的險惡關頭。
關於你的事,愚兄以為和相國那邊沒有多大困難,因為愚兄吃這行飯,京裡的人面
都很熟,尤其是和相國的總文案蘇雲卿,更與恩兄有密切來往,愚兄這兒立刻繕函
飛馬與他,大概那蠍娘子不會有什麼事。那柄寶劍則比較麻煩,容再設法以巨金向
五郎君李彬購買,一面請蘇雲卿出頭,相信終能得手,你暫時放心好了,急也沒用。
愚兄這裡的事,還請師弟相助一臂。」

    鍾荃聽了他的主意,心中登時安慰,連忙稱謝,同時道:「師兄要小弟做什麼,
儘管吩咐。那波斯老人的存銀任票就在這裡。」說話間,又掏出那本銀折,遞給鄧
小龍。

    鄧小龍愣一下,歎口氣道:「想不到師弟你天外飛來,慨然贈兄巨金,免了傾
家蕩產之禍,此思此德,不知如何報答?愚兄也不事假意推辭,請師弟自己揀那數
額相近的給恩兄便了。不過這還不是愚兄主要求助之事。」

    說到這裡,鍾荃見他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找到一張銀額三十萬的任票,抽出來
遞給他。鄧小龍看也不看,揣在懷中。

    「哦?難道師兄你發現那劫縹人的蹤跡麼?」

    「不是,劫縹人的來歷,愚兄苦思之下,心中已有點兒明白,只投向任何人洩
漏而已。對你當然可以說出來。」

    鍾荃禁不住把身軀前傾一點,他道:『唱兄細想之下,數盡天下武林各家派的
功夫,除了四大劍派的絕頂好手之外,誰能將追風劍客元老師和燕尾縹張老師在三
十回合之內打飛兵器?當然天下之大,奇人高士還多著,可是他們都具有特徵或者
極怪的癖性,差不多可以一望而知。況且那兩人均是使劍的,故此愚兄細究之下,
斷定不出四大劍派中好手的範圍,四大劍派中,崑崙與華山都和愚兄有點淵源,不
必細想。剩下峨嵋和武當兩派。愚兄日夕接觸江湖人物,什麼事都知道一些。關於
武當一派,自從直機子之後,再沒有出類拔革的後起高手。玉郎君李彬雖然身手極
佳,但他是和相國的親信衛士,愚兄的鏢局,跟和相國有點關係,他決不致弄到自
己人頭上。這樣又少了一派,只剩下峨嵋。」

    「那峨嵋一派,其中不少好手都和清室有莫大深仇,對於愚兄保鏢這一行,必
須善為聯絡官場一點,甚為不滿。故此他們嚴禁和嫖行中人來往。不過愚兄在武林
中已薄具時譽,並非易與之輩,他們正派的人,也絕不能無緣無故招惹我。可是聽
說近年峨嵋出了一位年紀輕輕的極漂亮的姑娘,身手之佳,冠絕峨嵋全派。並且她
的輩份與掌門人一葉真人同輩,即是二十年前出席劍會的摩雲劍客陸平的女兒,名
字叫陸丹。不過這僅是傳說罷了,究竟沒有誰人真正見過她的面目和武功。

    「愚兄想到了傳說中這位姑娘,細細一推究,竟然覺得大有道理。第一,倘若
不是她,天下往哪兒去找一位姑娘,具有這種上乘身手?第二,她是陸平的女兒,
那陸乎聽說被何叔叔打敗之後,回山氣憤而死,即是與崑崙結下一段樑子。她既是
已得峨嵋心法真傳,輩份又高,不受掌門約束,來尋崑崙廢氣,乃是極自然發展。
只因崑崙門人本來不多,加之多數正正經經務農經商,等閒不露師門來歷,她如要
找崑崙的人報仇消氣,除了找愚見頭上,便得直叩崑崙山上。愚兄昔年出道時,孤
劍斗三凶,以及後來陸續經歷過幾次大風險,全憑何叔叔指點的崑崙內家心法和劍
法,加上華山桑姑姑的獨門劍法,才能幸而獲勝。但明眼人已知我和崑崙有極深淵
源,甚至可能是崑崙弟子。雖然愚兄從不肯承認,但江湖傳說已久,已成事實。這
樣她故意劫我的縹,卻是順理成章之事,師弟以為對否?」

    鍾荃連連點頭,說不出半句評語。

    『呵是那陸丹到底只是傳說,究竟是否有這個人,還成疑問,而且毫無證據,
決不能捕風捉影,往峨嵋尋事,是以愚兄只能作最壞打算,準備把鏢局完全結束,
賠償損失,然後再慢慢訪查。

    「還有後來劫鏢那人,卻無法想出那人來歷。記得當年除了四大劍派之外,還
有一位海南刻師歸元,劍法與四派差不多,曾受創於何叔叔,他今年紀已大,身材
也不相像,不會是他幹的。最可能便是毒書生顧陵——但他卻不是使劍的呀!」

    鍾荃訝然問道:「毒書生顧陵是誰?也有這等絕頂功夫麼?」

    鄧小龍嚴肅地點點頭,道:「此人現在京中,據我最秘密的消息,說他現居相
國府中。此事江湖無人得知,師弟可別洩漏。他外號的由來,十分駭人聽聞,我不
妨簡略地說說,兩年前,好些和清室有怨的俠義之士,因和相國權傾天下,全國都
是他委派的貪官污吏,鬧得天下不寧,於是糾集同道志士,去行刺相國,人多勢眾,
把府中幾名高手衛士,迫得不能左右兼故。正在危急之際,毒書生顧陵忽然出現,
他身上穿著一領長衫,並沒有束住,飄飄灑灑地倏忽來往,只憑一把長及尺許的折
扇,不分皂白,凡是有武器在手的人,都吃他弄死了,嚇得連相府的衛士,也將兵
器扔掉躲藏,一干俠義連忙遁逃,已死了大半之多。他尋到相國說了些話,便不知
所蹤,其實長居在府中,自從這一場大兇殺之後,江湖便送他毒書生的綽號。至於
他的真面目,也是無人知悉。後來曾試過兩三次,有人潛入相府謀刺,都被毒書生
顧陵點穴而斃。其中有些是極著名的武術名家,完全不是顧陵敵手,愚見乃是從武
功方面,聯想到他的。」

    「師兄的意思,可是命小弟去會那毒書生顧陵?」鍾荃竟然漏掉了陸丹,敢情
他是真怕沾上女人之事了。

    鄧小龍搖搖頭道:「失縹之事,一點也急不得,愚兄已決定用拖延的手法應付。
你知峨嵋本是正派名門,若此縹果是陸丹所劫,我如給她一個不瞅不睬,恐怕她比
我還苦,甚至自動送回,也得給我一個明的,她是絕不能吞沒那箱珍寶的。至於顧
陵,不過是猜測而已,還未能肯定是他,況且他又不曾劫到縹,不理他也罷。目前
我所憂慮的卻是另一回事。」

    「又是另一回事。」鍾荃不禁吃驚地忖道:「怎麼一下子會碰出這麼多事情,
我簡直弄得有點頭昏腦漲。」

    「失鏢後不久,我便接到一張柬帖,約我在西安府東南三十里外的斷魂谷比武,
具名的只有三人,都是昔年赫赫震動黑道的魔頭。一個是擅使火器的蛇焰彈王沖,
另兩個是當年受傷隱遁的三凶之二,老大鐵琵琶路元章,老三金臂鄭均。那老二則
當時已被我劍刺傷陰交穴死掉。這三人俱是黑道中極厲害的人物,尤其鐵琵琶路元
章和金臂鄭均,隱居十餘年,武功必有驚人精進之處。他們乘我失利之時,橫生這
一手,雖然使我真傷腦筋,但我仍不懼怕,甚至鄙視這種行為。我所擔心的,只是
那斷魂谷的地主,這人提起來,你必定聽何叔叔說過,他便是土行孫駕固。怕只怕
他既然措出地方,必有暗助之意,此人武功之陰毒厲害,愚兄暗恐不足與之抗衡咧。」

    「原來是上行孫賀固,」鍾荃不覺插口道:「他的名字曾經聽師叔說過,據說
還會過面,暗中較量過功力,師叔心存謙虛,沒有施展全力,也自贏他少許。據說
比之西南雙毒的金蠍子齊紹,還要厲害一點。小弟豈敢與師叔比並,怕未能勝他哩!」

    鄧小龍微笑道:「崑崙心法,深不可測,師弟雖比何叔叔當日還年輕得多,但
自幼便在山上,受諸位大師央磨,不必太長他人威風。以折連雙鬼江氏兄弟的威名,
兩個照面便負傷而遁,愚兄甚有信心,唉,相識滿天下,但在這大風大險之際,卻
沒有誰能助我擔承。」他把聲音壓小一點,道:「江湖上不乏大有名望的人物,是
我的摯交,但究其實怕也強不過賈請張元四位老師,是以愚兄不敢發帖約人助拳。」

    鍾荃剛剛明白了這位智慮如海的師兄心中的苦衷,已有人進來報說外面筵席擺
好。當下兩人一同出去外堂。

    那一千鏢頭,大概都聽了鍾荃折辱祈連雙鬼江氏兄弟之事,臉上都露出欽佩之
色。

    堂上擺了三大席。眾人八席之後,酒過三巡,天計星鄧小龍起身道:「諸位老
師請聽鄧某一言,想鄧某承蒙諸位多年來鼎力醫助,縹局業務大有起色,鄧某感銘
五內,正莫知何以為報。相料一朝變生,鄧某竟然束手無策,實在有負諸位師傅。
本擬即將各地任務一齊結束,以便根究失縹始末,但此計終是下策。如今故師弟愛
緣到來,鄧某不妨將另一內請公諸各位師傅……」他隨即將傳帖約會比武之事說出
來,眾人一陣騷然,同席的四大縹頭,也自駭然相顧,顯然事前也不知有此一事。

    鄧小龍接著道:「關於比武日期,此刻未便洩漏,並且請諸位老師暫時保守秘
密,靜待結果揭曉,便知萬通縹局能否繼續開業。」

    眾人嗡然談論起來,不時把奇異的眼光,投向鍾荃身上。

    鄧小龍忽然不悅地微哼一聲。

    鍾荃卻糊里糊塗,一點也不明白,桌上的菜餚,雖然也是雞鴨牛羊,但烹調的
手法,比之塞外,那真是相差得太遠了,他不覺津津有味地大嚼著。

    金頭獅子賈敬道:「總縹頭,他們困於本身功力,自然難怪不會明白。」

    追風劍客元萬里道:「說實話,那三個具名帖上的魔頭,委實令人驚心,」何
況還有個未出面的土行孫賀固?此事關乎本局存亡,疑慮是不免會有的,也是人之
常情。」

    鄧小龍吁一口氣,舉盅觀酒,對鍾荃道:「師弟一向在山上吃素慣了,這些菜
餚還可以口麼?」

    鍾荃連忙點頭誇好,神情甚是真摯。

    鄧小龍心中一樂,道:「趕明兒此事了結之後,愚兄必定領師弟嘗遍天下各地
異味。對了,等會兒另做幾身衣服,會教你舒適一點。」

    鍾荃不覺得所穿的衣服不舒適,搖頭拒絕。其實鄧小龍因自己是全國數一的鏢
局總縹頭,所至的場面,不比尋常,若教鍾荃這個裝扮走進去,簡直成了大大的鄉
巴佬,是以有此一說。

    鄧小龍見他這樣,情知有些人習性奇怪,便不再說。

    另兩桌是許元、李坤等在一起,極口誇說鍾荃身手之高,已是超凡入聖的地步,
這一位必可無礙而略為放心之外,其餘兩桌的人卻都帶著點愁色,當然他們也不能
說什麼話。

    鄧小龍悄聲道:「師弟,你年紀太輕了,不免惹人疑慮,你看那邊一桌的師傅
們,大大放心不下呢。」

    鍾荃點頭道:「小弟實在沒有把握,師兄說得是。」

    鄧小龍不覺啼笑皆非地住日,他原本的意思是暗示鍾荃設法露一手,好教那些
人放心,哪知鍾荃卻死心眼,認為沒錯。

    當下鄧小龍推盅而起,背面向燕尾縹張濟使個眼色,然後微笑對鍾荃道:「師
弟,你再放量用點酒食,愚兄這就去修繕專函,差人送達京師。」

    鍾荃連忙站起來道謝,鄧小龍自個兒走入後堂。

    總縹頭一走,這兒的空氣便輕鬆得多,張濟咳嗽一聲,微笑道:「記得二十年
前,在下曾往百花洲參觀劍會,有幸瞻仰師叔何老前輩風采,與及天下無雙的崑崙
劍法,至今前輩豐儀;仍然深刻心中,今日有綠得會少俠,實是平生之幸。」

    鍾荃一時不知怎樣謙遜才好,只能陪著笑臉,只聽他又道:「當年之事,按理
在下不能置信,但以耳食所得之言,均是認為武當勝得僥倖,這是公評。可惜事隔
如今已久,許多人都不大知道詳情,是以在下有時不免為崑崙抱屈。咦,我想起來
了,當日在下與元老師所遇劫鏢男女兩人,使的劍法毋寧都像武當直機子前輩所用
的怪招,哎,越想越像,元老師你說可是?」

    追風劍客元萬里愣一下,直著眼睛細想,然後點頭道:「張老師這一提起來,
果是不訛,但劍上並無血紅光芒。」

    鍾荃裡然道:「敝師叔也曾指點小弟幾手怪劍,說是當年強記玄機子的招數,
倘若兩位要詳加研究,小弟可以立刻獻醜。」

    張濟一聽,大喜過望,因為他正想不出有什麼方法,能夠擠鍾荃表演絕技,不
負鄧小龍暗示所托,一方面使一千縹頭去疑慮。如今見鍾荃自告奮勇,他立刻接口
道:「這樣太好了,只是有勞小俠。」

    鍾荃果真熱心得很,立刻離席而起,張濟向追風劍客元萬里打個招呼,也自離
座,道:「鍾小俠,在下與元老師合手向你進攻,以便小俠能夠施展。」

    鍾荃不虞有他,應聲好。那邊元萬里已大聲招呼趕緊撤下筵席,騰出地方動手。

    三人在廳堂上站好.有人立即送上武器,追風劍客元萬里使自家慣用的長劍,
張濟是金背砍山刀。兩件兵器熠熠生光,使人觸眼欲花。

    鍾荃當然用劍,在手中一掂,稍嫌太輕,卻也不放在心上。

    張濟首先對眾人宣佈比武之意,然後回眼瞧瞧鍾荃,含笑道:「鍾小俠你手底
可要收著點,別讓我們太丟人。話可說在前頭,我們一動手便拚力進攻,以便小俠
施展。」

    鍾荃點頭道:「張老師之言有理,兩位老師請賜招吧。」

    追風劍客元萬里是一手搭劍為禮,首先發難,低喝一聲,手中長劍斜斜刺出,
風也似地連刺了幾劍,果是快可追風的劍法。

    差不多在同一時間,燕尾縹張濟的砍山刀已自揚起,踏中宮,走洪門,迎頭劈
下。刀風呼呼,顯然腕力沉雄之甚。

    鍾荃在這瞬息之間,不覺使出抱玉劍法中救命妙著,劍光一旋,展起一層劍影。
張濟大刀一觸劍光,不由自主地斜退兩步,元萬里是招數太快,連刺幾劍,哪知所
發的力量反震回來,禁不住身形一歪,斜撞開四五步。

    在這一個照面之間,已顯見鍾荃威力不凡,劍法奧妙之極,要知抱玉劍法純是
守勢,但總不能老站在那兒任人進攻,必須以內家最巧妙借力功夫,雜以奇正相生
之勢,才能使敵人有力不從心之苦。

    功力深時,更能憑著守勢而取得主動,迫使敵人不得不隨自己的心意來攻。

    鍾荃劍光忽收,斜提著劍,面上神情氣定心閒。

    追風劍客元萬里猛一彎腰,一抹劍光反手刺出,神速之極。

    鍾荃讚一聲好劃法,身形微動,向右邊移開一步,這一移動,正好對著元萬里
急劇的劍尖來路,旁觀眾人驚駭之聲尚未發出,只見元萬里頭也不回,翻腕連遞三
劍,恰好都向空中截出,鍾荃制敵機先,竟然加閃也不必閃,便使對方厲害招數落
空。

    燕尾縹張濟在這瞬息之間,疾轉身軀,手中大刀連環猛劈;鍾荃這時和他側面
相對,利劍隊下撩上,所取方位甚是奇特,卻恰好刀光中閃過,眼看削在對方腕上。

    張濟嚇了一跳,壓刀疾閃開去,凝眸叫道:「這一把有點相似了。」

    叫聲甫歇,兩人重又各揮兵器撲上,鍾荃身形歪斜亂撞,手中劍東一下西一下
地砍勞而出。

    霎時間但見元張二人,劍氣刀光,如狂飄急捲,聲勢驚人,卻當不住鍾荃凌亂
的怪異劍法,一點也不能稍為欺近。

    十多個回合過去,鍾荃朗聲道:「兩位老師,小弟僅識的怪劍使完了。」

    追風劍客元萬里一生練劍,這時哪肯放鬆面前這位劍術稱重武林的崑崙門人,
接口道:「那就請鍾小俠施展貴派劍法,好讓在下等開開眼界。」語聲中長劍疾揮,
益發加緊進攻。

    燕尾鏢張濟這時豈能獨退,大刀施展開來,風飄電閃,威猛異常,這時二位大
鏢師,已是盡施生平武學,安心要迫鍾荃抖露出崑崙奇功。

    鍾荃心中微覺為難,不知自己要真的挫折他們好,還是混戰一會兒,使他們知
難而退。

    當他心中忖想之際,只是見把破招,隨手抵擋住,於是但見兩大縹師的創氣刀
光,益發凌厲得勢。

    驀聽旁邊又有人大叫一聲,跟著砰地一響,一支碗口粗的亮銀棍,當頭打上,
帶起沉重之極的風聲。

    他不暇尋思,劍頭一撩,嗆地一響,火花進飛,鍾荃但覺手腕酸麻,心中駭了
一大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19:29

第十一回 劍氣森森驚世駭俗
                                                               
    鍾荃雖是吃了點小虧,但他是何等身手,瞧也不瞧,便知自己的利劍鋒刃已被
打卷。他自身本是以神力見稱,無奈一則手中之劍太以輕薄,二則是神思不屬,沒
有用心應付。在這劍棍相觸,火花四迸,兩下力道尚未用盡之際,他以從劍上傳出
真力,改撩為黏,輕飄飄向邊上一帶。

    這個新加入戰團的人,正是四大鏢頭之一的大力神褚相。他一支亮銀棍,重達
四十斤,在江湖上敢接他當頭打下一棍的人,敢情還未遇過。

    如今鍾荃竟然憑著簿薄的利劍,硬架了一下,以他兩臂之力,還沒有把鍾荃的
劍打掉已夠他駭驚不已。

    這時但覺鍾荃忽地橫拽開去,當下嘿然一聲,下盤拿樁站車,穩如泰山。

    鍾荃黏他不動,目光一瞥,元張兩般兵器,已是一左一右,快遞到身上。當下
哼聲,劍尖一震,但聽呼地響處,壓在他刻上的亮銀棍已彈起老高,身形卻似蝴蝶
穿花,貼著元萬里戳來的長劍一轉。元萬里但覺被人大力扯一下,那刻直刺而出,
不能立刻收回。只差了這麼毫釐的時間,對面是大刀骼地劈在他劍上,立時駭然分
開。

    鍾荃已退開在戰圈邊緣,捧劍一瞥,但見被大力神格相一棍打卷的鋒刃,在劍
棍一黏之間,已經恢復原狀,不覺對自己的功力,由衷地喜笑出聲。

    大力神話相吃他刻尖一彈,竟然蕩起銀棍,當下猛吼一聲,兩手合把,呼地又
一棍打下。

    鍾荃眼光四下一掃,只見圍觀的一眾縹頭,個個張大眼睛,駭觀這一場拚鬥。

    金頭獅子賈敬在一分,不住地握手,焦慮之色,形諸面目。

    鍾荃心中一陣迷糊,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當下龍吟般清嘯一聲,身形忽起,
宛如神龍盤空。劍光一閃,當頭打到的亮銀棍已卸向一旁,餘力太猛,竟把地上大
青磚打碎了幾塊。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身形在空中頓一下,三股兵器已如疾風暴雨,在他腳下
交織了一面死亡之網,淨等他掉下來。

    鍾荃這時正是施展出崑崙絕技雲龍大八式,這一招名叫「飛龍回天」,乃是大
八式中三天式之一,奧妙威力之處,無可比擬。

    但見他身軀倏然倒轉,屈伸一下,舒徐而極神速地回掠而下,手中利劍劃出一
道冷森森的光芒。

    嘩然一響,鍾荃身形復起,大約升了半文高,卻見下面圍攻的三人,已分開老
遠。原來方才鍾荃劍光一時之間,已連變了三招,分別將三人兵器盪開,並且在瞬
息之中,左右掌向每人虛推了一下。

    第三掌乃是撞向大力神話相,手底加重了一點,身形又借力飛起。
    這種打法,的是聞所未聞,更別說親眼目睹。元張請三人竟吃不住或,踉蹌退
開。猛然風聲疾掠,人影佛頭而過,劍光映眼,卻是飆然而逝。敢情是鍾荃施展出
「飛龍回天」這一式的變式,盤空在三人頭上兜個圈子。決是快得出奇,卻又從容
瀟灑之極。元張褚三人剛剛舉兵器護頂之際,他已一掠而過,並不曾真個發劍攻擊。

    壁後閃出一人,朗聲道:「師弟真好劍法,教愚兄心折無已。」

    元張格三人一聽總縹頭鄧小龍發言,立刻收起兵器,鍾荃腰一扭,輕飄飄落在
鄧小龍之前。

    鄧小龍踏前一步,一手拍在他肩上,微笑道:「愚兄已見師弟妙絕天下的劍法,
心中喜之實甚,從此崑崙聲威,行將重振於天下。愚兄先向師弟道賀,不枉諸位大
師一場苦心。」

    鍾荃本來有些不快,聽了這番話,不由得消了氣。

    大力神褚相持棍搶步走過來,叫道:「小俠武功,深不可測,在廠等這番大開
眼界,冒犯之罪,還請小俠原者則個。」

    元張兩人也上來謝罪。使得鍾荃也不好意思,連稱不敢。

    金頭獅子賈敬心上放下石頭,卻湧起欽慕之意,轉眼瞧著咋舌不下的一群縹頭
道:「小可見鐘師叔宛如天上神龍,偶現雲端,便取此意以為外號,正好合式。」

    眾人轟然稱是,天計星鄧小龍從鍾荃手中取了那刻,笑道;「這柄破劍,幸而
是在師弟手中,才能缺而復全,虧得師弟有本事。賈老師之意大佳,想那龍是四靈
之長,神通莫測。環顧今日在武林中,沒有誰敢以神龍為外號,若稱師弟為神龍,
最是合適沒有了。」

    總縹頭此言一出,眾縹頭連忙來賀。鄧小龍立刻吩咐再擺筵慶祝一番。

    鍾荃見眾人對他如此推崇,他是個誠實之人,心喜色露,不覺笑逐顏開。而且
暗中十分佩服鄧小龍眼力過人,能夠看出方才利劍的鋒刃卷而復直,因為那不過是
一瞬間之事而已。

    鄧小龍這時才真的去寫信,一會兒工夫,已將書信寫好,命人飛騎送入京去。

    飲宴之事,不必細表,到了晚上,鄧小龍邀鍾荃聯榻夜語。

    房中燈燭高漲,十分明亮,兩人都安臥在榻上。

    談了許多話後,鄧小龍問道:「日間見師弟使出那手劍法,分明是昔年師叔教
過我的『飛龍回天』之式,怎的其中卻有極多變化,威力與我所學的大不相同?」

    鍾荃道:「那時候師叔自家也不識這些奧妙變化哩。也是近二十年來,由白眉
大師伯苦心精研,究悟出來的變化。」當下將其中奧妙解釋了一遍。鄧小龍天性聰
穎之極,心與神會,一點便透,隨即又將當年何涪曾教過他的「龍尾招風」之式,
解釋一遍,於是在短短時間之內,鄧小龍劍法已深進了一層。

    兩人的話題談到武功上面,鄧小龍將方今天下成名人物,細細介紹一遍,許多
在昔年四大劍派曾奪天下劍術盟主之時,尚籍籍無名之輩,如今已踞鎮一方。

    鍾荃記起一事,問道:「日間比武之後,小弟尚未聽聞元張兩老師說明究竟那
套怪劍是不是當日那一男一女所使一般?」

    鄧小龍道:「當然不是和劫鏢的男女劍法一樣,否則他們早叫出來啦!我們方
才談到哪兒去了。對了,那些後起人物,一時說之不盡,倒是讓我先提提三日後的
比武。那具名的三人,已經說過了,且說說那斷魂谷主人土行孫賀固。」

    「小弟曾聽師叔說過,此人身長不滿三尺,是個天生的侏儒,可是武功方面,
有出奇拔俗的造詣,師兄你再告訴小弟一點。」

    「這上行孫賀固的外號,便是由身材得來,昔年與西南雙毒齊名,在武林中,
雪山豺人和他,都是最易認出的形象。二十年前,忽然隱居斷魂谷中,一步不出,
因此許多後輩人物都把他忘了,即使是本局許多縹師,也僅為了帖上具名的三個魔
頭而震駭,其實這三個魔頭,雖然厲害,愚兄自信不懼他們,就怕那上行孫賀固,
真不知他們怎會勾結在一起。那上行孫賀固自從閉居斷魂谷之後,不知又練了些什
麼奇特功夫,最是令人可慮。」

    鍾荃見鄧小龍實在擔憂,自己沒有什麼意見,不由得也吃驚起來,道:「那麼
這事怎辦?要不要上山去請師叔援助?」

    鄧小龍笑一聲,道:「這可不必了,以我們兩人之功力,若還擋不住他們,那
也值得輸了。不過,愚兄鍛煉劍法,掌力上弱了一點。師弟的劃法;雖然只有比我
更好,卻不知掌力上造詣如何?你知有時在一些場面,往往追得不能用劍。」「小
弟的掌力麼?」鍾荃想一下,老老實實道:「記得小弟尚未下山之時,後藏第一高
手智軍大師的首座弟子章瑞巴師兄,上山時和小弟交過一次手。我們硬碰過兩掌,
都不分上下。不過小弟還有點地未練成功的絕藝,沒有施展出來。前幾天碰著祈連
雙鬼江氏兄弟,小弟恐怕他們乘機暗算諸位師傅,便曾經施展那一點未練成的股若
大能力功夫;只因勢子吃虧了一點,僅將黑無常江槐震退,和撞斷了白無常江楓的
施骨。這種先天真氣功夫,小弟不敢輕用,因為目前離練成之時還遠,不免損耗真
元,而且又無法控制,出手便會傷人,以章端巴師兄洋論,卻認為小弟本身的掌力,
已是武林一等一的造詣,卻不知章師兄是否過贊。」

    鄧小龍驚詫地哦一聲,他闖蕩江湖近二十年,見多識廣,加之本身聰穎之極,
差不多什麼事都懂得,聽了鍾荃一番自白,不由得心頭大喜。

    第一,那智軍大師乃密宗第一高手,以大手印掌力擅名天下,章端已是首座高
弟,即是繼承智軍大師的傳人。他也這麼推崇鍾荃,此是可喜之一。第二,他雖不
識什麼股若大能力,但卻知什麼是先天真氣。道家中的罡氣功夫,無堅不摧,簡直
是神話中的事。單憑這兩點,已教他大大放心了,何況日間親眼目睹他的劍術,自
己揉合崑崙華山的劍法絕招,仍無那等奧妙威力。

    兩人在燈下談了許久,才各自安寢。

    翌日,鄧小龍因有許多事要交代發落,尤其賠償縹貨損失,必須先行派人談判。
於是便由金頭獅子賈敬和大力神錯相兩人,陪鍾荃四處遊玩。

    西安府乃是古代名都,自周漢以迄隋唐請朝,均以此為國都,歷千年之久,名
勝古跡之多,不在話下。

    這天他們出了城北,眼前廓然,一片平原,麥秀離離。千年之前,這裡的繁華
壯麗,卻是天下之冠。

    鍾荃讀的書不少,經金頭獅子賈敬提說之後,漫步走過唐代兩內花墳地,經大
安宮、歌武殿,遠望大明宮內的走馬鬥雞台、三清殿等遺址,不覺感慨叢生。

    行行重行行,他們穿過兩壁高大的土垣,這便是漢代豪華京城的東南第一門—
—青門。由門測斜坡,走上城頭,放眼四望,周圍只是一片金黃翠綠。只有好些高
峨的古宮遺址,和深凹清河故道,散處深黃色的田野之中。

    鍾荃低聲諷詠著古詩中彼黍離離一章,心中起了同樣的感慨。細數二千多年的
歷史,不過是一部帝王興亡史,然而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卻是無可否認的事
實。

    於是,他開始想到一些未曾想過的問題。如今正是異族人人主中原,他作為一
個漢人,似乎不能免匹夫之責。他微唱一聲,摸出一支紅白脂玉刻制的玉尺,輕輕
地摩撫著上面的小字跡,那是『次明國庫藏寶」六個小字。

    『明朝已經亡了,」他忖想道,「而清也終必會歸於滅亡,歷史的教訓便是這
樣。那些高高在上,握住天下絕對權力的人,最後定是因為慾望無限度地擴張,結
果被人民所棄。當然清室應作別論,凡是漢人,也該反對這個政權,可是我又得干
什麼呢?」

    賈格兩人, 見他呆呆立著, 哪知他正在想著這麼巨大的國事問題。賈敬道:
「師叔,再過去還有長樂、未央兩宮遺址,那未央宮故址處柏樹縱橫成行,更有桃
樹千株,還有一點看頭。」

    鍾荃一時也不知想到什麼地方去了,不覺啞然失笑,應言甚好,便一同步下城
頭。

    遊玩了一天,增廣胸襟不少。第二天,便到著名的大慈恩寺。寺中大雁塔七層
矗立,甚是莊嚴。乃是由唐三藏玄類法師設計建造,用以貯藏由天竺求回的佛經。
在唐代時,新進士在曲江賜宴後,有所謂雁塔題名之舉,便是這座大雁塔了,至今
傳為千古士林佳話。

    之後,三人驅馬直奔城南二十里處的興教寺。這寺佔地極廣,寺中林木郁蔥,
濃蔭盆覆。入了寺門,立覺炎夏盛暑,一齊祛滌。寺門外遠屏著終南山,風景絕佳。

    三人轉到寺左,一座高達五層的骨塔矗立著,那便是玄類法師骨塔。

    鍾荃瞻仰一番,回頭不見賈請兩人,料是彼此無意中走失了,便仁立在塔前等
候。

    過了好大一會兒工夫,還不見兩人尋來,當下轉念不再等候,邁開腳步,在寺
中四處參觀,順便碰碰他們。

    哪知沿寺走了一匝,還碰他們不著,轉出寺門看時,三匹馬仍然繫在外面,一
個小和尚正拿馬料在餵飼。

    他走過問道:「小師父,你可曾見到我另兩位朋友下落?」

    小和尚翻翻眼睛,答道:「沒有,是知客命我來餵馬的,客人你去問問知客?」

    鍾荃問悉知客僧法名喚做無住,便一徑入寺尋問,穿過大雄寶殿,至後堂見到
幾個中年和尚。他抱拳尋問時,一個和尚側著眼睛,瞧他一眼,在鼻孔中哼一聲,
道:「你找無住禪師幹嗎?你跟他認識嗎?」

    鍾荃搖搖頭,正想說出同伴走失之事,那和尚已道:「無住禪師豈是隨便見得
到的?他沒有空!」

    他愣了一下,忖道:「知客憎不招呼客人,要來幹麼?」口中卻道:「在下不
過清托他一點小事……」

    「不成,不成,」那和尚大聲截斷道,「等會兒府台大人的公子,要來本寺進
香游賞,他忙著咧,你還得趕緊離開本寺,否則,哼廣

    另外一個和尚插嘴道:「無住樣師太忙哪!你一個鄉下人,會有什麼事要求他?
有也得等明兒再來。」

    「走吧,走吧,別囉嗦了。」那和尚十分不耐煩地摸他。

    鍾荃心中有氣,敢情這些和尚狗眼看人低,以為自己要向那知客增求些什麼。

    當下低頭瞧瞧自己身上,果然覺得鄉巴佬氣得很,卻發作不出來,不願再瞧他
們勢力的樣子,門聲開步便走。

    「喂,你打這邊走呀,喂,你往哪兒去?」一個和尚一疊聲地喊著。鍾荃不管
三七二十一,放腿便走,轉眼穿出殿後,繞過一處樹叢,那些和尚再也找他不著。

    走了幾步路,他的氣也消了,對自己微笑一下,算是對這炎涼世態作個無言的
反抗。

    再走過一叢樹木,已是寺後荒曠之地,四下灌木叢生,十丈之外,還有座六七
丈高的石山,周圍荒草蔓滋。

    他隨便瞧一眼,正想轉身走開,忽地左側一叢樹木中嚓地微響一聲,微風颯颯。
他掃眼一瞥,不覺駭了一跳。但見陽光斜照之下,一道金光,直射而至。

    他倏地一跨步,身形已飄出文許,在這瞬息之間,已把那道金光看清,敢情是
條尺半長的小蛇,週身金鱗閃閃,就像是真金鑄就一般。

    那條金蛇迅疾之極,尾尖一沾地,已電射出文許。

    他躊躇一下,心中極快地想道:「這條小金蛇使我駭一跳,但看起來是可愛,
任它逃生也罷。」

    那小金蛇身軀伸得畢直地飛去,尾尖泊地時,又飛射出文許,轉眼沒人樹叢中。
他眼光尖利,瞥見那金蛇在樹腳下的石堆中,盤成講狀,不再動彈。

    於是他緩緩地走開,只走了十來步,猛聽那邊有人大聲喝道:「喂,你往哪兒
走?快快離開本寺!」

    抬眼瞧時,正是方才看不起他的幾個和尚中那發話的兩個。這刻扯起施角,匆
匆奔來。

    他溫怒地哼一聲,閃在側邊樹叢後面。那兩個和尚繞過來時,已瞧不見他。一
個和尚在地上撿起兩塊破瓦,喝道:「蠢東西還要躲藏,我可要用磚頭把你打出來。」

    鍾荃沒有理睬,逕自站在樹叢後,打枝葉縫中窺看他們的動靜。

    另外那和尚也拾起幾塊石頭,怒聲喝一下,抖手向外一叢樹擲去。

    他當真有點按捺不住怒氣,忖道;「你這兩個出家人,真是貽辱佛門,我今天
非弄些苦頭給你吃吃不可。」

    四下枝葉亂響,兩個和尚已擲了六七塊石子瓦片。

    鍾荃倏然縱起,正想飛越過這叢樹木,給他們來個飛將軍從大而降,但心中電
光石火般掠過一個念頭:「我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呢!」當下歎口氣,雙掌輕輕一
拍,正好抵在樹梢細枝上,樹枝顫彈一下,他的身形已如巨鵬回翅,平平倒仰疾射
而去,就這樣原式不變,一連踩撥了三次枝葉,已飛出四五丈遠。這時才在空中翻
個身,眼光到處,只見前面數丈之外,已是那座石山,心中暗道:「我就打這石山
繞過去,再到直類法師骨塔處瞧瞧他們在等我不?」

    身形兩個起落,已縱上石山半腰,但隨即心中一動,真氣沉處,打個千斤墜,
雙足已牢牢釘在石山上。

    原來忽然聽到山那邊隱隱有人聲傳來,他剛剛受了和尚們的惡氣,不想再碰見
他們,故此立刻止住身形。

    但當他一聽之下,不由得咦地驚叫一聲,敢請他已聽到一聲喝叱,卻是大力神
話相氣沛力充的口音。

    這時更不游移,腳尖輕點,身形已上升丈許,再一點時,正好到了山頂。他並
不急急現身,探頭往下面一瞧,恰好聽到大力神話相怒罵之聲。

    只見山石這一面,恰是陰面,故此石色晦暗,發出潮濕發霉的味道,而且比這
邊陡直得多。山腳處有~塊巨大山石,約模是丈半高,上面站著一個龐大的人,正
是大力神話相,還有一入站在旁邊,卻是金頭獅子賈敬。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21:07

山石下站著兩個和尚,身上披的袈裟,乃是上等絲綢裁製,那氣派一望而知是
本寺重要增人,都是仰頭瞧著賈錯兩人,露出不安之色。

    只聽大力神話相罵道:「大爺非仔細瞧清楚是什麼怪物,才肯罷休。」

    金頭獅子賈敬接口道:「只怕除了那怪物之外,尚有其他毒物,我們還是趕緊
弄掉那條金蛇為要。」跟著低頭向那兩名僧人道:「無住法師,你最好先去通知所
有人等避開一下。」

    鍾荃沒有聽完喪敬的話,便大聲招呼道:「兩位老師原來在此,小弟可要先走
一步。」

    只因他知道那兩名僧人中,一個正是本守知客僧無住,心中突然起了一陣嫌惡,
不願和他說話,但又不能拉賈請兩人立刻同走,是以有此一說。

    話聲甫歇,不待回答,轉身飛縱而下,身形如一縷輕煙,從七丈許高處,凌空
飛墜。在空中目光一閃,猛見樹叢那邊,目光下金影一閃,便傳來一聲慘叫。

    鍾荃眸子一轉,聯想起那條金色小蛇和兩個到處亂擲磚瓦的和尚,不由得啊了
一聲,付道:「莫非他們把那條金蛇惹出來,遭受毒噬之禍?那金蛇行動如風,我
也差點兒給碰上了。哎呀,大凡這種特別迅疾的蛇蟲,都是具有奇毒,那和尚定然
不妙。」

    轉著念頭之間,身形已落在山腳,更不耽延,施展最快身法,疾如狂部急掃,
眨眼已到了那裡。

    只見一個和尚踉蹌地走了幾步,一跤跌倒地上,另一個和尚手中還拿著一塊磚
頭,身軀挨在一棵樹身上,竟是嚇軟了光景。

    他一見鍾荃現身,哆嚏地道:「你別走,快來……」

    鍾荃停步在那倒在地上的和尚身旁,只見那和尚雙目半睜,臉上一片黑色,僵
僕如木。

    那和尚彎下腰,想去推地上的同伴。鍾荃倏地伸手如風,夾脖子把那和尚抓起
數尺之高,大聲道:「他中了金蛇劇毒,已經死了。你只要沾著他的皮肉,也難保
不死。」

    那和尚四肢離地,卻聽清楚他的說話,嚇得手腳軟垂,噗地一響,手中的磚頭
掉在地上。

    鍾荃盯那磚頭一眼,沒好氣地把那和尚放下,隨即舉目四掃,找尋那小金蛇的
蹤跡。

    尋了兩處樹叢,還沒見金蛇影蹤,卻聽那邊有人叫喚之聲,抬目一瞧,卻是金
頭獅子賈敬和大力禪格相趕來,後面還跟著知客無住和另一個僧人,急步跑來,闊
大雪白的僧袍,飄蕩飛揚。

    他們來到切近,大力神格相匆匆道:「少俠可曾見到那條金蛇?這和尚莫不是
中了金蛇之毒?」

    鍾荃晤了一聲,格相又道:「方纔在石山那邊,一宗怪事……」話未說完,兩
名僧人已經趕到。

    金頭獅子賈敬道:「兩位法師,這位便是敝師叔鍾荃。」

    兩名僧人氣喘吁吁中,趕忙過來見禮,這時才知道另一個是天執法師,乃是和
現今方丈無法排師同一輩的師兄弟。

    無住躬身行禮,道:「小僧不知鍾大爺寫到,有失遠迎,務請恕罪則個。」那
樣子十分惶恐,顯然賈請兩人曾對他說過什麼話。

    另外那無執法師也合十行禮道:「鍾爺賜予援手,除去那毒蛇和怪物、。」

    鍾荃一時摸不清底細, 只嗯了一聲, 無住和尚啊一聲,指著地上的和尚道:
「啊——他怎樣了……」他倒是精乖,不但沒有用手去觸,而且還退開兩步。

    金頭獅子賈敬道:『你們瞧,這便是中了金蛇毒氣,我早認出那是華山萬松在
的毒物,現在絕不會假了。」他頓一下,向鍾荃道:「方纔已對兩位法師說過,這
金蛇動作如風,其責無比,只要迎面穿過,沾上一絲毒氣,便立刻全身發黑,窒息
而死。除了師叔身手,再無人能閃避,莫說要擊斃它了,不過此事凶險之甚,最好
另想萬全之計。」

    鍾荃恍然點點頭,道;「我猜忖出那蛇奇毒無比;畢竟是如此厲害,目下那金
蛇不知竄匿在哪兒。」

    大力神格相急忙道:「法師你們趕緊通知一下本寺人切要萬分小心,別碰上那
蛇。」

    兩名僧人一齊應了,彼此時望一眼,都沒有移動半步。知客增無住道:「喂,
大本你爬在地上幹麼?快起來。」

    名喚大本的正是沒死的僧人,這時連忙爬起來,麵包灰白。鍾荃瞅他一眼,有
心數落他幾句,終於忍住,淡淡道:「你們要不是拿磚瓦亂擲,也沒這場禍事。如
今那金蛇不知藏匿在哪兒。」

    大本低著頭,不敢做聲,無住無執兩僧不知就裡,命他即速通知本寺僧眾與及
遊人,立刻退出寺去,以免不幸中毒,大本連忙去了,這兩名僧人,卻不肯離開半
步。

    無住忽然皺眉道:「屈公子快要到小字進香,怎生是好。」

    鍾荃不理他,問道:「諸老師,你方才提起那石山有什麼怪物?」

    大力神話相忙道:「早先我們一起走時,忽然遇見這兩位法師,我們彼此都相
熟,打個招呼時,少俠你已走開幾步。一見我和賈老師,立刻扯著我們衣袖,直闖
到這兒來。當時我們以為有什麼密事,不便當眾而言,故此只好跟他們走。到了這
後面,他們才說起這後週五山,陰面處有個洞穴,相當深大,裡面潮瀚濕濕,歷來
是本寺齋堂養鮮菌的最好場所。只因今天西安府台的公子要來,故此剛剛命兩個打
雜工人去採鮮菌,他們去了不久,便跌跌撞撞回來報告,說是一進五洞,剛走了幾
步,黑暗之中猛然被什麼大力一推,一齊摔出洞外,幸虧沒摔在洞下的大石上。據
說只見一團黑影,沒頭沒腳,甚是可怖。法師們再命人帶備火把等物去,誰知剛進
洞口,裡面捲出一陣陰風,那些火把無緣無故都熄滅了,嚇得那些人都不敢進去。」
「所以他們扯兩位老師去探洞了,是不?」鍾荃問道,語聲中顯然有點不悅之意。

    他們哪知他甚是不滿這寺中和尚的勢力,仍是請相答道:「正是這樣。我們哪
信有鬼怪之事,雖然沒有兵器在手,也跟他們去了,就在少俠現身那石山後面。起
先在下和賈老師一齊進洞,那洞相當寬大,進口卻窄,故此裡面陰暗非常。尤其是
走了四五步便拐彎,更加黑暗了。我們正在摸索,忽地腳下風聲撲起,我們同時被
什麼東西大力撞一下,站不牢腳步,糧蹌退到洞口。這時因瞧不見東西,只好立刻
出洞,再作計較。依賈老師主張,便要找少俠來,但在下仍不信邪,正想再入洞查
看,忽見洞中躥出一條小金蛇,其行如風,轉眼間已繞過石山,失去蹤影。賈老師
因為識得萬松任的人,認得此是萬松莊兩種絕世毒物之一,常人只要嗅著那金蛇飛
過噴發的毒氣, 便得立刻暴死, 和這位和尚死狀一樣。」他吁一口氣,繼續道:
「幸而我們四人都沒有事,當時在下仍未十分相信,自個兒再縱入洞中,拐過那彎,
小心探索地走了七八步,猛然一下低低古怪歎息之聲,卻不知聲音來處,心中方一
驚然,墓地腳下踩著一根什麼東西,煥然抽動一下。在不趕緊倒縱出來,未出洞口
之時,忽然有破空之聲襲至,在下不敢攫拿.雙掌運勁,立即退出石洞,到底也不
知是什麼東西暗襲。在下心有未甘,正在洞外石上吃喝,便聽到小俠在山頂上招呼
了。」

    鍾荃驚異地忖思一下,轉眼向賈敬道:「賈兄以為此事如何?我見識淺陋,實
在沒法定奪。」

    金頭獅子賈敬道:「小可和萬松任中的齊牧相熟.他是在主齊玄的堂兄弟。據
他說過,這種金蛇原產海南五指山,但百年罕睹,昔日齊玄父親金蠍子齊紹,得到
一對,豢養至今,世上再難見到。那萬松莊中養有指甲般大的金色小蠍無數之多,
這些金蠍莫看體積細小,其毒無比,而且跳躍極遠,甚是厲害。蠍子的毒除了這對
金蛇噴出的氣能夠以毒攻毒,解救之外,再無其他藥物可治。這兩種毒物,便是萬
松在兩種至寶,卻不解何以會出現此間」而且洞中還有別的怪物。以小可模糊一瞥,
撞退我們的東西,圓圓渾渾,僅及胸口高,無頭無足,果是駿異驚人。請老師第二
次進洞,踩著一條會動的東西,形狀像是蛇類。但照例這金蛇所到之處,再無別種
蟲尷敢逗留,難道是另一條金蛇麼?可是,若真是金蛇,則格老師何以不會中毒?
這又是極不可解的。」

    說話間,眾人忽然嗅著一陣臭味,中鼻欲嘔。金頭獅子貿敬吃驚道,「不好,
這個中毒屍體已經腐敗,我們趕緊架火燒掉,灰燼埋在地底,方可無礙。」

    三人趕忙一齊動手,好在四下枯枝敗葉甚多,他們身手又極敏捷,眨眼工夫已
經難起大堆枝葉在屍身上。四面引著火頭之後,鍾荃吸口氣,把呼吸閉住,然後找
根樹枝,插將進去,運絕妙內功,將屍身挑起尺來高。

    轉眼間火舌熊熊燃起,無住無執兩名僧人,又退開一旁,卻仍然不敢越過四面
的樹叢回寺中。

    屍體發出極難聞的焦味,鍾荃手中的樹枝先將屍身挑起,然後用另外的樹枝,
把燃著的枝葉撥入屍下,於是變成正式火葬。

    他們不住加上樹枝敗葉,火勢猛烈之極,濃煙直冒,卻無一人來查機,大概是
早已得到大本和尚的傳警而撤退出寺外了。

    鍾荃想道:「我下山之時,師父囑我要行俠仗義廣積功德,眼前放著這事,雖
然凶險無比,卻是我分內當為之事,我焉能因和尚們無禮,任得金蛇和怪物猖撅害
人?」

    當下便決然道:「兩位老師且守在這兒,查看那金蛇有沒有動靜。小弟先去石
洞那兒,看看是什麼怪物再算。」

    賈敬眉頭皺一下,正想說話,格相已喜道:「有少俠前去,那怪物再凶也不怕
了。我們就在這兒監視那金蛇行動。」

    鍾荃點一下頭,墓地縱身而起,施展出上乘輕功,專揀樹叢枝葉上墊腳換力,
晃晃眼已御風飛去,這景象把兩名僧人駭得咋舌不已。無住念聲佛,道:「這位大
爺簡直長了翅膀,小僧真個連聽也未聽過,今兒可開了眼界哪!」

    賈敬埋怨道:「請老師可曾想到,萬一鐘師叔有個長短,我們怎樣問總嫖頭交
待?他功夫雖然精深之極,但以底閱歷尚少,這責任可是我們的。」

    大力神格相碩大無比的身軀震動一下,睜眼跌足道:「是呀,我一味欽佩少俠
武功蓋世,卻沒想到那怪物總是怪物,人力怕派不了用場,賈老師你看怎辦?不如
我再去一趟,也好多個幫手。」

    賈敬擺手道:「裕老師也無須太著急,我不過說個比方罷了,我們卻動不得,
那金蛇也是大要緊之事,否則百里之內,可能人畜無一倖免。」

    這麼一說,格相只好呆著不動,兩名僧人聽他說得金蛇之禍這麼嚴重,嚇得雙
膝一軟,蹲倒在地上。熊熊的火光,也不能將他們的面色照映好看點。

    且說鍾荃幾個起落,又到了那座石山,輕輕縱到石上。眼前但見石凹陷處,一
個四尺大小的洞穴,裡面陰陰暗暗,不知藏些什麼東西。

    他身形一動,飄落在洞口旁邊,伸手抓著洞口的石頭,側耳細聽洞內的動靜。

    歇了一忽兒,果然聽到裡面傳來一聲低沉怪異的聲息,宛似有人痛苦地歎息,
又像是呻吟之聲,使他毛骨一陣驚然,心中付道:「這是什麼東西的聲音呀?在這
潮濕黝黑的石洞中,別是山精木客之類的妖魅吧?我是進去招惹他,還是商量一下
再算?」

    念頭剛剛轉完,又聽到像方才一樣的怪聲,他不禁吃驚地倒退飄落在外面的大
石上,凝眸瞅住那洞門,躊躇不決。

    歇了老大一會兒,只見斜日炎炎,陽光普照,萬里碧空之中,除了幾朵白雲。
緩緩飄動之外,更無其他異狀。

    他看到陽光,不覺失笑,想道:「我枉是崑崙弟子,竟然拍起邪魔啦!不管怎
樣,我也應進洞去探個究竟才對。」

    膽氣一壯,腳尖一用力,已躍到洞口,隨手至洞門外撿了一根三尺來長的樹枝,
於是躥入洞中。

    他是童身練功的人,眼力不比尋常,這刻一攏眼神,瞧見前面四五尺遠便得拐
彎,眼珠一轉,想到一個計較,當下飄身而起,背脊貼在洞頂石上,緩緩向前移動。

    拐了個彎,但見這洞立時寬廣得多,十多尺外,又是個轉角。這時遊目四顧,
但見洞中空蕩蕩的,沒有什麼可疑的形跡,料定那怪物必定藏在洞內,於是照著這
方法,打洞頂游身而進。

    游到那轉角處,光線更加暗淡,以他的眼力,也不過依稀分辨出大致形象而已。
他不敢造次,極為小心地頓一下,屏住呼吸,努力向洞窺視。

    只聽一聲低沉慘淡的歎息聲,幽幽地散佈在洞中每一角落。卻見靠右洞壁處一
團黑影蠕蠕動一下。

    鍾荃瞧了一會兒,看不清是什麼東西,不過膽氣卻壯得多了。因為洞中並無其
他異狀,甚至連可異的氣味也沒有,光是那股霉濕的氣味,送入鼻中。

    「若果那團黑影便是他們所謂的怪物,那就不必驚煌了,瞧那樣子,總不會的
到什麼地步。況且若是妖魔鬼物,應該立刻發現我潛入的蹤跡。」

    那團黑影蠕動一下,又發出一下陰森慘淡的怪聲,雖然沒有什麼動作,卻也夠
人膽寒。

    他忍耐不住,左手用勁抓下一粒石屑,發出一點輕微聲息。

    那怪物猛然動一下,似是向這邊洞頂察看。鍾荃身懸在外面,正是微弱光線的
來路,但見那團黑影閃出兩點光芒,正是光線投在眼球中反射的光芒。

    攀然那團黑影風也似地飛撞過來,黑暗中倏地現出一道金色光芒,電射而至。

    鍾荃暖地駭叫一聲,生怕讓那奇毒無倫的金蛇毒氣噴著,四肢一振,不向後退,
反而風馳電掣般向前面偏左飛去。百忙中急忙屏住呼吸,並且用真氣封蔽住七竅。

    那道金光來勢未盡,鍾荃已交錯飛過。只見金光半空轉截,已堪堪夠上自己雙
腿,連忙努力一掙,雙腿蜷縮,身形打個觔斗,手中三尺長的枯枝,已力劃而出。

    這一式正是雲龍大八式「龍尾招風」的變式,卻因為是使用兵器,那根枯枝在
他手中,遠不比一柄鋒快的寶劍,故此無法發出未練成的般若大能力,只能用足全
縣內家真力,打算即使那金蛇噴出毒氣,也給檔升一下再算。

    那道金光顫動一下,竟然沒有飛開,直探進來,剛好黏上樹技尖消。

    鍾荃不由得心中大駭,心中電光石火般想道:「我這一下即使是千斤大石,也
得橫飛開去,怎的那金蛇如此厲害,連我的內家真力也失靈效?」同時之間,因為
已佔內洞位置。藉著極微光線,已看出那道金光,卻是後面那團黑影發出。

    金光樹枝一觸之間,鍾荃已發覺那道金光軟弱無力,當下脫間一抖,一股內家
其力,跳彈而出。

    卻聽微哼之聲,那道真光連同那團黑影,被他這一下迫退五六尺,落在地上。
鍾荃雖然頭腳料轉向著洞外,但身形依然衝向洞內,這時招式使將開來,不覺忘了
禁忌,清嘯一聲,身形幕然轉折飛出,這正是「飛龍回天」之式。普天之下,只有
崑崙的雲龍大八式,能夠將空中身形去勢,作一百八十度的改變方向,而且極之瀟
灑舒徐。此一式必定要清嘯一聲,宛如龍吟九天。這一來便沒有屏住呼吸和封閉七
竅了。

    這原是瞬息間之事,那團黑影落到地上,忽地一躥,金光驀閃,電射腰腹。

    鍾荃噫一聲,敢情這一下帶出金刃劈風之聲,而且所取部位,正是全身必守之
地。那道金光,簡直是柄寶劍,而且運劍的人,乃是一代名家,方始能夠摸出他奧
妙無方身法中,最弱的一點。

    於是再也不必顧忌,手中樹枝一掃一壓。對方金光閃處,似左實右,截腕削臂,
招數變化之佳妙,直是生平僅見,卻微微嫌慢了一點。

    他是什麼身手,這毫釐的鬆懈,已是致命的空隙破綻。但見他身形下墜,手腕
翻處,樹枝已搭在金光上,腳尖剛剛深地,嘿然一喝,那道金光應手而起,吃他長
身一撈,左手已把金光抓住,入手便知端倪,誰說不是柄金光閃射的寶劍。這時卻
覺得對方有這等絕佳招數和靈敏的反應,怎的內力如是之差,抓劍過來時,有如深
囊取物。

    那團黑影瞪喀退後數尺,發出沉重喘息之聲。鍾荃扔掉樹枝,從囊中掏出千里
火,打亮照看。

    火光一閃,已瞥見那團黑影,由頭到腳,烏黑一團,竟不像是個活人。

    火折子繼續點燃,照亮了整個洞穴,這時不由得吁口氣。敢情那真是個人,不
過是用黑色外衣,由頭到腳都裹蓋住,是以一瞥之間,瞧不出是什麼東西。

    黑衣人又退了幾步,身軀挨在洞壁間,軟弱地喘息著,雙臂交叉盤在胸即。

    鍾荃連忙扔下金劍,搶步上來,一面把火折子擱在壁上一塊突出的石頭上,一
面道:「哎,你可是受了傷?讓我給你瞧瞧!」語聲和金劍碰在地上之聲,震得全
洞嗡然。

    那人雙臂一動,蒙頭的外衣便溜回身上,身材甚是矮胖,雙目緊釘鍾荃一下,
頹然沿壁滑坐向地上。

    鍾荃已走近去,正想替他檢查傷勢,那人嘶聲叱道:「別動手。」他將雙手縮
回,愣然瞧著他。

    黑衣怪人喘息一聲,摸出一些什麼東西,鍾荃嗅到藥味,連忙道:「我還有靈
藥,你也眼下試試。」說話間,極快地摸出玉瓶,倒出三粒火靈丹,立時飄散出一
陣異香。

    那人早將手上的藥放向口中,這時似乎嗅著香味,抬頭凝視著鍾荃,半晌沒有
聲息,也不動彈。

    鍾荃道:「我這些藥是本門秘製火靈丹,有起死回生之力,你試試好麼?」

    那人仍然不瞅不睬,鍾荃喚了一聲,那人雙目凝睜,眼皮眨也不眨。他細看一
下,發現這人面目呆滯,眼中毫無生氣,這才知道他忽然失去知覺,是以喚之不應。

    恰好那人嘴巴微張,當下連忙將三粒火靈丹,送人他口中。

    那火靈丹乃是崑崙秘寶,靈效非常,入口自行溶化。眨眼工夫,那人微微呻吟
一聲,頭顱無力地靠向洞壁。

    那呻吟之聲,十分怪異,正是他進洞前後所聽到的異聲。

    那黑衣怪人雙臂軟軟垂下,雙掌攤開,叮叮兩聲,掉下兩枚白虎釘。

    鍾荃倒抽一口冷氣,想道:「這人掌中暗藏這等歹毒的暗器,若是要暗算於我,
這麼近的距離,恐怕難逃大限。唉,這人太以狠毒了!」

    只聽他又呻口氣,嘶啞地道:「朋友你走吧,我們之間無思無怨,總算是好結
局。」

    鍾荃沒有駁他,答道:「好,我這就走。可是那條金蛇怎麼辦呢?對了,我替
你把劍撿回來。」一面說著,一面去拾劍。

    他將劍拾在手中,火光匆匆一瞥,但見那柄劍式樣古雅,由劍把到劍尖,都是
土黃色,劍刃厚純,毫不鋒利,那份量稱手之極。劍身上滿刻著字跡,不過並不顯
明,他也沒有細看,立刻轉身倚在那黑衣怪人身旁的洞壁上。

    那黑衣人已坐得筆直,這時忽又軟軟靠向壁上,一面探手入囊。

    鍾荃目光一閃,已瞥見方才在地上銀光閃閃的兩枚白虎釘,已經失了蹤跡。

    那人道:「朋友你的姓名是——」

    「小弟姓鍾,單名荃,尊駕高姓大名?」

    「我姓潘,名自達。」他似乎更見精神了:「你是崑崙派的?怎麼未聽過你的
名字?鍾……荃……」他自己沉吟一下,又問道:「崑崙的鐵手書生何涪,是你的
什麼人?」

    「那是敝師叔,」鍾荃微微笑起來,忖道:「師叔的名頭真大,至今江湖上還
是無人不曉。」口中又道:「尊駕可是與敝師叔相熟的朋友?」

    潘自達微微搖頭,他的面孔短短闊闊,頰間兩團肥肉,此刻因搖頭而顫動。兩
只眼睛卻太細一點,被面上肥肉一擠,差點看不見了。他道:「不,我不認識他。」
他利落地伸手去拿劍,插回背上鞘中,又道:「你的藥靈效非常,此刻我已復痊好
多。」

    鍾荃笑一下,道:「潘兄的劍法太好了,若不是身體不適,小弟斷不是敵手。
敢問潘兄乃何高派名家,竟是如此卓絕一代?」

    潘自達溫然哼一聲,道:「你以為使劍的只有四大劍派麼?」跟著霍然而起,
卻只齊鍾荃下巴那麼高。

    「小弟不是這個意思,潘兄誤會了。」他頓一頓,又道:「潘兄還未示知,那
條金蛇如何處置呢?」

    「我和你一道去捉回來,不,」他兩隻細眼睛中,閃過一點奇異的光芒:「我
尚未完全恢復,動作不夠快,你自家去吧。只要抓住它頸顎之間,便沒有事。」

    鍾荃點點頭,走去拿那火折子,可是燒得太熱,而且也快用完,當下舉拿把火
扇熄,洞中立地一片黑暗。他轉頭道:「潘兄,我們出洞吧!」卻沒有人回答,他
又叫了兩聲,還是靜悄悄的,連忙打燃火折,這洞中只剩下他自己,那矮胖的潘自
達,已詭異地失了影蹤。

    他搖搖頭,一掌打滅火折,覓路出洞。

    他果真老老實實地準備依照潘自達的方法,去捕蛇除害。

    卻不知世上人心叵測,那潘自達早先兩次掌扣白虎釘,差點沒要了他性命。

    而現在更是包藏禍心,假手劇毒無比的金蛇,害他性命。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21:58

第十二回 金蛇遇險諾煞獻功
                                                               
    讀者們也許還能記得,當日鐵手書生何涪正在百花洲刻會後翌日,正要赴那華
山木女桑清騰王閣之約時,忽然被一位刻師所阻,終於耽誤時刻,無由得見木女桑
清。

    那不速之客乃是海南劍師歸元,在天下四大劍派外,別樹一幟,劍法詭奇毒辣
之極。因劍法太以詭異,平常人總難練成,故此這海南一派,無法發揚光大。

    這潘自達正是海南刻師歸元嫡傳弟子,天資稟賦,均是上乘之選,此時年紀末
及三旬,已盡得乃師真傳,且因有奇遇,更是青出於藍,冰寒於水。

    而他的性格行為,比之乃師不逞少讓,也是善善惡惡,並無準則,而詭橘多智,
更勝於乃師歸元。

    論理鍾荃以本門靈丹,救他一命,即使不感恩,也不應蓄意暗害。只是潘自達
這種人,實不能以常理推度。

    且說鍾荃出了洞門,雖則對於活自達的不告而別感到有些奇怪,卻毫無半點懷
疑,一直撲奔回賈豬等人之處。

    可是賈豬兩人都不在那兒,只剩下一個未見過的和尚,面如土色地站在那裡張
望。

    他打半空飄落下來,大聲問道:「人都往哪兒去了?」

    那和尚冷不防半空裡會掉下人來, 驚得尖叫一聲, 歇了一會才能夠回答道:
「他們都往那邊去了。」說著用手指指右面,「無住法師俞小僧在這裡等候相公。」

    鍾荃微笑道:「你獨個兒害怕麼?」

    那和尚點頭道:「小僧不但怕那金蛇,而且……那邊還有怪物……」

    鍾荃道:『那怪物已經沒有了,你不必害怕,我這就趕上去,你可以離開這兒。」

    那和尚應一聲,拔腿便走。鍾荃也自展開腳程,一徑向右邊撲奔而去,這裡原
是寺後曠地,一直過去,仍是叢樹處處。

    越過寺右的圍牆,放眼一看,外面一塊畝許大的砂地,靠右邊的一座小山腳,
亂石堆積。砂地上卻有七八人,除了措賈兩人和無住無執兩名僧人之外,其餘三人,
卻不認識。

    他趕緊招呼一聲,飄身而出,眨眼之間,已到破地中心。

    請相一見了他,如獲至寶地大喜叫道:「少俠回來啦,那怪物究竟怎樣了?」

    另外不認識的三人,都緊忙聚攏過來。金頭獅子賈敬連忙道:「師叔清會會這
位屈公子。」又轉面向屈公子。

    那屈公子年紀約在二十四五歲之間,韶秀斯文,眉宇清朗,手中拿著一柄金邊
白折扇。

    這時謙遜地連聲說幸會,神情語氣中,毫無資介公子習氣,倒是真正讀書人本
色。

    鍾荃連忙見扎。金頭蠍子賈敬又道:「這兩位是王林、郭常師傅,都乃極有名
頭的武師,是屈公子的好朋友。」

    鍾荃連聲久仰,王林抱拳說道:「在下昨日已風聞少俠在縹局中露了一手絕技,
超凡駭俗。便曾向屈公子小山提起,屈公子仰慕得不得了,正恨無緣識荊,卻不道
在此相逢幸會。屈公子的大人最近已晉陞為豫省撫台,明日起程東行。」

    鍾荃向屈公子道賀之後,大力神話相又問石洞情形,鍾荃道:『那不是什麼怪
物,只是一個受傷的人,名喚潘自達,現在已經走了。老師們可知道他的來歷?」

    諸賈一齊搖頭,鍾荃反問道:「那金蛇出現了麼?如今匿在哪裡、』

    賈敬道:「你走後好一會兒,那金蛇忽然在一處短草石堆中出現,我們立即追
到那兒,又失了蹤影,正在找尋,兩位法師陪了屈公子和王郭兩位前來,說了一會
兒活,師叔便來到了。」

    「那金蛇我已見過,的是行動如風,神速之極,如今往哪裡尋它呢?」

    知客僧無住連忙道:「諸位縹頭大爺請大發慈悲,幫忙尋個下落,否則本寺便
難以保全了,那蛇可大毒啦!」

    屈公子左顧右盼,搖著扇子且走且瞧。他已聽過那蛇甚是奇特,通體金光燦然,
宛如真金打就。

    便沒把蛇毒之厲害擺在心上,卻極欲瞧瞧那蛇的真相。

    鍾荃道:「那潘自達已教我捉蛇之法,可是諸位卻不宜輕試。」說到這裡,發
覺話中帶著輕視眾人不濟的意思,連忙住口。

    果然王郭兩名武師滿不是意思地對覷一眼,金頭獅子賈敬乃是大名鼎鼎的縹師,
立刻岔開道:「想來這捉蛇法子必定十分困難,師叔可以說出來聽聽麼?」

    鍾荃連忙道:「他說用手指捏住那金蛇頸顎之間便成了。試想金蛇迅疾如風,
這法子實在太險。」

    未後兩句話,更加坐實了他方才話中輕視之急。

    郭常忽然道:「屈公子自個走開,我們得跟著保護他。」兩人一齊走開,追上
屈小山。

    金頭獅子賈敬微笑搖頭道:「他們兩位也恁躁急一點。」

    格相道:「等他們吃點苦頭,便知道少俠之言不假,那種毒物豈是可以鬧意氣
的麼?」

    鍾荃猛地轉眸去瞧那三人,只見郭常走在最前,王林和屈公子在後並排走著,
右手提著一把尺來長的匕首。心中忖道:「我的D舌太笨,無怪人家不高興。不過
看來他們也許是急於保護屈公子。」念頭尚未想完,那三人已走到山腳右堆邊。

    他墓地清嘯,宛如龍吟九空,響遏行雲,把另外四人都震得耳鼓直嗚,在他嘯
聲甫發之際,身形已長虹飛渡,一掠數丈。

    他身形雖快如電閃,但那邊已傳來一聲爆叫。原來石堆之中,金光一閃,果是
那條蛇直飛出來,郭常剛一瞥見,已是金光耀眼,立被金毒噴倒。

    後面的王林大叱一聲,手中匕首太短,不能及遠,只好力擲而出,一度銀光,
直射懸空文許飛來的金蛇。

    那條金蛇並不閃避,蛇頭一低一掀,微聽當一響,那匕首震得急射回來,銀光
如練,向屈小山面門插去。

    而金蛇本身吃這一擋,勢子略緩,下沉了尺許,仍然是朝兩人飛來。

    鍾荃不愧是崑崙高手,不管他在人事酬對之間,顯得如何笨拙,但在這等危機
瞬息之際,應變之快,卻是不可思議。

    只見他雙掌一登一撥,前面數尺外的屈小山和王林如受大力一按,墓地向兩旁
仆下,匕首劃起的銀光,正好在他倆耳朵旁邊飛過,只要慢了毫釐,非讓那匕首刺
穿腦袋不可。

    後面有人大聲疾呼道:「蛇,蛇——」卻見他身形摹然盤空而起,但見金光迅
疾地打他腳下飛過。

    龍吟般的嘯聲,再次發出,後面的賈錯與及和尚等四人,駭然張眼凝瞧。

    只見鍾荃真如雲間飛舞的神龍,在半空中斗地轉彎飛回,那金蛇已飛出丈許之
遠,』他右手楊處,一道銀虹電射而出,銜尾追上那條金蛇,急射而下。

    那條金蛇似乎具有靈性,攀然身軀微沉,蛇頭一昂,正好迎著那進擊的匕首,
當地一響,金光銀虹一齊墜落妙地之上。

    要知道鍾荃的手法和功力,豈是王林所可比擬。那金蛇怎吃得住那種純粹是內
家功力和內家手法的匕首一擊,蛇頭已被匕首尖鋒一擊,直墜下地上。

    那條金蛇乃是至毒之物,性子極長,這時雖然受到致命一擊,仍未立即死掉,
落地後猛甩開文許,跟著噗地噴出一口毒煙,裊裊盤旋在它頭頂。

    鍾荃如神龍游空,飄飄飛到,一見香煙凝繞不散,不敢落下擒捉。

    卻聽大力神話相大喝一聲:「少俠接住這個。」話聲中擲出一塊大石,風聲呼
呼,直向鍾荃撞去,哪怕沒有百斤之量。

    鍾荃喝一聲,單手一抄,已把勁急飛撞而來的大石抄住,猛然向下面砸去,身
形在這一砸之間,輕飄飄落在丈許之外。

    隆然一響,砂石濺飛,地面已砸陷了尺許深的洞穴。那條金蛇只剩下一點兒尾
巴,露在砂外,兀自顫動不休。

    鍾荃低頭一瞥,只見那柄匕首正在腳下,本來銀光熠亮,如今通體佈滿一層烏
黑的顏色,知是金蛇的毒氣,不由得一陣駭然,為怕那陣青煙飄散,不敢再站在那
兒,連忙退到賈格等人立處,彼此咋舌搖頭不止。

    屈小山和王林掙扎起來,不敢去碰郭常屍體,一直走過來,連連向鍾荃道謝。

    大力神錯相道:「少俠天生神力,真個驚人,在下的外號要改啦!」

    賈敬道:「我卻極佩服他在半空推人接刀,同時上升轉身飛回那一手,真不愧
是神龍,師叔你怎樣練的。」

    王林面含愧色道:「小可不知天高地厚,幸得少俠援手,若是被那金蛇飛過,
有死無生。可憐郭常便是這樣慘死。小可這條性命,簡直是從鬼門關撿回來。少俠
大恩大德,小可沒齒不忘。」

    屈小山也文縐縐地拜謝救命之恩,反令鍾荃十分不安。

    金頭獅子賈敬一旁囑咐無住法師應辦的善後事宜。

    因為那蛇太毒,故此必須將郭常和蛇屍用火焚化,理至地底。

    當下眾人一道走到寺中,無住趕緊排起齋筵,款待這些貴賓。

    屈小山苦苦邀請鍾荃等同到他府中,鍾荃因知道後天便是比武之期,生恐期前
鏢局中有變故,不敢離開,便婉詞堅卻。

    最後只好答應遲些日子,到洛陽去會上一面。

    一場驚險,便此揭過。鍾荃和賈格兩人,回到鏢局,鍾荃當晚將一切經過詳細
告訴鄧小龍。

    鄧小龍腦筋靈活之極,立刻睜目道:「哎呀,師弟你差點給那姓潘的害了哪。
試想那金蛇之毒,人手怎能沾上?而且還有噴出來的毒氣?幸虧後來終因情形改變,
才沒有冤枉送命,照你說來……」他沉吟一下:「那潘自達行動詭異,而那武功和
身材,莫非便是當回想劫鏢的男人?」

    鍾荃聽了細想果然有理,不覺猛然張大嘴巴,道:「師兄說得是,但那廝何以
會弄鬼害我呢?」

    鄧小龍道:「江湖人心,最是凶險難測,誰知道那廝安下什麼鬼心腸?我的粗
略豬忖是:一,他和崑崙派給有梁子,大概是關乎何叔叔的;二,他本人護忌你的
武功,以除掉你為快事。愚兄這一猜師弟以為如何?」

    鍾荃大點其頭,鬱鬱不樂道:「小弟非常欽佩他的劍法,誠心想交個朋友,哪
知他,唉,不說也罷。」

    天計星鄧小龍道:「那金蛇乃是萬松莊兩樣絕毒之一,姓潘的既然帶同此蛇,
身又負傷方愈,料必和萬松莊有什麼瓜葛,愚兄已派人去探問消息。好在並不太遠,
明天便可知道消息。師弟明天你別出門,我們兄弟飲酒長談,靜待後日之事一了,
愚兄便陪你往華山走一趟,解決何叔叔所詢之事。大概華山之行了結,京中已有消
息回報,你便可動身往後藏薩迦寺謁見智軍大師。」

    「師兄的安排好極了,小弟先謝謝師兄。」

    「師弟說什麼話,吾兄若無師弟幫忙,恐怕無法收拾呢!」

    當下各自安寢,一宿無話。次日鍾荃整日逗留在縹局中,卻由賈敬口中,得知
屈小山的父親屈任重,已經攜眷東行,赴洛陽履任。

    他見到了屈小山,據說屈小山再三致意請他勿忘日後洛陽之約。

    是日黃昏,鄧小龍暗中囑咐四大鏢頭,準備明日早晨一同赴約。這場比武,便
只有六人前往。

    剛剛說完此事,四大鏢頭緊張的神色還未有鬆弛,那往華山萬松在打探的人已
回來。他也是本局的鏢頭,因為和任上的人有交往,故此請他去探。

    這位鏢頭複姓歐陽,單名坤,來到後堂,總共連他七人,他道:「在下奉命探
聽,到了萬松莊,因為在下和在上有點親戚關係,故此直入無礙。」

    歐陽坤續說道:「這萬松在有齊氏一族,如今年代較久,人口也有百餘之眾。
在下從齊玄莊主的親侄子口中,得知齊莊主前日忽然病倒,再沒有其他的消息。不
過在下憑自己的觀察,莊中顯然有點緊張,尤其是豢養毒物的後莊,許多受過特別
訓練的弟子,忙個不停,戒備森嚴。」

    「在下見深不到其他消息,只好趕急回來報告,有負所命,心中甚是慚愧,萬
望總鏢頭見諒。」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23:21

第十三回 消彌前孽白髮朱顏
                                                               
    鄧小龍笑一下,徐徐道:「按理說,具名帖上的三個魔頭應該在谷外等候我們,
或者命人等候也可以。」

    他沉吟一下,又道:「可是天下之事,詭譎變幻,我們寧可多點小心。雖然那
三名魔頭,不致會哄騙我們白走一趟,甚至一個不巧,和這谷中主人種下怨嫌,卻
也不可冒失。我說,師弟你便徒步入谷瞧瞧,你身上穿的簡陋,他們又認不得你,
是最好沒有的了。」

    神龍鍾荃應一聲,飄身下馬。鄧小龍又囑咐道:「此入谷中,不論見到什麼人
或其他什麼東西,若是攻擊你,你除了護身之外,不可傷害著了,並且趕緊退出來。
若谷中的人講道理,並無惡意攻擊情事,你便告知愚兄專城來了,如今在谷外等候
……」

    天計星鄧小龍故意支使鍾荃,內中大有道理。

    只因鍾荃一則武功高強,為六人中之冠,遇到谷中有事情發生,當能全身而退。

    其次他知道鍾荃性情平和忍耐,如今初下崑崙,不大曉得江湖上講究面子的那
一套。

    故此若果真個被三名魔頭騙來此地,谷中主人誤會而向他為難,也不會結下不
可解之冤仇,因為鍾荃決不會妄下煞手。

    大力神精相的江湖門檻,精倒是太精了,有時面上放不下,便會放手去做,結
下不可解的冤仇,豈不是太冤了嗎?

    鍾荃領命前行,眨眼之間,已轉了彎,身影便從谷外五人眼中消失了。

    天計星鄧小龍吁一口氣,道:「帖上的日期和時刻,我們分毫不差,可是瞧現
在這情形,恐怕其中另有文章。」

    四大鏢頭這時一齊遂然動容,敢情他們現在忽然發覺總縹頭面上那種不安和憂
慮的神色,十餘年來未曾見過。

    可想而知今日的一會,竟是如何嚴重。

    金頭獅子賈敬考慮一下,明白了總鏢頭的意思,便道:「師叔孤軍入谷,怕只
怕應付不善,生出不必要的誤會。不如小可立即追上去,凡事多個商量,小可絕不
會教總鏢頭多擔心事,未知總鏢頭意下如何?」

    他的話中,分明點破了鄧小龍所憂慮之處。

    即是暗示他絕不會貿然和谷中的人結仇生事。

    天計星鄧小龍微笑一下,但笑容立刻便消失了,緩緩地搖頭。

    只因金頭獅子賈敬雖然覷穿了鄧小龍心中一層意思,卻未曾想到鄧小龍居然會
惟恐他的武功不夠對付。

    要知今日一會,對頭們實不是普通的江湖道上人馬可比。萬通鏢局的四大鏢頭,
雖是名傳四海,武功自有不凡之處,但試想不但具名帖上的三位魔頭,已曾銷聲匿
跡地隱遁了好多年,不知已練成些什麼獨特功夫,加之谷主賀固,更是前一輩的毒
辣人物。

    這四人加起來,已足夠鄧小龍提心吊膽。

    何況此行也許跟劫縹之事有關,那劫嫖的兩人,隨便有一個在場,這四大縹頭
合起來,還不是人家對手呢。

    再說鍾荃銜命進谷,他可不知道鄧小龍懷著如此這般的鬼胎,從容徐步入谷。

    轉了一個彎,但見前面又是樹石遮擋,不能直望太谷。

    走近了那樹叢山石之處,猛可吃了一驚,眼前赫然有幾個骷髏頭,連串著掛在
最顯眼的樹枝上。那些骷髏頭顏色慘白,眼窪深陷,有些已沒有下顎,形狀甚是恐
怖悲慘。

    他數一下,共是九個骷髏頭,心中付道:「師叔曾提起過這上行孫賀固,說他
的武功奇特,造詣更在西南雙毒之上,卻不曾提過他以九個骷髏頭為標幟。」

    一面想著,一面轉過樹石,只見大路旁邊,一棵合抱大的老樹,樹身的堅皮拆
落大片,斑斑駁駁,地上還有幾塊斷折的厚木板,因是漆著黑色,故此使他多望一
眼。

    他走過去,用腳尖把斷折成幾塊的木板踢在一起,發覺黑漆之中,寫有白色大
字。

    板上油漆甚是鮮明,一望而知是剛剛油好的。

    可是,現在卻毀為幾塊,那些白字現在已看得出來卻是「斷魂谷」三個大字。

    下面還有四個較小的字,卻是『闖谷者死」的字樣。

    鍾荃自個兒皺皺眉頭,付道:「這塊厚重的木板,油漆成黑底白字,奪目之極。
上面的宇,分明是谷主所立,但何以會碎成數塊,而且又不收拾?」

    這時他不免要躊躇一下,盤算著要不要立刻出谷,將這情形告訴鄧小龍。

    抬眼望時,只見兩文開外,又是樹叢兀立,遮擋住目光。當下忖道:「我奉師
兄之命,進谷一探內情,如今連屋子還未曾見到,便走回去;豈不被他們笑話,還
估量我是害怕哪!不行,我且現探望一程。」

    心意一決,邁步便走,轉了這個彎,猛見路旁草叢或砂礫之間,白骨處處。

    看來卻是人的骨骼,頭顱也有,手髒腿骨也有,直似曾經在這裡屠殺過不少人
的模樣。

    而且那些人死後,便任由曝屍此處,年代一久,便剩下些骨頭。

    他不由得在心中唸一聲佛號,一直再走,再拐一個彎,眼前仍然被山石樹叢擋
住。

    「這斷魂谷太奇怪了。」他想道:「怎的彎了這麼多的彎,還未曾看見房屋?
難道他谷中藏有什麼稀世的寶貝,以致引來覬覦的人,卻被那上行孫賀固殺死?否
則哪裡來的這麼多人骨?」敢情他連轉兩個彎,到處都能見到人骨,雖然零零落落,
並非全副人體骨骼,卻也夠他觸目驚心。

    忽見在近拐彎之處,堆疊著好些什麼,似乎是些動物伏在一塊兒。

    他一躍而前,禁不住駭異地啊了一聲。

    原來那堆東西,正是十多頭毛色黃黑相間的藏邊英犬。

    這時全部凶睛圓瞪,白森森的利齒露出來,顯得獰惡之極。

    不過一點聲息都沒有,鍾荃走近去,它們也不動彈。

    他目光一掃,心中駭然忖道:「這些惡犬全部讓人用內家重手法,震斷心脈而
死。只因手法奇快,這些惡犬來不及慘嗥,已經送命,故此仍留下獰惡兇猛的外貌。
若果我不認得這種手法,怕不以為它們正在蓄勢待發哩?這些惡犬是誰殺死的?莫
非有人先入谷將它們擊斃?」

    他沉吟好久,轉念想道:「目下江湖上誰有這般高明身手,能夠快得和閃電一
般,將這十多頭莫犬擊斃?谷主立行孫賀固倒是可以辦到,可是,他

    「啼,且莫以為賀固不會下手擊斃這些惡犬,他這種不講清理的人,也許心中
一不高興,便將之完全殺死也是可能的。我且不管他,進谷瞧瞧再說。」

    舉步繞過這個彎,卻見前面歧分為兩條路,在交叉之間,本插有一塊路牌,這
時已毀折在地,碎成好多塊。

    走過去想拼湊起,以便認明道路,哪知湊成兩個箭咀,卻辨認不出文字,弄了
一會兒,只好放棄這念頭。

    他往左邊走幾步瞧瞧,但覺路上荒蕪,有如要轉入窮谷深山似的。

    便折轉身,逕向右邊的路走進。

    但見兩旁木村整齊,道路也像較為平坦和清潔,於是更不猶疑,腳下稍為加點
勁,奔將前去。

    左折右轉,大概走了十餘個彎角,卻沒留神轉角之時,總有兩三條岔道。

    只因這些岔道乃是向谷外岔出,故此進去時並不覺得,只有出谷時,便領略得
其中滋味了。

    他猛然停步,四面瞻望,但見亂崗起伏,樹叢處處,老是遮擋目光,瞧不出崗
後或者樹後是什麼景象,其勢又不能逐處去瞧,心中不覺一陣迷糊,付道:「怎麼
老是未走到谷中?也沒有房屋人蹤,倒似走進亂山中了。」

    忽聽一聲鳥鳴,清亮之極,就在右側不遠處傳來。

    他四顧一下,墓地縱上右邊一個山崗頂上,但見崗外乃是一片繁密的桃林,卻
不見有飛鳥蹤跡。

    張望了一會兒,信步下崗,向那片桃林走過去,猛又聽得鳥鳴之聲,餘音裊裊,
甚是悅耳,從林中傳出來。

    他一徑穿林麗人,想瞧瞧那究竟是怎樣子的鳥,竟有這麼好聽的鳴聲,尤其是
餘音含勁不盡。

    一似練武之人,那種內力充沛的語聲,比之普通強健的人的語聲,自有區別。

    入林走了三四文,墓地眼前白影一閃,跟著一聲清嗚,響震全林。

    鳴聲筆直破林而起,抬眼一瞥,只見一頭渾身雪白,身長約摸尺半的大鳥,正
振翅穿林而上。

    健翎雪白奪目,神速之極。在這一瞥之間,已升高十餘丈。

    他停住身形,抬頭去瞧,微笑忖道:「這鳥兒不知是什麼名色,如此可愛,而
且靈答非常,眨眼便飛得老高,教那挾彈者無所施其技。不過,鳥兒你無須怕我,
我也沒工夫跟你閒纏。」

    念頭未曾轉完,只見那鳥忽然雙翼齊來,急瀉而下,活像白虹下墜,轉眼間已
衝到他的頭頂。

    他定睛詫異地瞧著,只見那鳥到他頭頂兩丈之時,倏然張翅一拍,呼地又急掠
而起,可是一點黑影,疾然向他頭上墜擊而至。

    鍾荃眼力銳似鷹隼,已發現那點礙影不過是一節枯朽的樹枝,不過因為墜勢勁
急,吃它打著了,也是不小的苦頭。

    當下身形微傾,那枯枝打腦後掠過,啪地落在地上。

    「你這鳥兒也恁刁得古怪,竟然來尋找的開心!我若不是見你長得太好看,只
要發出金龍環,哪怕你飛到十丈高,也難逃一死。」

    只見那白鳥呼地又直衝而下,鍾荃不覺閃開兩步,躲向一株桃樹下。

    那白鳥衝將下來,修地展翼斜射而起,打鍾荃頭上勁沖舞而過。

    他頭上的樹皮,吃那白鳥雪也似的健翎一掃,亂響連聲,竟然折斷無數,連枝
帶葉地紛紛落下。

    他連忙走開幾步,又站在另一棵樹下。

    那白鳥似乎有心和他戲弄,忽然急射而下,又是倏地轉折斜涼而起,再把頭上
的枝葉掃斷了許多,紛紛墜下。

    他這回懶得閃避,徵得那些枝葉掉在頭上和身上,隨手已捏住一小段樹枝,定
睛看那白鳥還來不來。

    那白鳥似乎玩得高興呼地又急射而下。

    鍾荃倏然揚手,內家真力已貫注在腕指直至樹枝末梢。

    這一下發出去,便是泥牆也能穿過,何況血肉之軀的白鳥。

    那根樹枝,飄飄射出,那白鳥還未曾展翅斜掠,已被那樹枝彈個正著,派地清
鳴一聲,忽地穿林而起。

    鍾荃微笑一下,心道:「我若不是在千鈞一髮之際,只用了兩成真力,看你這
東西還會動不?」

    這時,又折了一段樹枝,捏在掌心。

    那白鳥在空中盤旋一匝,清亮地鳴叫兩聲,然後又是雙翼齊來,勁射而下。

    這一下卻是直向他頭上急衝而至。鍾荃聽得風聲勁銳之極,而且來勢又快,心
中遲疑一下,攀然把那節樹枝彈出。

    他仍然沒有使用重手法,只比方才多加了兩成力量。

    鳥下如電,枝去似風,眨眼之間已要碰在一起。

    鍾荃雖沒有存心弄死那鳥,但若是這樣相撞的結果,白鳥多半也得重傷。

    斜刺裡電光也似掠過一點黑影,奇急無偏,剛好在那一線之間,把鍾荃發出的
樹枝打歪,那白鳥畢直衝射而至。

    鍾荃不閃不避,準備等那鳥衝到頭上那一剎那之際,才以內家絕頂功夫,移形
換位,好歹也教白鳥收不住勢,衝向地上,吃點苦頭,順便將它擒住。

    猛聽後面一聲嗔叱:「雪兒不得傷人!」聲音倏忽間已來到他身後。

    勁風捲拂中,發話之人,竟打他頭上飛過,那白鳥也被那人接住,落向他前面
大半丈遠。

    那人身手極為輕妙,在身形離地三尺之際,已經滴溜轉個圈,面對著鍾荃。

    只見那人全身上下,都是素白,面如滿月,兩點漆黑發亮的眸子,秀挺的鼻子,
一張巧小豐潤的櫻口,使人有一種豐腴的感覺。

    她的膚色甚白,比起身上的白衣裳,不退多讓,蘇東坡所講扇手一時似玉,移
贈給她,毫無分錯。

    那頭白鳥在她懷中一掙,跳上她左肩,一雙丹紅的眼珠,瞪著鍾荃。

    似乎是受那白衣少女阻止,不能報卻一彈之仇,心有本百。

    鍾荃眼光從那只白鳥落下,正好碰著那少女的眼光,不由得心中發慌,靦然垂
下眼皮。

    那少女伸手摸摸白鳥,道:一雪兒你怎麼凶起來?要傷了人怎辦,他又不是敵
人。」她抬眼望著鍾荃,繼續道:「喂,你不會是這谷中的人吧?是不是這附近的
樵子農人?」

    鍾荃錯愕地抬頭瞧瞧她,點頭承認她第一句話,但一時卻不會答她第二句話。

    那少女微笑起來,向那白鳥道:「怎樣?雪兒,我的話沒錯麼?人家也許練過
幾年功夫,但你既然先戲弄人家,吃虧,是應該的。」

    她又向鍾荃道:「你可是受驚了?我這雪兒好看麼?」

    鍾荃油油道:「好看,很好看。」

    「啊,你還是驚魂未定。我可要走啦,這裡一點點銀子,給你壓驚。我今天心
裡高興得很。」

    「我……我……姑娘你……」

    那少女笑一聲,打斷了他吶響而說不出的話,走過來,把銀子塞在他手中,一
面道:「你不必多說,好好拿走吧。」

    肌膚相接,麝薰微度,把個平生未接觸過少女的鍾荃,弄得一陣迷糊。

    她轉過身軀,走了兩步,忽然回頭道:「喂,你說那谷中的人是好還是壞?」

    鍾荃直覺地回答道:「是壞人。」

    「那就對了。」她甜甜的笑一下:「不過,我還沒有趕盡殺絕呢!」

    鍾荃這時極快地前後一想,大聲叫道:「姑娘……姑娘……請等一等。」

    她停下腳步,徐徐回轉,右肩斜插著寶劍,那刻把上垂下的五色彩絲穗子,不
住地搖晃。

    他走上兩步,抱拳問道:「請問姑娘,所謂沒有趕盡殺絕,是什麼意思?」當
他抱拳之時,她所給的那些銀子,在掌心中很不舒服。

    她瞅住他的面孔,歇了一下,才道:「你問這幹麼?」

    「我……我很想知道。」他的聲音中,含有相當堅決的意味。

    「好吧!」她答允了。「不過,我現在沒有空,要趕時候送一點東西給一位老
人家,等會兒再來告訴你。」

    他受寵若驚地凝視住她甜蜜的笑容,一時又吶吶說不出話來。

    她迅速地回頭轉,腳頓處,身形凌空而起,逕自穿林飛越而出。

    他作個挽留的手勢,到底叫喚不出聲,眨眼間,她已超過山崗。

    那份輕靈迅疾,身形美妙,難以形容。尤其白衣飄舉,清影窈窕,宛如仙人,
御風飛去。

    當下使他呆了半晌,也不知怔些什麼。

    歇了一會兒,驀然醒起此行目的,不由得跌腳自責道:「哎,我這是幹什麼來
的?老是呆在這兒,這老大一會兒工夫,怕把師兄他們等得急死了

    連忙飛越出林,尋回大路,又一股勁往前走。

    拐了兩個彎,只見前面豁然開朗,一大片草地,直達十餘丈外的山腳。

    山腳處一座古舊的石屋,靜靜地屹立。

    他停步不前,仔細觀察一會兒,四下並無絲毫動靜聲息,當下揚聲叫道:「那
屋子裡有人麼?」

    那座房屋雖然只有四四方方的一棟,但佔地頗大,最奇怪的是向著鍾荃這邊並
沒有門戶,只有一面大窗,這刻簾幕深垂。

    他見沒有回答,心中摘咕,想道:「難道這裡便是斷魂谷土行孫賀固的居處?
那門戶開向哪一面呢?何以沒人出聲回答?」

    轉念又想道:「啊,也許這兒的人方才碰上了她,讓她不知用什麼方法治住,
也未可料。以她適才顯露的身手,功力怕不再我之下,她是誰呢?真該死,一時卻
忘了詢問……」

    想著想著,腳下一直走向那座石屋。

    起初他以為這座石屋的門戶,如不開向其餘兩邊,則必定開向後面。

    哪知這一邊走近了,發覺屋後卻是極大的山石,這屋便是依石而築。

    而兩旁也沒有門戶,只各開了一扇窗戶,和前面那扇窗大小彷彿。

    也是帝幕深鎖,瞧不見屋中光景。

    他走近正面那扇窗戶,再招呼了一聲,傾耳細聽,卻沒有人回答。

    忽然發覺屋中並非沒有人,只不過不回答罷了。

    因為他的聽聰極佳,這一留上心,便隱隱聽到有一個人極輕微呼吸之聲。

    他退後兩步,愣了一會兒,打量著那扇窗戶。

    棗紅色的簾幕垂在內邊,外面窗框上另有粗的拇指大的鐵枝,橫直封住窗戶。

    這些鐵校也是漆上棗紅色,故而遠處驟眼看時看不出來。

    這座屋子既沒有門戶,窗戶又用鐵枝封住,那麼屋中的人是怎樣出人的?難道
有一道門戶,穿過後面的山石?

    正當他狐疑之時,屋中微微傳出響動,跟著深垂棗紅窗簾動了一下,開了一道
尺許的縫隙。

    鍾荃但見簾縫間露出白蒼蒼的頭髮,連忙作揖道:「請問這兒是不是斷魂谷?」

    抬眼一瞧,只見那簾縫又拉開了一點,蒼蒼白髮下面,卻是一張秀麗的女性面
孔,那皮膚和色澤,就像年輕人的一樣,映起頭上的白髮,甚是詫異驚人。

    她眼睛轉動一下,兩道眼光,寒光銳利之極。

    即使是鍾荃那種胸無成府的木訥人,也深深感覺到她的眼光中,洋溢著極堅強
的信念,並且無時無刻不是堅持繼續著。

    不過,這僅是指某一方面有著無比的信念而已,因為她這時忽然微笑起來,若
不是滿頭雪白的頭髮,這笑容便真像一朵在原野中忽然盛放的花朵。

    她道:「原來你不是這裡的人。」她的眼光從他面上移開,一直投向遠處,喃
喃道:「怎麼今早好久沒有聽見犬吠之聲?唉,那些犬吠的聲音,便是我唯一的愛
好——我常常想像著那些大兒吠時可愛的樣子。」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24:08

鍾荃的嘴囁嚅地動了一下,他本想把那些狗的死耗告訴她並且解釋那些狗乃是
西藏兇猛狠毒的美大,並非她想像中那種良善的家犬。

    可是她面上那種響往的表情,使他不忍說出來。

    「這兒什麼都沒有,」她又適,樣子變得有點咦叨,「飛鳥鼓著翅膀,從高高
的天空飛過,永遠不肯歇在附近,讓我瞧一會兒,說到走獸,那就更可憐了。這數
十年來,總未曾見過一隻獸類,哪怕是家養的。唯一的安慰,便是從想像中看見那
些犬兒,可是,它們也永遠不到這邊來,唉……」

    「你很喜歡動物麼?」

    她點點頭,低低喟歎一聲,道:「自從住在這座石屋中,便開始喜歡了。不論
是飛禽走獸,我都願意瞧見它們和平地活在一塊兒,在那草坪上活動。」她以一聲
深深的歎息,結束了她心中渴望的對話。

    鍾荃忍不住道:「明兒我帶些給你。」他歇了一下,心中甚是高興自己許下了
這個願,因為她在這剎那間,快活地微笑起來,眼睛中寒冷的光芒,完完全全地消
失了。

    「可是你愛什麼呢?貓兒、狗兒,還有什麼?」

    她用較為高亢的聲調叫道:「還要長腿的白鶴兒,我知道和尚寺中最喜歡養白
鶴的,是麼?」

    他點頭道:「好,就是這樣,明天我再來,但願不致迷了方向。」

    她著急地道:「不成,你不能迷路。」說著話間,忽然攝唇發出一下哨聲。然
後解釋道:「我叫人在谷口等你。」

    一會兒之後,一個白髮皤然的老史,拄著一枝枴杖,打屋後走過來。

    她道:「小毛,你認住這孩子,明天他帶些好玩的鳥獸給我。」

    鍾荃被她叫為孩子,倒也不覺怎樣,但那老人已經相當龍鍾,卻被她叫做小毛,
那未免有點可笑,不過他仍然沒有笑出來。

    老史睜大眼睛,瞧住他好一會兒,然後生疑地道:『她不是袁相公派遣來的人?
嘿,都幾十年了,還沒有人來。」

    「幾十年對我說來,不過是一剎那而已,你不許多嘴。」她禁止地說,可是聲
音並不嚴厲:「你今天身體怎樣?腰骨還作痛麼?」

    「好吧,我不再多嘴。」老叟輕輕搖頭:『今天的腰骨倒沒有什麼,就是覺得
精神稍為差一些。」

    「你可要小心點兒啊,安心多休息,精神自然恢復。」她絮絮地向他噓問起來,
好像把才纔的事忘掉了。

    鍾荃心中忽然急起來,道:「那麼我明天再來吧,我有點事,要立刻走哪!」

    那位白髮紅顏的女人道:「你有事?趕緊去吧,記得明天來啊!對了,你方才
不是問斷瑰谷?往這邊可走錯路啦,這兒叫做迷魂谷才是真的。」她苦笑一下,望
望那老文。

    老叟也唱歎一聲,道:「大小姐你也這樣說,那就沒錯了。小的早就認定袁相
公不會回心轉意,可是你在這兒,一呆就幾十年,不是這山谷能夠迷魂,還有什麼
……好,好,小的不多嘴啦!」老臾緩緩擺手,先發制人地向她道:「小的再活上
一百歲,也不會懂得大小姐你是個怎樣的想法。」

    鍾荃聽了他們沒頭沒尾的對話,一點兒也想不懂,只知那位白髮朱額的大小姐,
和這個喚做小毛的老人,在這裡已住了幾十年,大概地甚且不出石屋。

    同時又知道其中關係著一個姓袁的人。

    那老叟道:「小相公你打那邊一直走,逢林穿林,逢崗越崗,不要拐彎,走數
裡之遠便是斷魂谷了,那位矮谷主的人倒是很溫和的,常常派人送東西給我們……」

    大小姐道:「咦?你去過他們那兒麼?我總未聽你提起過?」

    老叟連忙道:「小的並沒有去過,是那位矮谷主幾十年前來過一趟,那時候大
小姐作正是最心煩的時候,所以小的不敢提起。那矮谷主當時問了大略情形,便悄
悄走了。從此之後,他未曾再來過,但不時會命人送些糧食布正等日用之物,放在
小的屋門外,也未見過送東西的人的樣子。這路徑還是幾十年前,矮谷主告訴小的,
他吩咐小的如果有什麼急事,可以這樣走到他那邊,告訴他一聲。唉,大小姐啊,
小的本來不會田里之事。袁相公買下那邊的幾塊田地,小的起初真弄不起來,若不
是那矮谷主幫忙,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近幾年來,小的身體不大舒服,便沒有再
到田里去,全靠那矮谷主十日一次送來日用各物,倒是風雨不改,從來無誤。」

    大小姐愣一下,長長嗟歎一聲,那神情是想責備老叟而又忍住的樣子。

    瞬息間,又淒然歎口氣,放下棗紅色的窗簾。

    鍾荃不知怎的,但覺心中起了悶悶不樂那種情緒,同時又對谷主立行孫賀固生
出一種異樣覺想。

    最低限度,他已修改了關於他的印象。

    他發覺即使是那樣子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也自有其可愛的人性一面。

    充滿了人情味,這是多麼高貴的一種情操啊,施思不圖報,甚而連送東西的人
也不露面,極力沖淡這種關係——一種令人耿耿不安的關係。

    他道:「明天我一定給你送些動物來,老人家你去休息吧!那位賀谷主,我不
會難為他的。」

    他閉住嘴,急急朝那老人指點過的方向走去,是什麼在壓住他的心靈,他自個
兒也不知道。

    穿過一片林子,他的腳程便放快了,一掠數文,星拋丸擲地飛馳而去。

    掠上一座山崗,眼前一暗,但見前面是個寬敞的山谷,谷中建著幾十棟房屋,
全部是用石砌的牆壁,灰色的屋頂,甚是高大宏闊。

    那些屋子全部毗連在一起,屋外還有好些空地,而正當谷口的一面,更有一片
草地,碧油油的顏色,十分悅目。

    他這時處身在谷側的崗上,但見谷中許多人吵嚷往來,顯得甚多是匆遂的樣子,
卻沒有人發現他。

    他遲疑一下,緩步走下山崗。

    谷中有人瞧見了,大聲喝問道:「喂,你是幹什麼的?」

    他抱拳走下去,剛好到了屋倒的空地,三個人匆匆走過來,狠狠地瞪著叫道:
「難道你不知道這裡是斷魂谷麼?」

    其中一個狠聲道:「這些年來,谷主撤消了那間谷者死的規條,便常常有人闖
入谷來,朋友你來的太不巧,今早谷主重新恢復那條規,你就留在這兒吧盧

    鍾荃見他們來勢洶湧,不覺退了一步,道:「在下正想拜見谷主,請諸位先容
一聲,說是萬通縹局的總縹頭鄧小龍現在谷外求見。」

    其中一個當他說話之時,側眼向身邊的人道:「谷口的木牌已經收拾釘好麼?
這廝怎會不見,什麼?」他忽然轉眼瞪著鍾荃,道:「你說萬通鏢局?人家可是響
噹噹的好朋友,你這個樣子別糟蹋人家,假冒好朋友的字號

    「在下並非假冒,他們現在谷外求見,就請你先容一聲。」

    「哈哈!」那人狂笑一聲,斜眼瞧著身旁的同伴道:「我何老四自從二十年前,
跟著谷主回到本谷,雖然闖蕩江湖只有數年工夫,但也瞧過不少奇事。卻想不到目
下有更出奇的事,真個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把鍾荃奚落一番後,忽然狠聲道:
「小子你招子放亮點,老子縱橫湖海之時,你還未曾出世,你再胡說八道,老子可
要用你的骨頭點綴在谷口哪!立刻替我四腳爬出去,饒你死罪。」

    鍾荃真不料遇上這種野蠻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溫和地道:「在下並非尊駕
所料那種人,尊駕既不相信,那就沒得說。但究竟怎樣才能令你們相信呢?」

    何老四粗暴地仰天笑一聲,眉頭一晃,把立在兩旁的同伴撞開四五尺遠,喝道:
「姓鄧的已經在廳中跟谷主和幾位朋友說著話,這不是鐵一般的證據麼?老子也不
知怎樣才能相信你,你瞧著吧!」話聲甫歇,倏地踏步欺身,直搶中宮,呼地一拳
迎面搗去。

    鍾荃一聽鄧小龍等已和賀固多見面,極快地想到一定是自己迷了路,耽擱的時
間太久,從此令致鄧小龍他們誤會,闖入谷中。

    現在既已和谷主等見面,說不定已經動上手。

    他們全仗著自己壓陣,若是這會兒工夫的耽擱,出了什麼,豈不是自己之罪,
心中立時大大發急。

    這時一見拳頭迎面搗來,拳風勁急猛烈,顯然對方手底甚是不錯,惟恐被他纏
住,驀地伸拳一抄,何老四果然沉拳曲肘,上步猛撞。

    鍾荃是什麼人物,這一下早在算中,左手電也似由下而上地一托。

    何老四大吼一聲,竟被他托起丈許高。

    他趁這空隙,施展身形,但見黑影一閃,已出去了好多丈,轉眼之間,已到了
當中那座房屋的大門。

    只見門外站著四五個壯漢,面目雖然黧黑,卻不像是莊稼人模樣。

    他們也聽到何老四吼叫之聲,此時正向那邊張望,見鍾荃疾如烈馬般衝到,叱
喝連聲,全都抽出兵器。

    鍾荃使個身法,閃電般閃過這幾個人,那些人喝叫聲中,兵器尚未揚起,敵人
已無影無蹤,不覺又是駭然大嘩。

    鍾荃閃進大門,只見門內便是一方六七文方圓的通天細砂地,穿過這片空地,
便是座寬廣的大廳。

    廳筵開兩席,但座中並無人影,在廳子和通天砂地邊緣上,分作左右兩批人站
著。

    右邊的人都不認得,共有四個。左邊的正是鄧小龍和四大縹頭五人。

    兩撥人之間,站著一個極為矮小的人,高不滿三尺,乍眼看見,還以為是個小
童。

    可是頭上盤著的大辮子,已是雪也似白,而且四肢和身量的比例很平勻,並非
幼童的身量。

    這個特別矮小的林儒,不用說時便是名滿江湖的立行孫賀固了。

    這時,他們都聽到大門外眾人的驚呼駭叫之聲,一齊向這邊瞧來,鍾荃一閃過
大門之內,立刻已停住身形。

    上行孫賀固大聲喝道:「你是什麼人,竟敢擅闖本谷?」

    天計星鄧小龍忙道:「賀谷主,那是鄧某的師弟鍾荃。」

    大門外的人這刻已洶洶衝進來,刀劍並舉,直撲鍾荃。一面大聲喝道:「小伙
子你仗著腿快麼?敢是活得不耐煩了。」

    刀光劍影,急擁而至。鍾荃一見鄧小龍等無恙,喜極忘形地叫道:『視兄,小
弟來啦!」這瞬息之間,兒般兵器已經快要觸到他身上,土行孫賀固連忙喝眾人停
手時,卻已來不及了。

    鍾荃猛覺服前光華亂閃,風聲壓體,危機一發之中,自然而然地使出崑崙無上
心法,雲龍大八式中「潛龍升天」之式,風聲呼地一響,身形便從刀光劍氣之中,
搖曳而起,恰到好處地閃出刀劍圈子,那緊湊而又美妙的時間和身法,真個是一羽
不能加。

    上行孫賀固怒叱一聲,他身軀雖矮小,但聲音卻大,宛如早雷倏擊。

    鍾荃在半空中舒徐地屈伸一下,飄飛而下,直似神龍行空,矯健而美觀到了極
點。

    天計星鄧小龍不覺失聲輕叫,立刻又朗聲叫道:「賀谷主,請聽鄧某一言……」

    可是上行孫賀固身形奇快,暴亂聲中,形已如一縷輕煙,貼地飛出,疾如勁矢
急箭。

    鄧小龍的話剛叫出之時,他已到了砂地之中。

    鍾荃因他疾撲而至,腳尖一沾地,立刻釘牢在地面,沒有再騰身而起,恰好成
了兩人對峙而立之局。

    彼此相隔不過數尺,鍾荃已看清這位細小如林儒般的賀谷主面貌。

    但只見他濃眉似劍,斜飛入鬢,面方口大,氣派極之威嚴,而且煞氣極重。

    這刻他一對濃眉緊皺在一起,眼睛射出嚴厲寒冷的光芒,戟指道:「鍾少俠身
手高明之至,行輩又是鄧總鏢頭的師弟,想來必定是崑崙入室高弟,賀某何幸,今
日得會名家……」

    鍾荃見他來勢不佳,心中一怔,付道:「糟,又是跟本門過不去的人吧?我可
要小心應付,消解前嫌方是。」口中答道:「在下正是崑崙弟子鍾荃,幸得拜會賀
谷主前輩高人風儀,實乃平生之幸。」

    他不但說話答得謙虛,而且神情也同樣誠樸。

    任他土行孫賀固城府深沉,也不由得濃眉略放,面色稍弛。

    天計星鄧小龍一躍而至,左邊的四人同時紛紛躍出來。

    四大鏢頭本來沒有動彈,這時見對方多人出場,也躍出兩人,乃是金頭獅子賈
敬和大力神格相。

    剩下追風劍客元萬里和燕尾縹張濟。

    他們兩人此時面色都不佳,略見灰白,似是受過傷的模樣。

    上行孫賀固回頭冷冷一瞥,哼道:『你們來幹什麼?」恰好又見賈請兩人躍來,
便不再責備。

    鄧小龍道:「師弟我給你引見,這位便是名馳天下的賀谷主……」

    上行孫賀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道:「總鏢頭,老朽有句話要說在頭裡。方才
我們已經把話說開,總鏢頭你並非崑崙嫡傳弟子,故此老朽立刻尊為好朋友。但有
一宗,目下這位鍾荃少俠卻真個是崑崙摘傳門人,此事便不能混為一談,老朽可得
請少俠指教幾手,好趁早讓老朽死了這條心。不過……」他拖長了聲音,意味深長
地瞥鄧小龍一眼,道:「不過總鏢頭當然有權決定行止,請總鏢頭先說清楚,以免
將來江湖上以為老朽言而無信,或是倍於總鏢頭的今名……」

    天計星鄧小龍微笑一下,從容道:「資谷主所言極是,足見前輩人物慮事周詳,
畢竟另有風度。」他歇一下,眼見這幾句話,說得資固十二分受用,平心靜氣地等
他再說,當下又道:「這樁事當然不能混為一談,方才承資谷主坦然示告一切,避
免了不必要的誤會,鄧某豈是不懂情理之人?實已感激於心。不過,邢某也不必相
瞞谷主,這位鐘師弟甫出師門實在本知前輩之間的恩怨,便鄧某也是從谷主口中,
得知谷主不滿崑崙派,究竟內情如何,鄧某當然不便多問。然而鐘師弟此次下山,
正與鄧某共進退,鄧某不得不代為多言請問,是否谷主必須從鐘師弟處解決這過節,
而鐘師弟的身份,是否能夠擔承?這兩點萬望谷主示知。」

    他這一番話,平易之中,實是咄咄迫人,使土行孫賀固不得不作最公平的考慮
和措置,否則以上行孫賀固的名望,極易貽江湖人以口實話柄。

    而且鄧小龍也不曾正式表明自己態度,為友為敵,主動之權尚在自己手中。

    要知他做保鏢這一行業,正是三分功夫,七分人緣才能成功。

    不然即使身手冠絕當代,也派不了用場。

    鍾荃暗中鼓掌,付道:「師兄不愧外號是大計星,這一番話,便教我再學十年,
也說不出一半。」

    上行孫賀固濃眉一皺,微哼一聲,不理鄧小龍,那雙冷如刀的眼光,卻凝住在
鍾荃面上,道:「少俠當真不知老朽與貴派過節麼?」

    若果鍾荃答他知道,則天星計鄧小龍可就不下了台啦!只因方纔他已在他頭裡,
說不知緣由,故而有此一問。上行孫賀固雖然不愧成名的武林魔頭,輕輕一句話,
已攻著要害。

    鍾荃坦然搖頭,道:「小可一點也不知道。」

    鄧小龍暗自吁口氣,只聽賀固道:「鄧鏢頭不愧為全國鏢行中第一位出色人物。
錯非你提醒老朽一句,也許就落個大大的不是。」

    鍾荃不由得在心底佩服地想道:「古人所謂一言可以興邦,看來真個不訛。」

    「老朽在此谷隱居多年,昔年視菜早已撤去,今早才重立那規條。鄧總鏢頭你
們幾位是邀請來的好朋友,自然不在此限。但這位少俠卻是自闖入谷,還露了一手
崑崙心法。關於這一點,老朽卻不能自毀戒條。」

    鄧小龍怔一下,暗道:「你這不是存心要迫師弟動手麼?我有心要分說師弟是
行先入谷,因迷途而誤時,卻礙於師弟此行本是為了重震崑崙聲譽,焉能任得這賀
固步步相迫,忍讓不較?不過,這賀固隱居二十年,若不是有必勝把握,焉敢如此
托大,重出江湖?我是由得師弟和他拼上一下,還是忍讓這次呢?」他思忖不過如
電光一掠,稍閃即逝。

    鍾荃已經道:「小可是遇見那位姑娘,說幾句話,耽擱了一下,後來

    「什麼?」賀固截住他的話頭斬釘截鐵道:「她是誰?」

    鍾荃見他神色不佳,乃是用一種質問的態度喝叫自己,又想起那白衣少女說過
曾到此谷。

    言下之意,大約是曾經攪擾一番,不覺猶疑一下,到底老實地道:「我不知道。」

    「哼,老朽本來打算清少俠露一手功夫,彼此打個哈哈便揭開一切。可是……」
他的精神和聲音忽然變得十分陰冷:「可是既然少俠所識儘是高人,不把老朽斷魂
谷放在眼內,老朽倒要請教一下,才能死心。」他的話聲更然而歇,驀地吸一口氣,
那副不滿三尺的身軀,修然暴漲了許多,頭頸間筋脈虯突,煞是驚人。

    鍾荃不由得退開兩步,暗中蓄勢運勁。

    天計星鄧小龍大喝道:「賀谷主暫勿動手,且容鄧某多說幾句話……」

    上行孫賀固陰笑一聲,道:「你說,你說。」

    鄧小龍轉面對鍾荃道:「師弟,先前愚兄們久等你不回,正焦急間,賀谷主已
派人出谷,帶領我們進谷。據說今早賀谷主尚在崗後石室中練功之時,有一位白衣
姑娘,忽然闖入谷中。這時賀谷主當年禁人間谷的木令已經釘在谷口,被那位姑娘
弄壞,並且綴結了九個骷髏頭,掛在樹上。人得谷中,又把守谷神美全部用重手法
震死。這時因為谷主尚未出石室,谷中之人各有所司,都不在這裡。只有派帖的愚
兄前來的三人,留在廳中。他們和那姑娘朝了面,因為那姑娘不肯道出來歷,只是
口口聲聲來替民除害,於是動上手。那位姑娘雖只單身一人,卻把當先動手的蛇焰
彈王沖點了穴。後來鐵琵琶洛元章和金臂鄭均一齊用兵器上手,那位姑娘纏戰好久,
卒之拔出一把爛銀色的長劍,力戰二人,不久工夫便把鐵琵琶洛元章的兵器砸飛。

    「那位姑娘並沒有問他們的來歷,大露身手之後,便忽然撤走。她剛剛走了,
賀谷主也練完功出石室,卻是追之無及。當下便派人帶人領我們進谷,是以延遲了
這麼久。

    「我們進得谷來,蛇焰彈王沖已被谷主救回,據說那是峨嵋派點穴手法……」
他聽到這裡,向鍾荃會心地微一下,鍾荃也領悟地點點頭。

    「這時,具帖三人之中,只剩下金臂鄭均未遭挫敗。當時谷主和愚見彼此說明
白一事,便是谷主本以為愚兄是崑崙嫡傳弟子,故而惜本谷地方,作為我們比武之
用。然而愚兄實在和崑崙只有極深淵源,卻非嫡傳門人,是以賀谷主賞個面子,說
明保守中立。

    「金臂鄭均已有退志,但和元張兩位師父言語失和,便動上手,僅在拳掌上見
個高下。你知那金臂鄭均,乃是以那只精金左臂成名,等如使用兵器,而元張兩位
師傅,卻全是在兵刃上下功夫,是以兩位都吃了一點虧。結局還是由愚兄把他打發
了……」說到這裡,他把聲音拖長,然後緩緩道:「這便是愚兄們入谷的經過,那
三人立刻離開這兒。師弟作本來比我們先入谷,可是究竟何故耽擱至今才趕到?方
才賀谷主十分賞愚兄的面子,已避免掉不必要的誤會,現在的實際情況,雖然有點
不同,但是最好還是說清楚,這也是愚兄禮尚往來之意。」

    土行孫賀固靜靜地聽著,這時哼一聲道:「鄧總鏢頭盛意可感,可是實在不必
費這麼多口舌。老朽是想著,以總鏢頭這點年紀,已在江湖上掙得這種名聲,料必
有過人之處,是以心中佩服。可是老朽絕無畏懼樹敵之心。」他頓一下,傲然掃現
諸人一眼,鄧小龍面色絲毫不變,但格賈鍾荃三人,卻忍不住面上微微變色。

    「不過,這些都是廢話,老朽真不料如今出現了這麼多的年少英雄,又儘是四
大劍派的,心中也很佩服,到底是名門正派出身。如今,老朽木自量力,非要仔細
見識個清楚不可,否則,恐怕再無我們這些旁門左道容身之地。」

    諸人聽他後來的一句話,不覺都感詫異,鍾荃立刻推想道:「難道又有另一筆
帳,要在我頭上結算?好吧。」他暗自把心一橫:「該算的帳,一股腦兒結算吧,
反正這賀固是非逼我動手不可。」

    鄧小龍哈哈一笑,正想發言。鍾荃已經朗聲道:「小弟已經明白谷主的意思,
既然谷主這樣說,小弟以為師兄犯不看再為小弟多說,反正麼……」他堅定地微笑
一下:「恩怨是非,早已前定。」

    上行孫賀固冷森森地喝聲:「好!」回首道:「你們都給我退下。」

    那四人本來按兵欲動,這刻連忙後退。鄧小龍叫一聲:「師弟小心……」也和
賈諸兩人退開一旁。

    這一來,便不致變成混戰之局了。

    賀固道:「話先說在頭裡,老朽練的除了正經武功之外,還練了一種外門功夫,
稱為白骨羅剎功,十分陰毒,少俠你可要小心點兒。」

    鍾荃想道:「哦,原來入谷道路所見的壘壘白骨,是這樣來的。」敢情他也聽
這有一種外門魔功,叫做白骨羅剎功,練時須搜羅新死的人屍,每四十九日要用一
具,想那賀固隱居二十年之久,這死屍的數目也就太可觀了。

    其實鍾荃只猜對了大半,他進谷時所見的骸骨,的確大部分是因為練那白骨羅
剎功而用。

    但有些卻是在賀固本曾隱退江湖,立下闖谷者死那條規時,許多江湖人便會喪
生在猛犬爪牙及他手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24:55

天計星鄧小龍雖退開一旁,也聽到上行孫賀固的話,駭然想道:「當聞白骨羅
剎功,乃是外門功夫最陰毒的五種之一,乃是將死屍腐毒之氣,凝煉在掌心,施展
時,專從敵人七竊攻入,除了一股臭味之外,無形無聲,甚是厲害陰毒,和那雪山
豺人的體臭,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知師弟識得其中奧妙否?但這種外門功夫,不比
祈連雙鬼的那種,可以助長本身功力,而是需要本身武功已經精純,才能在招數之
間,發出臭味傷人。若果面前不是這個老魔頭,師弟盡可以一下手便連施煞著,先
將他擊斃,便可無事。可是……」

    那邊鍾荃已經雙腿微分,沉氣凝神,等待賀固出手。

    鄧小龍臉色一變,心中電光石火般付道:「師弟的眼中並無凶光,此事大大不
妙,若果他抱著點到為止的心腸,只怕難逃此劫。」

    正待開聲警告,猛聽賀固叱一聲,身形曳急猛撲,那份巧快矯健,不愧是享譽
武林的老魔頭。

    尤其單掌前撞所帶起的風聲,急銳之極。

    鍾荃清嘯一聲,身形忽動,乃是用內家移形換位的絕妙功夫,在間不容髮之間,
打資固掌邊交錯擦過,佔到方才賀因所立之處。

    上行孫賀固真不料這個年紀輕輕的敵人,已具有這般絕妙的身手造詣,沉掌一
圈,身形立轉,仍是「龍形一式」的勢子,猛撲而去。

    這一下來勢大有不同,雖則仍是一般急禁無比,但前伸的原掌已無風聲,分明
是有式無勁。

    鍾荃在同時之間,身形破空而起,一眼瞥見上行孫賀固面色煞白,眼光奇異,
心中一動在空中回腰一拗,使出「飛龍回天」之式,改進為退,飄飄向後飛退。

    土行孫賀固剛一出手,見敵人凌空而起,以為敵人又想重施故技,越過自己,
佔據身後位置,冷哼一聲,腳下忽地釘在地上,呼地一掌向後方上空打出。

    卻是那麼輕飄無力,有如虛拍一掌。

    山谷啤濕之地,蟲納之類甚多,尤其這時是夏季,更到處都有。鍾荃在空中退
開大半文時,只見敵人虛虛一拍,自己恰好使出崑崙無上心法,改進為退,使敵人
打錯方位。

    卻見在那一掌去路一丈左右的空間,有十幾隻小小飛蟲,忽地紛紛掉下地上。

    以他們這些高手的掌力,打跌飛蟲之類並不稀奇。

    奇便奇在那些飛蟲並非隨著掌力飛墜彼方,而是一直墜下地上。

    鍾荃暗道:「不對,他的掌力太以奇怪,難道那白骨羅剎功,像毒氣一樣?且
再引一引他,以便看個清楚……」心念一動,身形倏然下墜,眼看敵人一掌打空,
正拔身撲來,當下提氣輕身,腳尖一沾地,騰空又起。

    賀固急追而至,只見鍾荃已經反身飛退,但速度並不快,瞬息間已相隔不過七
八尺。

    心中暗哼一聲,立地揚掌打出,又是使出白骨羅剎功。

    哪知鍾荃早已留上心,因為覺察那種陰毒外門掌力,並沒有風聲可以預為提防,
故此在放慢身形之際,便用眼角覷準敵人追來的速度和方位。

    說時遲,那時快,賀固的手掌剛剛拍出,鍾荃也在同一時間清嘯一聲,雙腳在
空中一蹬,宛似電光一閃,身形已加急飛出丈許遠。

    於是,恰好在那間不容髮之際,避開賀固一掌之厄。

    雙方的身形一起一落,已經能夠判別出武功的造詣。

    無計星鄧小龍暗中嗟歎一聲,想道:「師弟雖是年紀輕輕,但武功之強,簡直
是我平生僅見。那上行孫賀固的武功雖是精純超妙,但不過和我是在伯仲之間而已。
今日錯非是師弟上場,賀老兒的外門魔功,恐怕我也接不住,但師弟並無殺機,這
一場不知如何方了……」

    當他沉吟忖想之時,場中已經又是兩下起落。

    每一次鍾荃都是重施故技,故意在空中把身形放慢,等得上行孫賀固迫近一丈
以內時,便施展出獨步天下的崑崙心法,雲龍大八式,雙腿向後踢處,身形速度倏
然劇增,恰好避過後面敵人無形無聲的一掌。

    鍾荃在這危機極為緊湊之際,卻能夠偷隙察看敵人一掌拍出的威力倒底怎樣。

    只見土行孫賀固目閃異光,面色枯白,一掌拍出時,雖無風響,卻顯得十分吃
重,砂地上空飛繞的小蟲,在他掌勢去路~丈周圍,都像第一次看見時一樣,卻紛
紛直墜下地。

    不由得心頭凜然,付道:「要是一種毒氣,我還可將七竅閉住。但這等外門魔
功,往往是出人意料之外地陰毒,也許能夠透體侵入,將我身體的組織機能完全破
壞,這卻是防不勝防。我是施展那一點先天真氣之功,在剎那間將他收拾下,抑是
冒險閉住七房,回手反攻,逼他施展真才實學,一分勝負?咳,要是施展那般若大
能力,我只能發而不能收,一個不巧,使傷了他性命。但冒險封閉七房而反攻,又
怕先遭毒手。難為死我了……」

    他的心中的確不想將賀固擊斃,只因這賀固的俠義行徑,是他所知道的。況且
起初他以為賀固殺人無數故而入谷道上白骨疊疊,但現在知道他是因為練白骨羅剎
功,故此搜羅許多屍體應用,不用說那些白骨便是練功後所棄。

    大概是這種旁門左道的人,喜歡佈置陰森慘厲的景象,是以故意棄置在谷口。

    要知鍾荃天性仁慈,心中無時不抱著佛門那種與人為善的宗旨,即使是十惡不
赦之徒,如有一線之機,也願意開那方便之門。

    前些日子為了救那蠍娘子徐真真,追蹤冀南雙煞及玉郎君李彬,當時行跡為五
衛士最壞的郝老剛所發現。

    照理本應殺以滅口,以免將來人中原時,被他們盲中人尋仇報復纏擾不休。

    但到底不忍下那毒手,可想而知他的心地,畢竟深受佛門高僧素陶,殺機難起。

    而這時他之猶疑難決,當然是意中之事了。

    不過,現在的情形卻極是危險,他若不狠心下毒手的話,可能會遭受殺身之禍。

    實在使他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兩個都是一等一的身手,兩下起落,已到了砂地邊緣。

    再過去一點,便是大門和向兩旁伸延的高牆。

    鍾奎一念慈悲,反而令自己落在騎虎難下的窘境中。

    上行孫賀固心那份驚駭和暴怒,真是形容不出來。

    要知他這種外門魔功尚未練到絕頂,是以運用時十分耗損真力。

    他見敵人一股勁逃避,身形之迅疾急快,竟然在自己數十年苦功之上,教他如
何不驚駭?同時自己三番兩次施展白骨羅剎功,仍是無法傷著敵人,也教他暴怒如
狂。

    只聽鍾荃清嘯一聲,輕飄飄落在大門屋簷上,這時和賀固已相距兩丈左右。

    賀團一躍而起,怒叱道:「你師父就教你逃走的功夫麼?」

    鍾荃閃電也似移開丈許,滴溜溜順轉身軀,眼中閃過一絲怒光。

    他自幼長大於崑崙山上,受諸位高僧教養,正是恩深似海,而且早有一種車不
可拔的感情。

    賀固罵的一句話,正好觸著痛處,令他不能忍受。

    可是他又不會回罵,只能怒火熊熊地狠瞪賀固一眼。

    上行孫賀團其實對這個敵人深懷戒懼,這時見他猛然停步回身,眼射怒忿光芒。

    不由得吃一驚,身形忽挫。

    鍾荃龍吟清嘯一聲,響震全谷,直有摧山裂石般威勢。

    天計星鄧小龍大喜地嘿一聲,這刻他已知這位師弟乃是要施展全力,反擊敵人。

    只見鍾荃的動作,從容瀟灑如故,雙掌向前推出。

    鄧小龍心中微感錯愕,只因此時兩人相隔還有丈六六尺之遠,難道鍾荃的功力
竟然如此深湛?

    嘩啦!一聲震天價大響,只見那突起的屋脊當中丈許長的一段,整個兒飛起,
屋瓦爆裂橫飛中,宛如黑龍橫掃,向賀固那邊卷撞而去,那聲勢之猛烈,簡直如山
崩地坍。

    大力神褚相禁不住伸出舌頭,縮不進去。

    只因這一下的力量,以凡人血肉之軀,怎樣也辦不到。

    他素以神力馳譽武林,見到這種超凡絕俗的力量,教他焉能不驚駭咋舌。

    上行孫賀固當然也駭得出了一身冷汗,聯想到對方這一下掌力,要不是故意擊
向屋脊,而是去向自己身上,這刻焉能有命。他活了這把年紀,天下高人會過不知
多少,卻沒有一人能夠和這敵人相比擬。當他駭然驚想之際,身形已橫躥開兩丈許。

    轟隆隆大震一聲,那段屋脊連同無數屋瓦,掉墜在破地上,激得砂石亂飛,黃
塵蔽天。

    這時候,差不多全谷的人,都在四下窺看,除了鍾荃自己,知道自己這一下先
天真氣的般若大能力,其實不過是初步功夫,是以弄出這等石破天驚般的聲勢,因
而還對自己不大滿意之外。

    所有的人無不驚駭得汗下耳鳴目眩。即使是鄧小龍明知乃是先天真氣之功,也
沒料想到竟是如此威猛凶烈,面上也自微微變色。

    鍾荃腳下一用力,身形已飄落向地上,就在上行孫賀固之前,不過還隔著一丈
二三,以免倉猝受害。

    上行孫賀團面色大變,瞪目無語。

    「小可已見識過谷主的白骨羅剎功,的是武林一絕。」他亢聲說道,面上仍然
帶著怒意。

    「可是,這到底不能比出真正武學上高下,正如方才小可施展的掌力。」

    上行孫賀固吐一口氣,身形回復原狀,但轉眼之間,又暴漲許多。

    敢請他在這空隙之間,換過一口真氣。

    那是因為方才連施白骨羅剎功,以致損耗真元之故。

    「小可以為這種比武,似乎大不公道。不如現在先行說明,彼此不得使用這種
功夫,於是便可以公平地分個上下,谷主以為如何?」

    賀固真個沒料到有這一著提議,不假思索地應聲好字。

    鍾荃這時心中大為歡喜,想不到自己又憑著一時靈機,解決了一個難題。

    若以真實武學拚鬥,無論如何也較易達到不殺死對方而解決問題的結果了。

    兩人更不多言,各自邁步盤旋,凝神窺伺敵人可攻之隙。

    賀固一心想著敵人雖然輕功極之超妙,而且方纔那一下掌力,簡直聞所未聞。

    但此時既不許使用,憑著自己苦練數十年的武學,怎樣也不致敗落。

    這時一見鍾荃邁開腳步,動靜間那種閒逸舒徐的樣子,不覺勾起生平大恥,宛
如見到二十年前那個崑崙高手鐵手書生何活來。

    當年上行孫賀固以一身卓絕的武功,稱華西北一帶。

    只因他身體上天生的缺陷,引致心理上也有些不正常的傾向,往往以一言殺人,
得到暴戾的名聲。

    縱橫多年,還未連著真強的敵手,於是不免驕狂自大,在這谷中落居時,定名
為斷魂谷,堅上闖谷者死的木令。

    但終於讓行俠仗義的鐵手書生何涪,入谷尋他,贏了他一招,上行孫賀固引為
平生大恥,誓圖報復,便揀練這種白骨羅剎功的外門絕技。

    不過他還未敢上崑崙尋何涪較量,恰好這一趟萬通失縹,江湖俱知,而三凶之
二鐵琵琶路元章、金臂鄭均,以及蛇焰彈王沖,想趁機會打落水狗,便向他借地方
使用。

    賀固團聽聞鄧小龍乃是崑崙門人,便想借他試探崑崙的真正功夫,究竟有何出
奇之處。

    誰知就在到期的清晨,誤打誤撞地來了一個白衣少女,把那三人挫敗一番,跟
著又知鄧小龍不是崑崙門人,他本著江湖的規則,不肯插手。

    後來鍾荃來了,正是崑崙門人,這還不打緊,他當時並沒有下殺手之心,只想
先知道一點敵人本派功夫,以便異口多點把握。

    可是鍾荃卻提起和那峨嵋派的白衣少女說話。

    他便認為這兩個都是武林四大到派的門人,必有勾結,故意擺佈這個假局,使
鄧小龍能夠安然而退。

    於是心中大怒,立施殺手。

    哪知事與心違,面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竟有摧山裂岳的威力,正好與自己
二十載苦練的陰毒外門奇功抵消。

    如今賀固的怯意雖然消滅,但豈敢大意,雙目如隼,緊盯著對方移動的身形。

    心中漸漸勾起生平大恥的仇恨,若不是二十年隱居苦練之後,火性大減,說不
定會突然發難,使用白骨羅剎功暗殺敵人咧。

    鍾荃見他眼中凶光閃動,心中一凜,連忙運真氣封閉住七勞。

    賀固嘿然大叱一聲,腳下連環踏步,欺身疾進,雙拿一前一後,回緣進擊。

    激盪出銳厲沉雄的掌風,先聲已自奪人。

    鍾荃微微一愣,敢惜這土行孫賀固一出手,正是少林正宗上乘掌法伏庭十八掌,
甚至拿上發出那種沉雄的掌力,也正是少林寺達摩院鍛煉出來的家數淵源。

    當下更不怠慢,決定用本門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來對付敵人。

    但見他矯若神龍,出手每一招一式,都暗藏極多變化,深不可測。

    土行孫賀固施展出少林寺優魔十八掌,招式雖不見得特別出奇,然而那種威力,
端的令人駭汗。

    霎時間,拳影掌風,交織往來,上行孫賀固更是不住吐氣開聲,叱吒如雷,更
添這場惡鬥猛烈之勢。

    那賀固雖然人矮手短,但掌法招式施展開了,毫不見得有分毫吃虧,所攻部位,
比正常身材的人不差分毫。然而在鍾荃來說,卻有點兒礙手,因為他們簡直像是一
個大人和一個極靈便的小童打架一般,土行孫資固身長不滿三尺,此刻雖然暴漲許
多。也不過在四尺左右,因此鍾荃每一出手.都比之平常要低一點。

    兩人鬥得劇烈,場子那邊的眾人,也能聽到急激的掌風。

    而被此間身形之快,也使冶人眼花撩亂。

    這種一流高手的惡鬥,事實上難逢之極。

    若不是眾人心中各有牽掛,以他們武術中人,倒是恨不得鬥得久一點。

    還有一宗,便是不管這兩人身形多麼急症,拳掌上帶出的風聲多麼勁烈,但地
上細砂卻毫不飛揚。

    這種地方便大有講究。試想他們每一拳或一掌,最少也有數百斤重,擔腳下卻
是輕到極點,宛似凌波仙子,足不沾塵。

    鍾荃的雲龍大八式施展開了,一忽地前後溜走進擊,一忽兒盤空墜撲,快是快
到極點,卻是那麼從容瀟灑,間或發出龍吟般嘯聲。

    這種打法,使得觀戰的人,自然而然地生出微妙的心情,覺得他才是武林正宗
的家數,暗中滋生好感。

    當然這是指賀固那邊的人的想法,在鍾荃這邊的人,更加感染到這種心情。

    不過,上行孫賀固因是施展少林寺所傳絕妙心法伏魔十八掌,招勢穩固方正,
另有一種莊嚴風度。

    於是在兩下對比之間,僅僅是顯得有點兒拘泥嚴肅,卻不致有邪門的感覺。

    眾人都屏息靜氣,駭視這一場龍虎鬥。

    一直拆解了百多招,雙方尚未有一絲敗象。

    不覺打了個把時辰,那上行孫賀團數十年浸淫苦功,顯出無比韌力,竟是越戰
越勇,掌上發出的力量,並無絲毫減色現象。

    鍾荃打得興起,長嘯連聲,震越林谷,傳出老遠去。

    音質之清越高亢,比之上行孫賀固叱聲如雷,還要動人心魄。

    他發覺這一場酣鬥,似當日在崑崙山上,和後藏薩迦首座傳人章端巴喇嘛之戰,
有點相似。

    這是他平生僅有的兩次惡鬥,那章端巴內力上的造詣,比之上行孫賀固更勝一
籌,而掌法上把式變化,卻各擅勝場。

    賀固因這少林無上掌法威力甚大,不免拘泥,故此嚴格批評,則僅得伏魔十八
掌之形而未得其神。

    比之章端巴的無常拿法,參以密宗大手印奇功,形神俱足,便也就相形見絀了。

    只聽上行孫賀固猛叱一聲,挨得鍾芙身形剛一沾地換力,倏地使出伏魔十八掌
中最凌厲進攻之式「石鞏架箭」,掌上施展出平生苦練之功,排山倒海般擊去。

    鍾荃眉頭微微,心中極快地忖道:「這一招奧妙之極,我若撤身而走,必定吃
他連綿攻上,雖不至於落敗,但也損我崑崙面子。可是……」他的念頭雖轉得快,
但上行孫賀固的身手,豈比等閒!

    瞬息之間,掌風已經壓體而至,而且十分沉重,直有無堅不摧的威勢。鍾荃在
這同時之間,抬眼一瞥,正好瞧見土行孫賀固面容寒凝似鐵,目閃異光。

    明部的肌肉都扯得緊緊的,分明是已盡全力,作那取命的一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25:59

第十四回 技驚魔首心期自娛
                                                               
    要知鍾荃由開始至今,尚未曾施展全力,加之對方身材上的特別,更把他的攻
勢削弱了一點,於是湛堪打個平手。

    他心中老認為止行孫賀固對於另一邊那叫做迷魂谷的山谷中,那白髮朱顏的女
人的援助態度,乃是大大的俠義行徑,極為值得尊敬。

    因此,在他意識中,在著強烈的兩全的希望。

    即是要保存上行孫賀固在天下武林中的聲譽。

    所以,當賀固因盡力一擊之時,他已發覺敵人這一招掌力之沉雄與及招式之奧
妙,不能再加較忽。

    可是手底又受下意識中那個希望的牽制,心中遲疑不決。

    掌風如山,已是壓體而至。

    他的目光一觸對方可異的神情,機價伶打個冷戰,驀地沉腰坐馬,口中長嘯一
聲,一掌護胸,一掌平推而出。

    砰地大響一聲,兩掌相交,強存弱亡,就在這剎時之間可見分曉。

    敢情這兩名高手打了半天,還未曾真個對上掌咧。

    上行孫賀固問哼一聲,身形如猛虎出林,勁襲急迫而去。

    鍾荃卻如春天飛絮,飄飄向後面飛開。

    天計星鄧小龍劍眉一皺,哼了一聲,狠狠踏一腳,下面鋪的大青磚,已經碎裂
了好多塊。可見他心中焦躁的程度和功力之精深。

    旁觀眾人都是全神貫注在砂場中這場驚心動魄的鬥爭上,卻不知這時在左邊屋
頂上有一個白衣人影一同即逝。

    那上行孫賀團面上種情已恢復正常,手下加急進攻,硬撞硬劈。

    原來方纔他已橫下心腸,施展出伏魔十八掌中「石鞏架箭」的絕招,用盡全身
數十年苦練之功,行險和敵人對一次掌,若是輸了,立刻跟著使出白骨羅剎功,在
敵人不備之時,諒可收得奇效。

    這一來,不啻以自己的聲譽博取今天一勝,江湖上不免會輕鄙譏笑於他。

    於是,他這次出山,便被逼陷入江湖人皆不齒的境地,從而不顧一切,故作亂
為了。

    可是無巧不巧,鍾荃在那頃刻間,本已沉腰坐馬,打算施展出本身足以駭驚天
下武林的內家功力,將對方挫敗。

    他倒是有把握可以做到。可是禁不住目光一觸對方慘厲的神情時,心頭忽軟,
情知人家那威名盛譽,不是容易建立,況且又因本門前輩(他可不知是何涪)的
緣故,隱居苦忍了二十年之久,不免聯想起可敬的白眉大師伯,也曾因服輸落敗而
隱居後山的玉龍峰,當年飽受陰霾寒風之苦。

    當然這些情緒不過是模糊地觸動引發,並非真個清晰地分析過。但這已經夠了。

    是以他陡地收回迎擊的力量,身形原式不變,暗中卻提氣輕身。

    兩拿一觸,他掌上的勁道足夠消卸敵人震傷內臟的危險,身形卻飄飄隨著敵掌
飛起。

    賀固一掌擊中,發覺敵人掌上力量不過爾爾。膽氣一壯,如影隨形,彼此身形
俱在空中的頃刻,已經連環進擊。

    完全是硬打硬撞,凌厲奧妙,兼而有之。

    鍾荃早知敵人方纔的一掌若不硬接,吃他得勢,便會綿綿攻上,厲害之極。

    不過,他當然也有出奇制勝之處,何況自己功力較高,正是棋高一著,便處處
逢源,自然並不怎樣驚懼。

    身形在空中時而倏地屈伸一下,使出天下唯一的功夫,在空中改變方向,一式
「飛龍回天」,出乎意料之外地背道而馳。

    卻正好和上行孫賀固交錯而過,一任對方匆忙變招換式,卻已趕不及了。

    賀固腳尖沾地,立刻回身猛撲,兩人剎時間又纏戰在一起。

    鍾荃暗中叫苦,想道:「以這賀谷主的身手和眼光,也瞧不出我處處容讓,給
他留著面子麼?」例眼一覷,只見天計星鄧小龍一手按劍,滿臉僅是焦慮煩急之容,
不覺又嗟歎一聲。

    拳來腳往,風聲激烈然藥,不覺又鬥了許久。

    上行孫賀固政盡全力,一派進手的招數,鍾荃沒有和他硬碰,仗著雲龍大八式
神妙無方,迴環變化,生生無窮,竟將對方所施展的少林嫡傳心法優魔十八掌,-
一破解。

    不過也覺得甚是吃力,只因伏魔十八掌非比等閒,雖然賀固未得神髓,也不容
易對付。

    工夫一大,賀固終是六旬以上的老人,不管內功如何高強,到底還是血肉之軀,
怎當得鍾荃正是初生之虎,神元氣足?況且所施展的僅是進手耗力的招數,此刻顯
然已呈疲乏之象。

    無計星鄧小龍時一口氣,先是搖搖頭,繼又點點頭。

    金頭獅子賈敬悄聲道:「總鏢頭清看,那老賀固腳下已帶起沙塵了。」

    「正是這樣,我卻恐怕師弟一片好心,到頭來會弄巧反抽咧?」

    情相忍不住插口,瞠目追問:「少俠至今沒有使用那種什麼掌力,全憑真實功
夫印證,難道這樣也會開罪於他麼?」

    「不是這意思,」鄧小龍解釋道:「我是說,咦!你們看,那賀固眼睛都紅哪!」

    就在這兩句話工夫,上行孫賀固果真雙目通紅,似要進出火花,把式間所發出
內力真家,更見凌厲。

    鍾荃後退了幾步,忽地長嘯一聲,人影倏合,卻是一間即分。

    「賀谷主果是一代名家,小可十分佩服,」鍾荃這時已站開文許之遠,斂手叫
道:「打了這麼大半天,還是未分高下,小可以為不如罷手言和。」

    「住四!」賀固毛髮料經,國賊盡裂地叱喝道:「你何須假惺惺作態戲弄賀某?
性賀的今日雖然輸了,但還不肯服氣。」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聲音改變為十分陰
沉,繼續遭,「崑崙派好俊的功夫和人物,老朽如今認敗服輸,姓鍾的你要殺要剮,
聽憑尊便,老朽決不皺一下眉頭。只是,若果再戲弄於我,須知負隅之首,尚堪一
拼,老朽言盡於此。」

    未後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話聲嘎然而收。

    鍾荃愣住在場中,不知如何是好,他滿心以為自己方才用出最神妙迅速的手祛,
在賀固左胸之下吊筋穴上按了一下。

    這下動作其快無比,在場的人,除了師兄鄧小龍會看得出來之外,其餘的人休
想知道。

    而且跟著便說出兩人不分勝負的話,料那賀固必定十分感激,彼此水釋前嫌,
或許連上一代的怨仇,也能消解於一旦。

    這辦法正是師法大師怕當年在薩迪寺前,和智軍上人動手的故事。

    誰知結果大出意料之外,那賀固竟然氣得面目變色,毛髮盡豎。

    於是,使這個存心忠厚的誠樸青年,一時愣住,不會回答。

    四下裡叱喝之聲大作,剎時間劍影刀光在周圍出現。

    原來是本谷的人眾見谷主第一次出山,竟然落敗認輸,而且神情那麼忿怒,大
約是來人太令谷主過不去,便都不由得氣填胸膺,紛紛劈出兵器,打算來個以多為
勝,混殺一場動

    這斷魂谷中少說也有三四十個通曉武藝的壯漢,此時聲勢洶洶,各持刀劍,在
四面現身。大廳上孤零零的元張兩人,立時面目作色,一齊犁出兵刃。

    他們兩人所負的不過是輕傷,還可決一死戰。

    大力神括相持著那根亮銀根,大吼一聲,翻身撲回廳上,和元張兩人會合,以
免他們因傷勢而吃虧。

    金頭獅子賈敬面上微微變化,卻仍然沒有什麼動作。

    天計星鄧小龍不愧是總縹頭,神色絲毫不變。

    只因在頃刻之間,他已將四下形勢和將會發生的情形,全部在心上盤算過。

    認定以上行孫賀固那種人,絕不能讓手下人動手,遲一步說,即使真個動手,
最厲害的賀固被鍾荃擋住,剩下那些人雖然數目多,但憑著自己一口長劍,以及貿
括兩人,已是有勝無敗,更何況元張兩人並不能動彈,只不過是略有不便而已。因
此他的神色絲毫不變,甚至嘴角泛起安祥的微笑。

    其實他還不知道,方才隨著賀固的四人,除了三個是土行孫賀固近二十年所收
弟子之外,還有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黑衣少年,乃是賀固的兒子,人稱黑猿賀雄。

    數日之前,剛由嵩山少林寺來此,報告乃父兩件事情,一件是他母親已經逝世。

    另一件便是少林門中的消息,那位以嫉惡如仇、火性猛烈馳名天下的五嶽樣師,
已升為達摩院首座高僧。

    這是自從十年前方丈顯慈大師圓寂,顯法大師繼任以來第一次大典。

    這兩件事加起來,捉使賀固下了出山的決定。

    只因上行孫賀固年輕之時,曾經投在少林門下習藝和五嶽彈師最為交好。

    那時,五嶽禪師不過是寺中一名普通的僧侶,雖然武功超越儕輩。

    但以輩份而論,則仍是少林低一輩的弟子。

    五嶽禪師乃是南汝州府人,本是素封之家,只因幼時受不住後母虐待,是以選
上少林寶山,拜在少林門牆。

    他還有個媳親妹子名喚溫小妹。,相貌中等,但性情怪僻之極,而且氣力天生,
能伏奔牛。

    是以沒人敢來提親,她的後母當然不會著急,因此晃眼芳華將近三十,還未有
夫家。

    五嶽禪師因寺規嚴,不能隨便行動,便常常托上行孫賀固探望小妹。

    溫小妹生平至今,無親無友,心靈的孤寂說之不盡。

    而賀固固本身生理上天生缺陷,不願意日間去探他,往往是更闌夜靜時,施展
夜行術,去見溫小妹的面。

    日子長久了,兩個僅是人海中孤苦鬱抑的人,心靈上已起了共通的微妙感情。

    要是上行孫賀固不是自卑心太重,不敢提出親事,他們的收場也許大大改變。

    那時,五嶽禪師並無世俗美醜之念,只因賀固沒有提起過,他也不便多言,於
是幾下一捆,白白耽了好多年。

    後來,在一次機緣湊巧的情形之下,溫小妹自動投懷送抱,使賀固得償大願。

    賀固因為那自卑感積壓已久,事後仍不敢提出雙飛雙宿的話。

    溫小妹到底是個女兒家,已經主動委身相事,焉能再由自己提出這種主張?

    忍耐了許多,卻發覺珠胎暗結,當時真是芳心盡碎,說不出地根那賀固無情無
義。

    一天晚上,溫小妹眼看紙裡包不住火,事情終要洩漏,與其受家中各人白眼侮
辱,不如早尋死路。

    便根下心腸,在架上掛一條繩子,打個圈結,便把頭伸過去。

    恰好,上行孫賀固來到,正好及時阻止。

    溫小妹積根於心,不肯說出自己懷孕,怕見不得人的緣故。後來迫得緊了,只
說是不願在家裡居住下去。

    上行孫賀固盤算好久,乘夜把她負出溫家,最後落腳在鄭州,買了一些田地和
一棟房子。

    完全安頓好之後,便鼓足勇氣說出心事,要求溫小妹和他成為夫婦。

    誰知溫小妹卻淡然拒絕了。

    賀固沒料到他竟然有這麼一下,尤其是她言中之意,指出他身體天生的缺陷,
一個不滿三尺的作儒,這正是致命的打擊,賀固當時默默走了。

    目後,他也沒有回去少林寺,開始在江湖上闖蕩,性情當然十分怪僻,尤其每
當受到嘲笑,關於生理上缺陷的嘲笑,不管這人是無知的婦孺,也必將之殺死。

    另外也曾會過不少江湖武家,卻以少林心法伏魔十八掌所向無敵。

    因而上行孫的外號,傾動一時。

    這時,少林方文正是顯慈大師,得知了賀固不但私闖江湖,殺人無算。

    而且已得本門心法優魔十八掌,不覺赫然震怒。

    因為這伏魔十八掌,向例是不傳俗家弟子,賀固竟然深得真傳,並且情以為惡,
這還得了?立刻派本寺兩名高手下山捕他回寺處理。

    那兩人之中,一個是五淨禪師,另一個是五嶽撣師,同是後一輩的傑出人物。

    當時五嶽禪師也覺得奇怪,那賀固和他最是交好,卻不料當日一去無蹤,甚至
闖下大禍。

    而且他雖曾經指拔過資固的本門心法要訣,卻未曾傳他整套優魔十八掌,那麼
賀固是如何學會的呢?

    兩個追捕叛徒的人下山時便分開手。

    五嶽彈師抽空返家一看,小妹已經失去蹤跡。

    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懷著滿腔疑團,極力追查立行孫賀固蹤跡。

    最後,在大名府尋著賀固,那時賀固正好被五淨撣師先一步找到,正在拚命動
手。

    要知同一宗派的人爭鬥比武,比之和別派的打時大有分別。

    因為同是本門的人,當然洞悉每一格式的利弊和出處,只要功力相差一點兒,
便是只得縛手縛腳的份兒。

    賀固所憑著不過是伏魔十人掌。

    傷外人,當然威力無窮,但面前的正是比他更精通這十八掌的五淨禪師,三十
個回合過去,便被五淨禪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五嶽憚師連忙現身,向五淨求情,先讓他帶走問明內情,再押解回山。

    五淨件師見是師兄出頭,當然要給這個面子,便把賀固交給五嶽。

    賀固恢復自由之後,只對五嶽禪師說出溫小妹的所在,抵死也不肯說出內情。

    五嶽彈師豈是愚蠢的人,從他的神情口氣,料得賀固近月來所做所為,定與妹
子有關。

    同時又問知他的伏魔十八掌,原來是得到方文顯慈大師數下來便輪到的人物顯
法大師所授,暗中盤算一下,便讓他逃走,囑他致匿一段時間,才可以在江湖活動。

    五嶽禪師隨後追上五淨禪師,請他代為守秘,不說已經擒住賀固之事。

    五淨禪師得知上行孫賀團的本門秘傳心法,竟然是顯法大師所接,不覺錯愕無
言,終於應允了五嶽禪師的請求。

    五嶽禪師回山時,順便去鄭州見溫小妹,才知道他們之間有這麼一段誤會。

    不過溫小妹仍然記恨賀固沒有在那晚事後,立刻提出婚事,嚴詞拒絕了五嶽禪
師的排解。

    五嶽禪師回到少林,還未曾稟告此行經過,顯慈大師已命他毋須多言,於是,
一場背叛門規的禍事,突爾平息。

    上行孫賀固其後偶現身於江湖,也不敢做什麼大惡,只不過手底太以殘酷一點
而已。

    不久,便落居在斷魂谷,幾個手下的人都在谷中成了家。

    而這斷魂谷,也因那闖谷者死的木令而大大出了名。

    二十年的隱居,許多後起的人物,都已忘懷這一處曾經驚括武林的山谷。

    而那上行孫賀固除了曾經在江湖上碰見五嶽禪師之外,再也不曾去見那溫小妹。

    而溫小妹也沒有回心轉意,向賀固致意。

    可是兩個人的心中,永遠忘不了對方的音容笑貌,甚而在想念中,把對方的一
切淨化昇華得更為完美,愛念越固。

    前文提及的黑猿資雄,至今仍不知上行孫賀固乃是他的父親。

    他自小便由五嶽大師指點武功,完全是少林派的秘傳法乳。

    到了十五歲,便正式拜在五嶽禪師門下,長居少室山上的少林寺。

    這時的方文已是顯法大師,他早年對立行孫賀固已有偏愛,破例傳以不二的心
法伏魔十八掌。

    此刻既知黑貓賀雄是賀固的兒子,中間又有那麼一段淒涼的過程。

    便默許五嶽禪師傳授本門心法。

    是以賀雄一身藝業,已是千錘百煉,為少林寺年輕一代的絕頂高手。

    至於五嶽彈師的功力,只要看他已升為達摩院首座高僧,便可知他在少林寺中,
已是最高級的高手了。

    黑猿賀雄只知資固是師父五嶽禪師的摯交好友,並且是少林前輩人物,帶了師
父的手書,給了賀固拆看。

    賀固看了五嶽撣師的手書,才知這個猿臂賀雄的黑衣少年,乃是自己摘親的兒
子。

    想起了二十多年相思的苦楚,以及此生的不幸,不禁掉下幾滴眼淚。

    當時,把個黑猿賀雄看得英明其妙,猜不出這個特別矮小的老人,何以忽然下
淚。

    不過心中卻滿是同情之念,因為他也曉得,男人的眼淚不是輕易滴落,尤其是
這麼大歲數的人,可見得他必定十分難過,才會掉下大滴的眼淚。

    賀固此時既知五嶽憚師已是達摩院首座,而少林第一人物的方文顯法大師,又
是當年暗授秘技的恩師。

    不啻說少林門已做了他的靠山,於是決定二次出山,不管自家的白骨羅剎功尚
未練到絕頂地步。

    這時黑猿賀雄尚未顯露過身手,也未曾到過江湖闖蕩。

    他的外號,也不過是少林寺中僧侶見他喜穿黑衣,練成黑砂掌,而且輕功佳妙,
便這樣叫他。

    鄧小龍雖然耳目遍天下,關於這件事如何會曉得,故而也不知在這肘腋之間,
竟會有這麼一把硬手。

    黑猿資雄在這斷魂谷住了幾天,但覺那上行孫賀固對待他真是無微不至,早已
生出感情。

    這時也見到鍾荃在賀團穴道上摸一把,心中同樣泛起被侮辱的反感,叱了一聲,
一躍而出。

    大力神褚相嘿地一喝,橫棍上步攔住。

    黑猿賀雄冷冷一哼,跨步拽拳,快似流星奔渡,一拳攻敵,一手卻去在那亮銀
根。

    大力神格相並非弱者,見敵人一拳搞來,雖然沒有使足勢子,但拳風勁厲之極,
不覺心中一凜。

    猜不透這黑衣少年其貌不揚,何以有這般駭人的功力。

    當下橫移一步,縮身避開拳頭,手中亮銀棍並不掃擊,故意讓敵人捋住。

    要知他的外號是大力神,所施展的格式,自然多半以力為勝。

    除了碰上極強的內家高手,能夠借力還擊,令他反受其害之外。

    普通一點的,真是寧願碰上武功比格相稍精的金頭獅子賈敬,也不願碰上他。

    這一式正是故意誘敵奪棍,好施展「棍挑九州」的絕技。

    他雖然以力為勝,但並非沒有微妙精奧的招數,即如這一式「根挑九州」,除
了力可挑山擔岳之外,還得用上巧勁,拿捏時候,使敵人剛好發力之際,乘虛而入,
一下子便將敵人挑上半空。而敵人那時卻撒手不及,隨根飛上十丈以外的高空,任
他輕功何等越卓,這麼高掉下來,也無法提氣緩勢,結果非死必傷無異。

    說得遲那時快,請相暴雷似地大喝一聲,勁貫雙臂,往上一挑。

    黑猿賀雄早已運足內勁快如閃電般一扯一拽,誰知格相卻有這麼精妙家數,兩
骨神力早已用出,竟然扯之不動。

    那邊上行孫資固已經大聲喝止,命斷魂谷的人眾不得動手。

    但見這裡碗口船粗,銀光燦然的亮銀棍,震動不休。

    格相枉具兩臂神力,也不曾將敵人挑上半空。

    但覺自己的力量,無端消失在棍身震動的小小幅度中,這一驚非同小可,咬牙
切齒,虎吼一聲全力猛挑。

    黑猿賀雄目間奇光,心中比之對方更是駭怒交集。

    他本來以為對方即使力超凡俗,但碰上自己的內家真功,焉能對抗?

    故此輕敵急進,伸手便抓敵棍。

    哪知敵人內裡敢情暗含極妙的招數變化,使他摔然間不得不以最上乘的內家卸
力功夫,先將敵人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化解,但縱然未曾被敵人挑起,卻因自己乃是
少林寺年輕一代的絕頂高手,對付一個以力為勝的人,還不能在照面間收拾下。

    比起崑崙派的那個青年好手鍾荃,不免瞠乎其後,分出強弱,這豈不是師門之
辱?

    當時心中一怒之下,殺機已萌,眼中閃動著奇異光芒,正待下那殺手,忽聽上
行孫禁止之聲,不覺遲疑一下。

    猛覺對方力量徒增,自己竟然吃不住勁,身形離地而起。

    不過,卻並非飛上半空,而是緩慢地逐寸上升。

    大力神褚相但覺棍尖有如壓住一座山嶽,其重無比,一任自己拚命上挑也是逐
寸而起。

    嚴格地說,棍尖處的重量,並非真的壓住一座山那般硬邦邦的重量,而且忽柔
忽剛。

    柔的時候,本身所發的氣力,宛如石投大海,毫無回應,剛的時刻,便像尋到
著力之處,挑上一點。

    天計星鄧小龍瞧得清楚,不覺愣住一會兒,叫不出聲來。

    只因這時他已瞧出那位黑衣少年,敢情是位內家高手。

    這刻雖然被大力神話相的亮銀棍挑得離地兩尺之高。

    但要是心中發狠,拼著被對方挑飛老遠,在那一剎那間,卻可以借力打力,把
豬相內臟完全震碎。

    而諸相這時正用全力挑起敵人,萬萬分不得心,若他一叫之時,請相稍一鬆拳,
更是一個不可收拾的結局。

    是以憑他名震江湖的天計星,智慮如海,也不知如何是好。

    鍾荃和土行孫資固也一齊看見這種情形,兩人所浮起的感想,大不相同。

    賀固在這數日之中,還未曾知道賀雄的真正功力竟是如此精力超妙。

    比之自己,若單論內家真功造詣,也自稍佔上風。

    有這麼一個英雄兒子,不覺老懷大暢,泛起笑容。

    但鍾荃便不是這樣想了,只因雖然在形式上而論,大力神話相佔了上風。

    究其實,以那黑衣少年的精深內家造詣,隨時可以將大神褚相震傷。

    是以心頭凜駭震驚,禁不住縱身飛撲而去。

    上行孫賀固也自如影隨形,飛縱而起,隨著鍾荃的身形,兩下起落,便到了大
廳邊緣。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26:35

這時,大力神褚相又把黑猿賀雄挑高大半尺。

    可是情形狼狽不堪,脖子漲得比水桶還粗,額上青筋虯突,面紅耳赤。

    而且發出粗重喘息之聲,大概只有慘勝兩字,方能形容他的勝利。

    鄧小龍在那邊叫喚一聲,鍾荃猛一回頭,卻正好見土行孫賀固跟蹤到,面上滿
是惡狼拚命的神色。

    心中一動,修然墜在地上,離著拚鬥的兩人,不過是六丈半之遠。

    賀固身形疾似旋風,落在鍾荃與褚相兩人之間,這陣勢分明是提防鍾荃徑襲賀
雄的意思。

    鍾荃斂手道:『豬谷主命那位兄台退下。」

    「你看這法兒使得麼?」賀固哼一聲回答,言中有著責備的意味。

    鍾荃不由得失措地點點頭,忽然靈機一動,立刻道:「那麼清谷主讓小可過去,
替下褚師父。」

    上行孫賀固為難地回頭瞧一眼,敢清除了這個笨主意,再無其他方法。

    要知黑猿賀雄出身武林正宗大派的少林門下,最講究的是尊師重道,師父有命,
萬死不辭。

    這次下山來斷魂谷,曾奉師尊之命,要他聽從土行孫資固之言,有如面對師尊
本人。

    是以他當時被賀固一聲禁止,雖然覺得失辱師門,也不敢違命下那毒手。

    賀固自忖也無法替這個正在以力相拼的人解圍,這時聽了鍾荃的建議,說老實
話,也是很相信這個崑崙弟子不會有其他歹心和有這種能力。當下閃開身軀,點點
頭。

    鍾荃如旋風急捲,閃眼間已到了格相身邊,大聲道:「褚師父交給我。」雙手
如電光一閃,已持住棍把。

    大力神豬相這時力道使足,一股勁向上挑去,卻是個有進無退的勢子。

    而棍端上的黑猿賀雄,此刻身軀懸空,按說已無力抵禦,但他那種內家真力非
比尋常,此時也自力換陰陽,剛柔交濟地墜住棍端,鼓勁下壓,也是絲毫鬆懈不得。

    於是形成了僵持局勢。鍾荃這一插手,一方面要以真力消卸褚相上衝的神力,
一方面要抵住黑猿賀雄堅韌陰柔的反彈內力。

    這種情形,不但心難兼顧,而且時間拿捏得極準,才能把持住雙方最後收力那
種平衡。

    否則無形中在任何一方加上力量,都會使先收力的那方吃虧受傷。

    上行孫賀固成算在胸,知道自己的兒子大不了被人批飛,不會受傷,只有地下
那人有危險,故此即使鍾荃過去接不住,也無妨礙。

    天計星鄧小龍吐一口氣,安撫地道:「他去就成了。」

    賈敬聽了仍未領悟鄧小龍何以放心之故。

    只因鄧小龍得知鍾荃練有借物傳力的功夫,大不了蹈碎廳上的青磚,卻是決無
妨礙的。

    兩邊的人,心頭大石方放下,只聽鍾荃清嘯一聲,肩頭一晃,把大力神褚相撞
開幾步。

    前後相差不過一線之間,黑猿賀雄猛按根身飄身而起,落在賀固跟前。

    賀固心中明白,他兒子已使出少林心法,將請相那股力量加上自己的其力,猛
然反震出去,使鍾荃大大吃虧。

    鍾荃身形紋絲不動,嘯聲未歇,卻見腳下的青磚格格做響,許多裂紋有如群蛇
向外延伸,一直裂開去,約摸三丈周圍的地磚都波及了。

    土行孫賀固陰森森道:「少俠好俊的功夫,老朽都見識過了,如今要殺要剮,
任憑處置,但可要爽快些。」

    鍾荃走開去,把亮銀棍交回大力神豬相,輕輕歎口氣,沒有回答。

    天計星鄧小龍情知自己不應插口,但迫不得已,抱拳道:「谷主何須如此生氣,
敝師弟實無戲弄谷主的心腸,如今且容我等告退,異口再踵門負荊便了。」

    上行孫賀固仍然是那種陰森的聲調,道:『清山不改,綠水長流,老朽決不會
忘記今日一會,各位請便吧,怨老朽不送了。」

    這時,還有什麼可說的?六人便一齊離開,大門外早有人牽馬伺候。

    一會兒工夫,六騎已踏行在出谷道路中。

    他們並沒有討論方纔的過程,默默而行,雖然有點兒不安的情緒,但大體上總
算滿意,因此,氣氛仍然相當輕鬆。

    鍾荃想起一事,啊一聲,不等別人詢問,已經道:「小弟還得到那邊看看,一
會兒便回來。」

    鄧小龍眉尖一挑,已知大概是和那白衣少女有關,道:「那末就快去吧,我們
在谷外等你。」

    鍾荃飛身下馬,一徑向右面撲去,跨體越崗,眨眼已到了那座樹林中。

    人得林中,只見四下靜悄悄的,地上那些斷梗殘枝一如先前,可是那位圓臉豐
腴的白衣少女,還有那只神駿的白鳥雪兒,並無絲毫影蹤。

    滿林搜索了一遍,終於失望地走出林子,抬眼望望天色,敢情已是下午未申之
交,算起來在斷魂谷中,竟已呆了三個多時辰。

    記得那位白衣少女,跟他約的是一會兒便見面,現在已隔了半天時候,她哪裡
還會等他的。

    又想起那白衣少女的身手,似乎不在自己之下。

    先前聽說她在斷魂谷中大顯身手,那點穴功夫乃是峨嵋家數,歸納起來,她可
能便是幼縹的人,峨嵋派的後起之秀陸丹了。

    出得谷外,和眾人會合,一道馳回府城。

    鍾荃和下把入谷時的經過與及推忖告知鄧小龍。

    鄧小龍也自點點頭稱是,因而不覺流露不安之色。

    鍾荃連忙安慰道:「師兄,說實在的,那位陸姑娘雖然深得峨嵋玄門心法,身
手高強之極,但小弟以為尚能取勝,雖然相當艱難,目下只要師兄設法查出她的下
落……」

    「是麼?」鄧小龍喜道:「只要師弟以為能夠贏她,也就行了,其餘的事,盡
兄自有分寸。當前我們不能立刻採取行動,因為究其實不過是清忖而已,尚未尋得
證據。這事必須小心,否則弄出兩派門戶之爭便鬧得太大了。」

    關於上行孫賀固這樁事,他們都為了後來出手的黑猿賀雄的功力湛深而迷惑。

    鄧小龍是早經賀固介紹,知道賀雄的名字,卻不知他是什麼出身來歷。

    而那黑稻賀雄不過施展了一下內力,故此只知道他的內家造詣,極是不凡,卻
看不出是何家派。

    同時,他們也不知賀因將要用什麼手段對付鍾荃,而且都很訝異那上行孫賀固,
竟然是少林嫡傳的身手,由這~點線索推度,那黑猿賀雄可能是少林門人。

    鍾荃沒有忘記在迷魂谷那座奇怪的石屋所許下的諾言。

    他親自到市場去,選購了一對白毛的小狗,一對毛色斑斕如虎的小貓,還有幾
隻兔子。

    但卻找不到白鶴,於是,只好請縹行中人設法採購。

    翌日早晨,他自個兒騎著那匹黃馬,另外用一匹馬,把那些小動物馱著,一直
向斷魂谷進發。

    這回輕車熟路,一直進了谷口,在那分歧的路口,見到了那位名喚小毛的老婆。

    「好孩子,你果真來了。」老史快活地叫道:「今天絕早我家姑娘便催我來這
裡等候。」

    他跳下黃馬,讓那老史把買來的小動物看一遍。

    那是用兩個大竹寵裝著,分開繫在馬的兩旁,

    一沒有白鶴?」老臾看完了,張大眼睛問道:「這敢情好,免得她左思右想。」

    鍾荃沒有追問其中緣故,他感覺出這裡面必定有許多難言的隱情,這正是他所
最怕知道的。

    一方面會因此而難過許久,另一方面,也許又使自己增加麻煩。

    其實他並非怕事退避的人,總之在此刻他沒有求知的慾望,是以沒有追問。

    他牽著兩匹馬,隨那老臾緩緩走著。

    「唉!」老史拄著枴杖,走了幾步,忽地歎氣:「一晃眼便過了四十多年,我
差點把時間都忘懷了。這幾十年間,除了見過幾個人的面孔之外,盡口價對著樹林
山谷。」

    鍾荃不由記起兩句詩,那是師叔大惠彈師不時會念誦的句子,這時不由得低低
誦道:一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

    忽然間,他覺得這兩句形容世外之人那種淡泊不掛世事的詩句,究其實還有掛
念的形跡,並不能完全把時間這觀念忘掉。

    而時間這一觀念,正是世上其他一切觀念的基礎。

    「這位老人家的心情,當然和世外高僧的淡泊棄世不同,他是被迫這樣的遁隱
空門,這數十個年頭,可也真難忍受。」他凌亂地想著,不覺對那老人家生出憐憫
之情。

    「昨天早上見到那位小姑娘,」老史前南又道:「這才使我驚覺自己已經太老
了,她真像早年的大小姐,那麼活潑美麗……」

    鍾荃猛然征一下,問道:『仙?誰是她啊?」

    老臾回顧道:「你問我們的大小姐麼?」

    鍾荃連忙搖頭,可是那老史已經顧自道:「唉,說起來真像一部二十四史,不
知從何說起。總之,都是袁相公不好,不,該是那和尚不好,無端使大小姐受了這
麼多年的苦難,咳!」

    鍾荃哪聽得懂他說的話,同時也不想懂,含糊地嗯一聲。「那位小姑娘把劍經
送回來,又有什麼用?」老史回顧一下,又道:「徒然使大小姐觸起往事,所以我
把那本書擱在我的屋子裡。」

    「那位小姑娘是誰呢? 是不是穿白衣裳的? 」他撇開其他的話,急急追問。
「對了。」老史回眼瞧他一下,問道:「你認識她麼?啊,你不認識。」他從鍾荃
的表情上看出回答,便繼續遭:「她姓陸,叫什麼名字可不知道,也是峨嵋派的,
但比起十年前來找大小姐的道主,可惹人感情得多了。當年若是她來,我拼著大小
姐責備,也肯做主把那本劍經給她,不必像那女道士般求了大半天。」

    「果真是她……」鍾荃自言自語道。

    他記得鄧小龍也推論過那白衣姑娘可能是峨嵋摩雲劍客陸平的女兒陸丹。

    當年陸平在百花洲比劍大會,被鐵手書生何培所傷敗,回山忿意而死,於是無
形中已結下一段樑子。

    這陸丹也曾聽聞傳說,卻不料真有其人,而且容顏之美艷,與及武功之精湛,
比請江湖傳說,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自個兒又前哺道:「幸虧她不知道我是……」

    一體說什麼?」老史大聲問道:「說大聲點兒啊,我耳朵不大行,聽不見咧。」

    「沒有說什麼,」他連忙大聲回答,一面設法找話來敷衍。他道:「我是在想,
那位姑娘一個女兒家,要那劍經來做什麼用呢?」

    那老叟突然止步,瞅住他教訓地道:「小伙子哪,你別這麼說,就跟普通人那
樣子,總以為女人怎樣怎樣,其實,女人中也有了不起的呢!比方我那位大小姐,
她雖然自幼長大於官宦之家,但是,她真了不得,走路可以像飛鳥一般,還聽說她
有三手劍法,天下無人能破哩。我一點也不懂刀劍的玩意兒,但十年前那女道士懇
求了大半天,也僅是為了那三手劍法,大約也不會假。小伙子你以後千萬再別看輕
女人……」

    「是,是。」鍾荃唯唯而應。

    老史見他同色恭順,心中甚喜,策杖再走。

    走了好久,但見前面是個山拗,旁邊一所矮小的石屋。

    老叟指點道:「那屋子便是我住的,轉出那山坳,便是大小姐的石屋了。」

    兩人走到屋前,老史帶他進屋暫坐,說道:「你且坐一會兒,我到前面瞧瞧大
小姐有沒有睡著?啊,不是,她說這叫做練什麼功咧。」說話之間,緩緩走到門口,
忽又回頭道:「若你嫌等得煩,可以到外面溜躂,或者看看那部劍經也好。」

    鍾荃點頭應了,回眼看時,靠窗一張古舊的木桌上,擺著杯壺等物,旁邊擱著
一本薄薄的書。

    老史拄杖之聲漸遠,終於聽不見了。

    他坐在木板床上,呆呆地出神。

    雜亂的思路轉到昨天早上,在那片繁密的桃林中,匆匆一面的白衣少女陸丹,
眼前宛如現出她那圓圓的面孔。

    並且向他甜甜地笑著。

    他揮一下手,那動作似乎是要把眼前的幻象揮掉。

    歇了一下,他站起身來,在屋中徐徐踱著。

    終於,腳步停在窗前那張桌子旁,眼光向窗外搜索了一會兒無聊地收回來,卻
凝住在那本書上。

    那部書的扉頁極是精緻,而且閃閃有光,敢情是用上等絲絹糊的面。

    左上方題著幾個字,那是「攔江絕戶三大劍式」等字樣。

    旁邊還有四個較小的字,那是「天下無雙」四字。

    鍾荃皺皺眉頭,似笑非笑地細細看那些字,但覺筆劃娟秀清挺,別饒風姿。

    於是斷定是女子手筆,心中忖道:「天下無雙這四個字評語,未免太誇口了。
即使我崑崙門中的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也不敢這樣矜誇哩。想那白眉大師伯,當
年功力造詣,已近天人之際,終究也會敗在瘟煞魔君朱五絕的弓下。

    「可想而知。錄下本無絕對之事,題這本班子的人,恐怕是敞帚自珍,還未知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他想著想著,傾耳聽一下,屋外並無動靜。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把那絹面的首
頁揭開。

    第一頁卻是空白,當中只寫著,「弟子羅淑英敬摹副本珍藏」等字樣。

    他立刻揭過去,只見第二負兩面都有人像,持刻作勢,神態栩栩如生。

    他不禁在心中喝彩,這位畫圖的羅淑英,竟有這麼傳神的工筆。

    圖上並沒有字,他逐頁揭下去,一共只有四頁,加上底頁還有一幅人像,共是
九個圖形。持到的姿勢固然不同,而且眼睛凝注的方向,也大有差別。

    他再從頭望一遍,不覺搔首沉吟,覺得此中大有道理,不過一時間搖不出來。

    他一面推想尋思,一面不覺地依圖作勢,直到遠處傳來枴杖技地之聲,才把他
驚醒,放回劍經在桌上,自個兒往床沿坐下。

    但轉眼間,他又墜入沉思之中,冥索著那三招九式的攔江絕戶創其中的變化奧
妙。

    但覺這僅僅的三招劍法,似乎含有一種神秘的威力。

    只因這三招中的九個變式,都是極相似的向同一方向旋運,在旋轉運行中,隱
隱能夠發出一種奇特的力量。

    一時之間,竟然把他想得呆了。

    老史已走進屋中,大聲地叫喚他兩次,他才罷然而起,跟著老史走出屋去,卻
見老史手中已捧著那本劍經。

    他牽著兩匹馬,隨著老文龍鍾的背影,轉出山拗。

    眼前霍然開朗,除了依山石而建的石屋之外,再過去是一片廣闊草場,然後便
是樹林和山崗在四周圍繞著,變成一處世外桃源也似的恬靜地方。

    石屋右面的大窗,棗紅色的幕端已經分掛起,那位白髮朱顏的大小姐,正倚窗
而立,盼望地瞧著他們。

    她的眼光落在那匹黑馬背上分掛著的兩個竹策,喜動顏色地叫道:『啊,小狗
……貓……還有兔兒……快些解下來讓我瞧瞧,好麼?」

    鍾荃連忙放開馬韁,一手提下兩個竹籠,快步越過老史,來到窗下。

    他沒有把這些小動物放出籠來,光是這樣讓她瞧看。

    她端詳了好久,輕輕歎息一聲,低低道:「請你把它們放出來,在草地上自由
活動吧,那囚錮著的滋味,唉……說你也不會懂得的。你看它們對於四面織編著空
間的竹子,是多麼厭倦和惶恐的神色啊!」

    鍾荃垂眼瞧瞧那些貓狗和小兔,但見它們在籠中舒適地或睡或動,哪有半點兒
像她所說般那種厭倦惶恐的樣子,但心中不願違拗她的說話,俯身把籠蓋揭開。

    「可是……」他抬眼問道:「可是若是把它們一起放了,只怕轉眼便走得沒影
沒蹤。而且,貓、狗和兔子這三種動物,若是同在一處而沒個遮攔,也怕難以和平
共處。」

    她征一下,道:一是麼?」接著恍然地微笑一下,道:「啊,我怎的連這點也
沒有想到?你就讓它們在這地捆著吧,回頭叫小毛在那草地上用竹圍起兩處地方,
給狗兒和兔兒居住。那對小貓就養在我這屋裡頭。」

    鍾荃站直身軀,眼睛仍然看著那些動物,道:「這對小貓很好看,是嗎?我揀
了許久才選了這一對。」他的聲調十分爽朗,顯然是心中無憂無慮。

    她輕輕歎息一聲,道:「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有果有因。我何嘗不想它們自
由自在地生活在那草地上?可是,卻不能夠辦到。一似我自己摒棄了數十年的自由,
和那一去永不復返的青春,為的是……」

    「你說什麼?」鍾荃抬起眼睛問道。

    可是當他一瞧清她面上那種深深地回想追憶的落寞的表情,與及眸子中那種空
虛悵們的眼光,使他驟然間住了口,不能做聲。

    她也沒有回答,頭顱無力地靠僕在漆成棗紅的鐵框上。

    幾絲白髮飄垂出鐵枝外面,隨著微風不住飄擺。

    鍾荃不忍地轉頭,大聲道:「我這就去找些竹木,圍起兩處地方……」

    老委等鍾荃走開之後,踏前一步,口中道:「這孩子真勤快……」

    她抬起眼睛,讚許地點點頭,忽然遭:「你手中的是什麼?」

    老叟道:「便是十年前那女道上求借去的劍經呀,大小姐你忘了麼?昨天她給
送回來了。不過卻是個女孩子,不是以前那個女道土。」

    「昨天送回來的、 』 她提高聲音問道,眼光射出平素那種寒冷堅忍的光芒:
「她為什麼不來見我?沒有說什麼話麼?」

    「這女孩名字叫做陸丹,她說是奉了師父靈光大師遺命,送還這本劍經,再沒
有別的說話。」

    「什麼?靈光已經死啦……」

    「啊,大小姐你怎麼啦?」老鬼不由自主地跨前一步,卻見她又垂頭挨在棗紅
色的鐵枝上,那神情顯得甚是失望和沮喪。

    鍾荃已是走開四丈多遠,忽然後背傳來一下尖銳勁厲的風聲,回頭一瞥,只見
滿天白影飄飛,老史卻愣立不動。

    便大聲問道:「什麼事情呀?那是什麼東西?」

    但是沒有人瞅睬他,於是,他迷惑地回轉頭,繼續走向草地。

    若果他早點兒回轉頭,必定會使他驚訝得話也不會說。

    只因那大小姐在失望沮喪的剎那之後,忽然忿忿地哼一聲,驀地玉掌一推。

    當她揚掌推出的俄頃,滿頭雪也似的白髮,忽地根根倒豎,形狀極是駭人。

    老叟小毛但覺一個什麼東西從他面前掠過,並且帶出尖銳驚人的聲音。

    他手中捧著的劍經被那東西握奪出手,破碎為千萬碎片,化作白影撒滿一天,
隨風飄飛散墜。

    這一下正是道家玄門中絕頂功夫,稱為罡氣,乃是先天真氣,和佛門的般若大
能力,同是天下武功中最奧妙不可思議的功夫。

    二十年前,崑崙絕代高僧白眉和尚,在星宿海西寧古剎,所遇會的瘟煞魔君朱
五絕,正是天下所知唯一練成這種罡氣功夫的人。

    卻不料在這山谷五屋中,竟藏有這等不可一世的高人,而且還是個女性。

    鍾荃因為練過般若大能力,雖然未曾練成,卻會懂得這是罡氣功夫。

    可惜他沒有瞧見,否則必定震駭難言。

    他邊好腳步,一跨便是丈許,橫過那塊草地,投入林中。

    大小姐瞥見他腳法輕靈奇快,而且飄飄灑灑,不覺皺一下眉頭。

    但瞬即便把思想拉回自己的事情上。

    她柔聲道:「啊,小毛你別怕,我不是怪你,而是……」她頓一下,繼續道:
「不過那靈光也許是無法覆命,死時又不敢將內情告訴她徒弟,只差地送回劍經。
又怕我一時生氣,對女孩不利,故此差她送到小毛手中,這個假定大有可能。」

    「大小姐,那本經讓什麼毀啦?」老史吃驚地叫道。

    顯然他沒有瞧見她運功時的形象和動作,而又不知道他的大小姐竟然能夠在一
文之外,發出罡氣功夫,把他手中的書搶走震成粉碎,是以仍然增懂地稟告。

    「由得它吧。」她漫應一聲。

    然後毅然垂眼尋思,臉上卻有著不悅之色。

    她忖道:「不管靈光這女冠有什麼理由,但她既沒有為我辦好那事,而那三招
劍法卻被她傳得卻是不值。

    「靈光地本來是我師姐的唯一弟子,雖然因師姐早逝,只傳給她宮門太清派中
一點兒功夫,但後來移居峨嵋,卻得到峨嵋前輩異人東方紫雲傳授峨嵋心法,十年
前她顯露了幾手劍法,已是卓然成家。」

    「論起來那靈光便算是峨嵋的人了。這樣,我太清門中那三招攔江絕產劍,歷
代部秘傳不露,天下無人知悉的心法,豈不是白白給峨嵋得去?況且,她又沒有替
我辦妥事情。」她哼一聲,思路忽被鍾荃認林中出來的身形所打斷。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27:27

第十五回 恤老無心天降絕藝
                                                               
    只見他抱著極大一捆樹幹,敏捷地走到草地上,開始工作。

    他將樹平密密地插入地中,露出兩尺左右的子身,圍成一個圈子。

    接著又在旁邊多困一個圈子。

    她心中忽地一動,暗中向他微笑一下,然後叫道:「好孩子,你過來,我有話
跟你說……」

    鍾荃已把地方圈好,聽她叫喚,便加快腳步走過來。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學過多少的武功?會使劍麼?」她柔聲問道,接著自
我介紹說:「我姓羅,名字是淑英,我的年紀可比你大得多呢!」

    鍾荃一聽她的名字,正是那本劍經上署名的人,便叫了一聲大姑,答道:「我
的名字是鍾荃,自小便得思師收留在崑崙山。」

    「啊,你是崑崙派的。」她笑一下,道:「又是自幼從師,那麼劍法一定很好。」

    她頓一下,又道:「那麼我便叫你荃兒吧!」

    於是,益發可以看清楚她那張清麗嬌嫩的面龐,比起滿頭皚皚白髮,成為極強
烈刺眼的對照。

    「我原是長自名門世家,今日落得這地步,內中緣故,一言難盡,我也不願提
起。

    「我也曾學過武功,那是世上最深奧的功夫,說出來,也許你不會懂。

    「不過,你或許會奇怪,一個長自名門的千金小姐,不出深閨,何以能夠學到
武功?這段情由,我不妨告訴你。

    「我的母親最是佞神信佛,舉凡僧道尼姑,所求無不許納。到我出生後兩年,
一個舊相識的道姑偶然來到,見到了我,此後便常來我家,每每餵我一些靈藥,與
及在撫弄間,打通我全身經脈。及至我稍微長大,她從暗中教我功夫,她便是直門
太清派唯一的傳人玉蕊仙人,亦是我的師父。

    「我師父常對我說,我福命俱薄,必須跟她出家,我並沒有聽從,因為……咳,
還是不說好。

    「據後來師父告訴我,她共有三個弟子,一個是師兄,可是這位師兄不但我未
曾見過,甚且連師兄他自己也不知道師父是誰。」

    「怎麼這可能呢?」鍾荃忍不住插口問道。

    「起初我聽師父這樣說,也覺得十分奇怪,後來師父揭開謎底。原來是我師父
自己收他做弟子,在暗中傳給他本門秘籍,由他自己去練,是以那位師兄不知道師
父是誰。
    「至於我也算不得正式弟子,而另外一位正式的弟子,我的師姐,她所得的太
清心法,反倒不及我和師兄兩人。而她很早便去世了。

    「這樣,我太清派本來已是凋零,如今更加不用提了。那位師兄性情怪僻,行
事離奇,不可能收弟子,師姐先我們早逝,也沒有弟子。只剩下我,卻被情枷愛鎖
禁煙在這屋中,大概玄門太清一派,將要約傳世上了。

    「我太清門中有三招劍法,稱得上天下無雙,可是現在已被餓嵋傳得,而她卻
有負我托,所以我大不甘心,白白給他們學去我太清的獨步天下的劍法。啼,你懷
疑我的話麼?我知道了……」

    她拖長聲音說著,眼中又閃動出寒冷的光芒。鍾荃連忙分說道:「大姑你別氣
憤,我沒有這個意思。方纔我在那位大叔屋子裡,曾經把那本劍經翻了一下,正覺
得僅僅那麼幾下式子,好像藏著一種說不出的奧妙,不過,我可想不出來。」

    老叟接口道:「大小姐,是小的怕他等得氣悶,叫他看看圖畫消遣。」

    她聽了這解釋,神色立刻轉為溫露,點頭道:「那太巧了,望兒作既看過刻經,
我便不須多費唇舌,你剛才說出那幾式劍法中另有奧妙,足見你在劍法上,具有極
深造詣。好吧,我不妨告訴你,這三招九式的攔江絕產劍,若由內家好手使開來,
能夠生出一種真碰引力,使敵人自蹈危機,有死無生,故此名之為攔江絕產劍,現
在你自己想想有什麼法子破解沒有?」

    鍾荃當下凝神細想,過了好一會兒,抬頭道:「大姑,我想不出破解之法。不
過,我可以用最快的身法,在四面和空中進擊,一觸即走,不讓敵人吸住。」

    她點點頭,道:「這法子原是不錯。可是,若果對方功力與你相當,那麼你豈
不是連交手也不敢了麼?」

    鍾荃愣一下,沒奈何地點頭承認。

    「這種能夠生出真磁引力的劍法,一定要內家好手施展,才有妙用。故此,即
使你身懷最上乘的劍法,可是對方一來乃此中好手,你已不能輕易勝他。再者對方
具有這種磁力,使你的劍不能取準,甚至不能換招變式,試問你焉能不敗?

    「這攔江絕戶劍本來共有六招十八式,那本創經上,只有正方三招九式,另有
反面兩招六式,以及正反相合一招三式。現在我傳你反方兩招六式,碰上峨嵋那女
孩子,便可以用這反方真磁引力,抵消了她的正方磁力。這樣,你們便可用本門劍
法分個高下。若果對方懂得正反兩方五招十五式合運,那麼你便不濟事了,必須要
尋得那正反相會的一招三式,才能破去對方的磁力。不過,這一層體不必擔心,即
使峨嵋的人學去如今我教你的反方兩招六式,也不會悟得合運之理,即如你兩種懂,
也無法合運。」

    鍾荃不覺聽得呆了,付道:「大師伯當我下山之際,殷殷將他老人家當年受挫
的一段故事說出來,訓誨我要記住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不要為了得到本門
無上心法而自傲,眼下這位大姑,可應了大師伯他老人家的教訓了。我崑崙的雲龍
大火式,已是獨步武林的上乘劍法,哪知世上還有這一種離奇的劍法,使得對方不
管劍法招數多麼超妙繁複,也無法施展出威力。唉,不知武當的玄機子,所用的奇
怪劍法,又是怎樣的超妙……」想到這裡,他的眼睛忽然睜大,極快地想道:「咦,
當日聽大師伯講究玄機子那柄朱雀劍的來歷,據說下有另外四柄寶劍,也是同出一
人之手。只知其一柄在後藏薩迦寺。那麼,劫鏢的兩人所使的劍法既是有點和玄機
子的怪劍相似,莫非是五劍之中另外的兩桶?」

    想到這裡,心中不禁大為震駭。

    近日來他耳聞目染,不知不覺,對於江湖上所講究的面子和名氣,看得重要起
來。

    返非往年在崑崙山上,對著幾位世外高僧,什麼都看得非常淡泊,是以現在一
想到又有兩柄出現,那麼明年中秋百花州的到會,豈不是又多了兩個說不出多麼利
害的劍手,來爭奪這盟主的寶座?至於他自己,連那柄確知下落的玄武劍,也不能
順利得手。

    他一方怪奏著自己的無能,一方面擔心異口的劍會,不能為崑崙振樹威名。面
色不覺變得很難看。

    羅淑英訝異地瞧著他,半晌才問道:「望兒,你在想什麼呀?」

    鍾荃抬眼道:「我在想,天下間竟有這麼多的奇功絕技,我即使窮盡一生心力
.孜孜不倦地苦練,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他的聲音帶著憂鬱,而且還
有灰心沮喪的味道。

    「你的志氣真個不小。」她柔聲道:「可是你何必灰心呢?須知天下萬事,都
有命運安排。」

    她徐徐抬眼望著天上,輕掠雙鬢,歎息一聲,道:「我命中的外難,恐怕沒有
人能想像得到。可是,我還是堅持,等候著……」

    狗貓亂叫之聲,把她和鍾荃驚醒。

    老婆放下枴杖,一手提著盛裝十來頭小兔的竹籠,一手抱起那對小狗,走向草
地去。

    她開始傳授鍾荃那兩招六式反方攔江絕產劍。

    鍾荃乃是四大劍派之首的崑崙人室高弟,一生練劍,對於劍式運轉自然穎悟非
常,只需聽了羅淑英口授一遍,立刻便記住架式。

    他自來沒有佩劍,故此在地上抬了一枝樹枝,依樣葫蘆地比將起來。

    羅淑英只消看一眼,立刻估出這黝黑樸實的少年,已經具有內家上乘身手,在
那舉手投足之間,暗潛無窮威力,不由得也驚訝一下。

    鍾荃練到第三遍,已經絲毫不訛。

    一面在心中印證著方才看過的正方三把九式,忽然悟出這幾手款式,正好將之
拆解化開,真個妙到毫巔,不由得大大高興。

    又將正方三招九式,施展出來。

    那根樹枝在他手中,無端令人覺得具有一種特別的威力。

    這攔江絕產劍正方三招九式,都是出人意料地向右方斜創,迴環不窮。

    這時吃他使開來,風聲勁而不急,柔中帶剛,隱隱捲起一股旋轉的氣流。

    這一股旋轉的氣流,正是這攔江絕戶劍所生真磁引力的景象。

    只要對方的兵器乃是五金之質,無不受到這真磁引力的克制,自蹈危機。

    若果對方功力稍弱,甚至連自己身軀也無法把持。

    他由正方三招九式,一直練到反方兩招六式的最後一手,斗地清嘯一聲,勁風
劍影一時俱收。

    羅淑英連連點頭,讚許他這幾手劃法已深得個中三味。

    她舉手放下棗紅色的帝幕,一面道:「你已練會啦,最好你沒法讓武林中的人
知道,這幾手劍法並非峨嵋家數,也不必說出來歷。這樣,我總算收回誤傳與峨嵋
的本門心法了。」

    鍾荃放掉手中的樹枝,想向她道謝告別時,她已隱沒在深深垂鎖住石屋的棗紅
窗帷之後了。他只好大聲告別。

    然後,轉身走到草地去,那裡老叟剛好把兩樣動物分別放在圈中。

    「大叔,我要走啦!」他聲招呼道。

    「你要回去了?孩子。」老叟回轉頭來:「我也不留你啦,有空時來看看我們
啊!」

    鍾荃大聲應承了,回身走去牽馬,緩緩地走過山坳。

    回頭望時,山角卻把他的視線擋住。於是,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一種惆悵的情緒,
生像是遺失了什麼似的。再向山角那邊,投以告別的一瞥。

    空山靜寂,谷路迴環,雖然殘夏的太陽令人有點兒熱,但山風中那種清新的氣
味,卻能夠令人解去疲乏。

    他獨自騎在黃馬上,蹄聲踏踏,響徹山谷。

    轉出岔道,跨下的黃馬突然嘶叫一聲,後退了幾步。

    鍾荃在這剎時間,已飄身下馬,擋在馬前。

    他在馬上已瞧見影子一閃,黃馬便驚嘶起來,這時下了馬,瞧清楚那使馬驚駭
的影子,正是那個身長不滿三尺的立行孫賀固。

    那賀固眼光淨是陰冷恨意盯著鍾荃,鍾荃連忙抱拳打個招呼。

    賀固冷冷道:「老朽這斷瑰谷,在你們崑崙派眼中,自然進出自如。但老朽還
有一口氣在,豈能閉眼嚥下這恥辱?如今別說老朽不自量力,要再次和你動手,老
朽栽在崑崙絕藝之下,死而無怨。」

    鍾荃忙分說道:「谷主請勿誤會,小可闖入谷內,不過是因為……」

    「住嘴。」他斷然地叱一聲,戟指道:「你今日如果施展絕藝,取去賀某一命,
可也別想生出此谷。大丈夫頂天立地,囉嗦些什麼?」

    鍾荃退開一步,暗中運氣,封閉住七竅。

    這時,上行孫賀固已猛吸一口氣,身形暴漲,又是昨天那副拚命的樣子。

    兩人一齊微哼一聲,鍾荃聽到馬匹噴具之聲,就在身後不遠,當下反掌一揚,
呼地發出一股掌力,那黃馬低嘶一聲,後退不迭,連那匹黑馬也趕退了老遠。

    鍾荃這時答不出話來,一來事情擠到這兒,真個教他無話可說。

    二來自家封閉住七竅,也開口不得。

    上行孫賀固眼光一閃,已知對方封住七竅,自己的白骨羅剎功並未練到能從敵
人渾身毛孔侵入的地步。

    當下不必耗損真元,呼地起手一掌,斜斜推出。

    這上行孫賀固明知敵人年紀雖輕,但掌法之精奇,與及功力之深厚,比之自己
數十年苦修之功,還要高出一籌。

    當年他與鐵手書生何活動手,覺得何培功力雖然深湛之極,但掌法上的造詣,
還未及這少年精奇奧妙。

    自己二十年來苦苦鍛煉少林寺鎮山掌法伏魔十八掌,仍是擋不住敵人,尤其是
當年他記下何浩的架式,已悟出許多破法,但這少年的掌法施展出來,卻是無懈可
擊。

    昨夜裡苦思之下,想出一個歹毒的計謀,是以今早聽到手下報告鍾荃太谷行蹤,
便在此等候。

    須知崑崙這雲龍大八式,即使那西藏一代高手智軍大師,曾以二十年苦功,創
出一路無常拿法,打算破這雲龍大八式,也還未曾如願。

    況且那施展無常掌法的人,乃是智軍大師唯一傳徒章瑞巴喇嘛。

    內力造詣比之鍾荃,尚且要高出少許,還是敗於鍾荃拿下。

    那上行孫賀固既不能和智軍大師相比,內力造詣更不及章瑞巴,他二十年苦心,
算是付諸流水了。

    但他心中卻另有計較,只因他實是仇恨甚深,非將崑崙這個後起之秀殺死,不
能瞑目。

    因此,他拼著最多落個同歸於盡,也要和鍾荃拚上一拚。

    鍾荃哪知他是經過熟慮而來,還以為對方因自己再行闖谷而秦憤難堪,故此要
跟自己拚命。於是心中大感歉然,認為是自己粗心之過,還在暗自打算怎樣保存這
賀固的面子。

    眨眼之間,上行孫賀固運掌如風,一連進擊了六七掌。

    鍾荃展開身形,一面出手消解對方招數,一面避實就虛地閃避,預防對方魔功。

    賀固面色狠毒陰沉之極,一味欺身撲攻。

    這道路口可供他們動手盤旋之地,也不過三四文方圓。

    這時兩人掌上施展開,激起凌厲急勁的風聲。

    轉眼已拆了十多個回合,鍾荃清嘯一聲,揮掌反攻,那掌力如狂部怒濤,衝擊
卷拍,上行孫賀固面色變一下,卻忙於全力封架,一路後退。

    那清嘯一聲,遠傳眾谷,隱隱傳來回聲。

    鍾荃忽然記起不能發聲吐氣,以致沒有封閉七竅,連忙收聲運氣,仍然護住七
竅。

    他原本可以收拾下貿固,可是要他不出重手擊傷對方而獲勝,那就不是易事。
更何況要恰到好處時收手,使對方下得台,感念自己手底的忠厚,因而消除仇恨。
他不曉得,這願望簡直比緣木求魚還要困難。

    上行孫賀固嚴密固封,守多攻少,頃刻間,鍾荃因對方削減攻勢也緩和下來。

    賀固忽地麵包慘白,眼中射出駭人光芒,聲音嘶啞地喝道:「你果真是崑崙派
的麼廣

    鍾荃可真奇怪他有此一問,碎然應道:「小可正是崑崙……」下面的話還未及
說出,已經變故突生。

    原來那賀固情知對方那等功力,若是封住七竅,自己的白骨羅剎功必定不能傷
害敵人。

    而他深知以鍾荃這種正派名門的弟子,斷然不會隨便施用昨天那種轟無裂地的
掌力對付自己,這正是君子可以欺其的道理,是以他便有了歹毒計謀,暗害鍾荃性
命。

    他本身施展白骨羅利功時,原來也不能開口,但為了引對方出言,以便毒氣能
夠乘隙侵入,便不惜大耗真元,強自支撐了一句問話,果然鍾荃出聲回答。

    說得遲那時快,賀固左掌從右肘下虛虛推出。

    這白骨羅剎功施用之時,無影無聲,只有一陣臭味。

    當之者立刻景厥,不久工夫便剩一難白骨,的確是歹毒無比的外門功夫,乃是
天下外門各般功夫中,最陰毒的五種之一。

    鍾荃在人事酬對之時,不免顯得呆板遲滯,但在這種生死拚鬥之際,那應變和
觀察之敏銳靈警,卻是無與倫比。

    賀固左掌一推出去,鍾荃已發現對方詭謀毒計,在這生死一髮之間,心隨念動,
力緣心生,修地一掌推出。

    這一下應變之神速,真不傀是名家高手,而且仍是那麼飄灑從容。

    但聽暴響一聲,宛如山石崩坍,響聲中,上行孫賀固的身軀平空飛起。

    要知鍾荃這一掌推出,已是盡施全身功力,發出股若大能力。

    這種先天真氣的功夫,道佛兩家大不相同。

    即如以當年瘟煞魔君朱五絕所施的道家罡氣,與及崑崙絕代高手白眉和尚的般
若大能力,前者霸氣極重,施展時有風雲變色,山川震動之概。

    而白眉老和尚除了兩條白眉毛豎起,顯得嚇人之外,不論是動作或力量,俱是
瀟灑柔和。

    可是鍾荃雖則是得到白眉和尚親傳這般若大能力,但困於僅是初步功夫之故,
於是那種霸煞之氣,比之道家罡氣,尚有過之而無不及之概。

    這種先天真氣,直有無堅不摧的威勢,而且威力幅原極大,不似後天的內家真
力,不管練到如何精純,總不能封住身前整個空間

    是以若果鍾荃不會那般若大能力,這時必定不能倖免。

    這也是上行孫賀固二十年理首苦練這種陰毒外門奇功,作為向強如崑崙高手何
港報復的依傳。

    暴響未歇,砂石亂飛之中,那賀固身軀平空向後飛起,接著摔在地上。

    鍾荃惟恐對方陰毒功夫還能襲擊自己,連忙退後大半丈。

    站定腳跟時,臉色也變為灰白,喘息不止。

    敢情他這一掌妄自發出,大耗真元。

    可以從這點想像到,這一掌比之昨日震飛屋脊時,所用的功力還要厲害。

    土行孫賀固只因本身內功精純,加之對方這一擊主要不過是迫回他那一掌白骨
羅剎功,並非直接未向他身上。

    饒是這樣,他也如遭萬斤力量迎面撞著,但覺心頭一震,真氣全散。

    渾身骨骼像是逐寸折斷,疼痛的過度竟然也不覺得疼了。叭噠一聲掉在地上,
哇地吐一口鮮血,眼前金星亂冒。

    可是他胸口還有一口氣,而且知覺未失,心中電也似閃過一個念頭:『我可不
能這樣便死,絕不能這樣便死,死也得死在兒子之前,再看他一眼,唉!若果我早
點知道她有了孩子,我便再去求她,又有何妨……」

    他不禁想起了溫小妹,而且彷彿看見了二十年前淒涼的歲月,把他的面孔和身
軀都壓得歪曲走樣。一陣深深的梅疚,使他愴然滴下兩滴淚珠。

    他勉力瞪開眼睛,卻見人影飄然而至,原來是取他性命的鍾荃,他平生引為深
仇大恥的崑崙派門人,那是一張黝黑淳樸的面孔,此刻還帶著驚海交集的表情。

    他厭惡地用力一挺身,突然而起。

    鍾荃見他面上慘厲的顏色,以及眼眶中的淚光,以為是因極端的痛苦所致。

    這剎時間心中的情緒,真是筆墨所難以形容。

    尤其是他本身乃是佛門有道高僧的弟子,首重戒殺生,這時瞧見對方面上那層
死氣,自己實在不想傷害對方,這刻心中那份難受,的確難以形容出來。

    他大聲喊叫道:一谷主你怎麼啦、』

    賀固這時仗著數十年正宗內家的功力,還剩下一點兒力量,修然回身飛奔。

    鍾荃腳尖一點,已到了他身旁,邊走邊喊嚷道:「谷主,我不想傷害你的啊,
我實在不想,谷主,你覺得怎樣啦?」

    土行孫賀固雙目無神地凝視前方,腳下不停地飛奔,轉眼間已奔出二十多文。

    鍾荃兩下墊步,一縷輕煙般落在他前面,攔面叫道:「谷主,你再奔走便無法
救治了。」

    可是賀固一直衝到,宛似瞧不見他在眼前攔著。鍾荃這時焉能教他碰上,風也
似地後退,一面叫道:「我這兒有靈丹,你先服下再走好麼?」

    那賀固宛如不見不聞,一往無前地飛奔,鍾荃連喊救聲,腳下一頓,賀固已沖
將近前,連忙閃身讓開。

    他不禁愣了一下,回身一看,賀固已轉出山崗而去。

    連忙腳下用力,騰身便起。

    他的身形如大雁橫空,凌空飛渡,這剎那間已忖道:「無論如何我也得盡力挽
救他的性命,他這刻已經失去理智,我看非得用強不可。待我將他抱住,強行餵他
幾粒本門秘藥大靈丹,也許不無效用。」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28:32

忽然一眼瞥見那邊有一條人影急撲而來,身法之迅速,竟是武林高手,當下已
估量出來人定是那黑猿賀雄。

    鍾荃一落便起,折過山崗,賀固已奔出三丈許遠。

    那邊傳出一聲雄壯而憤急的吆喝:「姓鍾的體得加害我父,黑猿賀雄來也已…
…」

    這時鍾荃疾如飄風,已堪堪追上賀固,一聽賀雄此言,不由得停住身形。

    他大大喘息一下,調換了一口真氣,但面上仍然有點見青白,心中暗道:「怎
麼那賀雄乃是賀固的兒子?可真太糟了,若果資固有個不測,他豈非立刻跟我拚命
不可?以他的功力,我非小心應付不可。而倘若傷了他,想起少林的人,必不肯罷
休。久聞少林乃是武林正宗,從少林出身的人,總不會壞人,若是由我而結下怨仇,
恐怕師父不會原諒我……」

    正在忖思之際,那賀雄如勁矢疾飛,頃刻已來到前面。

    賀固雖然一股勁地前衝,但腳步已看出呆板,彷彿是一種機械作用。

    賀雄大聲喊叫道:「父親,是兒子在此。」

    賀固腳下不停,直衝向他身上,賀雄一眼瞥見他的神情,虎吼一聲,側身一閃。

    賀固堪堪擦過他的身邊。

    賀雄猿臂伸處,攔腰抱起賀固,另一掌輕輕一拍他的背後。

    賀固哇地又吐一口血,全身無力地軟軟下垂。

    「父親,父親,你怎麼啦?」賀雄大聲嘶叫起來。

    賀固下垂的頭顱動彈了一下,賀雄連忙把他的身軀平著抱起。

    賀固嘴角滿是鮮血,雙目已閉。

    黑猿賀雄嘶聲喊叫著父親,賀固緩緩睜開眼睛,似乎認出眼前的人是誰,眼光
明亮了一下。

    「孩子,你已看過留給你的信麼?你現在可曾明白一切——你的身世?」他的
聲音十分微弱,但顯然已經盡力振作。

    「兒子都知道了,父親……」賀雄悲忙地應著,因為他已看出這位矮小得像殊
儒的父親面上的神色,分明是沒得救了。他這時沒有憤怒仇恨,因為他的心正為著
許多事悲傷著到底。母親死了,現在父親也要死了,他們之間悲慘的收場。而父親
那短小的身體,在這刻更令他覺得可憐可憫……「可是父親你為何要捨下我,和那
小子拚命啊……」

    「我這一生,從來都沒有什麼可以牽掛,你媽和你師父,我是故意他忘掉的。
雖然我不能夠,可是,只有崑崙派何涪的仇恨,能使我強項地活下去,苦練那些武
功。哪知二十年的苦功,卻敗於那何涪的後輩手上,你媽已死,你也長大了,我心
裡安慰得很,所以,我拼著捨了一命,也要鬥他一下。可告……可是我現在又後海
了,孩子,我應該好好地和你過一些日子才對得起你媽啊……」

    鍾荃心焦如焚地站在一旁,也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這時忽見賀固白皚皚的頭
顱,無力地從資雄手臂裡仰垂下,不覺著急地叫道:「小可這兒有靈丹,快點給谷
主吃……」說話間,挪步上前。

    話未說完,黑猿賀雄猛然抬頭瞪他一眼,鍾荃禁不住後退兩步。

    敢情那黑猿賀雄這時雙眼血紅,神情就如瘋子般可怖。

    賀雄沒有做聲,低眼瞧瞧雙臂上,那身軀比孩童還要短小的賀固,已知賀固已
經絕氣了。

    當下移步走到路畔一處草叢,緩緩俯下身軀,把賀固的身體放在柔軟的草上,
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怕有什麼東西會梗疼他似的。

    然後他徐徐起來,轉身對著鍾荃。

    兩人的眼光相接,凝視了一會兒,鍾荃又歉疚又惶惑地垂下眼光。

    賀雄冷冷道:「父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頓一下猛然厲
聲大叱道:「接招!」

    鍾荃心中不寧,不覺驚神旁注,這時被他如平地旱雷大叱一聲,駭了一驚,抬
眼時,但覺風聲颯然撲面。

    這一瞥間,已見那黑猿賀雄不知幾時已掣下一對判官筆。

    這時右手筆疾點面門,筆尖有如一點烏亮寒星,其決無比。

    鍾荃腳下微一用力,已使出內家上乘功夫,移形換位,挪開半文。

    黑猿賀雄乃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五嶽大師得意傳人,焉有不識對方身法乃是內
家移形換位的功夫?不過也陪驚對方功力的確是深湛c

    當下也自變招換式,收右手,出左筆,施展出少林三十六路判官筆的精妙招數,
一式「如來痛背」,筆尖如一點寒星,疾點而至。

    鍾荃自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有點失神落魄的模樣,全憑十多年在崑崙諸位大
師夾磨出來的絕藝;自然而然地騰挪閃避。

    可是黑猿賀雄根本是少林年輕一代的最高手,這一對判官筆真有出奇精妙的招
數,此刻一式攻上,跟著一連五筆,連環疾進。

    鍾荃閃避不迭,一時間仍未能收攝心神,應付強敵。

    但見賀雄雙筆如兩條靈蛇飛舞,縱橫上下,點、打。挑,筆尖所指,全是人身
三十六處大穴,著著俱是毒手,只要沾上了,不立刻死,也得重傷。

    猛聽賀雄大喝一聲倒下,手中雙筆已變為上步封喉之式,右手筆直探進鍾荃上
盤,堪堪點在咽喉之上。

    鍾荃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自然而然地使出鍛煉得極熟的雲龍大八式中唯一的守
式「固封龍庭」,反掌一勾一撇,黑猿賀雄但覺力不從心地筆尖一歪,斜刺個空。

    可是鍾荃到底應變稍慢,雖躲開咽喉致命一擊,卻避不開人家底下的一端,噗
的一聲,吃對方一腳蹴在跨上,身形直向一旁撲倒。

    黑猿賀雄素以輕功著名,如影隨形般猛撲而下,雙筆連環刺出。

    鍾荃閉眼間,已覺出敵人這一式「飛鷹外兔」威力極大,慌忙中猛運真力,打
算以雙撞掌發出最大掌力,迫住敵人,以便乘隙退開。

    誰知一運其力之時,忽然發覺自己力量大大減弱,立刻明白這是因為方才施展
股若大能力之時,過度耗損真元之故。

    心中大大震駭不已。

    這原是眨眼間之事,黑猿賀雄一對判官筆宛如蒼鷹下去的雙爪,疾急兇猛地分
點而至。

    鍾荃這時生死在呼吸之間,雙掌欲出未出。

    要知他這雙掌運足內家真元,猛擊出去,倘若擋得住敵人,當然沒有事情。

    可是,若果黑猿賀雄逞全力下去,硬碰他這下掌力,以賀雄的內力造詣,也許
能夠勉強擋住,那時鍾荃怎挨得住人家雙筆所點的大穴?況且此時他自己已知內力
大為減弱,怕更擋不住黑猿賀雄拚命的一擊。

    好些念頭如電光一抹,在他心頭掠過,在這瞬息的時間內,他已無法施展股若
大能力來自救。而即使他能夠施展,他一個天下武林景仰的名門正派崑崙門嫡傳弟
子,豈能連下毒手,將人家擊斃?一個正派的年輕人,為父報仇啊——他若是這樣
做了,這種連續珍珠父子兩人的行為,不但江湖不齒,崑崙諸位大師也這不相容。

    賀雄雙筆尖銳風聲,堪堪點到鍾荃身上。

    鍾荃修地虎吼一聲,雙掌齊出,此一下之急疾勁速,已是平生功力之所蘊聚。

    掌鋒一觸雙筆,同時之間,渾身骨骼連珠暴響,身軀在那一剎那,忽然縮小。

    黑猿賀雄也是將全身功力盡聚筆上,當對方大吼之時,他也嘿然一聲,盡力排
蕩而進,右手判官筆猛施巧勁,改戳為卸,左手筆已閃電般點下。

    嚇的一響,左手那支判官筆已點在鍾荃身上。

    右手筆雖然盡力施展內功,消卸敵人掌力?但同時要使兩種不同的勁度和力量,
當然不比平時,哪裡真個檔得住鍾荃雙掌齊推之力,呼地橫僕開去。

    鍾荃鬆一口氣,爬起身來,右臂下的衣裳穿了個洞。

    原來他施展出易體縮骨功夫,竟然避過這一下殺身之禍。

    黑猿賀雄一下摔在路邊草上,挺身站起時,已見敵人無恙站在那兒,怒吼一聲,
和身撲去。

    雙筆論處,化出數點寒星,直襲鍾荃身上幾處大穴。

    他方才一筆戳下,明明點在敵人身上,可是總覺得和平常不同。

    不過因為自己已翻跌開去,一時看不出其中古怪。

    鍾荃事實上不願和他動手,連忙縱身後退,腳站地時,正好踩著一根樹枝。

    心中一動,彎腰去拾樹枝。

    黑猿賀雄雙筆如毒蛇出洞,已急追疾點而至,說得遲那時快,鍾荃頭還未抬,
真力貫注樹枝上,輕輕一抖,那樹枝應手而折,恰好剩下三尺多長,宛如寶劍長度。

    跟著已斜斜創出。

    賀雄雙筆如狂風驟雨,著著俱是煞手。

    鍾荃連挪了五下方位,才能削出第二劍。

    兩人身形騰撲間,鍾荃清嘯一聲,身形忽定,手中三尺來長的樹枝,削出無數
影子,層層相疊。

    黑猿賀雄那三十六路判官筆已展施開,也是大叱連聲,身形上下飛撲;飄忽往
來,眨眼間,已從四方八面進攻了十餘招。

    鍾荃自知此刻真元損耗,內力不足,是以雖然已施展開剛剛學會的攔江絕產劍,
卻不敢過度施展內力。

    饒是這樣,這稱為天下無雙的攔江絕戶劍,威力的確不比等閒。

    賀雄的身形,就像極矯健的猿猴般,從四方八面進攻。

    每每分明看到敵人破綻,抽筆疾進時,卻無端往旁邊歪開,但並非那種力不從
心的感覺,而是非常自然地,向敵人空檔岔開。

    黑猿賀雄心中焦躁,墓然一橫心腸,想道:「我賀雄自命是少林年輕一代的絕
頂高手,卻連眼前的父仇還不能報,往後拿什麼見人呢?這小子手中真狠,竟是趕
盡殺絕,我父親受了不治之傷,他還苦苦追趕,真是崑崙派的敗類。今日我資雄拼
著兩敗俱傷,也得將這小子收拾下。」

    主意打定,修地大喝一聲,覷個空隙,一式「紫燕分開」,雙筆分展點戳。

    鍾荃手中樹枝一削,枝影成層鋪開。

    賀雄陰森森哼一聲,手中雙筆已改變方向,化為「鐘鼓齊鳴」之式,攏臂合擊,
猛覺筆尖一歪,更不敢怠慢,腕上加足勁力,以大摔牌手法甩出雙筆,身形同時矮
旋兩步,雙掌齊出。

    這一下變化,動作神速之急,簡直是同時一氣呵成。

    鍾荃運用的攔江絕戶劍,那真磁引力源源發出。

    敵人猛撤雙筆,來勢兇猛驚人,但恰好碰上剋星。

    鍾荃心念才動,雙筆已倏然倒退斜墜,發出鑽的金鐵交嗚之聲。

    他眼光一閃,已見敵人雙掌箕張欺身疾撲而至,所取的部位和時間,配合得天
衣無縫。

    這還不打緊,但見他雙掌黑漆漆的顏色,卻是令人驚心動魄。

    「是黑砂掌……」鍾荃心中電急掠過這念頭。

    此刻退已完及,墓地發出內家真力,從枝上滲透而出。

    人影倏然分開,鍾荃借力移開數尺,那黑猿賀雄冷不妨敵人樹枝上會發出如此
稀奇的引力,不由得錯開幾步。

    鍾荃喘一口氣,再不猶疑,忽地騰空而起,往谷外逃走。

    黑猿賀雄厲叫一聲,回頭一瞥,卻見敵人身形巧急輕快之極地向谷口飛躍,當
下很很咬一下牙齒,發出吱吱的聲者,沒有追趕。

    他慢慢轉回頭,眼光落在路畔草叢中貿固的屍身上。

    賀固緊閉著眼睛,面容卻不平靜,隱隱露出慘厲的神色。

    他的身體平放在草地上,身量顯得更加短小了。

    賀雄走過去,忽然雙膝跪下,雙手掩著面孔,低低地啜泣著。

    且說鍾荃一躍兩三丈,急啤如風,轉眼間已折過幾座山崗,來到岔路口。

    那兩匹馬安靜地在路邊吃草。

    他但覺腦中混混飩飩,也不知是什麼念頭使他這麼惶亂。

    他一躍上黃馬背,拾緩便走。

    那黃馬歡嘶一聲,撒開四蹄,急馳而去。

    這匹黃馬本是漠外良種,自從經過鍾荃旬日來磨練,逐漸顯現出超群的潛質。

    這時放開腳程,四蹄翻飛,直如御空馳駛。

    不久工夫,已回到府城,鍾荃心神恍惚地回到縹局中,在後堂找到了天計星鄧
小龍。

    鄧小龍看他一眼,便道:「咦?師弟你的面色壞得很,發生了什麼事啊?」

    鍾荃心情怔仲地坐下,良久,才仰頭道:「師兄,小弟錯了。」

    「那有什麼要緊的?」鄧小龍見貌察色,立刻肯定地道:「從古到今,試想有
誰人沒有做錯事的?即使是聖人,也不能一生沒有過失啊!師弟,你喝口熱茶,定
定神,再把群情告訴愚兄。」

    鍾荃安慰地時一口氣,隨即把今早一切遭遇,詳細告訴鄧小龍。

    鄧小龍眉頭暗暗皺一下,但鍾荃卻看不到,他朗聲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師弟你別著急,將來返山時,愚兄一定同走一趟,替你分說清楚。至於目前的現實
方面,愚兄已有主張,遲日再詳細商量。目下最要緊的,還是你的身體。」

    他頓一下,鍾荃接口道:「我,我沒有事,一兩日內便可以恢復原來的功力,
我決定以後再不施展那先天真氣了。」

    鄧小龍聽他賭咒似地說出末後的一句話,正想勸止,可是一見他眼中堅決的神
情,便忍回髒中。

    他知道鍾荃十分信服他的說話,這件事再也不會怎樣侵擾他的心頭,便放下心。

    雖則他明知日後必定十分棘手,亂輒更會惹起兩派門戶之爭,但他並不露出形
色。

    「師弟,現在你休息一會兒吧!本來我們現在可以起程去華山,替何叔叔辦妥
事情,但你還是休養一下,明日再動身。等到我們從華山回來,京中便有消息回報
了。」

    鍾荃突然而起,大聲道:「不,不,師兄,我們現在就走。我雖然損耗不少真
元,但在路上也可練復,我們現在就走好麼?」

    鄧小龍笑道:「師弟,你急什麼呢?」

    「不急什麼!」他答道:『呵是此刻的我十分不安寧,我只想立刻能夠離開這
裡,隨便去什麼地方都成。我要跋涉關山,渡過河流,馳越山嶺。」

    「行,行。」鄧小龍一疊聲道:「我們就上路。你這主意不差,不僅可以早點
辦妥師叔吩咐之事,而且又能夠使你散心解悶。不過,你真能夠在路上練功,恢復
原狀麼?」鄧小龍這時已動察這少年的情緒,但仍不大放心地追問一聲。

    鍾荃肯定地點點頭。於是,他們馬上作出發的準備。

    鄧小龍把諸事—一交代好,吩咐縹局一眾縹頭,各歸所屬之地,繼續縹局的營
業。

    自己便跨上慣用的坐騎,和鍾荃的黃馬,並騎出發。

    兩匹坐騎,都是上選良駒,腳頭又快又穩。

    這一路上,並無耽擱,兩天後已到華山。

    這時,已是薄暮時分,鄧小龍勒住坐騎,揚鞭指著前面道:『順弟你看,前面
群巒聳翠,萬山憲紫,便是名聞天下的西嶽華山了。」

    鍾荃長長吐一口氣,縱目遙矚,暮靄蒼茫中,巒嶺莽莽,卻有三峰崛起兀立,
直指青天,知道那便是蓮花峰,東峰汕人掌,南峰落雁峰三峰。其中的蓮花峰乃是
華山主峰,更見雄奇峭拔。

    鄧小花又道:「再走十餘里便是華山之麓,除了幾個小村莊之外,便沒有其他
可感足之地。當然,還有名傳江湖的萬柳在,只是我們若要在那裡探聽消息的話,
卻不便投宿。」

    「任憑師兄做主,不過,小弟卻懂得師兄的意思。」

    「愚兄在想,前幾天那位歐陽師父回報,說那齊玄任主忽然得病,加上你碰見
那名活自達的人,身負傷勢而帶著這萬柳莊的金蛇,料必相關。江湖上的事,複雜
非常,誰知道其中有什麼內情呢?我們冒昧進在投宿,又在這樣的時候,恐怕大大
不便。一個不巧,也許會牽纏上人家的事。愚見和那齊玄並無特別交情,許多話彼
此都不便說,也容易惹起誤會。」

    「那麼我們是不到萬柳在去的了。但我們怎能探悉那姓潘的來歷?和查出他與
劫縹之事有無關連?」

    鄧小龍微笑一下,眼光遙望著暮色中的遠山緩緩道:「我們雖不明著進任,但
仍有其他方法可以查訪,等看清了任中情形,再正式赴莊拜訪不遲。再說,這件事
並不重要,主要還是先替何叔叔辦妥事情,澄清他心中的疑問。那姓潘的即使是後
到劫縹的人,但除了想知道他何以要劫縹之外,再沒有其他關係。所以暫時可以擱
下此事。」

    鍾荃只有點頭的份兒,當下兩人商量一番,決定先找個地方歇下。

    明日清晨,兩人同上華山,拜探那具名邀約四派劍會的桑姥,若果她是當年的
木女桑清的話,便將那個折成同心結形的詩箋交給她,並且設法探詢詩中之意。

    若果桑姥不是桑清的話,便再另行商量。

    兩人決定之後,策馬前馳。

    大約走了七八里,尋著一處小村落,借宿一宵。

    次日清早,他們起來,將馬匹及包袱等物,暫時存放在這位留宿的主人處。

    兩人便聯袂登山。

    他們乃是從東北面登山,那萬柳在卻在南麓。

    登到半山時,從一處斷崖缺口下眺,便見在山麓之間,一個佔地極廣的莊子,
莊內外都植滿了樹,卻不全是柳樹,綠蔭鬱蔥,令人起了一種恬靜的感覺。

    鄧小龍道:「想當年西南雙毒合力經營了這萬柳在,他們的後人,本應安靜地
在這等好地方生息。可是那齊玄卻情者家傳絕學,闖蕩江湖好久,才回到這裡來。
樹大把風,他想從此過那安靜的日子,恐怕也不容易哩,你不找人家,人家找上門
來,還不是纏惹無窮事故?」

    鍾荃嗯了一聲,沒有答話,鄧小龍又道:「愚兄如今在想,不知他日能不能得
到這種好地方,以度餘年。」

    鍾荃又嗯了一聲,鄧小龍忽然大聲道:「糟,這會子怎的要下雨?我們快走。」

    兩人放步上山,頃刻工夫,天上陰雲四合,跟著漸漸瀝瀝下起雨來。

    他們四下張望,卻無處可避這場雨,只好急急上山。

    他們的目的地便是在蓮花峰上的大悲庵,只須再越一座山便可到達。

    這點子路程,在他們當然不成問題,可是當他們翻過那座山,再繞過兩處絕崖,
到了大悲庵前,已是衣服盡濕,形狀狼狽難看。

    庵門一片靜寂,雨點敲瓦之聲似乎更加添這種靜寂。

    兩人在庵門站定,互相對看著,鄧小龍微笑道:「我們趕緊進去,也許能得到
一番慇勤款待。」

    鍾荃道:「我們這種落湯雞的樣子,或者會把庵中的人嚇一跳,不被她們趕出
來,已經很滿意咧。」

    兩人相互一笑,鄧小龍伸手拍門。

    歇了一會兒,庵門呀地打開,一個中年尼姑在門內瞧他們一眼,立刻靄然道:
「兩位施主敢情是遊山遇雨,不過小庵素來不招待男客,就請兩位在庵門外避一會
兒雨,若要什麼吃食貧尼可以取來奉待,請施主們原諒。」

    鍾荃心中暗道:「到底是名聞天下的華山封派,絲毫沒有咄咄迫人的態度。」

    鄧小龍已含笑抱拳道:「在下兄弟兩人並非遊山遇雨,實是有事專誠趨踵貴庵。」
他微笑一頓,正待把來意說出來。

    那尼姑忽地露出溫色,道:「施主們是特地冒雨來小庵麼?」

    鄧小龍點點頭,那尼姑已接著道:「小庵百數十年來與人世無半點牽連,而且
兩位並非華山附近的人,更不會與小庵有什麼瓜葛。」她的聲音這時變得十分堅決,
道:「請兩位勿再擾清修之地,貧尼言盡於此。」

    她的話剛說完,退後一步,便去關門。

    鍾荃在旁邊倏然伸掌,按在靠庵門緣,著急道:「我們真是有事情呀!」

    那尼姑隨手一關,只關了一邊,另一邊被鍾荃按住,移動不得,當下溫然道:
「施主請你立刻放手,你這是幹什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29:14

第十六回揮劍西山舊恨新愁

    鄧小龍忙道:「這位師父請勿誤會,在下兄弟實有要事,想叩見桑……」

    話未說完,那尼姑已提高嗓音向鍾荃斥道:「你是放手還是不放?」

    「哼,居然到華山大悲庵來滋事撒野。」她竟沒有聽見鄧小龍的說話。

    裡面隱隱傳來女尼大聲詢問之聲,這尼姑又哼一聲,用力關門。

    鍾荃慌亂縮回手,那女尼用力大了,砰地碰出響亮的門聲,鄧小龍大聲叫了兩
句師父,卻聽到直入內裡的步履聲。

    他回眼瞧瞧鍾荃,奇怪地聳聳肩頭,鍾荃卻只剩下瞪眼睛的份兒。

    「都是小弟大心急。」鍾荃自個兒搖搖頭:「按住那門不讓她關上,使她真個
發怒,不理睬我們,起初他倒是很和氣的……」

    「這個可不關你的事,師弟,我想這大悲庵定是規律甚嚴,為諸尼苦修之地。
是以連朝山進香的男弟子也不容納,她方才不是這樣說過麼?」

    「現在我們怎麼辦呢?師兄,我們必須親自見到桑老前輩啊!」

    鄧小龍眉頭略皺,便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唯有施用詭計,否則果真無
法可施。我們如此這般,先鑽進庵裡再算。」

    鍾荃咬住嘴唇,微微驚慌地道:「但是,萬一庵中的人識穿了,我們怎麼辦呢?」

    「不妨事的,你聽我的話去辦,大不了給趕出來。」

    他聽了鄧小龍肯定的回答,心便定下來,況且,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兩人再商量了好一會兒,鄧小龍便開始行動。

    這時,雨更大了,這蓮花峰兀然獨聳眾山之上,山風勁急,把雨絲橫吹到庵門
簷下,到處都是濕淋淋一片。

    風雨交織,一片響聲中,有點兒淒苦的味道,鄧小龍猛然抖嗓門,運足斥道:
「你是放手還是不放?」

    「哼,居然到華山大悲庵來滋事撒野。」她竟沒有聽見鄧小龍的說話。

    裡面隱隱傳來女尼大聲詢問之聲,這尼姑又哼一聲,用力關門。

    鍾荃慌亂縮回手,那女尼用力大了,砰地碰出響亮的門聲,鄧小龍大聲叫了兩
句師父,卻聽到直入內裡的步履聲。

    他回眼瞧瞧鍾荃,奇怪地聳聳肩頭,鍾荃卻只剩下瞪眼睛的份兒。

    「都是小弟大心急。」鍾荃自個兒搖搖頭:「按住那門不讓她關上,使她真個
發怒,不理睬我們,起初他倒是很和氣的……」

    「這個可不關你的事,師弟,我想這大悲庵定是規律甚嚴,為諸尼苦修之地。
是以連朝山進香的男弟子也不容納,她方才不是這樣說過麼?」

    「現在我們怎麼辦呢?師兄,我們必須親自見到桑老前輩啊!」

    鄧小龍眉頭略皺,便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唯有施用詭計,否則果真無
法可施。我們如此這般,先鑽進庵裡再算。」

    鍾荃咬住嘴唇,微微驚慌地道:「但是,萬一庵中的人識穿了,我們怎麼辦呢?」

    「不妨事的,你聽我的話去辦,大不了給趕出來。」

    他聽了鄧小龍肯定的回答,心便定下來,況且,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兩人再商量了好一會兒,鄧小龍便開始行動。

    這時,雨更大了,這蓮花峰兀然獨聳眾山之上,山風勁急,把雨絲橫吹到庵門
簷下,到處都是濕淋淋一片。

    風雨交織,一片響聲中,有點兒淒苦的味道,鄧小龍猛然抖嗓門,運足丹田之
氣,大聲叫道:「救人哪,救人哪……」叫喊聲中,一面把大門擂得山響。

    鍾荃在這刻,不嫌那地方水漬污穢,撲倒地上,不再動彈。

    片刻工夫,雜亂的步履聲已來到庵門,那扇緊閉的木門,又呀然開了。

    裡面共有三個女尼當門而立,其中一個正是早先開門的中年女尼。

    鄧小龍慌裡慌張地喊道:「諸位師父行行好心,行個方便,在下這位兄弟受不
住這山上風寒雨濕,忽然暈倒了。」

    那中年女尼懷疑地瞧著他,卻沒有立刻說什麼。

    右面那個面目醜陋的女尼,誦了一聲怫號。

    左面的女尼,年紀稍輕,大約還未過三旬,眉宇間露出清秀之氣,那雙眼珠烏
溜溜的,光彩流動。

    她似乎比較熱心,立刻跨出門外,一面道:「啊喲,你怎的還讓他趴在地上…
…」說話間,伸出三指,捏住鍾荃左邊的衣服,一提一拽,鍾荃便輕巧地翻過身軀,
面孔朝著上面。

    他潛運內功,閉住呼吸,面上的顏色因為剛才貼在石地上沾染得十分污垢,一
時看不出是青是白。

    她皺皺眉頭,縮回那只潔白纖柔的手,回頭道:「看來他定是老病復發,才會
變成這個樣子。雲光,你過來把一下脈息。」

    那個長得醜陋的女尼,應了一聲,走出來抓起鍾荃的手,三指扣在寸關尺部位
之上。

    鄧小龍應聲道:「師父說得是,在下這位兄弟原有突然景厥的老毛病。」

    雲光女尼仰頭道:「這人脈息斷絕,手足冰冷,恐怕已經死啦!」

    鄧小龍差點跌足怨艾出來,暗中忖道:「唉,師弟你焉可做得如此過火?倘若
這些尼姑以為真個死掉,我們鑽入庵中的計謀,豈不是白費了?」

    庵門內那中尼姑大聲道:「既然已經死了,我們可管不著啦!」

    那女尼低頭看看鍾荃,還未曾做聲,鄧小龍已發覺這女尼定是身份較高,可以
做主的人,怕她說出不管的話,忙搶著說:「不是,我兄弟沒有死,他經常都是這
種駭人的樣子。只要有個地方躺一會兒,我這兒有藥,可以把他救醒。」

    「哦,若是這樣,你就抬他進庵,外面這種天氣,好人也得病倒。」

    「謝謝師父慈悲。」鄧小龍連忙向她施禮:「敢問師父法號?」

    那女尼轉面瞧他,一張白素素的清水臉上,兩點漆黑的眸子,射出寒冷光芒。

    鄧小龍心中喝一聲彩,付道:「若地蓄回青絲,改換衣裝,怕不是一位清麗出
色的美人麼?」

    她道;「貧尼白蓮,這本是出家人份內之事,不敢當得慈悲一詞,施主請動手
吧。」

    這位白蓮女尼說完話,目光一驚,發覺鄧小龍劍眉斜飛之下的一雙俊目,正盯
著自己,當下不知怎的連忙垂下眼皮,避開對方的視線。

    鄧小龍見她有點靦腆的神態,心中一樂,輕笑一聲,走過去俯身把鍾荃拉起半
身,然後一手插在他腿間,將他整個兒抱起。

    這個當兒,他心中躊躇了一下,盤算著要不要裝出吃力的樣子。

    他把鍾荃抱將起來,哼哈了幾聲,然後向庵內走去。那庵門的木檻約摸是半尺
來高,他頭一低跨進去,第二隻腳在檻上碰了一下,身形斜側不定。

    白蓮女尼急忙一伸手,按住他的臂膀,鄧小龍但覺一股力量迫住傾倒的身形,
心中暗暗讚佩她的內力造詣,一面回著向她道謝地笑一下。

    白蓮女尼移開眼睛,沒有做聲。

    庵門之內,乃是石砌的天階,甚是廣闊。

    庵中一條青石鋪的角道,上有遮蓋。

    兩旁是通天的石地,卻有許多花卉樹木,乃是用石圍住,或作方形,或作圓形
的圈子。

    中實泥土,種植著樹木花卉。

    佈置得十分齊整幽雅,洒然有出塵之致。

    這時雨下大了,積潦處處,但仍是覺出那麼清潔,沒有泥污土跡。

    雲光當前帶領,鄧小龍抱住鍾荃,腳步歪斜沉重地跟著。

    後面白蓮女尼,正和那中年女尼悄聲低語。

    他心中不安地付道:『哦們方纔已說過有事專誠來此,如今用這詐病的詭計鑽
入庵中,不免有點兒可疑之處,別要白蓮女尼聽了那女尼的話,發覺其中破綻,把
我們攆出庵去,我們其勢又不能恃強不走。再說,這兒是什麼地方,哪容我們生事?」

    想著想著,禁不住憂慮地轉頭,惶恐地望白蓮一眼。

    白蓮女尼的目光和他碰個正著,立刻又移開,低低道:「你不必多說了,我自
然另有主張。」那中年女尼唯唯應了,沒有再說。

    鄧小龍只須約略瞥一眼,已知她的意思,放心地吁一口氣。

    最先便是一座宏做的佛堂,左右各有一列屋子。

    他們拾階而上,並沒有直送佛堂,往左邊走去。

    沿著左廊再走,經過兩座側殿,便進了一座院子。

    院中的草木這時都被大雨淋得垂頭喪氣,雲光一徑領他走進一個房間。

    房中一切甚是簡陋,一張木榻,一張木桌和兩把椅子,此外無他物。不過,榻
上懸著紗帳,大概這裡地方雖高,但仍不是苦寒之地,山居不免有蚊鈉侵擾。

    鄧小龍把鍾荃的身軀平放在木榻之上,身上的水清,把榻上的多枕都弄濕了。

    他連忙向白蓮文尼告罪。

    那中年女尼沒有人房,自己走開了。

    白蓮女尼在門外遲疑一下,才走進房中。

    鄧小龍在房中東張西望,做出找尋什麼的模樣。

    白蓮女尼立刻命雲光去拿一壺熱茶來。

    鄧小龍極口讚美她道:『它蓮師父不但是菩薩心腸,而且心細如髮,在下有幸
而得識師父,既感激又欽佩。」

    白蓮微微一笑,沒有置答,那神情卻可看出心中受用得很。

    鄧小龍忙著替鍾荃捏人中,捶胸口。

    「本庵向來不許男客進來,」她靠在桌沿,開始說話,聲音甚是甜美:「可是
施主等目下的情形,又作別論,出家人慈悲為懷,故爾貧尼做主讓施主等進庵。但
願那位施主趕快痊癒,早點兒離開本庵,貧尼便不致遭受同門非議,這一點請施主
見諒。」

    鄧小龍訝然地抬起頭,眼光一碰到白蓮的視線,她便立刻避開。

    當下心中忖道:「這位白蓮師父說得委婉得很,我莫要牽累這種好人受責才是。」
於是自個兒心口相商起來。

    「施主貴姓高名?這等天氣,真個太煞遊山雅興了!」

    「啊,是的,是的。」他窘困地應著,覺得對著這位熱心的女尼而瞞著實話,
有點兒不大舒服:「在下姓鄧,賤字小龍,這位是鄧某義弟鍾荃。」

    白蓮聽了他們的姓名,並無驚訝之色,顯然她未曾離開華山而到江湖走過。

    否則,以鄧小龍的名頭,誰人不知。

    「在下兄弟也算得是江湖中人。」鄧小龍繼續道:「倒沒有遊山玩水的雅興,
這次履登寶山,是因為……」

    他的話恰被捧著一壺熱菜進門的雲光打斷,白蓮道:「就擺在桌子上好了,鄧
施主,請你趕緊餵藥,這位鍾施主已昏厥了這一會兒工夫,而且身上又濕淋淋的,
救人要緊哪。」

    鄧小龍嚥住下面剖白來意的話,斟了一杯熱茶,自己掏出一瓶藥丸,那是可避
暑的藥丸,好人服下也無害。當下倒出五六粒,坐在床沿邊,用身軀遮蔽住女尼的
視線,把藥丸給弄在鍾荃日中。

    鍾荃動彈一下,鄧小龍大聲道:「他動啦,這番沒有妨礙了。」一面把茶送到
他嘴唇邊,讓他喝了一點。

    鍾荃又動了幾下,呻吟一聲。

    白蓮欣喜地走過來,從鄧小龍背後窺看鍾荃的情形。

    鍾荃緩緩睜開眼睛,鄧小龍叫道:「二弟你醒了麼?可把愚兄嚇著啦!」

    他似乎忽然看到陌生的地方和人物而吃驚,眼光掃過白蓮俯視的面龐,哺哺道:
「大哥,我是在什麼地方呀?」

    「你是在大悲庵中。」鄧小龍暗中眨眨眼睛:「多豪這位白蓮師父大發慈悲,
暫時收容在這房中,躲避風雨侵襲。二弟,你如今覺得怎樣?能夠行動麼?我們要
趕快離開這兒,免得白蓮師父為難哩盧

    鍾荃有氣無力地道:「我……我勉強對付著,或者還可以……」

    他作出要起來的模樣,掙扎一下,卻用手按住額頭,仍然靠在鄧小龍的臂上。

    白蓮忍不住道:「鍾施主你別急,就在這兒多呆一會兒吧!」

    鄧小龍讓鍾荃躺回枕上,自己起身向白蓮道謝。

    這一段時間之中,曾有好些女尼走過房門外。

    白蓮那對烏漆漆的眼珠,溜轉了一下,神情十分可愛,她道:「貧尼暫且告退,
立刻去稟告住持……」

    鄧小龍立刻接口道:「師父情便,若是住持大師不允在下兄弟在庵中住留,請
師父勿再請求,在下等立刻出庵便了。不過,最好能容在下拜晤主持大師。」

    白蓮微微頷首,勿速地走出房間。

    鍾荃側著眼睛看著她離開房間,又見那雲光退出房外站著,便輕輕噓一聲。

    鄧小龍在床沿坐下,鍾荃悄悄道:「師兄,我們進是進來了,但怎樣說出來意
而不致令她生氣呢?師兄你可瞧見,方纔她出房門之時,腳下的功夫,極是佳妙,
想來定是華山派的高手。」

    鄧小龍點點頭,道:「這白蓮女尼雖然年輕,但身手不俗,而且輩份也高,你
看她敢做主讓我們入庵歇足,可想而知她在庵中的身份。至於你所說的難題,其實
沒有什麼,等會兒若我能謁見庵主,便可直叩桑老前輩行蹤。

    「想那桑老前輩是華山派的老一輩高人,本庵的庵主必定賣她面子,不致怪我
們弄泥行詐,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鍾荃吁一聲,沒有再說。

    可是這次他的心裡並不十分舒服,不像往常聽了鄧小龍的話,便完全信服而認
為妥當放心。

    他覺得先前的對話以及後來睜眼瞧見白蓮的神態和語氣,覺得好像有點兒特別,
尤其是當她聽著鄧小龍說話時那種神氣。

    不過,他又沒有想到其他方面,只覺得其中有點彆扭的地方便是了。

    故此,他覺得一會兒最難交代的,倒是對那好心腸的白蓮女尼。

    人家以忠厚慈悲之心對待自己,自己卻用詭道利用人家,這種事情是誠實淳厚
的人最難做出來的。

    鍾荃正是因此而為難。

    鄧小龍嘴巴哼著小調,悠閒地走出房門,尋雲光聊天。

    可是門外半個人影也沒有,他奇怪地張望一下,便回頭大聲道:「師弟,你在
房裡坐著別動,我順腳溜溜看。」

    當下沿著走廊,向內進走去,穿過一邊院門,卻是一道長廊,兩邊都有房間。

    拐個彎只見房舍重重,敢情這大悲庵地方真不小。可是一路並未瞧見尼姑走動,
心中不覺奇怪起來。

    他在一處積捨門外停下腳步,遲疑不定要不要再往前走。

    忽然前面傳來紛沓履聲,抬目一瞥,只見那邊通道,拐出四五個女尼,其中一
個全身素白的女尼,正是那清麗好心腸的白蓮女尼。

    她也瞧見了鄧小龍,身形微挫一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29:44

鄧小龍舉起一隻手,正想招呼,卻見她和另外三個女尼轉彎走沒了,當下那只
手垂不下來,而且還張大嘴巴。

    他的外號叫做天計星,心中電急般掠過幾種可能情形的念頭,立刻瞭然於胸,
付道:「糟了,看來我的心機白費了。」

    一個女尼走過來,平和地道:「小尼奉庵主之命,請鄧施主立即離庵。」語氣
雖然溫和,但隱隱帶出十分堅決的味道。

    鄧小龍征一下,才道:「既然貴庵主有命,在下等自當遵示。不過,師父是否
可以代為稟告貴派桑老前輩,說是……」

    他下面的話未曾說出,那女尼一聽見他提起桑老前輩幾個字,面上立刻變了顏
色,那情形就只差著沒有用手掩耳。

    她尖聲叫道:「施主再勿多言,請即離開小庵。」

    鄧小龍雖然善窺人意,智慮深沉,但這時卻無法明白這大悲庵中,究竟有什麼
鬼胎。

    按理說,那桑姑具名發帖邀約四大劍派與劍會,即使和當年的華山木女桑清是
另外之人,但無論如何也該是華山派有地位的高手,倘若桑姑即是桑清,那麼更不
用說了。

    二十年前,華山木女桑清孤劍這游江湖,誰人不識她的大名?

    到現在已是二十年之後,她總該是本派長輩。

    那麼,何以這女尼一聽桑老前輩的名字,立刻面上變色,宛如聽到禁咒?

    這一點可把這位名聞天下的大縹頭天計星鄧小龍弄糊塗了,他囁嚅一下,道:
「在下等意欲拜見桑老前輩。」

    那女尼尖聲一叫,悻悻道:「施主再要說時,作怪小尼不留面子。」

    鄧小龍身受桑清傳技之意,這時覺得雖太過可疑,但也不肯得罪華山派的人,
立刻拱手道:「師父切勿動怒,在下告退便了。」

    那女尼立刻放鬆面色,還了一禮道:「小尼無禮冒犯,還請施主見諒,現在請
吧。」

    鄧小龍只好回身而走,心中付道:「到底華山大悲庵乃是天下四大到派之一,
這女尼分明讓我激怒,但只要我一聽命,立刻又彬彬有禮地賂罪。

    「可是,這裡面的確太以古怪了,我目下卻不宜妄動。」

    走向先前那院子時,只見雲光站在院中,一見鄧小龍走來,立刻大聲道:「那
位鍾施主已先出庵門等候,鄧施主請吧!」

    鄧小龍只好點點頭,向她抱抱拳,道:「請師父代向白蓮師父致意,鄧某不能
耽擱面辭,但衷心感謝她的好意。」

    雲光還禮道:「鄧施主好生走,小尼必將施主的話轉告。」

    於是,鄧小龍更不延滯,一直走出庵門,那個第一次開門的中年女尼,正守候
在門邊,面上並無絲毫敵意,卻有一種冷冰冰櫃八千里的神色。

    鄧小龍一跨出大門,她立刻砰然把大門關上。

    鍾荃這時仍不敢表現得太精神,挨在門外牆邊。

    兩人相對一瞥,無話可說。

    這時雨尚未停,卻沒有早先那麼大了,而且風勢也不像先前那麼勁烈。

    歇了一刻,鄧小龍道:「我們到底給人家有禮貌地攆出庵門了。」

    鍾荃道:「可是,她們為什麼一聽我說想找尋桑老前輩,便變得聲勢洶洶,嚇
得我不敢張嘴。」

    「我還不是這樣麼?我在想,難道大悲庵諸人和桑老前輩交惡麼?」

    鍾荃沒有做聲,回頭看看天色,雨絲綿綿飄撲到簷下,周圍都是濕淋淋的,令
人覺得很不舒服。

    他們來時走得匆忙,沒有看清楚周圍景色地勢。

    這時放眼四望,才發覺這大悲庵不過是坐落蓮花峰的半腰,右面的房屋依山而
築,峰頂雲霧繞繞,加上水氣迷濛,看不出是什麼樣子。

    左面的房屋,一直伸展到懸崖盡處。

    鄧小龍忽地斷然道:「師弟,我們上山再說。」

    「上山?」鍾荃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大聲追問了一句。

    「是的,我們上山去。」

    鍾荃茫然點點頭,道:「好吧,上山就上山。」

    兩人冒著雨,逕向右方走去,轉過一處斜伸出來的小坡,一條羊腸鳥道盤旋出
沒在溱莽間。

    當下施展身法,凌空飛躍而起。

    好在身形已被山坡角遮住,再無所忌憚。

    鄧小龍胸有成竹地當前帶路,卻不依著原有的小徑,仗著輕功絕頂,一味向高
處躍登,但又謹慎地設法掩蔽住身形,不被下面大悲庵中的人瞧山上時,發現他們
的蹤跡。

    因此,不免常常繞多一點路。

    鍾荃卻不知他繞路之意目的僅在避開大悲庵直接望到,但覺得他右趨左走,就
像極熟悉這峰上的路徑似的,不覺十分訝異。

    片刻工夫,他們已升登山峰三十來文之高。

    鄧小龍從一處石巖後面,撲縱而上。

    他是家傳的輕功,當火鷂子鄧昌年輕時,在江南武林之中,被推為第一好手。

    鄧小龍除了深得乃父真傳之外,加上自幼修習崑崙正宗內功,比之火鷂子鄧昌,
直有責出於藍之勢。

    是認他的身法一施展開,宛似大雁回空,巧燕投林,迅疾之極,連鍾荃那種功
力,也覺得有點兒跟不上。

    兩人躍登巖頂,從一塊突出的石頭後向下窺視,那大悲庵赫然全在眼底。

    鄧小龍看了半晌,暗自點點頭。

    但覺水珠飛濺,原來這一會兒工夫,他們可真個由頭到腳都濕透了,髮鬢間水
珠點點滴滴,一有機會,便匯成一條細小的水流,沾著面頰脖子,直流向衣領之內。

    鍾荃隨著他的眼光,望了一會兒,只覺得那大悲庵門面雖然小,實則佔地甚大,
房舍極多,庵後更是修竹成林,綠重間露出錯落的屋頂,但清不出鄧小龍看這麼久
於什麼。

    忽然覺得濕衣服貼在身上有點兒難受,便伸手解開上衣,敞開胸膛。

    細小的水流和雨絲,在那虯突的肌肉上流過,使他生出一種清涼的舒服感覺。

    鄧小龍井不回頭,用手指點道:「師弟,你瞧見庵後的竹林沒有?我們想法子
從後面潛入,大概那竹林中有點古怪,也許在那裡我們可以查出一點端倪。」

    鍾荃哦了一聲,並沒有將鄧小龍的話加以考慮。

    鄧小龍咬咬牙,自言自語道:「若是她被囚在那兒,哼……」

    「你說什麼?師兄。」

    「啊,我是說若果大悲庵的尼姑們,和桑姑姑因為什麼意見不同而交惡,那本
來沒有什麼關係,但假如因此而囚禁了桑姑姑在庵後那大片竹林的一所屋子裡,我
可不能袖手不理。」

    「你說桑姑姑被禁?」他猛吃一驚:「對呀,否則那庵中的人,何以會一聽見
我們說要找桑姑姑,便全都面上變色?我們快去瞧瞧。」

    「雖然事實怎樣我們並不深悉,」鄧小龍面上忽然露出沉重的神色:「可是我
們不妨這樣假定,只是,若果桑姑姑真個被她們囚禁住,我們貿然去救她是否她所
容許,我們又能不能贏得庵中諸尼?」

    『管它呢!」鍾荃率然應追:「桑姑姑怎會不高興我們去救她,至於庵中諸尼
雖然武功必定高強,但我們總不能坐視呀!」

    「假使你被師尊責備,禁捆起來,你的朋友救你,你一定會高興麼?」

    鍾荃愕一下,才道:「那麼,那麼我們怎辦呢?」

    鄧J、龍回頭微笑一下,道:「我們還是要去,因為何叔叔囑命之事,非得見
桑姑姑本人不可啊。又因為方纔我說的那緣故,我們便不能不小心從事,最好不讓
庵中人發覺。」

    鍾荃點點頭道:「師兄說得極是,就這麼辦吧!但我們為什麼不等晚上再來呢?」

    鄧小龍又微笑一下,道:「我認為應該現在就去,因為庵中的人不論她們對桑
姑姑怎樣,總會防範我們再次潛入庵中,但她們絕不能想到我們會在光天化日之下,
立刻捲土重來,這正是攻其不備之意。

    「以我方才觀察所得,我們可以打後面溜下山,從庵後潛入。

    「那兒多是茂密的竹林,現在又下雨,總不會有人在雨中走動吧?所以這樣比
之夜間再來,更多幾分把握。」

    鍾荃大點其頭,便催著動身,兩人又復展開身形,從巖後繞到山那邊。

    這時,他們的身形只能藉著山間的樹叢和岩石掩護。

    鄧小龍囑咐鍾荃照著他的行蹤,掩蔽身形,於是當先下山。

    他們兩人的輕功在江湖上已是一等的身手,真個輕快如狸貓,迅捷似駭鹿驚兔,
在那斜陡山坡的樹叢怪石間,修忽出沒,略閃即隱。

    加上此時雨絲連綿,水氣迷濛,更使人難以發現。

    庵後有一道六尺高的圍牆,從山壁腳起,直圍到那邊的懸崖上。

    圍牆之外,有一方空地,從山壁腳那方轉出去,另有通道上山。

    他們仗著絕頂輕功。飄身而下,正好落在圍牆之內,四面全是修竹搖擺,雨絲
灑在竹葉上,發出低微的唰唰之聲。

    可是那竹葉尖凝聚墜下的水珠,份量變得大得多,點點滴滴落下來,敲在滿地
枯葉敗殼上,發出一片繁密的響聲。

    他們踏著枯葉,緩緩前走,饒是絕頂輕功,也不免有時發出響聲,可是這時四
下一片繁響,哪裡還聽得出來。

    鍾荃四顧並無人影,更無被發現而驚動的跡兆,不禁色然而喜,向鄧小龍豎起
拇指,表示讚美他這個突擊的主意,的確出人意料而成功。

    只走了兩丈來遠,竹林忽然變得非常茂密,他們只好揀那空隙游身穿入,進得
這座真正的竹林內,穿行了不及兩文,但覺眼前光線漸暗,彷彿那本來已經夠陰暗
的天更加明暗,像是大風雨將到之前,那種天昏地暗的光景。

    鍾荃迷頭迷腦地跟著前面的影子,在這密密的竹林內左穿右閃,偶爾碰著竹身,
上面便灑墜大片水花,繁響如潮。

    鄧小龍默默認定方向,在竹縫中穿走著,但覺眼前更加陰暗,不禁奇怪地停一
下步,回頭道:「師弟你看,咦?師弟師弟……」他身後哪有鍾荃人影?

    他回身搜索了大半丈,眼光被明暗的竹影遮擋住。

    他壓低聲音,呼喚好幾句,但沒有回答,只有繁密連續的水滴響聲,把他的叫
喚聲深深埋住。

    他收攝住心神,一手撫在額頭上,一手卻扶向一根竹縣,沙沙連聲,上面灑墜
成片的水花,迎頭淋下。

    他禁不住大力搖頭,甩掉流在眼皮的水珠。但這一陣清冷的感覺,卻令他靈機
一觸,皺眉想道:「方纔我在山上看下來時,已發覺這庵後大片竹林,好像有點古
怪。

    「如今師弟走丟了,這四下光景更覺昏暗,而且,此刻我連方向也給弄迷糊了,
難道這便是按著兵書擺下的陣圖麼?」這麼一想,不由得打個寒噤,又想道:「我
即使知道這是用竹樹排列成的圖,但我可絲毫不懂這些東西。現在怎樣才能找到師
弟,逃出這竹林呢?師弟恐怕比我更不懂,老是在摸索找尋,終會陷落在人家圈套
中……」

    這時,他本能地去摸到,摸個空,才記起一應東西都存放在昨夜投宿的人家處,
連佩劍也沒帶上山來。

    自個兒在暗中歎口氣,凝目去看那些竹樹,發覺最小的也有碗口那麼大,竹身
已經變成黑黝黝的暗青色,大概這座竹林的年紀,也在百年以上·了。當下倒抽一
口冷氣,付道:「即使有佩劍在手,也無法削斷這多的老竹而走出去呀?除非是削
鐵如泥的寶刀,但也得弄出極大響聲,非引出全庵的尼姑來不可。」

    他左思右想,一面隨步向前走去,差不多走三步便得從竹樹疏處轉折穿出。

    這樣的走法當然不會快活,何況師弟失蹤,四下光線越見黯淡,彷彿已到了暮
夜之際光景。

    走得焦躁,猛然頓腳凌空而起。

    他這時已顧不得什麼形跡敗露,安心要飛縱上竹林項,施展無上輕功,在林頂
進出這竹林陣圖,再作計較。

    當他的身形一穿兩文許,平空衝上之際,竹葉叢叢密密之中,忽然有什麼東西
把他的頭頂絆倒。

    鄧小龍本來已是智計過人,加上十多年江湖闖蕩的閱歷,不覺叫聲不妙,一伸
手拉住一根竹消,穩住身形,跟著另一手去托頭上的那物。

    這時,已響起一片清亮之極的鈴聲,在雨絲滿天之中,遠遠飄散開去。

    他的手指果然抓住一片鐵絲網,只因罩在繁密之極的竹葉中,故此無法事先看
出。

    猛又傳來一下清亮的鈴聲,向空中四面飄散。

    這一下鈴響的來處,乃是在庵左那邊,鄧小龍料出必是鍾荃摸索到那裡,還找
不到自己,於是也想躥出竹林之上,便也中了道兒,發出清亮的鈴聲。

    要知這一片細小的鐵絲網,隱在繁密的竹葉中,高地最少也有兩丈多高,普通
的江湖人,除非沿著竹身爬上來,決不能躍得這麼高。

    但若是沿著竹身爬時,早就將上面的網鈴機關觸開,發出清亮的鈴聲了。

    鄧小龍吟一聲,猛然使出重手法,把大片絲網捕扯開,跟著扣住竹消雙手加點
力,身形已如一縷輕煙,在鈴聲大響中,冒出竹林項。

    這時,但見眼前一亮,天色又回復人林前那種樣子,雖然陰沉,但不至於那麼
黑暗。

    他提著一口氣,在竹頂飛躍向庵左。

    可是只躍了大半丈遠,便覺得淋濕了雨水的竹葉和末梢,極難借勁,自己已是
練到一草渡江那種程度的輕功,也覺得大是困難。

    這是因為這竹枯頂的葉子,既比平時軟滑,而且還搖擺不定,他如想邊走邊看
四周情勢的話那就非踏空掉下不可。

    但他又勢不能只顧腳下而不看四面形勢,是以甚是為難。

    猛聽庵左那邊長嘯一聲,清越人云,正是鍾荃龍吟般的嘯聲,心中反而落實一
點,急急路枝而去。

    只走了三丈許遠,覺前面竹葉已疏,大約是已走出那一圈特別綿密的竹林。

    下面傳來一聲叱喝,卻是女性口音:「是什麼人?敢在我大悲庵亂間

    也心中駭一跳,低頭從枝葉隙下窺,只見下面站著兩個灰衣女尼,手中都提著
寒光閃閃的利劍。

    還可以看出劍把上垂下的黃絲綠結不住地搖擺,似是剛剛趕到。

    另一個女尼左手捏著劍訣,向他指著又叱問一聲。

    他抬目一瞥,大片竹林伸延到身邊,雨絲濛濛中,瞧不見有什麼動靜。

    心中極快地付道:「我得搶著把話交代清楚,以免師弟那邊被迫不過而動手,
事情可就鬧大了。以我的身份,帶著師弟到華山未見桑姑姑,也鬧出不好聽的事情,
要是傳出江湖,我的面子往什麼地方放?」

    於是飄身而下,身法之輕靈美妙,恰像飛絮墜地。

    兩個女尼一躍退開幾步,候得鄧小龍身形著地。

    便立刻搶步而前,左面那個年約五旬左右,舉劍指著他道:「你是不是早先因
病入庵的兩人之一?那邊的人大概是同伴吧?」

    鄧小龍張手道:「在下正是早先擾讀貴庵的鄧小龍,在下可沒有帶著兵器,兩
位師父請勿誤會。」

    另一個較為年輕一點的尼姑,但也在四旬之間,她道:「廢話少說,你這會兒
已驚動了庵主,若是知機的,趁早轉身倒剪雙臂,讓我們縛住解往謁見庵主發落。
若是倚恃識得幾手武功,妄想圖走,可別怪我們出家人手下不留情,你道華山大悲
庵是隨便出入的麼、』

    鄧小龍愣一下,道:「在下雖然藝業本精,不敢自比名家,但在江湖上也薄具
聲譽,照師父們所說的辦法,可令鄧某進退兩難。

    「況且,鄧某在縹行混了十多年,耳朵不算不靈,卻未曾聽說過大悲庵有這規
矩。敢是師父們惱了在下兄弟屢次擾該,故意立下難題,再說,鄧某雖然……」

    他還想往下說。

    那個四旬上下的女尼呸一聲,尖聲道:「莫說你是保嫖的,就是朝廷的官,我
大悲庵也不容撒野。你到底是束手就縛,還是走個三招兩式,才肯甘心?但只要你
一動手,規矩是破去全縣武功,才能放出庵去。快說……」

    鄧小龍真想不出這大悲庵的女尼,何以會忽然之間變得這麼咄咄迫人,簡直近
於野蠻。

    閃目一覷,兩個女尼面上都帶出十分堅決的神情。

    心中記起自己曾提過要見桑姑姑之事,莫非這大悲庵中諸尼和桑姑姑真個結下
不可解之仇?這麼一想,益發動了疑心,覺得自己方才推測桑姑姑被囚的想法,並
非胡亂臆度。

    他眉頭輕皺,已決定應付之方,當下凜然道:「在下鄧小龍,未見華山前輩桑
姥,請師父們確實示知,究竟能見與否?」他的話說得斬釘截鐵,乾脆非常。

    兩個文尼似乎料不到他忽然問出這話題,互相對望一眼,那年紀較老的尼姑吟
了一聲,另一個立刻轉眸凝瞪,也哼一聲,才道:「好得很,你先贏了我們再說罷。」

    鄧小龍攤一攤雙手,正要說話,眼前寒光一閃,金刃劈風之聲急襲而至。

    他立伸手一抄,將倒飛撞來的寶劍抄住,原來是對面那較老的尼姑摔出自己的
劍給他。

    華山原是以劍法馳名武林,尤其這大悲庵中,全是女尼。平日在拳掌上用功,
因為她們究竟不便和男人們搶拳動足,是以都一味在劍上痛下苦功。

    這時寧肯因不失名家正派的風度,而借劍給敵人,也不肯空手過招。

    鄧小龍肚中道:「要是我不是使劍的,可不吃了啞巴虧?這還算不得公平。」

    對面那四旬左右的女尼,手中利劍一起,腳下旋風般欺近來,手中劍已自一式
「春雲乍展」,劍尖挾著一縷寒風,直奔左助。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也無。鄧小龍一看對方步法出手,心眼神渾然一體,劍尖吐
出,既輕靈翔動又準確非常。

    認得這一式,正是華山六合劍法中的妙著。

    當年華山木女桑清所教他的劍法,比之鐵手書生何涪所得的崑崙劍法,可多上
許多。

    那華山鎮山的六合劍法,其中的絕妙招數,鄧小龍多半學會,並且能夠迴環變
化運用。

    他以本身精純厚重的功力,駕馭兩派劍法,久已深有成就。

    這時見對方出手,乃是「春雲乍展」之式,這一著急刺左助穴道,自己非閃避
招架不可,但只要一動劍而摸不到要點,對方的六合劍法便能源源使出,猛攻不休。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30:10

他覺得不應該用華山劍法,去破解對方這一招。

    當下一式「飛龍回天」的變招,身形倏然倒拔而起,恰好讓過敵人一劍。

    那女尼一把不中,連環再上,一下子佔住鄧小龍下方位,靜等鄧小龍身形下落。

    她未嘗不知對方是把高手,只看對方早先在竹林頂踏葉而馳的輕功,與及現在
避過一劍的瀟灑身法,已令她全神貫注,如逢大敵了。

    鄧小龍見敵人已欺到腳下,手中拿劍待敵的那架式,已知要用什麼招數等攻自
己,更不怠慢,上半身猛然一傾,仍是「飛龍回天」之式,卻見他的身形,忽然向
前溜射了半文,然後飄飄落地。

    他們兩人的動作,原是一氣呵成,那女尼剛搶身過去,鄧小龍已掠空飛來,飄
然落地。

    這一招乃是名聞天下的崑崙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中三天式之一,其奧妙處直
是出人意表,尤其是在空中改變方向飛行這一手,更是無法預測的妙著。

    那女尼等個空,清叱一聲,腳下如風,疾撲回來,手中寶劍起處,精光一縷,
掠面生寒,劍尖似實還虛,不攻上盤,卻刺腰腹之間,左手劍訣乘隙踏虛,疾點敵
人右臂曲地穴。

    這一下劍指齊施,等如連攻三招,而這女尼出手之很難,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
的確是華山派中一等好手。

    鄧小龍不禁喝聲好劍法,知道對方這一式華山六合劍法中,稱為「擒風裁雨」,
威力極大。

    倘若不能破拆而僅著絕頂輕功後退,敵人原式不變,挺劍追趕,也得逃個十丈
八丈,才能擺脫敵人這一式攻勢。

    他雖然不願意露出華山劍法,可是另一樣更為重要的便是對面這女尼敢情劃法
極為精純,而且在這一招兩式之中,已發現她的內力造詣,也自不凡。自己不但不
能輕敵,以致一著之差,縛手縛腳。

    而且,若是一開手便被敵人追得到處亂跑,那成了什麼樣子?是以再不思量,
叫好聲中,手中到快得異乎尋常地連創兩劍,劃出兩道冷森森的精芒寒光,那女尼
失聲一叫,連退幾步。

    可是這女尼光是後退也不成,還得運劍如風地連連封攔了三刻,才穩住局勢。

    這可使她不由得怒哼一聲,凝眸打量這個敵人。

    原來鄧小龍方才創出兩劍,正是當年桑清所傳的華山到法絕妙招數,名為「少
陽再引」。這一招有兩種變式,卻是一攻一守,腳法如一,出劍去路不同。

    要知音年名震天下的一代劍家華山心如神尼,座下有兩個弟子,一是百靈大師,
一是百妙大師。

    這兩位大師的成就,各有千秋,卻不能獨自得傳心如神尼妙詣心法。

    之後,百姓大師下山行腳,歸來時帶回一女,便是華山木女桑清,傳授以她自
己的心法,她本人回山不久,便病重而死。

    百靈大師撫養遺孤,自己的武學也授給桑清。

    大悲庵一脈相傳下去,傳至如今,僅得百靈大師的真傳,卻不似桑情能得到兩
位師父的心法。

    故此大悲庵所傳的六合劍法,也有這一式「少陽再引」,但只是守勢的那式,
不似鄧小龍劍光一起,直創進身上前那種威力。

    而她也認得這一式是本門劍法「少陽再引」之式,只不解何以在敵人手上施展
出來,卻有如此感力。

    鄧小龍的華山劍法,雖然僅得二十餘招,但因乃是木女桑清親傳,具有百靈、
百妙兩位大師的妙詣,加之鄧小龍本身幼習崑崙內功,根基極佳,到法上又曾得鐵
手書生何清指點,對於劍的概念,極為深刻了悟。

    他並沒有進手相迫,撤劍退開一步,正待開口,那女尼只頓那麼一頓,冷冷道:
「哼,定是她教的。」話聲中,欺身而進,創尖一領,疾奔敵人脖子。

    鄧小龍身形動也不動,明知敵人這一劍乃是虛著,果然劍鋒離著還有半尺,倏
地嗡然一響,創尖震處,化為三數點寒光罩向中盤,這種內家真力的運用,已是內
家中使到的好手了。

    鄧小龍等到敵人使出這一招「數點梅花」之式,在那劍尖寒光時將及之際,驀
地運劍力撩,劍上發出沉重的內家真力,封住左面門戶,身形也在這頃刻間左跨開
去。但跟著已站定不動,劍光繞體而生。

    雖然那女尼一台無功,跟著施展開六合劍法,腳下如風,繞著敵人轉了個圈子,
已攻了七八劍。

    光是這一合手,已是到光四射,冷電精芒,動人心魄。

    觀戰那個女尼忍不住叫一聲:「白雲師妹小心。」

    鄧小龍雖然面逢強敵,但聲音一人耳,已知這個女尼法名白元,定是和白蓮女
尼同一輩份。

    他劍眉一皺,付道:「我至今還拿不準這大悲庵和桑姑姑的關係。

    「退一步想,桑姑姑即使和她們交惡,也許心中仍不願我們在大悲庵滋生事端,
師弟那邊又不知怎樣了……」

    想著心事,手中劍運足勁道,修然封架,但見兩道劍光摹然相交,發出清亮的
金鐵交鳴之聲。

    白元女尼震得手腕微疼,身形略挫,鄧小龍趁這絲毫空隙,反身飄然而起。

    後面清叱一聲:「給我留下。」數點寒聲電急飛射而至。

    鄧小龍在空中猛一旋身,劃出一片光華,已將襲來暗器打飛,卻是三粒牟尼珠。

    體積雖小,但力道奇大,若非他使出崑崙絕招「龍尾揮風」之式,恐怕會手忙
腳亂了。

    那白元女尼已自身劍合一,化成一道匹練般光華,猛射急襲。

    他俊目一閃,已知是六合劍法中極妙招數「俊鷂摩雲」之式,下面跟著便變為
「大匠運斤」的招數,奧妙之極。

    當年華山木女桑清和武當玄機子爭持之時,曾以這一式取得先著,差點兒把老
道打敗了,可知這一式變化威力之大。

    但鄧小龍卻洞然於胸,身形一旅,仍然使出「龍尾揮風」之式,劍光一縷,反
手急探而出,跟著猛然提氣,向前一掙。

    兩下劍光一觸,白元女尼手中劍招尚未變化,已被敵人搶佔機先,劍尖直深進
來,堪堪點在腕上,急忙中撤劍收勁,身形倏然墜下。

    眼見敵人如御風飛去,眨眼間已離開四文有多。

    另外那老尼發出三粒牟尼珠之後,還站在原處,此刻也是造之無及。

    眼睜睜讓敵人逃向失陷的同伴那邊,並且把佩劍帶去。

    這時,忽然庵中傳來兩下清亮悠揚的鐘聲。

    在這靜寂的山上,那鐘聲宛如長著翅膀,冉冉向群峰飛去。

    兩尼愣然回顧,白元女尼尖聲罵道:「你們傷了我大悲庵的人,還想生出此庵
麼?」罵聲中,壓劍便追。

    鄧小龍一聽鐘聲,知道定是庵中報警的訊號,卻沒料到這兩下鐘聲,意思是本
庵有人負傷,通知眾弟子務須截住來人,手下不必密情。

    這一來,豈不是已結下怨仇?

    正在錯愕之時,身形仍然不停,又前飛了丈許,猛然眼前一亮,竹林轉出一個
白衣飄飄的人,正是那白蓮女尼。

    她手中也持著劍,劍把上繫著的流蘇穗子,和身上的衣服顏色一樣,也是白色
的。

    鄧小龍一觸她那對清澈明亮的眼睛,心中覺得有點為難,腳尖一沾地,驀然測
飛開去,乃是打算繞過她的意思。

    白蓮女尼斜閃丈許,仍然截住去路,身法之神速,比之方才交手的白元更為高
明。

    鄧小龍只好停步,抱劍行了一禮,正待說話,後面白元女尼尖聲叫道:「五妹
別放過之賊……」

    白蓮秀眉輕輕皺一下沒有回答,卻嚴峻地道:「我們華山大悲庵素來不許男子
入內,適才貧尼已做主破例,讓你那同伴意息治病,但你們卻恩將仇報,你那同伴
居然傷了本庵徒眾,你自己說應該怎樣……」

    鄧小龍窘困地陪笑道:「這樁事原本是在下兄弟之過,在下豈敢分辯,但在下
實在有事要晤見桑老前輩,是以斗膽闖庵。」

    白蓮女尼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給你們這一困,我們華山大悲庵不成了江
湖笑柄了?你找的那人不在本庵,乃是……」她的話忽然中斷,原來白元女尼來到
切近,卻沒有從背後偷襲。

    白蓮女尼回復起先前嚴峻的聲音道:「如今閒話少說,你必不肯束手就縛,現
在動手吧。」

    話說完時,已經亮出門戶,侯敵進招,鄧小龍心中一動,覺得這白蓮女尼詞色
雖冷,但對自己倒是滿好的,剛才若不是白元趕到,她已說出桑姥下落了。

    如今雖未知確實,但桑姥不在本庵,卻是毫無疑問。

    立刻心上萌生退志,引吭長嘯一聲,好讓鍾荃知到自己所在。

    嘯聲甫歇,揮劍進去。

    白蓮女尼手中長劍一翻,寒風倏生,竟然破招而進。

    鄧小龍活吃一驚,沉胞一擦,噹一聲欽在敵劍之上,但覺敵人到上內力渾厚,
遇非適才白元女尼功力可比。

    白蓮女尼已斜跨兩步,劍尖吞吐間,疾刺左肋穴道。鄧小龍認得這一劍來歷,
正想翻剝削敵腕,迫她撤回,誰知劍光連閃,敵劍已削到自己臂上,心中大駭。

    鄧小龍這時才知道這白蓮女尼,真個不同凡響。

    內力造詣暫且不說,便這招式的精妙奧妙,已極令人驚佩不休。

    他明明認出白蓮女尼方才使的劍式,故此搶著吐劍急刺敵腕,迫她撤回長劍。

    哪知她一翻腕,那劍尖如毒蛇吐信,反削自己前臂。

    這一下猝不及,欲待縮臂收劍,已來不及。但見劍尖將及臂上之際,那白蓮女
尼哼一聲,忽然漫了一點。

    鄧小龍在這瞬息空隙間,已將手臂撤回來。

    背上沁出冷汗,但面上反而微微一笑。

    白蓮女尼立時目光垂下,不看他的表情,長劍一領,疾刺而至。

    鄧小龍領教過她的精奇招數,焉敢大意,施展開桑清所傳的二十餘把六合劍法,
霎時間,兩道銀虹,盤旋飛舞,卻都是一沾即走,並且一齊用極快身法,四下遊走
逐擊。

    立刻平地湧出光華千百道,流轉飛舞。

    原來這白蓮女尼,乃是當今華山掌門萬妙庵主座下五名弟子的最末一個。

    年紀雖然最輕,但天賦異稟,穎悟異常,已被推為全庵第一高手。

    那萬妙庵主尚有兩位師妹,卻仍然稍遜白蓮一籌。

    鄧小龍若不是內力造詣深厚,加上學得崑崙心法雲龍人大式的兩把,日來經過
鍾荃再指拔過其中微妙變化,以及崑崙白眉老和尚自創的抱玉劍法中救命連環三招,
夾雜在那二十餘招華山劃法中運用的話,豈能抵擋這位華山第一人物?

    三十招過去,鄧小龍依;日以守為攻,嚴密封住門戶。

    白蓮女尼劍法身形施展開,白衣飄飄,銀虹四射,隱約可見秀眉微鎖,有什麼
心事似的。

    旁邊的日元女尼看得焦躁,叫道:「五妹加點勁兒,快把這廝收拾下

    白蓮文尼微哼一聲,修然進手猛攻,把鄧小龍迫得招架不迭,險象環生。

    但只是那麼一下,壓力又鬆。

    鄧小龍暗中喘口氣,心中知道這位白蓮女尼和自己打了這麼一會兒工夫,尚未
真個出盡全力,分明是有意維護,卻不知何故?

    猛聽那清越呼亮的鐘聲連敲三響。

    白元女尼嘿一聲,壓劍躥開一旁,四下搜索。

    另外那個徒手的老尼,也躥向另一邊搜索。

    白蓮文尼創勢忽緩,悄聲道:「你的同伴逃脫了!」

    鄧小龍哦一聲,立刻低低說聲謝謝。

    跟著大吼一聲,出手力攻,一時幻出光華萬道,劍影如山。

    去搜索的兩尼姑聽他大吼,都回頭注視,卻見白蓮似是被敵人猛攻急上,稍處
劣勢。

    正在這時,鄧小龍又長嘯一聲,光華亂閃中,突然一響,跟著一道劍光,衝霄
而起,神速得像流星飛渡,直飛上竹林項。

    日元女尼喝聲快追,僅創騰身而起,可是她的輕功,卻不能飛上兩文七八高的
竹林頂,半途中迫得伸手在竹身上換力,身形再起,眼見鄧小龍飄飄飛走,輕功之
超卓,自己再練十年,也追不上人家,不覺失聲一歎。

    白蓮女尼也來到身側,搖頭道:「這廝不但劍術高明,而且輕功之佳,武林罕
睹。」

    白元女尼看不出破綻,連連點頭。

    鄧小龍施展開絕頂輕功,在竹林頂踏葉飛行,雖然速度不比平時,但也夠驚人
的了。他從庵後躍出山壁腳下,飛躍登山,沿著來路逃走,耳邊聽到另外有些尼姑
在庵中瞧見他登山身形叱聲。

    他哪裡還去回顧,一口氣直躥上山去,不久工夫,已沒人樹叢中。

    天上仍然是陰雲滿佈,雨勢雖沒有加大,但下得久了,更覺水氣濛濛,遍山籠
罩。

    他繞了兩大段山路,又得回到山麓。

    一路沒有發現鍾荃蹤跡,估量也許他回到昨夜投宿的小村莊,便放開腳程,急
馳而去。

    回到那小在中,寄宿的人家的男人,都披著蓑衣下田去了,只剩下那村婦和兩
個小孩子。

    鍾荃還沒有回來,他並不著急,逕自關起房門,換掉身上濕衣。

    那村婦沖一碗熱茶,並且把他的濕衣拿去晾曬。

    他走出外間,靠在門框上,對面是一列簡陋的泥屋,擋住了視線。

    他呆呆地望著明暗的天空,雨絲飄綿,一種寂寞的感覺包圍著他,使他記起南
昌城外五里坡的老家,他那賢淑但不美麗的妻子,還有兩個孩子。

    他的父親火鷂子鄧昌和他母親仍然健在,而且身體很硬朗,不過鄧昌已經完全
從江湖隱退了,在故園度著化悠的日子。

    他的思路忽然轉到白蓮女尼身上,有點驚異地推測她為什麼會幾次暗助自己,
可是他想不出什麼道理,當然他不會對一個出家人推想到男女之情,僅僅以為她大
概和桑清有關,是以暗助自己逃走。

    不過,她那對清澈如秋水的眼睛,卻似乎在眼前晃動,甚至凝視著自己。這可
令他覺得有點兒心煩,連忙轉過思路,去想鍾荃的下落。

    他已呆立了許久工夫,但鍾荃仍沒有回來,自從在竹林陣內走失之後,不知他
遇到什麼人,目下又選到哪兒去呢?不過他並不擔心他的安全,因為即使以白蓮女
尼的功力,還未能阻得住鍾荃。

    而且,只要鍾荃肯逃走的話,再高明的人也攔他不住,何況他還有那手先天真
氣的功夫。

    一直等到吃過中飯之後,他便有點心急了。到底鍾荃經歷米深,雖然武功驚人,
但這世上的事可真說不定。

    外面雨勢忽然轉大,漸瀝之聲使他有點心煩。

    想了一下,便入房背好長劍,那柄在庵中使用的長劍,他早在出庵時,摔回庵
中。

    忽聽外面有人叫道:「師兄你回來了麼?」語聲中,人已走進房間,已是久候
不歸的鍾荃。

    但見他渾身是水,上半身還是赤裸著,露出紫黑色的強壯肌肉。

    他一見到鄧小龍,立刻便要告訴他些什麼,鄧小龍做個手勢,阻止他開口,著
他先換過身於淨衣服再說。

    等到換好衣服,一碗熱茶在手,他才說出經過。

    原來當他們在竹林陣內摸索之時,鍾荃本是夜能見物的眼睛,但此刻像是不大
濟事,眼前逐漸昏暗。

    他迷頭迷腦跟著前面的影子走著,老大工夫之後,猛然發覺前面哪有人影,而
且自己在昏暗中瞧不大清楚四周的東西,不由得十分地氣悶,低叫了好幾聲師兄,
但這時他實在已轉到庵左那面,寓著鄧小龍差不多有數十丈之遠,哪裡還叫換得到?

    當下呆在黑暗之中,一時想不起主意。

    歇了片刻,舉步又走,猛覺自己要碰向一根斜伸出來的竹枝上,連忙閃身時,
身上的衣服卻被掛住,嘶地斷裂了。

    他心中有點兒不滿地扯掉其餘的破衣,便變成了赤裸著上半身。雨水淋在身上,
覺得甚是清涼適意。

    再走幾步,前面忽然是一處文許大小的地方。

    他在麻麻密密的竹林中鑽了這麼久,到了這裡,像是被解除束縛地吐一口氣,
暫時逗留一下。

    活覺腳底一軟,那塊地面彷彿向下沉沒,把他駭了一大跳,但他的反應何等靈
敏,腳一頓,身形已飛將起來。

    雖然頓腳之時,那地面果真陷墜下去,受不得力,但只在這麼一頓腳工夫,他
已浮身在平地兩三尺高,沒有隨著地面陷落下去。

    幸虧這會於是他,隨即施展出雲龍大八式,腰扭處,雙腿一用,已到了竹林旁
邊。

    若是別人,難保仍得掉下深洞不可。

    他的腳尚未潔地,竹林中妹妹兩聲,刺出兩支鐵鉤,一個女性口音唱道:「小
賊下去!」

    他這一驚,真不亞於方才地面忽然陷凹之時。

    在這剎那間,也明白了好好的地面,怎會忽然陷下的緣故。

    那兩柄鋼鈞,外有尖鋒及刃口,但約刃之內,卻是粗粗約鈍。

    這樣便可以用來釣拿落井的人,亦可當如兵器攻敵使用。

    使鉤的女尼大概是見他身手高明之極,是以這一對尖銳鋒快的韻尖,活向他身
上重要部位招呼,一奔咽喉,一劃小回,風聲颯然,狠疾非常。

    鍾荃微嘿一聲,雙牢一翻,一式「野馬分鬢」,掌力內藥未露,待得手掌快要
沾上對方兩柄鉤刃之時,修然掌心一登,呼地吐出凌厲無比的掌力。

    竹影后哎地一叫,卻是兩個人的口音,那兩柄鐵鉤,在間不容髮之際,猛然分
盪開去。

    險些兒在竹縫中拗斷了鉤柄。那持鉤的兩尼萬料不到敵人在這勢屈下風之際,
尚有這麼厲害的誘敵家數和掌力,虎口都給震裂了,同時哎地一叫。

    鍾荃身形一閃,已在這個當地鑽入竹林中。

    但見昏暗之中,兩道灰影微閃,已不見暗襲自己的兩尼影蹤。

    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心中付道:「我的身法已極快,但那兩個尼姑比我還
要快,看來這華山大悲庵,能夠位列天下四大劍派,果是藏龍臥虎,大有能人。我
竟是如何是好?師兄他又是在哪裡?」

    心中一陣急躁,抬頭望望天色,但見頭頂竹葉茂密,沒有半絲光亮透下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31:06

第十七回 水氣迷濛山庵換劍
                                                               
    他並不知道這大片的竹林,內中藏有佛門降魔護法的陣法,略略借助竹林的曲
折和林中的陰暗,令人生出幻象,自行迷墜於幻境中。

    另外在竹葉中張布鈴網,以便那些高明的魔頭,不受幻象所侵,越林而出時,
庵中也有警汛防備。

    故此這片竹林陣,似難實易,有驚無險,實力差的人,當然無法出陣,而即使
身手高明的魔頭,也難以不驚動庵中人而脫身竹林,此中消息,甚是微妙。

    儘管鍾荃不明底蘊,但他一則是佛門高僧的入室高弟,二則本身功力已鍛煉至
八分火候。焉會陷入幻境之中,以致心神迷亂?是以最多不過覺得眼前昏暗,有如
夜色已臨,甚麼都瞧得不大清楚。

    方纔那暗襲的兩尼,身形一閃即隱,實在不過是藉著陣法隱蔽身形而已。

    鍾荃卻以為定是了不起的能人,心中大為戒懼。

    他的眼光尚未從頭頂竹葉移開,忽然靈機一動,喜然間縱身而起。

    卻聽一聲清亮的鈴響,從那邊傳過來,他不知是何原故,身形毫不停滯,穿葉
而上。

    竹葉叢密中,那片鈴網被他一頂,發出嘹亮的鈴聲。

    聲音未歇,他心中已恍悟方纔那一聲,定是鄧小龍也打著同樣主意,故此觸動
鈴網機關。

    這剎那間,他雙手一分,已扯破鈴網,略一換力,便穿葉而上。

    他提住一口氣,輕飄飄踏在竹梢上,身形隨著竹梢起伏,眼光卻向鄧小龍那邊
仔細搜索。

    猛覺身後簌簌微響,忙掉頭一看,只見一個灰衣老尼,左手倒持著長劍,右手
堅掌當胸,雙眸炯炯,正打量著他。

    鍾荃嚇一跳,以為方才在林中的女尼跟蹤芽葉飛上,卻不曾聽到枝葉之聲,這
種身手,豈是自己所能相比?

    那老尼法名萬線,乃是萬炒庵主的師妹,獨居於庵後竹林中一所植捨。

    是以一聞鈴網警訊,立刻便能夠持劍來到。

    鍾荃被人家先聲所奪,膽氣已怯,呆呆不動,顯然露出進退失據的樣子。

    萬緣老尼冷冷哼一聲,似乎也瞧出對方的怯意,修地右掌虛虛所出,抱柏飛揚
中,發出一股掌力,口中跟著喝道:「下去廣

    鍾荃身形如行雲流水般移開數尺,但覺對方掌力拂身而過,甚是勁緊。
    他愕了一下,只因對方發出這一掌,自己雖沒有真個去接,卻覺察出並不如自
己想像中的高明。

    萬緣老尼一掌落空,也自跨步移身,只因他們此刻身在竹梢之上,要不是身懷
上乘武功,這地方連停頓借力也不能,何況發出掌力。

    不過這竹林內另有古怪,這萬線老尼並非全恃輕功,而能夠從容在竹林頂上發
掌擊敵,卻是腳下另有秘密借力之處,雖則僅僅是在枝葉中,暗暗藏有指頭股粗的
鐵枝,腳底可以穩實得多。

    但到底也不比平地,是以一掌發出之後,便不能再穩立原處,非跨步移位不可。

    鍾荃又退了數尺,卻是向庵左退去,那邊盡處,便是萬丈懸崖。他心中f撞:
「這老尼掌力雖不見得怎樣精純,但到底能夠在這種萬險之處發掌,這種輕功,的
確是匪夷所思。」

    心中尚未想完,只見那萬緣老尼左足提起,右腳點在竹捎上,乃是金雞獨立之
式卻穩如磐石。右手戟指喝道:「你以為憑著一點輕功,便可胡作亂為麼?我華山
大悲庵,豈容宵小撒野?還不趕快跪地自縛,隨貧尼去祈求庵主從輕發落。貧尼再
一出手,那就悔之莫及了。」

    鍾荃可不能像她那樣穩立不動,而是要不住移位換力。

    前面一帶被那老尼封住,不知不覺便老是後退。那老尼的話人耳分明,心中不
由得反駁道:「縱使我粉身碎骨也焉能失辱師門,跪地求饒?簡直是胡說八道。」

    口中卻只關心地問道:「究竟你們把桑姑姑怎樣了?」

    他們所要知的僅僅是這一點,只要這老尼一答出來,他們再也不會打擾這大悲
庵。

    可是對方哪知他們對這回答竟是如此渴切,而且也犯了大悲庵之忌,冷冷道:
「你要知道麼?下去再講……」末後的四個字,修地變得聲色俱厲,接著斜斜欺身
而上,足尖一點到暗藏鐵枝,右掌又疾推而出。

    鍾荃疾如旋風般,又退開數尺,萬線老尼步跨連環,一連發出三掌,把鍾荃迫
退老遠。看看已到了懸崖邊沿,鍾荃還未知道。

    萬線老尼到底是佛門中得道之人,此刻卻不肯因私人恩怨迫令鍾荃糊里糊塗掉
下去,破了殺生之戒,忽地收掌凝身道:「你瞧瞧後面再退。」

    鍾荃側首一瞥,駭了一跳,下意識地跨前兩步。

    萬緣老尼喝一聲,五指張開,疾抓而進,欲以擒拿手把敵人抓住,以便發落。

    鍾荃雖覺得敵人這一出手,並不怎樣厲害,但心中已認定對方深不可測,這一
式雖然不起眼,但誰知其中有什麼奧妙變化?嘿了一聲,雙掌齊出,竟是雲龍大八
式中「靈台擂鼓」之式,以攻為守。

    萬緣老尼在這瞬息之間,單掌連攻帶封,換了三式,但覺對方仍然流灑從容地
遞了一掌進來,疾扣肘間捉筋穴,心中大駭,沉臂橫時一撞。啪地微響,掌肘相交。

    鍾荃只能用出三成力量,哪及對方腳下穩實,又是以肘頂撞,力道絕大,不由
得腳下一虛,連退三步,恰好已到了懸崖邊緣,嚴格說來,他簡直已在懸崖之外。

    因為崖邊的竹樹已稍為向崖外傾斜,是以俯眼下望,已是凌空臨虛,深不可測。

    他腳尖探處,忽覺異乎尋常地穩實,心中大為驚奇,村道:「天幸這兒有處大
可墊腳,即使是發力換掌,也不懼了。」他並沒有思疑是大悲庵尼姑們弄的玄虛,
一方面固然缺乏閱歷。一方面也因大悲庵的地位名聲,焉能鬧詭弄詐以取勝?有這
個原故,當然不會往下誰想了。

    萬線老尼震退對方,但見敵人已退到邊緣,再退半尺,便得掉下萬例懸崖。不
過敵人恰巧站在鐵枝尖上,身形顯得穩如山嶽,雨珠匯成一道細流,淌過他強健虯
突的胸部肌肉。

    她不由得為難地躊躇一下,這刻她深知對面這少年,實非等閒之輩。

    自己方才小看了他,差點兒沒吃虧,幸而腳下得力,才佔了上風,然而這可不
大光明,並且可見敵人功力之高,委實在自己之上。

    今日之事,要保全自己個人與及華山大悲庵的面子,非把這人收拾了不可。況
且敵人乃是和桑清有淵源的人,當年庵主和桑清曾經比武而結下不解之仇,她和庵
主同是萬字輩份,當年也偏袒著庵主,連帶桑清也有了仇怨。這些年來,不但仇怨
末清,並且因屢有江湖人來華山大悲庵找尋桑清,有的是慕名,但大多數是尋仇雪
恨。

    庵主雖與桑清有仇,但到底是代表華山之首,焉能眼睜睜讓人尋上門,索取桑
清下落?為了本門聲譽,以及增厭那些自認了不起的魔頭們亂闖本庵,不得不出面
驅逐來人。

    是以送有凶斗之事發生,雖然總是大悲庵贏了,但這種麻煩便夠這庵中清修的
尼姑們好受了。

    逐漸大悲庵對付侵擾的人,手段變得甚為毒辣,總是將人家武功毀掉,方饒了
一命,否則不惜開殺戒。

    風聲傳出,十餘年間竟沒有人敢到華山大悲庵來摘鬧,這樣大悲庵的文尼們慢
慢將仇視擾庵的人之心收起。而江湖上也漸漸將大悲庵十多年前那種激烈手段淡忘,
以鄧小龍而言,出道已有十二三年,但也沒有什麼印象,因為他本身既與華山沒有
來往,其次大悲庵以往曾毀的,儘是武林中邪派人物,聽起來似乎有鋤奸懲惡的含
意。

    是以這次上山,半點兒也沒料到大悲庵所以曾經激烈對付闖庵之人,不論是好
人是歹人,都是因桑清所惹起。

    萬線老尼和萬妙庵主同輩,自是比之白蓮等人懷有較深偏見。

    這時她已確知對方乃因桑清而來,不免觸起仇恨之心,將佛門慈悲心腸收起好
多。

    當下劍交右手,徐徐舉起,身形作勢欲上。

    鍾荃早料定這老尼定是本庵中老一輩高明人物,這一劍攻上來,自己赤手空拳,
恐難接住。不自覺地吸一口氣,毛髮俱動,已施展出先天真氣,那般若大能力的功
夫。

    可是心中一動,忽然又恢復原狀。原來這一剎那間,記起了土行孫賀固便是慘
死在這種功夫之下,自己已曾決心不再施展使用,是以立刻放棄。

    在這緊張關頭,他反倒鎮定起來,雙目閃出炯炯精光,等候敵人動手。

    忽地兩文之外,一個女性的蒼老口音大聲道:「三妹你怎麼啦?這廝可是她勾
來的?」

    萬線老尼的劍倏然垂下,退開三尺之遠,應適:「正是她勾來的。」

    風聲颯然,雨絲中飄來一條及衣人影,手中提著一口精芒四射的長劍,年紀和
萬緣老尼差不多,但鼻勾嘴尖,兩顴高突,看起來但覺是那種冷酷而心很氣狹那類
人。

    這老尼正是萬妙庵主排下來,第二位的萬國老尼,昔年是她一力主張以激烈手
段應付擾庵之人,而也是她手底最為凶狠。

    這萬因老尼似乎不必再想,疾然挺劍衝上。

    鍾荃雙掌一錯,暗運全身勁力,並且盤算好應付之法。

    萬因老尼腳下功夫比之萬緣可高出一籌,疾似旋風急捲,手中鋒快之極的長劍
起處,一式「數點梅花」,直襲中盤。

    劍尖離著鍾荃胸前不及一尺,嗡然一響,震出數點寒光,分制胸前幾處穴道。

    她這一劍的功力,比之和鄧小龍交手的白元文尼,同是使出一樣招式,可是威
力判然有別。

    鍾荃蘊勁蓄勢,單掌急探而出,竟是雲龍大八式中的「龍子初現」之式,巧妙
之極地從劍光中探進去,指尖一拂,截胞奪劍。

    劍風拂處,衣袖卷裂,可是他指尖已堪沾到敵腕。

    萬因老尼做夢也料不到敵人有這等精奇卓絕的招數,能夠在自己劍光之中尋到
絲毫空隙,探掌進來,自己的劍枉自有三尺之長,也擋不住人家猿臂一伸,閃身欺
近。

    當下冷喝一聲,劍收如風,眼看敵人身形微傾,已要乘隙衝出,口中一聲去你
的,劍光暴盛,化為「孔雀開屏」之式,在敵我之間,布下一面劍屏。

    鍾荃身形一仰,讓開這凌厲之極的守式。

    哪知在劍光織成的屏風中,寒風一縷,修地光華盡斂,只剩下劍尖一點寒星,
直探到咽喉要害。

    這一下變招換式,乃是六合劍法中的神髓,招式相套,連環化生,端的奧妙無
匹。

    鍾荃但覺這一剎那間,自己生像已經橫下心腸,毫不動容。

    俟得敵人精光耀眼的長劍挾著一絲寒風,堪堪點到咽喉之際,腳下用力一點,
身形倒射而出,這一剎那間,雙掌挾著沉雄無比的內家真力,猛擊而出。

    這一招股在敵人無法預測,以他所站地方,再也不能向後移動分毫。是以萬因
老尼一劍遞出,只估料敵人向左右兩面閃避,接著連下煞手,必能將敵人迫下萬丈
懸崖不可。

    哪知對方竟然倒退縱出去,自陷死地。

    摔不及防間,敵人掌力已壓腹而至,猛然運氣護體,身形微側,手中長劍順勢
撒手飛出,劃出一道精虹,電射鍾荃還在空中的身形。

    鍾荃使的正是雲龍大八式獨步天下的奇異身法「飛龍回天」,在空中一伸手,
綽住敵人下毒手猛襲的長劍,跟著清嘯一聲,腰動腳險處,飄飄飛回。

    那萬因老尼以數十年苦功運氣護體,側身硬挨敵人一掌。

    噗地一響,身形便如斷線風箏,斜斜飛退幾步從林項掉下地去。

    萬緣老尼衝過去,一把沒抓著萬因老尼,又覷見鍾荃飛出懸崖,兩件事湊在一
起,不禁失聲尖叫。

    但轉眼間,鍾荃已經飛回,萬緣老尼怒罵道:「原來是崑崙派的,你敢不把華
山放在眼內麼?」

    長劍一揮,不管掉下的萬因老尼,疾撲面上。

    鍾荃仍然回到原來的位置,淵停嶽峙般屹立不動。

    聽到對方提起自己的門派,不由得心中一凜。

    眼看對方陷颶連戳三劍,光華亂閃,乃是拚命進手的招數。

    自己不知怎地,像顧忌什麼似的,不敢使出本門劍法,長劍一領,斜斜削出,
竟是施展出新近學來的攔江絕戶劍。

    他一劍削出,立刻瀰漫著一股氣流游渦,正是那獨步天下的真磁引力。要知鍾
荃乃是崑崙一等高手,學了那五招十五式正反攔江絕戶劍。

    以他的根底,自是一學便曉。

    加上兩日來潛心領悟以及偷閒操練,已是精純非常,比之當日力拒黑猿賀雄還
精進得多。

    萬緣老尼輕功上雖遜萬因一籌,但揮劍猛攻,竟是豁出性命也要收拾下敵人的
樣子。

    鍾荃心中甚駭,幸而這攔江絕產劍,畢竟是道家玄門中最為神奇的太清派的無
上心法,雖然只有寥寥幾招,但一施展出來,其中玄妙神奇,真不是普通武林中人
所能測付得到。

    這時,一任萬線老尼連攻十餘劍,總是自動向分歪開,對方明明所取的是咽喉
部位,劍尖遞到時,卻從肩上斜過,反而要追不及待地撤刻回來自保。

    鍾荃有用過這攔江絕戶創法交手的經驗。

    從從容容地一直使下去,由正方三招九式,直到反方兩招六式。

    第一個循環之後,那股渦形氣流更加強烈,然而外表上卻更為隱晦,連風聲也
逐漸消失,這種似弱實強的劍法,的確可稱是天下無雙。

    庵中高樓上發出清亮鐘聲,當當兩下,震越山巔林表。

    萬緣老尼倏然一滑腳,身形猛墜,鍾荃長身伸臂,運劍一黏一挑,把萬線老尼
扯回竹林項消。

    萬緣老尼面目失色,退開兩步,腳下尋到鐵枝尖端站穩,橫劍一哼,道:「昆
侖小賊,你傷了我大悲庵的人,今日是個有死無生之局,你賣好也不行。」

    鍾荃像給她打了一拳在心窩似的,震動一下,付道:「糟透了,她似乎不單根
我,甚至連我師門也牽扯上啦,怎麼這華山的人都不講情理的。咳,江湖上何嘗也
不是這樣?」他感慨地歎口氣。

    只因他老是弄不明白,即使他們所尋的桑姥,乃是華山大悲庵的仇敵,也不妨
先說個清楚,何以會一見面,便打個沒休沒完,無端結下仇恨?

    忽地黑影一閃,萬線老尼的身後,多出一個黑衣老尼來。

    這老尼身量高大,面方口闊,目光稜校,神態莊嚴有威,嚴然有大丈夫氣概。

    「三妹暫且退下。」黑衣老尼道,聲音宏亮而清越。

    萬緣老尼倏然收封退開,道:「庵主小心,這小賊乃是崑崙派的。」

    鍾荃吃驚地著這位黑衣老尼,敢請她便是華山大悲庵的萬炒庵主,亦即是華山
派掌門人。

    正是人的名樹的影,鍾荃再狂妄也不得不對這一派的掌門人畏懼,何況他根本
不是狂妄自大的人。

    他抱劍躬身道:「晚輩鍾荃,參見庵主。」

    「算了。」萬炒庵主拂袖道:「你這是晚輩參見之道麼?白眉大和尚和你怎樣
稱呼?」

    鍾荃不敢仰視,恭謹地答道:「是晚輩大師伯。」心中卻付道:「這番不得了,
庵主若和大師伯有舊,我焉敢再逆犯於她?今番休矣。」

    「哦?是你的師伯?」萬妙庵主嬰然凝視他一眼,頓了一下,徐徐道:「那麼
你便是當今崑崙掌門普荷上人的弟子了,是麼?卻是這等年輕?」

    鍾荃唯唯而應,心中更見惶恐。

    其實他是白驚了,只因天下四大劍派,近二十年來,已沒有來往聯絡。

    往昔老一輩的各派高人,雖有甚深交情淵源,但這些老輩高人,早早紛紛謝世
凋歿,即如以華山和崑崙而言,那名震天下的心如神尼,和崑崙的高僧時有交往,
及至百靈大師接掌庵主,也曾與崑崙的苦行禪師見過面。

    其時百靈大師從苦行撣師口中得知他的大徒弟白眉和尚,天資卓邁古今,極是
不凡,心中甚欲一見,結果總沒有到。

    二十多年之前,百靈大師圓寂了,萬妙接掌庵主之位,便算是和崑崙絕了往來。

    不過萬妙庵主往昔曾經數次聽過百靈大師說及崑崙的白眉和尚,武功必將是四
大劍派中之首,是以印象深刻。

    而白眉大和尚年紀比之萬妙庵主,還要老上十餘年。

    萬妙庵主自己的關門弟子,便是白蓮女尼,已盡得華山本門心法真傳,她共有
五個弟子,以白蓮為最年輕和武功最強,如今幾乎能和她相頜顧了。

    可是年紀也有三十多一點,照理普荷上人的關門弟子也應比之白蓮大一點,哪
知竟是個二十左右的少年;是以令她大為驚訝。

    這萬炒庵主本來生性偏激,自負武功卓絕一代,但自從二十年前被木女桑清以
精妙招數所敗,便潛心隱修苦練。

    這些年頭來,火性也隨之磨掉許多,她天性中的偏激唯一的表現,便是在於委
任那心手俱狠的萬因老尼為本庵執法大師。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31:54

這時她雖然對於萬因受傷而忿怒,但已不比當年那般一觸即發,何況這個不起
眼的少年,乃是崑崙派的?那白眉大和尚她雖不認識,但從當年四派創會,所聞說
崑崙鐵手書生何涪的厲害,便可想而知了。是以她並沒有輕視鍾荃之心,尤其鍾荃
那種見到前輩,唯哈恭謹的禮貌,正是名門正派的特有教養風度,使她更加估高這
少年的實力。

    不過,她雖然沒有輕視,甚且估高對方實力,但這估計仍然沒有達到實在標準。

    只因一則白眉和尚已將雲龍大八式融會貫通,威力遇非何涪用的可比。

    二則難也不知鍾荃竟然練有先天真氣功夫,雖然僅屬初步,但也威力無窮。

    三則鍾荃更學到玄門太清派唯一不傳劍法——攔江絕戶劍。

    這種攔江絕戶劍法所發生前真磁引力,簡直是天下武林中所未聞的科技。

    從上述三點加起來,鍾荃的武功,實在和他的年齡相去不只天壤,誰也無法從
他的年齡上,推出他的真正功力來。

    其實這時武林中能手異人,迭出不窮。

    大都是年少英偉,奇才天生,不但各將本門劍術武功發揚光大,而且還有好些
遇合,潛光干年的神物利器,都紛紛在這時機出土,各尋其主。

    鍾荃僅一出山,便曾遇到不少年輕好手,諸如玉郎君李彬。黑猿賀華。石中矮
胖怪人潘自達,還有峨嵋後起之秀陸丹等等,無不各懷絕技,隨便揀一個,也足以
震驚武林。鍾荃本身更是其中出類拔蘋之人,這些情形,便不是華山大悲庵主所能
想像得到。

    萬妙庵主屹立在竹捎上,宛如淵停嶽峙,她心中雖然甚憤萬因老尼被鍾荃所傷,
但她是一派掌門,身份攸關,不便失言,徐徐道:「我大悲庵向例不招待男客人庵,
而你們明著暗裡迭次闖庵,一身技藝,果然高明,崑崙得此傳人,實為可喜之事。」

    她話聲稍頓,忽然變得嚴峻一點道:「如今沒別的可說的,你既仗著一身藝業
闖進本庵,還須如此出庵。」

    鍾荃惶恐道:「晚輩豈敢無禮,只因急欲謁晤桑……」

    他的話聲卻被萬妙庵主宏亮的聲音掩住,她大聲道:「三妹,且借你的劍一用
……」

    萬緣老尼倏地扔劍,直射鍾荃。

    鍾荃不覺微一仰身,劍交右手,正待揮劍去擋。

    銀虹急射,離著鍾荃還有三尺許,那萬妙庵主伸出虛虛一抓,手掌離著那劍也
還有三尺來遠。

    卻見那道銀虹倏地斜飛,巧巧落在萬妙庵主手上。

    鍾荃認得這種內家真力,乃是像隔山打牛那一類掌力變化運用。

    不過像這萬妙庵主,能夠抓回數尺外的飛劍,功力之深,的確驚人。

    要知凡是力量發易收難,不要說是將力量發出,還要把什麼東西抓回。便是尋
常在招式變化中,想將發出的力量,隨心任意地收回,比之發出力量,不知艱難多
少倍。

    是以能將力量鍛煉到數尺外傷人,比之從數尺外抓物回來,其間的差別,便可
以心領神會了。

    萬妙庵主一到手,輕輕一抖,那劍嗡然震響,銀光耀眼。

    她道:「你身臨絕地,本庵主理應讓你換地再戰。但素聞崑崙心法,能在空中
回折方向,想來這絕地對你並無妨礙。」

    萬緣老尼大聲道:「他方才便曾飛出外面,又復回到原處。」

    萬妙庵主道:「如此甚好,你進招吧。」

    她說得斬釘截鐵,神情語氣中自有一種令人不能違抗的氣度。

    鍾荃遲疑一下,目光一觸萬妙庵主嚴厲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應一聲,道:「如
此晚輩無禮了。」

    但見劍光乍起,一縷寒風直奔對方眉宇,正是雲龍大八式中的起手式「龍子初
現」。

    萬妙庵主眼光一閃,看出鍾荃所站的是竹林枝葉中暗藏的鐵枝,是以才能夠發
力進招,當下算準尺寸,上身微仰。

    鍾荃眼看自己的劍尖,還差半寸不到,便不能沾上對方,除非離開所站位置。

    但離開這僅有可以站穩之處,並不上算,立刻沉腕垂劍,改攻下盤。

    萬妙庵主雙膝一彎,腳尖仍在原處,旋身一轉,鍾荃的劍尖恰好從腿彎處劃過,
又是一招落空。

    鍾荃心中明白那萬妙庵主乃是讓自己三招,然後再真個動手。

    以萬妙庵主的資格,並非是狂妄之舉,當下刷地刺出一劍,直奔中盤,但僅僅
是個虛著,並沒有真個刺出。

    三招已過,萬妙庵主長笑一聲,銀光長劍翻處,當胸刺入。

    鍾荃斜劍急掠,使出「固封龍庭」之式,萬妙庵主的劍尚未遞進,力透劍尖,
修然化作數點寒星,籠罩住鍾荃胸腹。

    叮叮微響數聲,那萬妙庵主施展的絕妙劍法,恰好碰著鍾荃也使出雲龍大八式
中唯一守式,內力盡從刻上透出,急涼之間,宛如已布下一堵劍牆。

    兩下一觸,發出數聲微響。

    鍾荃心頭一震,付道:「這位庵主內力比我高出一籌,差點兒沒給她擠跌了。」

    萬妙庵主也是大為驚訝,對方竟然有這種微妙的劍法,封住自己這一下絕招,
而且內力造詣,的確是不比尋常。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一閃而過,萬妙庵主又是一劍刺出,這一劍去勢不急,但顯
然勁力盡蘊,一觸即發。

    鍾荃心中念頭一掠:「這一劍乃是欺我身陷絕地,是以這般刺來,我可不能像
她那樣,能夠在僅可承受身軀重量的枝捎上,施展出這麼勁厲的內力。」

    對方劍尖已刺到胸前,他心中忙著,手上也不能閒著,急急斜削出一劍,風聲
跪創旋捲而生,正是那天下無雙的攔江絕戶劍。

    這頃刻工夫,已經連創了三劍。

    萬妙庵主真力凝聚在劍尖上,正如那裡暗藏著極厲害的炸藥,一燃即炸。

    誰知鍾荃劍光連閃,但覺自己力量微微一歪,竟然刺向空檔,連忙沉聲一喝,
斗地收回長劍。

    鍾荃一連削出三劍,才使對方的劍歪開去,覺得相當沉重,自己力量用多了,
腳下有點異樣。

    萬妙庵主凝眸一瞥,微哼一聲,忽揮劍而攻,陡然間閃出千百道銀虹,直襲鍾
荃。

    鍾荃那幾招攔江絕戶劍使開了,又是一連削三劍,但覺寒風颯颯,漫身而過,
心中正自讚歎這攔江絕戶劍法之神妙,猛覺腳下一沉,駭了一跳。

    萬妙庵主劍氣如虹,疾然急戳。

    鍾荃百忙中反劍一封,當地一響,兩劍相交。

    萬妙庵主叱一聲,左手倏出,正好抓在鍾荃指腕之間。鍾荃腳下已虛,又吃萬
妙庵主持住脫指,眼看手中長劍被奪。這時,真個連想一想的機會也沒有,倏然松
手棄劍,同時已提氣運勁,身形似退還進,疾如電閃一衝,那只被人奪去了的右手,
已抓在對方右手的脫指之間。

    這一下臨機應變,沒有什麼名堂,因為究竟不能想像到有這種特別的情形而棄
劍奪創,純然是他天資過人,浸淫又久,自然而出的招數。

    萬妙庵主這刻正是劍掌都施展不出,還得提防對方纏上身來,那成了什麼樣子?

    高手相持,無論是時間或空間,所爭者並非常人所能感悟得出來,決不至於貼
身相纏,那簡直是笑話了。

    萬妙庵主面色沉寒之極,微哼一聲,雙臂倏然一振,排山倒海般發出內家真力。

    鍾荃啊一聲,身形直甩飛開去,卻見那萬炒庵主腳下暴響,身形也掉下去。

    可是人家可不會有事,只須稍為伸手抓住密麻的竹枝,便可定住身形,但他自
己卻不由自主地飛出竹林崖外。

    他方纔曾經飛出崖外一次,已經知道腳下乃深不可測的深壑,只因水氣迷濛,
雲霧傍崖繚繞,不知究有多深。

    這時因是被萬妙庵主摔出懸崖,便不能和上一次股轉折飛回,當下心中大駭,
身形已如彈丸飛墜,眨眼間下落了兩文許,眼看快要越過竹林平地。

    這時必須自力更生,心中電急轉過幾個念頭。

    須知他這種雲龍大八式身法,能夠在空中轉折回飛,一則只仗著招式神奇,有
如雲龍在天,二則乃是崑崙獨有一種心法,能夠將真力凝煉至近似有形之物,是以
能在空中推動身體。

    不過,人總是人,如果要隨心所欲,也得要有準備和架式才可。

    這時他還有一步絕技,便是施展出般若大能力,這種先天真氣的功夫,自然比
之那種由後天內家真力凝煉的力量神效得多了。

    可是他又曾經立下決心,不到將這種般若大能力練成功之後,決不再次使用。

    然而此刻又是自己生死一發的關頭,倘若不及時使用出來,沒希望能夠飛回竹
林地面。則這一急墜而下,定是粉身碎骨無疑。

    心中的矛盾,在這瞬息之間,實在教他夠受了。

    求生的本能強烈地抬頭,強烈得令他毫無考慮餘地,當下雙掌情灑地向下一按,
曙然大響一聲,下墜之勢立住,跟著雙腿一端,身形便如神龍盤空,修然向竹林飛
去。

    他的腳還差那麼兩尺才到地,眼前白光一閃,竟是一口利劍,急刺小腹。

    鍾荃雖在危急自救之際,身手仍不紊亂,尤其那劍上帶出的風聲,便知那人功
力有限。立時使個身法,橫移丈尺許落下,單掌已電閃急探。

    那個暗襲他的,乃是個年輕女尼,持劍那手的虎口間,可以看到一些血漬。原
來是方才持鉤襲擊鍾荃的兩女尼之一,她的虎口裂了,自然劍上無力。

    鍾荃一把奪過長劍,小臂一振,那女尼啊一聲,踉蹌跌開四五步。

    他一劍在手,膽氣又壯,卻不敢往竹林中鑽,沿著竹林外的懸崖邊緣,急急前
走。

    一眼瞥見兩文外的崖內凹處,下面另有山崖突出,而且似乎有路可通別處,當
下腳下用力一頓,凌空飛起。

    這個當兒,卻聽到後面有幾個女尼喝叫之聲。

    他一掠兩文許,到了那邊,閃眼下望時,下面突出的危崖離著還有五丈許高。

    剛才在那邊隱隱瞧見似乎別有通路,這一走近了,反而瞧不出是不是絕地。

    他把心一橫,暗忖道:「前無退路後有追兵,我打又打不過過人家,又怕竹林
中昏暗,與其力盡受擒,不如跳下這危崖再算。」

    身後竹林內又有聲響傳出來,鍾荃咬一咬牙,提氣往下就跳。

    五丈餘高並非說著玩的,輕功稍差的,必定無法提住那口氣,便以鍾荃的身手,
也得甚是小心才行。

    他安然落在危崖上,舉目四瞥,卻見左右有路可走,連忙尋路前走,繞過這崖
角,便是一片山坡,一直延伸出去,心中不禁大為欣喜。

    這時連忙展動身形,一瓊兩王文,急急逃走。

    他可不知從這邊轉過去,已是繞過蓮花峰。

    眼前僅見一座山峰屹立,這便是雲台峰,他一時也不管什麼方向,直奔過去,
到了那座峰腰,沿峰過去,峰那面陡直得多,當下向峰下疾奔。

    他從一處斷崖躍下,猛見右面向峰內凹入處,有個三丈圓的深潭,在峰潭之間,
有兩座石屋,築建得甚是精緻。

    潭中一塊石頭,像劍尖般直伸出水面,石頂大約有四五尺方圓。

    像這樣一個潭,當中又有這麼一塊石頭,倒是古怪得有趣。

    這時,正是鄧小龍返村途中,雨勢越發大了。他赤著上身,雨水淋在身上,流
過古銅色光滑的皮膚。

    生出一陣陣清涼的感覺,這使他有點兒振奮,生像那種清涼的感覺,使他的心
也稍稍冷卻,因而生出輕微的愉快。

    他沒有去注意那兩座石屋,突然衝動地清嘯一聲,飛向潭心的怪石上。

    腳尖還未沾石,石屋那面傳來一聲清叱,人影一閃,疾撲而來。

    他吃驚地掃目一瞥,但見那疾撲而來的人影,乃是一個少女,頭上包著一塊淺
青頭巾,瓜子形的面孔,細長而亮。

    身材頎長苗條,穿著一身緊身青布衣裳。

    她手中持著一口青色的古劍,劍柄上的劍穗也是青色。

    劍尖下垂,顯然來勢雖急,但並無傷人之意。

    鍾荃腳尖一探到石頭,猛覺其得如油,險些仰跌,連忙打個千斤墜,身形方定。

    那少女飄飄在石上一落,忽然向前一傾,鍾荃還未曾想到應不應伸手扶她時,
青光一閃,寒風到面,竟是一劍已刺到他面前。

    鍾荃腳下不敢移動,勉強一仰頭,手中長劍已急刺敵腹。

    這一式正是以攻為守,圖謀自救。

    那少女輕輕咦一聲,身形往右邊一側,已移開一步,手中青色古劍,已決要戳
在鍾荃肩井穴上。

    鍾荃心神真個被他擾亂,只因方纔她一落身在石上,直像是要撲跌似的,誰知
卻是出劍的身法,一連兩劍,把他弄得手忙腳亂,心神也不能定下。

    這刻連忙一晃身,躲過敵劍,可是心知對方這一定是連環而上,況且腳下又不
穩,只好身形微向前傾,打算掉在石上也比掉在潭裡好一點。

    果然對方劍收如風,修又砍出,直奔下盤。

    鍾荃這時剛好腳下一滑,自動探到向石,支撐身軀。對方一砍,剛好砍在他的
刻上,生像他早知對方有這一招,預作拆解似的。

    那少女驚噫一聲,收劍退開兩步,凝視他一眼之後,忽然皺眉呸了一聲。

    鍾荃剛好站穩身軀,見她一臉厭惡之色,征了一下,忽然靈機一觸,大聲問道:
「姑娘可是姓桑?」

    青衣少女哼一聲,斥道:一你管得著麼?」一劍斜砍而至。

    這一劍的來勢甚是古怪,尤其使創名家,極少以砍勢出手。

    鍾荃覺得彷彿極熟,像是什麼地方見過這種劍法,但實在又未見過,心中動念
之時,手中長劍已斜削而出,發出武林未睹的真磁引力。

    那青衣少女一連砍出三劍,來路不定,煞是古怪難測,他也一氣削出四五劍,
卻覺得雖能封住敵人攻來古劍,但全然不像以往使用時之奧妙,仍然要留心而削,
不能漏出絲毫空隙。

    雨越發下得大了,從髮際直沿下來的雨水,把眼睛也蒙住。

    他手上一吃力,心中不覺有點溫然,禁不住大聲喊道:「怎麼華山的人都蠻不
講理哪?這兒究竟有沒有姓桑的人?」

    「有又怎樣?」那少女身形在石上移動得十分自然,腳下毫無溜滑之弊,她尖
聲回罵道:『你才是野人哪,也不瞧瞧自己的樣子。」

    罵聲中,那柄青色古劍益發斜砍堅砍,怪氣之極猛攻。

    鍾荃覺得勢頭不佳,因為他只要微微移動,立刻便感到站不住腳。

    而且對方劍法厲害之極,專在想不到的地方斬砍過來。自己的攔江絕戶到法,
連環施展,也僅僅能夠守住。

    幸虧這五把十五式劍法,不必移動身形,否則大是不堪設想。

    反之對方腳下毫無顧忌,身形騰挪進退如履平地,一點也不怕他刻上發出的真
磁引力,運劍如風,著著進迫。

    若是在平地上,對方的內力,比自己遜色一籌,定能以雲龍大八式將之打敗,
但如今——

    青光越閃越亮,威勢更增,劍風隱隱帶出萬木濤嘯之聲,入耳驚心。

    鍾荃一想不妙,猛然力聚劍身,發出內家真力,一式「固封龍庭」劍連續斜劃
而出。

    青衣少女連攻兩劍,都像研在極厚的鐵牆上,震得芳心悸跳,不由得攻勢略懈。

    他趁這當兒,清嘯一聲,收劍飛身而退。

    那青衣少女腳頓處,破空飛起,身形之輕快急疾,難以形容,但見一溜青光,
銜尾追及。

    鍾荃在空中頭也不回,一式「龍尾招風」,反手戳出,剛好夠上部位,極巧妙
地削向敵腕。

    青衣少女又使出怪招,斜劍一抽,當地撩在他劍上,不由得身形略挫。

    鍾荃卻反而加速前飛,霎時遠離了兩文許。

    那青衣少女落向潭邊岸上,腳一沾地,正待騰身而起之際,一道白虹急射而至,
風聲勁厲之極。

    連忙運足真力,舉劍一黏一撩,把對方扔來的長劍挑飛。

    鍾荃已飄然遠遁,身形極是迅疾。

    那青衣少女呸一聲,自言自語道:「這個野人也敢來姥姥潭撒野麼?我若不是
師父坐關練功,須人守護,不追上擒住他,審明白底細來意才怪哩!」

    口中雖是這樣說,但兩道秀眉卻輕輕鎖住,懷疑地搖搖頭,自語道:「但我真
能擒住那廝麼?」

    鍾荃已走得老遠,他心中已決定必須趕快找到鄧小龍,等他出點主意,大概這
裡定是桑姥姥所居之地。

    鄧小龍聽完了他的話,想了一會兒便道:「不管內情如何,我們也得再走一趟,
到時再看情形吧,可是,我們已得罪了大悲庵的人,只怕後患無窮,真是豈有此理。」

    雨一直沒有停,甚且越落越大。

    傍晚時分,鄧小龍認為明日也不會是晴天,說將出來鍾荃大是喪氣。』

    可是這位農夫主人,卻說明日大有放晴之望,又把鍾荃的心說得活了。

    一宿無話,次晨絕早醒了,但見窗下仍有飄綿細雨。

    趕到用完早點,那雨竟然停了,天空也逐漸開朗,鍾荃像孩子般快活起來,興
興頭頭地跟著鄧小龍出門。

    他們仍然不帶兵器,徒手空身,直奔雲台峰下的姥姥潭。

    鍾荃當先帶路,來到姥姥潭邊,但見潭水粼粼,清可見底。

    潭中怪石依然兀立,也像潭水一樣顏色,敢情是上面青苔滿佈,加上雨水,難
怪其滑如油。

    鄧小龍不必鍾荃再說,已知崖壁和潭水之間的兩座石屋便是了。

    山間的靜溫,使一切都染出一種幽幽的美,鄧小龍想一下,命鍾荃先躲起來,
然後輕咳一聲,人卻不走過潭那邊去。

    石屋中走出一人,正是那位青衣少女,但手上沒有提著劍。

    她在那邊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才狐疑地問道:「你是迷了路吧?」

    「姑娘請了,在下鄧小龍,奉了一位長輩之命,欲拜謁華山前輩桑姥,卻無從
得知桑老前輩下落。」

    青衣少女啊一聲,道:『你找桑姥有什麼事?是奉哪位前輩之命?」

    她問的甚不客氣,而且神情有點異樣。

    鄧小龍疑惑地注視她一眼,但覺這少女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但一時卻想不起
來。

    那青衣少女面色一沉,冷冷道:「你究竟是誰療眼光語氣,都露出敵意。

    鄧小龍收攝心神,朗聲道:「桑姥前輩既然具名邀約劍會,卻不解在華山這麼
難尋下落。」他的話,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語。

    青衣少女面色忽然寬和,微笑道:「你是四大劍派麼?桑姥便是我師父,你再
告訴我究竟是哪一位前輩命你來,我好稟告老人家呀!」

    鄧小龍見她一氓戒懼,便變得甚是天真,但仍然堅持道:「請姑娘稟告桑老前
輩,說是鄧小龍奉命來謁便行了。」他的綽號是天計星,肚中自然有一套。

    只因當年桑清對他甚是愛惜,教他許多劍法,而她與鐵手書生何涪,既然有那
一段感情,當然不能忘掉當日一切事情,亦即不會忘記了他。

    於是,倘若桑姥即是當年的華山玉人桑清的話,她一定知道是誰遣他來的,而
予以接見,否則便可考慮逕自離開之法,不必真個晤會了。

    青衣少女哼了一聲,不悅地搖搖頭,拒絕他的提議,但隨即又高興地微笑起來,
道:「那麼你就說你是哪一派的,我立刻替你稟告。」

    她的一顰一笑,都令他產生一種飄渺綿遠的懷念,那不是她麼?正是那位桑姑
娘啊!當時她年紀雖輕,而且隔得又久,但此刻卻讓他聯想起來了。

    他同時又發覺這位清麗絕俗的青衣少女,流露出空谷幽音,鞏然而喜的情緒,
「她該是太寂寞了,這種年紀,住在這死寂的空山……」他想。

    「你就說華山派好了,姑娘。」他也微笑道:「真的,我沒有騙你。」

    她的眼珠轉一下,心中雖不相信,但鄧小龍的表情又是那麼地真誠懇摯,使她
不願意去懷疑他是說謊。

    可是她又希望知道內情,即使一點兒,於是,她搖搖頭,沒有做聲。

    露出堅持等候他再說些什麼的神情。

    鍾荃躲在一塊石頭後面,只因石頭太矮,不得不稍為伏下,一叢紅紫相間的野
花正在他面前,散出一股噁心的氣味,使他甚是難受。

    然而,鄧小龍正在好整以暇地和那青衣少女扯著閒話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32:31

第十八回 濁酒同歡名都麗人
                                                               
    鄧小龍深知女性的堅持,常常達到令人吃驚的地步,只好說道:「我是奉了昆
侖山何涪叔叔之命,特來謁見桑老前輩。」

    那青衣少女輕快地笑一聲,奔回石室去了。

    只一轉眼間,她便在另外一間石室門口現身,敢情那兩座石屋是相連的。她向
他招手。

    鄧小龍繞潭而去,到得切近,便低聲道:「我還有個同伴,現在躲在那邊,他
昨天給你趕得怕了。」

    青衣少女不悅地道:「是那個野人麼?你不知道,昨兒他那樣子真使人討厭,
上身不穿衣服,頭髮蓬鬆,還拿著一口劍。」

    啊代沒有分說,微笑道:「現在喚他來好麼?他才是真的奉命而來的崑崙門人,
是何涪叔叔的師侄。」

    她點點頭,鄧小龍連忙回身去喚鍾荃,兩人一同走到石屋。

    那青衣少女見他今日穿得乾淨,而且面上自然流露出淳厚樸實的神色,不覺將
厭惡之心收起,抱歉地微笑一下。

    三人一同人屋,進了大門,覺得地方甚是寬敞,原來整座石屋內沒有房間,陳
設極為簡單,石屋內角處一座炕床,一個女人坐在床上,一隻手搭在床前石几上,
五指不住地彈著,流露出內心的焦灼。

    他們一進來,青衣少女喚一聲師父。她霍地站起來。

    屋內光線甚是充足,這女人的頭髮挽上去,結了個譬,身上穿著淡青色的寬大
衣裳。

    頭上青絲倒有大半灰白了,面上的皮膚也看得出已經像年老的人那樣鬆弛。

    可是那雙細長的眉毛,明亮的眼睛,以及挺秀的鼻子,仍然有一種風韻。

    鄧小龍深深注視一眼,立刻上前跪下行禮,一面叫道:「桑姑姑還記得小龍麼?」

    鍾荃見師兄跪下,也照樣跟著辦。

    桑姥伸出兩手,把他們兩人拉起來,口中卻深深歎息一聲。「我怎會忘記你呢!」
她輕輕道:「讓我瞧瞧你的樣子,哎,長得這麼大和這麼俊啦!」她轉眼看看鍾荃,
又道:「這位是難呀?」

    鄧小龍連忙說出鍾荃出身來歷。

    她凝目瞧他好一會兒,才歎口氣道:「好,好,也這麼大了,你師叔攜你回山
之時,正是我們分手之年,晃眼這麼久啦……」

    青衣少女訝異地搬了兩張椅來,因為這許多年來,她從未見過師父會流露出這
麼多的感情。

    她一向以為師父是座冰山,決不可能融化。

    然而,此刻師父所流露的感情,足以媲美任何感情豐富的人。

    桑姥道:「這個是我的……」她稍為猶疑一下,把青衣少女介紹給他們認識:
「是我的徒弟,名字是薛恨兒。恨兒,你給兩位哥哥行禮。」

    他們相對行禮廝見了,桑姥命他們坐下,對薛恨兒道:「你記得我提起過的小
龍麼?就是他呀,現在是全國第一把交椅的大鏢頭。」

    她又轉過目光,向他們道:「我雖不大出山,但也聽聞近年小龍崛起江湖,成
為鏢行中第一位人物,我知道了心裡高興得很。」

    薛恨兒一旁掀撅嘴巴,那神情直是嫉妒桑姥的話。

    鄧小龍道:「桑姑姑別這麼說,小侄要不是姑姑和何叔叔指點劍法,還不是末
流角色麼?小侄想著如果能拜謁姑姑,定要多磕幾個頭。」

    桑姥像記起什麼似的,凝眸無語。

    鍾荃半句話也沒說,癡癡坐在那兒,其實他心中的情感,正在澎湃激盪。

    他知道當年師叔和這位美麗的桑姥,有過那麼一段遭遇。

    師叔如今已經出家了,自然不可能再作他想。

    而這位桑姑姑,也是以一種棄絕妄念的口氣神情說話。可是,他們卻仍是深情
一片,自然流露,這真令他迷們不已,同時也生出同情憐憫之心。

    鄧小龍約略說出昨日大悲庵的遭遇經過,桑姥道:「你們放心,我既知道了,
絕不會讓你們再吃虧。」她輕描淡寫地解決了兩人一樁心事。

    鄧小龍道:「這次鐘師弟下山,何叔叔曾命他訪尋姑姑下落,師弟你自己說吧!」

    鍾荃連忙摸出一個油布包著的小包,恭謹地雙手呈上,並且道:「師叔命小侄
將此物交與姑姑過目,並且要轉問幾句話……」

    桑姥接過那小包,拆開一看,啊了一聲,眼光再也不離開手上的東西。

    薛恨兒挨過來,斜眼偷覷,桑姥震動一下,嚴峻地道:「恨兒你且去烹茶待客。」

    她應了一聲,緩緩走出去,卻可以分明地聽出她聲音中那種委屈的悲民。

    桑姥苦笑一下,等薛恨兒出屋之後,悄然道:「難為他還留著這東西。」

    鍾荃歇了好一會兒,等她抬起頭時,才道:「何叔叔推洋不出詩中之意,有幾
處要請姑姑解釋。」

    她忽然暴躁地擺手道:『你別說啦……」

    鍾荃不禁愣住,她隨則又溫和地道:『別誤會了,我不是對你發脾氣。這樁事,
讓我想想看,你何叔叔如今常年住在山上麼?」

    「他老人家早在二十年前已經削髮出家,法名是大惠禪師,這些年來,沒有離
開過崑崙山……」

    她咬著嘴唇,惆然歎息一聲。

    鄧小龍輕輕道:「桑姑姑,記得那次我見到你的面上滿是青氣迷濛,但何叔叔
卻沒有見過你那種面色。而且,此刻你的面上也沒有那種顏色,何叔叔也想知道這
疑團。」

    她道:「是的,那時候我因為所練的木靈掌功夫散了,是以渾身都有一層青氣,
現在已練回這水靈掌的功夫,把青氣都聚斂在掌心,你們可以看看

    他們如言一看她伸出攤開的雙掌,但見在掌心處,有一塊金錢般大小的青斑,
那青色深滲肉中,而且霞光流轉,似能脫掌而出。

    她解釋道:「這木靈掌乃是在下外門奇功中最厲害的五樣之一,當年我因天賦
異稟,練這種木靈掌,殺生無算,雖僅是飛禽走獸之屬,也有逆天心祥和。

    「那大悲庵諸同門,因此對我不滿,終於迫我離開大悲庵在這雲台峰下的姥姥
潭邊,築屋而居。

    「這些年來,我也覺得這是自己不對,不能怪那些同門。不過,昨天之事,又
當別論,我可要警告她們一下才行。」

    她繼續絮絮問起大惠禪師的生活狀況,甚至武功過境等,最後她道:「本來我
只具名帖上約邀諸派劍會,並不打算露面。但既然他不出山了,我可得親自出面了。
咳,我一向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是什麼樣的地位,是以不敢再通消息,而且……」她
沒有再說下去。

    鍾荃連忙接嘴道:「姑姑,師叔還命我轉告你兩句詩,那是李商隱的錦瑟水後
兩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們然……」

    她立刻沉默起來,嘴唇微動,似是暗念這兩句詩。

    整間屋子裡靜寂無聲,鄧小龍和鍾荃都垂下眼光,不去瞧她。

    良久,她徐徐起身,走出石屋。

    他們當她起立時,抬眼一瞥,已發現她眼角淚光微閃。

    他們雖不能真正瞭解這種淡淡而持久的愛情,可是也感染到那種幽怨慢郁的味
道,而且心裡非常崇敬那些能夠恆久不渝地憶念著舊情的人,僅僅是片言隻語,一
生的青春,便毫不後悔地放棄了。

    薛恨兒從那邊石屋走過來,手上端著兩杯清茶。

    兩人喝著茶,不時扭頭去瞧,那位桑姑姑悄然獨立在屋前,面對著綠粼粼的潭
水,此外便是空山芳樹,鳥語泉聲。

    鄧小龍開始跟薛恨兒閒扯,得知她看來雖然年輕,其實已是雙十年華,但至今
仍未曾出過華山一步。

    鍾荃拿她的容貌暗地和那位白衣少女陸丹比較,那陸丹是圓潤豐腴,靡顏膩理。

    這薛恨兒卻是弱態含羞,清俏入骨。雖然各有妙處,但鍾荃仍然覺得陸丹較為
好些,好像有點兒親切之感。

    想起了陸丹,鍾荃若有所感地微笑起來,但隨即非常遺憾地輕輕搖頭,因為他
記得那天在斷魂谷中,她原本叫他等候,可是結果他因為和上行孫賀固纏戰不休,
以致誤了時刻,因而沒有再見到她。

    這一點遺憾漸漸擴大,使他幾乎要難受地歎氣,不過,他終於忍住了。

    幾個人的面容閃過他心頭,那位白髮朱顏,自己禁煙在石屋中幾十年的羅淑英;
師叔大惠禪師,以及眼前的華山水女桑清,他有點兒瞭解這幾個人的情懷,雖則是
模糊的瞭解。

    桑姥回到屋中,對他們說:「關於你師叔所詢問的事,我想,都不值得再提了。
你們幾時見到他,就代我轉告他,說是當年雖然是一見已將心相許,三生無奈命安
排。如今事過情遷,彼此都垂垂老矣,昔年之事,就當如無痕春夢。這張詩箋,便
留下在我這兒,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鍾荃低頭唯唯應了,抬眼見她一臉的悵仍之色,不覺為她歎了口氣。

    當下桑姥撇開話題,殷殷詢問鄧小龍當年學去的劍法,如今造詣竟是如何,並
且再指點其中一些變化奧妙。

    這一來,連鍾荃也獲益不少。

    午間,他們留在這裡,一同用過清淡的素飯,然後才辭別出山。

    兩人回到那投宿的小村落,取回衣物和佩劍,一同出發奔向萬柳在。

    到了在上,覺得氣派甚大。沿在一條寬及二丈的護在河,植滿了垂柳。正門的
一邊,有一道莊河橋,旁邊有絞盤巨纜等物,隨時可以挽起這道橋。

    河橋那邊,便是萬柳在的大門,甚是巍峨寬闊。兩邊一道的高牆,把整個莊都
圍住。

    鍾荃悄悄道:「師兄,你看這萬柳莊氣勢雄險,又是厚重的莊牆,又是深闊的
莊河,難道是怕有大股的山賊進犯麼?」

    鄧小龍道:「難怪你覺得希奇,江湖上許多人也覺不解,其實這不是因防禦外
賊,而是防備本莊內的變故。」

    鍾荃奇怪地瞪著他,鄧小龍繼續解釋道:「因為他莊內養有毒物很多,雖然全
在都是姓齊的,歷代由當莊主的授以克制那些毒物之法,本任之人,不虞受害,但
唯恐一旦有什麼毒物逃出任外,豈不是禍及別處村莊之人?是以要建那緒高牆和深
闊的護任河。你看,橋上那些漢子已經詫異地注視著我們了,我們過去吧!」

    那莊河橋上,蹲坐著四五個年輕小伙子,都是長得甚壯健,他們老遠已見雙騎
並馳而來,都張大眼睛瞧著。

    鄧小龍一拎馬恆, 領先到了橋邊, 翻身下馬之後,抱拳行了一禮,朗聲道:
「諸位定是萬柳在的,在下鄧小龍,意欲拜見在主齊玄,敢請哪位給通報一下。

    正是人的名樹的影,鄧小龍大名赫赫,江湖誰不知道。

    一個漢子呀一聲,連忙回禮道:「原來是鄧大鏢頭駕到,咱們正是萬柳莊的人,
只是您老來得不巧,任主臥病了幾天,昨天才痊,今晨卻出門散心去了。您參請到
莊裡待茶吧。」

    一面說著,一面上來替他牽馬。

    鍾荃也下了馬,站在後面。

    鄧小龍啊一聲,哺哺道:『那就真的太不巧了。」跟著做個手勢,阻止那人牽
馬,含笑道:「謝謝你的盛意,鄧某因有點事經過這兒,特地來拜候資在主,既然
齊莊主出門去了,鄧某便不過莊打擾啦戶

    那些人還拳拳邀他們進在憩息一下,但被鄧小龍婉謝了。

    兩人向回路而馳,鄧小龍在馬上大聲道:『我們這就回洛陽去,那萬柳莊定是
發生過什麼事,而且齊任主匆匆出門,也必另有內情。」

    鍾荃詫問道:「師兄何所見而去呢?小弟並未覺出有異。」

    「你想想看,如今田事並不空閒,這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閒坐在橋頭幹麼?多
半是在戒備著什麼!」

    鍾荃連連點頭,他又道:「我們回到洛陽,大概京裡不久便有回音,你擔心的
那位徐真真和寶劍,總有個下落了,愚兄失鏢之事,並不忙在一時。」

    鍾荃忽然道:「假如劫鏢的陸丹老是藏起來,師兄你怎麼辦呢?」

    鄧小龍自信地微笑一下,道:『我有什麼好急的,若她沉得住氣,不將贓物交
回來,我何以沉不住氣?就挨下去好了。不過,我並非就此坐著手等,仍然出全力
查踩線索。

    「若不是她幹的,總會給我摸到線索頭緒,如是她幹的,她焉能一聲不響,就
此吞沒那箱珠寶?師弟你說是麼?至於那姓潘的,反正他沒劫到手,我們不必理他,
但以我推測,他也必是明查暗訪,找尋那先得手的劫鏢人。

    「是以我已命人洩露風聲,將失鏢清形傳出江湖,使他有線索可尋,一方面又
散佈風聲,說是峨嵋派人所幹的。這樣,料那峨嵋派也坐不安穩,必定派人查究此
事。」

    鍾荃聽了他的辦法,不覺心中叫絕,但不知怎的,暗中卻為陸丹擔點心事。

    可是他一點也無能為力,甚至將來水落石出,和陸丹碰面之時,恐怕非要自己
和她動手不行。

    他忽然問道:「師兄,前天我冒雨和那位薛姑娘動手之時,她使的可不是華山
劍法,而且那柄劍形式古雅,發出青光,不知是什麼劍和劍法?那柄劍……」

    他拖長聲音,想了一下,繼續道:「那柄劍除了顏色之外,長短形式像是在什
麼地方見過,啊,是了,就像那天在興教寺後的石洞中,那怪人潘自達的金劍形式
彷彿……」

    鄧小龍漸暖一聲,道:「她卻真像桑姑姑,奇怪,啊,你說什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33:35

鍾荃只好又把才纔的話複述一遍,但不等鄧小龍回答,已經問道:「你說誰像
桑姑姑呀?是那位薛姑娘?小弟卻一點也不覺得。」他心上現出桑姥的形象,那是
個清瘦而溫和的中年婦人,一點也尋不出薛恨兒那種青春四射和俏麗絕俗的影子。

    鄧小龍道:「我二十年前見過桑姑姑,她那時真似如今的薛姑娘,只沒有那頎
長的身量,和那種弱不禁風的樣子。」他的話題一轉,道:「但是昨天你為什麼不
當面相詢呢?」

    「她討厭我。」鍾荃率直地答:「我瞧得出來,所以我不跟她說話。」

    「哦,我倒沒有覺察到。」他答:「不過我知道像她這種女孩子,往往會有一
種冷漠的性格,對於不投緣的,常常表現出冷淡的態度,你別放在心上。」

    鍾荃笑一下,道:「她對我怎樣,我並不擺在心裡。倒是桑姑姑說過,她會親
自參與這次劍會,這……豈不是令我十分為難?我該怎麼辦呢?」

    鄧小龍點頭道:「師弟所慮極是,我當時也有這個虛念。不過,依此刻仍不需
為難,倘若你的寶劍出了岔子,求不到手,恐怕很難和武當的直機子爭一日之長短,
既然桑姑姑親自出手,她定有克制玄機子的把握,這四大劍派的第一把交椅,再不
會落在武當手上。即使你代表崑崙去應應景,輸給桑姑姑一招半式,也不致有辱師
門,各位長老也不致怪你,你以為對麼?」

    鍾荃沉吟一下,沒有回答,心裡可不贊同鄧小龍的說法,因為他並不像鄧小龍,
把這劍會爭霸之舉看得這麼平談。

    他自幼長大於崑崙,第一次奉命下山,便是要達成這艱巨的任務,爭那天下第
一之名。

    他知道雖然師父師伯等,對於名利之念,淡泊之極,可是這一次卻甚是重視,
另一方面,對自己也極為期許,將這重擔一股腦兒給他獨力扭承。

    他是無論如何也得盡力做到,不能稍稍存有推倭責任的念頭。

    他自從學得攔江絕產劍,經數日來體味操練,大有進境,配合起自己原有的昆
侖劍法,直是妙不可言,是以暗中雄心萬丈。昨天晚上,他一夜沒有睡好,因為他
想起日間在大悲庵交手的過程,悟出自己要不是心存怯念,忌憚對方乃是華山派掌
門人萬妙庵主的話,而能盡量施展出真功夫,大概經一番苦戰之後,會佔點上風。

    以萬妙庵主尚且如是,那麼別的人更不必再說了。

    是以在一夜之間,他許多觀念都已有所改變。再也不以年紀、輩份和名望來推
度一個人的實在功夫了,方纔所說的為難,本意是說在禮貌上,似乎不應對一個有
這等關係淵源的長輩互爭雌雄,並非懼她武功厲害。可是這時聽鄧小龍的口風中,
好像有點偏袒桑姥的意思,而且已假定了他定非玄機子之敵,倘若求不到寶劍的話,
非讓給桑姥出手不可,無異說他必定不及桑姥。

    他雖然雄心勃勃,有點不服氣,但沒有再說,卻暗自盤算如何將攔江絕戶劍法,
練到和本身的崑崙劍法打成一片,將之融匯貫通。

    於是,即使得不到寶劍,也可以在百花洲的劍會上逐鹿盟主寶座,庶幾不負諸
位師長一番期望。

    這一來鍾荃變成了有心人,有些念頭便不再坦白說出來,但又不會打誑語,只
好默不做聲。

    兩騎並馳,不旦已到了洛陽。那洛陽乃是九朝都會,名勝古跡,文物風采,說
之不盡。

    他們先在鏢局下馬,鏢局中人,紛紛出迎。

    這時,四大鏢頭都均有事他去,要知做鏢行的,最講究是信用兩字。

    萬通鏢局失鏢之事,天下皆知,但鄧小龍得到鍾荃資助,開出一張三十萬兩的
銀票,毫無難色。

    這件事當然傳遍商家,故此生意反而更加興旺。至於鏢行中人,當然對該局之
鏢貨被劫感到極大恥辱,誓圓清雪,但這僅是鏢行中人的感覺而已,那些需要保鏢
的商家,當然只著眼於能否賠償的問題。

    鏢局中只剩下幾個人,他們全認識鍾荃,但鍾荃卻不認識他們。

    鄧小龍應酬甚忙,請帖山積,這是因為他早已聲明要回洛陽。

    他們洗盡風塵,換件乾淨衣服,鄧小龍便要帶鍾荃一道出門飲宴遊樂。可是鍾
荃此刻心中忙得很,堅決拒絕,於是,鄧小龍自個兒去了。

    鍾荃在自己臥房中休息了一會兒,便忙著思索劍法上的變化溶占。

    他的功力早已達到心手相應的地步,是以只要他想得到,手上便能夠毫釐不爽
地做到。

    他動中道:「我也不必忙在一時,慢慢思索尋悟好了,此刻十分餓了,不如自
個兒出門逛逛,吃點東西,倒是別饒趣味。」

    出得街上,四下燈火交輝,繁弦息鼓之聲隱隱隨風送來,眼能耳聞,一片繁華
太平之像當下心曠神信地信步而走。

    糊裡糊徐中,走進一家酒館,肩上搭著手巾的夥計,親切地大聲請他上樓。

    館子中一片熱鬧,酒肉香味,攻得他唾沫都快要掛出來了。

    在樓上拉副近街的座位坐下,著夥計來幾個小菜,一盤饅頭。

    他可真餓了,風捲殘雲般掃個乾淨,還找補了一大碗麵條,才舒服地吁口氣。
舉目四望樓上的客人,又轉眼去瞧街上熙攘的行人。

    耳邊忽然聽到沉重的歎息聲,心中詫異忖道:「到這酒樓上來吃酒的人,難道
還有什麼沉重的心事?」

    尋著歎息聲音之處一瞧,卻是在他後面那副座位上,一個年紀相當老的人,穿
著粗布衣服,戴著一頂小帽.模樣極似老家人。

    在他對面坐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長得甚是清秀,身上的衣服雖然乾淨,但
已覺得殘舊。

    不過,這孩子眉宇舉動間,透出一種大方雍容氣象,怎樣也不似那老人家的孩
子。

    那孩子吃得高興,全然不知那老人歎氣,逕自埋頭吃著,偶爾大聲道:「大叔
你怎麼不吃啊,這盤雞肉太好吃了,你快嘗。」

    老人啼晤應著,卻不時發出歎息之聲。

    鍾荃的江湖閱歷大淺,想不出這一老一幼是什麼來路,興致盎然地忖測著。

    那老人哺哺自語道:「天可憐見,終於來到洛陽,但願這片刻別出事就好了。」

    那小孩忽然問道:「大叔,姑丈不會趕走我們,就像那楊叔父一樣吧?」

    老人噓了一聲,悄聲道:「你快吃吧,別大聲說這些話啊!」

    他們聲音雖然被酒樓中喧嘩之聲所掩,但鍾荃是什麼人,只要稍為留心,再遠
還能聽個清楚。當下不解地搖搖頭。

    他又轉頭去瞧街上,眼光忽然定住在那兒。

    街上人頭攢動,十分熱鬧,忽然閃開一條路,讓一個人經過。

    這個人穿著甚是華麗,手中持著一柄折扇,搖搖擺擺地走著,大廝模樣的,後
面還跟著兩人,一個雄赳赳,透著十分凶橫,一個卻是小廝的裝束。

    他一直走到酒樓門外,另外有人牽馬過來,伺候他上馬。

    鍾荃想道:「這人氣派驕橫,大概是洛陽城中有勢力的人,看他的相貌,隱隱
帶出戾氣,乃主橫死之兆。」原來那人上馬之時,仰起頭,故此鍾荃從樓上恰好看
清楚他的相貌。

    正在這時,忽然一點影子,從樓上直飛下去,鍾荃眼尖,已看清那點影子,乃
是一塊骨頭,而且從骨頭飛下的來路,知道是他後面座位的一老一少所為。

    那塊骨頭無巧不巧,正正墜擊在那人仰起的面上。

    他本已跨身上馬,上得一半,被這塊骨頭一擲,哎地一叫,整個人掉落地上,
後面兩人連忙扶他起來。

    只見他用手掩著眼睛,哎喲哎喲地直叫著,形狀狼狽之極。

    街上不由得起個哄,鬧聲直傳上酒樓來,許多食客都紛紛起座走過來憑窗去瞧。
有人大聲道:「這是什麼事呀,那個不是赤練蛇陳卓儒的寶貝兒子麼?」

    有人接口道:「快走,快走,不知是誰扔東西下去,剛好把這晦易打著了,回
頭我們都得受點牽繫。」

    於是酒樓上的食客們都一陣起哄,好些真個往樓梯便衝去。

    一聲響亮的吆喝,立刻將酒樓上的騷動鎮住。

    鍾荃回頭一看,正是那個跟隨那人的凶橫大漢,此刻手中握著一把明晃晃的腰
刀,噴目瞪著樓上一眾客人。

    「都給我乖乖坐回原處。」他又是大聲吃喝道:「否則我王虎手中的傢伙便不
客氣了。」

    全層酒樓,立時鴉雀無聲。

    鍾荃回頭一瞥,只見那老頭子已移到孩子的座位上,面如土色地摟住孩子,他
似乎覺得這老頭子連鬢邊的白髮和白鬍子都籟籟抖動。

    那孩子見老人這麼害怕的樣子,也目驚慌起來,雙唇緊閉,泛出灰白之色,把
頭偎在老人臂上。

    鍾荃心中歎口氣,付道:「你們既是倉皇避難的人,偏偏命中蠍宮,有此一禍。」

    那個手持明晃晃鋼刀的王虎,威嚇地叫道:「是哪個活得不耐煩了,膽敢朝著
陳公子面上擲骨頭,老子這就要他媽的狗命!」

    叫喊時,一雙眼睛直向窗邊一排座位上挨個兒旺視。

    鍾荃也暗中跟著他的眼光巡視,他本人是最靠牆角的一副座頭,但見十餘副靠
窗座位的客人,全都噤若寒蟬,瑟縮不安,流露出十分害怕的樣子,使他不覺有點
兒不平起來,忖道:「姓陳的敢是洛陽一霸?這城裡的人全都畏懼非常,大概平日
已給他欺凌得怕了。」

    他也直著眼睛,和那王虎的眼睛相碰。

    那王虎不知怎的,四目一碰之下,竟然自動垂下眼光。

    要知鍾荃乃是內家高手,眼神極是充足,雖然平日收斂著,看不大出來,但這
刻有心瞪,便變成光芒電射,稜稜有威。那王虎雖是凶橫,但一碰上這種威光稜射
的眼神,也須本能地稍為避開。

    那王虎隨即發覺這種舉動大是示弱於人,已經掃下自己的面子,立刻抬眼回瞪
之時,鍾荃已掉開眼睛了。

    當下自個兒征一怔神,一時不知怎樣發作才好,只能嘿嘿冷笑數聲。

    鍾荃聽出在他冷笑聲中,另有一人尖細的冷笑聲,回頭舉目一瞥,只見在那邊
一張圓桌上,坐著一個白衣少年,是個秀才模樣,此刻正撇著嘴角冷笑。

    這一瞥之下,但覺這位白衣秀才的面貌槍熟之極,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是誰。

    木樓梯連聲,上來了三個人,頭一個正是那陳公子,後面兩人身穿公服,
竟是兩名公門捕決。

    王虎把刀一揚,大聲道:「公子,這樓上的人一個也走不了,兩位頭兒來得正
好,除了公子這樁事,也許還有點意外的收穫哩!」

    樓上的客人微微一陣騷動,那兩名捕快奉承似地向王虎於笑數聲。

    陳公子粗聲暴氣地罵道:「是哪個雜種冒犯本公子?」

    他歇了一歇,眼光追巡這樓上一遍,見沒有人回答,伸手摸摸那只通紅的左眼,
又罵咧道:「還不自己招出來,要挨個地鞭打才招供麼?」

    兩名捕快的四隻眼睛,也在眾人面上溜掃,好些人和他們相熟的,都向他們點
頭招呼,但這兩個捕快卻繃緊面孔,沒有任何表示。

    鍾荃不必再回頭去看,已知身後那一老一少害怕得發抖起來,那個小孩更想哭
泣出聲,老頭子卻低聲呵慰著。

    他雖沒有什麼江湖閱歷,但從早先聽到的對話,已知道這一老一小,一定是身
上有點什麼禍事,故此從遠道米洛陽投奔什麼人。

    這當兒當然不能發生什麼事,尤其是有公門人在場的禍事,只要拖將官裡去,
便不能隱瞞住身份,是以害怕非常。

    他明知那塊骨頭乃是那小孩子吃得高興,順手扔出街去,要是扔在旁人的身上,
那也罷了,誰知無巧不巧,把那有勢力的惡星給惹上來。

    他沒有再去瞧陳公子、王虎以及捕快等人,逕自在心中忖想著。

    那兩名輔快的眼光終於停在他身上。

    王虎回頭看見兩捕快神情,便點頭道:「頭兒的眼光真厲害。」

    一個捕快道:「王師父便是指那廝麼?」

    陳公子氣哼哼地,左手掩著眼睛,右手的絲鞭啪地抽在旁邊的桌上,把全樓的
人都嚇得一驚。

    「好,本公子逐個抽幾鞭子,看看你們這些混蛋招不招出來。」

    另一個捕快痰嗽一聲,做個阻止的手勢。

    陳公子看到他面上有把握的表情,恨恨然頷首。

    那捕快一直走到樓心,來到靠窗的一列座位的走道上,大聲道:「剛才不知是
誰擲下一塊骨頭,剛好把陳公子的眼睛打疼啦,你們都瞧見陳公子甚是生氣,恐怕
是因此而不敢招認。可是陳公子脾氣,專門吃軟不吃硬,要是立刻出頭自認,我敢
保陳公子必定從輕發落,否則這靠窗坐著的朋友們便得無辜受罪了。」

    那些靠窗的客人們,許多都大聲叫屈起來,紛紛出聲分辨。

    不在此列的食客們,全都鬆口氣,用隔岸觀火的眼光,瞧著事態發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34:38

第十九回 雌雄莫辨女兒芳心
                                                               
    鍾荃冷眼一瞥,不由得心中生出不平之念,付道:「早先全是戰戰兢兢的模樣,
如今事不關己,立刻便變成且瞧別人死活的態度,哼,這些人哪

    心中憤慨未畢,忽地掉頭去瞧那位白衣秀才只見他正好溜目過來,四目一觸,
但覺他的眼睛清澈異常,隱隱帶出冰冷的味道。

    鍾荃不知怎的,像是察覺到有白衣秀才,正在注視自己的動態,即是看他有什
麼舉措,來解決這場糾紛。

    『哦並沒有這個責任呀!」鍾荃自慰地想:「像有功名的秀才,應該挺身說句
話才對麼,淨是等我幹嗎?」

    忽然聽到後座的老人含糊地低聲道:「別哭,乖乖別哭,也別做聲……」蒼老
的聲音,掩飾不住心中惶驚恐懼之情。

    陳公子嘻嘻地走過來,怒聲道:「乾脆全都鎖起來,逐個兒鞭打。」

    鍾荃心中一陣激動,一方面是極為憐憫那一老一少的可憐遭遇,一方面卻似是
忍不住那白衣秀才的挑戰。

    再不猶疑,霍地站起身軀,大聲道:「是我扔的骨頭。」

    全樓立刻寂靜無聲,連那陳公子和捕快等人都瞪眼瞧著他,一時沒有做聲。

    他的眼光掃過那白衣秀才,只見他已低下頭,並沒有瞧他,這可令他有點失望。

    眼光再掃過那一老一少,只見那老人張大嘴巴,呆瞪著他。

    他安慰地向他們微笑一下,便抬眼去瞧那陳公子。

    王虎在那邊嘿他冷笑一聲,大步闖跨過來。

    這邊的捕快大聲道:「這就對了,一人做事一人當,別牽累旁的朋友啊,老兄
你貴姓大名,咱們交個朋友。」

    鍾荃望著走過來的捕快,詫異地付道:「難道這公人也敬重好漢子麼?」口中
答道:「我姓鍾名荃,頭兒你貴姓?」

    那捕快堆出笑容,走到切近:「我姓張,你就叫我聲張頭兒吧……」

    話未說完,右手抖處,嗆嘟卿標出鎖鏈,朝鍾荃當頭套干。

    鍾荃怔怔然任他套住,隨即用雙手持住鏈子,大聲道:「你怎麼啦?到哪兒去
都成,但不必這樣鎖住我啊。」

    陳公子走過來,猛然揚絲鞭,照頭抽下,口中怒罵道:「你這死囚,差點把本
公子的眼睛弄瞎。」
    鍾荃本想躲避,但終於沒有移動,任得那絲鞭直抽在額頰上。

    陳公子連抽了四五鞭,鍾荃反而垂下頭,沒有絲毫反抗。

    那個老人哆嗦在座中,眼角卻噙住兩點老淚,鍾荃不忍再去瞧他,也沒有去看
那白衣秀才。

    終於在擾攘喧鬧中,兩個公人把鍾荃鎖走了。

    酒樓上的客人,被他們鬧完之後,似乎又恢復了食慾和談興,許多都高談闊論
起來。

    那白衣秀才側耳聽著,知道了那陳公子,敢情是本省上一位撫台最寵信的文案
師爺陳卓儒的兒子。

    那陳卓儒外號叫做赤練蛇,可知是多麼陰毒。這時,那撫台已經合老致仕,新
換了屈天援上任,目下還行用這赤練蛇陳卓儒。

    是以他的兒子在洛陽城中,仍然那麼驕橫。尤其這個寶貝,生性下流,最喜和
公門的捕快等交遊吃喝,染上許多下流的強梁氣。

    目下把人鎖走,不知在私下得受多少不堪的苦頭。

    那些人概乎言之,白衣秀才聽得眉毛緊皺,目中南哺自語道:「鍾荃,他便是
鍾荃?真難令人相信。」

    須知鍾荃所穿的衣服,在這通都大邑便極像是個鄉愚,尤其是面目淳樸呆板,
更加使人瞧不進眼內。

    窗邊的一老一少,趕忙付帳下樓。那夥計道:「老人家請吧,那邊穿白衣的秀
才相公,已替您老先付啦!」

    老人愣然瞧著白衣秀才,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秀才一笑起座,逕自下撥。

    可是他並沒有走遠,在街上等候那老少兩人。

    老人一見到他,連忙行禮道謝,一面要還給他銀子。

    白衣秀才笑道:「我不知你們是什麼來路,但看你老人家的神色,似乎有極沉
重的心事。方纔那個挺身認罪的人,乃是我的朋友,不過他沒有認出我來。

    「我想,他既然肯為你老人家代罪,必定跟你們有點淵源,我便先替你老付帳,
以介能夠見面說話。你有什麼困難,不妨告訴我,準保替你們解決。」

    敢請他也知道那塊惹禍的骨頭,不是鍾荃扔的,而且還知道是這老少所聞的禍。

    那老人更加愣住了,白衣秀才伸手摸摸孩子的頭,微笑道:『叫、弟弟你叫什
麼名宇呀?」他的手甚是潔白豐腴。

    那孩子清朗地答道:「我姓劉,名字是雨生,這個是大叔阿福……」

    老人歎了一聲,仍然沒有答腔,臉上卻表露出不安之容。

    白衣秀才道:「以你看來,那個用鞭子打人的傢伙,應該得來點什麼懲罰?」

    劉雨生眼珠微轉,想了一下才道:「他該死。」語氣甚是鄭重,並非小孩子信
口咒罵之意。

    白衣秀才呵呵笑道:「好,雨生你說得好,就是這麼辦。」

    他抬眼瞧著老人道:「你既然不敢放心把困難告訴我,也就罷了,若果有什麼
意外,須要幫忙的話,可以著人捎信到北門的立都觀裡給我,我姓陸,若我不在,
可以把活留下。」

    老人吶響地說不出話,顯然甚是為難,尤其人家這麼通情達理的態度,使他心
中也覺不安。

    那白衣秀才微笑摸一下劉雨生的頭頂,便飄然而去,眨眼沒人人叢中。

    劉麗生天真地道:「大叔,這個叔叔長得很好看,像是個女的……」

    「劉胡說。」老人制止道:「這位相公不過長得斯文秀氣點罷了。你方才棒的
骨頭,惹來一場大禍,幸虧這位相公的朋友為我們出頭,方才倖免這場禍事,你得
好好記住那位恩人的姓名……」

    「我記得,」小孩子叫道:「他的名叫做鍾荃。」

    「好像是吧?你認得字,千萬記在心頭。」他忽然驚醒地看一下周圍,再道:
「我們走吧,別耽擱到太晚,可不大方便。」

    老人阿福攜著劉雨生的手,向東面走去,轉眼也消失在人叢中。

    且說在酒樓上被公人鎖捕的鍾荃,默默隨著公人走下樓去,幾個人前呼後擁地
將他帶出街上,路人都紛紛避開,讓他們走過去。

    那除公子手搖折扇,騎在馬上,威風十足地押後走著。

    鍾荃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暗自對自己不住地苦笑。

    要知讓公人鎮住在街上招搖而走,並非出風頭之事,實實在在不容易忍受,尤
其是鍾荃那種身懷絕技的俠義道。

    不論是在思想或行動上,俱可以天地鬼神而無愧,竟然以罪犯身份出現在鬧市
睽睽眾目之下,那種滋味誰都可以想像得到。

    他的腳步忽然趔趄一下,大聲問道:「你們打算把我帶到什麼地方?」

    那捕頭兒一扯鏈子,怒叱道:「你找麻煩麼?再做聲便掌嘴。」

    後面那公人早已掏出鐵尺,一頂鍾荃的腰喝道:「快走,別多羅囉嗦,替自己
找麻煩。」

    鍾荃並沒有反抗,順腳走著,心中卻忿忿忖著:「那姓張的早先還說交個朋友,
呸,是什麼東西啊!」

    走過一條僻靜的橫街,轉到另一條較為繁鬧的大街。

    街上的人們見到後面馬上的陳公子,都連忙躲開,生像見到瘟神凶煞似地。那
陳公子在馬上卻顧盼自豪,手中的絲鞭抽得啪亂響。

    鍾荃心中雖燃燒著憤火,但行動上並沒有反抗,嘴角帶出一絲冷笑,橫心想道:
「等會兒若是教我發覺你們這些臭東西竟敢假公濟私,草菅民命,將我弄到暗無天
日之處,擅用私刑,我拼著名列官家黑籍,也要為民除害,將你們這些萬惡東西治
得生死皆難。」

    那些人哪知這個毫不起眼的鄉巴佬,竟然是武林導人,要取他們住命,出弄死
螞蟻還容易,死禍臨頭,還毫不知覺。

    依舊耀武揚威地推他前走。

    也是那些人命不該絕,忽然一個人長衫飄飄,手中也持著一柄白色折扇走出街
心,就那麼大馬金刀地一站,擋住這千人的去路。

    張頭兒呀一聲,鍾荃也哎了一聲。

    敢情這人俱都認得,乃是現任撫台的公子屈小山。

    屈公子折扇一點張頭兒道:「我的朋友犯了什麼事,要勞駕你們又鎖又拿?」

    張頭兒縱使閱歷十足,也不知這鄉巴佬,會是聞名極盛的屈公子小山的朋友,
禁不住愣住不會答話。

    展小山踱著方步走過來,對鍾荃一揭道:「小弟不知鍾兄枉駕入城,有失遠迎,
致遭小人之辱,謹愧無地。」

    鍾荃連忙還禮道:「不敢當得屈兄此言,小可未及立即建府拜候,因生波折,
自招之禍,豈敢擾人。」

    他們這裡一寒暄不打緊,卻把兩名公入僵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鍾荃屈身行禮
之時,頸上鐵鏈響聲不絕,更是使他們無所措手,又不能打岔摘開那鎖鏈。

    陳公子不過是撫台幕友的兒子,比起屈小山乃是撫台公子,立時黯然失色,哪
敢再倔強神氣,悄悄策轉馬頭,溜之大吉。

    屈小山等那張頭地摘下鎖鏈,問明兩人姓名,以及起事因由之後,冷笑一聲,
道:「這樣說來,那位陳公子比皇上還要貴重啦,一根骨頭扔著,便指派官人鎖拿。

    「依我看來,兩位拿的不是官家俸祿,卻是陳某廝養的了。」

    兩名捕快連聲不敢,求屈公子饒過這一遭。

    屈公子鼻孔哼一聲,沒有回答。

    鍾荃見四下圍看的人甚多,亟欲立即離開,便替他們說情。

    屈小山道:「既是鍾兄說情,快給我滾。」

    兩名捕決連忙抱頭鼠竄,屈小山裡住他們的背影,冷笑一聲.然後邀鍾荃一同
回府盤桓,鍾荃見他為人方正.毫無紈褲公子習氣、也就欣然同行。

    兩人一同到了撫台府邸,屈公子因愛清淨獨自在後花園的一座精緻小軒居住,
此時同住軒中,在書房中落座,自有家人送上香茗果點等物。

    鍾荃將方纔個中原委說出來,屈小山知他實因不忍老人小孩受罪,挺身代之承
認,這種捨身為人的俠義精神,的確令人肅然起敬,更添了幾分欽佩。

    話匣既打開,談起文事,鍾荃自幼得鐵手書生何涪指點文墨武道,也算得上是
個通人,卻也禁不住非常欽佩屈公子是博雅才子,胸中自有實學。

    鍾荃的武學是屈小山親眼所見,尤其那倖免金蛇之厄的王林,因同伴慘死而必
須扶柩送返,是以離開了屈公子。

    但他未走前,曾經極口稱道鍾荃的武功,簡直是天下難睹,言下之意,大有世
上已無敵手之慨。

    於是屈公子也認定這鍾荃的武功,已達妙詣天人的境地。兩人一文一武,互相
佩服,而且又是磊落方正的脾氣,更加談得投緣,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屈小山命人去通報方通鏢局的鄧小龍,說明留住種整長談,是晚不歸鏢局。

    看看已亥牌時分,便命廚房弄幾味精美酒菜,以助談興。

    喝不了兩杯,忽然家人來報,說是撫台大人有命,命屈小山去見。

    屈小山抱歉地清鍾荃暫且獨酌,便悄然去了。

    外望不慣飲酒,尤其是問酒,便推盞而起,在軒中徘徊一下,便走出軒門。

    卻見園中以至園外,戈來巡弋,不由得詫異起來,想道:「撫台府邸,雖是一
方大吏所居,甚是重要,但似此太平盛世,又何須戒備如此森嚴?儼然有如臨大敵
之慨。」

    心中正不很,卻見屈小山跟著一個挑著燈籠的家人,匆匆走來。

    他一見鍾荃在軒外張望,便道:「抱歉得很,鍾兄故是坐得問了?」

    鍾荃連忙否認,他又追:「造才家又見召,原來乃因近日本城屢屢發現飛賊,
專門滋擾官邸大宅,家父因敝友王師父已離開,特地囑咐多加小心。

    「小弟乘興說出兄台在此,只怕那飛喊不敢來,否則那飛賊定然難以脫身。

    「家父得知鍾兄有如此絕技,亟欲一識顏色,著小弟立即來請,小弟違拗不得,
只好冒昧請鍾兄同走一遭……」

    他還有好些客氣話未說,鍾荃慨然道:「既是屈兄老大人有命,小可應該拜見,
就請屈兄引路。」

    屈小山見他十分賞面,不由得滿懷高興。因為他也知這等武林導人,脾氣與常
人大是不同,別說是撫台大人,便是皇帝老頭也請不動。

    然而鍾荃居染爽快應允,這面子可直不算小了。

    鍾荃他實在並不深知官場中人,那種奸狡無情和險詐,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越是官大,越發道行高妙。

    若果換了何清,也許便不允謁見了。

    鍾荃認定屈撫台乃是屈小山的父親,屬於尊長的輩份,自己實無理由拒絕不去。

    他們到了後府,那屈撫台正在小花廳內等候,打燭高懸,用得四下甚是明亮。

    鍾荃以後輩子便之禮廝見過之後,在一勞落座,抬眼打量這位屈撫台時,只見
他也像屈小山般清清秀秀,頜下留著三緒流薄的長領,更顯出有一種讀書人的秀氣。

    而且還有一種端正的氣度,只這麼一瞥,種整心中已認定這位屈天經大人,定
是一個清廉不阿的好官。

    屈天經是老於宦海的人,稍稍注視鍾荃一眼,便十分滿意地暗中點頭。

    他痰嗽一聲,然後用成嚴的聲音道:「適才聽小山說起種襲允駕留敝宅,共知
鍾荃兄乃是當世奇人,下富榮幸之餘,渴次一睹風采,蒙鍾兄不存移駕圖見,幸何
如之。」

    鍾荃有點侷促地謙遜幾句,屈大人又遭:「武技之道,下它雖是門外漢,但一
接風儀,已深覺鍾兄乃是異人,們此已屬可佩可嘉。」

    幾句話把鍾荃說得受用得很,態度也自然了不少。

    屈大人再向鍾荃詢問了幾句關於武林派別等閒話,然後皺眉道:「先前還在擔
心小山獨個兒住在後園那等僻靜之處,是以多派衛兵巡夜之外,特地還叫他來囑咐
幾句。」

    鍾荃接住話題遲:「此事小可正想請問大人,究竟是什麼飛賊?膽敢在名部大
邑里,明目張膽地滋擾生事?」

    屈大人道:「這個飛賊可不和普通的賊一般,真個能飛來飛去,就像鳥兒般長
著翅膀,近數日來,洛陽城裡沒有一家巨邸不被他光顧過,而且還傷了不少人。」

    他頓一下,歎口氣又遭:『本省最伶俐能幹的捕快都調到本城來,但據說那飛
賊卻不是他們所能為力。」

    鍾荃不由得哦一聲,付道:「這飛賊本事真不小,把這位封疆大吏也鬧得愁眉
不展,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來路。」

    屈天經察言觀色,又道:「據說那賊一手點穴無人能夠破解,下宮新履重任,
正以為悉心整頓吏治,庶幾黎民安居,但被這飛賊一鬧,威信便難樹立,是以數日
來寢食不安。」

    鍾荃沒有說話,心中卻暗中立定主意。

    再閒扯了幾句,便辭別歸房安歇,鍾荃和屈小山回到後花園軒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35:10

鍾荃將此意告知屈小山,打算在二更時分在城中各處暗中查踩一下,或者那飛
賊出來活動,能夠碰上也未可料。

    屈小山自然歡喜自己的朋友能夠為父親分優,先向他道勞致謝了。

    鍾荃在房中練了一會兒內功,睜眼時已打過了兩更,當下推房而出。

    果然見到屈小山秉燭夜軒廳中等候,鍾荃微笑道:「方纔聽到外面有聲響,料
必是屈兄在此。」

    屈小山將準備好的酒壺,斟了一杯與他,神色甚是鄭重。

    鍾荃接過來,一飲而盡,豪氣地笑道:「我去了,屈兄請回房安歇,不必等候。」

    屈小山用羨慕的眼光,送他欣然飛逝在黑暗中,這才悄然回房。

    鍾荃但覺豪氣凌雲,逕自踏校飛行出後園。他的身法奇快,加上今晚恰好沒有
月亮,那些簡戈巡邏的衛兵,哪能發現他的蹤跡。

    這巡撫府鄰乃是處於城心,因此他決定繞府而走,只將圈子逐漸放大。

    他乃是重身練功,故此目力極佳,已是夜能見物。

    因此不時發現暗處,有黑影伺伏,偶然還可見到兵刃光影,料知是那些捕快們,
大舉出動伺候飛賊蹤跡。

    本來想戲弄他們一下,可是想著屈撫台那種焦灼的心情,便收拾起此心,沒有
開那些人的玩笑。

    查探中迴旋飛行,不覺到了二更時分。身形掠過一座府第園子,猛見府中一處
屋頂上,一條白影飄飄閃過。

    雖然僅是眨眼即隱,但他已看出是個穿著白衣的夜行人,身手那份迅疾,的確
可以穿用這種惹眼的夜行衣。

    他心中一動,連忙趕去,一徑躍登這府中一座樓上,這兒已是全府最高之處,
放眼四望,哪裡還尋得到白衣人的影子。

    「那夜行人雖然輕功佳妙之極,但我已是當機立斷,搶得這最好的位置,無論
他走向哪方,總不致逃出我的眼睛,可是如今卻鴻匕冥冥,真是怪事。」

    轉念又忖道:「莫非他下屋去了?我且到那邊看看。」

    黑夜中忽然閃出光亮,原來是府中一間房中,亮起燈來。

    這房間佈置得甚為華麗,此刻華燈高懸,一個白衣人正立在房中,看樣子是剛
剛把壓低的燈火撥亮。

    床上睡著兩人,錦帳沒有放下,故此看得清楚。

    一個是個女人,雲譬蓬鬆,脂殘粉腿,睡態正濃。

    另一個是男人,正是那赤練蛇陳卓儒的兒子。

    他側首向外,被燈光一射,眼皮動了一下,口中含糊地陪了一聲。

    那白衣人除了一身寬大的白袍之外,另有一條白紗巾,連頭帶臉裹住,只露出
兩隻鳥溜清澈的眼睛。

    這人在房中放眼四望,終於在一幅條軸停住眼光。

    那是一幅金碧山水,可是設色粗劣混亂,一望而知是冒充風雅那一流的人所畫。

    他走過去,一手把這幅畫扯下來,然後撕破,將下面的壓軸取出來。

    啼啼的撕畫聲,把床上的人驚醒,那陳公子一張開眼睛,嚇得啊地一叫。

    裡面那女人翻個身,白嫩的手臂伸過來,正好掩在他嘴上。

    陳公子咿唔擺頭,想甩開那女入的手臂,卻不會用手去撥開,直是一副驚慌至
極的神態。

    那白衣人從從容容走過去,也沒開聲說話,修然豎軸一撞,陳公子哼一聲,便
不會動彈,但兩隻眼睛仍然睜著。

    床內那女人依然未醒,那白衣人本來舉軸作勢,卒之收回勢子,沒有傷那女人。

    要知方纔這白衣人一軸撞下去,正是武林所謂打穴的功夫,使的又是重手法,
無怪普通武家不能解救。

    白衣人棄掉手中畫軸,一徑翻箱因拒,似是找什麼。

    但結果絲毫不取,而且有些珠寶之類掉在地上,他也用腳尖憤憤地踢開。

    終於那白衣人空手離開,但並沒有立即離開這座宅第,卻是逐個房間窺探,年
之又在一個寬大的房間內,撥亮了燈火。

    這次床上的兩人,一個兩目深陷,乾乾瘦瘦的老頭子,唇上留著兩撇灰白的須。

    另一個卻是極年輕的女人。

    那老頭子甚是醒睡,燈一撥亮,立刻睜開眼睛喝道:「什麼人?」

    那白衣人這次比風還快,倏忽間已到了床前,伸手一戳,也是以重手法點了穴
道。

    只因點的不是死穴,那老頭子仍是睜開眼睛,只動彈言語不得。

    床內的女人哼一聲,睜眼欠身欲起。

    那白衣人毫不避忌,一手按住她的脖子,另一手撕下她身上薄薄的衣服,立刻
露出雪白的上身。

    他的動作非常快捷利落,轉眼又將那女人手腳綁捆住。

    當他綁紮那女人之時,她身上的薄被自然甩開,因此露出赤裸的上身和大腿,
仍然有著浪漫惹人的氣氛,卻不甚雅觀,尤其不是俠義道應為之事。但這白衣人似
乎不計較這些。

    鍾荃一直尾隨著他,伺窺他的行動。

    起初還以為他有什麼淫穢歹念,怒從心起,身形已在欲發未發之間。

    及後一看,這人並無績念,只不過順手撕些衣服來塞住那女人的嘴巴,和捆綁
住她罷了,是以忍住不動。
    不過,這情景連他也不得不移開眼睛,不敢去看床上惹人情思的粉腿酥胸。

    說實在話,鍾荃只是見到床上一團雪白的肉體而已。

    那白衣人隨即又滿房翻箱倒櫃,作出找尋什麼東西的模樣。

    這老頭號原來正是赤練蛇陳卓儒,歷年所蓄甚豐。

    這裡大概是他寵愛的小妾的房間,故此值錢之物甚多。

    可是那白衣人一眼也不看那些銀紙珠寶,盡在翻尋什麼,而且非常魯莽大意,
並非細細檢尋。

    神望看得詫異,忖道:「這賊人武功之優,是我生平少見,總和我曾遇過的勁
敵不差上下,以這種身手做賊,當然沒意外之懼。可是他兩番都不取那些問服的珠
寶銀紙,那麼這樣地翻箱倒櫃,為的是什麼呢?這真是奇怪又奇的事,我倒要跟著
看個水落石出。」

    忽聽外面廊間有輕微的步回聲。

    這時房間箱櫃互碰的聲響不小,尤其在這種靜夜,更能夠傳出老遠去。

    鍾荃不在房中,當然不會為房中之聲所掩,是以聽得清楚。

    轉眼見那白衣人仍然未覺,尚自去打開那些鎖住的大箱。

    只見在廊間同出一條人影,躡足走來,光影微晃,乃是手中綽住一柄利刀。

    鍾荃咬唇微笑一下,忖道:「是了,姓陳的已是有身家的人,尤其結怨不少,
定有聘請護院之人,這人大概便是為姓陳的護院。」

    但見那人躡足走近,房門半掩,透出明亮的燈光和異聲。

    那人在房門外傷眼內窺,急忙探手取出一支鋼鏢,作勢故發。

    白衣人在房中檢查好久,所有的箱箱都打開了,失望地走出房門。

    他一跨出門口,吃了一驚。門外站著一人,張眉瞪目,左手倒持著明晃晃的單
刀,右手舉起,掌心平托著一支鋼鏢,正作勢向著自己。

    他使個身法,已錯開四五步之遠,眼光到處,那人神態依然那樣子托鏢欲發,
但毫不動彈。

    白衣人使的正是內家中移形換位的身法,這種上乘內家心法,許多門派都會,
但若非內輕功都臻上境,不能練成。

    並非識得練法便能夠學會和使用。比方昔年星宿海西寧古剎的革勝老禪師,早
識得練般若大能力之法,但他並沒有練成,全寺弟子也不能練會,只有白眉和尚待
到傳授而練成。

    這一比便可知武林中原本有好些炒指天人的心法奇功所以失傳之故。

    而也更知鍾荃的根骨,已入絕品之選,是以小小年紀,便學得那先天真氣的初
步功夫。

    且說那白衣人眼珠一轉,已知內中另有原因。那房門的人分明是意圖以贈襲自
己,但不知是誰在暗中用上乘暗器打穴手法,將那人無聲無息地制住。

    是以出房門之時,嚇了老大一跳。

    他而易一躍,已上了屋面,放眼回掃,此刻夜風舒徐吹拂,天上是流星數點。

    他深吸一日殊友的清涼空氣,像在欣賞夜色似地,徐徐四望,但哪有一絲異狀?

    他不服氣地做哼一聲,跳上屋去,在房門那人身旁檢視了一會兒,然後若有所
悟地向黑暗的屋頂望一眼。

    隨即並指一震,那人撲倒向地上,刀鏢脫手,和石地相碰,發出清脆響亮的聲
音。

    這時鍾荃本藏在一處屋脊之下,見他加上一手,把那人點倒地上,正在不明其
故,只見白影一閃,已到了屋上,跟著如一縷白煙般,向西北疾馳而去。

    他等那白衣人走出一段,便展動身形,尾迫下去。

    只因他已判斷清楚這白衣飛賊,武功極高,而且輕功甚是超卓,是以不敢迫近,
以防波他發覺。

    轉眼之間,超過一條街,那白衣人忽地失去蹤跡。

    鍾荃小心地打夯面繞過去,心中估量那是住在這附近,故此忽然隱沒了。

    到了相近之處,只見全是陋屋窄巷,一種霉臭的氣味若有若無地瀰漫在周圍,
敢情這裡乃是洛陽貧民集居之地。

    他看了兩眼,忖道:「那白衣賊不會住在這種地方吧?隨使他拾起一點兒珠寶
銀子,都足夠住在堂皇畢麗之地。」

    正付想間,身形不免較為顯露,四面張望。

    台聽背後哧地一響,回頭一瞥,但見在後面三丈許的一道巷尾上,站著一人,
渾身白衣飄飄,不是自己所造的人還有誰。

    那白衣人向他招手,鍾荃心中一跳,詫想道:「這敗真個大膽,居然不怕尾隨
著他的人咧……」

    其實他方才自己用暗器打穴的手法,點住意圖暗算白衣人的護院,不啻表示自
己已經盡見白衣人所為。

    加之這白衣人武功如是之佳,哪會像普通的賦人股,膽小如鼠?

    鍾荃躍了過去,臨到切近,不禁又在心中征了一下。

    那白衣人此時徐徐將掩面的白紗巾解下,露出廬山真面目,赫然是酒樓上所見
的那位俊俏的白衣秀才。

    驟眼一看之時,使鍾荃又浮起那種熟悉之感,但仍想不起是誰。

    那白衣秀才笑道:「鍾兄你的暗器打穴手法高明極了,我沒有發現暗器,大概
是用砂石之類吧?」

    鍾荃點點頭,起初大奇這白衣秀才何以知道自己的姓氏,繼後立即記起自個地
曾在酒樓報出名字,便悄然地再點點頭。

    「可是鍾兄卻露出了崑崙獨門點穴家數,我若不再來那麼一下,恐怕那飛賊的
嫌疑,會給你頂替去了。」

    白衣秀才說完,跟著呵呵輕笑,聲音甚是圓潤,卻聽得出是強自壓粗嗓門。

    鍾荃不知所措地啊一聲,他的確沒有想到此著,怪不得這白衣秀才才臨走還來
那麼一手。

    他道謝了一聲,神態說話卻有點不大自然。

    只因鍾荃本是衡屈巡撫之命,試圖追捕飛賊,此刻反倒要向賦人道謝,豈不滑
稽和荒乎其唐?

    白衣秀才卻道:「你也不必言謝,倒是你被那公人鎖走之後,怎生脫身的?還
有你那兩位朋友安全到達了麼?」

    鍾荃楞一下,反問道:「我的什麼朋友?安全到達什麼地方?」

    「那老人阿福和小孩子劉雨生不是你的朋友麼?啊,原來不是,你完全是仗義
輦人認罪,那真令我敬佩哪。依我的脾氣,當時就得把那幫仗勢凌人的混蛋大大教
訓一頓,但你卻默默跟著走了,而且還挨了幾鞭子。」

    鍾荃禁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頰,但當然沒有留下鞭痕。

    當時他已經運氣護住,便拿稍鈍的刀,也不能割破皮肉。

    「你在半路上離開那干人的麼?」白衣秀才又關心地追問,

    鍾荃忽然不侷促了,這位白衣秀才同情的慰問和聲音,使他起了引為同道的心。

    一時忘掉方才圍捕賊身份而生的嫌隙。

    「不,我在半路上碰見一位朋友,他的面子可大著咧,於是那兩個公人連忙走
了。」

    白衣秀才哦一聲,好像已經明白他會有這種朋友之故。

    他道:「今晚我特地找到這姓陳的家裡,替你出氣,早知你自己也來了,我應
該留給你出氣才是。」

    鍾荃不知所措地乾笑一聲。

    「兄台你貴姓大名啊?」他隨即像是逃避什麼話題般問道:「洛陽城中傳說的
飛……便是兄台麼片

    白衣秀才笑一聲,道:「我們見過面的呀,你這麼快便給忘了?」

    鍾荃立刻非常窘迫,吶吶道:「你是,是的,小弟也覺得面熱得很。」

    他又笑一聲,道:一洛陽城的飛賊不錯是我。」

    「可是兄台並不拿什麼東西,以往也是這樣麼?」

    「嘿,難道你耳聞之言,說我偷了東西?」

    「不是,不是,小弟……是才到洛陽,早先才聽那位朋友說起,但沒有說明情
形。」

    「我當然沒拿到什麼東西。」他傲然表明道:「我只是要找尋我的失物。」他
的態度忽然暴躁起來,已經沒有壓抑住嗓門,因此變得尖銳刺耳,一點也不像男子
漢的口音。

    鍾荃愕然道:「原來這樣,可是聽說你傷了人呢!」

    他尖聲哼一聲,道:「那些混帳東西,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是烏煙瘴氣,我
發現了,看不過眼,便點住他們的穴道,教他們癱瘓一生。我可沒有做錯,像方才
的兩個東西,我有沒有錯,你說……」

    鍾荃只好搖搖頭,心中卻一味苦苦地思索這位奇怪的白衣秀才是在哪兒見過面。

    『我要走啦,你不必再跟著我,我住在北街的玄都觀中,你可是住在萬通鏢局?」

    鍾荃心中像閃過一道光亮,直著眼睛道;「你……你便是陸……」下面的話,
竟說不下去。

    他霍地轉身,一躍而起,卻傳來一陣笑聲。轉眼間,化為一道白影,欣然而逝。

    一時但覺事情已成定局,反倒鬆弛許多。

    那道姑直著眼睛瞧他一會兒,沒有立即回答。

    半晌,那道姑才道:「鍾施主請等一會,待小道進去詢問一下,有沒有姓陸的
姑娘,因為本觀辟有靜室,常有虞心的太太姑娘們歇宿拜神,小道並不得知清楚。」

    說完砰地關住門,匆匆進去了,這當兒又使鍾荃不安起來。

    只隔了一會兒,腳步聲傳出來,那門呀地又開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36:14

第二十回  芳魂有節俠士多情
   
    這次共有兩名道姑,那後來才出來的老道姑,打量了鍾荃兩眼,便稽首問訊,
鍾荃連忙還禮。

    老道姑道:「鍾施主敢是萬通縹局哪位?請進現持茶……」

    鍾荃一聽口氣不對,立刻道:「陸姑娘不在麼?」

    「她已經有事離開,臨走時曾經留下話,說是若果鍾施主尋她,便請施主切勿
將她的行蹤洩漏;另外若有姓劉的找他,便著他們轉尋鍾施主……」

    鍾荃如入五里霧中,茫然道:「姓劉的?哪個姓劉的?她卻走了……」

    那老道姑又請他入觀坐坐,鍾荃連忙謝了,轉身走出小巷,一面尋思著什麼姓
劉的人,會轉教來尋自己?

    終於恍然憶起,昨晚她曾說過那一老一小,小的名字是劉雨生,這姓劉的一定
是他,才會和自己有點牽連。不覺啞然失笑,笑自己大以糊塗。

    回到鏢局中,夜色已經降臨,在房中間坐了好一會兒,心思轉到劍法上面,立
刻忘了一切,冥思潛研起來。

    忽然有人來報,說是一個姓劉的老人家找他。

    鍾荃立刻知道是那間禍的老少二人,當下出外相迎。

    那老人阿福身上依然穿著那等粗布衣,但經過一夜想息,精神嬰鋒多了,眼光
中露出是練的神色。

    鍾荃清他後面談話。

    老人向他千恩萬謝昨日相救之事後。

    鍾荃微笑道:「老人家只是為了道謝,才來找我麼?」

    老人阿福道:「小人因聽聞昨夜那姓陳的家裡發生禍事,這才明白鍾相公和陸
相公,都是江湖上的奇人,昨夜那陸相公曾留下住址,是以先去謁見陸相公,以便
打探鍾相公的居處。」

    鍾荃點點頭,道:「我也去過,只是他已經離開了。」

    「小人因此卻得知鍾相公的住址,連忙趕來拜見,叩謝昨夜的大思。咳,小人
一生隨老爺奔波天下,自問這雙老眼,相人總不會錯到哪兒去。鍾相公仁義雙全,
小人此生閱人萬千,但像相公這種一見便可以將心事相托的,實在還未曾有……」

    鍾荃揣摩著他的話,而上只是淡淡一笑,這陣子的江湖歷練,已令他不大會為
這些讚美自己的話而侷促不安了。

    「那位小弟弟呢?他的名字不是劉麗生麼?是你老人家的……」
    「是小人的少主,現今在姑丈家裡,他站立便是洛陽木邑的大縉紳江兆生。

    「本來和劉家是極近的親戚,而且江老爺的大小組乃是故中主未過門的妻子。
但大小姐的母親劉氏奶奶早已身故。

    「現在的鄭氏奶奶,總不比親生之母,大小組自家也住不大安穩,何況少主落
後投奔來到……」

    鍾荃暗中歎口氣,忖道:「大概又有麻煩來了,也許這老人家說得對,我的長
相容易使人說出心事。往後我得變的一點兒,可是我崑崙門人,若見了人間不平,
焉能斂手後人?尤其是敬老恤貧,扶孤濟艱。」

    「小人叨擾相公了,人老了總是這樣,請相分別怪責。」

    鍾荃忙道:「老人家這是什麼話?承你瞻得起我,故此將這些事下告,老人家
你有什麼困難,不妨說出來,多個人總好商量。」

    老人瞧著他的神情,釋然道:「小人這次萬里奔波,才知道自己真的老了,惟
恐老爺一生忠義,到頭來連少主這一點骨肉也保不住,故此心中焚煎。」

    鍾荃同情地歎口氣。

    「我家老爺一生為官,小人一向都跟隨在左右,故此知道老爺實在是愛民如子
的好官。但做好官也實在不易,試想做清官的哪有銀子孝上頭,聽說相府裡頭有人
不高興,老爺便連貶三級。老爺一怒之下,打算冒死表奏聞是上,請誅奸相以謝天
下。誰知奏章還未擬好,忽然洩了風聲,當晚就被剝了軍服,打人大牢。小人和另
外一個同伴幸而出外避過此難。那同伴名喚劉貴,比小八年輕力壯,故此留在京師,
設法打聽老爺下落和雇工得點錢來孝敬老爺。

    「小人因常年隨老爺出門慣了,閱歷較深,便連夜趕回鄉下,把少主帶走,果
然前腳一走,提績後腳便到,將主母捕去,小人帶了少主投奔老爺一位故交至友,
即是現在山西繹州知府的楊振大人,哪知給攆出來了,這便逃到這河南府來,(清
代洛陽歸河南府治)投奔江老爺。不過,小人看來也住不安穩,恐怕要離開這河南,
故此小人連夜拜謝相公大思。」

    鍾荃立刻關心問道:「那麼你們往哪兒去呢?有什麼打算沒有?」

    他並不對那些見危拒納的人如綠州知府楊振之類而憤怒,因為當初他下山東劍
時,曾經親睹那波斯巨富臥病在床,而子女俱置請不理的情形。

    以親生子女尚且如是,又休怪於異性外人?

    老人阿福歇一下才道:「小人不再作那投奔什麼人的打算了。這兩次的經過,
早教小人膽寒啦,唯有想法子拼老命養大少主,不負老爺當年對小人的思德。」鍾
荃想了一下,道:『你家老爺正在草擬奏稿之時,已經洩漏了風聲,恐怕是相府所
蓄的衛士夜深窺伺而見,大概那些好黨對你家老爺的正直忠義甚是忌憚,故此會派
人窺探。」

    劉、人也認為是這樣,因為在此之前,小人也聽聞過別的不眼相國的好官,曾
經發現過一覺醒來,辮子不見了,枕畔還插著刺刀的事。以相府的威勢,哪怕沒有
養著許多能人。」

    鍾荃直覺地察出這個老人家精練非常,說話極有條理。

    難怪他帶著個逃捕小孩,能夠安然到了洛陽。

    老人阿福再拜謝昨夜思德之後,便辭別歸去。

    鍾荃問明他們所居之處,便由他離開。

    半夜裡鄧小龍喝得醉醺醺回來,鍾荃本想跟他商量一下這件事。

    但見他有了醉意,便沒有說出來。

    自個兒盤算一下,便悄悄出了縹局。

    施展開身法,直向江家疾奔。

    到了江家,但見重門深院,圍牆高峻,不時有犬吠人走之聲。

    原來這江家前兩天曾被陸丹鬧過一次,雖沒傷人,但已嚇怕了,是以晚上看更
之人增加了許多。

    他一徑繞到江府側面,縱落在一列窄陋的房屋裡,那地乃是江府下人所居。他
走到最末的一間,伸手指輕輕在窗戶上彈了兩下。

    裡面有人轉側一下,床板發出吱吱的聲音。

    他再彈了兩下,卻聽裡面傳出一聲痰嗽,似是在壯自家的膽子。

    鍾荃認得是老人阿福的聲音,便低聲道:「老人家別驚,我是姓鍾的。」

    裡面啊一聲,鍾荃掀開窗戶,飄身而人。

    眼前驟然一亮,那老人已撥亮油燈。

    只見一張木板榻上,半邊有被褥,半邊空著,老人自己睡沒有被褥的半邊,裡
面一個孩子,睡得正甜。

    老人把孩子弄醒,鍾荃在燈下再看見這孩子,只因風塵疲倦之客已經褪盡,更
顯出眉宇清朗,骨骼荔秀。

    劉雨生一下子便認出鍾荃,彬彬有利地喚聲鍾大叔。

    鍾荃歡喜地應了,摸摸他的頭。

    他道:「那位陸大叔為什麼走了?他也是這樣模我的頭。」

    鍾荃愣一下,剎時間好像從這小孩中生出一種聯繫,覺得陸丹雖然飄然遠走,
卻不是完全和自己隔斷。

    於是,他笑著又摸摸孩子的頭。

    回頭正想跟老人阿福說話,卻見他老眼中,含著一泡眼淚,面上的表情甚是復
雜,似悲還喜。

    「啊,老人家幹嗎傷心?」

    「不是,不是……」老人連忙否認道:「小人是太歡喜啦,這孩子可憐見的,
今晚幸得鍾相公來到,而且心中愛惜他,小人從相公你的眼睛裡瞧得出來。」他解
釋了一句,又繼續道:「小人的心裡太喜歡啦,但同時又想起老爺和夫人……」

    鍾荃咬著嘴唇,感動地拍拍老人的肩頭,卻沒有說什麼話。

    這一剎那間,他得到了做好人所收穫的代價的結論了。此刻在他心中的人性,
卻是善良而忠義,可以全心托賴而不必防備。雖然事實上,像老人阿福這種人並不
多,但已足夠使鍾荃有了信心。

    鍾荃道:「雨生的情形,恐怕得棄文習武才有用處,而且不是學那種長槍大戟,
衝鋒陷陣的武藝,你懂得我的意思麼?」

    老人阿福突然跪下,劉麗生連忙下床,也在地上跪下。

    鍾荃雙臂虛虛一振,兩人無法再跪,被一股力量托起身軀。

    「老人家的眼力果真不凡,可惜我自己稍事相纏,無法分身。」他歇一下又遭:
「雨生的根骨太好了,雖然我並不太懂鑒相天賦根骨,但他我是敢肯定的,我有心
要介紹一些師父給他,又怕白白耽誤了他的苦心和前途。想那京師裡藏龍臥虎,什
麼能人都有,如果不是出類拔宰的身手,便半點用處也沒有。」

    他一徑坦率地向老人解釋,露出十分作難的樣子。

    老人又要跪下去哀求,鍾荃趕忙攔住道:「我這是實話實說,你老人家想也能
夠相信我不是打勝。而且除了我沒空之外,還有一樁,便是我本身也剛剛奉命下山
辦事,焉能如此專擅便收徒弟?這一點苦衷,但盼老人家能夠體諒。」

    老人阿福愕一下,歎口氣道:「相公既有這種困難,小人豈敢妄求?這件事慢
慢再想辦法,相公千萬別為難。」

    劉雨生直到這時,還不知老人向鍾荃下跪是為了什麼事,這都不過是老人阿福
連日來自家盤算好的辦法而且。

    這時輕輕道:「鍾大叔,你是怎樣進來的?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

    「我是跳牆進來的,別說你不知道,這府裡也沒半個人知道,包括那些惡大在
內。」

    劉雨生立刻眉開眼笑地道:「大叔這本額可以教我麼?」

    鍾荃心裡道:「我們剛才正為這問題忙了好一會兒呀!」口中答道:「這本領
並不容易學會,你必須……」

    他搶著道:「我知道,我什麼苦也不怕,大叔吩咐我怎樣做便怎樣做。」

    鍾荃見他設會自己意思,一時難以解釋明白,只好苦笑一下。

    老人阿福和聲道:「少爺你別打擾鍾相公了,這種事慢慢再說。」

    劉雨生應了聲是,順從地坐在床上,忽然又問道:「鍾大叔,那位陸大權會不
會這本領呀?」

    鍾荃點點頭,他又道:「那好極了,遲些日子見到陸大叔,也請他教我這本領。
我知道陸大叔也像鍾大叔般愛我,他一定也肯教我的。」老人阿福低低責他一聲。

    鍾荃忽然道:「這樣吧,我趁著還留在這兒,每天晚上教一點兒,直到我離開
為止。不過……」他拖長聲音,用手勢阻止老人阿福做出任何動作,鄭重地對劉雨
生道:「不過你要用點心,白天睡足精神,而且我離開後,還須自己痛下苦功,雨
生,你要好自為之。」

    劉雨生見他神色在重之極,自然而然也肅然作色,答道:「我一定聽大叔的話,
我不怕吃苦。」但跟著他猶疑地問道:「可是,我什麼時候才能像大叔一樣,到人
家屋裡去,不會被人或狗發覺呢?」

    鍾荃嚴肅地道:「這個要看你自己用不用功了,但你往人家屋裡去幹什麼?」

    劉雨生毫不遲疑道:「我去殺死那個害我爹娘的仇人。」

    他的眼睛中流露出堅定而凶煞之光,使鍾荃陡地一凜,暗自忖思這孩子會不會
學得崑崙心法之後,大造殺孽。

    老人阿福又流出眼淚,他像忽然之間從心上移開塊大石似地,輕鬆得有點飄飄
然。

    鍾荃壓低聲音,但仍然十分清朗地道;「雨生,在我傳授武功給你之前,有幾
句話要說清楚,你必須記在心頭,絕不能違背我這些話,否則我必會取你性命,你
聽見麼?」

    劉雨生跪下聽著,當下鍾荃將崑崙本門的規條說出來,內容自然是不得偷盜、
好淫、殺戮等,並且要行俠仗義,只除了一條不得仕官沒說出來。

    因為他並非正式收徒,這一條便可以通融。他自然流露出的那種凜然正氣,使
劉雨生把這些話深印在心靈中,再也不能忘記。

    鍾荃已經盤算好,不妨將本門內功心法傳授給他,使他打好基礎,一方面請老
人阿福協助,將來劉雨生練輕功之時,照著他傳下的方法和設備而訓練。另外準備
教他三招九式攔江絕產劍,並且畫下來,好讓他不致忘了。

    這樣,勉強算自己不是擅越而收弟子。

    第一晚教他內功練法口訣之後,轉而教老人阿福如何鍛煉輕功,以及必須什麼
設備,老人阿福拚命記住。

    鍾荃回鏢局時,並沒有告訴鄧小龍這件事,因為他本人也不願意他知道劉雨生
傢伙的內清,是以更不願鄧小龍得知而惹上這事。

    他因自己的畫不行,便去找著層小山,自己持創作勢,請屈小山精心繪拂下來。

    至於劉雨生本應遷走之事,暫時在他授技而未離開之前不要提起,以免因搬遷
分散了心神。

    有事情做的日子,過得特別快,轉眼便過了六七天。

    這段期間,京裡未有消息來。

    至於劉雨生,果真天賦絕頂,彷彿是生下來便應該練武似的。

    尤其是關於內功,更是穎悟之極。

    武功之中,拳腳功夫雖然也不容易,但終究不似內功的需要穎悟,才能摸到頭
緒。

    是以鍾荃雖然為了京中沒有消息而焦急,坦一方面又因劉雨生的穎悟聰慧而欣
喜不已。

    而且那三招九式攔江絕戶劍,也比劃得似模似樣,卻因人小力弱,又沒有內功,
所以發揮不出那真磁引力的奧妙威力。

    看看又過了四五天,京中飛馬來訊,說是徐真真已被翼南雙煞以及玉郎君李彬
三人抱回來,但沒有那口高王寶劍。

    這訊息是相府中的總文案蘇雲卿所命人捎來,他已盡力使徐真真暫時安全,但
未能釋放,以後怎樣,便難說得很。

    這總文案蘇雲卿和鄧小龍的交增甚深,彼此之間不必討價還價,這對他既說沒
有把握,決不是在要手段。

    鍾荃忖想了好久,只因得訊時已是入夜時分,便等到翌日再作道理。

    這天晚上他又去傳授內家心法與劉雨生,並且告知他們,明天便動身北上,他
留下一張數目不小的銀票給老人阿福,著他明日便可搬到別的地方。

    因為在這十餘天內,已有藏不身住的跡象。

    況且劉雨生鍛煉輕功,非有合式的地方和設備不可。

    他並且告知他們,若有什麼事要找他,可以往任何一地的萬通鏢局尋問自己下
落。

    他們借別依依之情,不必細表。

    鍾荃當夜還到巡撫府邸走一趟,向屈小山辭別。

    自從那天晚上他出動偵查飛賊,此後那飛賊便無蹤跡。

    巡撫屈天經還以為是因為鍾荃的緣故,而趕走飛賊,甚是對他看重,矚兒子盡
力結納,是以小山和鍾荃此後的感情又進了一步。

    一應事都解決了之後,鍾荃和鄧小龍便出發入京。

    鍾荃雖然為了徐真真之事而耿耿於心,但鄧小龍一力說在暫時不會有什麼事故,
是以不能過度心急,飛馳晉京,但也比普通人快得多。尤其那匹漠外良種的黃馬,
腳程極好,五日之內,便到達了北京城。

    鄧小龍傳知這次晉京,若果憑自己的力量,不能救出蠍娘子徐真真,則鍾荃定
要暗中下手。因此不將他帶回鏢局,以免洩漏行藏。

    另外在外城西面的賈家胡同處,找了一棟房子,撥了兩個得力精幹的心腹手下
照料一切,便讓鍾荃住下,自己卻去打探消息。

    那兩個負責侍候鍾荃的人,一個是五十左右的馬老漢,一個是三旬上下的殷平,
全是鏢局的老人。那馬老漢更是當年跟大鷂子鄧昌的人,是以即使將來鍾荃鬧反了
北京,官方圖形緝捕,也不怕他們會洩漏機密。

    馬老漢歲數較大,而且人也識得多,故此這京城中有什麼新鮮事故都在他肚中,
晚飯時喝了兩杯,三人閒著磕牙,馬老漢故作驚人地道:「小殷,你可知前天晚上
大鬧相府的人,是個什麼來頭?」

    段平老實地搖頭道:「這些秘事我怎能知道,人家相府裡本來瞞得極嚴,不知
怎的傳了出來,我們知道這一點點,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這話果也沒錯,但我老馬卻多知一點,敢情那刺客僅有一人,而且是個女的。」

    鍾荃因為曾經授技給劉雨生,故此對於夜探相府之事甚為關心,本來已張大嘴
巴,全神貫注地聽著,這時一聽見刺客是個女的,不知怎的會聯想到她,陸丹,心
中突突一陣亂跳,插嘴追問道:「你們談的是什麼事呀?可以告訴我麼?」

    馬老漢忙道:「少俠有興致時,我老漢便將所知的完全從頭說起。據說前天夜
裡,相府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衣服的夜行人,近幾年來,已沒有武林人敢到相府去生
事,因為那兒實不亞於龍潭虎穴,除了相府中蓄有好些高手,都是名震一時的武林
好手不說。

    「另外還有一個只聞其名,而不知真面目的毒書生顧陵。

    「這傢伙單憑手中一把鋼骨折扇,已不知傷了多少武林高人。

    「每逢相府有事,他便會忽然現身,凡是人府的刺客,總無人能夠逃生。而且
有一樣怪事,便是每當他一現身,相府中的衛士們也必連忙逃避,否則性命兒也不
能保全,少俠你說怪不怪?這顧陵既是保護相府而來,卻連同伴也下毒手,怪不得
外號這麼難聽,叫做毒書生,不像少俠的外號那麼堂皇,神龍這兩個字多麼威風啊
……」他說了這兩句閒話,連忙又轉回正題。

    「前天晚上那白衣服的刺客,手中拿著一口銀光閃閃的古創,在相府中到處張
望,一下便被相府中的衛士發覺了,立刻讓四五名衛立包圍住。起初以為他這股形
跡不密,定是個大大的膿包,哪知這些人一上手,都給人家趕下屋來。立時又未了
幾個真正高手,諸如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等,詳細情形,我們無法知道,只知起
初是一個對一個,後來一擁而上,仍然沒法子奈何人家。打了好久,那毒書生顧陵
忽然出現。於是那些衛士們連忙躲將起來,那刺客和毒書生劇戰了好久,才倉皇逃
走。直到今日早上,我才由相府中一個好朋友口中,探悉那刺客在跟顧陵動手之前,
說了幾句話,聲音尖細嬌軟,原來是個女子,只因她用白巾蒙住頭臉,什麼樣子便
看不出來。不過,這是第一次毒書生顧陵沒有截拾下來人,而且還劇戰了好久工夫
……」

    鍾荃聽得心頭猛跳,那白衣刺客除了陸丹之外,還能是誰?僥倖她沒有被毒書
生顧陵所傷,不然鍾荃又多了一樁事,便是要為她向顧陵尋仇了。

    當時他便問明了那相國府鄰所在,雖則沒有什麼行動的打算,但問明了方向途
徑,總是好的。

    再談了許多閒話,得知許多京中能人的秘聞,以及好些江湖上未曾得知的武林
糾紛等。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36:59

他回房中用了一會兒功,倒頭便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異聲驚醒。

    他在床上睜大眼睛,聽到有夜行人步履之聲,剎那便過去了。這一瞬間,他已
發覺那個從屋上掠過的夜行人,身形似乎有點兒遲滯,那是一種不方便的遲滯,而
不是夜行術未練到家的沉滯。

    「莫非那人已經受傷?」他極快地忖道:「恐怕唯有這種情形才能解釋了。」

    接著他心中一動,一個奇怪的念頭一掠而過,「莫非這夜行人是她?」

    這本來是無稽的聯想,哪能一發覺夜行人,便聯想起她?可是大凡一個人關心
某一件事,每每會的想聯憶。比如做賊的人,不見得街上的人會特別注意他,但他
老是心中耿耿,防備著周圍的人的眼光。

    鍾荃這一聯想起她,再也睡不安穩,滿腔熱血沸騰,立刻一躍而起,他的身形
如一線輕煙船穿出窗外,再一縱便到了對面最高的屋頂,放眼一瞥。

    但見那夜行人去路那邊,白影一晃。

    他提住一口氣,施展出全身功力,急急迫進。

    據見那白影向屋下民去,伸至倒吸一口冷氣,倏地運足勁力,斜躥而下,快得
像電光一閃。

    敢情那白衣人乃是在屋上失足墜下,本未身形橫著平墜下地.但離地尚有五尺
上下,倏然一掙,到底摔在身軀,但腳尖一沾地,立刻經曖一聲,踉蹌欲撲。

    鍾荃己自狂風也似地捲到,伸手便拉。

    白衣人身形歐撲間,倏然沉臂以指尖一拂,所拂之處,正是鍾荃腕間脈門,分
毫不差。

    鍾荃吃一驚,猛然撒手斜跨半步,避開白衣人歹毒的一拂,只見那白衣人啊一
聲,再也站不住腳,撲地倒向他身上。

    他張臂把白衣人摟住,口中叫道:「喂,是我呀,我是鍾荃……」一面用手去
抬起她的下巴。

    這白衣人誰說不是陸丹,但覺暗香微度,軟玉溫香地抱個滿懷,她的身軀軟綿
綿地偎依在他懷中。

    鍾荃一顆心扑打亂撞,捏住她的下巴輕輕揚兩下,餵了幾聲。

    她微微呻吟一聲,睜開一線眼睛。鍾荃著急地問道:「你……你傷了什麼地方?」

    陸丹嘴唇動一下,還未回答。猛然空中稅風急撲,鍾荃惟恐驚動了陸丹,不敢
騰出手來發掌,腳下略動,已拖著陸丹穩穩地移開半丈,卻是比電還疾。

    白影閃處,跟著呱地一叫,敢情那團白影直撞向地上。鍾荃不必轉眼去瞧,已
知是陸丹那只白鳥雪兒,忽然記得當日在斷魂谷的桃林中,自己便成心想哄那鳥撞
向地上,但沒有成功,今晚無意中竟然得償此願。

    那白鳶的確是異禽奇種,這麼猛急地撞向地上,只呱地叫了一聲,撲翅又起。

    陸丹微弱地喚一聲,那白鳶振翅繞個圈子,沒有再衝下來。陸丹又微弱地道:
「你跟著雪兒走,送我回去……」

    鍾荃應一聲,雙手抄起她身軀,平平抱著,抬頭望望空中的白影,只見那雪兒
已飛在前面,當下一躍上了屋頂。

    陸丹緩緩地將兩臂圍在他脖子上,頭依無力地靠在他肩膀上。鍾荃忽覺熱血直
沖心上,彷彿已負上一件極神聖和重要的使命,送她回去。他心中一陣飄忽,模糊
地升起一種奇異的情緒,卻是男人所喜歡的那種英雄本色的情緒。而且,他和她真
個接近了,不但是身體接近,甚而她的心也接近,因為她是這麼信任地讓自己保護
著送回家去。

    倏忽間已走了十幾丈,猛所左上空一聲鳥鳴,他立刻驚醒地失笑一下,改正方
向飛馳。

    但只走了十多文遠,那白鳶連連鳴叫起來,它的鳴聲是那麼清脆箏錚,在這夜
半靜寂中,顯得分外清亮。

    鍾荃明知自己沒走錯方向,一時沒曾悟出它急鳴之故,垂眼去瞧陸丹的面孔。

    細長的眉毛此刻微微皺住,彷彿有點痛苦,那雙令他雙以忘懷的眼睛緊緊閉住,
樹起圓圓的面龐,更加覺得她的面龐十分可愛。

    正在心醉神馳之際,驀地一聲喝叱「給我留下」,一縷金刀劈風之聲,疾樸而
至。

    鍾荃猝不及防,但覺來人劍出奇快,並且勁力含蘊,欲吐未吐,正是使劍的名
家身手,心中大駭。

    千鈞一髮間,也不知使個什麼招數,修地拗腰一坐,右腿已橫踹出去。

    嘩啦啦暴響連聲,鍾荃因為雙手捧著陸丹,無法騰出來支撐身軀,況且又踹出
一臉,整個屁股坐在屋瓦上,碰碎了一大片,發出極大的響聲。

    然而屁股這一下並不白受,他一腳無影無形地踹去,那人大概也料不到他有這
麼一下招式,沉劍截腿已來不及,急急持身錯開,應變權是迅速,但仍被鍾荃腳尖
挑了一下,收不住腳步,身形錯開了一丈有餘。

    鍾荃也不知屁股疼不疼,連忙起立,偷眼一顧陸丹,只見她秀眉皺得緊一點,
但眼睛沒有睜開。

    再抬眼一瞥,那人劍尖斜吐,已疾撲回來,刷地一劍刺向他大腿的貼骨穴。鍾
荃尚未閃避,那人手腕一震,劍尖橫挑刺向另外那條腿的穴道。

    鍾荃認得這人,正是武當直機子嫡傳心法的親侄子玉郎君李彤。震駭中跨腿連
環側踢而出,反踢敵人手腕。

    玉郎君李彬口中則在罵道:「那是媽的什麼招數啊?」忽見敵人不但避開自己
這麼精妙的一劍,還能夠雙腿連環踢出,反攻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凜,知道又是個
平生勁敵,壓劍縮腕退開步,凝目怒瞪。

    鍾荃卻怕他認出,頭顱微歪,臉頰竟然貼在陸丹的領上,加上沉沉夜色,李彬
果然瞧不出便是當日在新疆所遇的藏族少年。

    玉郎君李彬既然發覺敵人高明之極,生恐逃出劍下,冷叱一聲,劍光閃處,一
式「急流鼓綽」,猛然吐劍急制。

    鍾荃心中忽然大怒,敢清玉郎君李彬這一劍,乃是平刺而來,於是陸丹變成首
當其衝。是以鍾荃怒從心起,認為一則玉郎君李彬已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此舉有失
身份。二則居然存心要傷害陸丹,這可比真個削傷自己還要難忍。於是忍不住第一
次真個動怒,幾乎要立即施展般若大能力,將其立斃掌下,但一時又抽不出手,身
形倏然倒縱而起,口中清嘯一聲,忽然拗腰反向前面飛去。玉郎君李彬大叱之聲,
連同一溜劍光,恰好從他腳下飛過。

    鍾荃飄飄然落向屋上,恰恰屋中的人被他以屁股撞碎大片屋瓦之聲驚動,四下
大聲詢問喧叫。他卻頭也不回,殺機火熾,故意遲滯一下,好等李相追上來,然後
以般苦大能力,反掌拍出。

    誰知李彬愣在那裡,並不追趕,卻見前面人影乍閃,風聲颯然中,竟是疾撲而
至。人未到,聲音先響,喝叱一聲,雙掌以雙控掌之式,迎面硬撞而至,掌上的風
聲剛勁之極,顯然又是外家中高手。

    鍾荃差不多不必用眼睛去瞧,已知那勁樸自己的,定是冀南雙煞中的老二,病
金剛杜輥。當日他曾見過杜錕以一雙肉掌,施展出外家陽剛的金剛手力量,硬將蠍
娘子徐真真迫得長劍無功。差幸蠍娘子徐真真所學的劍法甚來,除了本身傳得正宗
天山派劍法之外,尚有好多手華山六合劍法,威力無窮,才沒有被病金剛杜銀抬下,
但這樣可見得那杜餛的確練就外家極陽剛的掌力。

    這時,那病金剛杜銀乃是正面猛撲面來,使他無法騰出手來對掌。

    而且也怕對方拿力震動了壞中的陸丹,無奈又倒縱而起,清嘯一聲,拗腰沖處。

    那杜錕果然跟蹤追撲,正好從他腳上衝過。

    他又飄然落下,已是落腳在屋簷邊,下面有人點起燈火,於是身形便讓屋子四
下的人瞧見,噪聲大起。

    他卻毫不在意,仍然遲滯一下,等任何一個敵人追撲來時,反手正好給他一掌。

    哪知病金剛杜錕也和玉郎君李彬一般,沒有立刻補回來。

    他兩番計謀無功,不由得大為詫怪,心中極快地忖道:「難道他們知我練有這
種無堅不摧的先天真氣功夫,並且著破我必須反掌發出,因而止步不追?」

    回頭一瞥,只見那五郎君李彬正攔住病金剛杜錕,似是在說些什麼,跟著收劍
入匣,躍將過來。

    屋下人聲嘈雜,燈火陸續點亮,那些夜半驚起的居民,全部瞧見在屋簷邊緣站
著一個漢子,手中還抱著一個白衣人,這景象教他們焉能不喧叫?

    鍾荃見玉郎君李彬收劍縱來,不覺怔一下。李彬沒有迫近,在一大遠處停步大
叫道:「在下是武當五郎君李彬,尊駕定是崑崙名家,請借一步說話,此處太不方
便。」他歇一下又連忙聲明道:「在下決不暗算,請尊兄不必多疑。」

    鍾荃覺得事情太以蹊蹺,反身一躍,手中抱住那麼大的一個人,毫不阻礙施展,
依然是那麼流水行雲般瀟灑自如,眨眼間已躍過幾座屋脊,在一處陰暗巷牆上止步。

    玉郎君李彬獨自隨來,仍在一丈外停步。

    鍾荃心中著急陸丹的傷勢,沉聲道;「小可久仰大名,只不知有何見教?」

    李彬道:「尊駕身手高明之極,可肯見示姓名?」鍾荃簡潔地道歉一聲,拒絕
說出姓名。

    「既然尊兄不肯見示姓名,這原是情理中事。在下二十年前,曾蒙貴派前輩鐵
手書生何涪高義相救,是以不敢忘恩與貴派中人動手。方才見尊兄身法,知是崑崙
門中名手,是以解釋清楚。尊兄手中的白衣人,兩番到相府擾鬧,在下供職相府中,
本來不能罷休。但衝著崑崙何前輩當年之恩,在下不能無禮,就此罷手,異B尊兄
見到何前輩時,請代轉告二十年前百花洲劍會,蒙他解救穴道的小孩,向他請安。」

    鍾荃驚異地哦了一聲,他怎樣也料不到局勢會這樣急轉直下發展出一段動人的
結局。

    當年鐵手書生何涪在武當玄機子忿恨另一棚上的侄子發出金鐲,以致何涪攻勢
大挫,壞了自家名頭,抖手發出鐵菩提打向死穴,卻被何涪以那枚金鐲的勁道帶歪
了,沒有打在死穴上。

    跟著何涪因念這個老道名心極重,事後多半仍不肯解救,便過去替鄧小孩解開
穴道。

    這件事關係何涪當年失去盟主寶座,是以鍾荃也知道。

    玉即君李彬當時年紀雖小,卻仍記得這一幕,後來隨玄機子習技,偶然相詢,
玄機子並不隱瞞,直說出來,並且還告訴他錯非何活出手解救,他雖不死,終生也
是個殘廢之人I。

    於是李彬感銘五內,時刻不忘。

    他原也是性倩中人,雖然行事違背其他俠義中人的觀念,但恩怨分明,總是大
丈夫本色。這刻,他提起當年之事,只因二十年來,這還是第一次能夠藉以表示他
心中對何涪的感激,不由得情緒激盪,聲音也有點兒變了。

    鍾荃心中一陣感動,溫和地道:「李兄的意思,小可省得。小可鍾荃,何涪便
是家師叔,異日定當將李兄之言轉達……」他頓一下,又道:「此刻小可這朋友負
傷,不能與李兄多談,且容異日再圖後會。」

    「啊,尊兄便是近日傳名江湖的神龍鍾荃?怪不得身手卓絕至此,鍾兄請便,
異日再圖良晤。」

    鍾荃轉身躍走了,面貌始終沒有讓李彬瞧清楚。

    他知道李彬既有一諾,必定不會再跟尋蹤跡,抬目搜索那只帶路的白鳶時,卻
不知何去。心中一急,只好急忙回到自己住處。

    他將陸丹放在床上,然後點亮了油燈,忙忙倒出三粒大靈丹,送到陸丹唇邊。

    陸丹張開眼睛,輕輕道:「這是什麼藥呀?」

    鍾荃本來焦灼之極,猛見她能夠睜開眼睛說話,心中宛如忽地挪開一塊萬鈞大
石,一時間愣在那兒,不會回答。

    陸丹見他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眸子一轉,微笑道:「你呆什麼?」

    鍾荃訥訥道:「沒……沒什麼,我不過見你會說話,喜歡得……」他的話未說
完,猛然覺得表露出這麼強烈的感情,大是失態,不禁得羞紅滿臉,轉了話題道:
「這是我師父秘製的火靈丹,專治一切凶險的內外傷……」

    陸丹也見他滿臉通紅,便張口嚥下那三位清香撲鼻的靈丹,然後故作不解地道:
「你幹麼臉紅啦?」

    鍾荃立刻連耳根子也紅了。

    她又道:「啊,我明白了,你是害羞啦!」說著吃吃而笑,神情甚是輕鬆,倒
不似方纔曾受那麼厲害的傷。

    那火靈丹瞬息間已發揮神效,陸丹本來反逆不順的真氣,這時忽然通暢,胸口
那一陣極難受的翳悶,也隨而消失,不由得快活地叫了鍾荃的名字一聲。

    但隨即她自個兒臉紅起來,想起了方才因為真氣過沖得太厲害,禁受不住胸口
翳悶的痛苦,一腳踏空,栽向地上,勉強掙直身軀時,鍾荃恰恰趕到。

    她雖在昏亂中,尚能使出「手揮五弦」的精妙招數,用指尖去拂來他的手腕。

    但鍾荃一下子便錯開到了她面前,她眼光一瞥,已知道是鍾荃,這時不知怎的,
渾身剩餘的氣力也消失了,倒向鍾荃身上。

    此後她已忍住浦苦,神智恢復清醒,所有經過她都知道。

    尤其鍾荃因為不想敵人瞧見自己臉孔,壓貼在她頰上之時,更使她勞心大跳,
一股說不出的又差又驚的味道,使她不願睜開眼睛,更不願意動彈,放心地由得他
用強壯的鐵臂抱住。

    這一絲願被鍾荃保護的微妙心情,使她生出許多複雜的感想。

    而那十餘天來,在她心中常常晃現的面貌表情,此刻更加鮮明和親近。

    那面貌是鍾荃樸實淳厚的樣子,跟第一次在斷魂谷桃林中所見的一樣,但多了
一種凜然俠義的神情。

    她是因為想起自己方才情願地倒向鍾荃懷中那種感情而害羞,於是不禁也臉紅
起來。

    鍾荃在床沿邊坐下,關切地問道:「你現在覺得怎樣?服了靈丹可好一點麼?」

    陸丹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半晌才道:「我聽聞武林中秘傳的靈藥,以天山的
冰魄丹和崑崙的火靈丹為治內外重傷的至寶。

    「果真名不虛傳,自從服下你的靈丹,我的直氣已能暢順,不像方纔那樣子逆
運激沖,彷彿快要渙散的神氣。」

    鍾荃驚問道:「你為什麼傷到真氣,現在可是真的好了?」

    要知內家好手,全憑的是丹田一點真氣,這點真氣有不可思議之威力,能夠化
弱為強,亦柔亦剛。

    練得有火候時,剛強時刀槍不入,柔韌時軟如無物。

    試想這麼厲害的功夫基礎,尚會受傷,豈不令人吃驚?而那能傷地的人,其功
力也是使人凜然震駭。

    她看出他真心焦灼,便欣慰地點點頭。道:「其實我的價並不太重,可是心裡
氣告得緊,便變得嚴重。那個毒書生顧陵真厲害,哎,我的寶劍……」她吃驚著急
地睜大眼睛。

    「我的寶劍藏在一處地方,你給我走一趟取回來好麼?否則天亮了,便會被人
發現,那就麻煩了。」

    當下她說出藏劃所在,原來當她傷敗逃走時,惟恐自己會昏倒被人送到宮裡,
便將寶劍藏在一處高樓簷邊,雖然白天也不易發現,但到底不安穩。

    鍾荃哪會不答應,連忙去了。

    不久工夫,他便捧刻回來,這柄劍的劍鞘銀光燦然,上面刻有些古篆,形式古
雅精緻,一看而知不是凡品,怪不得陸丹這麼著急。

    鍾荃心中嘀咕好久,這時急急問道:「陸姑娘你這柄劍是什麼劍呀?」

    陸丹道:「這劍的名字是太白,乃屬西方太白金精,是以發出銀光。」

    鍾荃啊了一聲,道:「那麼這又是五行劍之一了。」心中同時浮起當日所見潘
自達的金色古劍,華山薛恨兒所用的青色古劍,和當年玄機子使用的朱雀劍。

    這樣推詳起來,那潘自達的金刻分明便是五刻中的太微劍,屬中央土。

    薛恨兒的便是班劍,屬東方木。

    五劍已現其四,剩下的一柄,便是如今在西藏薩迪寺的鎮寺寶物玄武劍正是他
亟求之物。

    眼看武當、華山、峨嵋都得到這種寶劍,鍾荃他若不能求得,則這場劍會的盟
主,定非崑崙所能問鼎。

    另外當日那潘自達顯露過兩手,也是劍術中的高手,他也持有寶劍之一,相信
會有問津之心。

    鍾荃略略一想,不由得雙眉緊蹙,凝眸無語。

    陸丹忽然幽幽歎道:「唉,我本想仗著這柄太白劍,待明年中秋在百花洲中的
劍會,與群雄逐鹿,可是……」她又歎息一聲。

    鍾荃暫時搬開自己的心事,詢問地瞧著她。

    地道:「可是這兩番夜入相府,都敗在那姓顧的手下,我還有面目去和人家爭
一日之長短麼?即使幸而贏了盟主的寶座,但到底不是天下第一。」

    鍾荃吁口氣,道:「你何必頹喪呢?我卻擔心到時在百花洲比到,我和你碰上
了,真不知怎辦才好。」

    陸丹身軀忽然一震,面上頓時罩上一層嚴霜,眼睛凝視著屋頂,半晌,那眼光
變得十分陰冷,峻聲道:「你若參加刻會,我也必定參加,那時候,你和我只好在
劍上一決生死。」她的聲音是那麼峻冷無情,宛如碰著不共戴天的仇人。

    鍾荃錯愕無言,卻聽她痛苦地歎息一聲,又遭:「方纔我已聽到,崑崙的鐵手
何涪,正是你的師叔,他……為什麼不親自下山參與到會?」

    「何師叔已經出家,法名是大惠禪師,他老人家怎會再投身這等爭雄逐勝場中?」

    「這樣即是說,唯有你代表崑崙了。唉,為什麼偏偏是你呢……」未後那句話
說得很低,而且口音模糊,鍾荃聽不清楚,追問了一聲,她只搖搖頭。

    「我們暫時不談這個,」鍾荃煩惱地道:「還有好久時間呢!我只想問問你,
究竟你和萬通失鏢的事有沒有關係?」

    「我……我不回答,你別問我……」

    「為什麼?你坦白說出來,我好想個什麼法子啊!」

    「你別問我……」她忽然生氣地嚷起來:「你出去,不要在這裡……」

    鍾荃吃一驚,自個兒不知怎辦才好,她又生氣地趕他走。

    於是,他把那柄太白劍放在床上,然後悄悄退出房間。

    出了房門,隱隱聽到她抽咽啜泣之聲,不禁迷惑而不安地歎口氣。

    房門外便是天井,對面是個小廳子和一個房間,這時房門忽然開了,馬老漢但
極地探頭出來,一見鍾荃在天井站著,喲了一聲,道:「少使你可把我唬了一下,
剛才是什麼人的聲音呀?你……在天井幹麼?」

    鍾荃沒有回答,煩惱地望望天。

    「天也快亮啦,少俠回房睡吧!」

    「你別管我,我要站一會兒.」他忍住心中的不安,和聲答道:「你自己再睡
吧!」

    馬老漢果然縮回頭,掩上門房。

    鍾荃聽見他大大的呵欠聲,這時,對於能夠安心地去睡覺的人,也覺得羨慕起
來。

    他側耳傾聽自己的房間,依然聽到低低的泣聲,禁不住迷惘地忖道:「她有什
麼心事呢?為什麼這樣對我?」

    他心中一徑盤旋著這疑惑,而且因之而難過。

    卻一點也沒有想到陸丹對他發脾氣,而且趕他離開本來是他的房間。

    對於他們僅是見過數面的關係而言,不免荒乎其唐。

    可是,鍾荃卻覺得很自然,生像自己有義務忍受她的脾氣似的。

    一直到天色已亮,鍾荃可連天井有多少塊磚也數清楚了。這時,悄悄躡進房去,
卻見床上的陸丹已經閉目伏在枕上睡著了,頭上的帽子已經脫掉,秀髮如雲被在肩
背上。

    鍾荃走進去,扯張薄被替她蓋在身上,又把那太白劍藏在床底,然後將房中四
張木椅拼起來,正想在上面睡一會兒。

    猛然又爬起來,一徑走進對面房間.囑咐兩人不要來打擾,然後才回房躺下。

    雖然他睡的是幾張木椅拼湊成的床;但一則他在崑崙山上,往往找條長板凳,
便睡一官,早已訓練慣了。

    二則他思維苦惱了半晚,腦子都想得倦了。於是,但覺躺下時十分舒服,尤其
是擱在床前,儼然有保護陸丹之意。

    但僅僅睡了片刻工夫,一陣呻吟把他驚醒,因為那正是陸丹的呻吟聲。

    他驀然躍起來,只見陸丹在床上轉倒了幾下,一面探手在懷中掏摸著什麼。

    他彎下腰,焦急地問道:「你怎麼啦?要拿什麼東西啊?我替你拿好麼?」

    她只呻吟一聲,鍾荃甚是情急,一手支在枕邊,一手沿著她的手去幫忙掏摸。

    但覺她懷中暖暖和和,囊中滿是一些零碎雜物。

    他把東西完全摸出來,放在床裡面近枕處,卻是兩條繡花帕,一支銀釵,一個
小小的瓷瓶,還有好些碎銀子。

    她拿起瓷瓶,臉孔卻埋貼在他支枕的掌背上,不歇地揉擦著。

    鍾荃手忙腳亂地坐在床沿,反過手掌,用掌心捧著她的面龐。

    另外從她手中拿過瓷瓶,用牙齒咬著瓶塞,拔將開來,一陣奇特的藥香撲火鼻
中,使他差點兒打噴嚏。

    他輕輕搖一下瓷瓶,知道裝著的是藥丸子,便倒了一粒出來,一面問道:「這
藥要用多少粒?一粒夠麼?」

    她在他闊大而厚的掌心中點頭,於是,他趕快將瓷瓶蓋好,放回床裡那堆雜物
間,然後撿起那位白色的丹藥,棒轉她的面孔放向她口中。

    之後,迅速地抽身倒了一杯已涼了的開水,讓她喝了兩口。

    順手把杯子一拋,那杯平平穩穩地落在半丈外的桌上,杯裡剩下的大半杯水,
一點也沒有溢出來。

    她又將臉孔挨過來,鍾荃用手肘撐著上身,讓她埋臉在自己的臂膀裡。

    這時,他不敢詢問她哪痛苦,因為他看出她正在運行真氣,吃力地向什麼東西
迫追似的。

    所以不能逗她說話,使她更加吃力。

    歇了好一會兒,她鬆弛喘息一聲,抱住他臂膀的雙手,也漸漸鬆掉。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38:24

第二十一回 急求靈藥偶得秘聞
                                                               
    鍾荃見她面色轉佳,也放心地吐口氣,但絲毫不敢動彈。因為她埋首在他臂彎
中,似乎一番劇爭之後,忽然睡著了。

    她緩緩轉動面孔,疲倦地睜眼瞧他一眼,他輕輕道:「你好點了麼?」

    「現在好得多了。」聲音中滿是倦意:「那人的毒藥暗器太厲害了,連我師門
秘傳的化毒丸也擋不住。」

    鍾荃以為她說的是顧陵,不覺鄙夷地哼一聲,問道:「究竟你傷在什麼地方?
讓我瞧瞧好麼?」

    她微微搖頭拒絕,鍾荃關心過甚,也忘了其他,堅持要看,陸丹道:「我傷在
這兒呀,你這人真是,瞧什麼呢?」她用手指點點胸部,鍾荃這才赧然閉口。

    可是她卻悉悉嚷嚷地解開上衣,把鍾荃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臨到未了,她道:「喂,你背轉面,閉住眼睛,我自己卻非瞧不可。」鍾荃連
忙別轉頭,緊閉著眼睛。

    眼前不久,耳中分明,解扣扯襟之聲,使他意會到已經敞開前胸,於是,似真
似幻地嗅到一陣女兒溫馨香味,而且帶著一點體暖的味道。

    此刻他的心差點地跳到喉嚨,他並非生出統思邪念,卻是覺得非常緊張,一陣
莫名其妙的緊張。

    直到她搖撼他的臂膀,他才回頭張國,只見她眉黛微蹙道:「我早懷疑是金蠍
子齊玄的游絲毒針,果然沒錯。若不是西南雙毒傳下的毒物,豈能如此厲害?那化
毒九隻能將毒氣迫在一塊,而且止住方纔那一陣劇痛,可是一定無法治好,這化毒
九藥性奇怪,只能限用三粒,過了三粒,便失效力。這卻如何是好?由第一粒眼下
至現在藥力不過是四個時辰,即是還有八個時辰可活。」

    鍾荃大大駭驚,瞪目道:「是金蠍子齊玄麼?我還以為是毒書生所為,你別害
怕,我找師兄出頭向齊玄討解藥,我這就去……」

    陸丹搖搖頭,道:「只怕不行,我當時敗逃,躍過相府後園的一處亭館,但見
黑影一閃,我一劍削去,這一劍悄無聲息,而且盡展功力,使的是太白劍上刻著的
庚金劍法,那黑影此刻才知是齊玄,怪不得能夠躲開要害,只刺穿了肩膀。冷不防
寒風罩體,只因風力極微弱,躲避不不及,運劍封攔時,前胸已中了一針。當時但
覺微麻,知是毒藥暗器,連忙服下一粒化毒九。那齊玄負傷道走,我沒有理他,逕
自選出相府,後來便碰上你。現在我才想起來,我雖然真氣吃那顧陵反激而傷,但
實在並不太重,所以心虛無力之故,大概便是這游絲毒打防令致。我之懷疑是游絲
毒針,乃是曾經聽師父講過,那游絲毒外其細如絲,而且人肉便化.再也找不到蹤
跡。那時正是這種情形,不過,當我眼下化毒丸之後,再也不覺得怎樣,直到方才
疼醒了……」

    「現在那傷處究竟怎樣呢?」

    「只有一塊黑色斑點,可是看來甚是嚴重。啊,你別驚,還有八個時辰哩!」
她故作從容地淡笑一下。
    鍾荃道:「那麼金蠍子齊玄受了一劍之厄,定然不肯給解藥的了?」

    「恐怕不前給咧。」

    房門忽響,一個人闖過來.只走了兩三步,便止步不動。

    鍾荃回頭一瞥,那人原來是鄧小龍,怪不得會在闖進來。

    鄧小龍愣一下,他哪能想像到這個樸實淳厚的師弟,竟會忽然導演出如此旖旎
香艷的鏡頭。

    「啊,對不起。」鄧小龍連忙抱歉道:「我並不知道師弟來了貴客,驚擾了你
們說話。」』

    說著話,連忙退出屋外。

    鍾荃向陸丹道:「那便是鄧小龍師兄,是個很好的人。」

    陸丹臉上飛起一陣紅暈,推他道:「你且去陪他說話,否則他會誤會我們是…
…」

    鍾荃忙道:「對,順便問問他可有辦法弄到解藥。」

    他的心情十分沉重,要知游絲毒針久已馳名天下,為毒藥暗器中的一

    — —2ql——絕,鍾荃出身名門正派的崑崙,焉會不曉得?

    這時,連忙衝出房外,追著鄧小龍。

    「師兄,你快找金蠍子齊玄討那游絲毒針的解藥行麼?」

    「哦?是她受了傷?她是難呀?」

    「她便是峨嵋的陸丹,」他歇一下,卻沒有覺察鄧小龍面色變了一下:「她昨
夜誤傷了齊玄,也被齊玄的用毒針暗算著了。記得師兄說過認得他,趕快替她討解
藥來行麼?」

    「她傷了齊玄?人家明知是誰要解藥,哪肯拿出來。」

    鍾荃聽鄧小龍也說不行,不禁頹然。

    鄧小龍見他沒說什麼,也不便問他詳情,便道:「我一清早找你,乃是發現了
那潘自達的蹤跡。」

    「真的?」鍾荃的心中掠過一線光亮,大聲喊出來。

    「他在什麼地方?」

    按理說,鍾荃的腦筋本沒有這麼靈活。

    可是這刻卻不知為什麼能夠這立刻能夠聯想起當日曾經聽聞過萬柳莊中,有兩
種神奇之毒物,一是體積小如指甲的金蠍,另一便是那種金蛇,而後者之毒,卻能
解蠍毒。

    當日潘自達受傷石洞中,曾竄出金蛇。

    因如今想來,可能是受了毒針之傷,而捕得金蛇治救。

    至於那潘自達為什麼一定是受了毒針之傷?或那毒針為什麼會認定是金蠍之毒?
這些地都不管,最少活自達懂得齊玄的毒門道。

    鄧小龍不解地忖道:「師弟這麼急,難道那陸丹劫鏢之事已說出來,關係著那
姓潘的?所以歡喜得到潘自達的消息?再說這陸潘兩人一齊在京城現身,也太巧了,
我這一猜大約沒錯。」

    當下忙道:「我早囑咐本鏢局一應眼線,注意身材矮胖而帶劍的人,近日雖常
有發現,但結果不是沒有查出來歷,便是那劍並非占雅的金劍。直至昨夜黃昏才發
現了他,歇腳在萬明路的四海老棧。自報是性活,又背著一口金黃色的古劍,身量
矮矮胖胖,說話時帶著南方那種難聽的口音,不是他還有誰?若師弟要找他,這時
他怕未出門,可得趕快點。」

    鍾荃道:『我這就去找他,師兄你派人帶路好麼?」

    兩個人都表現得著急,然而所急的都不一樣,彼此間也不知道,鄧小龍親自帶
他去。

    當下鍾荃進房對陸丹說,要設法替她尋得解藥,便匆匆和鄧小龍出門去了。

    好在離這兒不遠,便是萬明路。

    鄧小龍乃是京中第一位大鏢頭,這京城中誰人不識?是以兩人坐上馬車,四面
都放下布帷,不讓街路的人見到。

    車子停在店門兩丈以外,鍾荃獨個兒下了車,一徑走進那四海老店。

    這時客人嘈雜出入,混亂得很,因為這老店附連著酒館,就在隔壁,兩下打通,
這樣住客和食客出人往來,便顯得極熱鬧。

    他三不管扯住夥計,大聲問道:「訪問老兄,有一位姓播的客人,住在哪個房
間?」

    那夥計看他一眼,雖然見他村氣得很,卻不欺負鄉下入,和氣地道:「你老是
找昨晚才到的活客人麼?他就住在後院第一間房,可是,他已經出去了。」

    鍾荃吃一驚,急道:「怎麼?他出門?幾時回來你可知道?」

    那夥計忽然拍拍自己的後腦袋,笑著道:「咳,小的真糊塗,潘客人就在隔壁
館子用點心,你老過去一望便知……」

    他的話未說完,鍾荃已一溜煙奔到那邊館子。

    這中間有這麼多人出入,半點攔不住他。只見地飄飄擺擺,便到那邊酒館中。

    只見館子中人聲喧雜,油條大餅的香味直撲人鼻中。

    他張目四掃,立刻發現在左手邊一張靠牆的桌上坐著三人,一個正是那矮胖詭
秘的潘自達。

    他的面前擺著一壺酒,和兩碟下酒之物。

    同桌的人,互相間並不說話,大概是不相識的。

    他連忙走過去,只見他背上插著寶劍,卻是連劍柄也用布包住。

    潘自達喝一口酒,抬起眼睛,正好瞧見他走過來,立刻詫怪地啊一聲。

    站將起來,尖聲道:「鍾兄麼?幸會得很,來喝一盅……」

    「不,不,小弟有點事要播兄幫忙,故此斗膽打擾了活兄酒興。這裡太嘈雜了,
借一步說話好麼?」

    「你找我?」他不解地沉吟一下,隨即掏出酒錢,挪在桌上,領先走出館子。

    他們一徑走到後院的房間中,掩住房門,潘自達追:「鍾荃有什麼措教?而且,
怎知我住在此地?」

    鍾荃直覺地察出他的聲音和眼光,都流路出一種邪惡的味道,使他很不舒服,
連忙過:「小弟因鏢行中有些眼線,故此得知潘兄宿於此店。記得當日和潘兄相晤
時,潘兄似是負傷,而從石洞中竄出的金蛇,乃是華山萬柳莊中的毒物。」

    潘自達面色倏沉,尖聲叫道:「那齊玄老兒可是在此地麼?」

    鍾荃應遵:「是的,齊玄已來了。」

    潘自達尖聲一笑,道:「他不敢來,卻找你出頭是麼?你來得正好,那天在五
洞中,我因負傷天力,故此無法認真領教你的崑崙劍法,現在正是好機會。」

    鍾荃一聽,知道事情糟了,故情這潘自達氣根心狹,誤會了他的來意。

    連忙擺手分辯道:「不對,潘兄你錯了……」

    「即使是我錯了,你又待怎樣?」他的聲音一徑是這麼尖銳:「咦?原來你沒
帶劍,以拳拿上分個勝負也行。」

    鍾荃心中急了,朗聲道:「潘兄你聽我說,不管你和齊玄有什麼過節,暫裡撒
在一旁!我此來其實是要請問你一事……」

    「你說,你說。」他腳下微動,已挪開數尺,一面叫著,一面運氣作勢。

    鍾荃看他作勢運功,不覺一怔,心道:「敢請他練有外門功夫?」跟著心中忽
發奇想,大聲道:「那齊玄現在在相國府中,他自詡那一手游絲毒針天下無人能破,
因此我特地來問問活兄,那種毒針有什麼方法救治沒有?」

    潘自達尖聲一叫,道:「原來你為此而找我,差點地誤會啦,不過,遲些兒還
是要見識你的崑崙劍法。至於齊玄的游絲毒針,的確是天下至毒之物,發時既難防
備,中了更無法可治。」

    鍾荃驚駭地啊一聲,潘自達發覺了他焦急的神色,問道:「莫非有人傷在他的
毒針之下?」

    鍾荃點點頭,潘自達好笑道:「你不必著急,當然還有辦法可以解救,當日我
便是中了毒針,因此豁出受他一掌,也將他懷中的金蛇給搶過來。所以終於沒有死
在他毒針之下。」

    鍾荃恍然地哦了一聲,因為他記起當日曾經給他眼下火靈丹,立刻見拋他霍然
而痊。

    是以深心底冀望那火靈丹能夠克住那游絲毒針之毒,巴巴尋來問他,以便若是
不然,則定是那金蛇之故。

    此刻不僅得知那金蛇能夠解救外毒,而且也知道了其時潘自達之所以其力不繼,
負傷受苦,乃因曾受齊玄一掌。

    這種傷勢,的確需得火靈丹才能立見靈效。

    「那麼潘兄的意思,便是非奪得齊玄的金蛇不可了?是麼?假使搶到金蛇,又
如何下手醫治呢?」

    潘自達道:「這個容易得很,那金蛇之毒,專克那游絲毒針的蠍毒,只需將蛇
頭對著傷口,便自然會將竭毒吸出來。」

    「但那金蛇奇毒無比,人怎可以擒在手中?只怕未曾吸出針毒,已經先被那金
蛇咬死了。」這幾句話,不啻暗中點明當日潘自達哄他用手去捏那金蛇的頸,乃是
害人詭計。

    潘自達眼珠轉一下,神色不變,忽然狡笑道:「當然普通人不能接近擁蛇,但
你不會用真氣封閉著七竅麼?」

    鍾荃明白似地點頭,道:「我真笨,當然要封七竅的。」

    潘自達嘴角校笑未斂,又道:「我正要找齊玄算帳,既然你要救人,便一同前
往也好。」

    鍾荃早已算好,陸丹必須在今晚子時之前得到金蛇解救,否則那峨嵋秘製化毒
九的靈效已失,即使得到金蛇,也沒有用途了。便道:「潘兄不是還有條金蛇麼?」

    潘自達道:「沒有呀,哪有這麼多金蛇?這種金蛇原產海南五指山,百年都不
得一見,以我所知,天下只有萬柳莊在數十年前,得過一對,直至如今,還是那一
對,我已搶了一條,你是見過的,後來不知竄到哪兒去了,現在恐怕只有齊寶身上
帶有一條,他是無論如何也要帶一條在身上的。」

    「那條已讓我用大石砸死了,可是當日我的朋友先我入石洞時,說起曾踏著一
條什麼東西,就像蛇般蠕動,那不是另一條金蛇麼?」

    「不是,不是,踏著金蛇還會有命,那是我使的狡猾,故意讓他踩在我的腰帶
上,抖扯一下,使他以為是毒蛇之類。你知我那時不能妄動真力,所以要用計謀,
哈,哈。」

    鍾荃立刻失望他吁口氣,忖道:「我還以為他尚有一條金蛇,既然不是,我必
須找齊玄。可是那齊玄一來已受到傷,不知在什麼地方醫養。二來時限又短,難道
大白天到相國府中搜索齊玄的下落不成?想那毒書生顧陵既然贏得陸姑娘,我即使
拼上性命,也不能在一時三刻中贏他,況且相國府中又有其他好手,以我一人之力,
豈能操必勝之券?加之那齊玄乃是養傷,偌大的相國府,又如何找出他來?嘿,這
樁事可難為死我了。」

    潘自達見他蹩眉尋思了半晌,便問道:「是什麼人受的傷呀?瞧你擔心成這樣
子。」

    鍾荃苦笑一下,道:「潘兄別取笑了.小弟在想,即使要找齊玄,也得在晚上
才行。」

    「這還用說麼?和相國權傾天下,你敢大白天去鬧。保管天下之大,無處容身
哪!」

    鍾荃一時記起那蠍娘子徐真真的遭遇,不覺點頭承認。

    潘自達又補充道:「我們晚上去,還要蒙住面目呢。」

    鍾荃頹然退:「是的,我們要蒙住面目,但子時……」

    忽然他矍然睜眼,想了一下,便道:「潘兄請等一等,小弟即去即來。」

    他不等潘自達作任何表示, 反身便奔出客店, 一徑衝到馬車之處,揭帷道:
「師兄,請你立刻查查那金蠍子齊玄躲在相國府中什麼地點好麼?」

    鄧小龍久歷江湖風浪,口中先是一疊聲應允了,然後道:「師弟你先安心等消
息,只要那齊玄在相府中,愚尼總能找出來。萬才你跟姓潘的見了面麼?」

    眼看鍾荃連連點頭,便又接回方纔的話題道:「若是齊玄不允給你解藥,你打
算怎樣辦?」

    鍾荃道:「小弟已知齊玄身上必懷著那金蛇,他若不肯給時,便只好硬搶了。」

    鄧小龍見他口氣堅決之極,甚至近乎暴戾,覺得這種態度,大是違反他一貫的
為人,正想詢問他與陸丹的關係,為什麼這等著急?可是終於沒有問出口,只道:
「好吧,愚兄一定替你盡力。現在你是回去?抑是還要呆在這兒?」

    鍾荃還未曾想出答案,鄧小龍已沉不住氣地問道:「那潘自達是什麼門路的?
失縹之事可是與他有關?」

    鍾荃這時紛亂地想著自己去留問題,竟然沒聽到他的問話。

    於是,鄧小龍的心急追問,便算是落空了。

    「小弟還得和那潘自達說幾句話,一會兒便回去,師見你有消息,立刻派人告
訴我。」

    鄧小龍以為他不願回答失縹問題,只好作罷,吩咐趕車的一聲,那車轔轔去了。

    鍾荃回到店中,見了潘自達,便先發制人地道:「潘兄,目下我有一位好朋友
受了齊玄游絲毒針之傷,說什麼也不會有心情陪潘見玩劍比拳,這樁事擱著以後再
提好麼?」

    潘自達歇了一下,才答道:「沒有關係,就擱著吧,我也要再鬥鬥那齊玄,不
妨老實告訴你,我非把那老齊玄的胳臂給卸下來不可,哼!」他頓一下又道:『呵
是,那廝躲在什麼地方?你有把握找到麼?」

    鍾荃道:「只要他在北京城內,總有辦法尋到的,我把他讓給潘兄消氣。」

    他一向是慈悲為懷,這時竟然不稍稍矜憐齊玄。

    為的是齊玄以絕毒的暗器傷了他的心上人,眼看不知能夠救治與否,是以也泛
起很意。不過,要他本人用激烈的手段來對付齊在,則良心上未免有點不安。

    因為到底齊玄是為I陸丹先刺他一劍,才發出毒針。

    他自幼受崑崙數位高僧教養,對於是非善惡的觀念,十分清晰明瞭。

    是以雖在這種情形之下,仍然不能違反良心行事。

    潘自達尖聲較笑數聲,抬手摸摸背上劍把。

    鍾荃道:「那麼請潘兄等候小弟的消息,大概在酉成之間,那時正好暮色已臨,
便可以動身行事了。」

    「你是說那時候到相府尋那齊玄麼?」

    「是的,我們往相府去尋他,假如他不肯交出解毒藥的話,雖然和相國權傾天
下,但我決不考慮這一點。而且,天色薄暮,也儘夠我們隱蔽身形了,你以為怎樣?」

    「當然要去相府尋他,」潘自達尖聲叫道,為了不肯示弱於人,決然地加上一
句道:「即使是大白天也不要緊,我就等你的消息。」

    「那也不必,大白天到底不方便,而且訪查齊玄的下落,也需要一點時間,小
弟以為潘兄大可以隨便逛逛,但務必在酉時回店中。」

    潘自達道:「就這樣吧,我生平最不喜歡和任何人呆在一塊兒。只愛獨來獨往。
這次來到天於腳下的京都,正好趁這時快游一下,見識見識著名的山西八大處,我
一定在酉時回來,你走吧!」

    鍾荃雖是心情沉重,但這時也不禁曬然,心中道:「你這人的邪僻古怪,我早
就知道了,何必要自己說出來,而且還下逐客令,難道我會喜歡跟你在一塊兒麼?」

    雖是這麼想著,還是客氣地拱拱手才走出客店。

    在街上走著,忽然憶起自己此來北京,本來是為了那柄被搶去的高王寶劍而來。

    昨夜裡為了陸丹受傷之故,雖然碰見玉郎君李彤等人,也忘掉了那劍之事。還
有蠍娘子徐真真究竟下落怎樣,毫無所知,也是有負初志的失措。

    他正在滿腔心事,失魂落魄地走著,冷不防從旁邊的店舖中,大踏走出一個人
來。

    堪堪撞在一起之際,兩人都行雲流水般錯開一步,立刻互相抬眼打量。

    那人大叫道:「喝,是你這廝,居然混到京城來啦……一

    鍾荃心中一跳,那人正是冀南雙煞中的老二,病金鋼社銀。

    昨夜曾經碰面一次,可是鍾荃在昏暗中,以陸丹作掩護,是以他們認不出來。

    事後玉郎君李彬還眼病金剛杜輥解釋說是四大劍派之人,多少總有點淵源牽纏,
尤其白衣刺客(他們不知陸丹姓名,只知是峨嵋派的)乃是女性,更可以推斷是別
有因緣。病金鋼杜錕自然相信。

    此刻杜錕知鍾荃乃是當日在新疆所遇的藏族少年,而且其後郝老剛被人點到穴
道,說出乃是那藏族少年。他們後來從竹籬後深陷的足印,知道有人暗助徐真真,
而這個暗助徐真真在劍上比功力贏了玉郎君李彬的人,正是這藏族少年。

    於是,他們終於含忿窮躡徐真真下落,並非故毀盟諾。

    病金剛社銀一見這藏族少年(其實鍾荃這時已作漢人裝扮,只不過土氣一些.
但他們心存成見,這時仍然以為他乃藏族),立刻無名火起,怒罵一聲混蛋,雙掌
一錯,疾撞而出,掌風剛勁之極,大有很不得一掌立斃敵人之概。

    鍾荃並不知對方對自己另有一場設會,乃是由章端巴喇嘛而來。

    是以但覺這人脾氣太壞,動輒暴怒如雷。

    在這掌力壓體的一瞬間,心中極快地忖道:「我非給他一點顏色不可,而且得
立刻脫身回去。」

    說得遲那時快,他心念方動,右掌已猛擊而出,

    兩人相隔不過兩尺,那病金剛杜錕素以掌力沉雄見長,是以最喜與人硬碰。

    而鍾荃這時存心給他顏色,也是用換掌的式子。

    啪地響一聲,那病金剛杜錕乃是以雙掌之力,勁厲撞擊而出。

    對方只是輕飄飄單掌相迎,三掌相交處,杜錕嘿了一聲,退了四五步。

    鍾荃只搖晃了一下,依然穩立當地。

    病金剛杜錕臉色大變,他可不知道這少年乃是崑崙嫡派高徒,舉手投足間,都
是極為瀟灑從容,宛如未盡全力。

    更不知鍾荃造詣已深,在這種立著換掌的情形下,能將全身功力聚在掌上。

    於是心中震驗之極,以為敵人隨便一抬手,便把自己雙拿猛撲之勢震遇,這種
功力,不但他未曾通過,簡直未曾想過。

    鍾荃見他錯愕震孩,倏然回身便走。

    病金剛杜錕狂叫一聲,急撲疾進。

    他的脾氣果真暴戾,寧折不彎,是以明知不敵,也得再打一場,寧可死在敵人
拿下,這時焉肯讓鍾荃這樣走開。

    鍾荃施開身法,眨眼間便從人叢中左門右避,他穿出兩三丈,猛然回頭一瞥,
只見病金剛杜錕碰倒了四五個人後,大吼一聲,凌空飛越撲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38:55

他不願和他再纏下去,倏然掉轉方向,穿入一條胡同中。

    病金剛社鍋破口大罵道:「入娘的小子幹麼要逃?」

    鍾荃怒氣上衝,想道:「這傢伙口中不乾不淨,我宰了你,也不過舉手之事。」
但隨即又轉念道:「不過在江湖混得久的粗人,口中多是罵人慣了,且由他去,別
跟他一般見識。我不能讓他知道藏身之處,跟他多繞兩個彎為上。」

    當下心頭記住方向,腳下加速,一溜煙股前躥,身影那份迅疾,在旁人眼中,
但覺人影一閃而逝,無法分辨出在著形相。

    後面病金剛杜錕冤魂不息地追綴。

    口中大聲辱罵著,可是後來鍾荃腳下一施展開,他拼了命還追不上人家,哪還
能分耗氣力嚷叫,便自動收聲。

    鍾荃方向不亂,但已轉過廠十數條大街和許多胡同。

    誰知杜餛仗著地形熟,往往搶先斜抄過胡同捷徑,又縮短了被甩下的距離。

    鍾荃心中有點對自己氣憤,憑自己的腳程,還甩那社禍不掉,豈不笑話?他卻
沒有想到,自己一往無前他疾奔,雖然屢屢折轉方向,但總沒有想到忽然折回。

    是以後面的杜錕,仗著爛熟北京大小街道,一見他奔入什麼小巷,便搶著斜我,
省了許多氣力時間。

    轉眼間又穿過一條較寬的胡問內,鍾荃情知自己已奔出數里之遙,心中一惱,
回頭見杜銀還未現身胡同口立地湧身一躍,越過高牆,飄身落在一處院落中。

    掃眼四管,猛見那邊角門外傳來一點兒聲息。

    立刻伏腰一躥,巧快如乳燕投林,眨眼間掠過天階,躥入院中。

    耳邊未聽那角門發出聲響,似有人推門進院,暗想那人必定會到廳來,連忙向
就近的房間躥進去,卻見這房間敢情是個書房,收拾得並不雅潔,甚至近於凌亂,
靠內面一邊的角落,擺著一面齊胸高的屏風,此時推疊在起。

    屏風過米便是一張棺木雲榻,靠窗處一張書桌,文房四寶一概沒有,倒是擺著
一盆水果,乃是色黃如金的橘子。

    另外還有兩個磁盆,裝著黑白兩色棋子。

    他躲在門邊,側耳而聽,那人果然來到廳中,後面還有另外一個步履沉重的人。

    前面那人在廳中落座,大聲道:「先別忙著打掃,倒杯茶來才是正理。」

    那步履沉重的人嗷然應一聲,又匆匆出廳走了,想來必是此宅中的僕童。

    鍾荃心中一動,忖道:「這人口音好生廝熟,竟是誰的嗓子?」

    思索了一會地忽又想道:一方纔那僕人的步履沉重,而這人卻消無聲息,難道
是那僕人特別癡肥?而這人卻瘦得出奇?不然便是武功甚佳。」

    正在狐疑間,忽地記得這人是誰,嚇了一跳。

    暗念這房中只有一扇窗戶,窗外便是那院落。

    他要打窗戶出去,必須經過房門。

    但那人生像是面向房門坐著,一時不敢妄動。

    躊躇了一會兒,那僕人捧條進院來,那人道:「拿到書房去。」

    鍾荃駭一跳,急忙後退,直退到角落屏風處,已是避免可避。

    腳步聲已走到門邊,鍾荃知道整個書房都無藏身之處,那檀木榻四腳空空蕩蕩,
床下一覽無遺,決不能躲匿。

    人影微晃,那僕人已走入書房。

    卻是個年紀甚輕的廝僕,手中捧著茶杯。

    人得書房,四項一下,見並沒有什麼灰塵,便安心地呼口氣,把茶放在靠著根
邊的小兒上。

    那人跟著進來,赫然是冀南雙煞中的老大,惡客人金魁。

    此刻威武地走進來,甩鞋上床,盤膝而坐。

    只這麼一刻工夫,一條人影疾閃進房,扯開嗓子道:「喝,老人你在這幾?快
搜查一下,別要那小子躲到家裡來了。」

    這人正是病金剛杜錕,他這麼一嚷,惡客人金魁的茶便喝不成了,沉聲問道:
「你別忙,誰讓你趕來了?」

    「便是當日在新疆碰見的那藏族小子,我在街上碰見,一徑追到這兒,忽然失
去蹤跡。」

    「你剛剛追丟的麼?那就不必查了,我恰恰從廳子進來,若他躥進來時,怎樣
也逃不了我的耳目,啊,倒是要趕快搜搜後宅,快!」說著一躍而起,光著襪底徑
自飛出窗外,鍾荃這時正藏身在屏風後,那幾隻有甚狹小的空隙,決不可能容納一
個大人,但在那間不容髮之際,他已施展出縮骨易體之術,剛夠躲在裡面。

    這時正待乘隙逃走,輸服一覷,只見那病金剛杜錕卻留在書房中,並沒有跟金
魁出房往後宅搜尋,反而悠悠閒閒地伸手抓起一把模子,逐顆掉回盆子中,發出清
脆的響聲。

    原來那後宅中,只有惡客人金魁的家眷,病金剛杜錕並沒有成家立室。

    是以金魁匆忙走了,他仍然沒有動彈。

    反正,他認定那藏族少年輕功絕佳,追丟了才是理所當然之事。

    也許是忽然腦筋拐個彎,恰巧他繞道阻截時,逕自越屋走了,也極為可能。

    不過他一時把話說急了,惡客人金魁老謀深算,先防被人做下羞辱祖先之事,
連忙急急去查看後宅。

    病金剛杜錕雖不相信敵人潛跡在本宅,但也不便阻攔,只好任他自去。

    隔了老大一會兒,惡客人金魁回來,安心地道:「這宅子我都仔細看過,那廝
決不在此,你怎會碰見他的,那番僧和那傻巨人沒有露面麼?」

    米後一句話,把鍾荃聽得心頭一跳,因為當田章端巴只和他在一起碰見過他們,
那時還未認識他口中的巨人方巨。

    他既有此一說,必定是後來曾經遇見過他們。

    不過,他也知道章端巴和方巨必定安然無恙,否則那金魁便不會提起他們廠。
當下病金剛杜錕把經過說了出來,最後道:「我以為笨鳥不會要花樣轉彎逃走,哪
知這笨鳥到底動了一下靈機,越屋去了。當時我心中在想著,這笨鳥一徑這樣逃法,
終久會繞口自己住處,於是我便可摸清底細,到底是跟誰來的,卻不料……」他一
疊聲笨鳥,把鍾荃叫得冒火,但心中也暗罵自己的確笨。

    怪不得老是甩不掉人家,敢情有這麼一手。

    而且也明白了那杜錕明知打不過自己,卻苦追不捨的道理。

    惡客人金魁道:「算了,算了,反正要碰上的,終究要碰上。這些混蛋們別看
贏得我們兄弟,但只要到相府來,準保有苦頭給他們吃吃,甚至還留下狗命。我說,
我們兄弟下一局怎樣?」

    鍾荃又好氣又好笑,想不到在背地裡,居然知道了鼎鼎大名的冀南雙煞,打不
過人家,也會希冀別的人替他們出氣。本持冷不防衝出去,順便給他們一點兒苦頭,
但又忍住了。那兩人開始下棋.一個坐在床上,一個搬了個圓墩,相對盤膝坐著。

    金魁道:「下完這局棋,便回府去,那齊玄雖然受了劍傷,也不可大意。」

    鍾荃心中一動,益發要聽個究竟。

    金魁自個兒又繼續道:「我老想不通,那齊玄夜探相府,究因何故?若是為了
蠍娘子徐真真,那時候已近在咫尺,舉手便可以把她救出來,或者是殺死。但是,
他卻不知道怎地會受傷,又不肯說出來。」

    病金剛杜錕抓起一把黑棋,忽然暴躁地道:「他媽的充什麼好漢子,今晚我杜
老二弄點苦頭給他嘗嘗,看他究竟有多硬的骨頭,還有那賤人。」

    他們平日對奕慣了,因此病金剛杜錕取黑子先著。

    啪地清脆一響,他把一粒黑子扔在三四路。

    惡客人金魁道:「二弟切勿胡亂行事,須知齊玄是武林中有名的腳色,而且也
不必牽連上那婆娘的一筆呀。」

    隨即他又咦一聲,道:「二弟幾時學的新手法,不用大斜傾了麼?」說著,放
一粒子在三五路間。

    他又道:「二弟這一著定是隔一夾攻了……」

    病金剛杜錕從鼻子中用力噴氣,搖搖頭,隨手至五三路上放粒黑子。

    惡客人金魁呵呵一笑,道:「怎的二弟也用無憂角來守了,顯見火性大減。」

    牆角屏風後的鍾荃,躲得有點彆扭,忖道:「他們這一局不知下到幾時,莫不
成我就老躲這裡,」

    卻聽惡客人金魁道:「且慢,我想二弟最好回相府去,把齊玄和那婆娘都挪個
地方,說不定那藏族少年和番僧巨人等,都潛來京師,打算救那婆娘,甚至和齊玄
是一路的。」病金剛杜錕下了一個子,抬眼道:「大哥你這不是打草驚蛇麼?相府
那麼大的地方,裡面水牢石室有的是。誰能知道我們偏偏將他們囚在迎月館的鐵房
中?你這一移動,說不定有人會洩露風聲,不如等晚上我們值班之時,悄悄親自下
手再搬地方,但若沒有其他動靜,還是不動為上。」

    惡客人金魁哼哈一聲,沒有說話,卻顧著下子去了,似乎是默許杜錕的意見。

    正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鍾荃在無意中得知齊玄確實下落, 心頭狂喜,想道:
「我的運氣真不壞,誤打誤撞的居然會躲在姓金的家中。並且得知了那齊玄的下落。
看來我絕不能驚動他們,否則又把齊玄和徐姑娘搬了地方,可真難倒我了。」想著
想著,一縷情思又系回在陸丹身上,懸想著她此刻身體怎樣?會不會因自己離開得
太久而走開了。

    棋子叮叮之聲,不絕於耳,把鍾荃聽得煩膩欲死,但其勢又不能洩漏行藏,只
好苦忍。

    漸漸他又被心中起伏如濤的思緒所淹沒,渾忘了此刻的煩躁焦慮。

    他的思路從下山時起,直到目前為止,匆速地重溫一遍。

    那是關於幾位師尊們所囑命之事,一直引致這一大段經歷。

    不但許多事尚未了結,而自己更多惹了無數煩惱。

    最難解釋的便是那陸丹,他竟然能夠暫時推開一切,為了她的毒針傷勢而拚命
奔忙,這是多麼奇異的心緒和感情啊?

    時光悄悄地溜走,在人們的觀念中,它該是最公正的。不管人們是如何渴切地
挽留,或者是如何焦急地送趕,它依然如故地一秒一秒地消逝,永不增多,也不減
少。

    鍾荃深深知道時間,空間,和速度的奧妙關係,因為每當他練劍到了最妙悟之
境時,他便感知這三者都發生了極微小的變化。那是一種互相影響的關係,而在他
這種功候的名家身手,這些微的差異,也得計算在內。

    譬如有同等功力的高手,以極快的速度,吐劍刺出或是甩創射出,這時旁邊的
觀察者,因那劍術太快,會覺得比平常較為短些。

    時間和空間,也有同樣的情形。

    速度愈大,這種差別愈見明顯。

    是以,他感知時空和速度,並非絕對不變。

    可是若沒有加上速度,純粹在普通情形下來衡量,則時空永無變化。

    此刻他也知時間並沒有延長,但在他主觀感覺中,時間的確比平常延長許多。

    他甚至發怒般數著每一秒的逝去,而那些棋子敲在棋盤上的聲音,也令他極為
不快。

    這樣地苦挨了許久,約摸過了三個時辰(即六個鐘頭),他不但心情焦灼煩躁,
而且口渴肚饑起來。

    雖然他這種內家好手,對於飢渴侵襲,耐力比之普通人要強勝數倍。

    但到底也不是好玩的事。於是更加添了他心情的不安煩躁。

    這時病金剛杜餛先輸了一局,現在下的一局,已非如上局般採取攻勢,而是躁
急進攻。

    惡客人金魁卻是穩健地思索下於,不似杜錕那般迫不及待。

    終於杜餛怒罵一聲,跳起來道:「算了,這一局不下了。」

    惡客人金魁淡淡道:「你總是這個樣子,開頭時又總是求我對奕,下次你可得
多費點唇舌,才求得我動咧。」

    「這勞什子誰耐煩下這麼久,我們不如喝酒快活。」

    「不行,」惡客人金魁堅持適,雖然聲音仍是那麼平淡:「你想留點餘地,下
次好跟我再對奕麼?不行,除非你這局認輸。」

    鍾荃暗中對自己歎口氣,想道:「你這急性子認輸便認吧,有什麼要緊的。趕
快認輸了,出去喝酒快活,我也好回去見她。」一想起了她,心裡又焚竟起來。

    隨即又想起那怪人潘自達。旭此刻大概在西山什麼地方逛著,再過一會兒便會
回店等地消息。

    若果自己尚未能脫身,惟恐又誤事了。忽然記起潘自達說起那萬柳在絕毒之物
金蛇,乃是產自海南島五指山,而他卻識制蛇之法。

    莫非他和海南島五指山有計麼關係?當年曾有一位劍師,到五里坡的鄧家找何
涪鬥劍,因此延誤了何活與渠清的約會。那人便是海南劍歸元。

    那麼,這活自達極可能便是歸元的弟子,因為是從海南島來的啊。

    他想得癡癡迷迷,歇了好久,猛覺房中已無人聲,偷眼張望時,冀南雙煞大概
已和平解決問題,出房喝酒去了。

    這時機不可失,連忙閃身出來,真氣松處,身形倏然漲大,回復平時樣子。

    他知道絕不能讓那兩個魔星知道有人曾聽見他們說話。

    是以非立刻而且一於二淨地離開這裡不可。

    念隨心生,身隨念動,但見他如春絮飄風,紫燕穿帝,霎時間已縱出窗外,湧
身飛越過空階,墜出院牆外。

    四下一瞥,並無別人瞧見,連忙跨開大步,一徑疾奔。

    回到賈家胡同的住處時,抬眼望望天色,已是下午未申之交。

    再過個把時辰,便是昏暮時分了。連忙舉手敲門。

    耳中聽到有人來開門的腳步聲,這頃刻間,他忽然掠過一個念頭。

    這念頭卻使他渾身如受電觸,焦躁地跺跺腳。

    原來他忽然心血來潮般想到陸丹獨自躺了這麼久,會不會因為不見他回來,而
不悅地逕自離開了。

    屋門呀地打開,開門的正是那馬老漢。他立刻問道:「陸姑娘還在麼?」

    馬老漢見是他,歎了一聲,道:「少俠這會兒往哪裡去了呀,累得總縹頭派了
好幾個人找尋。」

    「我問你她可在房裡麼?你別扯其他的事,她在麼?」

    馬老漢忙道:「在,在,那位姑娘沒有走,可是脾氣大得緊,吩咐若不是報告
少俠你的消息,便不許進房打擾她,看來她敢情煩惱得很呢……」

    他咦叨地說著,鍾荃已衝進去,也不知有聽到他的話沒有。

    他一徑衝進房去,但動作卻溫文得很,沒有弄出什麼聲響。

    以免她睡著時,被驚醒了。

    陸丹和衣俯臥在床上,臉孔深深埋在臂彎裡。

    鍾荃以為她睡著了,輕輕走到床前。

    她忽然側轉臉斜看他一眼。

    她的眼光直射人鍾荃心上,鍾荃覺得自己知道她眼光中的含意。

    那是一種欲噴末嗔,似喜非喜的眼色,要等他說些什麼話之後,才能決定是喜
是嗔。

    他連忙解釋道:「我去了這麼久的時候,乃是因為碰見了相府的衛士。」

    把遭遇說完之後,繼續問道:「姑娘你可曾服下那最後一粒化毒丸?」

    她立起上半身,額首道:「剛剛服下了,還有四個時辰工夫哩。」末後一句,
像對自己嘲弄地說,也像加強語氣,好教鍾荃別忘了。

    鍾荃正想將早上去見潘自達的情形說出來。

    可是聽她這樣一說,便岔開了,著急地道:「姑娘你千萬別煩,現在既知齊寶
下落,我一定拚命替你弄回解藥。」

    她睜圓眼睛,想了片刻道:「你去相府?可是等到天黑時,我也差不多了。況
且,不碰見那毒書生顧陵尤自可,若遇上他,恐怕你也不是他的敵手。我說,你不
如別去相府,就呆在這裡,和我多待一會兒。」

    她的臉忽然紅了,自個兒掩飾地笑一聲,重又埋頭在臂彎裡。

    鍾荃一時聽得呆了,癡癡地瞅住她俯臥的背影。

    她的秀髮本是長可披肩,此刻分向兩邊垂開,露出白督的粉頸。

    比之身上的白衣,還要白一點。

    身軀因呼吸微微起伏著,使鍾荃遐想馳越,心上像蘸了一層蜜糖。

    可是,在那甜蜜感覺中,隨即又起了一絲哀傷。

    眨眼之間,那絲哀傷之感擴大了,淹沒了整個心靈。

    即使這四個時辰,是天下最甜蜜的時間,但何其短促啊?他已能夠計算出這甜
蜜的濃度。可是,正因如此,那種哀傷更見其深,深得直刻入骨去。

    她忽然抬頭轉眸瞧他,兩人眼光相觸,立刻糾結在一起。

    他直率地表露出的悲哀,在這瞬息之間,已把她完全地感動,於是,他們都覺
得在無言的悲傷中,彼此的心更接近了。

    他實在沒有十分把握可以求到解藥,因此,四個時辰之後,可能便是長決之時。

    這種情況,在一些明知人世並無足戀的老年人遇上了,還會不禁淒然話別。何
況他們都是青春年少之際,前途一片燦爛。他們還要享受人生,豈能是忖到速爾訣
別。

    兩人四目相投,都禁不住這種死別的悲哀了。陸丹輕輕咬住嘴唇,忽然掉下兩
點晶瑩淚珠。

    鍾荃但覺鼻子酸酸的,可是他強自忍住,用力抽一下鼻子。

    陸丹幽幽道:「其實這樣也好,將來百花洲的劍會上,我們不必為難了。暖,
我們是怎樣認識的呀?」

    鍾荃喃喃應適:「我必定替你找回解藥,即使因此而扭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但覺自己另外有一種愧對玉人的苦楚,作為一個男子漢,似乎負有保護心上
人之責,是以他對自己痛心起來,他移前幾步,坐在床沿邊,毫不思索地伸手輕輕
撫摸在她頭上,慰解地道:「你別這樣啊,事情還未曾絕望呢。」可是,他自家也
知道聲音十分姑渡難聽。

    她的身軀扭動了幾下,含糊地叫道;「不,你不要去,我不要你離我而去。」

    他癡癡地愣了好一會兒,耳中忽然迴響起她方纔的話:「……不碰上毒書生顧
陵尤自可,若遇上他,恐怕你也不是他敵手。」這幾句話,在他耳中重複地回想著,
越來越響,幾乎似風吼雷鳴,使他有點昏眩,但雄心也隨之而振奮,目中不覺怒嘿
一聲。

    他斷然道:『我會得到解藥的,不管是否碰上毒書生顧陵……」他的聲音中,
含有一種奇怪的堅決,使她立刻停止啜泣,靜待他說下去。

    他又道:「現在,你安靜地躺一會兒,別胡思亂想,我必定會帶了解藥歸來。」

    她順著他有力的手,翻個身,並且坐起來。

    她的眼皮有點浮腫,眼光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敬慕、哀們、恐懼和悲傷……

    她的秀髮布點散亂,於是,她徐徐舉手掠鬢。雪白的衣袖輕輕飄拂。

    她忽然起了一種悲壯的感覺,彷彿是徵人將別,穿了素白的衣裳,淒然送別。

    在那生離死別的悲哀中,另外蘊有鼓勵的意思,寧可沙場上馬革裹屍,也不能
怯陣偷生。

    他豪壯地笑起來,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去兮不算還,何其壯也?你大
可以這樣送找。」

    她歎口氣,沒有做聲,卻自動地伏向他的肩頭。

    他這時忽被她這大膽的動作嚇一驚,但又不捨得移動。

    而且,方纔那股悲壯之感,驀地消滅於烏有之鄉,代之而起的是千種悱惻纏綿,
迴腸蕩氣。

    他糾正自己地想道:「不對,我方才說錯了,我此行若不得手.死的並不是我
啊!」

    只聽她悄悄道:「這會兒時間一交過得特別快,這是我此生唯一的一次,你奇
怪麼?我也奇怪自己的大膽,但當一個愛花的人,痛惜地想將飄搖欲萎的花朵扶住,
雅人們不會嗤曬吧?是麼?」

    鍾荃無言地聽著,他察覺她的聲音,帶著夢幻的味道,他默默地體味著。

    忽然想起她只有四個時辰的生命,假如沒有辦法弄回解藥,那麼,她有什麼遺
言和未了之願?

    卻聽她低吟道:「恨不得飛長繩於青天,系西馳之白日……」

    餘音裊裊,淒楚之極。

    鍾荃不忍卒聽地歎口氣。試想誰能用繩子將西馳的白日繫住不動啊?千古以前
的詩仙李白,慨然地感歎了這麼一句,便使後來多少人,為了此情此景,而柔腸百
轉,郁動於心?

    他終於問道:「假如我四個時辰後不能歸來,你……而且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她猛然一震,歇了片刻才道:「明知一死了百願,無奈余哀欲絕難。我……沒
有什麼話好說了,若你亥時過了還不回來,而我尚未死的話,我會早點結束自己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40:01

第二十二回 他生未卜此生已休
                                                               
    他們擁抱了一下,鍾荃站起來,但覺室中有點昏暗。

    「現在是時候了,暮色已臨,足夠我隱蔽身形,我還要去會一個朋友,我這就
要走了。」

    她輕輕啊一聲,上身傾前一點,但淒然一歎,翻身伏倒在床上。

    鍾荃一咬牙,轉身出房。

    前面有人匆匆而來,叫道:「師弟,你怎麼啦?潘兄尋來了。」

    原來鍾荃面色煞白,眼中殺氣蒸騰,和平日淳厚的樣子迎異,他抬眼時,鄧小
龍身後正隨著那矮胖的潘自達。

    背上的金劍和金黃色的絲絛結,閃閃耀眼。

    他詭異地微笑一下,沒有說話。

    鄧小龍忙道:「這位潘兄找到我,正好你回來的消息也傳來;愚兄便帶他……」

    潘自達忽然尖叫一聲,把他的話打斷了。

    那對詭異的眼光,此刻呆在天井角落的一處竹架上。

    鍾荃回眼一瞥,發覺那竹架上,不知幾時已站著一隻逾尺的白鳥。

    縮爪閉目,正在睡覺。正是陸丹那只異禽白鴦。

    「潘兄認得此鳥麼?」鍾荃隨口問道。

    潘自達支吾一下,道:「不,我從來沒有見過,只因這白鳥長相十分神駿,是
以驚訝。」

    鄧小龍在一旁皺皺眉頭,卻沒有做聲。

    那潘自這又道:「你提過那受琶針所傷的人,可在此處?就在那房中?」說時
用手指指鍾荃剛剛出來的房間。

    鍾荃點點頭,潘自達立刻面色變了一下。

    但鍾荃並沒有察覺,只擔心地道:「時間無多,不知來得及與否?師兄,你有
什麼消息沒有?」

    鄧小龍搖搖頭,卻注意地瞧著潘自達的神情。

    潘自達勉強他尖笑一聲,道:『且讓我瞧瞧傷勢,或許有其他辦法。」說著話,
一徑灑步直闖入房。
    鍾荃早知陸丹傷處不能示人,忙道:「不必看了,但也好罷,潘兄己去瞧瞧。」

    他仍然存有萬一之想,是以終於同意讓潘自達瞧瞧,這都因太過關心之故。

    大凡有一件事情和自己有莫大的切身關係,必定會有那僥倖之想,而不能理智
地判斷堅持。

    潘自達並不管鍾荃怎樣說,眨眼間已推開房門而入。

    鍾荃忙跟了進去,鄧小龍也緊跟著進房。

    陸丹此刻正在床俯臥著,房門一響,便轉身反頭來瞧。正好和潘自達打個照面。

    潘自達兩頰上肥顫欲墜的肉團顫動著,詭笑一下,但眼中卻流露出極奇異的光
芒。

    鄧小龍早已搶前數少,回頭一瞥,便暗悟於心地哼一聲。

    鍾荃一徑走到床邊,溫聲道:「哪位是潘自達兄,他也曾被齊玄的游絲毒針所
傷,故此請他來瞧瞧你的傷勢。」

    陸丹的眼光早已收回來,除了在收回時掠過鄧小龍面上一下,認得是鍾荃師兄
後,便停在鍾荃面上。

    這時地公然伸手扯住鍾荃的衣襟,搖晃道:「你這人呀真是……我的傷處怎可
以……你倒是問問他有解藥沒有才是正理呀。」

    鍾荃歉然地微笑一下,轉頭去跟潘自達說話。

    陸丹這時又將眼光移到鄧小龍面上,只見他陰騖地緊盯著那姓潘的。

    她心中動一下,忙移開眼光,去瞧瞧那潘的。

    正好和潘自達那對奇異的目光相接,芳心裡又是一動。

    潘自達逕自向她道:「我沒有解藥,但我能克住齊玄老兒的金蛇,你到底傷在
什麼地方?」

    他的話夾有南方口音,本來就甚難聽,此刻又尖著嗓子說,更覺其刺耳。

    鍾荃代她答道:「潘兄別問了,有點不大方便,趕快弄到那金蛇要緊。她已取
下峨嵋化毒丸,迫聚住毒氣,但目下只有三個時辰不到的時間。」

    潘自達震動一下,哦了一聲,眼光移向鍾荃面上,但隨即又垂下,不瞧任何人。

    旁邊的鄧小龍雙目如炬,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即使現在只剩下半邊面可以觀
察,但仍不肯放鬆。

    鍾荃沉吟一下,忽然問道:「昔年曾有一位厲害的使劍名家,便是海南劍師歸
元,潘兄可認識麼廣

    潘自達倏抬頭,尖聲道:「那便是家師。」

    鄧小龍失口輕曖一聲,心中確定了一事。

    陸丹卻沒有什麼動靜。

    只因海南劍師歸元,昔年確以心狠手辣,劍法奇詭傳譽天下武林。

    但自從敗於鐵手書生何培劍下之後,自爾便銷聲匿跡。

    事至如今,到底隔得太久了,陸丹雖知海南有這一派,卻不致有什麼驚異反應。

    不過,她也多望潘自達一眼,便發覺了他背上寶劍有異。

    除了顏色不同之外,那劍把的形式和自己的太白劍,毫無二致。

    鍾荃見他神色不善,明知當年之事仍芥於心,忙道:「家師叔曾對小弟提及過
令師,言下對令師劍術之佳,極是傾慕,想不到潘見乃是海南傳人,小弟失敬了。」

    他微歇一下,又道:「我們不如立刻動身,小弟略知那齊玄囚禁之處。」

    鄧小花這時才出聲道:「現在天色才暮,你們此去相府,實不亞於龍潭虎穴。」

    他說話時,一徑偷覷著潘自達神色。

    須知鄧小經外號無計星,滿肚子都是計謀,心細如髮,智慮如海,焉有不知鍾
荃心急之理。

    他這幾句話,自然另有道理。

    果然他的話未曾說完,潘自達已氣沖沖道:「相府又怎樣,以我看來,不過是
幾所房子,藏著一些飯湧而已,豈能阻我出人。」

    陸丹粉臉變色,怒哼一聲。

    但潘自達正說得激昂,沒有聽到,繼續道:「我和齊玄也有怨仇,若不是鍾兄
也有關係,簡直不必多加鐘兄同行,我自個兒便可以把那齊玄老幾擒回來,鍾兄我
們走。」

    鄧小龍忙道:「潘兄的話,鄧菜自然信得過,但敞師弟江湖閱歷尚淺,凡事但
盼潘兄做主,鄧某尚有幾句話要對敝師弟說,請潘兄稍候……」

    他一面說著,一面帶頭走出房去,鍾潘兩人當然也得跟著。

    到了門坎之時,鍾荃禁不往回頭瞧陸丹一眼。

    潘自達卻是斜眸去瞧鍾荃,眼中又露出詭異神色。

    到了外面天井,鄧小龍扯了鍾荃到廳中,悄悄道:「師弟,你留心聽我說,那
潘自達為人詭橘狠毒之極,以愚兄方才觀察,第一點,他對崑崙本門之人懷有極深
仇恨,此所以當日動縹有他一腳。第二點,起初愚兄以為他與陸姑娘不相識,如今
才知道他認得陸姑娘,而且恐怕還有別的心思,陸姑娘卻不認得他。他方才見你和
陸姑娘親妮的樣子和說話,眼光中露出極狠毒的光芒。故此愚兄特地提醒你,此去
相府,愚兄不便同行,你與姓活的同探虎穴,務必留神身側之敵,他隨時可以暗中
傷你,甚至阻礙此行目的,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鍾荃道:「他害我便了,何以要阻礙我求得解藥?」

    鄧小龍歎口氣道:「他對崑崙本門之人的仇恨還是其次,但男女情爐之恨才可
怕呢!」

    鍾荃這才啊了一聲,恍然地點頭,立即又問道:「那久我怎辦呢?不和他同行
豈不乾淨?」

    鄧小花道:『本來最好不跟他一道,可是,如今還斷不定他到底會有什麼行動。
或者他會拚命求藥也說不定。但你要記住,他害你之心定然會有,你務必小心行事,
有他這麼一個硬手同去,總是好的,對了,你還沒有劍呢!」

    鍾荃惘然歎口氣,道:「好吧,我防著他便是。劍麼,我去拿陸姑娘的用一趟。」
「不要用她的。」鄧小龍阻止道:「你就用我的,以免那廝見到劍便生氣,也許在
途中便跟你打起來啦……」鍾荃匆匆將鄧小龍的佩劍,繫在背上。

    他們這些武林高手,講究的是既要利落,又要全身而返。

    假使像普通人般掛在腰間,那麼掣劍出來之後,便要隨即將劍鞘扔在一旁。

    這一下手續別說做起來麻煩,而且萬一要突然撤退或追擊,豈不是白白丟了那
劍鞘?不要說那劍鞘有的裝金嵌石,貴重非常。

    光說丟了劍鞘,還有什麼面子?

    鍾荃和潘自達終於出了門外,鄧小龍早備有一輛大車,準備給他們行動時應用。

    否則這兩人一個詭異矮胖,橫氣十足。一個土頭土腦,腳下矯健,全都一式背
插著創,不被公門中人注意攔阻才怪哩。兩人在車聲群群中,閉目養神。

    歇了一刻,潘自達把車帷扯開一點,張眼外窺著街上風光。

    鍾荃這時道:「我午間無意中得知,那齊玄被囚禁在相府後花園中,卻不知實
在地點,我們只有稜他一搜。」

    潘自達晤了一聲,頭也不回。

    鍾荃這時只剩下一人應付事情,忽然變得伶俐一點,心知這娃潘的最不堪激,
便道:「潘兄若果不想和相府的衛士們或者那毒書生顧陵結怨,也可替小弟望風便
了。」

    「什麼?我才不管那些混蛋哩廣

    播自達墓地回頭,雙目稜稜,注視他一眼,只見他面上露出佩服的顏色,便又
傲然道:「尤其那毒書生顧陵,我久聞其名,如今正好較量一下。這樣吧,到時你
儘管搜尋齊玄下落,我卻管阻禁意圖偷襲的狗腿們。」

    鍾荃心中暗喜,應了一聲,忽然想起蠍娘子徐真真,便道:「但到時還得請潘
兄幫忙救一個人出來。」

    潘自達詢問他瞧他一眼,鍾荃便解釋道:「那是一位姑娘,便是江湖人稱蠍娘
子的徐姑娘,我曾答允救助她的。」

    潘自達翻翻白眼,然後詭秘地笑一下,道:「我可以盡力掩護,但要由你自己
背出來。」

    鍾荃覺得這潘自達不是想像中那麼不近人情,便由衷地道:「有潘兄掩護,小
弟便可以放心行事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工夫,車子更然停住,那車伕在外面悄悄道:「兩位相公可以
下車了。」

    兩人跳下車去,四目張望,發覺處縣在一條僻靜而乾淨的後巷中。

    兩邊的牆都甚高峻,顯然都是什麼巨宅大哪。

    車伕道:「兩位相公如此這樣走法,便可到達相府的後院牆,但兩位必須小心,
因為後門處也有人看守著。但這樣也容易辨認出來。」

    鍾荃知道車伕乃是縹行中人,已得鄧小龍密囑,便道謝了一聲。和潘自達並肩
前走。

    那潘自達自下車到離開,也沒望那車伕一眼,並且露出不屑之容。

    這情形連鍾荃也禁不住輕輕聳一下肩頭。

    暮色又深了好些,周圍已是朦朦朧朧。鍾荃一馬當先,疾疾而去,一面咕吹道:
「這麼快便是酉末了,還有個把時辰便是亥時,糟得很,我非趕快不可。」

    潘自達在後面隨著疾奔,他那矮矮胖胖的身形,迅速之極。然而他和鍾荃的走
法大不相同。

    他乃是貼著地面滾滾而去,不似鍾荃一掠數丈,宛如巨鳥橫空船走法。

    這是因為他身量特別,不僅矮,而且胖,乃爾練了這樣子一門輕功。

    眨眼工夫,依著那車伕的話,穿過了許多條曲折的小巷。

    鍾荃喜然止步,後面的潘自達也如響斯應,突然停止前進之勢。

    鍾荃指點道:「那便是和相國的府味了。潘兄可看見後門也有氣派甚大的門房?」

    「我瞧見了,哼,不知多少人走這後門哪。我們臨走放他娘的一把火,燒乾淨
點。」

    鍾荃雖不以為然,但沒有駁他,試想這樣胡亂放一把火,難道就可以杜絕從後
門鑽營官爵的貪贓官吏?是以見得潘自達只是隨著心中喜惡行事,絲毫不識大體而
已。

    他們藉著巷口一棵樹的掩護,登高張望,只見那門房進去,便是深廣的後園,
暮色中隱約可見綠蔭中露出好些亭閣簷牙。

    鍾荃道:「那中心處,有座紅頂的亭子,我們現在分兩邊掩入到那裡再會合見
面,潘兄以為如何?再者,我聽聞這府中有許多水牢石室之類的設備,但齊玄並非
囚在這種地方,潘兄只須留意後園中那些亭館台謝的房間便和。」

    潘自達不耐煩地道:「得啦,你真有點囉嗦。」

    鍾荃愣一下,想不到說這些話,也被稱之為囉嗦。

    本意還得囑他在未探出齊玄下落之前,暫勿與敵人交手,但這時也說不出來,
只好飄身下地,分頭前進。

    他們乃是分為一左一右,從兩邊院牆潛入府去,那潘自達倨傲橫蠻,尤其此刻
心中極不痛快,便不太掩飾身形,打另一條小巷繞穿到那邊相府後面。

    要知這潘自達自幼年於天南海隅邊僻之地,在生活上許多觀念都和中原稍有差
異。

    而他偏又是那怪僻的海南劍師歸元的唯一弟子。

    天生出來是適宜學那種偏激詭怪的劍法,於是變成本質怪僻,環境也如是,再
加上所學的劍法,一味在詭異辛辣上下功夫,便熏陶出這樣一個喜怒無常,詭秘狠
毒的怪物。

    他的自負是到了極點,但在另一些方面,也自卑到極點。

    當日他從海南島挾刻中原,原是準備大鬧崑崙一番,以替故世不久的師尊誓雪
前恥。

    前文亦曾約略提過,他除了功力火候,未及乃師數十年苦功之外,在劍術上的
造就,已是青出於藍,冰寒於水了。

    尤其在海南五指山上,得到埋在山洞中的異寶大做劍。

    他本不識劍上古篆,但後來遇到一位飽學宿儒,替他譯了出來。

    他隨即將那位宿儒殺死,為的是害怕人家洩漏秘密。

    目後他的劍術更深不可測,歸元死後不久,他便挾劍北上。

    踏入中土,耳儒目染,自然比之海隅僻壤大不相同,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不管
是塗脂調粉之後,抑是淡裝荊權,都別有醉人風韻。

    使這個怪人也怦然心動,可是誰都瞧不起他那副尊容,當然沒有任何結果。

    他在南方呆了好一些日子,得來無數挫折煩惱(清場上的)。

    於是一路北上,不料在路上碰見陸丹,縞衣如雪,人比花艷,使他神往不已,
一路暗自窺隨。

    但他自卑已深,一點不敢唐突露面,是以陸丹半點也不知道,他卻知道陸丹不
但美艷如花,而且能文能武,不讓鬚眉,更是傾心不已。他心中想著,腳下絲毫不
停,宛如隕星飛墜,長空急瀉,眨眼間已到了相府後牆。

    腳尖微點處,飛躍上牆頭,撲面一陣晚風,帶著樹木的香味,他不由得深深吸
口氣。

    在這頃刻間,他心頭閃過一幕往事,那是在萬通縹局失縹之前,他從湖南靖州
一直緊躡著陸丹芳蹤,向北移動。

    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何以那位圓臉長髮的白衣姑娘,對於他有這麼大的吸
引力,使他暗自夢魂顛倒,緊隨不捨。

    其時,他非常嫉妒一個壯年男子,因為他一直陪伴在她左右。

    他偵悉那人的姓名是未修賢。

    雖然看來已知那朱修賢乃是下人身份,但仍然忍不住嫉妒,但覺整天如毒蛇般
嚙看他的心。

    這天來到撫州,他但覺一股邪氣,無法排遣,只好借酒澆愁。

    不覺喝多了,便睡了一大覺,醒來時已是暮夜。

    睜眼但見桌上孤燈熒熒,說不出一種心中淒清孤零零之感,忍不住突然坐起來,
隨手將床板抓下一塊,抖手擲出。

    那燈罩清脆地響一聲,登時片片破裂,火苗也打滅了。

    他根恨地哼一聲,正想找店伙來罵一頓,問問為什麼要他點上燈,使人覺得特
別地冷寂,正當他要張嘴時,心中忽然閃過白衣的倩影。於是,立刻忘掉了要罵人
這回事,只湧起千萬縷自怨自憐的情緒,他自負為武林頂尖的英雄人物,如今卻禁
不住自憐起來,而且,還帶著被遺棄的悲哀,那是無可奈何,早被命運所安排的悲
哀。自憐的情緒到了最高潮,他狠狠地扯著稀疏的頭髮,他只能以這樣的方式摧殘
著自己,藉以減輕心中的哀傷,攀然間想起她身邊的男子朱修賢,他能夠毫無芥蒂
地陪伴著她,高興多看她幾眼,便多看幾眼,高興聽聽她的聲音,可以逗她說話。
這眼皮上的供養,他竟然不能希求?妒火慢慢燃起來,終於變成很意,他的腰一挺,
整個人便凌空飛起,從窗戶飄出,施展開夜行術,霎時已到了陸丹投宿的客店。

    但見陸丹的房間尚有燈光透射出來,他躡足走到窗外,側耳細聽,房中竟有男
人的聲音,正是那壯年人朱修賢。

    「我明兒幹完那事,便徑向西北進發,因為我那本東西要還給人家。」

    「姑娘你要小心才好,萬通縹局不是容易欺負的,既然是價值不菲的紅髮,定
然派有硬手護押……」

    「廢話,我已查得清楚,那些紅貨裝在一個小箱子裡,擺在第二輛車上,姑娘
還不是手到拿來麼?」

    潘自達暗中咬咬牙,差點兒磨出聲音來,心中很根忖道:「憑我潘爺還不能跟
她一室相對,燈下談笑,你這性本的是什麼東西,竟然享此溫柔?我遲些日子不把
你宰了才怪哩!」

    接著又想道:「咳,你啊,一個大姑娘,豈可以隨便和一個男人呆在一塊兒?
而且又是半夜三更。」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40:43

其實這只不過是暮夜之初,離著三更還遠呢!況且他一向有什麼男女之防的觀
念。

    這時竟這樣地責備她,實在是可笑可憫,房中又傳出說話聲。

    朱修賢道:「小的勸姑娘還是改扮男裝較為方便,否則這樣穿州過府,許多輕
薄的登徒子之流,賊限灼灼,小的忍不住他們的大膽,意欲揮拳相向,可是又礙於
姑娘在一旁。」

    這番話鑽入潘自達耳中, 起先在心中喝彩, 但跟著心中又怒罵那朱修賢道:
「她的事你這廝管得著麼?喝,你這混蛋敢情已將她視為己有?混蛋東西,等著瞧
潘爺爺的……」

    「理那些人幹麼?姑娘我才不在乎哩,你高興建人就揍好了?何必礙著我在一
旁,哼,別說這些登徒無賴,便那無數朝拜峨嵋的名家,姑娘我從來也不擺在心上,
我是打心裡討厭那些人……」

    話聲末歇,忽然傳來噗一響,潘自達莫名其妙,那朱修賢已接口說話。

    他道:「哎,姑娘你別發這麼大的脾氣,咳,你的脾氣就跟小的時候一樣,我
那渾家不知讓你踢痛過多少次,你瞧,這桌子缺了一大角,明兒店家問起來……」

    「賠他一張桌子好了,你別羅峻行麼?」

    「不是小人敢多嘴,你想想,老爺早已故世,你師父也羽化了,我那渾家癱在
床上,跟死人也差不了多少。除了小人之外,誰能說你半句啊,依小人說:去年那
位吳公子,別說他家聲名顯赫,富甲一方,也別提他一身文武全才,光是那俊逸的
人品,就不知根煞多少女兒的父母,可是你……」

    陸丹再也忍不住,突然爆發出來,怒聲道:「你給我閉嘴,他俊他的,姑娘就
是討厭。」

    她的聲音又緩和了,她道:「大叔你請吧,我要休息。」

    潘自達忽地沮喪起來,反身一躍出店,埋首疾奔。

    可是那沮喪之感越來越沉重,幾乎使他力竭地仆下。

    眼前一片黑乎乎的,原來是一堵高牆樹木的香味。

    他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長歎一聲,悲慘地想道:「我更加沒有希望,她……唉,
不如忘掉了她,可是,我怎能忘掉她呢?」

    自卑感最能令人喪失判斷力,此刻他頭腦昏亂,在牆頭癡癡仁立。

    風中的樹木味道也都變成不堪負荷的壓力,使他覺得呼吸維艱起來。

    在他將近三十年的生命中,並沒有什麼值得記憶的往事。

    只有模糊而深刻的仇恨,那是當他童年之時,在南方近海的一個小村中,受盡
了私生子那種常見的折磨。

    其後被歸元帶返海南島,便形成了怪僻的性情。

    他誠然常常為了劍術的成就而自傲,但那凌人的傲慢,不過是自卑的外衣,僅
僅是自卑的掩飾物而已,對於人與人的關係,他早不可能建立任何信心,去年他呆
在南方各地,早已證實了他的失敗。自卑感便變得明顯。

    如今他這種反應,並沒有絲毫越出常理。他慣於因自卑而虐待自己,從而欣賞
悲劇中的美。他只可能製造悲劇,而且將是成功的角色。但決不是喜劇的材料,他
雖然沒有立刻毀滅自己,但那種沮喪自怨的程度,已足夠以抓下兩大增頭發來證明
了。他後來也去幼縹,卻遲了一步,便跟蹤直奔西北。

    他此刻站在牆頭上,滿鼻是樹香昧,這印象是這麼深刻,使他不由得記起當日
的情景。

    濃厚的自卑感,又侵襲上他心頭。

    他猶疑一下,狂亂地想道:「好啊,那小子竟然和她有一手,哼,他什麼地方
比我強呢?」

    他懷疑地眨眨眼睛,隨即便默認了鍾荃比他優勝,繼續想道:「好吧,你要等
解藥活命,我偏要你毒發而死。大家都得不到手。他也決不能活著回來。我把四下
驚動,若果那些飯桶收拾他不下,我便自己出手。好歹也教他濺血相府,理骨荒丘。」

    心意一決,但覺一片夷然,輕鬆了許多,當然,他也不打算再活下去。他擰腰
一竄,已外進園中。

    但一時間未能確定應走的方向,在樹影中走了幾步。

    涼風習習,撲面生原,忽聞前面不遠處,有流泉之聲。

    便一徑前走,便覺腳下細草如茵,綿綿軟軟的,還有柳絲拂面,榆樹盆覆,景
物甚是清幽。

    走出四五丈,只見一座假山擋住去路,還有小溪迴繞,有些泉水從石上流下溪
中,發出潺潺水聲。

    他猛然停步,又吸一口氣,覺得空氣中已有瑟瑟秋意。

    四下一片寂靜,使他攀然起了孤零之感。

    他心中又轉念道:「不行,方纔我那決定,並不足以使他們嘗到這種刻骨刺心
的淒寂苦味。我不能讓他們都死掉,最好剩下一個,嘗嘗這味道,慢慢折磨而死。
就讓她毒發而死,等那廝日夕悼念……」

    「這樣也不好,誰知那廝會不會痛苦呢?不如仍用我在大車內想到的辦法。她
只要得知他之奮身闖入相府,還為了另一個女人,我再加點手腳,大概非反目不可,
哼,她的傷既在不方便的地方,那小子居然瞧過,我……」

    想起這件事,妒火直衝上來,生像給誰在心上猛戳一刀似地劇痛起來。

    他胡思亂想著,一面繞溪而行,一道石橋橫跨水面,兩旁是漆著紅色的欄杆。

    他靠在欄杆上,低頭去看流動的溪水,天色已經昏暮,看不清倒映的人影,卻
有無數星光,在水中晃漾。

    此刻他的心情說不出多麼複雜,究竟應怎樣下手法?老是委決不下。

    要知大凡有些東西,得不到,必定更加執拗他渴求。

    他正是這種情形,當他妒火中燒之時,那是恨不得將陸丹手刃成碎塊。

    但轉瞬間,欲得之心又十分強烈。忽覺風聲颯然,那是夜行人襟衣帶起的風聲。

    他倉皇回顧,卻沒有瞧見人影。

    他心中暗驚道:「誰能有這麼快的身法?連我的眼睛也不濟事了?」

    當下躍過石牆,穿過假山,那邊有個小亭,在一片池水之中兀立,只有一道石
橋可以通過,眼光到處,只見那亭子站著一人,白衣飄飄,秀髮如雲,正倚在事柱
邊。

    他失聲曖地輕叫,怎的會在這兒碰見陸丹。

    猛然身後一股大力推來,耳邊更聽得一個女性蒼老的口音低低道:「去吧,她
不是在那兒等著麼?」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墓地氣納丹田,打個千斤墜。

    誰知身後那股力量大得出奇,一任他用盡全力,還是拿樁不住,身形飄飄而起,
簡直連頭也不能回。

    眼看要掉下池中,連忙一提其氣,便飄過池水,落在亭邊。

    那白衣人背面向著他,是以毫無所覺,潘自達雙腳站地後,再也不肯移動,只
聽見她幽幽歎口氣。

    晚風掠過池水,小亭。

    她那長長的秀髮,輕輕飄飛。

    她自個兒搖搖頭,畏縮地用雙手抱住肩頭,生像高處不勝寒的那種嬌慵模樣。
潘自達懷疑地瞪著她的舉動,即使是顯微細的動作,也逃不過他銳利的眼睛。他從
她那微微顫抖的身軀,可以忖測出她正在害怕,甚至在低泣。

    他回頭四瞥,那個強送他過他的女人,半點影跡也沒出現。

    此刻他最迷惑的,便是那女人究竟是用什麼功夫,能將他硬生生逼得飛起來。

    這一逼又是什麼意思?這個白衣怯弱的女子,又是什麼人?起先他以為是陸丹,
那不過是一時的錯覺,此刻早已認出不是了。他難道有什麼義務責任,要來看看這
女子麼?這些問題,即使他想穿了腦袋,也不能得¥賂案。

    他呆了好一會兒,決然地踏前一步。

    那白衣女子又歎口氣,候地移開價往的身軀,向前一躬身,那意思是要往地裡
跳。

    潘自達訝駭交集,慕地疾衝到她身後,伸手扳住她的腰肢,輕聲道:「你跳下
去幹麼?這池水涼得很咧。」

    他的聲音雖已極力放輕和使之溫柔,但仍覺尖銳刺耳。

    那白衣少女哎一聲,身軀不由自主地隨他的手往後一退,正好躍在他懷中。

    她也真怪,一跌之後,並不掙扎起立,反而軟綿綿地躲向他懷中。

    潘自達雙手一攏一轉,已把她轉過身軀,只見她雙目閉住,一雙眉毛斜飛人鬢,
加上機臉杏腮,竟是個艷麗美人。

    他溫香軟至抱個滿懷,霎時間忘掉了一切,也自閉目低頭,輕輕吻著她的臉頰。

    一陣香氣直襲人鼻中,不禁心神搖動,神魂告醉。歇了片刻,他抬起頭,一陣
恐懼強烈地搖撼著他。

    因為他知道自己長得難看,雖然五官並不歪斜,但兩頰肥肉搖顫欲墜,額窄腮
闊,眼睛細長,天生一副詭異的相貌。

    這女子此時會在亭中,定是等候什麼人,只要她張開眼睛,便會瞧見自己的尊
容不是所等候的人兒。

    那時,他可就慘了,這恐懼是這麼有力地攫住他,使他禁不住尖銳地道:「你
且看看我是誰?」

    那白衣少女聽從地張開眼睛,凝視片刻,卻沒有他預期那種反應。

    他忍不住又問道:「你瞧得見?」

    她輕輕點頭,一些散亂了頭髮,磨擦著他的下額,使他覺得癢癢的。

    她道:「我不管你長得怎樣,但你是我唯一不討厭的男人。」

    她的語氣這麼溫柔,口音是純正的京片子,越發覺得好聽和動人。

    他愣住了。一場莫名其妙的遭遇,卻是神話般結果。他終於有一個美麗的女人,
親口溫柔地說不討厭他,地呻吟般發出聲音,但不是說話,她的頭又埋在他胸前。

    此刻,潘自達決不願意追問內中詳情,因為他恐怕這個泡沫般的美夢,會因說
話而破碎。

    而此後他永不可能復得。又過了片刻,她不舒服地掙扎一下,仰頭道:「你打
算將我帶到什麼地方呀?」

    潘自達道:「你想往哪兒去都成,你喜歡什麼地方?」

    她茫然地搖搖頭,道:「我……我不知道。我往常老是幻想著有一天,會離開
這骯髒的地方,在外面自由地高飛遠走,歡喜往那兒去便哪兒去。我要住在白雲絛
繞的深山,也要住在繁華的都市,我會有許多親友往來,互相噓問。也要安靜地獨
自徘徊在蒼翠的林下……可是,我沒有確實的地方要去,而且我也不知道外面的地
方和道路……」

    潘自達又覺得那恐懼之感,向他洶洶地侵襲。他為了她狂放的幻想而震驚了。
他本身沒有半個親友。這世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他既增厭深山寂寞的歲月,也
厭惡鬧市繁囂的生活。他本人早已莫知適從,而現在她卻什麼都要。

    而且幻想得這麼愉快。他知道不可能滿足她的幻想,那是永不可能的。在洶湧
的恐懼中,強烈的好奇心漸漸抬頭,究竟她是什麼人?何以見到他時,一點兒也不
驚奇?那個暗助她而迫自己飛過水池的是什麼人?她用的究竟是什麼功夫?他記得
有一次在途中經過一條河流。

    那兒有一處險灘,水流極為急浚。

    船隻到了這裡,都不能再用竹篙或漿揖。

    必須雇多人用長纜把船牽拉過去。

    故此,有許多健壯漢子,湊集在這兒以牽船為業。

    潘自達經過這個險灘時,走的是陸路,沿江而行。

    以他的身手,當然不必顧慮路上難走。

    正走之間,無意中險些和那群縴夫碰著,那領頭的罵了幾聲,大概是罵他走路
不帶眼睛之類。

    他冷笑一聲,站開一旁,等他們吭唁連聲地過去之後,在那沒有人牽肩的一段
纜上,一腳踏住。

    那一群縴夫最少也有二十多人,全是以肩頭著力,可想而知這力量有多大。

    但當他一腳踏下,立刻不能移動半寸,枉自吭唁連聲響徹兩岸,但依然不能移
動一點兒,江中那船當然也停住了。

    潘自達等他們掙得青筋暴突,面紅頸赤之後,才鬆開腳,那些縴夫還不知其中
奧妙,後來還以三牲祭拜河神。

    試想以潘自達這等登峰造極的下盤功夫,尚且站不住腳,那逼他飛起的人,其
功力可想而知,教他焉能不驚?至於這位美麗的白衣少女,一任他擁抱絲毫不顯驚
駭或陌生,也是太耐人尋思之事,現實總是現實,絕不能像在夢境中那般隨心所欲
啊。他咬咬牙,問道:「你跳水幹麼?難道想尋自盡?」

    她緩緩道:「我已等了大半個時辰,以為你不會來,還等什麼呢?不如自盡了
乾淨。」

    潘自達忖道:「奇事來了,她果然在等我哪,莫非這是天緣?」

    口中問道:「我可是來遲了?你叫什麼名字?」

    她嚶然一聲,道:「我的名字是紅霞,你給忘了麼?怪不得現在才來哪!」

    潘自達皺皺眉頭道:「好吧,算我糊塗,但這等天氣,又是這種勾當,你穿這
雪白的衣裳幹麼?怕人家不發現麼?」

    紅霞掙開他的懷抱,瞧他一會兒,才懷疑地道:「咦,你那晚也穿白衣裳,你
說你最喜愛白衣,我……我才穿的呀!」

    潘自達低頭瞧瞧自己,卻是青布衣服,忽然找出一句橫理,道:「今晚我不愛
白色了,所以我自家也不穿,說正經的,你倒是想往哪兒去呀?」

    她搖搖頭道:「我沒親沒故,怎知往哪兒去廣

    潘自達點點頭,自語般說道:「當然,你一個女兒家,怎知外面的世界

    這時,他雖沒有瞧她,卻知道她正在仔細地打量自己。

    便故意作出側首深思的模樣,然後冷不妨抬目瞧她的表情。

    正好一陣挾著輕寒的晚風吹過,她哆嗦一下,長眉微皺。

    潘自達這一抬起眼睛,正好瞧見她在皺眉,心中如受快刀猛戳,臉上的顏色都
變了。

    他尖聲道:「你瞧得仔細點,看我的身量有沒有不同之處。」

    她恍然地點點頭,悄聲道:「昨天晚上作的身量細挑得多,為什麼呢?」

    「昨天晚上?」潘自達立刻湧起陸丹的倩影,而且確定了是她。

    他一想起了她,立時迷迷忽忽地追想是思起來,同時剛才因紅霞皺眉而引起的
自卑感,蛻變成悲哀的情緒,也和那股慕思,一齊在心中激盪。

    他迷惘地尖叫道:「原來是你,把我想得好苦……」

    說著,伸手去拉紅霞的手。

    紅霞一縮手,潘自達竟然拉個空。

    要知他雖在神思迷們中,但出手仍然急疾非常,以紅霞這種在弱女兒,本應絕
不可能避開。

    潘自達仍然迷迷惆們地再去拉她的手,紅霞吃驚地歎一聲,忽然提肘一摸,正
好頂在他曲池穴上。

    潘自達但覺手臂一麻,軟軟垂下。

    啪的一響,紅霞順手打他一個嘴巴。

    她的動作一氣呵成,妙到毫巔。

    在這兩人貼近得剩不到一尺的空隙中,居然能夠撞穴兼打嘴巴,招式之奇絕,
武林罕睹。

    可是潘自達一點也不覺得疼痛,宛如讓平常的嬌弱女兒輕輕摑一下似的。

    但他忽然怒火攻心,瞪眼哼一聲,道:「你敢瞧不起我?」

    驕指如戟,向她胸前穴道電閃點去。

    海南一派的功夫,俱以毒辣見長,即使是點穴功夫,除非不出手,一出手便是
無法可治的大穴。

    紅霞方才抽他一下嘴巴,自己也嚇了一跳,根本上她沒有成心打他嘴巴,只是
這手勢慣了,不能自制,也沒想到竟然抽在他面上。

    但隨即另一種聲音令她更加驚煌,原來假山那邊傳來嗚嗚犬聲,而且還有人壓
低嗓門地咕味著,跟著犬聲而來。

    她久居相府之中,明知此是府中蓄養的惡大,兇猛之極,噬人必死。而且這後
園佔地極廣,除了有規定的幾處她們可以隨便遊逛之外,逾越規範之地,則立殺不
赦。

    紅霞方才等候之時,已經驚魂未定,刻刻提防。

    此刻犬聲一人耳,立刻什麼都嚇得忘了,傾耳去聽。

    潘自達手指堪堪點在她胸前穴上,眼光一掠,見她驚惶側顧,全沒有把才纔之
事放在心上。

    他的耳聰豈同尋常,一見她神態有異,立刻也發覺了犬聲和人聲。

    心隨念動,陡地收回手指,指尖卻已拂著她胸前雙丸,一陣軟綿綿的感覺傳人
心中,生出奇異的感覺。

    她也輕喲一聲,趕快用手按著胸部。

    跟著伸出另外一手,拉著活自達的臂膀,扯他離開小事。

    潘自達一把抱起她,躍過油水,到了假山腳,那座假山有三四丈高,體積極大。

    洞穴處處,都有小徑可通。

    他道:「我們先躲起來麼?」

    她點點頭,道:『哪些惡犬的得很,而且數目甚多,我們快躲到假山的洞中。」

    潘自達邁開腳步,眨眼間走進一個洞中,只見裡面岔道四通八達,曲折非常,
匆匆亂闖一氣,竟然盤升到近頂之處。

    那兒一個石洞,地上乾燥得很。

    潘自達靠壁斜躺,讓她坐在自己身上。

    洞中本甚黝暗,但坐了一會兒之後,眼睛習慣了,便瞧得較清楚。

    她坐在他堅實粗大的雙腿上,身軀微微前傾,有點驚煌地瞧著他。

    潘自達怒氣方熾,根恨地瞪著她。

    心中反覆地念叨道:「哼,你敢打我?你敢瞧不起我……」

    微風吹進來,她身上輕薄的雪白羅衣,飄飄拂卷。

    他忽然又想起陸丹,心頭泛起悵意。

    片刻間,神思又迷惘起來。

    他把眼前的白衣人,當成使他生死俱難的陸丹。

    他修然伸出兩指,猛然向她胸口戳下。第二十三回輕羅蘸淚重開殺孽

    在那手指和酥胞將要觸及的剎那間,忽然改變了主意,沉施一勾,嘶的一聲,
她胸前衣服已被扯破一大幅。他的眼中射出原始獸性的光芒,呼吸也沉重起來。一
聲犬吠隨風傳進洞中,她戰慄地張口欲叫,但沒有發出聲音。歇了一會兒,她發出
驚惶和痛楚的呻吟,但聲音極低,一下子便被他粗大沉重的喘息淹沒……

    同在相府後園中的鍾荃,此刻正在忙著。

    他和潘自達分手之後,便一徑到了約定那座紅頂事中。

    他躥上亭頂,四下察看,這才發覺這座亭高得很,最少有一支四五。

    亭子四面是荷池,水光蕩漾,池中華蓋亭亭的荷葉,許多都凋殘了。

    亭後不遠,有幾棟房子,看來十分精巧,全部不及這亭子高。

    他等了好一會兒,心中有點焦躁,付道:「他莫不是洩露行藏,讓相府的衛士
截住了麼?」

    傾耳細聽一會兒,並沒有發覺戰伐之聲,又忖道:「當日在石洞中,僅一交手
已知他乃是劍術名家,即我也未敢輕易言勝,加上他詭詐狠毒,誰能留截住他?除
非那毒書生顧陵……」

    想起潘自達陰毒為人,不由得打個冷戰,記得當日在石洞中,為他撿拾寶劍後,
發現他已掏出極歹毒的暗器白虎釘。

    後來那兩枚白虎釘又不見了,知是他收回囊中。

    假使當時捧劍細看,必定受他暗算無疑。

    以這種居心之人,目下又暗蘊妒恨,的確是極大的危險。再等一會兒,四下十
分靜寂,晚風吹過,挾著秋意,多了一點蕭瑟的味道。

    他憑著夜眼,額首下望,只見荷地水光粼粼,殘黃了的荷葉,在水面輕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42:19

第二十三回 輕羅蘸淚重開殺孽
                                                               
    在那手指和酥胸將要觸及的剎那間,忽然改變了主意,沉施一勾,嘶的一聲,
她胸前衣服已被扯破一大幅。他的眼中射出原始獸性的光芒,呼吸也沉重起來。一
聲犬吠隨風傳進洞中,她戰慄地張口欲叫,但沒有發出聲音。歇了一會兒,她發出
驚惶和痛楚的呻吟,但聲音極低,一下子便被他粗大沉重的喘息淹沒……

    同在相府後園中的鍾荃,此刻正在忙著。

    他和潘自達分手之後,便一徑到了約定那座紅頂事中。

    他躥上亭頂,四下察看,這才發覺這座亭高得很,最少有一支四五。

    亭子四面是荷池,水光蕩漾,池中華蓋亭亭的荷葉,許多都凋殘了。

    亭後不遠,有幾棟房子,看來十分精巧,全部不及這亭子高。

    他等了好一會兒,心中有點焦躁,付道:「他莫不是洩露行藏,讓相府的衛士
截住了麼?」

    傾耳細聽一會兒,並沒有發覺戰伐之聲,又忖道:「當日在石洞中,僅一交手
已知他乃是劍術名家,即我也未敢輕易言勝,加上他詭詐狠毒,誰能留截住他?除
非那毒書生顧陵……」

    想起潘自達陰毒為人,不由得打個冷戰,記得當B在石洞中,為他撿拾寶劍後,
發現他已掏出極歹毒的暗器白虎釘。

    後來那兩枚白虎釘又不見了,知是他收回囊中。

    假使當時捧劍細看,必定受他暗算無疑。

    以這種居心之人,目下又暗蘊妒恨,的確是極大的危險。再等一會兒,四下十
分靜寂,晚風吹過,挾著秋意,多了一點蕭瑟的味道。

    他憑著夜眼,額首下望,只見荷地水光粼粼,殘黃了的荷葉,在水面輕輕搖晃。

    忽然記起下山至今,已有兩個秋分。

    在這北地名都,早就瑟瑟生寒,樹木凋疏。

    不由得順口低吟道:「苗苔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推翠,
不堪看……」

    吟聲嘎然中止,用力搖一下頭,啞然自笑,忖道:「我居然也像騷人般悲秋哪,
如今豈是惆悵之時?且下事到後面的屋子瞧瞧才是正理。」

    當下飛墜下亭,身形輕靈之極,宛如秋葉隨風飄落,毫無聲息。

    轉眼間,已越屋而進,但見當中一個寬大庭院,植著許多花草樹木,收拾得甚
是雅致。
    四面俱有一棟房子,建築得極是精巧。

    庭中擺著石几石椅,此時有兩個人坐在石椅上,正在談話。

    只聽一人道:「怎麼如今還不見他們來?天已經黑齊啦?」

    另外一人道:「啼,你急什麼勁?好歹先將那小丁香的好處說完了再算。」

    那人笑了一聲,滿意地接續起先的話題,當然是關於一個名喚小丁香的女人之
事。

    鍾荃潛心聽了一會兒,暗中呸一口,想道:「怎麼這兩人一點也不知羞,高談
闊論地說起那麼褻偎的事?看來這兩人言不及義,必定是下流腳色。記得病金剛杜
餛說過那齊玄乃是禁煙在後園的迎月館中,還有徐姑娘也在一起,不料這後園這麼
廣大,如何能尋出下落?不如現身擒住兩人,迫出迎月館在什麼地方,豈不省事?」

    他自個兒也覺得這主意滿好,讚許地微笑一下,摸摸面上蒙住的黑巾,這是他
和潘自達分手時給綁上的。

    然後凌空飛起,摔然掉下來,正好掉在石几上。

    那兩人當地下墜之時,已發覺有異,齊齊極迅捷地站起退開兩步。

    鍾荃眼光一閃,吃了一驚,因為在這瞬息之間,已發覺這兩人身法和應變俱非
等閒。

    尤其左邊的一個,似乎更見高明,通非他想像中那種二流角色。

    他雙腳一沾幾面,左邊那人冷笑一聲,刀光閃處,急削雙足。

    敢情兩人都持有兵器,但鍾荃估量這兩人不堪一擊,是以不會留心。

    右邊的人較為慢了一點,寒風一掠也是直攻鍾荃下盤,怪的卻是長達三尺,稜
角都極鋒快的鋼挫。

    這鋼控大概是實心的,又有三尺之長,顯然甚是沉重,是以挫把甚長,可以用
兩手握住,使的當然是別出心裁的招數。鍾荃心中一急;雙腳連環踢踏,恰好從刀
鋒尖鋒間上落閃過。

    他乃是急於盡快要收拾下這兩人,否則一經聲楊,事情便糟了。若那冀南雙煞
等人聞訊,說不定會立刻挪遷囚犯,那時再要知道下落,便難於上青天了。使刀的
人冷哼一聲,道:「點子硬得很,留神。」

    刀身一抖,嗆嘟脆響連聲,敢情是刀背綴有幾枚白金小環,刀動環搖,發出這
種響聲。

    那環聲一響,刀光如雪,已是一式「撥雲看天」,反手疾撩而上。

    招式變得極快,而且又穩又辣。

    那使挫的抽回掃出,挫風勁急。

    鍾荃暗驚那人刀法之佳,竟是和冀南雙煞有同等功力,使那使鋼挫的,雖然稍
為差點,但力量奇猛,也是一把好手。

    這時受那兩人直攻橫蕩,不得不凌空匕起,向一旁落下。

    在這起落之間,已掣下背上鋒快利劍。

    鍾荃一劍在手,自然大不相同。

    為了急於收拾下這兩人,立時使個縣法,吐劍疾刺那使環刀的衛士,把式尚未
完全使出,腳下如風,移轉方位,那封尖反而指向那使掛的。

    這劍連攻兩人,雖是虛著,但那兩人都得齊齊收回兵器自保。

    鍾荃身快如風,劍光一閃,再攻到那使刀衛士面前。

    那衛士沉聲一嘿,刀光四射吁地微響,鍾荃利劍吐出,插入刀圈,創尖正好黏
著敵刀,行氣運勁,修然一扯一彈。

    使刀衛士居然腳步不穩,斜溜開兩步。

    這時刀劍已分,那衛士惟恐敵人跟蹤乘虛而入,眼睛連看的時間也沒有,手中
環刀一式斜陽封,蕩起一片刀光,封蔽身側。

    人影乍閃,有人啊喲一叫。

    卻是那便挫衛士,直撞向自己人的刀光中,冷不防那使刀衛士會對白己使出這
麼凌厲毒辣的招數,手中鐵挫又無法護身,叫了一聲,便被使刀衛士一刀削在咽喉
上,血光崩現,氣絕而死。

    原來鍾荃在對敵之時,往往急智潮生,機靈無比。

    當他以最上乘的劍法和內家真力將使刀衛士的刀黏扯開時,早已計算好時間和
部位,料定那使挫的定然衝上來,正好以移形換位之法,加上雲龍大八式中「龍尾
揮風」之式,反手一劍動住敵挫,借力回逼。

    使得那用挫的衛士也踉蹌斜撞,而那鋼挫卻一時不能收回。

    不過,饒地鍾荃一向靈機十足,也沒料到那使刀的斜跌開時,會有這麼毒辣的
招數,以致那用挫的衛士濘不及防,立刻當場喪命。血光湧現間,那使刀衛士一見
誤殺了自己人,嘶聲大叫道:「董大爺跟你這賊子拼了……」

    嘶聲叱罵中,抬腳一端,把那使挫的衛士踢開一旁,刀光電急抹削而至。

    鍾荃一聽這人自稱姓董,使的乃是環刀,而且刀法極佳。

    方才誤殺同伴,卻毫不矜惜地一腳把同伴末倒的屍身端開,分明是知道同伴已
死。

    在這種形勢之下,仍然能知刀下之人是死是活,可想出其功力閱歷。

    立刻記得江湖上,有這麼一個字號人物,人稱神刀董剛。

    使的正是鋒快無比的環刀,本與冀南雙煞齊名,但後來卻不及冀南雙煞名頭之
響亮。

    這和本身功夫沒有什麼關係,只因他只有一人,獨來獨往。

    不似冀南雙煞中,老大惡客人金魁老謀深算,智勇兼備。

    而老二病金剛社銀,性暴如火;動輒生事傷人,以致較為惹人注意。

    他既知此人乃神刀董剛,雖然肯定能贏得他,但他極聽信尊長之言,當日下山
之時,諸位尊長曾經諄諄囑咐,此去江湖,大有能人,切切要小心從事。尤其本身
閱歷不足,對方雖可能稍弱一點,但人家憑著經驗閱歷,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毒手。

    而且,白眉老和尚更特地將昔年挫敗於瘟煞魔君朱五絕手下的一段往事說出來,
意思乃在警誡不可小覷天下之士。

    此刻他一知是神刀董剛,乃是江湖上負有盛名之士,便立刻小心從事。

    手中寶劍疾地刺出。

    董剛原本想和那死去的喪門掛李固兩人不動聲色地將刺客揭下獻功。

    而且這裡面還有一樁原故,便是那暗中保護相府的毒書生顧陵,每逢出現,總
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持有兵器廝殺著的人,一律痛下煞手,是以相府中因而而
死的衛士,不知多少。

    能夠僥倖逃生的,皆是武林好手,應變神速,才能逃得性命,有這麼一個原因,
變成一種強存弱亡的自然淘汰。

    是以相府內的衛士,除了那些荷戈持朝的軍士之外,剩下的都是硬手或特別滑
溜的人。

    董剛此刻面目無光,氣憤填膺。

    以他這麼一號人物,也會中了敵人的道兒,親手殺死同伴。這時一見敵劍嘶風
刺到,環刀疾起,哈嘟聲中,使出「旋風掃葉」之式,刀光如練,砸敵劍,掃敵胸,
凌厲之極。

    神龍鍾荃揮灑自如地壓劍連環急削,霎時間滲出無形的旋風。

    神刀董剛但覺敵人空隙不少,立刻刀光揮霍,環聲嘟嘟輕響不絕,一連砍擱了
五六刀。

    可是敵人步法太妙,老是遞到空檔。

    其實這正是鍾荃新近學的攔江絕戶劍的奧妙所在。

    那劍上發出的真磁引力,並不使敵人覺出自家兵刃受牽引而歪開,卻變作是敵
人腳下太於神妙,剛好躲開。

    這時鍾荃已使了兩招六式,但覺這套劍法如今鍛煉得熟了,加上屢屢與強敵周
旋過,心刻相通過,於是每一式削出,都得心應手。

    頃刻間,神刀董剛又疾攻了四五刀。

    全身功力盡罩在這幾刀之中,宛如白浪滾滾,刀風勁銳之極,不愧外號稱為神
刀。

    鍾荃瀟灑從容地使出第三招的三劍式,暗中加點真力,連削兩劍。

    輕描淡寫間,已將敵人狠毒勁厲的攻勢卸開。

    一陣寒冷的刀風從自己耳邊肋下穿掠而過,卻連衣服也沒讓敵刀沾上。

    他隨即又一剝削出,這一劍便是攔江絕戶劍正方三把十五式的末~劍。

    跟著便是反方兩招六式,手中寶劍一別一提,猛向左面逆運。

    正當他提劍反逆旋展之際,但覺劍尖一沉。

    那神刀董剛吼了半聲,環刀扔擲地上,響成一片。

    他愣了一下,只見董剛一下子撲倒地上,再也不會動彈。

    鍾荃打個寒噤,已瞧清楚對方乃在他逆運劍法時,無端端撞向他劍尖上,正正
透心刺入。

    是以連慘吼也只有半聲,以鍾荃的身手眼力,也無法挽回這神奇絕毒一劍。

    此刻才知道所謂攔江絕產劍,其威力乃在於此。

    而且絕對無轉圈之餘地,一旦挨上了,便是透心一劍而死。

    以往他曾施展過這劍法,可是對方乃是華山大悲庵庵主,而他也並未運用得這
麼精純火化,是以未曾得知這劍法的奧妙。

    現在,他以一條人命來倍通這套劍法之奧妙。

    可是,他並不覺得欣喜,提劍瞧時,那劍尖上依然光華耀目,絲毫不染血跡,
這柄劍乃是天計星鄧小龍的佩劍,不消說也應是四百煉精鋼的好劍。

    他心中誦聲佛號,惻然地瞧瞧地上兩個屍體,一時心中湧起許多感想。

    「我借用師兄這柄劍,卻被他太重的殺孽所累,轉眼間便殺死兩人,唉

    「想到那神刀董剛等兩人,方纔還是龍騰虎躍般活生生的好漢子,誰知在這反
掌之間,已成了冥府遊魂。我佛所謂金環色相,轉化輪迴,正乃如是,生命原不過
這麼一回事啊!

    「記得他們方纔還提起今晚到什麼什麼地方去,而我相信在不言之中,各人都
有另外的打算和安排。但如今呢?一當撒手塵衰,萬事皆空,這是多麼奇妙的現象?
我如今正亟亟為她苦求解藥,但片刻後若我死了,她又如何呢?或者,我回遲了一
步,她已等不及,那麼我又作何感想呢?」

    他下意識地收劍八厘,心頭卻蒙上不祥的陰影。這血腥味撲入他具中,使他覺
得什麼都變I樣。他忽然感覺到陸丹的毒傷,乃是他無能為力的事。不管怎樣拚命
掙扎,也不能挽回劫運,他自己也不知呆了多久,心中那種無法挽回一件重要的事,
悲哀逼迫得他十分難受。

    歇了好一會兒,猛然抬頭,只見這庭院中敢情早已懸著兩盞彩紗宮燈,一盞在
近門那邊的通道,一盞便在庭前簷下。

    那柔和的光線,雖不光亮,卻也照得四下甚是清楚。

    他不想再瞧見兩具屍體的情形,撿起兩粒石卵,科手打出,噗噗兩聲,兩盞宮
燈都一齊熄滅,還在搖晃著。

    他倏然一躍,上了屋頂,四顧一下,立刻茫然起來,他本打算擒住一個迫問迎
月館在哪裡,但兩人都死了,他又得另外沒法找個人來迫問。

    可是此刻他竟然有點怯意,真不想碰見相府的人,以免又得非常殘忍地向那人
迫供,一個不巧,便又要開那殺戒。抬眼望望天,猛然吃了一驚,敢情他已在此耽
誤了大半個時辰。

    計算起來,只剩下半個時辰的時間。陸丹的性命,便在這一點點時間內決定。

    他用力地揮手,長長吐一口氣,似乎向自己下決心,可是方才湧現的不祥之感,
依然籠罩在他心頭,他決然地又躍下屋,飛越過血腥瀰漫的庭院,一徑躍向正面那
棟屋去。

    一面忖道:「我何必在屋頂平著急?倒不如趁機會搜索一會兒。」

    上了台階,正面是座廳於,兩旁便是房間,一直延伸到另外兩邊的屋子,也都
是緊閉著門的房間。

    房外則是一條闊闊的走廊,欄杆外便是那寬廣的庭院了,他在廳前仁立一刻,
發覺所有的房間,都緊鎖著房門。

    忽然詫想道:「這裡寂無人聲,看來似乎無人居住,那麼那兩人在這裡看守什
麼?」

    疑雲一起,更加不肯離開,左右張望了好一會兒,便決定換房窺看。

    先到面向大門那邊的房間,在房門外一站定,見那房門乃是用上等抽水製成,
只是半絲兒縫隙也沒有。

    找了好久,還沒有找到窺探之處。

    房門旁邊還有一扇圓形的窗,但也是嚴密閉住,仍然找不到縫隙可瞧。

    耗了老大一會兒工夫,他不覺煩惱地想道:「似此幾時查得出下落?莫說遍查
後園中的房子,便這兒也得耗幾個時辰。」

    當下回到房門處,舉掌潛運真力一震,嘿哎一聲,門內的暗門斷了,房門大開。

    連忙探頭內瞧,只見是個明間,裡面還有一進暗房。

    房頂的天花板不高,但雕接得甚是精巧。

    他連忙躥入去,那暗間只是用厚厚的帷幕擋住,便不須再用硬力。

    奇的是明間鋪陳得相當華麗,但內間卻空蕩蕩的,一無所有。

    他反身奔出,往第二間房間探看,如法炮製,闖進內室。

    一直過了大門,查完另外那棟房子,均是一式一樣,毫無可疑之處,不由得大
失所望。

    若不是他天生的耐性甚好和弘毅過入,便應放棄廳於那邊的房間,到另外的地
方去查探了。可是他認定這裡既然有兩名好手在守著,必定內有蹊蹺,在房門外躊
躇了一下,終於疾奔大廳那邊的房間。

    這樣一直搜尋到另一棟房子時,在第二間房的房門被推開後,忽覺房中各物有
點凌亂,不似其他許多房間那麼齊整。

    奔進內間看時,依然是厚厚的帷幕深垂隔阻,他純熟地一撥厚帷,探頭內窺。

    砰的一響,頭顱正好撞在極堅厚的東西上。

    差幸他的頭顱極是堅實,雖然碰著的是整幅的鐵板,聲音甚響,但他的頭顱依
然無恙。

    他心中一喜,雙手分扯住帷幕一抖,那厚幕便溜分兩邊,面前赫然是黝黑的鐵
板,將整個內間封住。

    中間有道鐵門,卻是嵌在鋼牆上,平平滑滑。

    他舉手一推,全不動彈,便估料是向外拉門的。

    但連容納小指著力之處也沒有,莫說門上還有兩道鎖,將門鎖住。

    便不鎖住,也無法拉開。

    鐵門右下角一方薄鐵板,約摸是半尺見方虛虛掩住。

    他伸手揭起,果然是遞送食物的通道。

    他伏下身軀,打這空隙內窺。

    但見裡面漆黑一片,沒有絲毫光亮。

    污濁之氣直撲出來,夾有屎尿臭味。

    他連忙忍住呼吸,忖道:「這鐵房大概便是囚禁齊玄和徐姑娘之處,想是四下
密不通風,全靠這孔口通氣。那就大慘了。我且叫喚一聲……

    他仍然屏住呼吸,低低叫道:「裡面有人麼?裡面有人麼?」

    「是誰?」裡面傳出聲音,居然是在孔口邊,把他嚇了一跳。

    這口音乃是男性,而且甚是威嚴。

    他立刻料出是金蠍子齊玄,便道:「尊駕可是萬柳莊齊莊主?房中還有別的人
麼?」

    裡面的人啊聲,道:「老朽正是齊玄,此房並無別人,請怨老朽耳拙,認不出
朋友的口音。」

    鍾荃又歡喜,又失望地噓口氣道:「小可鍾荃,與莊主素昧平生,偶然得知在
主被困於此,特來相救。」

    「閣下便是新近名傳江湖的神龍鍾荃老弟?老朽聞名已久,想不到在此處相見。」

    鍾荃一心惦記著只剩下兩個時辰的時間,不逞再掉虛文,道:「這鐵門滑不溜
手,全無著力處,莊主可有什麼高見?」

    齊玄默然一會兒,才道:「老朽並沒有上綁,四肢俱能自由活動。甚且一應兵
對俱在身上,但這鐵房四周均無半絲縫隙,就像是用生鐵鑄成般,那鐵門也堅牢無
匹。老朽若有辦法,早就離開此地了。」

    鍾荃不覺愣住,只歇了一刻,靈機一觸,急急問道:哪麼屋頂和地下呢?我們
可從這兩點想辦法。」

    「還不是一樣。」齊玄道:「都是極厚的鐵板封住。」

    鍾荃站起來,力聚掌力心,一掌打在門上,那鐵門紋絲不動。

    他伏身再問明這鐵門乃是向外開的,不覺頹然歎口氣。

    只因他還有最厲害的般若大能力未曾施展,若那門是向內開的,則不妨一試。

    如今既然不是,其勢不能將整座鐵房打坍,此所以大為失望。

    齊玄問道:「鍾老師還有別的朋友待救麼?」

    鍾荃不假思索地道;「是的,還有徐真真徐姑娘,我還不知她囚在什麼地方?」

    他雖曾約略聽過那蠍娘子徐真真和這齊玄有一手,但並不深知內中底蘊。

    是以隨口說出來,齊玄道:「鍾老師請吧,她就在隔壁。」

    鍾荃喜道:『是麼?那麼在下也到隔壁試試,回頭再來。」

    「鍾老師不必費心,老朽自願呆在此處。」

    鍾荃詫怪地道:「任主之意何指,在下實不明白。」

    齊玄斬釘截鐵地道:「老朽自甘被囚於此,閣下不必再費心,可明白麼?」

    他不但語氣堅決,而且不再稱呼他為鍾老師。

    鍾荃更是茫然,正待再問,又聽齊玄冷冷道:「就快是換班時候,你再不過去,
只怕連訣別的機會也沒有。」

    鍾荃哪知這齊玄年紀雖然老大,但名心慾念,尚未死去。

    當年那蠍娘子徐真真,從他那兒得到托庇之地,並且學了一些功夫,但結果又
負他而去,到別處引蜂勾蝶,另給新歡。

    饒是這樣,齊玄仍然耿耿難忘於她。

    昨天晚上,齊玄潛入相府,在另一處亭館找到徐真真下落,本來捏住游絲毒針,
要殺死徐真真,可是終於舊情難渝,銅然退走。

    無巧不巧碰著陸丹,受了一劍之傷,那五枚本來用以殺死徐真真的游絲毒針,
竟給陸丹受用了。

    其後,他的蹤跡被發現,玉郎君李彬曾與他有見過面的交情,便客氣地囚禁他
在這個鐵房中。

    那金蠍子齊玄明知人家無庸一手,自己又已負傷。

    既然五郎君李彬出頭客氣地留下他,便不作那負隅之鬥,徒惹恥辱。

    這也是他何以不被捆綁和兵刃俱在的緣故。

    這時齊玄既知鍾荃要救蠍娘子徐真真,便誤會鍾荃是徐真真的相好,不由得醋
氣攻心,爐火焚發。

    無奈人家先前說過要救他,而且甚是有禮。

    他到底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只好將妒火壓抑住,但無論如何也是不肯讓鍾荃救
出此地的了,鍾荃一聽換班時候快到,惟恐那些衛士發現了死屍,連忙道:「在下
去去便來。」』

    齊玄益發以為他情急要見徐真真,那股妒火已按核不住,厲聲道:「你不必再
來,否則老朽可不客氣了。」

    他這句話並沒有誇大,因為他的金蠍雙鉤還在背上。

    這金蠍雙鉤乃是軟硬兼可的兵器,最厲害的是鉤中藏有全蠍毒液,能夠濺射傷
人。

    另外一囊游絲毒針.加上一條金蛇。

    那金蛇乃是用海南五指山特產的一種老籐,編成一條尺許的籐套,剛好將金蛇
套住。

    那種五指山老籐,能夠制伏金蛇,令它不敢動彈,並且封住毒氣,不會溢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43:08

只要捏住金蛇尾尖,拉將出來,然後將金蛇擲向敵人。

    那蛇自具靈性,必定噬噴毒氣,敵人焉能倖免?有這三種毒物,雖則遇上強敵
環伺,不能全身而退,但也必能與敵同歸於盡。

    此刻他雖不能出室和鍾荃相鬥,但他只要將金蛇擺在洞口,鍾荃定然大限難逃。
鍾荃心中道:「又是個怪人,我且不理他。」

    一面躍出室,將庭院中兩個屍體和兵器,搬到一間空房。

    並且極快疾地將所有撞開了的房門掩住。

    之後,一直撲奔齊玄隔壁那間房去。

    他急急撥開帷幕,果然幕後是黝黑的鐵牆。

    當下連忙蹲低,揭起孔口鐵蓋,叫道:「徐姑娘,我是鍾荃……」

    「你果真來救我廠?我的天,我不是做夢吧……」

    她興奮地叫起來,但掩飾不住聲音中的疲弱無力。

    「你沒受傷吧?」他關切地問,

    只聽她走動之聲,一會兒便湊到孔口,伸出一隻手來。

    鍾荃輕輕握住,但覺她的手十分冰冷。

    她道:『哦沒有傷,而且他們也沒捆住我。只是這裡又潮又寒,吃的又不好,
他們又常常進來騷擾,近來整日價覺得昏昏沉沉,啊,我再受不住這種痛苦,你快
救我出去。」

    種整安慰她道:「當然,我這就想法救你出來。」

    她又道:「最可惡的是那姓社的,常常毛手毛腳,或是毆打凌辱。」

    鍾荃道:『我必定教訓教訓這傢伙,替你出氣,可是,這鐵門有什麼辦法打開
麼?」

    她道:「那兩個守衛呢?記得方才是神刀董剛和喪門掛李固兩人當值,鑰匙在
董剛身上。」

    鍾荃喜極大叫一聲,甩開她的手,逕自衝出房去,

    他的心中又喜又急,喜的是得知開門之法,急的是聽說換班時間已屆。

    若被換班衛士發覺,聲張起來,便不能順利得手。

    而且他得連救兩人,那蠍娘子徐真真不知走得動否?他身形快如流星疾瀉,轉
眼間已衝進藏屍房中,匆匆翻動董剛屍體,找尋鑰匙,不覺染了好幾灘血跡在身上。

    鑰匙到手,一躍出房,還沒有忘了將房門掩好。

    他腳步趔趄一下,不知自家應該先救哪一個。

    按理說陸丹性命危在頃刻,他應先去放出齊玄,求得解藥,然後再去救那蠍娘
子徐真真。

    可是他知道求解藥時,說不定會有一番阻滯。

    那時即使搶到解藥,也怕來不及再救徐真真出來。

    終於他決然地衝向徐真真的房間。

    他已下了捨己為人的決心,不肯自私地先求解藥。

    這種忘我的精神,錯非他出身名門正派,袁陶就的俠骨義膽,相信天下再難尋
出第二個了。

    那串鑰匙其實只有兩根,因此他很快便試到正確的一根。

    徐真真大聲問道:「你回得這麼快,那兩人怎樣了?」

    他將第三把鎖扭開,也是最後的一把鎖。

    那鑰匙嵌在鎖孔裡,順手一拉,恰好當作門鎖柄,將鐵門拉開。

    一面答道:「他們都死I。」

    徐真真緩慢地扶著鐵壁走出來,輕輕啊一聲,道:「其實那神刀董剛的人並不
很壞。」

    鍾荃忽然心中不安起來,連忙辯道:「我不是成心殺他,是他撞在劍尖上。」

    其實這時已極急迫,豈容他們多說?鍾荃見她乏力的樣子,趕忙一把將她抱起,
將鐵門推上,扭鎖住後才能拔出鑰匙。

    徐真真但覺耳邊風生,掠鬢生寒,便怯怯問道:「現在往什麼地方去?」

    鍾荃緊張而沉凝地道:「先出相府外,將你放下。我還得進相府一趟.去救一
個人。」

    她問道:「還要救誰?我走不動呢,若給發現了,可無法逃走。」

    幾句話工夫,已出了相府後園,鍾荃加急奔出一段路程之後,將她放在一道小
巷巷口的槐樹陰影下。

    然後答道:「我要救的是齊玄。」

    她驚噫一聲,沒有說話。鍾荃匆匆轉身走了。

    他要是說出救齊玄的用意,乃是求取那游絲毒針的解藥,便沒有以後那麼多事
情。

    因為那游絲毒外的解藥,雖然極為珍貴,費盡齊玄的心力,才以金蛇的毒液配
製成一點兒。

    但當日蠍娘子徐真真卻曾經偷取了少許,足夠解救陸丹的毒傷有餘。

    可是徐真真不知內情,以為鍾荃這句話含有他意,便不敢做聲。

    鍾荃急如隕星掠墜,眨眼間已翻撲回相府後園。

    縱入空寂的庭院中,猛聽大門外傳來聲音,跟著有人大聲道:「老董呀,你們
可以快活去了。」

    他立刻認出是病金剛杜錕的嗓子。

    並且同時聽到另有兩人的笑聲,估料定是那玉郎君李彬和金魁兩人。

    這三人聯手起來,必有一番劇戰,急忙腳下加勁,疾如飄風般衝進齊玄被囚的
房間。

    鑰匙在鐵門上弄出聲響,齊玄的聲音從下面孔口傳出來道:「是什麼人?」

    鍾荃一口氣將兩把鎖開了,正插進第三把鎖孔中,答道:「在主,是我

    同一剎那,外面傳來詫怪之聲,那杜錕嚷道:「老董,你躲在什麼地方,快出
來……」

    齊玄怒聲叱道:「住手。」

    鍾荃怔一下,果然停手。只聽齊玄又道:「本任主決不肯被小子你救出.快給
我滾。」

    鍾荃道:「莊主你怎麼啦?這是什麼意思?」

    齊玄嚴厲地道:「明人不做暗事,我要傷你,易如反掌,你瞧瞧這裡是什麼?」

    鍾荃低頭一看,憑著夜能見物的夜眼,看得清楚,原來那孔口一條尺許長的金
蛇,正昂首看他,似是作勢欲噴毒氣,他猛然大駭,退開丈許。

    外面傳來金魁怒叫之聲,他道:「瞧,這兒兩大灘血跡。」

    跟著步履沓亂,向藏屍房間而去,敢倩是他們發現血跡之後,順著點滴的血,
跟蹤尋究。

    鍾荃方在茂怪他們何以這般靈敏,一下子便會跟到藏屍房間。又聽杜餛暴叫道:
「這兒是了,呀,兩個部死啦。」鍾荃急得咬牙切齒,正待奮身撲過去,搶走那條
金蛇。

    他可不知克制金蛇之法,乃是捏住尾尖。

    這一貿然擺奪金蛇,雖是閉蔽七竅,也當不廠蛇牙一咬。

    正當他性命危於疊卵之時,房戶1砰然大開,門口影影綽綽一條人影,修然直
衝進來,身法之快,疾若飄風。

    人未到,寒光暴現,金刀之風勁銳拂體。

    種甚猛然將前仆的勢子收回,已知那人使的是寶劍,而且來勢奇快,劍上含勁
未發,毒辣非常。

    這人影不消說,定是玉郎君李彬。

    這時候退則勢子不合,只好大彎腰,斜插柳,避丹這追魂奪魄的一劍。

    並且左臂驕指急劃而出,宛如利劍疾削。

    急襲他的正是武當高手玉郎君李彬。

    這時一劍刺空,黑暗中但覺風聲急銳,反削己臂。

    以為是敵人之劍,而且覺出迅疾穩辣,兼而有之,不敢大意,連忙後退兩步。

    鍾荃趁這個空,已鑽地抽出背上利劍。

    那玉郎君李彬畢竟是名家身手,聽到寶劍出鞘之聲,立刻尋聲循形;一劍刺來。

    但心卻駭然忖道:「方纔那廝以臂作劍,連我也從風聲中誤認是真劍,此人功
力之高和劍術之精,的確是生子大敵。」

    同時,他也聽到那邊惡客人金魁和病金剛杜輥大叫之聲,說是神刀董剛等兩人,
已經被賊人殺死。

    心中嘟咕,那一劍刺出,竟不敢盡出全力。

    須知玉郎君李彬,乃是武當長老玄機子嫡親侄子,已得武當劍術精奧。

    自間江湖以來,幾乎未逢敵手,本為不知怯懼為何物。

    但近來屢屢受挫, 在西北地區吃章瑞巴喇嘛, 以大手印奇功,空手贏了他。
(此節下文另有交代)

    前兩晚碰見陸丹,即是陸丹第一次探府之時,以他的劍術,加上冀南雙熱,還
被人打個不亦樂乎,第二晚追趕陸丹之時,碰見崑崙門人插手救人,雖然僅僅過了
兩招,也能覺知對方比自己功力深厚得多,而且應變奇快。

    於是,往昔驕狂之氣,丟個乾淨,甚至暗中氣餒起來。

    本未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但以玉郎君李彬一向的遭遇,果也不能輸敗,敗則氣
餒怯敵,也是情理之事。

    鍾荃明知對方是誰,惟恐地認出是崑崙劍法,便不敢用雲龍大八式或抱玉劍法
相迎,而又不肯妄用那歹毒絕世的攔江絕產劍,是以急中生智,想出一個怪招,修
地伸劍斜撩,卻立刻化為絞蕩之勢。

    玉郎君李彬失聲一叫,手中長劍差點地讓敵人絞出手。

    他可忘掉自己沒有出全力刺敵之故,卻以為敵人功力之高,出乎意料。

    急忙壓劍後退,一面引吭大叫道:「兄弟們這兒來。」

    鍾荃處在黑暗也能清楚地見物,舉目一掃,但那孔口已失去金蛇蹤跡。

    心中極快地盤算道:「我必須在這頃刻間將齊玄弄出來,情願由他自己逃跑後,
再追尋他,也勝如在這相府森嚴守衛下弄手腳。」

    當下趁這瞬息空隙,飄身到鐵門,那鑰匙還插在孔上,他一扭一拉,鐵門大開。

    齊玄大喝道:「你要找死。」

    微風颯颯,竟在黑暗中發射出天下震驚的游絲毒針。

    但見那邊房門劍光疾舞,原來那玉郎君李彬一聽見門響和齊玄喝聲,立刻舞劍
自衛,以免為那絕毒的暗器所傷。

    鍾荃早在拉開鐵門時,料到此著,電急退在一隅,那游絲毒針竟沒傷到半個人。

    玉郎君李彬劍光繚繞,朗聲喝道:「齊莊主不得妄動,否則李某也不守諾言。」

    齊玄應聲道:「這賊子老朽可不認識,老朽決不逃走。」

    房門外人聲齊響,乃是冀南雙煞的聲音,玉郎君李彬道:「那賊還在房中,鐵
門也打開了……」

    未句話是暗示說齊玄已能施用毒絕天下的游絲毒針。果然門外沒有人闖進來。

    須知金蠍子齊玄,年事已高,乃是有名有姓,身家厚重的人。

    昨晚不敢妄自逃走,便是為了家人打算,惟恐相府一傳令諭,則萬柳往百餘口,
雞犬無存。

    此刻之連忙應聲,表明心跡,也因這個緣故。

    於是鍾荃變成了負隅之獸,兩面皆敵。

    他聽了齊玄的口氣,真的會出手攻襲自己,不禁為難地縮在一隅。

    齊玄其實瞧得見室中之人,因為他所處的鐵房,更為黑暗之故。

    但他並沒有動作,只守在鐵門邊,瞪著屋隅的人影冷笑數聲。

    他也沒有科出鍾荃的底細,這是人家再不對,總是有心來救他。

    他可以不領倩,但卻不能再揭穿來歷,使相府衛能報查追捕。

    外面的人發出警報哨聲,玉郎君李彬則退守在房內門邊,用神搜索敵人蹤跡。

    病金剛杜銀怒罵道:「屋子裡的是哪個混蛋,居然敢殺死老董他們,相好的出
來會會大爺。」

    鍾荃在屋隅遲疑著,不知該怎辦?他想衝到鐵房去,把那條金蛇搶到手(他並
不知還有解藥可救毒針之傷)。

    可是,剛才齊玄曾發出毒針,風聲雖然極是微弱,但分明釘在對面牆上。

    以這麼幼小的暗器,能有這厲害的勁道,他縱使身手極強,也不得不驚。況且
這種毒針發出時,甚至可用滿天花雨的手法,他要衝過去,除非是以般若大能力護
身。

    否則大羅神仙,也難逃劫運。

    可是那般若大能力豈可妄用?方纔已死了兩人,難道又開殺孽?正在為難之際,
病金剛杜餛暴怒叫道:「二哥你出來,咱們拿火燒他媽的……」

    鍾荃溫怒於心,咬唇哼一聲,要知他屢屢受這杜銀辱罵,印象已經壞極。

    這時真忍不住氣,倏然身劍合一,間房門疾射而出。

    玉郎君李彬一見劍光,忙退出房外,和冀南雙煞合在一起,成為品字形,堵截
在房外走廊間。

    鍾荃劍尖已探出房門,忽然收回,身形轉折飛轉。

    這一下變式改換方向,原是雲龍大八式的身法,口中幾乎要清味出聲,卻終於
忍住了。

    他並非有怯敵之心,卻是忽然覺得這一貿然出房,縱使懲戒了那病金剛社根,
但惟恐底細洩露。

    那麼豈不是替師門招惹下官家為敵?一念之轉,便倏然倒飛回房。

    這時因房內黑暗,外面也沒有燈火照射進來。

    房外三人都沒有瞧清楚他身法。

    只覺房中之人,劍尖電射欲出,忽又隱沒,宛如鬼魅往來,其快無比。

    這一下連病金剛杜錕也駭然,一時忘了辱罵。

    鐵房中的齊玄道:「你給我滾出去。」

    鍾荃道:「我已將徐姑娘救出,只剩下莊主你……」

    「你再說我可要罵了。」齊玄忽然動了真怒,厲聲地叱喝。

    鍾荃愣了一下,咬牙道:「那就隨任主的便,但請莊主將金蛇與在下一用,立
刻就給莊主送回,決不食言。」

    「豈有此理,這金蛇是天下奇寶,而且劇毒非常,你……」他忽然叫起來道:
「你是拿去替人療傷麼?是醫療毒針之傷?」

    鍾荃應聲是。齊玄亢聲大笑,道:『哪廝居然還未死?他是什麼人?」黑暗中
抬手按在肩膀上。

    那兒正是陸丹一劍刺容之處,雖沒有動筋傷骨,但流血過多,以致疲憊無力。

    鍾荃沒有回答,卻聽見外面人聲漸多,掃眼一瞥,這房間別無出路。

    「請齊莊主賜借金蛇寶物一用。」他堅決地再由前議。

    齊玄踏前一步,雙手揚起,正好站在鐵門之中,大聲道:「不惜又怎樣?」他
以為自己之處黑暗。

    鍾荃定不能瞧清楚他的動作。

    是以那雙戴上薄皮手套的手,各捏著五枚毒針,蓄勢待發。

    鍾荃料出他手中之物,心中甚是忌憚。

    猛然吸氣,眉發筆直豎起適:「你不借我就搶。」

    他這種形狀,正是使用先天真氣時的表徵。

    只要他一掌發出,莫說齊玄雙手的毒針,便千彎萬箭,也無所懼。

    同時齊玄也必無法倖免。

    當日在斷魂谷中,那土行孫資固乃是數十年成名人物,下了數十寒暑的苦功,
尚擋不住鍾荃般若大能力迎面一逼,立刻內臟盡裂。

    其時,鍾荃之意不過是逼住他白骨羅剎功而已。

    此時乃要全力發出,更不可同日而語。

    在這兩下一觸即發之時,鍾荃忽然想起對方懷中的金蛇,同時也顧慮到房外強
敵環伺,還有那神秘而極厲害的毒書生顧陵。

    他這種先天真氣之功尚未練成,施用之後甚耗真元。

    此時若不顧一切發出,則可能那金蛇隨著齊玄玉石俱焚。

    而自己也因耗損真元之故,難敵那毒書生顧陵。

    這麼一想之下,不但沒發出般若大能力,甚且挪退兩步,大聲道:「好罷,既
然任主不肯,在下只好離開。」

    房外兵刃碰擊有聲,那病金剛杜輯終是火爆性子,見金魁和李彬都是舉棋不定
的樣子。

    而房中敵人又沒出來,在裡面和齊玄說著話,忍不住大聲傳令道:「拋火把…
…」

    聲音未歇,立刻火光燭天,敢情這時已來了四五個衛士,都持有兩把蘸滿油的
火把,一聽令下,立刻打火折點看。

    近十支火炬一燃著,映得整個庭院都紅了。

    鍾荃伸手摸摸面上黑布,立刻身劍合一,電急射出房門。

    迎面火把猛擲而至,他毫不慌忙,劍光輕劃,已撩開三支,逕從這空隙中急射
出門。

    還有幾支火炬掉向房內,齊玄叫一聲,也衝將出來。

    眨眼間房中各物都引燃著火,火勢極猛。

    但房外所有衛士都不介意,敢情這外房四面上下也是鐵板所蓋,只塗上粉和沒
有鐵門而已。

    鍾荃身形未穩,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不約而同地撲攻上來。

    病金剛杜錕沒有喝罵,光憑一雙剛勁天倫的鐵掌。

    惡客人金魁卻是一柄闊口短斧,風聲沉猛之極。

    再加上玉郎君李彬的長劍,寒氣森森,的確是難斗之局。

    在這三人合手齊攻的一剎那,鍾荃忽然想到自己雖然蒙住臉,使他們無法認出,
但身材則昨夜被王郎君李彤等看過,怕因而認出是崑崙門人。

    正想以易體縮骨之術,把身軀改變得細小一些。

    無奈在千鈞一髮之中,三人又是硬手,只好猛運真力,長劍疾削,使出攔江絕
戶劍來。

    劍光起處,旋風乍卷,強勁非常。

    三人各尋空隙,連連撲攻,但見敵人身隨劍轉,綿綿削出。

    雖有甚多空隙,無奈敵人腳下甚妙,老是錯過時機。

    一時各人俱奮功力,拚命進攻,哪知這正是攔江絕戶劍之奧妙威力處,不但以
真磁引力扯歪敵人,還能令人以為對方僅是腳下功夫太妙,因之錯過無數機會。

    以往鍾荃使這攔江絕戶劍僅僅對付一個敵人,如今一口氣對付三人,起初不免
暗中戒備。

    哪知這幾招劍法,能夠稱為天下無雙,果然妙絕出人意表之外。

    那三人團團進攻,起出同招,不覺怎樣,三招過後,他們三人便險象環生,老
是自己人阻礙自己人。

    甚且出手竟會向自己人身上招呼。

    這一形勢顯露,對方三人便覺察了,病金剛杜餛道:「這廝便是昨日追丟的臭
鳥……」

    他已經從身量認出是那藏族少年。

    惡客人金魁卻接嘴道:「他跟昨夜那白衣賊人是一黨的。」金魁卻是從劍法上
認出來。

    玉郎君李彬昨夜裡沒瞧清鍾荃的身裁,這時聽金魁一提,立刻問道:「朋友可
是昨夜曾露面的那位?」

    病金剛杜錕哼一聲,躲開惡客人金魁旋風般卷劈的一下重斧,叫道:「老大你
怎麼攪的?」

    但隨即又顧而他之,繼續叫道:「不管這臭鳥是誰,並力拾下再說,老董他們
死在這具鳥劍下咧。」

    鍾荃那五招十五式攔江絕戶劍,只使用正方的三招九式,不斷迴環運轉。

    不敢使出反方兩招八式,只因方才對付神刀董剛,因此而悟出妙用。

    他可真不想把玉郎君李彬傷了,是以始終沒有施展出來,饒是這樣,也揮灑自
如地把三人削得頭昏眼花,攻守兩難。

    這時被杜錕一疊聲臭鳥,罵得心頭火起,不覺用藏語怒罵幾句。

    病金剛杜錕喊道:「這臭鳥不是昨晚那個,你聽他不會說漢語。」

    惡客人金魁忽被他雙掌剛猛勁力一帶,差點撞向敵人劍尖上,駭出一身冷汗,
沉聲道:「你留點力氣對付敵人不好麼?」

    玉郎君李彬叫道:「老大老三退開,待我先上。」

    須知他乃是武當高手,眼力過人,這時早覺形勢大大不妙,比之當晚三人一擁
而上以對付陸丹之時,更覺危殆。是以顧不得害怕,好歹先使自己人散開,不要鬧
出自相殘殺的笑話,再想法應付這空前的強敵。

    鍾荃斜眼一溜,見那齊玄正在走廊邊,倚柱看這場拚鬥。

    便盤算怎樣下手去奪那金蛇。

    一方面又奇怪那潘自達往什麼地方去了?此刻若他在場,豈不是可以分身去奪
金蛇。心神微分,手底略慢,病金剛杜錕猛然大吼一聲,撞進劍光圈中,雙掌先後
撞出。

    鍾荃驀然覺醒,見奮身搶攻的是他,立刻將劃以反勢削出。這一刻應變奇速,
乃是攔江絕戶劍的反方劍式。

    病金剛杜錕大吼一聲,敵人劍光已逮胸刺入,翻掌勾處,血光隨之崩現,那雙
勾劍的右掌,已經齊腕截斷。

    胸前斜劃了一道寸許深的傷口,血如潮湧。立刻向後撲開去。

    惡客人金魁眼睛都紅了,那柄闊口短斧,亡命狠砍。

    玉郎君李彬叫道:「老大快退下!」

    但他哪裡聽到?鍾荃真個見不得血,這時覺得血腥攻擊,心中十二分難受,劍
光連閃,削出兩劍之後,修地縱身便退。

    惡客人金魁狠命一斧砍出,忽然歪向一旁,正好玉郎君李彬身隨到上,迎個正
著。

    當嘟一響,被李彬一劍架開,卻使李彬手腕都麻了。

    鍾荃身軀已在半空,忽然轉折飛射而下,一縷劍光,直襲齊玄,他的身法已分
明洩露出是崑崙門下。

    但玉郎君李彬和惡客人金魁正在自家忙亂,一時沒有瞧見。

    旁邊那幾個侍衛吶喊一聲,暗器齊發。

    卻不料鍾荃突然轉彎,都打個空。

    齊玄價住觀戰時,早已掣出金蠍雙鉤,此刻一式「舉火撩天」,封住敵劍來路。

    鍾荃豁出一切,來奪取金蛇。

    這時劍下如風,和敵人雙鉤一觸,猛然力壓下去。

    齊玄但覺敵劍重如秦山,不禁倒仰下去,兩手的小指已將機括勾開,那雙金光
閃閃的利鉤,修地從中間屈曲,那屈曲之處,便是名震天下的金蠍毒液的射日。鍾
荃其快如風,左手已疾伸下去,堪堪沾到齊玄胸前衣服。

    猛覺腦後一點風聲,勁襲而至。

    同時之間,兩丈外有人清脆地喝聲打字。

    那暗器取襲的正是府民穴,乃屬必死之穴,鍾荃努力一讓,斜滾下地。

    那金蠍子齊玄構上的毒液,剛好從他身邊噴過。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43:54

第二十四回 情女無蹤刻骨柔情
                                                               
    齊玄想不到那勁襲敵人的暗器,竟會反救敵人一命。

    那金蠍雙鉤上的毒液,只用一次使需再加。

    這時雙鉤齊噴,厲害之極,但到底還是落空了。

    鍾荃以肩頭找地,一沾即起,卻見庭院中撲下一條灰衣影子,身法之迅疾,全
在這裡的人之上。

    知道是毒書生顧陵來了,忙挺劍持敵。

    齊玄卻在此刻整個仰跌在地上,只因他曾經受傷失血,體力較虛,恰好碰上鍾
荃全力一壓,便跌在地上。

    那灰衣人影忽地在廊上現身,種整驚訝得愣一下,只因這人並非書生打扮,而
是個灰色寬袍的僧人。

    年紀約摸在四五甸之間,面目十分清秀。

    惡客人金魁不過身形阻滯了一下,這時怒吼一聲,提斧急撲過來。

    玉郎君李彬稍遲一點,也自隨後疾樸而至。正在這三方未曾融上的瞬息間,一
聲尖叫傳入眾人耳中,又是一條人影,挾著一溜金色劍光,急射廊上。

    鍾荃聽出是潘自達的尖叫聲音,心中一喜,手中劍光疾劃出去,立刻封住狠狠
砍至的短斧,工即君李彬隨即加入戰圈。

    潘自達在這剎那間,已瞧見廊中的和尚,與及地上爬起來的齊玄,立刻舍下鍾
荃那邊,劍光一編,勁襲齊玄。

    那次衣僧人倏然揚油一拂,去捲他的太微劍,左手也電急抓出。

    五指烏黑,乾瘦得像鳥爪般。

    潘自達劍光一歪,反從袖影中撩腕削臂。

    那灰衣僧人噫一聲,左手改直抓為橫拂,衣袖飄飄,搭向潘自達持劍腕上。

    身形也同時斜閃一步。

    潘自達也噫一聲,敢情這兩人起初都沒料到對方功力如此高強,故此一齊驚奇
不已。

    但見潘自達劍發奇快,刷刷刷連刺出數劍。

    劍尖歪斜不准,但臨到近時,又絲毫無訛。
    這種最易令人上當吃虧的奇詭劍法,正是獨霸南天的海南五指山海蝠劍法。

    灰衣僧人連退兩步,才將形勢穩住。

    他沒有兵器在手,只憑一雙定抽,以及左手那只枯乾烏黑的鳥爪,便將潘自達
的太微劍迫住。

    潘自達尖叫道:「齊老兒別逃,我要找你算帳咧。」

    「這位大師請退開,老朽與這廝有點過節。」

    按理說,既然潘自達這樣打了招呼,那僧人必須立即讓開,不管他是如何俠義
為懷地要幫助齊玄。

    因為齊玄乃是有姓有名的人物,本身的過節誰敢這麼大膽去包攬在身上?哪知
這灰衣僧人哼一聲,道:「你身上有傷,豈能動手,這廝是誰?」

    廊間的人,不論敵我,都不禁因這僧人口氣之大而詫異。

    齊玄也自愣住,細瞧幾眼。

    潘自達這時連接使出海幅劍法絕妙招數,但仍被那次衣僧人以一雙寬袖抵擋住,
不由怒哼一聲,劍法忽變。

    但見他腳步踉蹌,金劍左研右劈,不成章法亂殺一氣。

    可是劍上金光陡盛,宛如金龍亂舞。

    那灰衣僧人當他使出怪異劍法之後,便連連後退,左手烏黑鳥爪屢屢去抓敵劍,
但沒有成功。

    齊玄啊地叫道:「大師可是姓繆?」

    灰衣僧人沒有回答,面色沉寒之極,顯得極是吃緊。

    另一邊的鍾荃見到潘自達使出怪劍,逼得那僧人毫無還手之力,心中大駭,疾
忙猛削三劍,生出極強的氣流游渦。

    他可不是替那僧人著急,而是為了要瞧瞧播自達這套神妙的怪劍,以及趁機去
奪取金蛇,是以奮力削出三劍。

    果然第三劍一削出,玉郎君李彬和金魁同時大叫一聲,兩人的兵器撞在一起,
劍折斧飛,手臂也差點不能抬起。

    鍾荃只要跟著劃劍出去,兩人便得立喪劍下。

    卻聽廊外半空有人清朗一叱,人隨聲墜,端的迅疾異常。

    比之適才灰衣僧人來勢,幾乎尚有過之。

    這人急墜下來,卻落在廊邊的欄杆上。

    鍾荃瞧也不瞧,收劍反身疾衝,閃眼已到了齊茲面前。

    齊百手一揚,鍾荃連忙以攔江絕戶劃削出。

    用那無形無聲的氣流游渦,將游絲毒針都吸在刻上。

    但齊玄跟著又楊另一隻手,他只好再來那麼一下。

    齊玄左右手各揚多一次,鍾荃雖然心中狐疑,但到底不敢大意,揮劍連削,即
是削了四劍。

    那真磁引力施運得純熟,已達無形無聲之境。

    是以瞧起來,這兩人簡直在鬧著玩。

    那次在僧人先前已見過鍾荃身法功力,不覺大為著急,但潘自達劍法怪異之極,
而且創上金光更盛,耀眼生寒,不但不能迫退抽身,甚至相形見絀。

    惡客人金魁、玉郎君李彬以及一干衛士,此時部撤退個乾淨。

    欄杆上那人儒服飄飄,口鼻上蒙著紗巾,瞧不清面貌,這時引吭笑道:「想不
到居然來了這多的名家好手,借此相府之地,作那殺戮之事,咄!你們縣都罷手,
顧某候教多時。」

    他說話時,生像展卷高確,聲音甚是錚錚清越,一字不漏地傳將四人耳中。

    話中之意,卻是向這四人同時索戰。

    潘自達首先躍開兩步,側頭橫睨這武林俱驚的奇人——毒書生顧陵,而且不服
氣地哼一聲。

    那灰衣僧人喘息一下,疾然撲到齊玄身邊,蓄勢防備鍾荃攻襲,一面低聲道:
「老衲正是你聽說的人。」

    金蠍子齊玄看來比這和尚年紀老得多,但立刻順從他退後兩步。

    毒書顧陵目光稜稜,神采飛揚,掃了潘自達一眼,便伸手指點著鍾荃道:「蒙
面壯士使得一好手道家精奧劍法,和那兩番擾鬧相府的白衣人有什麼關係?」

    他並沒有厲言疾色,但口氣甚是威嚴,自然而然具有一種低服他人的力量。

    鍾荃失措地搖搖頭,沒有回答。

    但心中卻極為驚異這毒書生顧陵,何以能知自己的劍法,乃是源出道家?毒書
生顧陵呵呵一笑,道:『你們這些人,最喜藏頭露尾,但沒有關係,顧某對武林朋
友總是一視同仁。」

    他的眼睛移向灰衣僧人身上,忽然發出凌厲光芒,竣聲道:「咄,和尚作托跡
空門,如何來此是非之地?莫不是我執未除,三味難參,也來應此一劫?」

    灰衣僧人合掌當胸,朗聲道:「施主說得是,只為有情成小劫,我礙難到靈台,
貧油言之有愧。」

    毒書生顧陵飄落廊間,從袖子取出一把尺半有餘的折扇,指著潘自達道:「你
使的古代劍法,功候仍然有限得很,這麼張牙舞爪做什麼?來,你們一齊動手。」

    潘自達尖聲罵道:「別人怕你,我可沒瞧起你,看劍……」

    劍隨聲發,金光一閃,劍尖歪斜不准地刺出。

    毒書生顧陵冷哼一聲,身形一閃,已從創邊擦過,唉地打開折扇,向潘自達猛
扇一下。

    潘自達惟恐那扇中有古怪,在那冷風襲至之時,忙不迭踩七星,閃開數尺。

    毒書生顧陵脾俄作態,冷笑一聲,忽然疾如鬼扭,橫躍文許,手中折扇又合成
一束,連攻灰衣憎人和鍾荃兩人。

    鍾荃但覺敵人來勢奇速,一點扇形,已指向胸前的鎖心穴,揮劍猛削,陡然發
出真磁引力。

    斜側的灰衣僧人也在同時被顧陵扇影指向喉側的氣貫穴,嘿一聲,左手疾翻而
起,烏黑的鳥爪,猛扣敵脫。

    毒書生顧陵使出最上乘的武功,簡直像能夠分身似的,在同時之間,連點兩人
的穴道。

    但招數尚未使盡,忽爾從兩人間衝過,折扇忽扇,冷風直襲齊玄。

    這幾下動作一氣呵成,快得異乎尋常。

    但扇向齊玄的一下,卻歪斜了一點兒。

    敢清鍾荃一劍削出,那真磁引力極之強烈,而且集中著吸引敵人兵器,顧陵雖
因身法奇快而離開原地,也大受影響,扇身歪了一點兒。

    他一扇扇去,雖僅是冷風陣陣,但因他練的是道家太乙奇功,那陣冷風,能導
傳出真力,雖不像兵刃般使人皮傷骨折,但尋常人吃他~扇,也得閉氣暈厥過去。

    即使是武林名家如這幾人,也不能漠視這陣冷風。

    必要時雖可硬抵一下,但總以避開為佳。

    金蠍子齊玄見他一扇撥歪了,沒有閃避,冷不防耳際一陣劇痛,差點兒失聲叫
出來。

    連忙道:「這廝扇上的風有古怪。」

    毒書生顧陵已退開數尺,站在眾人中間。

    潘自達金劍一閃,似砍還劈,金光陡盛。

    鍾荃也自一剝削出,毒書生顧陵見兩人齊攻,笑了一聲,那柄精鋼為骨的折扇
左右一掃,風聲勁厲非常,輕描淡寫般便將兩人攻勢御住。

    灰衣僧人退開一旁,和齊玄並肩而立,朗聲道:「顧施主雖然能為出眾,卻也
未必贏得這兩位。」

    毒書生顧陵應聲道:『稱是什麼東西,竟敢妄自評定。」

    鍾荃連削出兩劍,那真磁引力在無形中發揮極大的威力,使顧陵暗自忌憚起來,
刷刷兩扇,逕自急攻鍾荃

    旁邊的潘自達,亂砍出數劍,也摸不著敵人腳下方位,都落了空。

    便忍不住尖聲怒罵一句。

    顧陵全神對付鍾荃,背上如有眼睛,使潘自達猛攻的招式都落了空,口中叫道:
「矮子你的劍法雖能克住那和尚,但功力不及人家,你以為自己很高明麼?」

    潘自達立刻哇然暴叫,更加奮劍追攻。

    鍾荃忽然面色大變,煥然連削三劍,劍身竟然微微發出嘶嘶之聲。

    庭院外遠處傳來一聲好字,口音清越而老,似是老婦之聲。

    原來鍾荃猛然察覺這時已交亥時之末,即是陸丹最後限期。

    是以心中一發急,功力倍增,那真磁引力發得急時,便生出刺耳的嘶嘶之聲。

    毒書生顧陵折扇上下飛舞,剎時幻出十數點白影,嚴密封住。

    潘自達此刻才真個向敵人遞出劍式。

    誰知敵人這一式神妙已極,忽然一點白影撞向劍尖,將自己金光耀眼的大微劍
盪開數尺。

    鍾荃抽身反躥,疾襲齊玄。

    發衣僧人雙袖拂出,那一對寬袖亦軟亦硬,比之內家中著名的流雲飛袖,倍見
神奇。

    齊查也沒閒著,雙鉤舞起一團光影,只守不攻。

    鍾荃還未尋到下手空隙,長劍仍當欲發未發之間,身後風聲颯然,卻是那毒書
生顧陵如影隨形般襲擊而至。

    他心中直覺到這毒書生顧陵,比之他生平曾遇的任何武林好手,都要強勝一籌。

    他自從下山至今,僅僅遇著一個章瑞巴喇嘛,功力比他深厚一籌。

    而結果仍能以招數取勝,但這顧陵比之幸端巴尚要高明。

    內家功力方面,雖未能明確地比較出來,大抵也比自己只強不弱。

    至於那柄折扇的招數,卻可以肯定地覺出比章瑞巴強勝許多。

    每逢棋逢敵手之際,心裡的反應便大不相同。

    鍾荃聽風聲辨位,知道敵人身隨扇走,那柄扇直指背上百勞、肺俞兩穴,立刻
收攝心神,身形斜跨一半,長劍向後劃出,使的乃是雲龍大八式中「龍尾揮風」之
式。

    這一劍雖然沒有回頭而發,但所指的那位,正是敵人必須自救的脈門。

    毒書生顧陵方一變把換式,鍾荃不知怎地探劍刺到,分厘不差地刺向臂上的曲
池穴,毒書生顧陵再沉臂發扇時,敵劍源源跟上,刺向助邊的直機穴上。

    這一劍連刺三穴,已極盡毒辣之能事。

    但錯非是毒書生顧陵的功候,換了別人,早就在他反手第一劍時,便急急躍開,
哪容他盡情施展這一式「龍尾揮風」的精微威力。毒書生顧陵喝一聲好,身形如行
雲流水般錯開兩步,恰好同時避開潘自達的大微劍。

    鍾荃身形如風,翻回正面,手中長劍源源跟上疾削而出,立時又生出嘶嘶之聲。

    潘自達將一身功力施展出來,劍走如金龍飛舞,凌厲之極。

    旁人看來卻覺得不大成章法。

    毒書生顧陵的扇招輕靈巧疾,敵住這兩個劍術名家,依然揮舞自如。

    轉眼間斗了二十多招,一旁的灰衣僧人和金蠍子齊玄,看得驚駭不已。

    鍾荃第一遭遇到這麼強的敵人,不覺全神貫注,把時刻已屆之事忘掉。

    奮力施展出那五招十五式攔江絕產劍,正反相生,神妙非常。

    那真磁引力嘶嘶之聲更盛,眼看敵人那柄精鋼骨的折扇,大受牽制,精神隨之
倍長。

    毒書生顧陵忽地清嘯一聲,手中鋼骨折扇一陣盤打,幻出白影無數,而且內功
奇重,硬生生逼開鍾荃的長劍。潘自達也禁不住退開一點。

    顧陵趁這一絲空隙,飄然脫身躍出戰圈之外,廖目嘿了一聲,忽地飛縱而去。

    這還是第一次逃離戰場。

    房中匿伏著的一眾衛士,都驚詫得出了聲。

    他們知道毒書生顧陵,還有一手絕技。

    只須舉掌一擊,便發出奇響的聲音,敵人也隨聲而斃。

    可是這次他不但沒有使出來,而且翻身逃走,令他們大是驚詫。

    鍾荃立刻又記得求藥之事,大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潘自達歎一聲,叫道:「早過了亥時哪!」

    鍾荃發急起來,一回頭齊玄蹤跡不見,那次衣僧人卻仁立在一間房門中,豎掌
合十當胸。

    他嘶聲急問道:「齊玄往哪兒去了?」

    那僧人唸一聲佛號,沒有作答。

    潘自達尖聲叫道:「定是在那房中,我們衝進去。」

    旁邊一間房門,倏然衝出兩條人影,一是玉郎君李彬,一是惡客人金魁。

    兩人同聲喝道:「賊子還我二弟性命來。」刀劍齊齊攻劈而至。

    鍾荃忌憚的是玉郎君李彬那手武當劍法,與及他昨晚那種恩怨分明的為人。

    使他既不能不以真正功夫來對敵,又不願有絲毫誤傷。不覺退了兩步。

    於是無意間變成潘自達攔在前面的陣勢。

    想那潘自達古怪過人,豈能讓他們在面前洶洶衝過,太微劍倏地劃起一道金光,
立刻截住兩人。

    玉郎君李彬使出武當劍法,奮全身功力,一口氣攻刺六七劍。

    那潘自達展出太微劍上刻著的劍法,前文提過,這五行劍的劍身和劍鞘上,俱
刻有古篆。

    這些古篆,便是每一柄劍特具威力的劍法,他的太微劍,所刻的乃是戌士劍法,
在五劍中最是穩重,非有過人的耐性和純厚的內力來駕馭不可。

    偏生潘自達是怪僻詭異的性格,便不能盡施這成士劍法的神妙。

    加之每一柄劍的劍法,都漏去最重要的幾句口訣,另刻在與本劍相生的劍上。

    是以太微劍威力大減,話雖如此,但潘自達憑這套怪劍,已得到莫大的便宜。

    諸如那灰衣僧人,本身內力火候,比之潘自達強勝一籌,並不懼地的海福劍法。

    但他一施展出成土劃法,立將兩人逼在一邊,不能稍越雷池。

    而且攻多守少,使敵人險象環生。

    鍾荃仗劍疾外那灰衣僧人,一式「龍子初現」,寒風直掠對方眉宇。

    這一劍虛虛實實,虛時直似收劍變式,實時真力外溢。

    灰衣僧人雙袖齊飛,一連變了三招才堪堪擋住,卻已退後兩步。

    鍾荃變招換式為「靈台擂鼓」,撤出一排劍影,從中盤攔腰攻襲。

    灰衣僧人運袖如風,施展的竟是內家流雲飛袖功夫,揉合武林一絕的劈空掌力。

    那袖管剛時宛如劍戟,柔時直似天孫雲錦。

    一連變了數招,才抵住鍾荃一式。

    腳下又退了兩步。

    鍾荃迫在門框上,再進不得一步。

    及存增人忽然悄聲急道:「你可是崑崙鍾荃?」

    鍾荃應聲就是,奮劍硬衝,居然前進了三步。

    那次在增人道:「貧衲乃是星宿海西寧古剎秋月禪師。」

    鍾荃啊一聲,忽然收劍。

    灰衣僧人也斂袖垂手,大大端一口氣。

    「你是秋月禪師?小侄心急冒犯,請禪師海涵則個,齊莊主呢?」

    秋月禪師道:「他在裡面,你們有什麼過節?」要知這秋月禪師,便是昔年名
震江湖的西南雙毒之一,人稱三毒童子繆天真。

    另一個便是金蠍子齊紹,兩人年紀相差甚遠,是故齊玄也比他還要大上十多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44:40

齊玄後來承襲了父親的外號,也稱為金蠍子。

    三毒童子梁天真後來出家在星宿海的西寧古剎,法名秋月,為全寺十大高僧之
一。

    如今那十大高僧,只剩下他碩果一人,那三大尊者,也相繼圓寂,於是他便升
為主持大師。

    鍾荃曾聽白眉和尚提過,特別是這位秋月排師,曾經用劇毒無比的三毒掌,浸
了一盅酒給那瘟煞魔君朱五絕飲下,故此印象非常深刻。

    這時連忙說出根由,告訴他何以要苦迫齊玄之故。

    他的話剛剛簡略說完,並且將住處說出後。

    廊外一聲慘叫,乃是玉郎君李彬的聲音。

    跟著有人朗叫道:「那位朋友走了麼?」話聲甫歇,惡客人金魁麼慘呼一聲。

    鍾荃忽然大恨那潘自達手底太毒,反身躍出,耳邊聽秋月禪師道:「你切勿戀
戰,貧衲先走,立即趕去救她。」

    他眼光到處,只見潘自達有點發呆地捧劍立在一旁,那儒服飄逸的毒書生顧陵
站在另一旁,手中拄著一把烏黑發亮的長弓,

    玉郎君李彬倚在牆上,搖搖欲僕。

    惡客人金魁則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他們用的均是從別的侍衛取得的刀劍,此時已拋墜在廊間地上。

    他質問地道:「潘見你怎下這辣手?」

    潘自達茫然搖搖頭,毒書生顧陵長笑道:「是我,你著急幹麼?我只留下你們
兩人,好真鬥一場。」

    秋月禪師在後面驚噫一聲,那毒書生額陵一彈弓弦,微響一聲,修然揮弓盤打。

    鍾荃挺劍猛削,發出真磁引力,猛覺敵人那烏黝黝的弓尖,已直點進劍光之內,
指向洪堂穴和咽喉。

    不禁失色斜劍上封,腳下風也似地連退兩步。

    他在危急中使出雲龍大八式中唯一的守式「固封龍庭」。

    幻起一片光華,布下一堵劍牆。

    腕上感覺連震七八下,原來是弓尖劍牆相融時所生的感覺。

    鍾荃大駭想道:「這是什麼招數?壓力竟如是巨大?而且方纔我削出一劍,發
出極強的真磁引力,何以毫無靈效?」

    毒書生顧陵喝聲好,烏黑長弓揮處,風聲呼呼,霎時間幻出無數弓影,連剛剛
舉劍來攻的潘自達也卷在弓影之中。

    潘自達的大微劍,金光太弱。

    不似先前那般金龍亂舞的威勢。

    其實那毒書生顧陵約略識得五行劍的古老劍法,是以適才僅以腳下功夫,便避
開了他的攻勢。

    全神貫注在鍾荃身上,同時因手中兵器受攔江絕戶劍的真磁引力所充,結果牽
制得贓象潮生,屢屢險受劍傷。

    這番捲土重來,帶來這烏黑發亮的長弓,非金非石,自然不受真滋引力所黨。

    鍾荃急忙施展雲龍大八式,夾雜抱王劍法,守得嚴密之極,一時不致有什麼危
險。但潘自達便大不相同,弓影如山中,危殆之甚。

    「潘見小心。」鍾荃笑道:「他的兵器名喚阿奇弓,使的是無敵弓法。」

    毒書生顧陵這刻才瞧出他的派別,傲然道:「白眉和尚都告訴你了,是麼?」

    說話時弓影越發籠罩得寬廣,弓風重如山嶽。

    鍾荃這時候所施展的雲龍大八式,比之當年白眉和尚所使的,大為不同。

    這時倏然一式「龍吟海裂」,劍光暴長,閃爍不定。

    徑從敵弓隙縫,側移幾步,和潘自達連在一起。

    兩人的劍光一連結,立刻化為一片光幕,將全身籠罩住。

    潘自達劍上金色光華也倏然增加。

    毒書生頗陵眼露精光,揮弓猛攻,但尋不到絲毫空隙。

    因見敵人不敢還手回攻,便放心一味用進手招數。

    弓影劍氣,交織成驚魂在魄的大圈,漸漸有風雷交集,山搖地動之勢。

    潘自達尖聲罵道:「這小子好生狠毒,我們也和他耗著,暫時別攻他。」

    鍾荃心中付道:「我不須作提醒,也會緊守的,倒是你自己要小心。」

    轉眼偷覷,秋月禪師已沒有蹤跡,大約是和齊玄走了。忽然心中一陣焦躁。

    毒書生顧陵久攻不下,怒聲一喝,突然收弓後退。

    鍾潘兩人莫名其妙,一時不敢進迫。

    但見他忽然連長弓也扔在地上,辮發斜斜豎起,揮掌一擊。

    鍾荃心中大駭,霎時連惦記陸丹的焦急也忘掉,付道:「怎麼這顧陵竟練成道
家罡氣?」

    急掠如電,身形似風,剎時已搶佔在潘自達身側,扔劍發掌,快是快到極點,
卻是那麼瀟灑從容。

    不過頭髮也根根豎起,形狀可怖。

    兩人掌出處,都發出錐心刺耳的響聲,尤以毒書生顧陵的為甚。

    本來那佛門股若大能力,柔和廣大,不似道家罡氣,陽剛威猛。

    但鍾荃只練了一點火候,故此發出暴響。

    兩股先天真氣一觸,立分強弱,鍾荃兩目失色,身形向後一仰。

    毒書生顧陵嘯一聲,凌空飛起,猛又揮掌,向下壓擊。

    這一下威力絕大,宛如天翻地覆,狂部疾掃。

    看來不但鍾荃無法自保,後面的潘自達也不能倖免。

    正在千鈞一髮之際,鍾荃摹然醒悟陸丹真氣之傷,原來如此。

    四下本是一片黑沉沉,廊間卻因先前囚禁齊宮的房間,火光熊烈,映得一片通
紅。

    墓地顧外一陣烈風橫掃而來,並且發出一種極尖銳刺耳之聲。

    毒書生顧陵縣空中,忽地移掌橫擋,眼看他身形如斷線飛等,飄飄墜向兩文之
外。

    鍾荃和潘自達兩人死裡逃生,還未知是何緣故。

    毒書生顧陵沾地即起,捷如勁矢,逕直飛出庭院,忽見黑影一閃,縱起半空,
又發出極尖銳的聲音。

    毒書生顧陵像被什麼一擊,墜落地上。

    那條黑影其快無比,落在顧陵身旁,說道:「我要親手收拾那廝,你以後也不
准再用這太清門的罡氣功夫,聽明白沒有?」

    毒書生顧陵穩立庭中,雙目發出奇異神采,抗聲道:「你是什麼人?卻來管我?」

    那條黑影此刻身影全現,卻是個絲巾包頭的美婦人。地道:「你師父也不知我
來歷,原本不能怪你,可是你不會從罡氣功夫上推想麼?你的弓法已經天下無敵,
儘管你縱橫了,何必要使用罡氣?」

    毒書生顧陵閉口瞪著她,眼中的奇異光芒更加強烈。

    那美婦人忽然柔聲道:「你的事我知道一點兒,可是我太清門的罡氣,豈准妄
用?你師父不聽嚴誡,落得這淒涼的下場。」她歇了一下,忽然口氣變得十分嚴厲
道:『我是你的長輩,如今命你不得再用這罡氣功夫,你若不親口答允,我便立斃
你於掌下。」

    毒書生顧陵忽然道:「我師父博通古今,怎會不知你的來歷?」

    她似感意外地愣一下,橫脫鍾荃這邊一眼,鍾荃叫道:『大姑你幾時來啦?」

    她沒理睬鍾荃,厲聲道:「你到底怎樣?快說……」

    毒書生顧陵道:「我的弓法果真天下無敵?」

    她點點頭,顧陵又道:「假如不敵人家的話,我便要使用罡氣。」

    美婦人道:「就是這樣。」倏然回身一躍,到了鍾荃面前,冷冷道:「你跟我
走。」

    鍾荃見他神色不善,詫道:「我麼?往哪兒去?」

    她瞪了潘自達一眼,叱道:「你還不快去?她又要尋死了。」

    潘自達衝口啊一聲,恍然明白自己被迫飛過小池之故。

    但仍不懂這是什麼功夫,甚且連鍾荃替他擋了一下那種危險也不知道。

    這時立時撤開腳步,飛縱出寬廊,一徑沒人黑暗之中。

    他再也不理這裡的後事如何,更不管鍾荃究竟怎樣,翻翻滾滾直馳向相府後園
的另一面。

    轉眼間已到了那座假山,只見白影一閃,直掉下來。

    他看得分明,連忙腳下加勁,修然衝前,那白影正向他中飄墜,被他從地面掠
過,一把綽住。

    他身形一落地,立刻低頭去瞧,敢倩手中綽住的並非穿著白衣的紅霞,僅僅是
她身上的衣裳,已經扯破了許多處,乃是他本人經手的。

    他輕輕尖聲一笑,記得自己在迷們中,和紅霞結了合體之緣後。

    猛然又記起了陸丹,熬不住翻身起來,要替她奪取解藥,以便報卻當日受齊玄
毒針所傷之恨。

    他當下囑咐紅霞暫時別動,紅霞不知他有什麼事,不敢攔阻,只請他將亭中角
落擺著的包袱拿來。

    一則包袱裡面有些銀子,二則這身衣撕破了,而且漬染不少污穢,必須換件衣
服。

    潘自達替她把包袱找到拿回來之後,便匆匆走了。

    這時從假山上掉下的這件衣服,定是她換好衣服之後,隨手扔掉,連忙躍登假
山。

    哪知洞中並無紅霞芳蹤,他四下一找,也沒有她的影子,立刻急得大聲叫喚起
來。

    他的聲音是這麼尖銳難聽,靜夜分外顯得刺耳。

    山下不遠處,傳來眾犬狂吠之聲。

    他一點不放在心上,發狂般尋遍整個假山,一路尋到山下的池邊。

    他記起那美婦人的話,便懷疑紅霞可能投水自盡。

    於是躍入池中,在水底亂摸一氣。他自小長大於南方海島,水性自然甚佳。

    那水池並不大,卻長得很,整整圍繞假山一匝。

    他把水底都摸遍了,仍然沒有發現紅霞屍體,便摹然躥上岸邊。

    嗚嗚連聲,幾頭猛犬箭也似向地撲來。

    他此刻仍不忘背上的太微劍,先抬頭摸一下,知道沒有掉落之後,這才抬腿一
掃。

    那幾隻猛犬吃他旋風般掃出一腿,齊齊慘叫一聲,飛墜開丈外。

    他冷冷哼一聲,見那些猛犬都沒有爬起來,四顧不見人影,再沒有可以洩恨的
東西,便一躍而前,抬腿猛踏就近的猛犬頭部。

    那幾頭猛犬雖然兇惡,但怎當得他這內家好手全力一腳,早就全都內臟震裂死
掉。

    他這一腳踏下,又是腦漿進濺。

    這樣一連踏了幾腳,把幾隻猛犬的頭部全部踐裂,血漿濺得一地都是。

    眨眼間又來f四隻猛犬,它們一嗅著血腥味,喉間嗚嗚低吼連聲,修然向潘自
達齊齊撲上。

    他狂亂地揮掌一台,兩頭猛犬慘曝一聲,飛墜向老遠。

    這一掌並沒有擊向腦部或肚腹等致命之處,是以那兩隻惡犬雖是筋骨盡碎,一
時仍未死,慘叫不已。

    另兩隻犬口中利西森森,快要觸到他身體。

    他猛然一抬右腿,用膝蓋撞在左邊這只猛犬頭上。

    這犬立刻頭骨盡裂,斜飛開去。

    把左邊那頭惡犬也撞開了,可是潘自達的外衣下襟,也被犬爪抓破一道口子。

    這只抓破他衣服的惡犬,在地上打幾個滾,翻身起來,已不敢進攻,突尾急急
逃竄。

    潘自達一陣茫然,沒有移動腳步,也沒瞧見側面幾條人影一閃即隱。

    那些人影敢情乃是相府的人,都是負責豢養惡犬的專人。

    他們知道這些惡犬性情猛暴,遇上敵人,不死不休。

    然而此刻眼見有一頭夾尾而逃,其餘的七頭除了兩隻還在地上慘嗥掙命之外,
那五頭部倒斃地上,動也不動。

    他們都知潘自達幼長於五指山中,怪僻乖戾得有點邪氣,連那只獰惡無比的猛
犬,也膽裂逃躥。

    只刻他們雖不明其故,但也駭得不敢露面,

    潘自達只呆了一下,便施展開身形,滾滾躥出四丈,忽然又轉身奔馳,一徑躍
過小池,盤升假山頂處。

    在那曾是一度抵死纏綿的山洞中,抬回那件白衣,然後才疾馳出相府。

    他一徑飛奔回客店,但經過鍾荃住處時,忽然改變主意。

    他把那件白衣,折疊成一小塊,藏在皮囊中。

    這時渾身濕淋淋的,只有那皮囊不透水,尚是乾燥的。

    之後,一躍入屋。

    鍾荃房中燈光尚明,他心頭一陣跳動,也覺得十分悲哀,他付想那鍾荃大概正
在肛腸俱裂地悲悼,他卻沒有權利盡情悲悼。然而最少也得再見一次她的遺容。

    此後,天上人間,再永無相見之期了。

    他走近房門,耳中聽到那燈花噗爆之聲,於是,驀地推門而入。

    眼前燈光照得一亮,這房中並無鍾荃蹤跡。

    靠牆的榻上,躺著一個女人,面向著牆壁,瞧不出樣子。

    他分明瞧見那女人呼吸著,身軀微微起伏。

    心中陡然掠過一陣強烈的情緒,那是既失望又歡喜的揉合。

    午夜沉寂,庭院無聲,他輕輕哼了一聲,但榻上的女人毫不動彈。

    他將走過去,但見她面上被幾絡長髮覆住。

    當下一陣激動,俯下身軀,緩慢溫柔地吻在她面頰上。

    她仍沒有動彈。

    他傳愛地鳴吻她的面頰,輕緩而溫柔,這一剎那間,平生積聚起的戾氣已化作
柔情萬縷。

    可是她的頭髮卻隱隱發出一股臭味,像剛從污穢之地出來的人身上那種噁心的
氣味。

    他並沒有嫌惡,仍然輕輕地嗅吻著。

    她倏然輕哈一聲,那聲音極之柔媚,潘自達心神蕩漾,猛然上身壓下去,將她
整個地摟住。

    她的臉略略移轉開來,使潘自達可以方便行事,潘自達此刻心中熱情如火。

    找著那纖巧的櫻唇,深深吮吻。

    過了不知多久,飄散的三魂七魄重又回到他身上。

    於是,他徐徐抬起頭,滿意地微笑著,但這笑容瞧來仍是那麼詭異。

    她也緩緩睜開眼睛,四目相投,禁不住都駭然叫起來。

    潘自達倏然掀她起來,尖聲道:「你……你是誰?」

    她掙一下,沒掙開他的手,也圓睜否服,怒斥道:『你又是誰?居然三更半夜,
做這偷香竅玉之事,也不瞧瞧自己的尊容。」

    潘自達猛然撒手,誰知她卻沒有向後倒下,反而閃電般玉手急戳他肋下穴道。

    他等得她手指堪堪點到穴上之時,才稍稍一動,剛好移開半寸,隨即手肘一夾,
把她的手夾在助下。

    她但覺點在石頭上似的,心方一驚,已吃他夾住手,急忙一掙,卻紋絲不動。

    潘自達忽然尖聲道:「嘿,你便是蠍娘子徐真真麼?這兒的人呢?」

    蠍娘子徐真真萬料不到這醜陋的人武功如是高強,而且又知道自己來歷,不覺
面目失色,歇了一下,忽然品出他的話風來,便答道:「對了,找便是蠍娘子徐真
真……」

    她泛起笑容,安詳地用另一隻手揀起垂下的鬢髮。

    潘自達眼前一亮,但見她粉臉朱唇,柳葉眉,桃花眼,自然有一種惹人情興的
風韻。

    他心中一轉,想道:「這淫婦定必以為我是他,故此佯睡……」那股妒火,冒
將起來,直焚燒得心焦腸熱,他心中所指的他,當然是說鍾荃。

    蠍娘子徐真真屢經滄海,閱人無數,一瞧見他眼神不正,勝現忿容,立刻微笑
道:「你呀,叫什麼名字?半夜未找誰呢?」

    潘自達憤憤道:「你管得著麼?這裡的人呢?」

    蠍娘子徐真真作喚道:「好吧,你不說,我也不答。」

    潘自達肘間一用力,她立刻痛得叫起來。他冷冷道:「你說是不說!」

    蠍娘子徐真真這時已知此人果然是心狠手辣的那類人。而且,也知道他所以著
急要問出陸丹的下落是懷著什麼心情。

    知道不能以本身色相降伏他,立刻道:「我說,我說,你先放手……」

    潘自達鬆開手肘,她縮回手,趕快用另外的好手揉捏。

    甩眼一瞟,只見他滿面俱是詭異凶狠之色,自己忖道:「這廝定是暗中愛上陸
丹,因此沒把我放在眼中。」其實她忘了自己第一句話,罵他尊容不堪領教,正觸
著他的忌諱。

    她又想道:「他可能以為陸丹和鍾荃相公一道走了。故此急成這樣,此人武功
奇佳,為了鍾相公的緣故,我且冤他一下……」

    當下答道:「我到這兒來時,可沒瞧見別人呀,啊,我記起來啊,好像有誰剛
剛死了,屋裡的人都忙著離開……」

    「什麼?她死了?」他尖聲嚷叫出來。

    門外步履聲傳來,有人叩門道:「什麼事呀?少俠回來了麼?」

    潘自達猛然倒退著一躍,到了房門邊,單掌轉身一掄,砰然大震一聲,那木門
木屑紛飛,已擊穿了個大洞。

    叩門那人大叫一聲,叭噠連聲,翻躍在天階中。

    蠍娘子徐真真當他一退之時,已見他雙眼血紅,極是可怖。

    此刻又見他掌上功力驚人之極,心中打個冷戰,極迅速地忖道:「這人簡直像
只瘋狗,可是武功也自奇絕。」

    潘自達站在門邊,尖聲叫道:「那麼你在這兒等他,是麼?」

    蠍娘子徐真真不知經過多少大江大浪,此時心中雖然驚駭,但不得不奮勇爭取
一線的機會。

    當下挺身下床,妖媚地掠鬢作態,道:「你猜錯了,他雖然救了我,但我說過
若有耽擱,便不回來,我是又驚又累,便借這裡躲避一下,烯,想不到你覺有這麼
驚人功夫,我此生還是頭一趟遇見,你貴姓啊?」

    潘自達想一下,面色緩和不少,道:「不錯,過了亥時,他便不必回來。你是
躲避那金蠍子齊玄麼?別怕,他若尋得來,我必將他大解八塊。」

    「啊喲,相公你怎知道的?我躲的正是他,既是相公有這一說,我便安心了,
只須相公用方纔那一掌,勝齊的定難逃劫運。可是,相公你到底貴姓啊?」

    潘自達將姓名說出,他心中仍然對這女人存有惡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45:20

第二十五回 八天阻隔共躡仇蹤
                                                               
    他冷然道:「我並非為你而要殺他,你這賤人也休想活著見他。」未句的他,
指的又是鍾荃。

    蠍娘子徐真真當然會意,摸準他的心理,佯怒斥道:「見你的鬼,我等他幹麼?
你們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潘自達果然尖聲笑起來。

    她一硬一軟,柔聲問道:「你身上怎樣啦?都濕透了?」

    他道:「不妨事的,倒是你身上的血跡,難看得很。」

    她順著他的手勢,扭頭去瞧,才知道腰側有幾處血跡。想了一下,也想不出血
跡的來由。

    他道:「鍾荃身前也有血跡,看這位置,必是他抱你離開相府時染上的。」

    她驚噫一聲,額首無語。

    潘自達趔趄一下,終於走過來,緩慢地問道:「你跟我去吧!」

    蠍娘子徐真真嗯了一聲,隨即明白了他話中之意,猛可抬頭,卻和他的眼光磁
個正著。

    他緊緊地瞪著她,泛起笑容,道:「你的爽快,真出我意料之外,我真不相信
你居然會答應的。」

    她第一次感到他的誠懇,媚眼一轉,道:「你一定不懂得女人。」

    他連忙點頭承認,她又道:「你所遇見過的女人,多半是扭腔作態,明明心中
願意嘴巴上也說不。於是你就跺腳走開,是麼?」

    「對極了,找認為對方心裡只要有一點兒不願意,得到手也沒有意思。」

    「可是你忘了女人總是女人啊廠她教訓似地道:「誰能像我心口如一呢?她們
會覺得害羞,非要你懇求不可。」

    潘自達忽然搖頭道:「不,也許你說的是真情,但我從她們的眼中,知道了她
們的真意,就像起先那樣。」

    她連忙撩開這話題,急急接口道:「到底你打算和我到哪兒去呢?」

    她這句問話,可使潘自達記起紅霞。他按一下那皮囊,裡面有好她逼下的白衣。

    他道:『且沒有想好,先回客店換衣服再說。」

    她道:『他好,你得弄套衣服給我換換才行。」

    潘自達背起她,越屋而去。天階上躺著的人,共有兩個。

    這時蠕蠕翻動一下,一個爬了起來,正是那馬老漢,他低頭檢機一下,知道同
伴郭善已死,繃緊面孔,急急開門出去。

    自從鍾荃和潘自達離開後,鄧小花本想從陸丹口中套點兒消息。一是失縹之事,
二是和鍾荃的關係。哪知陸丹絲毫不賣面子,反客為主,趕他離院。

    鄧小龍忍住氣,逕自回縹局去。

    馬老漢一拐一拐地闖到縹局,把鄧小龍鬧起身,摒開了其他的人,才道:「我
和郭善半夜被尖叫的聲音弄醒,一齊到少俠房去。

    「他扣門詢問時,忽然木門巨響一聲,震裂個大洞。他首當其衝,往後直摔開
來,我也被壓在下面。

    「這時從那破門中瞧見那姓潘的,凶狠地站在那兒。我沒敢做聲,聽到他和一
個女子說話,那女子可不是陸姑娘。我聽他們如此這般對話之後。姓潘的便背她走
了……」

    鄧小龍大大震駭,想了一會兒,問道:「你果真聽見那女人說不是等人,而且
罵天下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馬老漢忙點頭。

    他又道:「他們先回客店,此刻往哪兒弄到女人衣服啊?除非是偷盜……」他
歇了一下,碎然問道:「姓潘的說少俠身上有血跡麼?」

    馬老漢道:「正是,所以才染得她身上也有血清。」

    鄧小龍決然道:「你趕快再回去守著,萬一少俠回來,便領他到這邊來,我立
刻要去跟蹤性潘的。」

    他連忙另找一柄劍,繫在背上。又著人去通知動員本鏢局所有得力精幹的人,
齊齊出動在各處要道布下眼線,以免讓潘自達記網。

    他只負了一會兒工夫,便來到潘自達寄居的客店。

    那房間黑暗無光,他飄身下地,一推房門,那房門應手而開。

    他進房打基火折子一看,便知道自己來遲一步,那潘自達和那女人已離開這兒
了。

    他反身出店,經過這陣子時間的思索,從那寥寥幾句的對話中,已推詳出這女
人多半是蠍娘子徐真真。因為鍾荃老早表出過要救她出來。

    想起這蛇揭般的女人,鄧小龍的怒火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來。因為以前他的一個
世交好友胡克家,曾經護庇過她,並且將那幾手從自己處得的華山劍法也轉接給她。
結果卻給她害死了。

    事後他查清楚那是因為胡克家在酒後辱罵媽娘子徐真真,兩人口角起來,胡克
家格劍要殺她,她也拔劍自衛。劍光飛舞中,不知是有意抑是無意,胡克家竟然死
了。

    他總認為胡克家待著武林的地位面子,強自包庇俠義道中人欲誅戮的徐真真,
是件大錯事。而他後來之死,又是自己不極細行,因而動手致命,這樣焉能再怪那
蠍娘子徐真真?於是他終於放過此事。

    如今那蠍娘子徐真真,被鍾荃救出來,卻依然大聲疾呼地罵天下男人,可見得
她當真是心理變態的殘人,結果又跟著潘自達走了,更加坐實了她的淫賤。

    他一徑回到鏢局,等候消息。

    直等到天亮之後,兩個消息一齊來到,一是關於相府昨夜之事,據說冀南雙煞
都受到相當重的傷,玉郎君李彬稍為好一點兒,卻也不輕。另外神刀查剛和喪門銼
李固則已斃命。

    聽說和相國甚是震怒,因為他後府中一名艷麗的詩婢失蹤了,同時又死了許多
頭猛犬。

    相府一眾傳衛中,除了上述五人傷死之外,還有一個三等衛士陳成失了蹤,這
陳成年紀約摸五旬,為人沉默寡言,功夫乎常,面目呆笨。

    可是許多次相府有事,那毒書生顧陵出現,他雖常常在場,卻沒有一次逃不開,
而且風傳此人與後府許多被冷落的姬妾婢女有所勾通。

    不過,閒常請人見他呆鈍,也沒甚理會。這次他失了蹤,便搜查他寢室,本想
搜查看看有沒有什麼證據,是否與那名失蹤的艷婢有關。

    誰知卻搜出一個拍粉袋,赫然是昔年名震江湖的大採花賊陰風箭張鏡山的標記。

    這陰風箭張鏡山最著名的便是那三支陰風箭,發時無影無聲,宛如一陣陰風吹
襲,敵人已被黑色小箭透心射死。

    他每逢做案之後,總在牆上面留下粉拍的箭形標記。相府的衛士全是精幹過人
的腳色,一看便曉得是他了。

    至於那毒書生顧陵和夜襲相府請人大戰經過,卻是人言人殊。但有一個肯定的
結論,便是毒書生顧陵終於敗在一個婦人手中。隨後那干人一齊隱沒,倒不知是怎
樣的結果。

    鄧小龍雖得知了好些奇事,卻始終沒查出鍾荃下落。

    另一個消息便是關於那潘自達和蠍娘子徐真真兩人。他們在天明之後,忽然出
現,乃是雇了大車,從永定門出城,逕自南下,鄧小龍聞訊,立刻便下了決定。

    他認為亦須立即追蹤那活自達,因為一則要替死去的郭善報仇。二則從他口中,
也許可以得知鍾荃結局怎樣。三則關於那神秘失蹤的陳丹,唯有從蠍娘子徐真真口
中打聽消息,並且也不能放過她。

    於是他立刻動身,匆匆佈置一下錦局傳遞消息的地方之後,便騎上鍾荃那匹黃
馬,離開京城。

    當他離開之後,馬老漢便著人傳報,說是一位自稱秋月撣師的僧人,突然現身
鍾荃所居的房中。

    因不見人,便向他詢問鍾荃蹤跡。馬老漢不敢表明和鍾荃有關,一味裝聾,特
此請示鄧小龍應該怎樣辦?

    可是鄧小龍已經不在,鎮守京師的又不是能出主意的四大縹頭,自然無法回復
馬老漢。只囑他想法子拖延幾天,以便另派人請示鄧小龍。

    鄧小龍匹馬孤到,緊跟潘自達大車轍跡揚鞭南下。

    他因為識人大多,不便日間有所作為,只好留待夜間。

    不過他也顧忌著自己的武功不敵那活自達,何況還有一外蠍娘子徐真真?是以
他雖穩穩地騎在馬背,但心中十分動盪.一味盤算如何下手之法。

    數個生平所認識的好朋友,武功方面差不多沒有比自己高強的。如今要應付這
等異人,斷不能找那些比自己還差的朋友相助,那樣僅僅徒然使好朋友送命而已。

    他的細心並非過慮,因為他已知道潘自達曾經邀截住五郎君李彬,以及惡客人
金魁兩人劇戰,竟是攻多守少,大佔上風。

    錯非毒書生顧陵先來一步,搶先下手,則在片刻工夫之後,潘自達依然會將兩
人擊敗無疑。如此一推想,這潘自達的功夫,毫無疑問是在自己之上。

    當天晚上,鄧小龍沒有動手。

    第二天,潘徐兩人依然乘坐那輛大車,繼續行程。

    鄧小龍因為自己的馬快,便故意容他們先走一程,然後緩緩徐行,尾綴跟蹤。

    響午時分,已來到順德府境。

    這時已是打尖時分,他心中一徑為了沒有幫手的問題而愁眉不展,抬眼沿著大
街溜瞧,近街口處一間規模甚大的館子,黑底漆金字的招牌,吸引來往旅客的眼光。

    他正想在門前下馬,忽然聽到內裡有吵嚷之聲。

    他心中煩得很,便不下馬,打算到別家去,省得再為了那些閱事而煩心。

    忽見一個白衣人,飄飄地走出館子。跟著又擁出四五個人,吵罵不已。

    他回眸一瞥,忽然意外地征了一下,敢情那白衣人,正是華山大悲庵的高手白
蓮女尼。她此刻低頭急步出街,後面那四五個漢子,分明是追著她叫嚷。

    鄧小龍一拎馬韁,跨下黃馬低嘶一聲,蹄聲與沙塵並起,眨眼間已攔在那四五
名漢子之前。

    他朗聲喝道:「住口,人家一位出家人,與世無爭,你們其勢洶洶幹什麼?」

    那四五個人看來似是無行的紈褲子弟,這時一齊噤聲去瞧他。

    鄧小龍是何許人物,早知道這類人亦須以強硬手段對付,才收奇效。嗔目叱道:
「乖乖給我回去吃喝,哪個敢多事違拗.我先抽他兩鞭子……」

    話聲未歇,手中絲鞭一格一抽,鞭尾嘶風尖響一下。

    那幾個人見他氣派甚大,而且模得緊,不由得一齊趔趄腳步地退去。

    鄧小龍冷冷哼了一聲,勒轉馬頭,只見白蓮文尼在兩文外站住。

    她一瞧清楚是鄧小龍,不覺啊了一聲。

    鄧小龍策馬走過去,先跳下馬,拉住馬韁,道:「想不到在此地幸會師父,請
問師父可曾被那些無賴漢所驚?」

    白蓮文尼眼皮輕垂,不敢拍起眼光,緩緩道:「謝謝鄧施主,貧尼滋生事端,
言之有傀。」

    鄧小龍道:「在下素知該等無賴行徑,師父不要自責。適才匆匆出來,未知已
用過午點否?如若不棄,就請同往那邊一家相熟的齋館如何?」

    白蓮女尼依然垂眉低限,悄悄道:「如此多煩施主指引。」

    鄧小龍牽著馬,和她一起走。一直走到街尾,折人一條頗為寬敞的弄堂,終於
到了那齋堂。

    這齋堂位在弄堂之末,門外並無牌匾。他推門而進,原來門後乃是個花園。

    鄧小龍將馬繫在株樹下,陪著白蓮往內走,一面道:「這裡原本是一位好朋友
高慈晚年潛修之地,自從她老人家西歸之後,仍然留著這樣一個地方,以供好朋友
游息。這兒的素廚是非常有名的呢!」

    白蓮女尼輕輕點頭,沒有做聲。

    鄧小龍偕她踏上台階,門上題著「忘機堂」三個大字。

    他吁一口氣,道:「我也暫時不爭於世,息影忘機吧!」

    白蓮女尼直到這時才抬眼瞧瞧他,發覺他懷著甚重的心事,不覺為他而皺一下
眉頭。

    他的語聲驚動了裡面的人,一個婦人出來瞧看。鄧小龍連忙道出淵源來歷,那
婦人立刻請他們進來。

    兩人終於在大堂後的一處偏院處落座。

    院中抬綴得十分整齊,幾株秋海棠正盛開著,但不免顯得冷落。

    牆外樹影婆掌,秋風吹過,發出陣陣蕭瑟的聲音。

    鄧小龍呆了一下,隨即便動問起剛才發生之事。

    白蓮女尼遭:「貧尼因天色已屆晌午,便到那館子去,請廚上給煮碗素麵,正
在等候之時,那些人在隔鄰桌子,大聲談笑,嘴巴不大乾淨。

    「貧尼起先不敢做聲,詐作不聞。後來索面送來,他們極口指稱那不是真素,
貧尼忍無可忍,將那碗素麵懸空倒向他們桌上。

    「若他們識得貧尼這一手,應該不敢做聲,誰知他們一陣大嚷大鬧。

    「貧尼一個出家人,只好趕快離開那地方,以後便是施主目睹的……」

    鄧小龍不知如何,心中大是憤怒,道:「在下若不是念著師父還呆在當地,不
便有什麼動靜的話,那些無賴早該重重教訓一次才對。」

    白蓮文尼縞衣如雪,頭上一項僧帽,罩住牛山熠熠的頭顱。帽治之下,眉目如
畫,膚色又白又紅,惹眼之極,以這麼一個容光出眾的妙齡女尼,原也難怪有人口
舌輕薄。

    她老是垂下眼皮,不肯多瞧鄧小龍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麗如蓮華法相的觀
世音菩薩。

    鄧小龍不敢問她下山的原因,自己也不願說出此行目的。他知道大悲庵與南華
山桑姥不對勁,提不得此事。一時都沒有話題。只好無聊地拈杯啜茗,一會兒放下,
一會兒抬起。

    白蓮女尼坐得紋風不動,於是小廳中只有一片靜寂。院中微風輕拂,送來陣陣
秋意。

    兩人無言相對中,鄧小龍輕輕嗟歎一聲。他覺得在世外之八面前,自己也生出
被遺棄的感覺。

    不過,這種被遺棄的感覺一瞬即逝。究其實他之有這種感覺,毋寧是為她而生
的。

    只因她長得這麼清麗絕俗,舉止又端雅。使他覺得以這樣的可人兒,卻遁跡空
門,和塵世的繁華完全絕緣,到底是件遺憾之事。

    白蓮女尼輕輕通:「鄧施主有什麼心事麼?」她問完這句話,頭垂得更低。

    鄧小龍道:「沒有,沒有什麼!」

    歇了片刻,他又慨然道:「當人們起初矢志追求名利之時,一切恩怨,都無所
顧惜。

    「可是一旦他得到名利之後,那些恩恩怨怨,便成了他夢寢不安的累贅,有加
附骨之疽,這些人們不是太笨麼?」

    白蓮女尼忖思了一會兒,才道:「所以入世的儒家諄諄以中庸兩字為訓。那便
是要使一切事物世相所產生的矛盾和得到協助和諧。

    「諸如鄧施主方纔所說的,儒家雖也求名,但卻是從不損及良心的基礎上出發,
是以畢生無憾。至於佛道兩家,俱是出世之言,不能對這問題加以論列。」

    鄧小龍不覺讚美道:『白蓮師父靈心慧根遍察世相。在下俗不堪言。」

    白蓮女尼抬頭瞧他一眼,微微搖頭。

    歇了頂臾,她幽幽道:「貧尼塵心略動,便爾受這跋涉關山,被戴星月之劫…
…」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13:45:58

鄧小龍詢問他瞧著她。她道:『自從施主等走後,翌日下午,桑師叔便到大悲
庵來。家師與她昔日有點兒嫌隙,不肯相見。

    「桑師叔憤憤留下話,說是非要使家師求她不可。隔了幾天,家師果然命貧尼
去拜見桑師叔。

    「那時貧尼已知桑師叔離開華山姥姥潭而去京城。家師知悉之後,便命我跟蹤
追趕師叔。家師也知本庵只有貧尼與師叔一向有來往,感情相當好。

    「這差使便落在貧尼身上。誰知道這一路追趕、總不見師叔和薛師妹蹤跡。貧
尼不慣江湖奔走,覺得甚是苦楚……」

    鄧小龍明白了大半地點點頭,立到自告奮勇道:「白蓮師父不要擔心,等會兒
在下通知縹行中人,務要尋到桑姑姑的下落……」

    說到這裡,先前郎婦人已托了一個木盤出來,共是三樣素菜和饅頭素面等。

    這時已屆秋分,因此有一味是燉的羅漢一品窩。其餘兩味一是炒的翠挑白菌,
一是炸的玄膚酥脯。

    白蓮女尼試試兩著,稱讚不已。鄧小龍宛如是自己烹弄的菜色膠,受她一讚,
甚是高興。

    吃完之後鄧小龍便說立刻替她放線索尋人。白蓮女尼道:「貧尼的事並不急迫,
倒是施主你自家有事,別為我的事而耽誤。」

    鄧小龍被她提起自己的事,不覺忖道:「若有她助我一臂之力,便不怕那潘自
達了。」

    但是他焉能請她幫忙,便咿唔以應。

    白蓮女尼察言觀色,又道:「本來貧尼不應多事,可是施主若因人手不夠,貧
尼卻可助施主一臂。」

    鄧小龍大喜道:「在下實因不敢頂擾,若得師父出手,邢某無憂矣。」

    當下又遭:「此事說來話長,在下這番孤身南下,便為了追蹤一個怪異而劍術
極佳的人,名字是潘自達。

    「同行還有一個女人,乃是江湖出名的壞女人,人稱竭娘子徐真真。

    「他們要往哪兒去我可不管。但那姓活的和微師弟一同夜深相府,結果敞師弟
失蹤了……」

    白蓮女尼打斷他的話,插口問道:「令師弟便是那天一同來敝庵那位麼?據家
師說,今師弟一身技藝,已是天下武林中頂尖的角色,怎麼他也會出事?」

    「唉,近年來武林異才迭出,凌益千古,敞師弟不過其中之一而已,那相府中
的毒書生顧陵才厲害呢,比之敝師弟更勝一籌。那天晚上,姓潘的和敝師弟聯劍攻
他,還不過打個平手。

    「且說做師弟既失了蹤,性活的卻回到故師弟住處,借同那揭娘子徐真真一齊
南下。那蠍娘子徐真真先前在新疆與敝師弟曾經相識,這次她如被相府衛士擒到京
中,定是被師弟救出。

    「而敝師弟為了另一位姑娘,乃是峨嵋一流高手,名喚陸丹,她受了齊玄的游
絲毒針所傷,敝師弟便再往相府尋那齊玄要藥。誰知敝師弟末後失了蹤,那位陸姑
娘也不知何去。

    「在下認為要知他們下落,須從潘徐兩人身上才能探悉,兼之那性潘的又打死
在下的一個夥伴,而那竭娘子徐真真當年也曾殺死在下的一位好朋友。

    「這些緣故加在一起,使我非追他們不可。但在下明知勢孤力單,一個潘自達
已應付不了,還加上一個蠍娘子徐真其,是以遲遲不敢下手。」

    白蓮女尼聽了這番話,只明白了大半。但她並不追問,只決然道:「貧尼定然
助施主去找他們,不過,貧尼早人佛門,具受三戒大法,卻是不能開殺戒之孽……」

    鄧小龍道:「這個當然,白蓮師父既肯慨然相助,在下已感激不盡。焉能使師
父被犯大戒。

    「目下最主要的,還是根尋出敝師弟和那位陸丹姑娘的下落。

    「其次再說到報仇之事。為了師父乃是佛門弟子之故,在下決將報仇之事押後,
將來再算這筆帳。」

    事情便這樣決定了,兩人離開這忘機堂,鄧小龍先將找尋桑姥師徒下落之事辦
好,然後偕同白蓮女尼南下。

    他替白蓮女尼弄了一匹快馬,兩騎並馳,緊躡活、徐行蹤。

    傍晚時分,潘、徐所雇的大車,轆轆走出歇尖的市鎮。

    鄧小龍道:「在下記得前面十里左右處,極為荒涼,地名是黑石坡,我們就在
那兒截住他們,師父以為可好?」

    白蓮文尼回眸微笑道:一任憑施主做主,貧尼其實仍不大明了其中內情呢!」

    她破顏微笑,宛如蓮花綻放,清麗之極,鄧小龍不覺看得呆了。

    她發覺他的神態,連忙扭轉頭,眺望暮色中的遠山。

    兩人在原野中,策馬並行。向晚的秋風漸緊,天邊還有夕陽殘暉,映得給霞幻
彩,蒼暗的群巒,在暮色中若遠若近。

    鄧小龍據鞍眺顧,朗聲吟道:「……漸霜風淒緊,共河冷落,殘照當按。是處
紅衰翠減,冉冉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念故鄉渺渺,歸思難收。歎年來凝蹤,何事苦淹留?想佳人,
妝接依望。誤幾回,天際識歸丹。爭知我,倚欄杆處,正恁凝眸

    他誦的正是宋代大詞人柳永著的人聲甘州詞。這位大詞人柳永,當年風靡一代,
有所謂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話,其盛名可想而知。這首人聲甘州中,寫盡了行投
他鄉,帳望故園的人,在蕭瑟的秋天那種悵們落寞之感。

    白蓮文尼傾耳聽他吟誦,到了那句想佳人,妝接依望之時,暗中震動一下。

    鄧小龍絲鞭一揚,蹄聲得得,越過白蓮文尼,回頭道:「此詞意境美極,是麼?
啊,你……」

    原來他眼光一掃,只見白蓮女尼秀眉鎖在一起,還咬著嘴唇,神色不大對勁,
使他不覺啊了一聲。

    他連忙又問道:「師父你不舒服麼?」

    白蓮女尼沒有瞧他,只搖搖頭,頃刻間便舒展開眉頭來。

    鄧小龍這才放心地吁日氣,故意又墜在後面,眼中的白衣背影,坐得那麼端正。
不覺悵悵忖道:「她真不該遁跡空門附,試想深山古庵,責籌黃卷,多寂寞的歲月。

    「不過,她也許不覺得寂寞,納蘭容若說得好,但是有情皆滿願,更從何處著
思量?我體得多管人家閒事。」

    兩騎用著同樣的速度,馳向十里外的黑石坡。

    天邊的餘暉殘霞消滅了,暮色蒼茫,籠罩住大地。

    那黑石坡因為四下都是黃黑色的石地,並且地勢斜陡,不利於耕種,是以附近
好大的地方,竟沒有個人煙。

    在那碎石滿路的一處缺崖口,一輛大車正轆轆而行。車把式把長鞭抽得麻啪做
響,顯然這一段斜路相當難走。

    車中卻傳出嬉笑之聲,那一對嬉笑著的人,絲毫沒有關心到行路難的情形。

    驀的馬蹄聲乍起,一騎從崖後轉出來,正正擋在路中心。

    車把式叱喝道:「喂,快躲開,你沒瞧見我的車正往上掙麼?」

    那騎仍然兀立路中心,毫不移動。雖則此刻光線黯淡,瞧不清楚面貌,但從他
扶按下顧的姿態,與及炯炯有光的眼神,已能覺出此人乃是成心攔截。

    那車把式猛可抽鞭,鞭尾劃過空氣,發出撕裂什麼的尖聲。兩馬倏然前衝,看
來這車把因自己乃是上坡斜路,能進而不能退,是以橫心催馬衝上。

    那騎士沒有注意車把式的動靜,銳利的眼光,一徑凝窺車中的人。

    眨眼之間,拖車的兩匹馬快要和那單騎相撞。

    那騎士輕輕抖一下身繩,胯下的馬希拿章長嘶一聲,忽地人立起來,隨即用前
蹄向衝來的兩馬踏下。

    對面兩馬驟然一驚,發出極響的嘶裂聲,同時那輛大車忽然後退,車輪軋在石
上,也暴響連聲。

    正在這人叫馬嘶,嘈作一片之時,車中人影一閃,已落在車外,單手一挽,便
將後退的大車挽住,紋絲不動。

    車中一聲嬌媚彩聲,道聲好字。

    車把式渾身冒出冷汗.自個兒已滾下地上。

    那個將火車挽住不使退下坡的人,正是矮胖的潘自達。

    他尖聲叫道:一蠢才,還賴在地上幹麼?快起來呀片故情他並沒有發現這大車
忽然發生的原因。

    車把式翻身起來,指指擋在路心那一騎,大罵道:「那王人騎的馬好霸道……」

    潘自達眼光一掃,瞧清楚馬上的人是誰,不覺的啊了一聲。

    蹄聲忽響,那一騎退後數丈,潘自達運力一推,整個大車吃他推前數尺,那兩
馬得這一推之力,亂嘶數聲,逕自將車拉到坡上。

    潘自達身形貼著地面滾滾而上, 瞬息間已到了披上那一騎之前, 戟指喝道:
「姓鄧的追蹤至此,敢是嫌潘某之劍不快麼?」

    語氣狂桀之極,鄧小龍飄身下馬,冷冷道:「潘自達你何要自命不凡,依鄧某
看來,毒書生顧陵比你高明得多了,是麼?」

    這一招果然收到奇效,潘自達宛如受到一下悶棍似的,做聲不得。

    「還有我師弟鍾荃,也比你高明許多,你橫什麼勁。」

    潘自達尖產怒罵一句,鄧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

    鄧小龍冷關連聲,又道:「鄧某這幾句話,不過是稍為提醒你一下,其實天下
之大,不知還有多少身懷異能之士。

    「我且問你。我師弟與你同探相府,為什麼人後來獨自先回,打死守屋的人,
才和那淫婦逃走?」

    潘自達沒有做聲,氣呼呼地瞪著他。

    鄧小龍立刻又邁:「我師弟是晚沒有回來,我想,恐怕是你因妒而略害他吧?
你敢說出真相嗎?」

    潘自達怒道:「我妒什麼?」

    「你妒他武功和那位陸姑娘。」

    潘自達猛然震動一下,大叫道:「放屁,我走的時候,他還在跟那婦人說話。」

    「便是那贏得毒書生顧陵的婦人麼?她是誰?」

    「我怎知道,哼,你這混蛋今兒可把我侮辱夠了吧?」

    鄧小龍冷冷一哄,道:「豈敢,他日鄧某還要……」

    「他日?你做夢麼……一他尖銳地斷喝一聲,隨即反手掣下背上太微劍。蒼茫
暮色中,問起一道金光:「給我留在這兒吧,我能用你的頭顱做酒盅喝酒,你信不
信?」

    鄧小龍長笑一聲,錚地也掣出鋒利長劍,從容道:「妙極了,且看看海南創法
究有什麼出奇的招數。」

    潘自達道:「我就光用本門劍法,便收拾下你這廝,看劍。」

    劍隨聲到,一縷金光,電射而至。

    鄧小龍長到一揮,竟是華山六合劍法中「春雲乍展」之式。

    他知道潘自達乃是海南創師歸元的入室高弟。那海南刻師歸元,以海福劍法稱
霸南天,狠毒之極。

    尤其是出劍時明明從正面進攻,實則專格偏鋒,踏奇門,從側翼攻入,使人常
有措手不及之危。而且出劍時那劍尖歪歪斜斜,似是而非,最易令人上當。

    潘自達見敵劍一展,竟攻左肋。四肢齊動,搶先一步,打倒圍攻進。

    鄧小龍疾然變招換式,翻劍封撩。卻見潘自達身形極快地移回正面,那柄金光
閃閃的太微劃分心撩人。

    待得鄧小龍一動,他又快了一點兒,改從側面吐劍猛刺。

    鄧小龍仗著自幼習練的是武林正宗的崑崙內功心法,內力火候,俱有極深根底。
這刻劍上潛力陡增,一式「少陽再行」,手中長到在同一剎那間,劃出兩道光芒。

    潘自達劍快如風,早已吐到猛戳,兩下一觸,葉的微響。一齊發覺對方內力奇
重,各自退開一步。

    鄧小龍心中暗喜,付道:「自從得鐘師弟指撥透雲龍大八式的『飛龍回天』及
『龍尾揮風』兩式的精微變化,我的劍術已進一步。

    「後來在華山又得桑姑娘姑指點,似乎又精進一點兒,正根無緣試驗,如今一
動手,果然有所精進。

    「若在當初,被這廝以此等奇詭莫測的劍法連攻數創,早須退開老遠,以便緩
閉勢子。如今不但不要退卻,甚且換了一到,仍使那廝無懈可擊。」

    他心中想著;手裡絲毫沒有鬆懈,那柄長到使得風馳電逐,凌厲非常。

    潘自達怒氣上衝,激發了偏激狂暴的天性,那柄大微劍盡施海幅劍法。

    剎時但見金光幻作一個大環,將鄧小龍圍在劍環中。

    兩人的劍法,同是以凌厲快疾見長。此刻一同施展開,便分明看出鄧小龍的劍
法可正派得多。守禦時如深閨處文片面不露。出攻時如驅百萬雄師,聲威赫赫。

    那潘自達卻一味是貴詭莫測,看似守禦,實則猛攻,以為他攻時,其實又化為
守勢,一時虛虛實實,難以忖測。雖然奇詭變化駭人之極,到底帶出一種邪氣。

    車中的蠍娘子徐真真,墓然鑽出車廂。心中一面驚駭這兩人刻法高妙,乃是畢
生未曾得睹。另一方面卻猶疑地下不了決定,便是她到底趁這刻工夫離開活自達呢?
抑是橫心留下跟著他,好學得一些上乘劍法。

    她也知攔路的人,乃是名滿天下的縹行高手天計星鄧小龍。而且聽見他是鍾荃
的師兄。

    她的身形剛一離開車廂,攀覺側邊微風颯然,回眸一瞥,但見一位清麗動人的
白衣女尼,站在一旁凝視著她。

    蠍娘子徐真真光從這女尼的身法和眼神中,已知是位厲害人物,惟恐她忽下毒
手,忙不迭退開大半文。

    白蓮女尼如影隨形,跟蹤過去,所佔方位,乃在潘自達、鄧小龍鏖戰和蠍娘子
徐真真之間。

    徐真真忙忙壓低聲音道:「大師且勿動手,我有話說。」

    眼看這清麗絕俗的白衣女尼,凝身不動,便又道:『我之隨他同行,另有苦衷,
只請大師轉告鍾相公,那位陸姑娘已因秋月禪師和齊寶及時趕到,治好那游絲毒針
之快,後來卻因誤會我而離開1。」

    白蓮女尼愣一下,問道:「你說什麼?貧尼不大明白。」

    蠍娘子徐真真斜眼瞧住那邊的動靜,見潘自達已扭頭來瞧。連忙拔出長到,大
聲道:「你欺人太甚,我豈是易與之輩……」跟著又悄悄道:「大師快亮到……」

    白蓮文尼常地掣下背負的利劍,光華一閃,化為一道長虹,立時將揭娘子徐真
真自在劍光中。

    蠍娘子徐真真倒不料她如是迅疾,駭了一跳,揮劍連擋,竟然是華山劍法。

    白蓮女尼不由得驚咬一聲,忖道:「她怎會本門劃法?看來卻似是桑師叔的家
數,我且稍施壓力,看她學了多少……」心隨念動,潛力陡增,而且劍招發出,都
是招呼極危險而必救的部位。

    蠍娘子徐真真在這危機四伏之際,生死不過是相距一發,不得不盡地施展出平
生技業。剎時間換了幾種劍法。

    白蓮女尼忽然一鬆,低低道:「使得最妙還是天山到法。」

    蠍娘子徐真真鬆口氣,悄聲道:「請大師記得將我的話轉告。」

    「你的華山劍法可是傳自他?」白蓮女尼在那到光飛舞中,用下頷點點播、鄧
那邊。

    蠍娘子徐真真當然知道胡克家的劃法,乃是從鄧小龍處學來,猶疑一下,道:
「可以這麼說。」

    猛可覺得壓力陡緊,那白衣女尼的創尖,颼颼連環急刺而來。

    她駭得出了一陣冷汗,尖叫一聲。

    眼光一閃,只見那白衣女尼面寒如水,兩眸露出奇異光芒,不覺又尖叫一聲。

    這一會兒工夫,那邊潘、鄧兩人已戰了數十回合。鄧小龍生平穩重謹慎,一柄
長劍,使出那十餘招精妙凌厲的華山六合劍法,夾雜著雲龍大火式中的兩式。

    另外還有抱玉劍法中的連環三式救命絕招,加上輕功奇佳,差不多身軀老是在
空中盤旋待攻。

    一任潘自達使盡海南海福劍法的毒著,仍然堪堪扯個子手。

    潘自達摻厲地哼一聲,正待使出那手與敵同歸於盡的毒招「黑岳犁田」。恰恰
竭娘子徐真真兩聲尖叫傳來,回眸斜瞥,只見那白衣女尼到法精妙之極,徐真真簡
直不是人家對手。而且,那女尼剝下毫不留情,看著都不離要害,不覺激發了鬥劍
的野心,狂嘯一聲,推翻了自己的諾言,施展出太做到上刻著的戌土劃法,一時金
光陡盛,宛如平空冒出一條金龍,R那麼幾封,便將鄧小龍遍開大半文。

    他原本能贏得天計星鄧小龍,但卻非一時三刻之內能夠辦到。而且鄧小龍輕功
太佳,更是最棘手的難題。

    此刻一逼退鄧小龍,疾然翻身猛撲過來,恰好蠍娘子徐真真又是尖叫一聲,光
華閃處,長劍被白蓮文尼挑飛。

    本來潘自達已來不及救她,但白蓮女尼自己劍勢忽頓,沒有跟手揀出。只這麼
一線時機,便被潘自達趕到。

    金光古劍劃起森森銳風,倏然攔住前面,白蓮女尼黑漆漆的眸子一問,長劍疾
出,兩劍一碰,但覺彼此內力方面難分軒輕。

    潘自達采聲叫道:「好尼姑竟敢欺負人,今日潘大爺要試試你有多大功行。」

    白蓮文尼壓劍退一步,回眸一睹,見鄧小龍已悄無聲息地來到身後,元蓋兀立,
英風勃勃,便放心地笑一下。

    潘自達尖叫一聲,太微劍斜砍而至。

    白蓮女尼不敢大意,一式「擒風我雨」,上塗下劃,守得嚴密之極。

    潘自達全然不理對方的招數,一口氣劈出數劍,劍法腳法部古怪之極,而且刻
上的金光也強烈得孩人。

    白蓮女尼乃是華山唯一能受到桑姥指點過的高手。等於桑清當年,溶合了華山
西靈和百妙兩位大師的劍術於一身,是以武功特強。

    這刻到光一展,使出華山六合劍法,霎時間,身形倏忽往來,劍光平空四布,
宛如撒下一張劍光織成的大網。

    這時鄧小龍才真正目睹華山到法的絕妙威力,不由得凝目細瞧。

    潘自達真料不到這白衣女尼,早已盡得華山劍法真傳,而且內家功力,亦臻妙
境。連忙收攝心神,全力施展出成土劃法。

    他的劍法雖不大成章法,但總之以白蓮女尼如此凌厲的攻勢,不論在四方八面
進攻,也找不到可下手之處。

    衝霄的劍氣,在喜色四合中,倍覺驚心動魄。這兩位刻家名手,只要心神略分,
立刻便得命喪當場,四周的歸巢野鳥,全部展翼避開這裡。可知這兩人的劍氣,是
多麼霸煞。

    天計星鄧小龍微吐一口氣,放下點兒心事。因為他早瞧見起初潘自達撲過來時,
連所娶了幾劍,那光華之盛,耀眼欲花。但這刻一纏上手,劍上光華,立刻變得黯
淡許多,而且是個只守不攻的形勢。

    斜目一溜,蠍娘子徐真真正瞧著他,目光一觸,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和嘴,又
指指白蓮女尼。

    他點點頭,注意力又集中回交手的兩人。

    卻見潘自達在那天羅地網般的到光中,漸漸發揮威力,那柄太微到的金光,隨
之而漸見強烈。

    白蓮文尼氣呼呼地怒嘿一聲,招數更疾。

    鄧小龍暗中咋舌,忖道:「如今方真個見出她的功力,當日在大悲庵中,敢是
存心想讓?否則我早就敗了,哎,不好。」

    原來這時那潘自達到光漸盛,而且左衝右突,使得白蓮女尼劍團越來越大。恰
像網中一條金龍,忽發神威,就要破網傷人似的。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23 20:49 編輯 》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0:52:17

第二十六回 名部佳麗古劍其來

    天計星鄧小龍陡然記起當年聽過前輩敘述,邵華山木女柔情,和武當玄機子比
武的情形,與現下情形正相似。

    心念一動,暗忖此處僻野無人,尤其這潘自達黨怪過人,對付他似乎不必緊守
著江湖規矩。

    又想起白蓮女尼,仗義助自己一臂之力,苦教她落敗負傷,於心不安。再加上
方才跟蹤過來時,本是嚴防那蠍娘子徐真真有什麼動靜,誰知她已示意將心中的話,
告知與白蓮。想來必有內情,而大致不會插手助那活自達。

    於是斷喝一聲,仗劍撲入劍圈,一式「飛龍回天」,竟是從上面攻下。

    潘自達的成土劍法正開始發揮威力,恰好鄧小龍搶佔先機,立即加盟進攻。他
再強些,也不能小覷於他。

    尤其這空中的一劍,乃是崑崙無上心法精華所在,這一當空罩下,蘊藏著無窮
變化。只好揮劍所擋。白蓮女尼胸中微微作翳,也忽地以全力夾攻。

    轉眼之間,潘自達那柄太微劍上的金光,暗淡了許多,而且威力大減。

    他雖將他所識的戌土劍法,絲毫無訛地施展出來,可是自己覺得處處受制。暗
恨這套劍法太過呆滯,全然不合他那種詭變的性格。不由得對那套劍法生起氣來,
於是越發現出不濟。

    白蓮文尼忽然收劍躍開,鄧小龍反應極快,也躍出圈子,站在她身邊。

    她大大喘息幾下,然後道:『林走吧,貧尼不能開那殺孽大戒。」

    鄧小龍只好順著她的意思,噴目逆:「姓播的走吧,咱們是後會有期。」

    潘自達橫劍凝眸,片刻才道:「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一年之內,我們終
會再見……」

    白蓮女尼和鄧小龍一同躍回崖後,跨上坐騎,一齊揚鞭離開這黑石坡。

    走了一程,天色已暗,鄧小龍回顧道:「咳,那廝武功的確強得驚人。」

    白蓮女尼在鞍上俯首無言。

    「你可知道他的劍法是什麼名堂?」他這次稍微提了嗓子問道。

    白蓮女尼緩緩抬頭,低聲道:「貧尼並不認得來歷。」

    她簡短地答一句之後,便又垂首無語。

    鄧小龍心念一轉,科她是因為終於不敵那潘自達,是以心中不快。並且不願和
自己說話。於是自己也掠過一絲海意,後悔當時邀她同來相助。
    細想和她並沒有什麼交情淵源,甚且有點兒不大對勁。或者她是為了桑魄的緣
故而勉強相助,他這麼一推想,心中更加後悔了。他本是成名江湖垂十年的人物,
竟會如此示弱。

    於是他又奇怪自己怎會生出請她相助的念頭。記得那時似乎十分自然,~點兒
也不勉強。這樣值得奇怪,為什麼會覺得這麼自然呢?

    他覺出後面的蹄聲稍緩,便也放緩馬韁,在夜色中徐徐前行,曠野中的晚風中,
秋意更濃,微微有點兒涼意。

    好久工夫,才走了四五里路,他沒有目的地四萬眺望一下,記得左右邊不遠的
一處草坡之側,有座殘破了的廟宇。這時不覺想道:「那廟裡不知有人沒有?若是
座尼姑廟,她今晚正好投宿一宵。否則到前面鎮上的客店,既骯髒己也不方便。晤,
我為什麼要請她幫忙呢?她大概會在心中瞧不起我,甚至惱我……」

    他回轉頭,只見她依然垂頭不語。馬蹄一顛,她搖晃一下,似乎坐得不穩。

    他勒住馬,等她的馬上來,然後道:「我們往那邊去瞧瞧好麼?」

    地震動一下,緩緩抬頭。鄧小龍倏然伸手抓住馬鬃。

    「師父你怎麼啦?」

    「我……心中難受得很……」她的聲音微弱得很。

    「你……你受了傷麼?」

    她又緩緩垂下頭。

    鄧小龍伸出手,正想抬起她的頭,好瞧瞧她的臉色。可是當他的手掌快要觸到
她的面孔時,忽然定住在那裡,不敢移動。

    終於他為難地收回手,大聲道:「是怎樣的難受法啊,你可聽見我的話?」

    她輕輕呻吟一聲。

    秋風吹起她寬闊的白衣。從那衣換飄擺的柔軟情形,可以知道是絲綢之類的料
子。在這有點兒輕寒的夜風中,的確太單薄了點兒。尤其是身子不妥的時候。

    他倏然決斷地脫下身上的外衣,技在她的身上。

    她震動一下微呻道:「我心中難受得很。」

    鄧小龍狠狠咬一下牙,抬起她的下巴,這時天色已黑,須要湊近去瞧。

    她仰著面,慢慢地睜開眼睛,但見那英俊的男人,面孔貼得很近,彼此的鼻息
已互相聽到。而他的手還抬著自己的下巴。

    此情此景,她還是生平第一遭。還是她此生第一次讓男人觸摸著,而且是那麼
英俊的男人,和她貼得這麼近,她的心一陣緊張,然而身軀卻無力地向後倒下。

    鄧小龍一下子抱住她,但胯下兩馬快慢不一,他不得已將她整個抱過來。

    別看方才對敵時,劍光四射,迅疾如風。此刻卻是那麼無力和細小。在鄧小龍
的懷中,好像忽然縮小了許多。

    鄧小龍騰出一手,抖昌向大路右面走去,一會兒來到草坡上,那廟宇暗黑沉沉,
沒有一絲燈光。

    他飄身下馬,走到廟前,只見廟門一邊掩住,卻殘破了大半,估量此廟冷落已
久,便跨進廟中。

    進得廟裡,騰出手摸出千里火,打著了一亮,只見這廟原來是座神廟,供著三
清神像,那供桌上塵埃甚多,但仍有燈台香爐等物。而且神像旁邊還鏡看兩塊黃色
布慢。

    他想道:「這廟大概還有廟祝,只不知現在往哪兒去了。我是抱她回鎮?抑是
在此暫歇一宵?」

    自個兒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飄身而起,將黃布慢扯下來,倒是相當厚的料子,
便連那邊的都扯下,鋪在地上,這才將她放下。

    白蓮一時昏迷,一時清醒,卻任得這英俊的男人左抱右抱,心中原本的難受,
已讓出一半位置來容納那種奇異而刺激的情緒。

    他俯下身軀,在她耳邊叫道:「師父,你如今覺得怎樣了?」

    白蓮閉住眼睛,輕輕道:「我難過得很,真氣有點兒反逆,曖,就是這裡……」
她用手點點胸前和小腹。

    鄧小龍駭一驚,想道:「那麼他的古劍也像玄機子的劍一般,能使人真氣反逆
受傷。她指的部位,不就是幽囚穴和小腹的氣海、血倉兩穴麼?我只要一伸手,她
便會沒事,可是……」

    原來他後來也知道直機於的朱雀劍,所發出的紅光,險些兒致分鐵手書生何涪
走火火魔。

    此刻既有此疑,本可立刻以本身修練的內功,從掌上發出一點真元之火,在自
蓮胸上的幽囚穴和小腹上的血倉。氣海兩穴上按摩,引導她反逆的真氣回到丹田,
並且打通奇經八脈,便可無慮,否則會不會走火入魔,便說不定了。

    他突然而起,用千里火點燃供桌上的半截殘觸,然後回眸凝思。

    她躺在那兒.閉著眼睛。睫毛刻出兩彎動人的線條,使那張清麗的臉孔,更加
超凡絕俗。

    他的外衣正好將她整個兒包裹住,顯得她是那麼嬌小,而且在那衣服垂貼的線
條上,使人覺出女性成熟的娃力。

    他不安地搓手躊躇著,片刻工夫,她的眉尖鎖在一起,顯得體內甚是痛苦。

    當下他深吸一口氣,將自身那一點真元之火,聚在掌心,然後蹲下去,探進她
衣服之內。

    但覺她肌膚滑如凝脂,嬌嫩非常。他以絕大定力,按捺住場越欲飛的心魄,在
她胸口略下一點的幽囚穴上,緩緩揉動。

    隨即又移到小腹間,按摩那血倉、氣海兩穴。

    肌膚相接,纖毫畢現。他是個過來人,當然十分熟悉地勢,不由得心猿意馬,
熱血澎湃。

    然而,他始終沒有稍越雷池一步。甚至他縮回手後,對於自己一度放肆的思想,
也深深覺得太於卑鄙而自責不已。

    她張開眼睛,紅暈滿頰,秦不自勝,勉強矜持地輕聲道:「謝謝你,外面是什
麼人啊?」

    鄧小龍故意裝出不在乎的樣子,開朗地笑一下,道:「因我之故,才令你受苦,
倒是我該向你道勞致歉才是,外面麼?大概是此處廟祝回來,不敢逮然進來。」

    他一邊將她扶起來,讓她能夠盤膝而坐,做那吐納之功。

    她的僧帽完全露在燭光之下,廟外有人誇聲誇氣地叫道:「喝,敢情是個尼姑,
花狗你料錯了。」

    另一個人接口咕咕道:「原來是尼姑偷漢子,我花狗真開了眼界……」

    鄧小龍先不回顧,垂眼瞧她,卻見她玉面變色,倏青倏白,顯然氣惱之極。

    那兩人大踏步進來,當先那人道:「朋友,你今晚太背運啦,我李三可要告發
你們的好情,小尼姑你是哪座廟的?咦,倒是長得挺俊的,花狗你可曾見過她介

    花狗道:「沒有,怕是別處來的吧,你忘了外面有兩匹馬嗎?」

    鄧小龍霍地跳起來,轉身對著他們,卻因背著燭光,他們沒有看清他的長相。

    那兩人帽歪襟敞,一派流氓氣,面上滿是嚇唬的神情。

    鄧小龍沉聲道:「你們瞧見了什麼?」

    李二叉手道:「朋友體居然發橫啦,我李二走南闖北,什麼希奇古怪事沒見過,
你們在於麼還……」

    他大套的話尚未說完,鄧小龍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你的意思是

    花狗嘻嘻而笑,聳肩道:「有錢能使鬼推車,我們都可以替你們守口如瓶,嘻,
嘻……」

    鄧小龍回頭~眼,只見白蓮女尼麵包鐵青,凝眸怒現。立刻回轉頭,冷冷道:
「你們要的只是銀子?」

    李三道:「那也得瞧著走,我李三當日也花過整方的銀子。」

    花狗笑道:「算了吧,銀子總是好的。」」

    鄧小龍倏然雙掌齊施,啪然脆響一聲。

    那兩人在同時之間,受了一個大嘴巴,連牙齒也掉落好些,疼得齊齊大叫。

    鄧小花又是雙手齊出,驕指如戟急戳出去。這兩人同時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動
靜。

    他回頭道:「你別放在心上,他們都往閻羅殿報到去了。」

    猛然覺得這種口吻不應對她這種謹嚴的出家人面說,連忙俯身將兩人抓起,一
徑拖出廟外,隨便擲在廟後。

    回到廟中,卻聽白蓮幽幽歎道:「其實也怪不得他們,貧尼心中甚是負咎。」

    鄧小龍忙排解道:「你這就錯了,這種下流胚子,根本活著便是多餘的,況且
這是我下的手,與你一點沒有關連。」

    白蓮凝視著他,須臾又歎道:「你是瞧見我氣惱得很,才下這毒手的,是麼?」

    鄧小龍勉強搖一下頭,其實心中卻願意承認是為她而殺人。

    她道:「我必須立刻離開,回山在佛祖之前,閉關痛仟此孽。你……請你替我
找到桑師叔,說是家師希望能見見她,這樁事你肯應允替我辦麼?」

    鄧小龍一面點頭,一面失措地援手道:「你這就回山去麼?」

    白蓮緩緩站立,道:「這是非之地,血腥盈鼻,我焉能再事逗留。你………自
己保重,我們不會再見了。此生再也不能再見了。」

    鄧小龍惆然道:「唉,都是我處理不當,你何必自責呢?」

    他們後來的對話中,再也不用施主、師父或貧尼在下等字眼,完全用你。我來
稱呼。卻是自然如此,兩人中沒有一個曾加以思忖。

    這是一場奇異的離別,有顯明的感情,也有必須立刻分手的默契。而巨當她上
馬時,還再申明此後再不能和他相見,顯然暗示重見時,會有不能自拔的危機。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0:52:51

鄧小龍一生為事業奔忙,從沒有這種情感發生過。也沒有女人能在他心上留下
影子。

    可是此刻他滿懷惆悵,一時不知說些什麼話。

    他聽到她在馬背上歎息、之聲。便道:「方纔我曾經奇怪自己為什麼會請你幫
忙,卻是那麼毫不勉強……」

    她揚起絲鞭,但沒有立即落下。

    在夜色中,她微傾前了身軀,俯視著他的身影。

    她想道:「你可以再去獲得完全的感情,包括身體。但我卻完全相反.我此刻
內心的激盪,已是深不可拔的罪懲。可是,我為什麼明知故犯呢?為什麼呢?」

    她戀戀地凝視著他挺拔的身影,並且想像出他英俊的面容。

    兩點情淚悄悄滾下來。她是連多看那影子兩眼,也是這麼艱難。而巨此夜一別,
將是人天水隔。從此音塵各悄然,壽山如黛草如煙;她是佛門弟子,還有什麼指望。

    鄧小龍在夜色中凝仁不動,他也深深地注視著她。他似乎知道她矛盾而紛亂的
情懷。是以動也不動,任她再多看一眼他的身影。

    終於地猛揮絲鞭。蹄聲響處,載著白色人影,冉冉隱沒黑暗的遠處。

    鄧小龍頹然坐在廟門石階上,蹄聲逐漸消失,終於剩下一片空寂。

    他但覺自己空空洞洞,生像遺失了什麼,而且是永遠地遺失了。

    他們的分手,是這麼倉促和淒涼,以致關係於陸丹的消息,她也忘記轉告鄧小
龍。

    原來當晚鐘基和潘自達雙戰毒書生顧陵時,秋月禪師一拉齊玄,飛躍出迎月館
外。

    齊玄心有顧忌,惟恐家口受累,本不肯走,可是秋月撣師分析道:「日下這場
爭戰還未知結果,但冀南雙煞等人已受重傷,而且是毒書生顧陵所為,你之離開,
已無妨礙。何以當局迷惑至此?」

    齊玄一聽也是道理,便和秋月彈師離開相府。

    秋月彈師一看已屆子丑之交,早過了亥時整整一個時辰,急急忙忙,和齊玄飛
撲疾奔。

    齊玄一面走,一面問道:「繆叔,我們往哪兒去?」

    秋月禪師聽到他稱為繆叔,那是許多年前的老稱呼,前塵影事,忽然兜上心頭。

    他早已禪心湛明,把以往種種都遺忘了許久,然而此刻乍聞舊時稱呼,不免記
起當年之事。

    他自幼即練成苗閉一絕的三毒神掌,傳名天下,得到三毒童子的外號。

    後來,他無意中和金蠍子齊紹給交,成了生死之交,並稱西南雙毒。

    那時他不過十五六歲,而齊紹則比他大上兩倍,甚至兒子齊玄也比他六十餘歲。
但那時他喜歡裝老成人,齊玄便是一徑稱他為叔。

    三毒童子級天其隨著齊紹,居住於華山腳下的萬松在。認識了華山本女桑清,
時相過從,感情甚是不錯。

    華山水女桑清年紀比他大上十年,但因深得內家吐納之術,瞧起來不過十八九
左右。

    三毒童子繆天真暗中癡戀著她,對她真是無微不至。

    華山水女桑清也覺察了,卻僅是一笑置之。她甚至對齊紹說過,嫌他年紀太輕,
不大懂事。而且武功也遠不及她的造詣,也是被嫌之一。

    齊紹情知三毒童子繆天真寧死不變的性格,可不敢將這些話透露。反而那齊玄
也知道了,而他本人尚不知道。

    這樣過了幾年,三毒童子繆天真漸漸變得陰鬱,整日價書房咄咄。因為他也覺
得這些年來的水磨功夫,仍然得不到玉人一點兒表示。

    突然有消息傳來,他的一個相當好的朋友,忽然全門為那橫行天下的瘟煞魔君
朱五絕所屠殺。這位朋友並非武林中人,而且是現規矩矩的商人。

    他們是因為萬柳在常年有些特產和在華山採些藥材等販運到外地去而結交相識。

    三毒重子梁天真這時因感情上受到絕大的折磨,一聽到這訊息,便突然悄悄離
開萬松任,立誓要殺死那橫行天下,永無敵手的瘟煞魔君來五絕。

    他這一種舉措和決定,並非基於為友復仇之上,僅僅是為自己部結的感情尋到
出口而已。

    不久他便追上瘟煞魔君朱五絕,須知朱五絕能夠橫行天下,除了本身技業的確
可以凌傲復手之外,還得機智絕倫,以免受暗箭之傷。

    可是三毒童子繆天真的長相,直似街上較大的頑童。是以綴墜了好多天,那瘟
煞魔君來五絕仍未察覺。

    三毒童子繆天真一綴拾到朱五絕的行蹤,立刻明白了人家所以橫行天下之故,
的確有這種驚人的條件。以自己這種功行,再來一百個也不成。

    當時既灰心氣餒,卻又執拗不肯罷手,暗中跟隨了一年有多,那殺他報仇除害
的心志更決,一方面又看破世情,覺得十丈紅塵和彈指光陰,卻無足戀。

    這兩種矛盾的思想,使他無所適從。

    終於知道了唯有一法可以制瘟煞魔君來五絕的死命,便是須要將自己的三毒神
掌練至爐火純青,然後從指尖迪耶劇毒出來,給他服下,日子稍久,漸漸侵蝕他的
內臟,令他的罡氣奇功慢慢破掉,那時候才可以動手殺他。

    但這樣他必須尋個地方苦練那三毒神掌,正好自家已看破世情,便剃度出家,
遁入沙門。

    當他受三戒大法之前,便已在佛祖座前立下大願,誓將瘟煞魔君朱五絕親手除
掉,以利眾生。

    在他剃度不久之後,便遇著左右光月頭陀這位天竺高僧,受他指點而投奔星宿
海的西寧古剎。

    尊勝老禪師其實已滅度了十年,正用那金剛不壞之身,和瘟煞魔君來五絕作諸
魔侵體的爭持。

    秋月排師自此便在西寧古剎修持。十年來半句話也不說,直到白眉大和尚到西
寧古寺,輸敗給瘟煞魔君本五絕。後來又忽然發覺竟是贏了(詳見本書第一集),
他便挺身而出,以三毒神掌浸在一盅酒中,給朱五絕喝了。

    他明知這一著最少也須十年才能見效,因此還恭送那魔君離開古剎。

    心事已了,率給他年。直到這二十年後,他已升為西寧古剎的主持。

    他所最擔心的,便是九天蘭實和左右光月頭陀的錦囊。那九天蘭實前文曾經提
過,凡是服下這種天府仙果,立刻可以練成先天真氣的功夫。

    這本是一樁好事,但壞在那佛法精微的左右光月頭陀,曾經留下一個錦囊內之
言,為他消解一孽。

    他們怎知這錦囊中說的是什麼事?如是佛門弟子不便做的,豈不糟糕?

    是以他本人以及本寺弟子,沒有一個敢妄想服那九天蘭實。而他又得謹慎護持
這天府奇珍,免被別人無知誤服,可沒有義務要履行左右光月頭陀的錦囊。

    秋月神師因此之故,極傷腦筋。幾次想將那株蘭實仙草毀掉,又怕內中另有因
果。況且當年的主持金尊者也沒有妄動,他也不便妄自毀掉。

    後來,他決意將左右光月頭陀的錦囊拆開,以便決定是否可以毀掉這株仙草。

    誰知那錦囊竟是兩重。外面的一重,註明是留給秋月禪師,大意說是此草乃是
他種,隨緣而生,他大可不必煩惱,也不可毀掉,否則本寺必有不能挽救的大劫等
語,這一來,秋月排師便死了心,不再理會。

    臣說秋月禪師聽齊玄這麼稱呼,便道:「你不必這樣稱喚,貧納早已是出家人,
現在貧油要帶你到鍾整的居住,替他的女友治傷,即是被你馳名江湖的毒針之傷,
你不會反對吧?」

    齊玄愣一下,道:「原來梁……大師你和鍾望有淵源麼?那受傷竟是他女友?
好吧,瞧大師的面上,便替她治一趟。」

    秋月排師道:「此刻已過了亥時許久,貧銷也不知道趕得及否。」

    兩人展開腳程,宛如星拋丸擲,跨屋越房而馳。

    秋月排師忽見巷口一棵樹影下,有人負手徘徊,看那衣著黨是個女人,當下指
給齊玄看。

    齊玄只須一眼,便認出是那蠍娘子徐真真,立刻躥下去,手中已摸出遊絲毒針。

    他的動作,哪能快過昔年與他父親齊紹齊名的西南雙毒之一的秋月件師,但見
他身形疾衝,宛如灰鶴橫空,眨眼間趕在頭裡。

    這兩人落在樹影之下,那女人正是蠍娘子徐真真,她不過是疲乏無力,此刻歇
息了許久。又在新鮮空氣之下,已恢復了精神,正等得心焦。忽見有兩條人影電急
撲下,不由得駭一跳,歎地驚喚一聲。

    秋月禪師沉聲道:「你不得在貧衲之前,擅開殺戒。」他的話自然是對齊玄說
的。

    齊玄很恨地嗯了一聲,道:「這賤人死有餘辜,可惜那天晚上我沒有下手。」

    秋月排師道:「你沒有下手麼?那麼今晚又何必下手呢?」

    齊茲心念一轉,記得鍾望苦苦要奪取金蛇,那種捨死忘生的樣子,卻是為了另
一個女友,那麼,面前的她斷不是他的姘頭了。

    於是立時妒念全消,將毒打放回囊中。

    秋月撣師問道:「她是誰?」

    齊玄道:「她勝徐名真真,外號蠍娘子,此刻大概是在等那鍾望吧?」

    秋月排師啊一聲,道:「徐姑娘,我們一同走吧,貧油此時正往鍾荃住處……」

    蠍娘子徐真真最是忌憚齊玄,但見那次衣僧人似乎輩份甚高,連齊玄也得聽他
的話。正好自己也等得心焦,便連忙應了,並且清問他的法號。

    秋月排師回答了之後,便一同往鍾基居處飛馳。

    蠍娘子徐真真施展夜行術,不免力怯,倒是齊玄一路扶著她,終於到了鍾基所
居之處。

    秋月撣師一徑湧身進屋,只見一邊房子裡露出燈光,便走過去。

    那木門虛掩著,從縫隙露出燈光,他輕輕扣門。

    扣門的手還沒放下,忽然木門齊開,門中立著一個白衣女郎。

    她問道:『十師是誰?何故愛夜至此?莫非是走錯路了麼?」

    秋月梯師吁口氣,道:「姑娘便是陸丹麼?這就好了,貧油正急著不知來得及
不。」

    白衣女郎啊一聲,退一步騰開通路。

    秋月排師當先走進,後面兩人也跟了進來。

    秋月彈師介紹之後,陸丹聽知那老頭竟是齊茲,不由得十分詫怪。

    齊玄就著燈光,細瞧她的面色,然後判斷道:「陸姑娘的靈藥的是神異,那蠍
毒已被逼壓一處。但再過半個時辰,便沒得救了。」

    陸丹道:「是這樣麼?我起先以為化毒丸的效力只有四個時辰……」

    「陸姑娘原來是峨嵋派的?」齊玄道:「那化毒凡能解天下諸般奇毒,只有秋
月大師的三毒神掌和我的金蠍毒液沒法化解。每粒化毒九隻能禁遏我的蠍毒五個時
辰,三粒之後便失靈效。即有十五個時辰活命時間。」

    要知西南雙毒乃是方今毒藥品的名家,齊交得有齊紹真傳,當然對這些了若指
掌。

    齊玄又道:「大師我說的可對?」

    秋月禪師道:「你說得不錯,但有一宗,我的三毒神掌二十年前已經破掉。雖
然如今此手尚有劇毒,但與昔年已不可同日而語。」

    「怪不得適才不見大師施展神威,我也是從那指掌形色上認出來,但那三毒神
掌怎會被破的?」

    原來三毒童子繆天真音年以三毒掌擅名天下,乃因一來武功能為出眾,二來那
三毒神掌並非要沾上人身,才生毒效。而是相距一尺之內便能使敵人中毒氣絕。

    秋月禪師道:「這個說來話長,慢慢再告訴你,現在還是先將陸姑娘的毒傷治
好再說。」

    蠍娘子徐真真自覺身有穢味,而且雙腿酸軟無力,便逕自坐向一隅,不做一聲。

    陸丹嗔目道:「誰求你們來醫我的?」言下之意,竟是不肯受他無故醫治,寧
可毒發而死。

    秋月撣師柔聲道:「鍾乾與貧衲有甚深淵源,是以貧銷趕快來探視姑娘,並命
齊玄送上解藥。」

    齊玄這時不便多言,從懷中取出一包藥,遞過去道:「這便是游絲毒外的解藥,
你眼下了便立刻驅掉蠍毒,」

    陸丹鬆口氣,把藥接過,溫文地稱謝了,逕自找水送下那包藥本。

    秋月排師見齊玄有不安的樣子,便道:「貧袖先走一步,明天再來探著姑娘,
而且也有些話和鍾基說,對了,你可以先告訴他說,那劍貧衲已帶本京師。」

    陸丹覺得胸前一陣炙熱,渾身血液湧騰,連忙坐向榻上,運功調氣行血,只輕
輕點頭示意。

    秋月禪師和齊玄走了,屋隅還剩廠揭娘子徐真真,要知齊玄所以不安,一則是
為了當晚受陸丹一劍刺穿肩膀,雖說是猝出不意,但也覺得自己大能,此時不免又
愧又恨,二則為了蠍娘子徐真真在此,使他心理也不安穩。

    陸丹閉目運功,過了大半個時辰,張開眼睛,忽見蠍娘子徐真真坐在屋隅,托
腮望著門外黑沉沉的天空.凝目不動。

    她輕輕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留在這兒幹什麼?」

    蠍娘子徐真真站起身,走過來行了一禮,報了姓名,然後道:「我在這裡等候
荃相公。」

    陸丹疑惑地瞧著她,她便將鍾變救她的情形說出來。

    陸丹心中一陣翻騰,說不出是股什麼味道,凌亂地忖想道:「哼,他竟先將她
救出來後,才回去找尋齊玄,她身上的血跡,不消說,定是他身上所染,可見當時
浴血死戰的劇烈情形……」

    她的眼睛一徑凝瞥在她身上的血跡,蠍娘子徐真真見地露出奇異的眼光,也不
知是何緣故,

    陸丹自個兒酸氣沖天,又想道:「他竟然只請人回來救我,而且早過了亥時。
幸而那時我陸丹忍住,不肯做那絕望的自找。

    「若我自拔了,那才冤呢,唉,自從到亥時,我便如坐針氈,個中苦楚,只有
自家知道,一時以為他為我而有什麼三長兩短,一時又恨不得立刻毒發而死,好往
陰間和他相見。

    「然而他,此刻還沒有回來,那位高僧也不去幫助他,定然是沒有什麼危險。
那麼他還將我的死活擺在心上麼?還有這賤婦……」

    她開始打量蠍娘子徐真真的容貌,雖然她顯得有點兒樵停,而且衣衫凌皺。但
那種妖蕩和風韻,依然吸人注目。

    她心中有了偏見,自然更覺得她有一種下賤的淫蕩風韻,這是最吸引男人的特
點。

    揭娘子徐真真正想說些什麼。陸丹突然飄身下榻,在她面前站定。

    世間上唯一能令溫文的姑娘,平空生出毒蠍般的心腸,便是嫉妒。

    她在飄身下榻時,已順手拿著那柄太白劍。她只要一動手,蠍娘子徐真真便得
血染當場,魂歸冥府。

    然而陸丹終於沒有拔劍或動手。她腹中的狂怒變成了自怨自艾。

    她極力壓住妒火怒氣,道:「那麼你在這兒等候吧!」聲音有點兒嘶啞。

    蠍娘子徐真真毫不知情,問道:「陸姑娘作往什麼地方去?」

    她忍不住怒聲道:『林管得著麼?」

    隨即猛可移開眼光,環顧房間一周,煥然縱出房去。

    蠍娘子徐真真如人五里霧中,茫然坐在榻上,過了一會兒,覺得身體疲軟,便
倒下去睡著了。

    關於星宿海西寧古剎的主持秋月禪師,何以會帶著古劍遠來京師,作者必須補
述一章。

    當日章瑞巴喇嘛在鍾基匆匆離開之後,才知道這消息。

    其實方巨的母親忽然去世,章端巴拿出銀子,依著漢人的規矩,替他辦過喪事
之後,想著那傻大個兒方巨無家可歸,只好排他一起返藏。

    數天之後,正是鍾望自個兒在戈壁大沙漠中跋涉之時,他們卻越過崑崙山脈,
到了藏邊托格羅曼坡。

    恰好這地方舉行賽馬大會,各處的出名騎士和看熱鬧的人,紛紛趕來,霎時間
這周圍一帶,變成人煙極稠密之地。

    章端巴喇嘛為了哄那方巨不要再惦記著死了的母親,便留在這兒,打算參觀完
再上路。

    那方巨見一下子這麼熱鬧,什麼新奇事物都有,果然甚是開心。

    一呆便是三四日,再有兩天,便是賽日,章瑞巴在西藏名聲極著,每日總有許
多密宗信徒來參拜。

    這天忽然從幾個信徒口中,得悉了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的行蹤。

    章瑞巴從鍾整的留函中,知道他之所以忽然急追這幾個人,為的是高王劍已在
他們身上,與及那徐真真被擒。

    他可不太願管徐真真之事,但卻不能不管那柄寶劍的下落。

    當下對方巨道:「方纔那些人說起的幾個人,正是我那鍾荃師弟連夜追趕的人,
我們不如放棄了後天的賽馬大會,也追趕那些人,大概可以和鍾基師弟晤面。你說
這麼辦好麼?」

    方巨這些日子來,甚是渴欲見到鍾望,以便學一些崑崙掌法,便連聲應好。

    於是兩人立刻動身,前文說過方巨乃是天生的飛毛腿,快得異乎尋常,是以兩
人施展開腳程,竟比騎馬還要快。

    他們乃是沿著大路,這通向東南下行,這條路直通前藏的拉薩,北行則入新疆。

    兩天之後,他們到了羅郎帕昌山口。

    章瑞巴宛如久在他鄉的遊子,回到故里時那麼奮發輕鬆,遙指西南道:「從這
方向走,大約五十里路,便是我薩迪派根本聖地。那薩迪寺築在塔什市湖旁邊,歷
史悠久,莊嚴宏深。你跟我一道去瞻仰一番,順便也參拜我師父智軍上人。」

    方巨本來不會反對他任何意見,可是打昨天下午起,直到現在,吃的都是乾糧,
他們所帶乾糧能有多少,豈夠這巨無霸般的大漢食用。是以此刻飢腸軛榆,餓火難
當。

    他搖頭道:「我不走了,和尚師兄你自己去吧。」他已改口不叫章瑞巴做小和
尚了。

    章端巴詫道:「那你在這兒幹麼?」

    方巨簡短地回答道:「我找個樹蔭睡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0:53:56

第二十七回 橫練人山藝驚魔首
                                                               
    章端巴道:「你猜想的都很別緻,算了吧,我還得去竭見師父,並且預備明天
上路時的乾糧,你要多吃,便要多吃,可願意麼?」

    方巨大聲道:「帶多點兒,我背我背。」

    章瑞巴道:「噓,小聲點兒,你把整座的僧侶都吵醒啦,找就多預備一點兒好
了。」

    他回身出去。方巨一會兒便睡著了。夢中還瞧見那些和尚圖形,在眼地瞪眼突
牙。

    第二天早上,他跟著章瑞巴去拜辭智軍大師。

    智軍大師微笑道:「你從現在開始,一生福大命大………」

    方巨截斷老和尚的話,問章瑞巴道:「師父說我什麼?」

    章瑞巴只好解釋道:『順父說你的命運極好。」卻見他面上仍有茫然之色。

    又遭:「比方,你走路時無意中掉在溝渠裡,本是倒霉之事,但你卻從溝渠裡
撿到寶貝,那不是很好麼?」

    方巨喜道:「那敢情太好了。我的腿很長,從來不掉到溝渠裡,往後倒要故意
掉下去,看能夠撿到什麼寶貝?」

    章瑞巴啼笑皆非地望望老師父。智軍大師微笑未放繼續道:「但邊土卻非你安
身立命之地,還應回到中原,昨天你在牆上所瞧見的,要記在心頭,別忘記了。」

    終於兩人辭出石室,開始動身,這回帶了一匹快馬,馱著兩個大包,原來都是
食物。

    章瑞巴腰間卻多了一柄玄黑色的古劍,正是薩迪寺歷代鎮寺之寶玄武劍。

    方巨當然不加理會,率先牽馬而奔。章瑞巴施展開腳程,飄飄疾馳。

    他們一徑向東方走,並非南下拉薩。

    原來章瑞巴已得消息,說是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三騎,已穿過前藏,直奔青
海。

    章端已喇嘛自然熟悉路,打直路進截。兩天之後,已到了前藏,

    西藏地勢極高,有世界屋脊之稱。

    虧得他們一向居住這等邊疆之地,不但不懼空氣稀薄之苦,反倒走得甚快。

    換了其他地方的人,即便是懷有奇技之士,也不免被這等自然環境各種條件的
限制,而感到勞苦不堪。
    再走了兩天,便到了青海。章瑞巴沿途打聽消息,得知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
等人,乃是追蹤~個美貌的漢族女子,這女子不消說,定是蠍娘子徐真真。

    當下也驚奇這蠍娘子徐真復的機智,奔逃了這麼遠還未曾被他們擒住。

    這天中午時分,來到青海的木魯烏蘇河邊。這裡已是玉樹四十上司轄地。

    章端巴吩咐方巨道:「你且在樹下坐一息,看住馬匹,我去汲水。」

    方巨因天氣炎熱,坐在樹蔭下,不由得倦意侵襲,立刻倚樹睡著了。

    過了不知多久,忽被人家弄醒,睜眼一看,原來是章端巴揪他的耳朵。

    他嚷道:「和尚師兄揪我的耳朵做什麼?把我好好的覺也弄醒了。」

    章瑞巴道:「我真不該教你練成金鐘罩的功夫,看你一睡著,叫也不醒,打更
不成。鬧了半天才叫得醒你。」

    方巨道:「和尚師兄你要趕我上路麼?」

    「我囑你看住啃草休息的馬匹。你卻睡著了,如今馬呢?我們的糧食衣物都在
馬上,現在怎樣上路?」

    方巨大叫一聲,跳起身來,卻不料頭上橫樹不夠他高,吃他一頭頂著,喀嚷一
聲斷了。他拍拍光頭,著急道:「沒有食物怎成,我這就去找。」

    章瑞巴徐徐拂掉身上樹葉,道:「你乖乖給我坐在這兒,提防把左近的樹木都
碰破了。那匹馬許是因別馬匹經過跟去了,我獨自去找便行,你在這裡等我。」

    方巨乖乖坐下,眼看章瑞巴火紅的影子倏忽消逝之後,陡然鬆弛地靠在樹上,
差點兒把這棵樹碰裂。

    歇了一忽兒,他朦朧又要睡著,卻聽到馬曉聲,以為是章端巴把失馬找回,連
忙睜眼,原來是三騎並馳而至。便又閣上眼睛。

    那三騎正是冀南雙煞和工郎君李彬。

    他們在新疆喀什葛爾已將蠍娘子徐真真擒住,玉郎君李彬更多得了一柄削鐵如
泥的高王寶劍。

    誰知蠍娘子徐真真當晚和玉郎君李彬纏綿一夜之後,趁他熟睡之後,又悄悄溜
了。

    他們次日急急追趕,抓了一名土人做嚮導,穿行沙漠,但隨即發現蠍娘子徐真
真乃是拆向西藏,病金剛杜餛隨手將那嚮導擊斃,三人轉向西藏緊追。

    蠍娘子徐真真最慘是長得美麗,而且又是漢人,一點不能掩蔽行蹤,碰上追趕
她的,全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直給追得天下雖大,也無處容身。

    章端巴因路徑熟,而且能適應環境,翻山越嶺,如履平地,不覺趕載在前面,
要不是因追尋失馬,此刻便可奪回高王劍了。

    玉郎君李彬勒馬道:「咱們也歇一歇,諒她必無能為走遠。」

    惡客人金魁道:「就歇一會兒也好,她已是瓷中之鱉,明天緊趕一步,將她擒
住,好回京師交差。」

    病金剛杜餛首先下馬,咕咬道:「早點兒抓住她不好麼?偏要遠遠吊住,一不
留神,讓她又溜走,那才糟呢!」

    惡客人金魁道:「老三不得多嘴,咱們兄弟三人有難同當,還埋怨二哥做什麼?
我不是說過麼,擒住了事小,摸清她底細之事大,莫要惹下後患,還不知仇家是誰。」

    玉郎君李彬也下了馬,走到樹蔭下,懶散地道:「大哥雖然算無遺策,但不免
失請於太小心。」

    病金剛杜餛一眼瞧見樹根睡著的方巨,大叫一聲道:「喂,快看,這廝長得多
大啊療

    惡客人金魁也不禁嘖嘖有聲地道:「哎,這漢子果然長得魁偉驚人,你瞧他坐
在地上的半截身子,也差不多到我下頷,站起來的時候還了得。」

    方巨睡得朦朧,雖沒聽清他們說什麼,但卻知道是說他是巨人。這些話他早聽
得膩了,半點兒不放在心上。

    病金剛杜餛走過去,輕輕拍他的肩頭,叫道:「你站起來給我瞧瞧。」

    方巨閉目不理。

    病金剛杜餛向另外兩人笑一下,道:「這廝睡著了。」隨即又大聲喊他。

    玉郎君李彬興致盎然地出主意道:「老三你搖他的頭啊!」

    病金剛杜餛卻用腳尖踢踢方巨,一面叫嚷。誰知鬧了一會兒,萬巨全然不動。

    他懊惱地多加點兒力,踢在他的腿上,睜地一響,如同踢在鐵板上。

    玉郎君李彬哈哈大笑。

    病金剛杜銀倏然伸掌,含勁蓄力,向這巨人肩上拍下。

    惡客人金魁一眼瞥見,喝道:「使不得!」杜餛鐵掌已落,拍在巨人肩上。

    他雖只用了四成力量,但他掌上的功夫,豈比等閒。

    至於那方巨,敢清在他們鬧嚷之時,已經睡著了。

    病金剛杜銀一掌拍在他肩上,當地一響,那巨人的肩頭只沉一沉。

    這意外的情形,使得惡客人金魁與及五郎君李彬都禁不住目瞪口呆。

    方巨雖然沒事,卻也震撼醒了,連忙睜開眼睛,心中有點兒懊惱這些人驚醒他
的好夢。

    他睜眼睛時,恰好趕上病金剛杜錕臉色沉寒如鐵,驕指猛戳他胸前的穴道。

    這方巨傻是傻,但對於人身上的穴道卻是曉得的。不過他的橫練功夫,乃是由
天山派不傳之秘的混元功練起,以迄金鐘罩為止,變成內外兼修的上乘橫練功夫,
並不怕普通武林人物的點穴。

    至於一些頂尖高手的點穴,他雖會受傷,卻也僅限於胸前正中的黑虎心死穴而
已。

    此刻他心中雖知那人要點他的穴道,但不躲避,眼睛瞪得大大,像銅鈴般驚人。

    病金剛杜錕指落如風,堪堪點到他左腦上,猛聽惡客人金魁在耳後一哼,一掌
拍在他手葉上。

    玉郎君李彬也同時躍過來,伸手一抄,剛好抄住他的手指,將他拽開一旁。

    病金剛杜銀氣往上衝,面色一變,正要發話。惡客人金魁已道:『稱且瞧瞧他
……」說時,用手指指方巨。

    三人的眼光齊齊落在方巨身上,使方巨也覺得奇怪來,茫然瞪著他們。

    惡客人金魁道:「老二必明我意。」

    玉郎君李彬道:「這廝揮金玲玉,大是可愛……」

    病金剛杜餛哦了一聲,悄聲道:「大哥敢情要收徒弟啦……」

    惡客人金魁在容道:「且看他的造化。」

    方巨本知章瑞巴和他一道追趕的是三個漢人,可是此時卻忘掉了,不出一聲地
站起來,回瞧章瑞巴的蹤跡。

    他站將起來,儼如一座人山,比他們全高出兩頭。

    惡客人金魁仰頭問道:「喂,你瞧什麼?你叫什麼名字?」

    方巨用手按按肚子,甚是癟軟。敢情已經空了,立刻覺得飢餓非常,想說話也
沒有氣力。

    病金剛杜錕一向莽撞,卻懂得渾人的意思,忍不住化怒為笑,道:「大個兒肚
子餓了,你們再也問不出話來,而且他也許不懂你的話。」

    玉郎君李彬倏然躍開,一面叫道:『老大這邊來。」

    方巨幼受母訓,不能為了人家椰笑他巨大而生氣打人,久而見之,早成了習慣,
是以此刻渾如無事,自個兒又坐回樹蔭下,垂頭喪氣地等候章瑞巴回來。

    忽然聽見那三人嘴嚼之聲,抬眼一瞧,只見那三人正圍坐大嚼。可不是普通的
乾糧,卻是整只的雞和整條的羊腿。

    他禁不住伸出舌頭,舐一下嘴唇,發出響亮的饞聲。

    玉郎君李彬大聲道:「還是這條羊腿燒得香,可惜我肚子太飽了吃不下。」

    方巨立刻饞涎直流,飢火直焚。可是他緊記母親的話,不能向人家討食,是以
他此刻雖是饑饞之極,卻沒有半點求食之心。

    那三人嚼了好一會兒工夫,弄得甚響,但方巨依然毫無動靜,甚至不再瞧他們。

    病金剛杜餛火躁地道:「這大個兒根本太渾,你們的心思都白花啦!」

    兩人沒有言語,病金剛杜錕又道:「而且他又不懂得我們的話,即使能收為徒
弟,還不是自找麻煩麼?我看算了吧,要不乾脆黑點兒心腸,把他宰了,以免別人
收去這麼好的弟子。」

    他本兩句話,雖是譏消成份較多,卻也不是胡言,武林中往往有些心根手辣的
大魔頭,碰見資質上佳的美材,如不能收為徒弟,便將之殺死,以免別人收去。

    其實以天下之大,人材多的是,豈有這麼碰巧?這種不能得之便殺之的魔頭,
其實不外是心中偏激,殺以洩忿而已。

    玉郎君向後一倒,躺在地上,漫不經意地道:「那老三你收拾掉他。」

    病金剛杜錕沒有做聲,霍然起身,惡客人金魁嘴唇動一下,終於沒表示意見。

    杜錕走了兩步,忽又回頭,他心中突因奔馳萬里而遷怒所有的人,並且也跟玉
郎君李彬賭氣,是以真想去殺死方巨。

    此刻回轉頭,順手抬起那條燒烤得甚香的羊腿,便走過方巨那邊。

    他喂了一聲,然後將羊腿遞過去。

    方巨肚子正餓,見是他自動送到,倒也不再客氣,接了便大嚼起來。

    病金剛杜餛等他吃得差不多,便問道:「喂,你懂得我的話麼?」

    方巨點點頭,病金剛杜錕不由得大喜,又道:「那麼你得跟我們走。」

    方巨茫然道:「為什麼呢?」

    病金剛杜銀道:『你吃了我的東西啊,再說,你以後還吃不吃呢?跟我們走包
管你一天吃到晚,都是這種好東西。」

    方巨渾渾噩噩地道:「好,我跟你們走。」

    說完,一雙銅鈴大的眼睛,落在那邊的肥雞上。

    病金剛杜錕哈哈大笑,轉身走過去,將那隻雞拿起來,一面道:『我這一手不
壞吧,老大你等著瞧,有得你忙的。」

    惡客人金魁已聽見他們說話,正感詫異,因為這傻里傻氣的大個兒,居然會說
漢話。不由得問道:「我忙什麼?」

    「你看他食量多大,這一路上你先是為他張羅吃的,便夠你大忙了。」

    他把雞送過去,轉眼便給方巨吞下肚中。三人一同圍住他,惡客人金魁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巨兒。」

    「這名字太好了,誰給你起的。」

    「我媽這樣叫我的,她死了給埋在泥土裡。」他忽然大聲抽咽起來,比拇指還
大的眼淚,簌簌落下來:「許多人還騙我說她睡著了,可是我知道她是死了,媽呀
……」

    他放聲號哭起來,聲音極之響亮,把附近樹上的鳥都嚇得鼓翅而飛。

    三人束手無策任他痛哭,玉郎君李彬扯他們走開一旁,肅然適:「這大個兒可
是個真孝子,且讓他痛哭一番,洩掉心中悲苦。」

    病金剛杜錕皺皺眉道:「老大你還是別要他,須知這種人見時想起母親,幾時
便大哭一場,他的聲音這麼大,整個京城也給他震動啦,多麻煩的事啊!」

    惡客人金魁沉吟不語。

    病金剛杜錕臉上閃一絲凶光,又適:「這廝天賦奇佳,竟受得住我這一掌,咱
們既不要他,可也別讓他活著。我過去用重手法弄死他。」

    玉郎君李彬不悅道:「老三別妄動。」

    病金剛杜錕果然凝身止步,回眸看惡客人金魁的表示,只要他一點頭,便可以
下手。

    忽然那震天動地的哭聲倏然停止,三人一同舉目去瞧,只見那方巨依在樹身上,
又睡著了。

    玉郎君李彬輕輕道:「他哭得倦了,竟然睡著。」語氣之中,甚有感情。

    病金剛杜錕卻記著方才一掌打他不疼之根,凶狠地冷笑一聲。

    惡客人金魁拉了玉郎君李彬,走開一旁,悄聲道:「二弟作也知老三的暴烈性
子,他心中了很那大個兒皮粗肉厚,不怕他的鐵掌,是以要殺之洩恨。咱們兄弟犯
不著因那揮人而傷了和氣,是麼?」

    眼見五郎君李彬沒有表示,這才回眸向病金剛杜銀點點頭。

    病金剛杜餛是個越有人攔,越發要做的性情,此時大踏步上前,猛可運動一腳
踢去,正正增在方巨腿上。

    腳尖大腿一觸,發出沉悶的響聲。

    病金剛杜錕宛如踢在極大一塊鐵上,腳尖一陣麻痺,不覺大吃一驚。

    眨眼間腳尖猛烈疼痛起來,心中怒火大冒,用原來那雙右腳的膝蓋,猛力一撞。

    砰然一響,病金剛杜錕如同撞在鐵壁上,其硬無比,不由得退開兩步。

    方巨那只硬大粗健的手臂只震動一下,便垂下去,依舊寂然不動。

    那邊兩人已瞧見他的情形,玉郎君李彬心中掠過疑念,卻不做聲。惡客人金魁
道:「老三你怎麼啦?可要小心。」

    病金剛杜錕驕指如杜,怒嘿了一聲,疾如風捲。

    已戳向方巨右上胞的京脈穴,此是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傷者必死。

    方巨猛然一陣疼痛,大叫一聲,睜開眼睛,他大叫之聲,宛如旱地上霹靂,直
把三人的耳朵都震得嗡嗡做響,尤以病金剛杜錕為甚。

    方巨此生對疼痛的滋味,闊別已久,此際第一次重逢,又是難忍,又是新鮮。

    他睜眼大叫道:「小子你幹什麼?」

    病金剛杜錕哪知他口中小子,全不是罵人的那回事,僅僅因他太過高大,便把
普通人都稱做小子。他卻怒火更盛,嗔目叱道:「你爺爺要殺死你

    惡客人金魁大叫道:「老三小心,那廝已練有金鐘罩。」

    病金剛杜錕一聽之下,又詫又怒,詫的是這大個兒笨頭笨腦,竟然練有這種極
上乘的外家硬功。火候之佳,且到了不怕點穴的地步。

    其實方巨因為內外兼修,才不怕點穴。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0:54:31

天山派的混元功,也是上乘外家硬功,但卻是由內而外,分作三層,遂層修練,
是以稱之為內,卻非一般所謂內家功力夫之謂。

    但杜錕可不知道,他也疑惑那金鐘罩的功夫,怎能擋得住點穴,是以更為驚訝。

    其次怒的是自己居然走了眼,早應在第一掌拍下,不能傷他之時,便發覺是金
鐘罩護體的功夫才對。

    誰料自己蒙住自己,直到此刻惡客人金魁點破,才恍然而悟。

    當下怒目作勢,找尋那大個地致命之穴。大凡練有金鐘罩功夫的,縱使練得再
高明,也不能將全身大穴都封住。通常總在隱蔽之處,便是致命之穴。

    方巨以手指點點自己鼻尖,叫道:「你想殺死我?那不行。我可要摑你這小子
一個大巴掌。」

    病金剛杜錕暴叫道:「大渾蛋你試試看……」

    方巨遲遲鈍鈍地應聲好字,手腳齊出。手伸出去卻是作出摑人的姿態,腳伸出
去卻是暗占方位。

    他的手腳比普通人長上許多,一步最少等於普通人的三步。

    病金剛杜錕雙掌齊飛,一式「平沙落雁」,封住面前空隙。

    誰知掌風壓體,敵人如蒲扇大的手掌,已從自己雙掌之間,極巧妙地探進來,
啪地摑了個大嘴巴。

    方巨力大無窮,偶一出手,動輒會傷人性命,是以他母親日常諄諄囑成,命他
不得隨便出手打入。

    可是方母本身乃是名武師龍泉劍客紀騰的女兒,對於一些江湖行逕自然曉得,
也曾囑咐方巨如果別人對他有加害之心,便可以出手自衛。

    這時方巨心中早浮起母親之言,是以毫不猶疑,伸手便摑,不過力量用得很輕。

    饒是這樣,病金剛杜錕吃他一個嘴巴,直括開大半文遠。

    旁邊玉郎君李彬和惡客人金魁全都看不出那傻大個兒用的是什麼手法,竟是如
此容易地便摑了杜餛一個大嘴巴。

    惡客人金魁大叫道:「老三仔細,這廝乃是裝傻哄人。」

    方巨抖開嗓子大叫道:「小子你過來,我要摑你的嘴巴,我可是真傻呀。」

    病金剛杜錕權掌一錯, 欺身猛撲, 掌上使足十成氣力,風聲凌厲非常,一式
「排山運掌」,迎面當胸疾擊而進。

    方巨碩大無朋的身軀陡然靈巧地斜踏半步,揮臂一格。

    病金剛杜錕在雙掌快要遞出之際,驀然腳下巧踩七星步,掌上力量原封不動,
改為從側面空檔撞出去。

    哪知這大傻子竟然靈巧至此,剛好也掉轉身形,正正對著他。這時,掌力已排
山倒海般發出,焉能收回。

    啪的沉悶響聲過處,雙掌一臂,同時觸上。

    病金剛杜錕雙腕一麻,胸口作問,一口熱血湧上喉頭。

    方巨手臂一振,病金剛杜錕巴踉蹌了七八步。

    他道:「喝,小子的氣力蠻大的。」

    惡客人金魁疾衝而前,回眸一瞥,道:「老三怎樣了?」

    病金剛杜錕仗著功力精純,用力一壓,把沖喉而出的鮮血壓回,微微搖頭示意
沒事。可是如金紙股的面,如今再加上一層煞青之色。

    惡客人金魁久經大敵,閱豐豐富,知他只受了硬傷,雖然不輕,卻非致命,這
才扭頭回瞪了方巨一眼,那目光是這麼凶險阻寒,使那混沌的方巨也為之皺一下眉
頭。

    惡客人金魁常地抽出鋒快厚重的刮刀,這柄刀乃是他出門時慣帶用的武器,因
為他那柄闊口短斧,攜帶不便,而且得眼之故。

    他揮刀指道:「大個兒你是真傻麼?」

    方巨點頭道:「我當然是真傻。」

    「那麼你用的是什麼功夫,能使我兄弟受傷?」金魁雖在怒中面說他裝傻,但
傻到底是傻,決不能瞞過明眼人。而且裝傻的人也不會情急辯嚷說自己是真傻。

    方巨記得和尚師兄說過密宗之中,有一門最厲害的功夫,稱為大手印。

    他覺得自己的手滿大的,是以對這門功夫的名字,記得最熟。

    這刻衝口道:「這叫做大手印……」下面奇功兩字,可給忘了.說不出來。

    惡客人金魁陰沉如冰的面色變了一下,心中是又驚又惡。

    惡客人金魁驚的是大手印奇功,乃是密宗元上秘技,久已震駭天下武林,怒的
是這個大個兒口齒玲瓏,似傻非傻,倒鬧得他摸不準底細。

    當下揮刀一劃,抖起一遭冷森森的光華,隨即疾地斜劈,使的正是「橫江截斗」
之式。

    這一式本是尋常饋見的招數,可是在惡客人金魁手上使出來,便大覺不同,快
准狠勁,兼而有之。

    而且刀光閃爍之間,力量似吐還收,任何時間都能變招換式,的是名家身手。

    方巨見到刀光森森,有點兒害怕地移開一步,心中又浮起母親囑他自衛的話。

    惡客人金魁迅疾如旋風一卷,如影隨形,刀光閃處,改勢為戳,直指方巨腹上
的反肚穴。

    傻大個兒手足齊施,只聽惡客人金魁哎的一聲,摔出數尺之外。

    玉郎君李彬只瞧見傻大個兒伸腳去絆,同時出手一推。便把冀南雙煞中的老大,
給揮開數尺之遠, 不覺駭然一叫, 身形晃處,已到了傻大個兒面前。朗聲問道:
「喂,大個兒你這一手是什麼名堂?」

    以武當好手李彬也不識了這一下招數,其妙可知。方巨張大嘴巴道:「我不知
道,是石頭上的和尚……」

    惡客人金魁沾地即起,刀光如練,疾刺方巨右助邊的歸陰穴。刀把微微橫著,
準備撞他左手的曲池穴。

    方巨又是絆推齊施,惡客人金魁那麼快的身手,也躲之不及,又給摔在數尺之
外。

    玉郎君李彬鑽然掣出寶劍,朗朗道:「石頭上的和尚?是什麼玩意兒?看劍…
…」

    劍光閃處,乃是武當九宮到法中精妙招數「長虹吐焰」,當心潮人。

    劍尖在電光石火間劃出一個碗口大的小圈,罩住在胸命脈、捉筋。玄機四處穴
道。

    病金剛杜錢此時已緩過一回氣,大叫道:「用那寶劍呀……」

    原來玉郎君李彬背插雙劍,一是他慣用的松紋古劍。

    另一柄是便是手下衛士搶來獻給他的高王寶劍。那高王劍削鐵如泥,鋒利無匹,
的確是對付橫練功夫的無上利器。

    玉郎君李彬微哼一聲,劍發如風,已經遞了出去。

    方巨對他觀感最好,不知怎地不願使他摔在塵埃中,驀然用那粗似兒腕的食指
一彈。

    當地一響,以玉郎君李彬的神秘劍招,也無法閃避,甚至鬧不清楚方巨怎樣出
手。但覺虎口一熱,松紋劍脫手飛起。

    他腳尖一頓,疾如飛鳥,衝起文許,一把將飛起的寶劍抓住,接著雙腿一拳,
改為頭下腳上,電射而下。

    惡客人金魁又是沾地即起,吐氣開聲,嘿然一聲,刀光如練;從下三路捲入。

    方巨一連擋退他們幾次,自己也是糊里糊塗,這刻一見兩人上下夾攻,忙了手
腳。腦海中電光火石般記起另一個和尚的圖形,乃是手打腳踢的架式。

    說時遲,那時快,方巨剛剛隔在回憶思索之時,兩般兵器齊齊遞到他身上。

    錚錚兩聲過處,人影倏分。敢情惡客人金魁和玉郎君李彬的刀劍,一齊招呼在
傻大個兒肩上和腿側。

    卻如同刺擊在堅厚的鋼板上,發出錚錚之聲,連忙向後閃退。

    他們的武功江湖上乃是叫得響噹噹的腳角,一出手都自然地招呼向穴道。

    玉郎君李彬由上而下,取的是肩並穴。

    惡客人金魁由下攻進,取襲的是腿倒貼骨穴。

    可是由於方才攻進,方巨都是在舉手投足間,使出絕妙招式,將他們撐開或趕
退。

    是以他們一時忘了方巨乃是懷有登峰造極的橫練功夫,目前雖未知他致命的死
穴,但起碼也應進攻他三十六處大穴才對。

    現在卻是隨意變化,有隙便進。於是雖然刺戳著了穴道,卻並非三十六處大穴,
變成徒勞而功。

    病金剛杜餛不敢再上,又大叫道:「二哥用那寶劍呀……」

    玉郎君李彬決然搖頭拒絕他的建議,因為他實在敬佩這個傻大個兒,乃是位真
正的孝子。

    惡客人金魁捧刀一瞥,刀尖已微微鈍卷。舉日見玉郎君李彬拒絕杜銀建議的神
色。心中極快地盤算道:「老二心中愛惜這個大個兒,決不肯下這毒手。我若逞勇
進去,怕也不能得手,再呆在此地,恐怕老三跟老二吵翻,不如立刻撤走。反正此
地僻靜,沒有人會知道我們兄弟如此下場。」

    方巨低頭一看, 肩上的衣服破了一道口子, 腿上也是這樣的,立刻大嚷道:
「你們弄壞了我的衣服,快贈給我。」

    須知這身衣服,乃是章端巴為他特別添置的。他一向覺得甚是神氣,如今給弄
破了,焉肯干休。

    惡客人金魁大聲道:「咱們快走,我有話說……」語聲中已撤身後躥。

    另外兩人不知他要說什麼,連忙跟著飛縱而退。方巨大叫一聲,拔腿便追。

    他天生的飛毛腿,比之鍾望和章瑞巴苦練之功,也不過在伯仲之間。此時甩開
大步,竟是其快如風。

    三馬一人,串珠似地飛移疾馳,馬蹄之聲雖響,卻掩不住後面緊追的方巨大叫
之聲。

    他叫來叫去,仍是那麼一句話,便是賠我的衣服。

    眨眼間馳出數里,那三騎暗中較勁,想將他甩下,誰知那方巨竟是越追越近,
比疾馬還要快一點兒。

    若果他不是一路大叫,鼓氣加勁,早就趕過頭了。

    玉郎君李彬墜在最後,覺得這樣走法,滿不是味道。

    外人瞧起來,宛似三人讓他趕得拚命逃走似的,當下惡念一動,準備使用那斬
金截鐵的高王劍,將那憨傻的方巨收拾掉。

    他撮唇一哨,然後陡然勒馬,那馬奔馳得正歡,吃他以絕大力量硬生生勒住,
不由得人立長嘶,連打了幾個轉。

    方巨霎時已追上來,一伸手將那馬頭接下,再也昂不起來。

    玉郎君李彬玉臉做色,朗聲道:「大個兒你打算怎樣?」

    方巨見是他,立刻變得和緩,道:「我的衣服破了,你看……」一面指著肩上
的破洞。

    五郎君李彬見他說得實心實意,倒覺得不好意思,大聲道:『那你就另外縫一
件吧,喏,這兒有銀子……」

    方巨歡然道:「對,我另外縫一件。」攤開大手,接過了銀子。

    玉郎君李彬不覺啞然失笑,耳聽他們因自己暗號而勒馬之聲。生恐被他們迫得
用那寶劍,傷了這憨傻的大漢,便道:「你快回去,別耽擱時候,快點兒跑……」

    方巨可真聽話,應聲好字,轉身撒腿便跑。

    冀南雙煞圈馬來到時,方巨早跑出二十餘丈遠,病金剛杜錕怒聲道:「咱們栽
啦,卻是栽在這揮小子手上。」

    玉郎君李彬道;「他一個揮人,懂得什麼?」

    病金剛杜銀道:「我已經決定獨個兒留在此地,你們先把那淫婦抓回去。」

    惡客人金魁道:「你的脾氣真是,我且問你,即使你呆下了,又有什麼方法出
氣?」

    病金剛杜銀決然道:「我有方法,二哥你若顧念兄弟的交情,便借那柄劍一用。」

    玉郎君李彬料不到這一著,嘿然無語。歇了一刻,才斷然道:『咱們總是自己
兄弟,有什麼說的,你拿劍去用吧。」

    病金剛杜錕喜現顏色,謝了一聲。

    惡客人金魁在一旁鬆一口氣。

    病金剛杜錕將寶劍接過,繫在背上,說定了在前途順達會晤之後,猛可圈轉馬
頭,朝來路飛馳。

    惡客人金魁和玉郎君李彬逕自向順達進發,好不教那蠍娘子徐真真漏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0:55:35

第二十八回 降龍一杖青田奪劍

    且說那紅衣喇嘛章瑞巴,沿著大路上馬蹄痕跡,向東面直追。這條路直通百里
外的順達。

    他估量如有客商經過,定是沿此路而去,是以毫不猶疑,施展腳程,一役前奔。

    他因吸水時,順便洗滌衣服,耽擱時候不少,故此一直奔出二十多里,果然追
上一小隊商客。那匹馬赫然在眾馬群中。

    那些客商見是紅衣喇嘛追來,嚇得都下來賂罪。

    章瑞巴拉長臉孔,將他們訓斥一番之後,才牽馬回來。

    這一回頭,正好迎面碰上惡客人金魁和玉郎君李彬兩人。

    他的眼力銳利得很,遠遠一見兩騎如飛,疾馳而來。馬蹄捲飛的黃沙.翻翻滾
滾,立刻迎將上去。

    惡客人金魁一騎當先,如風捲住,一見有人馬攔在路心,沒有避他。立時施展
出精絕的騎術,陡然收韁勒馬。

    後面的玉郎君李彬也連忙勒馬,兩人的坐騎,被勒得嘶叫不止。

    惡客人金魁狠狠地吐一日唾沫,道:「唏,這地方的人邪氣得很,這喇嘛居然
擺在路心,頭也不回。打諒爺兒們定是本地之人,必不敢無禮亂間,咦,他莫非在
路中人定了?」

    塵沙漫天隨風吹刮,把那紅衣番僧籠罩住,那番憎背向著他們,牽馬立在路心,
動也不動。

    玉郎君李彬一騎得得地上前來,大聲道:「咱們繞過這和尚便了,管他在干什
麼呢?」

    「好吧,可是這地方真透著邪門……」金魁咕噥一聲,抖韁策馬。

    章端巴耳中聽得分明,正是當日和鍾荃一齊碰見那些人的聲音,猛可回頭一覷,
誰說不是其中領頭的兩人。

    他用藏語道:「果然是你們這幾個東西,快下馬。」

    馬上兩人見他轉身轉得霸道,目光已被他吸引住,此時一見他的面孔。

    惡客人金魁曾經以馬鞭試他是否會武,故此記得最清楚,不由得明一聲,道:
「這不是那番僧麼?」

    「什麼?你說什麼?」玉郎君李彬卻是接住章瑞巴的話而怒聲詢問。「哼,居
然在爺兒們面前發橫,爺兒們可不吃你這一套。」

    「這番和尚的意思是要咱們下馬哩!」惡客人金魁以譏消的聲音說,跟著輕狂
地大笑數聲,繼續追:「老二你先別動手,待我教訓教訓他。」
    話一說完,雙腿一夾馬腹,猛可斜衝而至,手中絲鞭一抖,而鞭梢帶著尖銳的
風聲,從章瑞巴鼻端拂過。

    章瑞巴喇嘛可是後藏第一高手智軍大師首座傳人,並且行將成為薩迪寺主持,
氣派大是不同。

    只見他神色不變,一任那鞭消拂過,卻舉手指著玉郎君李彬喝道:「下來……」

    他們可不懂他的話,卻從他表情手勢上看出道理,惡客人金魁第二鞭沒有掃出,
停手在半空,大聲道:「你嚷什麼?氣派倒是挺大的。」

    「大哥讓給我,他是衝著我來啦!」

    金魁口中雖然說得不經意,其實心中卻不知不覺被章瑞巴粗豪中又極是莊嚴的
聲音姿態所懾,不由自主地拉馬退開幾步。

    玉郎君李彬飄身下馬,淵停嶽峙地屹立在章端巴之前。

    章瑞巴的眼光從他面上移到背後的那柄劍。攤手索取道:「把劍給我。」

    這一下動作可使李彬黃明其妙,怒聲道:「你要化緣,也不是這個樣子。」

    章瑞巴又再說一遍。

    李彬光火地搖手拒絕道:「大爺是一毛不拔,快讓開道路。」

    惡客人金魁在一旁道:「他怕不是化緣吧?你瞧他的眼睛。」

    李彬抬手摸著劍柄,詢問地用另一隻手指一下。

    章端巴立刻點頭,心中卻忖道:「這人雖壞,卻也識得勢頭。」

    玉郎君李彬狂笑一聲,叫道:「居然有人敢要我留下寶劍,好,好……」

    金魁宏聲喝道:「二弟揍他媽的混蛋。」

    「對,瞧我的。」他應一聲,驀然欺身直上,猛然一拳疾掏出去。

    章瑞巴豎掌一刻,找的是敵拳脈門。

    玉郎君李彬不由縮拳變招,敵人的掌己平戳而至,五指合攏如刀,指尖點的是
喉側的氣貫穴。

    玉郎君李彬身退如風, 撒開王步, 雙目凝視章端巴,口中卻向金魁招呼道:
「大哥不必下馬,這和尚是我的。」

    惡客人金魁只好夾馬走開一點。

    李彬大喝一聲,揮拳撲上,眨眼間已連打了四五拳,拳風勁疾非常,使的乃是
武當心法長拳。

    這長拳在江湖上甚為流傳,許多人都識得。

    可是李彬習自武當名宿玄機子,雖然一樣叫做長拳,但步法和出拳都別具奧妙,
威力大大不同。

    章端巴雙掌如風,拆開這凶狠的兒拳,倏然單掌硬碰面出,力量凌厲之極。

    李彬啃一聲,退開一步。

    章瑞巴不容他有緩手餘地,人隨掌走,疾外而上,雙掌揮霍進擊。

    使的是智軍大師二十年來苦思精研的無常掌法。

    他掌法一使開,恍如鬼魅股飄忽,來去無蹤。把五郎君李彬鬧個措手不及,連
連拳掌齊施。暫時拆解,連那套長拳也不能逐式施展。

    惡客人金魁大喝一聲,章端巴忽然緩了一下。玉郎君李彬趁機攻了數拳,一面
大叫道:「大哥不可出手……」

    金魁已躍到旁邊,章瑞巴正等他來攻,哪知李彬大叫一聲,他便退了開去。當
下知道是何原故,不禁對這李彬的為人換了一種看法。同時也將痛懲之心收起。

    玉郎君李彬只攻了三招,便又被逼得防守不迭。甚至在這片刻工夫,已經險象
環生。

    章瑞巴一掌擊出,玉郎君李彬雙掌封住胸腹,上身微仰。

    眼見敵掌直伸,到了面前半尺便。忽聽格格連向,敵掌又猛然伸長.堪堪擊在
面上,慌不迭猛然側頭,掌風忽地從耳邊擦過。心中不禁叫聲好險。

    可是骼地一響,背上寶劍已被敵人拔去。

    旁邊的金魁比之李彬更為吃驚,因為他看得清楚,當那憎一掌已經伸盡時,忽
然右臂縮短許多,而那伸出的左臂卻無端長了尺許。

    此時要是向下一研,李彬準得頸折骨裂。但那番僧只拔去他肩上的寶劍,而且
立刻退開。這種忽然能伸長手臂的功夫,簡直是在玩魔術,教他豈能不驚?

    章端巴這一下正是名滿衰字的密宗大手印奇功。他志在寶劍,此時既奪劍在手,
連忙後退。

    捧劍看時,原來是把松紋古劍。

    他抬頭大聲問道:「另外那柄寶劍呢?」

    這兩人哪懂他的藏語,李彬怒罵一聲,白玉似的俊臉,全變了顏色,揉身疾樸
而上。

    惡客人金魁掣刀出鞘,虎視既眈,那樣子也是一觸即發。

    章端巴把劍一扔,劍柄直撞玉郎君李彬。李彬忙伸手抄住,但身軀去勢仍急。

    章瑞巴見他仍然撲來,而且劍光閃閃,不敢大意,猛喝一聲,揮掌便擊。

    玉郎君李彬迫不得已,劍光一展,絞臂削喉。

    兩人立刻戰做一團,但見章瑞巴身形起落處,疾如鷹隼,渾身大紅增袍,映起
一片紅光,宛似火舌亂吐,烈焰飛舞。

    玉郎君李彬一劍在手,大是不同,將邵武當九宮劍法施展開,真有神鬼莫測之
機,神妙非常。

    章瑞巴憑著大手印奇功與及這種力量,空手敵住李彬的寶劍,起切接戰,但覺
半斤八兩難分軒輕。

    惡客人金魁壓刀睜目,心中甚急,卻又不敢揮刀上前相助。

    要知玉郎君李彬一向是目空四海,甚是自大,每逢與人交手,總不肯以多為勝。

    而冀南雙煞也是負有盛名之士,當然也是同一心理。

    是以這刻惡客人金魁情知這番僧太不好惹,也不肯揮刀助陣。

    兩人打了好一會兒工夫,章端巴叱吒如雷,忽采攻勢,十餘招過處,玉郎君李
彬被他強勁無倫的掌力,以及倏長倏短的雙臂鬥得心手步眼都有點兒脫節,每一式
劃招發出去,不是力不從心,便是上下不諧。漸漸覺得到重如山,發招時甚是艱苦。

    須知那章端巴喇嘛內家功力比之鍾荃更勝一籌,當日只因招數方面,無法制伏
鍾基的雲龍大八式終於失手落敗。

    這五郎君李彬不論在任何方面,都比章端巴差得多,若不是一劍在手,使的又
是武當九宮劍法,早就讓章端巴這種擅奪兵器的大手印功夫所敗了。

    惡客人金魁見勢已不繼,修然飄身下馬,揮刀猛撲。

    刀光將及之時,章端巴暴叱一聲,忽將玉郎君李彬的松紋劍夾手奪過,翻腕一
格,當然大響,刀劍相觸。把那腕力特強的惡客人金魁;也震得手腕酸麻,虎口發
熱。

    玉郎君李彬已退開數步,噴目咬唇,作勢欲上,忽地頹然長歎一聲,垂手而立。

    惡客人金魁跟著一刀斜滑過去,章瑞巴好像自恃力量過人,又是橫劍一撩。

    當地一響,金魁吃不住勁,竟退了兩步。

    章端巴將創扔在地上,仰天長笑一聲,隨即回身牽馬,徐徐離開。

    這裡兩人已經氣餒,一任他牽馬經過,不敢做聲。

    半晌,惡客人金魁道:「咳,這邊疆之地,大是邪門,這和尚成心折辱我們,
為的是什麼呢?」

    玉郎君李彬沒有回答。

    金魁沉吟一會,忽然道:「是了,二弟,這番僧攔阻咱們,乃是為你那柄寶劍
而來。」

    玉郎君李彬霍然道:「前些日子,不也碰著些番僧,也是對我那寶劍虎視眈眈
麼?大哥此言果是無訛。」

    原來當他們經過前藏時,那前藏圓樹派的人,本也對此刻起了覬覷之心,不過
後來他們深知三人的身份以及在江湖上的名氣,便沒有招惹他們。可是圓樹派的用
心,早被這三人暗中發覺。

    惡客人金魁道:「那麼咱們快往回走,否則老三獨個碰上這番僧,準得吃大虧,
我看必要時,咱們拼著壞了名頭,也得一齊上手。」

    玉郎君李彬對他的話並不贊同,卻沒有多言,一同上馬回馳。

    那病金剛杜錕借了高王劍,策馬回馳。直馳到方才遇見方巨的樹蔭那兒,果見
方巨倚樹而坐,閉著眼睛。上文說過方巨的致命死穴,乃在胸前的黑虎心大穴,亦
稱為鳩尾穴。這種橫練功夫所不能掩蔽的死穴,有特別靈敏的感覺。不論你向他全
身其他部位如何打擊而仍可以睡著,但只要指風一沾上死穴,他便會立刻覺醒。病
金剛杜錕並不做聲,跳下馬,悄悄走到他身前。手中的高王劍已經出了鞘,在日光
下光華額問。

    他嘴角含著一絲殘忍的惡笑,細細打量這似傻非俊的大個兒,心裡忖道:「大
澤蛋呀,你裝睡吧。可是我手中的劍,卻能夠輕易地將你大解八塊哩,睡吧,好讓
我動手時不費氣力。」

    傻大個兒方巨閉目不動,胸前起伏得甚為平緩,一點也不見得是曾經來往疾跑
了十多里路的樣子。病金剛杜錕舉起寶劍,慢慢探向方巨的咽喉上。劍尖只差黍米
之間,便沾觸到皮膚了。

    但方巨依然閉目尋夢。這時紅衣喇嘛章瑞巴正以中等速度走回。他即使已知有
人在暗害方巨,而以最大速度趕回,也絕無可能及時救援,何況他不知道。病金剛
杜錕忽然放聲大笑,聲音極響,方巨仍然沒有睜眼。他大笑的用意,一是表達心中
的暢快,二是想使大個兒驚醒,張開眼睛而大駭時,才一劍結他的生命。

    可是這大個兒始終沒有任何動靜。病金剛杜錕不禁有點兒失望,他那柄光華奪
目的寶劍,劍尖差不多已觸在大個兒的咽喉上,只要輕輕一送,便能夠割破大個兒
喉管,對於這把別金切玉的寶劍,杜輥是極有信心的。傻大個地忽然動彈一下,喉
嚨直碰向劍尖。杜錕縮手不迭。只聽大個兒含糊地說了幾個字,便又寂然不動。

    病金剛杜錕也不明白自己何以要急急收到。聳一下肩頭,忽然後退了幾步,他
摸摸褲帶,早先和大個兒動手時,用力太甚,腰帶差點兒繃斷了。他把褲子抽高一
點兒,然後用腳一蹴,地上的砂石激起大片,直罩向大個兒全身。方巨吸氣時被塵
沙鑽入鼻孔,癢得打個噴嚏。杜錕大喝一聲,身軀一下子拔起大半丈,腰上用力一
疊,斜撲而下,那柄寶劍直直吐出,指的是方巨的咽喉廉泉穴。方巨只打個噴嚏,
沒有睜眼。杜銀劍光如虹,筆直刺向他廉泉穴。這一劍下去,縱使方巨有過人的橫
練功夫,也搪不住這口削金切工的高王寶劍。

    正在這危機一瞬之間,病金剛杜錕因為在空中疊腰下撲,用力太甚,噗地輕響,
那條褲子直掉下來。他的褲子掉落得及時之極,使他不得不回手去抓。以致持劍的
手也偏歪一下,味的一響,那劍在方巨頸邊擦過,直插入樹身去,只剩下劍把。他
的身軀同時撞向方巨身上,忙亂中手肘撞向方巨胸前的鳩尾穴,這穴道乃是方巨全
身唯一致命之處,感覺靈敏得異乎尋常。

    但見那巨碩的身軀猛然一側,杜餛的手肘便撞在旁邊,發出撞擊在鐵板上那種
沉悶的聲音。方巨這次可醒了,也不知懷中的是什麼東西,胡亂地挺腰一彈,把病
金剛杜錕整個人摔出半文。病金剛杜錕的手死命抓住褲頭,另一隻手卻不得不努力
封住方巨推他的手臂,是以那柄高王寶劍便留在樹上。方巨瞧清楚原來是面黃如金
的病金剛杜錕,便大聲道:「小子你回來了?」

    他問候了一句,便又靠在樹身,嘴巴微張,悠然地瞧那茫茫的原野。病金剛杜
錕一手抽住褲子,另一隻手卻十分酸麻,滿不是意思地站在那裡。方巨忽然記得這
黃臉的人,曾經對他不懷好意,便大聲問道:「小子你還要殺我?」

    杜錕勉強著用一邊麻了的手,幫助著將褲頭拉起打個結,火躁地道:「爺爺非
殺死你這渾蛋不可。」

    方巨立刻自衛地衝起身,病金剛杜錕不自覺地退開兩步。

    方巨手長腳長,一下子站近來,伸手猛推。病金剛杜錕可真不敢讓他推著,低
頭一鑽,打算從他肋下鑽過,去拔樹上的寶劍。

    方巨極快捷地踏步倒退,猛一轉身,剛好將病金剛杜餛夾在助下。隨即旋身一
甩。吧啦一聲,把杜銀摔到二文外的塵埃中。病金剛杜銀這回才算死了心,不敢小
覷這條大個兒呆笨。肩膀著地一墊,滾身而起。眼角瞥見大個上兒趕來,連忙飛躍
上馬。

    方巨嚇唬地追趕上來,杜錕圈回馬頭,雙腿猛夾。那匹馬負痛急躥,竟是落荒
而走。方巨追了大半里路,這才晃呀晃地走回來,隨便在附近的樹蔭下,坐著閉上
眼睛。他並非老是磕睡,而是忙著追思一些圖形,那些圖形便是在薩加寺方丈五室
中瞧到的。他回夕想學拳腳,卻好石室中那些複雜的線條圖案上,瞧出一個和尚,
比著不同的架式,他當時倍倍懂懂地記得四個架式。

    其中三個已普施展過,一是摑人嘴巴的妙著,本來有個名堂是「龍牙打板」。
第二式是推跌金魁兩次的妙著;本稱為「白塵掛袋」。第三式是他用手指彈飛玉郎
君李彬的創,稱為「彈指乾坤」。第四式便是他想不大出來而又朦朧在心的「丹霞
選佛」之式。這一架式神妙無窮,但極費氣力,是以他瞧見石壁上的和尚,瞪目露
牙,青筋盡現。不過以他的天賦神力,卻是恰好適用此式,只因這一式「丹霞選佛」
有點兒複雜,卻能夠盡量發揮他的天賦異稟,有力敵萬人之妙,但比較難記些。早
先他為了追想這一下架式,故此讓惡客人金魁和玉郎君李彬同時刺戳正著。

    這薩迦寺方丈石室的複雜圖案,乃是密宗無上大法,隨緣而現。方巨因緣湊巧,
竟然學得這麼神奇的四招,不但章瑞巴不會知道。便那得道高僧智軍大師,也僅知
他有所遇合,究竟內情如何,也不深悉。然而方巨卻真個能使用出來,不可不謂千
載奇緣了。他追想了一會兒,倏然站起身,漫然地踱了幾步,不覺到了幾株合抱大
樹中間。猛可拽拳踢腿,吐氣開聲,嘩啦啦一陣巨響,前後左右幾株大樹,都吃他
的萬斤神力衝擊正著,而且俱是巧勁,立時齊腰盡折,枝葉橫飛中,一齊倒下,聲
勢猛烈之極,把這渾噩的大漢嚇得傻立不動。良久,章瑞巴已牽馬回來,大聲喊道:
「方巨,你站著幹什麼?啊,這些樹都倒掉,太可惜了;是你幹的吧,過路的人可
需要這些樹蔭啊

    方巨吃驚地轉眼瞧著章端巴,以為他必會責罵。章瑞巴見了他的神色,便一笑
道:「算了,樹都倒掉,再也扶不起來,我們動身吧。『』

    於是兩人繼續往前走,卻不知那柄所渴望追求的局王寶劍,就在那棵樹身上。

    一直趕到百里外的順達,已是半夜時分。青海的氣候,熱少寒多,而且一晝夜
間,往往寒暑相差如四季變換。

    這時已寒冷到不得了,看那方巨,卻洋洋如同平日,似乎一點兒不受外間氣候
影響。他們在一家玉樹族人借宿。這玉樹地方的人也是藏人,一切習俗都甚相似,
是以毫無困難。

    第二天離開時,章瑞巴道:「昨夜我想了一會兒,直在奇怪那三人為什麼少了
一個,而且也沒有寶劍,怕是在另外那人身上,我們盡力趕一程,快點兒查個清楚。」

    方巨唯唯以應,並不會告訴他昨日詳情。原來他惦掛著那四個和尚架式圖形,
鎮日心中反覆默記。他本是個渾人,心一有事,豈能顧及其他?

    兩人趕了一天路程,晚上到了沙石隆地方。方巨有了玉郎君李彬贈的銀子,便
嚷著要買衣服。章瑞巴只好帶他去找賣衣服的。可是這時天色已夜,而且這地方住
戶不多,哪有夜間還做生意的店子。卒之找到一個玉樹族的牧人,請他讓一身衣服,
順便借宿一育。那牧人大概環境很不錯。找出許多厚重料子的衣服,任他選擇。

    方巨先把銀子摸出來,章瑞巴一見大奇,問道:「你的銀子哪兒來的?」

    他道:「是一個小子給我的,他們弄破了我的衣服,所以賠我銀子。」

    章端巴哦一聲。

    他又眉飛色舞地再道:「我追上他們的快馬,他們趕快賠的。」

    章端巴責備道:「你怎可以仗著自己個兒大腿快,迫人家賠銀子,下次不可以
這樣,記著。」

    方巨心有不忿,只好嘟著嘴巴,不再說話。於是章瑞巴又錯過了機會。

    章端巴替他揀了好幾件,都不合身。

    他知道方巨將遠走中原,這裝束也不能應付,便道:「我們明天要繞路北上,
到那星宿海西寧古剎,到那裡再請寺裡的師兄們替你弄一件合適的,這銀子你且收
起。」

    方巨道:「和尚師兄你說這銀子不好,我不要了。」

    「你說得對,不好的東西我們不要。這銀子就送給這主人吧,賭,我另外給你
一錠銀子,你藏起來。」

    方巨立刻快活地將那錠相當大的銀子接過,卷在腰帶中。一宿無話,次日清早
冒寒上路,跨越過無數河谷和水湖,午間便到了西寧古剎。

    那西寧古剎寺門大開著,靜寂中顯得甚是莊嚴。二十年前白眉和尚到此寺時,
那寺門堵住的巨大石香爐,此刻卻在裡面大殿前的階下。他們的眼光沿著石甫道,
一直瞧進去。那大雄寶殿裡面較暗,看不見什麼。眼光移開來,那長長的白石甬道,
兩旁都是蒼翠欲滴的修竹,間或有好幾株筆直的松柏。草地上幾頭朱頂白鶴,長長
的腿悠閒地踱著,看來神氣得很。章端巴不覺不覺合十禮讚這佛門的寧盜安詳。

    方巨左瞧右瞧,然後大聲道:「和尚師兄啊,這佛寺大倒是夠大了,但好像沒
有薩迪寺那……那麼……」

    他形容不出來,兩隻蒲扇大的手掌,不住比劃。到底沒使章端巴明白他的意思。

    章端巴莊嚴道:「這西寧古剎同是佛門勝地,和薩迪寺怎會有上下之分。」

    方巨道:「我不是說哪一座寺好些,只覺得有點兒不同,我是說……」

    他嘟囔了許久,忍不住忿忿地大喊一聲。草地上的白鶴們被他轟雷似地一喊,
嚇得都打翅飛起。甬道兩旁的松柏修竹的葉子都籟籟震動。大雄寶殿內立刻走出四
五個僧人,直著眼睛來看。章端巴連忙遠遠便躬身合十,再扯方巨一同走過去,打
算命他道歉。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0:56:04

殿前一共是四個僧人,年紀都是甚老。章端巴和方巨走近去,只見全都面色灰
白,顯出戰票的樣子。

    章端巴知道這西寧古剎位處青海,寺中僧侶多半識得藏語,便合十道:「諸位
師兄請了,貧僧章瑞巴乃從後藏薩迪寺來此謁見貴寺主持秋月大師。」

    那四個老僧人同時啊一聲,一齊還禮,左邊那位老憎道:「原來是薩迦寺的章
端巴師兄,請進來,主持大師在後面的紅蓮精舍。」

    章端巴和方巨拾階上殿,隨他們往後面走。那僧人邊走邊道:「老油等起先以
為那位施主生氣,敢情他天生的嗓子真響,料主持大師也聽到了。」

    章瑞巴肅然道:「若是驚動了秋月大師,貧僧罪咎之甚。」

    「那本來沒什麼。」

    那老僧又適:「不過當初我們以為別有用意,是以震駭不已。」

    章瑞巴聽了想道:「即使以為我們懷著歹意,也不必這麼驚慌啊。」

    口中卻不便多說,跟著引路的老僧,繞過大雄寶殿,還有好幾座佛殿,才到了
寺後。

    只見周圍懼是修竹成林,那些竹全都圓潤生光,挺拔堅勁。章端巴乃是佛門弟
子,認得是南海紫檀竹。不覺大是驚訝,止步躊躇。

    那老僧見了他的神色,猜出他心中之意,便解釋道:「這些竹真個全是南海紫
檀竹,乃佛門中貴重異常之物,本寺之能有這麼茂盛的紫檀竹林,全僅三十年前本
寺一位有道尊者,到那黃河源頭,把五大靈泉之一名為萬鈞靈泉引進寺。才能將這
寶竹灌溉得生長不息。老僧等適才震駭兩位之故,便是記起昔年一位姓朱的魔君來
到敝寺,聲勢極之驚人,後來又有種種怪異之事。不瞞兩位說,老僧自幼皈依我佛,
寄身沙門,從來不知驚喜之情,直到那魔君來時,才曉得這種情緒的味道。哎,這
些都是陳年舊事,兩位又非本守之人,怕無法得悉內情。」

    要知瘟煞魔君朱五絕離開這西寧西剎時,乃在二十年前,即是天下四大劍派在
百花洲比劍大會之後,但追溯起他之到西寧古剎,又在二十年前,合起來即是共有
四十年了。這老僧當時親眼目睹,印象自然非常深刻。至今時隔湮遠,便以為外間
人必定無從得悉。

    章瑞巴道:「這樁事貧僧也得知一點,只不詳細而已。」

    方巨卻聽得糊里糊塗,沒有興趣,一邊走,一邊注意路兩旁的竹林,忽然道:
「這株紫竹怪光溜的,拿來玩玩倒是蠻好的。」

    老僧聞言止步,猶疑一會兒,才道:「這些竹林費盡首年諸位尊者先德的心血,
才能養成這片茂林,老僧不敢做主。」

    章端巴忙道:「師父別理他,我這位兄弟心腸太直,想到就說,也不管別人受
得住與否。」

    這時,他們堪堪轉出竹林,前面便是藏經閣。聞後便是那紅蓮精舍。忽然竹林
轉角處飄來清越語聲,說道:「那位施主既然心愛那株竹,治初便送給他把玩。」

    眾人尋聲而現,路口已轉出一個披著灰色袈裟的和尚。面目清秀,身我微覺瘦
削。當先那老僧立刻合十行禮。

    章瑞巴聽了老僧對這和尚的稱謂,知道是本寺主持秋月禪師,連忙行禮,道:
「貧僧章瑞巴奉我師智軍上人之命,特來揭見大師。這位乃是貧增師弟方巨,方巨,
快向秋月大師行禮……」方巨聽話地行了一和,章瑞巴又道:「適才敝師弟乃是無
心之言,請大師莫怪。更不敢貪受貴寺寶物。」

    秋月禪師看意打量方巨一會兒,莞爾笑道:「方施主好一副天生異稟的身裁,
無怪方才一鳴驚人。老衲久仰令師智軍上人,乃是西藏前輩得道高僧,未知因何法
緣,勞頓大師法駕。」

    章瑞巴尼秋月彈師甚是客氣,心中甚說,立刻將智軍上人的手函奉卜那秋月神
師雖識藏語,卻不懂橫行如蟹的藏文,接過之後,便道:「令師法諭,須待少停拜
讀,如今先請兩位到紅蓮精舍奉茶。」

    他接著又道:「那紫檀竹乃是沙門弟子至寶,竹身堅淨之極,尋常刀劍,均難
損傷。尤其以方施主這種神力天生的身手使用,因為竹身具有彈性,更能發揮無窮
威力。這株紫竹已長至碗口之大,重量可逾精鋼。如不是這位方施主,老衲雖肯相
贈,怕也無法使用。」

    方巨大喜道:「和尚你肯給我?」

    章端已叱道:「你怎麼這般無禮,應該尊稱為大師才對。」

    方巨連忙叫聲大師。那樣子是惟恐得罪了秋月禪師,因而不能得到那紫檀竹。
秋月禪師並不以為什,還替方巨分說了幾句。這才請他們兩人合力動手,將那紫檀
竹拗折。首先由方巨將那竹板低,然後由章瑞巴以大手印掌力,猛然震斷。

    他們照著這方法,果然一下子弄斷那根紫檀竹。再除去頂端枝葉,和折斷末端
較幼的一段,剩下一丈二尺長,恰好給方巨當作鐵棍用。

    這紫竹一當折斷之後,便自動堅凝,一個時辰之後,再不能折斷。饒是生時能
夠折斷,但也不能以刀劍去砍,必須有像章瑞巴這麼好功力的內家好手,以重手法
弄斷。

    方巨得意洋洋地把紫檀竹扛在肩頭,不時用巨大的手指去彈那竹身,發出清脆
的脈瓊聲,宛如彈在空心的精鋼之上。

    他們一道走到紅蓮精舍,在小廳中落座之後,秋月禪師便命人傳來一位老僧,
立刻翻譯智軍上人的手函。

    那名老僧將函譯畢,秋月排師師接過一看,便道:『令師諭中之意,章大師想
必已知。」

    章瑞巴應道:「貧僧已經知道,寶劍在此,還有家師釋劍之文,請大師一併過
目。」

    秋月彈師接過那柄黑色的五易劍(即玄武劍),細細摩裟了一會兒,忽地蓬然
抬眼道:「老納昔年也是武林中人,是以一睹神器,不免故習油生。章大師請勿見
笑。」

    章瑞巴連聲不敢,方巨把紫檀竹扛得厭了,拄向地上,略地一響,裂了兩塊方
磚,

    方巨喜道:「和尚師兄,你瞧這根竹就跟鐵棍一樣。」

    秋月撣師微笑道:「除了方施主,相信無人能使得動這根紫檀竹。以老衲謬臆,
方施主定然本學過棍法?」

    章端巴一面替他回答說是,一面責他要小心點兒,別把寺內的東西都給砸壞。

    秋月排師道:「智軍上人法諭中,亦有提及方施主,說是與佛門有緣,當作金
剛護法,為沙門解救一劫。敝寺有一位高僧,當年行腳四方。如今雖長居寺中,卻
仍然每日外出,廣積功德。這位高僧法名青田,擅使十八手降龍杖法。若方施主有
意,老銷可請青田排師將十八手降龍杖法傳授。」

    方巨焉有不喜之理,一疊聲說好。當下秋月排師便命人去尋青田彈師。不久,
那沙彌歸報說青田禪師前日出寺,至今未返。於是章瑞巴又和秋月排師商量起智軍
大師的手諭,原來該函乃請秋月禪師另派漢僧攜劍往中原交給鍾整,因為章瑞巴不
懂漢語,而且智軍大師自知西歸在即,章端巴必須趕回薩迦寺。至於方巨,則暫時
留在西寧古剎,等鍾望再作安排。

    這種事甚是易辦,秋月排師當然答允。可是章瑞巴追奪不著那柄高王寶劍,一
時便不能回寺覆命。然而智軍大師西歸之期已近,又耽擱不得,是以覺得甚是為難。

    大凡佛門得道高僧,到了快將圓寂西歸之時,必定撣心湛明,澈知一切。秋月
排師道:「章大師不必焦慮,此行始末定在智軍大師算中。」

    章端巴只好道:「但願如此,否則貧僧可真無所適從。」

    又談了一會兒,忽報青田排師回寺,並且求謁主持大師。

    秋月禪師忙傳命相請,一會兒工夫,那位青田排師已走進紅蓮精舍。秋月彈師
替他們引見過後,這位年在六旬之外的青田禪師道:「老油一進門,便聞悉主持召
喚,未知乃因何事……」

    秋月樣師將章瑞巴此行來意說了,並且請他傳授降龍杖法與方巨。青田撣師一
面聽,一面泛起笑容。

    他道:「這位方施主,一定學得降龍杖法,老油這套杖法,實在另有來歷,如
今幸遇方施主,不使杖法失傳,老油喜之實甚,至於主持所云章大師欲求之劍,老
油返寺時,恰好碰上一個黃面大漢。那人大概有點兒瘋癲,持著一柄光華閃爍的寶
劍,亂揮亂舞,殺死了好幾個良民。老油便上前打了他一杖,奪下寶劍。這劍果然
能軌金截玉,鋒利非常。如今放在外面,不敢帶進來,卻不知是不是那口高王劍?」

    章瑞巴聽了,喜不自勝。敢情師父智軍大師果真算好一切。秋月憚師已另命人
去取劍,片刻便捧劍回來。

    他們將劍輪流傳觀,那封鞘原本甚是古樸雅淨,但此刻鑲嵌了無數寶石。一時
珠光寶氣,和劍身晶瑩森冷的光芒相輝映,煞是奪目動心。

    章端巴再三致謝之後,便須匆匆趕回薩迪寺。

    臨行前向方巨諄諄囑附,當然不外是囑他好好地聽秋月禪師等人的話,並且說
遲些日子定會碰見鍾望。方巨對這位喇嘛師兄,真個十分依戀,但又不敢違拗地的
話而要同返薩迦寺。送出西寧寺外時,竟是十分們然。

    且說章瑞巴走後,當日傍晚,青田禪師便和方巨一道到寺後一片曠地,傳授那
十八路障龍杖法。這十八路降龍權法,攻時凌厲無前,有翻江攪海之威,守時深閉
固拒,宛如深藏地膜,無懈可擊。

    方巨神力天生,加上那根比精鋼打成還要沉重的紫檀竹,一下子便學會了許多
手。可是青田排師有點兒去望,因為他看出方巨雖然終能將這十八路降龍杖法學會,
但因腦筋呆笨,不能充份體會這十八路降龍杖法的精妙。只能依樣葫蘆地使出來。
教了四手杖法之後,青田禪師命他休息。

    青田禪師道:「我這陣龍杖法,大有來歷,乃是武林中一樣絕藝,你好好用心
學會了,即使不能盡量發揮杖法神妙,但在你施展此十八路降龍杖法之時,天下無
人能夠欺近。」

    方巨嗯了一聲,青田禪師歇一下,又道:「這杖法的來歷,我必須告訴你,以
便異口碰上那人時,也能應對,不過,現在太晚了,改天告訴你吧。」

    方巨唯唯而應,等青田禪師走了,他又練完杖法之後,再勤懇地練習密宗元上
心法的石室四式。那最後一式「丹霞選佛」;老是練得不甚對勁。又練了許久時間。

    他這個人傻是真傻,但十分堅毅,凡事一開始做了,便一直做到底,不會半途
多心中輟。

    翌日,秋月禪師親自帶劍往中原,找尋鍾荃。本來那青田禪師資歷名望都堪為
本寺代理主持,可是青田排師是個不能稍坐的性子,準備將十八路降龍杖法傳授完
之後,便又離寺雲遊,故此便由監寺大師顯性代理主持之位。

    秋月禪師臨走之前,曾經因不放心那左右光月頭陀遺下的九天蘭實,恐怕給別
的人誤服了,這人可沒有義務要為左右光月頭陀化解舊率。如是這樣,大劫便變為
降臨本寺,他為此日夕擔著心事。終於拆開左右光月頭陀的錦囊,以便決定是否要
毀滅掉那株汕蘭。

    誰知這個錦囊共有兩重,外面一重有柬帖留給秋月,說明這株九天蘭草,乃是
天府仙種,因緣得生,自有因果,不可將之毀掉。也著他不必多虛,任得事情自然
發展。至於內中的錦囊,處置的方法便是將之繫在萬鈞靈泉入口的暗渠旁邊的竹根
上。

    這萬鈞靈泉前文已經述說,乃是黃河源頭五大靈泉之一。水性奇重,入地即投。
這西寧古剎中無數紫檀竹,便是由這萬鈞靈泉灌溉得這麼茂盛的。當年的土尊者,
費盡心機,鑿通三十丈堅巖,到達萬鈞靈泉源頭,然後以純金打成的一條長管,從
地下道往寺中。這是因為那萬鈞靈泉比普通的水重上千倍有多,尋常渠道,一衝即
毀。現在用純金水管,便將靈來引入寺中。可是光是引泉入寺也沒用,因為勢不能
在每株竹根之下,敷設純金細管來灌溉。

    這時便需應用左右光月頭陀遺下的天竺異寶鎮水珠。上尊者在人寺金管出口處,
用白石砌個四方小窪,那顆鎮水寶珠便放在石窪中,於是從金管流出來的靈泉,一
經過這放有寶珠的水窪,便從另一缺口流出,滋布竹林根須之下,不會立刻流滅地
中。歲月流遷,寺中紫檀竹林更長得茂盛非常,一如今日光景。

    左右光月頭陀遍下這錦囊,便是囑命繫在那白五水窪旁邊的竹根上。秋月禪師
當然馬上照辦,隨即便放心攜劍遠祖京師去了。方巨這時全副心神放在練武之上,
秋月禪師之離開,他也沒去送行。

    眨眼間過了七天,青田排師已將十八路降龍杖法盡授與方巨。這時正是下午未
刻時分,烈日炎炎,酷熱之極,青田禪師和方巨在一處樹蔭下坐著納涼。四下靜悄
悄的,只有淙淙水流之聲,是這麼寧溢的恬靜。連生龍活虎般的方巨,也癡癡坐著,
一種出塵的和諧,使他自然地默默享受著。

    良久,良久,青田禪師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岑寂,他和詳地道:「方巨,這十
八路杖法,你已學會了。」

    方巨如在夢中醒來般晤了一聲。青田禪師看他面上那種寧溫的樣子,點點頭道:
「你那純真的天性,尚是一塵不染,沒有半點兒心機,就像剛剛入世的孩子,心版
上一片潔白,可愛可愛……」

    方巨似懂不懂地點點頭。青田禪師又拉回早先話題,道:「你的杖法算是會了。
可是,這十八路降龍杖法,有神奇莫測之奧妙威力。老僧復建了四十年,還是沒有
參透。你所悟通的更加少了,不過,憑著你這一身神力,加上這根沙門至寶紫檀竹
重逾精鋼所鑄。在十八路杖法未曾使完之前,大羅神仙也無奈你何。」

    方巨咧開大嘴笑一笑,神情甚是歡喜。

    「現在,老憎必需將這十八路杖法的來歷告訴你,以免碰上了她時,說不出來
由,便會大大的吃虧了,雖然……」

    他拖長調子,並且停一下,才接著道:「雖然老僧認為她已經不在塵世,或者
不再重複塵世。但反正你也應知道其中詳情才是。」

    這位滿面風塵露露的老和尚,說到這裡,輕輕咳嗽一下,清理好喉嚨,才道:
「老僧原本姓袁,名字正是如今法號的青田。乃是中州人氏。四十五年前,一個秋
高氣爽的早晨,興沖沖地走到一位族兄袁文宗家裡,打算約他到郊外走走,順道往
賞我們袁家鎮東南四里外的沈家園著名的菊花。這位族兄袁文宗,乃是一位真正的
才子,不但滿腹經論,學富五車,而且人才挺拔俊秀,嚴如玉樹臨風,光彩照人。
我一徑走進他的書房。」

    袁文宗正隱幾假寐,那袁青田走進來時,故意將腳步放響,但袁文宗動也不動。
袁青田見他沒有動靜,還以為他睡著了,繞將過去,卻見他雙目半睜,並非睡著。
當下詫異地道:「大哥,你在想什麼?」

    原來這袁青田也是這袁家鎮上很不錯的一家,而他本人也讀過不少年書,相當
風雅,和這袁文宗感情極洽,故此隨著文宗家中排輩,叫他做大哥。袁文宗懶洋洋
地哦一聲,卻連眼睛也不抬起來。

    袁青田訕訕地走到桌邊,那兒窗框上擺著兩盆霜菊,開得正妍。他大意地瞧了
兩眼,目光移到桌上時,只見湘管未收,毫端含墨欲滴。旁邊一張素箋,寫著好些
字。但行列微微歪斜,顯然寫時心緒紊亂。他伸手拿起箋看時,卻是一首七律,並
沒有題目。當下心中一怔,連忙遍看究竟。那詩是:

    舊誓初心翻自悲,枉拋紅淚說相思。

    明珠錦帕憐輕贈,芳徑香車總誤隨。

    挽斷羅夜空有夢,已分玉樹竟無技。

    牢愁早與西風約,未到人間先到眉。

    他在心中讀罷,禁不住歎息一聲。這刻,他雖然不知道這位風流儒雅的族兄,
究竟為誰煩亂,但他卻知道一點,便是他乃是為情所困,正在那由自己吐絲織成的
繭中,努力想掙破出來。袁青田自己雖然不喜家室男女之情。然而他是深知像這位
族兄的性情人品,一陷在情網中,好便不消說,若有什麼波折,必定比平常人痛苦
和困擾上千倍。

    卻聽袁文宗南哺道:「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清,鍾情唯在我輩,咳,又何必鍾
情呢……」

    袁青田搭嘴道:「大哥好一首秋感,可惜未到人間先到眉。怪不得連我也不理
睬了。」

    袁文宗幄一聲,抬起頭來,惆然遭:「青田作幾時來的,我真沒有發覺。」

    隨即又垂頭歎息一聲,緩緩道:「這個把月來,我簡直不是活著、唉,可借你
去洛陽住了大半年,一點兒也不知道我最近的變化。」

    袁青田靜靜聽著,並不答腔。

    『你是知道前年我娶你大嫂時,乃是兩相情願,盟山誓海,可是,前幾個月我
碰上一宗事,竟把我弄得掉在進退維谷之境。」

    袁青田道:「不瞞大哥說,我這次由洛陽回來,心中也是淡漠得緊,把這塵世
諸般擾攘,全都看破了。故此決意回來,和大哥聚聚,還我舊時清福,倒不料大哥
忽然會為情困擾起來。」

    他知道袁文宗夫妻情愛甚篤,是以一看到那首詩所感歎的,乃是關乎愛情,便
大大驚訝。不過起初不知灼的是誰。如今約略一說,便知道他定是遇到另外一位佳
人,因而產生無窮煩惱。但他仍然沒有追問。

    袁文宗果然又繼續道:「你坐下,我約略告訴你這經過。四個月前,我獨個兒
漫步到沈家園賞花,忽然在一株海棠後面,轉出一位麗人。我生平真未見過這麼美
麗的女郎,不由得看呆了。她卻沒有怪我,竟然與我攀談起來。

    「於是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是羅淑英,乃是沈家大先生的外甥女。我們稍一接談,
便立刻為對方的才學容華所傾倒。那天我回家後,但覺體大嫂雖然賢淑,可是太庸
俗。霎時竟發現了她許多不堪之處心中嫌厭得很。

    「往後我便天天往沈家賞花,實則和她見面。沈家的人除了大先生、二先生之
外,閒常沒有人會到園中深處。我們便無天在選韻亭中見面,盤桓整日。

    「終於你大嫂知道這樁事,可是她一點兒也沒有什麼表示。直到如今還是這樣
……」

    袁青田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口道:「大嫂既不干涉,那大哥你還煩惱些什麼呢?」

    「唉,故此事情之奇,常出人意料之外。那是因為她的緣故,我才困擾到這樣
子。」

    袁青田茫然點點頭,等他繼續說下去。

    「是她不肯啊!」

    袁文宗只說這麼一句,袁青田立刻恍然大悟。

    袁文宗又喟歎道:「是她不肯啊,她果真是人間仙子,豈能屈居姬妾地位?不
過當我回到家裡,雖覺得你大嫂大俗,但念起這兩年歡好之情,以及猶在耳際的盟
誓。我又豈能無端休她?青田,我怎麼辦才好?」

    這一問把青田問啞了。若以他看破世情的想法,這問題根本便不存在,但那困
擾中的人並不是他,於是便大大為難了。

    他閉口無言,良久,才囁嚅道:「大哥,這樁事慢慢再商量。看你日困愁城,
真是人比黃花瘦。我們不如到什麼地方走走……」

    袁文宗同意了這提議。袁青田不敢提起沈家園,忖想一下,便提議道:「我們
此刻往寶林寺一趟。那兒不僅饒有園林之勝,而且我也極想拜會闊別半年的方丈明
理大師。」

    袁文宗無可無不可他徐徐站起來。青田是騎馬來的,當下吩咐書僮著人備馬,
以及帶備筆硯之類。那書僮名字是小毛,年紀已有二十,面目淳樸,一向最是忠心。
得了吩咐,連忙趕著辦好。當下三人一同出門。袁氏兄弟並騎先行,小毛隨在後面。
徑向十五里路遠的寶林寺進發。

    個把時辰之後,便到了寶林寺。這寶林寺佔地極大,寺中除了宏偉莊嚴的建築
物外,還有園亭地丘,樹木郁蒼。小橋流水掩映其間,使人流連其中,恍如在名山
尋幽探勝。

    他們本是相熟之客,因此雖然大半年沒來,寺中僧侶仍認得他們。這時因為得
知寺中唯一可以傾談的明理大師,正在做功課,不便打擾。兩人便連佛殿也沒去,
一徑穿樹過橋,來到一座小丘頂的紅事中,暫時落座。

    袁文宗近來好酒,是以那書僮小毛已帶備一瓶竹葉青。這時命他拿出來,在石
几上擺兩個酒杯,斟滿酒之後,兩人各持一杯。

    袁文宗苦笑一下,仰頭飲了大半杯,袁青田淺呷一口,道:「這竹葉青雖是香
醇,但濃冽之極,大哥慢慢飲。」

    袁文宗舉手遙指道:「青田你看,不管這裡乃是世外之地,到了秋天,也是景
物蕭疏,觸目淒涼。今日不綠能與你登臨此地,而且幸有青州從事,以佐談興。你
別阻攔我的興頭。」

    袁青田見他說得沉鬱,便不多言。轉眼之間,三杯落肚,袁文宗面上微配,神
采流動。

    小毛獨自坐在序下石階上,忽然張口漚唱,卻是當地民謠。這大片幽靜的地方,
只有他一把聲音匯唱,便顯得十分淒清孤獨。

    袁文宗頻頻歎氣,自斟自飲,又喝了三盅。袁青田喝著閃酒,也有了點兒酒意,
忽然覺得袁文宗這種自尋煩惱的人,委實又可曬又可憐。轉眼瞧見亭階上的小毛,
那種悠然自得的樣子。霎時心中閃過一道光亮,如有所悟,卻又未曾真個得著這妙
悟真諦。

    文宗大聲道:「欲將沉醉換悲涼,請歌莫斷腸……」

    隨著語聲,竟然流下兩行情淚。

    袁青田正待勸慰,袁文宗擺手道:「唉,你別理我。你說得對,百丈紅塵中,
多少情絲很網,等人們自己撞進去,再無能自拔,我還是一了百了,將這可惱浮生
捐棄。」

    袁青田也不知他的話是真心的,抑是隨口道出。沉吟一下,再抬眼瞧他時,只
見他一臉堅決的神情,甚至乎帶出輕鬆的神色,這才暗自一驚。

    他道:「青田啊,我反覆把這念頭想過,可是又不敢著意細思。如今好得多了,
但覺心中無甚掛礙……」

    亭下步聲乍響,一個裝束古怪,面目黛黑的僧人,從樹蔭那邊轉出來,袁文宗
好像又忘了方纔的話題,睜大醉眼道:『那不是天竺來的僧人麼?」

    袁青田應聲是。但見那僧人身上斜披的白紗飄飄,在亭下那溪邊樹下趔趄一下。
法相應嚴之極。在這幽林小溪之畔,乍見這麼一位畫中羅漢般的天竺僧人,使人頓
生一種灑落出塵的情致。

    那天竺僧人的眼光,移到紅事上。袁文宗霍然站起,但身體不穩地搖擺一下。

    他招手道:『大師請來享上。」

    那天竺增人誦一聲佛號,飄灑地走上事來。彼此一接近了,但覺那天竺僧人鼻
挺目陷,廣顯方頤,波黑的長眉下面,那兩道目光露出智慧光芒。他打量袁氏兄弟
一眼,開口道:「施主一念輕生,卻惹下身後無窮事故。」

    這天竺異僧說的漢語,不但流利,而且純正非常。這刻一開口,便深中袁文宗
心事,使得袁氏兄弟禁不住詫異地啊一聲。

    三人落座之後,袁文宗搖頭道:「不才並不至於輕技父母之軀,不過,卻是必
入空門,托庇於佛祖座下。免得千般煩惱,日夕侵嚙此心。」

    那天竺異增輕輕點頭,道:「一切早已前定,貧憎不能挽回。」

    回眸見袁青田凝視著他,便微笑道:「貧憎與施主大有緣法。施主可覺得貧憎
面熟麼?」

    袁青田果然是心中對這異憎有著熟悉之感,便承認地點點頭。那天竺異僧自我
介紹道:「貧僧法號左右光月頭陽。此生行腳遍及字內,立願廣識功德千萬,施主
也許能夠踢助一臂。」

    他的話乃向袁青田而說,青田連忙道:「大師即管吩咐。」

    左右光月頭陀微笑道:「施主果是有心人,你附耳過來。」

    袁青田忙移身過去。那左右光月頭陀在他耳邊說了好些話。袁文宗見左右光月
頭陽冷落他,便獨個舉盅喝酒,一氣喝了兩盅。小毛走將過來,道:「大相公你喝
得太多了。」

    袁文宗悄悄道:「我是注定此生淒獨,你看他們也不理我了。」

    小毛不平道:「大相公別管他們,我小毛是幫定你的。」

    袁文宗道:『那也不見得,若果我命你服侍另一人,那不是和我不在一塊兒麼?」

    小毛怔一下,道:「若果大相公命我跟隨羅姑娘,我當然沒有辦法,但大相公
你不會真個這樣做吧?」

    袁文宗放恣地笑起來,道:「這辦法不好麼?大家都解決了難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0:57:09

第二十九回 香巾熱淚情深很深
                                                               
    袁青田繼續重申前議道:「大哥你這決定乃是下策。試想大嫂目下並無所出,
二妹三妹都出閣了。這一家全仗你一人頂擔,你焉能為了一己私情,躲到佛門中,
逃避一切。」

    袁文宗沒有做聲,輕輕搖頭。

    青田轉眼一瞧,只見小毛面上有不平含溫之色,便詫問道:「小毛你怎麼啦?
我的話出錯麼?」

    小毛垂頭道:「小的不敢,可是小的覺得……」

    「你覺得怎樣?」

    青田立刻緊盯一句。

    小毛道:「小的日夕跟隨大相公,知道大相公心裡十分苦,故此覺得只要大相
公認為那辦法可以解除痛苦,怎樣子的辦法小的也贊成。」

    青田不覺一怔,萬想不到小毛竟然有這麼一下純主觀的道理。在他的觀點而言,
的是無懈可擊的理由。

    他移過眼光,凝視著袁文宗,道:「那麼大哥是決意出家的了?」

    「還有什麼辦法呢?」

    他歎口氣道:「她非要我休棄休大嫂不可,但是,我即使不念著昔日與你大嫂
的盟誓,也得念她這兩年來諸般好處。而且她的賢淑已是鎮上都知的事實,我豈能
無緣無故休她而另娶?再說我若這麼一休她,她必定是條死路。唉,這法子決行不
通。那麼我怎辦呢?除了削去三千煩惱絲,托庇佛門

    青田當下無言,良久才道:「大哥你為了逃避情孽,遁跡於空門,卻不是真心
看破世情,破除我執,但恐佛門也容你不得長久哩。」

    袁文宗道:「青田你這話何解?莫非適才那位異僧預示先兆麼?」

    青田沒有承認,也不否認,歇一刻才道:「大哥,那位羅姑娘是什麼地方的人?」

    袁文宗忙道:「她可不是那種下賤的人,你別以為她能夠屢屢與我私下相見,
便胡思亂想。 她乃是西安府名門淑女,這次隨母親來此探親 是生平第一次踏出深
閨……」

    袁青田實在覺察不出自己方纔的話中,有絲毫含有懷疑那位羅姑娘之處。因此
截住他的話題道:「哦,這樣我就懂了。她一位生長深閨的名門千金,從來未與任
何異性接觸,這回在沈家園中賞花遇見了大哥。以大哥的品貌才學,發展成這結果,
是最自然不過的了。可是……」

    他稍為沉吟一下,那袁文宗聽他起初的話,似乎甚是諒解這一樁愛情事件,並
且也沒看輕了她,立刻泛起笑容。然而一聽到青田拖長聲音說出可是這兩個字時,
不由得立刻收回笑容,緊張問道:「青田你可是什麼?別吞吞吐吐的,快說出來。」
    大凡在戀愛中的人,不論男女,總是敏感非常,而且最容易神經緊張,小事可
化大事,特別是第三者淪及對方時,更加緊張。在通常的情形之下,聆聽評語的一
方,往往裝出不在乎的態度,甚至乎裝出十分誠懇地欲知外界批評的態度,其實呢,
絕大多數是只希望下評語的人,所給予的是天下無雙的評語。

    袁文宗只因與袁青田關係不同,而且素稱知心,是以毫不掩飾地問,饒是這樣,
滿面緊張的神情,也使得袁青田心中大動,衝口道:「我是說,因為我還未見過她,
很難作任何批評和貢獻意見。」

    袁文宗眉頭一舒,長長吐口氣。

    袁青田暗忖道:「我本想說她若是狠心到非拆散好好的夫妻,以償一己之欲不
可的人,豈是正經女兒家,可是,幸而沒有說出來,否則瞧大哥這樣子,怕不當時
和我割席絕交哩!哼,居然把大哥迷成這樣子,我非要瞧瞧她不可。」

    要知那時候,男人在社會上擁有絕有的地位,家境寬裕的盡可量力蓄養侍妾,
故此青田不能諒解那位羅姑娘非要袁文宗休妻而娶她不可的想法,因為大可以另立
名目,諸如平妻便是,是以像袁文宗這種情形,根本上一點兒不必傷腦筋,然而事
實又大謬不然。

    袁青田想著想著,眼光一轉,忽見亭下溪旁,那天竺異僧左右光月頭陀,在一
塊石頭邊現身。

    袁青田眼光剛到,那左右光月間陀用手指指石頭,便飄然消隱。

    袁文宗和小毛都沒發覺。那袁文宗道:「這個容易之極,今晚我們便可見到她。」

    袁青田隨口道:「那好極了。」

    接著起身下亭,一面道:「我找個地方解手。」

    他一徑走下亭去,故意經過溪邊的石頭,只見石上一張折疊住的紙條,用一塊
白石鎮住。

    他連忙拾起來,然後躲到樹叢密處。

    把紙條拆開一讀,原來那左右光月頭陀另外交代好些話。裡面並且說明頭陀因
另一件功德事,非立刻離開不可。這次特地繞道經這寶林寺,為佛門弟子消解一劫。

    袁青田看罷左右光月頭陀所留的束帖,得知就裡,不由得慨歎一聲,將柬帖收
起後,匆匆回到紅亭去。

    小毛已將一切收拾完畢,袁文宗一見他,便道:「我們趕緊回去,否則今晚便
見她不著了。」

    袁青田立刻跟他動身,結果是沒有見著這寺的方丈。

    三匹馬直向回程而馳,可不像來時那麼閒豫。

    蕭瑟的秋風把馬蹄聲送出老遠,卻是那麼單調的重複。

    袁青田在馬上只管低頭想心事。小毛默默在最後跟隨,只有那袁文宗,因己動
念要見她,這念頭剎時擴大和沉重起來,使他的心也像是難以負荷。

    馬蹄聲繼續點綴在寥落的秋野中,聲聲如同敲在袁文宗心頭上。

    他回頭叫道:「小毛,把酒瓶給我。」

    小毛愕一下,才催馬上來,一面摸索酒瓶。

    袁文宗忽然又揚鞭催馬,顯然放棄了喝酒的念頭。

    袁青田當他一叫之時,便冷眼看他神態,這時禁不住輕輕歎息一聲,喃喃道:
「結空成色,俄頃又空,何必自苦乃爾,可是世人儘是執迷不悟,毋怪我師左右光
月頭陀要以絕大願力與元上智慧,棲皇奔走去廣積善緣了。」

    他們到了一處叉路,右邊是袁家鎮之途。左邊則是直指袁家鎮東南五里的沈家
園,他們便往左邊的路驅馬前馳。

    數里之地,不久便走完了,那沈家園已經在望中。

    這沈家園乃是本省有名的花園,佔地極廣。園中花卉之多,品類之繁,指不勝
屈。閒常也開放任人觀賞,每日慕名來賞花的人,絡繹於途。

    不過這園子分為公園和私園兩部分,後進的私園,卻是不准遊人踏進。可是袁
文宗乃是本地著名才子,文名盛甚,而且和沈家大先生甚是投契,因此每逢他到沈
家園賞花,總是不必通報,便徑入私園,也不須迴避沈家內眷。

    一行三人,在沈家園門外下馬,小毛在外看守馬匹,袁家兄弟卻一直進園。

    這刻袁青田半點賞花的心思也沒有,逕自領先而走。

    但轉眼間袁文宗已走在他前頭,敢情他的心比青田還要急呢。

    他們走過無數畦圃以及修剪得十分齊整的樹叢,來到一道鐵門之前。

    這刻鐵門緊閉著,但因這門是鐵枝為柱,外面的人,仍可從空隙中窺見私園當
門景物。第一個印象玲瓏浮凸地現上心頭的,便是那私園芳菲滿眼,桃柳之下,別
有溪徑。那種天然風韻和不假雕琢的趣味,比之外面公園的處處人工匠心,大有分
別。

    袁文宗手中還拿著絲鞭,這刻上前用鞭柄敲在鐵枝上。

    一個家人模樣,打鐵門側的牆後走出來,見是袁家兄弟,便大聲招呼著,並且
連忙開門。

    袁青田許久沒有來了,但覺這番重遊,心境全非,不覺左右顧盼,不勝感慨。
不過他的眼光被鐵門兩旁一直伸延的峻牆隔住,瞧不見什麼景物。

    兩人走進私園,一直向園心走去,卻聽得後面鐵門砰然關上之聲。

    袁文宗通常與那位羅姑娘見面之處,乃在園心最隱秘的一處亭子,名為選韻亭。

    秋風的威力,似乎尚未曾在這沈家園中肆虐,因此雖然有些早調的樹木,已剩
下光禿禿的枝椏,但大體上仍然是綠雲遮眼,珠翠迎人。

    這時,袁青田可不便先走,便讓文宗搶先趨亭。他記得轉出面前這處山林,便
是那選韻亭。

    於是,他在小林後徘徊一下,林外流水的聲音,潺緩不絕。那是一道水泉,從
亭後的石上掛墜下來,發出天然的韻籟。

    他無聊地轉個身,眼前陡然一亮。

    一位穿著濺碧羅襦的絕色少女,正正站在他眼前不過三尺光景。

    青田恍如遇到姑射仙人,悄然出現,一方面是驚訝,一方面為她容光所懾,竟
不敢作劉幀平視。

    他的眼光向下溜,卻見到她下面穿的是長可曳地綠裙,把一雙金蓮掩住。腰間
繫著一條白羅中。她那雙凝白如脂的纖手,將白羅巾尾輕輕地扯玩著。

    兩人僵在那兒,都沒有移動。於是,青田想像到這位容光艷艷,明眸皓齒的女
郎,也必定錯愕難言。

    他退開兩步,然後大膽地抬眼望她。

    只見她毫不畏怯地直望住他的眼睛,使得青田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垂目避開。

    這一下目光相觸,袁青田立刻覺得這位艷絕人寰的女郎,內在具有一種執拗和
堅強的性格。即使以他這麼一個堂堂男子漢,也不得不垂目避開她明亮堅執的眼光。

    林外有人喚一聲青田,卻是袁文宗的聲音。

    她輕輕啊一聲,飄飄走出林去,袁青田剛一舉步,她已擦過他的身畔,走出數
步,遺留下一陣如蘭如麝的香風。

    袁青田並沒有感到她的迅速,異於常人,只覺得她走路時,姿態美妙之極。宛
如仙子凌波,冉冉飛去。

    當下立刻想道:「難道就是她麼?怪不得大哥一點兒不能自拔。便我自命塵心
已盡,也不得不在她絕世容華之前低首垂目。」

    林外傳來笑語之聲。那些聲音中,洋溢著意外的驚喜,還有溫柔的喧問,隨即
變作絮絮低言。

    他將兩手負在背後,徐徐開始徘徊。

    他記起大嫂,即是袁文宗的髮妻,那是個敦厚溫柔的女人,雖不算得美麗卻別
有一種令人依戀和感到安全的風韻。他一向對這位大嫂極有好感,甚至有點兒懷慕
之情。是以起初曾為文宗的移情別戀,大感不滿,然而此刻,他已見到那位羅姑娘,
若將大嫂拉攏來一比,連他有著偏見的人,也覺出那像是烏鴉與鳳凰之比。

    可是她給予他那種堅持和大膽的感覺,使他十分不舒服,於是,他記起左右光
頭陀來。

    他雖是第一次遇見左右光月頭陀,可是在第一眼之後,他便覺得自己的前途已
定,因為這似曾相識的天竺高僧,直似是專為他到寶林寺去光景。

    在紅亭上,那位從天竺來的頭陀,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包括了兩件事。第一,
左右光月頭陀肯接引他為佛門弟子,第二,光月頭陀要他盡力阻止袁文宗出家。

    因為說得太簡單,是以後來又留下一張柬帖,帖中說得詳細一點,仍是囑他小
心觀察,如有可乘之機,打消了袁文宗出家之念,是為上上策,否則,也要盡力拖
延時日,不可使之立刻實現。

    袁青田此刻雖是莫測玄機,但心中卻是極相信的。不過,這會兒一見到羅淑英,
立刻自己也懷疑起來,他懷疑的是阻止袁文宗,是不是個好辦法。因為以袁文宗的
家境,家中糟糠之妻,盟約在先,那是決不能無故逐她下堂,然而這艷絕人寰的羅
淑英,卻又不肯與另外一個女人並存分佔了袁文宗。換了自己是文宗,看來非出家
做和尚,便得抹頸自戕。此外已無他途可走了。

    於是,他記起今早在書房案頭所見的那首七律詩,開頭的兩句正是舊誓初心翻
自悲,在拋紅淚說相思。

    正是刻劃出舊誓初心既不能忘記,然而如今又另結一段相思,那種被夾在中間
挨命的情景。

    隨即他又啞然失笑,想道:「今早人房時,聽到大哥喃喃他說什麼太上忘情,
太下不及情,鍾情唯在我輩的話,如今想來我已無情,那麼我不是太上,便是太下
了。

    這裡太上忘情的一段話,出自世說一書,意思是說聖人(太上)忘掉情字,癡
愚(太下)者不識情意,唯有在聖愚中間這些人,才是情之所鍾之輩。

    但他又自個兒搖搖頭,彷彿否認方才對自己評定的話,怔怔想道:「我果真是
如草木般忘情麼?那麼,我為什麼常常會湧現悵恫情思。他自己一時想得癡癡呆呆,
林外一聲輕笑,把他驚醒了。

    回眸一看,只見林邊站著袁麝宗和羅淑英兩人,神情相當親密,手攙著手地,
似乎她已知袁青田身份,認為不必在他之前避忌。

    他徐徐走過去,仍然負著雙手。臨到切近,這才向她作了一揖。

    羅淑英朱唇微綻,露出潔白齊整的貝齒,還了一福。

    青田道:「適才不意先睹芳容,恍疑姑射仙子,滴降凡塵。

    她低低道:「奴家起先誤認背影,以弟作兄,幸而沒有鬧出笑話。

    她歇一下,美目流盼口文宗面上,似嗅地笑道:「半年來奴家還是第一次晤見
你的家人……」

    聲音仍然低低的,更加顯出無盡幽怨之情。

    袁文宗輕輕歎口氣,沒有做聲,青田立刻道:「我剛從洛陽回來,今天才見著
大哥。

    羅淑英輕忽地微笑一下,道:「我們最好還是回到選韻亭裡說話。

    三人走到選韻亭,他們兩人在一條長石椅上並肩坐下。袁青田卻負起雙手,走
到亭後面的欄杆邊,但見飛泉如練,從山石上飛墜而下,落在亭後鄧小潭中,濺起
濛濛水珠,籟聲不絕於耳。

    他自語道:「別後大半年時光,此地風景不減當日,但人事則大有更改。

    羅淑英舉目瞧瞧文宗,他那秀氣俊白的臉上,籠了一層鬱鬱之色。

    她忍不住駁道:「天下的事,有哪一樁不是變動不居的,以人的數十年壽命,
來觀察人事的變化,對比起這小亭流泉,自然覺得變化得太大,可是若以那邊山頂
屹立萬載的盤石而言,這園、樹、亭、花、流水、飛鳥、房字等都也不是十分容易
變化麼?」

    袁青田似乎給她冷不妨說出這番道理所驚愕,一時不會回答,訝然地回頭瞧她。

    她那容華艷絕的臉上,忽然又閃過那種堅執的光芒。

    她道:「那麼我們在有能力之時,為什麼不緊抓住這數十年有限的光陰,圖個
心滿意足之局?

    青田忖道:「這樣說來,你是不肯罷休的了?」

    霎時間,心中浮起厭惡的情緒,不是因為她的執著,也不因袁文宗的痛苦,更
不因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是僅僅覺得厭惡這一切,這些要用繼續不斷兒努力,去爭
取和維持的一切。

    於是,他心灰意冷地吁口氣,沒有做聲。歇了一刻,他走出亭子,站在小潭旁
邊,看看許多小粒泡沫,匆匆忙忙地浮上水面和破滅了,跟著又是無數的泡沫,浮
升上來,然後又破滅了。

    他回頭瞧一下,只見他們兩人低首禺禺細談,袁文宗捉著她的纖手,似乎已恢
復了生氣。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0:58:05

兩個人那種兩情繾綣的表現,明顯地表現出已忘掉世上一切的不愉快,宇宙僅
是為了他們而存在。

    袁青田若有所悟地想道:「世上之人,林林總總,什麼樣子的都有。這些人之
中,不論是哪一個,都可以依照自己的願望而生存,不管是放蕩或嚴肅,貧窮或富
有,悠閒或忙碌,放棄或執著……且讓人們自己挑戰吧!到那麼的一天,死亡會給
予他們平等的待遇,我即使得知世事的不常,法執乃空,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去說
服他們呢?像此刻大哥和她,我即使能說服他們勘破情關,恢復舊時面目。然而,
我忍心這樣做麼?我能肯定這樣做是正確的麼?

    終於,他俏然離開這選韻亭,一徑走出沈家園。這時,天色已經是薄暮時分。
他囑小毛仍然等候,自個兒策馬歸去。

    快要到袁家鎮時,忽見一個和尚,騎著一匹黑驢,迎面而至。

    他看清楚那和尚,正是天竺異僧左右光月頭陀,連忙下馬攔住。

    左右光月頭陀沒有下驢,道:「袁施主終是情根未斷,不免感想太多了。」

    袁青田應聲是,跟著決然道:「尤其如此,弟子受戒之心更堅。,,

    左右光月頭陀開顏微笑道:「好,好。袁施主終是慧根不昧,且喜無情成解脫,
貧僧便賜你法名為青田和尚,可是且不必落髮,必須先了卻佛門一件危難之事,才
可正式投身佛門,你且上馬帶路,返回你家,貧僧另有話要說。」袁青田一時心中
空空蕩蕩,了無掛礙,應聲道:「師父說得好,且喜無情成解脫,弟子這就譖先引
路。」他反身上馬,直趨家門,不久工夫,已回到家中。

    這袁青田父母雙亡,上面還有兩個哥哥,早已成家立室,分了家產,不在一處
居住,是以他自家的一座院落,十分冷清。

    家中只有一對舊時家人夫婦,替他看守門戶。

    他帶領左右光月頭陀,到了小廳中落座。

    左右光月頭陀道:「從如今起,你便須依佛門弟子戒條,茹素持齋,只不必落
發。貧僧要為你耽待四十九日,傳授一些佛門降魔能力,不但足以護身,並且能降
制外魔,尤其於你族兄袁文宗這樁事上,大有關係。,』

    袁青田肅立候敬,那天竺頭陀道:「貧僧所謂降魔能力,並非禁咒法力等,而
是常人也能練成的上乘武功。

    青田道:「弟子既人佛門,與世無所違忤,學這等霸氣的武技作甚?

    頭陀道:「你的資質,能達到以無上慧覺定力克制諸魔的境地麼?貧僧打個比
方,假如你想收服一個惡人,使他改惡從善,那惡人當然不容易說服,也許用種種
惡毒手段折磨你,你能夠堅忍如石,毫無所動他任何施為,直至這惡人為你苦心堅
毅所感動而降伏麼?

    青田想了一會兒,搖頭道:「弟子的確不能。」

    左右光月頭陀微笑一下道:「即使你能夠,也得花一甲子苦修之功,練成大金
剛無畏雄心,才能夠應用。然而袁文宗這樁事,應一載之後,為了佛門之故,你也
非虔心苦練貧僧傳授的武功不可。況且異日你孤身行道,山林露宿,不免有虎狼之
患,學成武功之後,便可無虞。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青田道:「弟子只明白一半,不明白的是關於家兄之事,何以要應用武功?拿
來跟誰比鬥呢?」

    左右光月頭陀道:「你可知那位羅姑娘,身負超絕天下之奇技廣

    青田茫然搖頭,似信不信,卻又不敢不信師父的話。

    「那位羅姑娘,乃是道家太清門的俗家弟子,天資之佳,邁絕當世。是以那道
姑才會看上她,將太清門絕藝傳授,並且曾經在碰見貧僧時,告知貧僧說,羅姑娘
須在數十年之後,才返玄門。在這俗家期間,重托貧僧設法化解惡孽,你不知道家
的太清門,等於我佛門的密宗,專以無上降魔力量稱步本教,那道姑玉蕊仙人乃是
大清派唯一傳人,將道家罡氣功夫傳給兩個人,其一是個男的,姓朱名五絕,其一
便是這位羅淑英姑娘。這兩人都和佛門有瓜葛,貧僧本可設法使一個佛門弟子,早
日練成一種和道家罡氣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般若大能力功夫,無奈逆天行事,似非貧
僧應為,是以打消此念,改從別的方法下手。

    「那羅淑英姑娘一手玄門劍法,以及罡氣功夫,已足以縱橫於天下,再也沒有
敵手。將來令兄一說出要投身佛門。她在一氣之下,可能大開殺孽,將天下僧侶屠
殺殆盡,並將天下廟字毀壞,你說這事算不算大?,

    青田心道:「師父你可以親自制伏她呀,何必多費心機?」

    但口中卻不敢駁出來。

    「貧僧知道你心中想什麼,不過貧僧修持了兩個甲子,豈能再與凡人動手?故
此要找你為我積此善德。無論如何,先盡力設法尋出令兄所遭受那種矛盾的解決方
法。最低限度,也要拖延一段時期,等你的內功練得有七分火候,並且學會了降龍
十八路杖法,再依我計行事。」

    左右光月頭陀隨即將他的計策說出來。青田臉上陰晴不定,甚是難看。

    「師父,弟子只怕這計策到時不成功,豈不連累了天下同門?這結局不免太淒
慘一些。」

    頭陀微唱道:「青田你心腸仍熱,似非你之福氣。他們這個結局,乃是孽由自
作。試想想你大嫂無辜受此一難,就可以明白羅淑英姑娘是否親手種孽了。你必須
以大無畏的勇氣,擔當起這件重任。貧僧還得趕快去消解玉蕊仙人那個私傳俗家弟
子朱五絕的大劫哩。」

    青田奮然道:「師父法地,頓啟弟子茅塞。弟子決以虔心毅力,擔當起此一重
任。怪不得俗諺所謂天作孽,猶可解,自作孽,不可活的話,實在不誣。」

    計議既定,左右光月頭陀便命他先服下三粒龍眼般大的丸藥。

    青田如命服下,但覺霎時渾身骨疼,而且腹瀉不已。

    到了翌日,頓時神清氣爽,筋骨輕健非常。

    左右光月頭陀除了以靈藥替他換骨洗髓之外,並且用先天真氣所聚凝的一點真
火,打通了他遍身經脈穴道。於是在須臾間,青田已換了一個人般,變得力大身輕。

    接著左右光月頭陀傳他坐功口訣,這是西天竺不傳之秘的內家坐功,神效無比。

    同時又傳他十八路降龍杖法,特地為此打制一根鑌鐵禪杖。

    青田盡日勤修苦練,大有進境。四十九日之後,左右光月頭陀騎著黑驢離開了。
在離開之前,指示過青田異日應行的道路。

    在這四十九天之中,青田只見過袁文宗幾面,卻沒有見過羅淑英。

    當左右光月頭陀走了之後,他便出門去訪袁文宗。哪知袁文宗已去了沈家園。
他盤算一下。便也騎馬而去,順手買了一些當地著名的糕餅。

    他一徑走進私園,直趨園子深處,轉眼已到了那片林子之前。

    這刻他的內功雖未到達七分火候,但已是身輕如羽,踏葉元聲。

    他的腳步忽停住,那是因為袁文宗的說話,使他吃驚地停步。

    「……唉,淑英你老是不肯諒解我,眼看你媽日內要帶同你返回西安,但你還
是堅持己意,教我怎辦呢?」

    「我……我不是說過千萬遍了麼?淑英,我求求你,別這樣子迫我行麼?啊,
你怎麼啦,別哭別哭……」

    青田聽個清楚,倒抽一口冷氣,想道:「她要離開這兒,那不是馬上要攤牌?
只要大哥一說出要做和尚,這場劫數便算定局了。」

    袁文宗溫柔勸慰的聲音,不住傳過來。青田暗中念叨道:「我的好大哥,此刻
你千萬別說出要做和尚的話啊,我的內功和杖法部未練到火候,定然接不住她的攔
江絕戶劍,好大哥你千萬別說啊,佛祖保佑沙門弟子,教他千萬不可說出來……」

    羅淑英尖聲叫一下,道:「你別理我,家裡還有人等著你呢!

    歇了一下,靜寂統治了四周圍。

    她忽又尖聲打破了岑寂:「我哭算什麼,你非瞧見我的屍體那一天,大概也不
肯甘心。」

    啜泣之聲,又斷絕傳來。

    只聽袁文宗長長嗟歎一聲,陡然大聲道:「你一點兒也不肯諒解我,那也罷了。
我這就削髮出家,這世間再沒有我袁文宗的份兒。

    青田額上登時沁出冷汗,後退了丈許,然後揚聲叫道:「大哥可在這裡

    叫聲中負手於背,徐徐走出林去。

    只見羅淑英低垂臻首,手中那方淡黃色繡著紅花的錦帕,淚痕儒濕。

    袁文宗卻站起來,向他招手。

    青田暗中吐一口氣,想道:「她未有時間發作,我且盡力打岔岔開這題目再算。

    當下走上選韻亭,笑著道:「喝,我一找大哥不見,便料定是到這兒來了,想
著許久未曾見過羅姑娘,是以冒昧闖來,喏,這兒有一點點甜糕餅,請羅姑娘嘗嘗,
雖是菲薄不成敬意,但這是本鎮最著名的土產,姑娘務必試試。

    他歇一下,故意訝道:「咦,你們吵嘴?算了罷,咳,我可要怪大哥你哩!

    羅淑英徐徐抬起頭,眼睫毛上沾有兩點晶瑩淚珠。櫻桃般的小嘴緊閉著,鼻翅
不住抽動,青田的心怦然一動,想道:「咳,這樣的美人兒,我見猶憐……」

    袁文宗歎口氣,道:「你怪我什麼?

    青田答道:「大哥不時嗟歎人的生命有限,那時我還嫌你太過衰颯。可是,如
今你卻浪費了大好光陰,你看,今日風和日麗,一點兒不像仲秋的氣候,你們何不
縱懷騁目,賞玩眼前在好風光呢?

    羅淑英終是少年心性,舉目四瞧,近午的陽光,遍曬在周圍的樹木山石之上,
光亮中帶出十分暖和的氣味,於是胸襟立即廓爽,只因羅帕已濕,便舉袖拭去淚痕。

    袁文宗的眼光沒有離開過她,這時忽然低吟道:「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
染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他的眼光是這麼地惆然和空虛,彷彿已想像出別離之後,他獨個兒在黃昏裡,
眺望遠方,但被高城隔斷了追念的眼光,而且燈火滿城閃耀著,浮動起那種淒涼的
光景。青田一看又扯回離別的話頭,即是又迫到要作決定的界限,大吃一驚,但一
時卻說不出什麼話。羅淑英回眸袁文宗,兩個人的眼光立刻糾結在一起,真情在兩
人的眼光上自然流露出來,歇了一刻,羅淑英幽幽歎道:「你不要從現在便為了離
別而悲痛,最快也得等到春天我才回家哩。青田差點兒要為她這話而歡呼,他知道
羅淑英這幾句話,無形中是表示暫時讓步,不肯立刻決裂,正是徐圖後計的意思。

    袁文宗當然歡喜,面上陰懋一掃而清。最低限度,在過年之前,他不必再老擔
著這麼沉重的心事。

    羅淑英瞧見青田那種真誠快樂的笑容,以為他是為了文宗和他暫時和解而這麼
高興,不由得激動地道:「青田,你真好。」

    青田被她直接叫出名字,這種親呢信任的態度,反而令他忸怩起來,他吶吶道:
「我……我並不好……」

    選韻亭中的愁雲慘霧一掃而光,青田不便再事逗留,便先告辭回家。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已過了新年。

    青田更加下苦功勤練功夫,可是那顆心每日沉重一點,直至睡覺也不安穩的程
度。幸虧內功大有進境,隨時能收攝心神,達到忘我境界,才不至於真個失眠。

    他計算日子的流逝,春風又吹綠了人間。

    遲開的梅花已經賞過,現在是輪到蘭花、桃花盛放的季節。

    春光瀰漫在人間,可是春花開落,春風來去,便了卻韻華,卻又是敏感的詩人
所常感詠歎聲。

    青田除了武功方面,大有進境之外,對於佛典卻一無所得。這是因為心事太沉
重之故。

    他的武功雖有進步,可是總未趕得上日子過得那麼快。直至現在是紅遍千山的
仲春二月,將是羅淑英要離開沈家園,亦即是要與袁文宗攤牌決定之時,但他的武
功仍未能練到左右光月頭陀所指定的功力火候。

    自從新年過後,他一直沒有直接到袁文宗家裡去,現在算算已是時候,這天上
午便一徑走到袁文宗家裡。

    書房裡不見文宗蹤跡,便一直蜇向後宅。

    房門的簾子靜靜垂著,他咳嗽一聲,招呼道:「大嫂可在麼?是青田來了。」

    房內一個女人聲音應一聲,他掀簾進房,撲鼻一陣藥香味,使他皺一下眉頭。

    他的眼光掃過正從繡榻上起身兒女人,但見她一向豐滿圓腴兒臉龐,此刻已變
成顴骨突出,雙頰無肉,不覺怔一下,趕緊道:「大嫂別起來,敢是身子不大舒服?

    她起了身,請他在一旁的椅上坐下,一面道:「許久沒見到三叔,是為了什麼
忙著?我沒事………

    青田不敢多問,恰好一個婢子掀簾進來,她便命子婢子將藥爐搬出外面,另外
親自動手,沖杯香茗端到他跟前。

    她在走動之間,顯得有點兒力怯,而且,顯然比新年時瘦得多了,天氣轉得暖
和,又是在這內房中,但她還是披著淡青色的絲棉夾祆。

    青田道:「大嫂要是身子不妥,就別為我張羅,我這就要往鎮去。

    她微微笑道:「這一年來難得三叔來坐坐,何必這麼匆忙,好歹也要喝杯茶,
用些甜點。」

    青田忙道:「別的不要啦,這杯茶就夠了。」

    她順坐地在一旁坐下。

    他們談起一些瑣事,多半是關於青田兩位兄長的家事。

    然而,青田敏銳地感覺到,這位賢淑的大嫂,好像有什麼話想問他,而又不能
決定是否出口相問。

    他猜出她的心事,為了避免預料中不愉快的話題,小心翼翼地避免著一切可以
觸動她心事的話題。

    閒扯了好一會兒,青田漸覺如坐針氈。可是,表面上仍是那麼從容地將那杯茶
喝乾,於是,他起身告辭了。

    她站起來相送,道:「三叔你也改變了。」青田吃一驚,想道:「她定是說我
不像以往般對她無話不談,成心替大哥隱瞞。抬眼看見她那種樵淬的神色,心中一
陣難過,脫口道:「是的,我改變了不少。…

    接下去便待說出自己實在不該將所知的事瞞住她。

    她已經道:「我記得以前三叔你不大喜歡喝茶,從來不將整杯喝乾。

    青田鬆口氣,放心地笑起來,一腳跨出房門,用手掀起簾子,再回頭道:「過
兩天再來看大嫂。

    她用手按住旁邊的大櫃,支持著身體的平衡,這形象顯得是那麼柔弱無力,憔
悴和可憐。

    青田疾然走出房去,毫不停留地衝出前院,生像逃避什麼似的,大大地喘一口
氣。

    有個家人在門口和他送別,然而他呆木地走出文宗的家門,這刻,他情

    願自己真個麻木不仁,好忘記曾經發生的一切。他所敬愛懷慕的大嫂,落到這
步田地,變成他心靈上不堪負荷的重壓。

    他歎口氣,頗悔方才此行,但同時也內疚方才沒有好好地慰解大嫂。

    不久之後,他已騎在馬上,輕揚絲鞭,直向東南方五里處的沈家園而去。

    若果這件事不是關乎佛門的大劫,他是情願不聞不問,遠走別處以逃避開。在
馬背上他沉吟付想。忽地邃然自語道:「是了,師父定必有心借此磨練我。我絕對
不能存著畏難苟免的心。」

    這思想雖然剎那便過去,可是青田的面上已露出堅定的笑容。

    一路上遊人極多,都是慕名往游沈家園的。他隨著遊人,到了沈家大門,將馬
匹拴在門外,然後信步入園。

    遊人中不少是攜同家眷的,那些女人穿紅著綠,似是想和園中盛放的百花爭妍
鬥艷,平添無限春色。

    可是青田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一徑走到內進私園鐵門,用馬鞭柄子用力敲敲
鐵枝。管門的家人連忙開門,讓他進去。

    現在他猜到這幾下鞭柄敲門的用途了。那羅淑英已練成天下奇絕的先天真氣,
耳目之靈,自然超人一等。故此她盡可以在自己居住的院中靜坐,等到袁文宗一敲
鐵門,便立刻出來。也許她的離開,連家人也沒有發覺,否則,那沈家素重聲名,
豈有完全不理,宛如一點兒沒有聽聞此事。而且,袁文宗和羅淑英幽會了這麼久,
也不聞鎮上有人傳說,可見得他們行動之隱秘。

    走到選韻亭時,亭上空蕩蕩,並沒有兩人蹤跡,不覺奇怪地在亭上坐下。

    忽覺風聲微動,正待回頭,後面已傳來一聲嬌喚,卻是叫著文宗的名字。

    當下故意不動,準備開個小玩笑。

    卻聽她跺腳道:「好,你非迫我將決心告訴你不可,我就告訴你,只要你一削
發,我定將天下寺廟燒光,把所有的和尚都殺死,看誰能替你剃度。」

    她的聲音是這麼堅決,青田打個寒顫,一時呆住那兒,不會動彈。

    她忽又放軟聲音,道:「近來我媽已發覺我行動有異,本來早就要走,是我苦
苦磨她暫且多住幾天,你知道她也因我爹對她不好,才回這娘家暫住。前兩天我已
告訴過你,她決定明日便回去,現在我再不能說動她。

    青田聽了,如受霹靂轟頂,想道:「怪不得前幾天大哥來找我時,問起此事,
他還說未到時候,原來是突生的變故。」

    她見他寂然端坐,聲音突然變得尖銳高亢道:「那麼你是決定出家了?

    青田沒有動彈,更沒有做聲。

    她冷冷哼一聲,但隨即又歎口氣,幽幽道:「你果真是信實君子,這凡個月來,
每晚總沒有騙我而回到後宅睡覺。可是,縱然你生平沒有失信,但請為我的緣故,
失一回信行麼?我已經退讓了一大步,不再堅持你要休她,只須和我遠走高飛,到
別處重建我們倆的家庭。」

    青日暗中念叨道:「她已經到了忍耐哀求的最大限度了,佛祖啊,我處身在這
暴風雨爆發的邊緣,怎生是好?…

    卒之,在靜寂中,他徐徐回轉身軀。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0:58:42

第三十回 撲朔真情兄弟出家
                                                               
    羅淑英失口尖叫一聲,淬然退後兩步。

    青田故作從容,微笑道:「羅姑娘又一次誤弟作兄。我和大哥的背影,委實十
分相像,這番真個瞞住你了。

    她的面上,佈滿煞白之色,澄澈黑溜的美眸中,射出奪魄驚心的光芒。

    青田驚道:「我這玩笑大大了,使姑娘這麼著惱。」

    她沉聲道:「你大哥呢?他托你來說什麼話麼?」

    青田暗中鬆口氣,付道:「原來她誤以為大哥著我來轉告他出家的消息,幸虧
不是這樣,否則我登時便須粉身碎骨……」

    面上卻故露訝容道:「不是呀,我來此正想見見你們的面。」

    她怔了一下,細看他那種夷然自若的神色,不似假話,這才長長吁口氣。

    青田但覺她變化之大,比喻作曇花一現,甚為貼切,剛才她那種劍拔弩張的堅
持,驀地裡隨著鬆弛的那口氣,消散殆盡,反而在這霎時之間,呈現出萎頓憔悴之
色。生像那一現的曇花,由含苞而至茁放,由茁放而至萎落那般迅速和可憐。

    他故意道:「姑娘方才說什麼?怎的我聽不懂?」

    羅淑英輕輕歎息一聲,裊裊走到他對面的長石椅上,無力地坐下去。

    青日努力地想找尋出這位千嬌百媚的女郎那種隱藏著的奇技的影子,可是他只
能看到她像一般普通沉沒在愛河波濤下的女人那種可憐元靠的樣子,而且,她每一
下歎息顰蹙,都是這麼動人,使得青田起了憐憫之情,甚至有點過份的同情。她輕
輕道:「你大哥堅持他的主張,說是若我們不能容他的髮妻於家便情願做和尚去。
今天再不能不解決此事,可是你大哥還沒有來……」

    青田道:「你果真不能容她麼?」他連大嫂也不敢說。

    她決然道:「他既是這麼精深義重,不肯拋棄她,又何必要我?更不必出家。

    歇了一下,她又道:「他越是堅持,我也越發不能忍受,請問他這種堅持,乃
是置我於何地?豈不是表示我也不過和她一般罷了。」

    青田心中道:「咦,這說法倒有理由,我卻一向沒有想到。

    他登時對她多生幾分同情。

    然而回心一想,袁文宗和大嫂明誓在先,大丈夫寧可自己死掉,也不能背約棄
盟,反覆舊誓。這樣,袁文宗也不是不對啊。

    歸結起來,只好問問蒼天,如何安排他們這一段不解的孽緣。
    他呆思了許久,才道:「這樣豈不鬧成僵局,我說總得要一方退讓才行呀!此
言一出,心中倏然後悔,因為他自這刻開始,已是正式捲入漩渦中了。

    羅淑英笑道:「我已經退讓了,便是肯和他私奔遠方,當如過去種種,都不存
在。青田,你說我不是讓步了?」

    青田啞然無語,敢情這辦法真對,他大嫂只求免了被休的惡名,也可以算了。

    不過他只想了一刻,便又明白袁文宗何以不能接受這辦法。只因文宗性情外和
內剛,自尊心極強。他可能認為羅淑英這種強硬的態度,不是對他應有的態度。應
該遷就他的處境,使他不致背約棄盟才對,是以心中一偏激,便非當其和尚,四大
皆空不可。腳步聲傳來,由遠而近,那方向是直趨選韻亭而來。青田霍然起身,道:
「是大哥麼?」她搖搖頭。他又問道:「那麼你可須躲一會兒?她又搖搖頭,那種
漠然的神情,宛如現在世上發生什麼事,都與她無干。

    片刻間,有人轉出林子,原來是小毛。他大聲道:「三相公原來是在這兒,小
的找得好苦。」青田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小毛從懷中掏出一封柬帖,走近來遞給他,道:「是大相公差小的送給你,大
相公還吩咐小的,任憑三相公差遣。」

    青田心中已猜到是怎麼一回事,勉強拆開柬帖一看,果然是文宗遠遁出家留給
他的手書,字跡甚是潦草,顯出寫此函時,情緒激盪之劇烈。

    他猛然聽到羅淑英問小毛的聲音,但他只顧閱讀來書,也不知他們說些什麼。

    那信的大意是說:他如今已遠走西安落髮為僧,囑他將此消息轉告她。但不可
將地點說出。隨即解釋何以會去西安之故,乃因羅淑英必回西安,也許有一天她會
碰巧到他那寺中禮佛,因而暗中得窺顏色,未後又請他代為料理一下家事。

    他面色變得十分灰敗,抬頭道:「大哥已經出家了。

    眼光一觸她的眸子,但覺裡面孕蘊著憤恨、痛苦、妒嫉、凶毒等情緒。

    這本是袁文宗的不是,因為他應該另致一函與她才對。

    她冷森森道:「是真的麼?在哪兒?」

    青田一面折疊信箋,一面道:「他沒有說及……」

    他正將信箋揣向袖中,忽然風聲一拂,她那纖白的玉手,已探到他袖間。也不
知她身形如何移過來,更瞧不見她幾時伸手。

    他這年來痛下苦功,反應極是靈敏,連忙閃避時,風聲一掠而過,那封信早被
她奪去。

    她鐵青著臉,低頭去讀信,青田不知如何是好,一時為她難過,一會兒又為了
佛門浩劫而擔憂。

    她把信閱後,仍然鐵青著臉,扔還給青田。

    青田連忙退開一步,運勁伸臂一抄,才把那信箋抄在手中,卻也覺得紙上勁道
奇重,簡直像塊鐵瓦扔出似的。不由得對她這種上乘氣功的造詣,驚佩得無以復加。

    要知像羅淑英這種練成道家罡氣的武林異人,早已達到摘葉飛花,傷人殺敵的
境界。這張輕飄飄的信箋,幸而僅是隨手扔出,否則青田也不敢去接。

    她凝目尋思了一刻,倏然轉身。青田大聲道:「姑娘你準備怎樣?

    她扭頭一瞥,目光之寒勝於利剪,冷冷道:「我不是已說過。

    青田道:「姑娘且慢,我還有幾句話說……」他歇一下,眼見她止步不動,便
又道:「大哥寫此信時,還未曾真個落髮出家,也許他到了西安,已回心轉意,逕
去找姑娘也說不定。倘若你立刻大開殺戒,到時大哥即使回心轉意,但你身上已負
上纍纍血案,豈能和大哥長相廝守。」

    「廢話。」她叱了一聲:「他還會回心轉意?」

    「天下之事,本難預料……」

    她又叱一句廢話,似乎不為所動。

    青田伯她真從此走了,連忙搶上前去,疾然伸手扯她的衣襟。可是羅淑英雙足
不動,嬌軀略略一歪,便閃開他的手。

    「姑娘,你聽我說,天下之事,委實難料,譬喻我……」

    他後面的幾句話,可使她登時愣住了。

    原來青田道:「譬喻以我的地位,絕不能對你動任何妄念,可是我自從見過你
一面之後,便如春蠶自縛,不能自救……」

    「你……你可知自己說什麼話?」她大感意外地責備道:「你是文宗的弟弟啊!

    「我並非胡說,這不過是我要證明天下間之事,常常會出人意外罷了。」

    她默然無語,那邊卻傳來小毛鼻孔大哼一下的聲音。

    青田沒有理他,繼續道:「可是,我已決定出家,是以如今只為你們之事著急
……」

    她震動一下,又想了一會兒,忽然道:「若果他真的出了家,我先從你這和尚
殺起!神色淒厲之極,一旁的小毛嚇得登時背轉面,不敢看他們。

    青田道:「我是死而無怨,等會兒我便以僧人裝束,和你一道去西安找大哥。」

    羅淑英忽然覺得面前這個男人,不但面目神情很像袁文宗,而且這種口氣,也
極相似,不由得觸動情懷,悄然垂下目光。這一剎那,她竟又變得如此溫柔可憐,
使青田不自覺歎息一聲。

    青田道:「小毛你在這兒等候,替羅姑娘攜帶衣物等,我且去一會兒,大約午
後便可起程,姑娘你可同意?」

    羅淑英道:「你不過想趕在他落發之前找到他,但有什麼用呢?我也不管家裡
怎樣,准在午後和你一起出發。

    青田立刻邁開大步,離開沈家園。

    他狂策著馬,急馳往寶林寺,找著了方丈明理大師,便請他代師授戒。當時,
他略略將左右光月頭陀之地,與文宗、羅淑英這段事告知這位有道高憎。

    一個時辰之後,他從寶林寺出來,卻已全非往昔風流瀟灑的樣子。

    他回身再謝過相送出大門的明理大師,低頭看看身上,一領灰色的僧袍,以及
頭上被剃光後那種涼颼颼的感覺,雖是有頂僧帽戴著,仍然有些異感。

    尋蹬上馬,動作也變得穩穩重重。之後,一徑策馬馳回家中。

    他略略收拾一下,將內衣銀子等物,打點成一個包袱,用那鑌鐵禪杖挑著,別
過老家人夫婦,也不再往兄嫂處告辭,重又騎馬直趨沈家園。

    小毛在園外等他,說是羅淑英命他在此等候,她本人則已在往西安府去的大路
五里外等候。

    於是,兩騎聯轡,直趨羅淑英等候的地方。

    她卻是藏身在遠處山邊的樹叢中,直至見他們兩騎馳來,這才現身走回大路上。

    她仔細瞧瞧青田和尚,芳心裡卻浮起文宗出家後的模樣,便不知是股什麼滋味。

    青田和尚跳下馬來,道:「羅姑娘乘我的馬吧!

    小毛也跳下來。

    青日和尚道:「貧僧如今已不是昔日的三相公,小毛你不必理我。」

    小毛道:「小的平日走路慣了,三相公你還是騎馬吧。」

    青田呵斥道:「剛剛叫你別再稱呼我做三相公,立刻就犯了。」

    羅淑英道:「你既然不是三相公,又怎可斥小毛?」

    青田和尚啞然一笑,道:「小毛聽貧僧的話,趕快上馬,我們可真個要趕路呢!

    他說完話,將馬韁遞給羅淑英,逕自灑步前行,肩上那根禪杖晃呀晃的,那包
袱老是滑向肩上。

    羅淑英一飄身,坐上馬背,輕輕一拎馬,已自蹄聲翻響,追上青田和尚。

    她在鞍上側身伸手,拉住青田和尚禪杖上的包袱,柔聲道:「把包袱給我。

    青田和尚頭也不敢抬,他的確不敢瞧見她的樣子。

    羅淑英見他不響,便將包袱解開,繫在鞍後。

    小毛的馬鞍後也有個包袱,那卻是羅淑英的。

    走了一程,青田和尚始終走在前頭,沒有回顧一次。

    羅淑英開始注意到他扛著的禪杖的重量,以及他奔走的速度和腳下的塵沙。

    她一夾馬,趕在頭裡,問道:「青田你竟是會武功的?」

    要知羅淑英乃是道家太清門人,身手之佳,已算得天下元敵。焉能瞧不出別人
武功深淺。可是她直到此刻才發現青田和尚懷有上乘武功,豈非矛盾難解?

    其實正因羅淑英自知武功蓋世,故此從來不去留意武功方面。只因她舉手之間,
那道家無堅不摧的罡氣,任是你內功絕頂,當之也立成齋粉。是以除非那人也懷有
先天真氣奇功的特徵,能引起她注意外,任何後天的奇功,總不放在她心上。

    這時因為她明知青田身世,覺得他能夠走得這麼快,不免稍為驚奇。看多一眼
後,便知青田和尚有內家上乘功夫。不由得十分驚訝,故而有此一問。

    青田和尚只好抬眼答道:「是的。」

    他趕快又垂頭低眼,耳聽她道:「那麼,你早知我也會武功了,是麼?

    「是的。」他簡短地答一句。

    這時已走進一處小鎮,鎮上的人,都一齊訝異地注視這三人經過。尤其是步行
的俊秀和尚,以及馬上艷極的女郎。

    那些人的眼光,並沒有惹起羅淑英和青田的注意。反倒是小毛見他們的眼光,
都貪饞地飽餐羅淑英的秀色,立刻像給別人染指了禁黼似地怒視眾人。不久之後,
已走出小鎮,小毛催馬上來,嘴上咕噥不已,羅淑英正為方纔的事情而尋思了一會
兒,猛然發現小毛的神情,便問道:「小毛你哪兒不舒服?…

    小毛搖頭道:「沒有不舒服。」

    「那麼你咕咕噥噥,一臉都是晦氣幹嗎?」

    小毛搖搖頭,仍然嘟著嘴巴,唇間微動,只不敢發出聲音而已。

    青田和尚也察覺了,墜後一點,問道:「你是怎麼一回事?

    小毛這才道:「剛才那鎮上的人,十分可惡,都是瞧著羅姑娘,啊,不,是老
瞧著大小姐。」原來早先羅淑英已教他改變了稱謂。

    青田道:「人的眼睛,總是要看東西的呀,我們是生人,怎能怪人家注意呢?」

    小毛說不上來,心中仍然彆扭,便不做聲。

    青田想道:「小毛可能因我說過愛她,所以對我不滿,我且不管他。啊,也許
鎮上的人那種眼光,大不像樣,小毛卻形容不出來。」

    抬眼瞅著她的背影,但見她的身軀軟軟的,隨著·馬蹄起落,裊裊擺擺,極有
風致。背影尚且如是,何況那人寰罕睹的天姿國色。

    他不知為誰歎息一聲,急步上前,卻覺腳下的六耳芒鞋,稍為勒得太緊。

    他本想上前告訴她這樣子騎在馬上,實在太過招搖一點兒,可是隨即打消此念,
準備到前面兒市鎮有大車的話,便賃一輛讓她坐著。

    羅淑英領先而行,忽然催馬加快。小毛策馬追隨,青田和尚抗著沉重的禪杖,
也自邁步跟住。

    以他此刻的功力而地,已是武林中高手之列。這純是左右光月頭陀傳授的功夫,
別具威力,有如佛門中的禪宗,稱為教外別傳。左右光月頭陀的內功口訣,乃是天
竺秘傳,與中土者大有不同。加之曾經服過換骨脫胎的靈藥,便能在短短半年問,
達到這種驚人的境界造詣。

    他的腳程,本可疾比迅馬,然而到底是嬌生慣養的人,生平未嘗徒步跋涉過,
哪曾經歷關山風塵之苦,並非是練有武功便可隨便忍受得,但這刻仍然未曾有事,
一直走到夜色已臨之際,便抵南陽府治的內鄉城。

    此地以產石著名,石質極是細膩,是以城中刻石店舖甚多,如今雖已夭黑了,
但四下還有乒乓鑿石之聲。

    他們找了家客店,要了兩個房間,青田和尚和小毛一向房,羅淑英自佔一間。

    安頓好之後,便一同往飯館子用晚膳。三人走進一家相當大的飯館,觸目但覺
燈火輝煌,餚香撲鼻。

    那小毛可憐已餓了一整天,這時差點兒軟了。

    羅淑英一走進飯館,那館子中本來喧鬧得很,忽然都靜下來,街外鑿石的乒乓
聲,立時傳到眾人耳中。

    青田和尚猛可記得自己是落髮出家的僧人,卻帶著這麼美艷的少女上飯館子,
不免特別令人胡想。而且,從那些食客的眼光中,也證實了這一點。

    羅淑英敢情也餓了,她生平眼高於頂,哪會去瞧這些食客。拉拉青田的寬大袍
袖道:「我們坐在那邊好麼?

    青田和尚但覺面上直至耳邊湧過一陣火熱,道:「你和小毛到那邊坐,我……
貧僧不能坐在一塊兒……」羅淑英不耐煩多說,扯著他的寬袖,邊走邊答道:「你
真多事,我又不迫你吃葷。」說時,嬌軀略擺,有點兒撒嬌的樣子。

    一個角落裡有人喝彩一聲,只因這時全館肅靜,便份外刺耳。

    青田不敢搜索聲音來源,這時更不敢和羅淑英多拉扯耽延時候,連忙走過那邊
一張空桌。

    三人坐下好一會兒,館子中已恢復了喧鬧聲,甚且比早先更加吵耳,這時另一
邊的角落裡,嘈聲特別利害。這個角落正是方才喝彩之處。青田沒敢張望,垂首等
店伙過來。

    哪知坐了好一會兒工夫,店伙仍然不過來,羅淑英急了,轉眸找尋,只見六七
個店伙,在許多桌子間穿梭往來,卻不過來他們這邊招呼。

    她嬌喚一聲堂館,那些夥計全然不瞧她這邊。

    她道:「小毛,你幫我叫店伙過來啊!」小毛扯開喉嚨連叫數聲,那些店伙眼
睛斜也不斜。館子中暄鬧之聲又停止了,全都將眼睛投向這邊。青田和尚雖然垂目
不看,卻也覺出人家在瞧他們,也是像進門時那樣集中火力般瞧法,不由得頭皮發
滾。伸手摸摸腦袋,僧帽蓋不住的一個禿頭,已騰蒸出汗氣。羅淑英憤怒地四面掃
射,那些望過來的眼光,一觸著燦明亮烏溜而銳利的眼光,立刻收回去。

    她挑戰地向逐個人瞪眼睛,直到那邊角落一張圓桌,那兒圍坐著四個人,全是
衣服麗都的二十許少年,神情帶出放肆和輕佻。不過有一樁,便是這四個少年全都
眼神充足,一望而知不是尋常之人。

    她的眼光一和他們相接,其中一個笑起來,舉手招她。

    羅淑英怔一下,跟著被他們這種輕佻的態度所驚,竟自垂下頭。

    那四人爆出大笑聲,全館子的食客,這時已不再看羅淑英,按理說應該被這陣
大笑聲所吸引注意,但說出奇怪,所有的客人,望也不望圓桌兒四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0:59:17

轉眼工夫,堂官陸續過來,端來好多菜餚,還有上好的酒。

    青田和尚不禁訝然驚問店伙,羅淑英和小毛也睜大眼睛,等那些夥計回答。

    那邊廂一個年輕的嗓子叫道:「是我們南陽四位大爺請的客,和尚你大概不忌
腥葷吧,哈哈……」

    羅淑英玉面變色,皺皺眉頭,隨手將竹筷截下幾粒小竹頭。

    青團和尚氣往上衝,卻沉聲道:「姑娘且慢,不必忙在一時。

    跟著又問夥計道:「那些人是誰?」

    夥計們一齊搖頭,將菜餚擺好之後,忙忙走開。

    青田道:「他們定是此城中的惡少,竟然橫行到我們頭上。姑娘你想怎樣下手?

    羅淑英冷冷道:「等會兒他們離開時,我將他們的死穴,用這幾粒竹子暗中打
住,半個時辰之後,這幾個登徒子全淬然死掉。」

    青田道:「如此甚好,雖然適才聽他們的笑語聲,丹田之氣勁道十足,料是會
武之人,但也擋不住這種上乘打穴手法。」

    羅淑英道:「這一餐乃是他們送命根由,小毛快吃,別辜負了人家的性命。」

    小毛到底不知羅淑英身懷這等神奇的絕技,是以沒有鬧清什麼送命根由,一聽
令下,連忙起筷。

    青田端坐不動。他雖然飢腸轆轤,卻也得暫時熬住,等會兒再設法叫碗素麵食
用。

    羅淑英左手暗捏住那幾粒竹子,右手持筷進食。那邊笑諛之聲,刺刺不休,當
然是因這邊的和尚、少女和小廝而發,這是見他們果直進食,尤其那艷絕當世的女
郎,由舉筷以至輕張檀口的動作,惹人動心。其中一個倏然站起來叫道:「姑娘為
何不向我們道謝一聲啊,老大你說,她可真不合禮教,是麼?那個被稱為老大的還
沒開腔,先和另外二人同時爆出大笑。青田和尚頭上立刻冒出汗水,羅淑英微哼一
聲,藏在桌下的左手,彈出一粒竹子。那竹子體積細小,而且是份量甚輕之物。這
時吃她以最上乘的功力,一出去,竟然快得像電光微閃。那個站著的人,忽覺風聲
直襲胸乳部位的死穴,拚命一閃,乒乒乓乓亂響連聲,那桌子給他壓翻,而他也倒
在地上,再不能爬起來,敢情乃是閃不開死穴之襲,吃那粒小竹子打個正著。那三
人連忙抱扶他起來,那個老大叫道:「老三,你怎麼啦?剛才是什麼暗器?老二和
老四連忙尋覓暗器,卻因滿地都是菜餚湯水,哪能找出那粒竹子羅淑英若無其事地
依舊吃著。但飯館其餘的食客,都坐不安穩,紛紛離座結帳,不敢再吃下去。那老
大剛才分明覺出眼前一道白線閃了一下,再瞧見老三的形狀,目光呆滯,氣息已絕,
分明是被人點了死穴光景,然而卻找不出是什麼暗器所老二和老囚還在尋覓暗器,
老大又驚又俱寰眼光四射,只見館子亂哄哄為,至於和尚、美女那一桌,那和尚、
小廝都目蹬口呆地瞧著這邊,神情顯出極是驚愕。那美女卻沒有理睬這一騷動,還
在吃著。他憤然抱起老三軟綿綿的屍體,往外便走,老二,老四唯馬首是瞻地跟著
歸去。他們一離開之後,這館子立刻便平靜下來。羅淑英悄聲道:「這一下幹得痛
快麼?青田,我們耳根立刻清靜了。青田道:「我們也回店吧,現在依然有許多人
用奇異的眼光瞧著我們她道,「我沒有意見,不過,你到現在還是沒半點兒東西下
肚,你不餓麼?青田道:「算了,餓也等回客店時,再著店伙去弄。…羅淑英嘲道,
「你一出家了,就什麼都害怕,可是,偏偏事情會找到你頭上。青田悄悄道:「我
如今還爭些什麼呢?你說。

    小毛咱哺道:「還是回去睡覺最好。

    當下羅淑英便不再說,三人離座會帳,掌櫃的因今晚損失已多,而且,那四人
走時沒給銀子,便乖乖收下。可是,這掌櫃的似乎覺得良心不安,低低對會帳的青
田道,大師,小的瞧你是個規矩的出家人,所以不妨告訴你,剛才那四位乃是南陽
府全都聞名的南陽四鼠。那個被抱出去的是三爺溫玉麟,是本城最有勢力兒溫家公
子,因為溫家不但是本府首富,而且有人在朝廷做大官,即是三爺的親叔叔,那位
抱三爺出去的是大爺馬方回。還有二爺繆推民,四爺俞靈,全是本府出色的人物、
不但家中有財有勢,而且四位都有一身武功,小的是私下喚他們做南陽四鼠,當面
可全得稱他們做南陽四大爺哩!青田和尚道謝一聲,心中想道:「這些紈褲子弟結
伴橫行,本不足怪,但從他們的動作以及這掌櫃話中.可知這南陽四鼠俱是懷有武
功之輩,而且顯然相當不錯,羅姑娘出手毒辣之極,這樁事我得小心否則這四鼠怕
無一活命哩,我佛慈悲。

    邊想邊走出去,和羅淑英小毛兩人會合,一同走回客店。

    他這一念之善,卻使羅淑英和袁文宗兩人情天莫補,恨海難填。不過,羅淑英
乃是玄門弟子,卻心手俱辣,一點不將人的性命當作一回事。也許這種結局,便是
她的報應。

    三人來到客店,只見店小二牽著兩匹馬,在門外等候。

    他們都認得那兩匹馬乃是自家坐騎,不覺十分訝異。

    卻見一個壯漢,吭喲連聲地抬了那根禪杖出來。

    這刻他們才見到馬背上繫著的包袱,正是他們來時模樣。青田和尚大踏步上前,
先俯身用手將芒鞋弄松一點兒然後直腰大聲道:「店家,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房
錢也給了……」

    那店小二滿面陪笑,打拱作揖道:「大師父別責罵小的,這可不是小的能夠做
主,便小店的掌櫃先生,也沒面出來見大師父們。唉,這樣子委實不是做買賣的規
矩,大師父萬請原諒小的……」

    青田和尚道:「你的話閃閃爍爍,我聽不懂。」

    店小二壓低聲音道:「小的可是真心願意招呼大師父們,無奈敝東家吩咐……」

    青田恍然道:「你們東家姓溫?」

    「是的,是的。」店小二點首不迭:「大師父明見,務請原諒小的有心無力。」

    青田和尚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住心頭欲冒的火氣。

    羅淑英在後面尖聲間道:「青田,是什麼事呀?」

    青田還未回答,那店小二已道:「本城所有的旅店,都是同一東家,大師父恕
小的多嘴。」

    後面羅淑英又問了聲,青田連忙接過馬韁,命小毛牽馬,自己又扛起那根禪杖。
回身道:「這店不妥當,我們往別處去。」

    燈光迷濛中,但見羅淑英眸子裡閃出兩道光芒,她冷峻地道:「究竟是什麼一
回事?」

    青田覺察出她的眼光,直是可以將這座客店剷平,不由得誦一聲佛,邁步先走,
一面道:「剛才死了的人,就在這店中,而且他是東家……」

    羅淑英哦一聲,收斂掉眼中凶毒的光芒,跟著青田的背影而行。

    青田在心中盤算了一會兒,卻見一條橫街甚是僻靜,便道:「我們的路徑不熟,
最好是請姑娘和小毛在這街口等一會兒,我去去就口來。」羅淑英沒有表示意見,
於是青田和尚扛著那根禪杖,灑步自去。

    整整隔了半個時辰,青田和尚才回來。

    這時,夜已深了,全城都進入睡鄉,只有他們這幾條黑影,孤零地在晃動著。

    羅淑英早已等得大不耐煩,但當她一見了青田和尚,立刻訝然問道:「你跟誰
交過手麼?」青田和尚舉手扶正僧帽,道:「沒有,不過走得太急了就是,晤,我
到處打聽過,這內鄉城只有方纔那家客店。」

    羅淑英愕然道:「那豈不是要露宿一宵,而且,連個可坐之處也沒有

    但她隨即又歡然道:「也好,我們便趕夜路,倒是有趣。」

    青田和尚其實是撒謊,哪會有偌大的一座城市,只有一家客店。可是所有的客
店,都是溫家產業,青田和尚不肯完全相信店小二的話,碰了好多處,果然都推說
客滿,不肯讓他們歇宿。同時,他也賃不到大車。只好垂頭喪地口來。

    那時,他已在城的那一廂,正當他尋路回來之時,那南陽四鼠餘下的三鼠,果
然現身攔截住他。

    那是在一條甚為僻靜的街道上,再轉一個角,便是那條繁盛的大街。

    南陽四鼠(如今是三鼠)從那邊轉出來,截住去路。

    老大馬方回吆喝一聲道:「兀的那和尚給我站住。」

    青田和尚方因踏遍全城,甚至這裡偏僻兒角落也尋到,仍沒有客店可以投宿或
是大車租賃,正是心頭氣溫之時。見是他們出現,不由得冷笑一聲,道:「諸位施
主竟看上我這走了單的和尚麼?」

    老二繆推民道:「和尚你叫做什麼?那禪杖是你使用的傢伙麼?」

    敢情他們已知這根禪杖的重量。

    青田和尚道:「這根禪杖重逾五十斤,但仍不合貧僧使用,乃是替別人扛著。

    老四俞靈道:「這樣你是少林寺僧了?對麼?」

    青田和尚用力搖頭,表示不屑依附少林威名。光頭上的僧帽也搖歪了。

    馬方回沉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青田在鼻孔中哼一聲,並不置答。

    他立即又問道:「我三弟之死,你該知道其故?他已死了,你知道麼?適才之
事,我們兄弟雖有不是,但也罪不致死啊!

    未後的幾句話,簡直是叫嚷地說。

    繆推民罵了一聲,道:「大哥跟這禿驢說什麼,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還有什
麼說的。」

    俞靈喝一聲對,鏘地從背後掣出長刀,在夜色中依然見光華一岡。

    繆推民在背上解下兵器,卻是一柄狼牙棒。大概因準備廝殺,是以沒有套子。

    青田和尚急退數步,大聲道:「你們待要怎樣?」

    聲音雖大,但並不雄壯。那三人都一齊冷笑。

    敢情青田和尚心中果真發怵,只因他生平未曾與人動武交手。如今雖說所練得
的功力,已廁身於武林高手之列,可是,他練得極熟的十八路降龍杖法,卻只準備
對付一個人。如今三人齊齊掣出兵刃,似是同上夾攻光景,心中不由得微驚,不知
動上手時,究是如何情形。加之這種以性命相搏的白刃戰,必須有這種膽色,以青
田之出身,焉能有這種拔劍而起,挺身而斗的匹夫之膽?是以無怪他心中發怔。

    老四俞靈冷嘲道:「和尚別撤腿就跑,我們是勢必窮追。你可捨得丟下那娘兒
麼?

    老大馬方回接口道:「不管這和尚怎樣,那娘兒咱們兄弟拈鬮取決。」

    兩人口氣輕薄下流,青田和尚但覺熱血上衝,怒氣忽生。

    老二繆推民一擺手中狼牙棒,踏步直欺上去。

    青田和尚肩頭微晃,那根禪杖已直豎手中,蓄勢待敵。

    眼角但見寒光兩道;左右夾攻而至。卻是老大馬方回的寶劍和老四俞靈的長刀,
竟比先舉步的繆推民還快,疾然分襲而至。

    同時之間,繆推民大喝一聲,狼牙棒帶起猛烈風聲,由中路直砸而至。

    青田和尚憑近大半年鍛煉之功,直覺出自己已不能左右趨閃,正面卻是力大棒
沉的硬手在等待著。當下自然而然地側身跨步,直衝而前,手中禪杖快似閃電,疾
向前點出。

    繆推民的狼牙棒正好直砸而下,力量剛剛用足,卻覺虎口一熱,狼牙棒呼地向
後直彈。

    那老大馬方回和老四俞靈夾攻左右,忽覺敵人其滑如魚,已從兩般兵器間閃出
去,急急圈劍回身,眸子一閃,已見那和尚禪杖一動,杖頭已點向老二繆推民的狼
牙棒。他素知二弟力量奇猛,然而此刻卻不聞半點兵器相觸之聲,跟著已見二弟狼
牙棒向後向空中彈飛起來,不由得大喝道:「老二小心,呔,看劍……」劍發如風,
在語聲未收之際,已經追刺而去。

    俞靈長刀招數陰險,比之馬方回尚早一步,反手斜砍而出。

    青田和尚這一棒,乃是十八路降龍杖法中的絕妙招數,名為「龍角插戟」。禪
杖在敵人狼牙棒剛剛下落時,已經恰到好處地點上去,這一點妙絕人寰,不論對方
力道多猛,也能將敵人之力反逼敵人,自己卻絲毫不費力量。是以一點之後,變招
換式,毫無困難。這刻招式尚未使完,手指微鬆,那沉重之極的鑌鐵禪杖,疾然滑
墜數尺,剛好把住禪杖當中,頭也不回,將禪杖打平側身一掃,杖尾先出,杖頭後
至。

    老四俞靈哎地一叫,叫聲將刀杖相觸之聲掩住。但見他身形不穩,衝開四五步
遠,才勉力拿樁站穩。

    說得遲,那時快,俞靈一叫之後,跟著馬方回也差點失口而呼,敢情手中寶劍
也被杖頭掃著,當地一響,但覺力量絕大,虎口發熱,差點兒寶劍撤手,不由得斜
沖數步,勉強消去寶劍飛出之勢,這才沒事。

    他們兩人在兵器遞出之時,忽見敵人身軀一側,半截禪杖平掃出來。他們都知
敵人禪杖極重,焉肯硬碰,正待換招時,卻發覺敵人禪杖上風聲特異,似乎已掃上
身來,迫不得已咬牙運刀劍力擋一下,是以吃此一虧。立時驚心動魄,壓劍不前。

    青田和尚微微搖頭,不滿自己這一下出手,竟然沒將敵人兵器碰飛。因為左右
光月頭陀諄諄說過,這降龍杖法因配合天竺別傳的內力,使敵人常常從風聲壓力上
課感禪杖已到,因而拚力封架。於是他便可以借那禪杖沉重和強勁的內家真力,將
敵人兵器碰飛,以收克敵制勝而又不必傷人性命之效。

    然而,此刻那兩人雖然都吃他用禪杖掃著兵器,卻並沒有脫手,足見自己功力
未足,未臻純青火候的境界。

    那老二繆推民臂力特強,吐氣開聲地嘿然一喝,硬將狼牙棒撤回來,這刻已一
式「泰山壓頂」,急砸而至。

    青田和尚努力收攝心神,拿捏時候,摹然舉杖相迎。

    當地大響一聲,兩件俱是精鐵的沉重兵器相交,立分強弱。

    要知凡是使用重兵器的人,必定愛用硬碰的招式。方纔那繆推民狼牙棒被敵人
輕輕點開,已感出乃是自己的力量作怪。雖是驚異敵人何以有這種奇妙的招數,卻
未曾真個知道敵人力量,是以仍使出這等招數。

    馬方回乃是南陽四鼠之首,不但年紀最長,而且武功也最佳。在自己尚未穩住
腳步之際,已將這情形看在眼中,知道二弟的打算大謬,急得大喝一聲,努力掙回
勢子,電光石火般一劍刺出。

    這裡面兩般兵器一觸之後,老二繆推民失聲一叫,狼牙棒脫手飛起半空.

    青田和尚僅守師戒,凡是敵人兵器脫手之後,絕不可再加一下,傷之性命,除
非是十惡不赦,死有餘辜之人,當然例外而自行裁奪。

    這時那根禪杖如神龍出海,倏然一揮,杖影如山,封住兩邊身側。

    這一式乃是降龍十八路杖法的守式,名為「羅星撒沙」。能夠隨心意所欲,封
住全身任何方向的空隙。並且因只守不攻,那種力量甚是特別,有裹卷之勢而非震
彈之力。說起來有點兒像攔江絕戶劍的真磁引力。

    馬方回劍發如風,使的是連環招數,霎時間已連刺三劍,卻投向杖影之中,不
但出劍無功,而且立刻招架不迭,危言非常。

    老四俞靈只比老大馬方回遲了少許,長刀一揮,向敵人另一邊攻去,也是立刻
被捲在杖影中。

    繆推民大吼道:「是這廝了。」聲音淒厲。

    老四俞靈應道:「定是這禿驢的毒手,大哥你等什麼啊!

    他的話說得有些兒斷續,顯然被青田和尚的禪杖打得有點兒透不過氣來。

    那老二繆推民方才狼牙棒撒手飛起之時,身形也禁不住踉蹌後退數步。這一下
兵器相碰乃是他平生第一次兵器脫手,但覺虎口發熱,恰好敵人已由老大老四纏住,
趁隙低頭一看,奇怪的是以這種硬繃繃地碰飛兵器的情形下,那虎口仍然沒有震裂。
他大吼一聲,斷定這和尚必是殺死老三溫玉麟的人,之後,那俞靈也因和尚杖法太
厲害,真是生平未曾遇過的絕頂高手,是以也附和一句。

    那老大馬方回除了手中一口寶劍,傳自南陽府梅花觀已故的白石道人,使得一
手足以做視江湖的寒梅劍法之外,另有一種極厲害的獨門暗器,含沙射影。乃是一
種特製得極是精巧的鐵彈,內藏毒水,發出時只要敵人用兵器一擋,彈中毒水便化
為輕霧飛揚飄浮,敵人一沾上這種毒霧,立刻便昏倒地,聽憑宰割。

    不過馬方回僅僅從一個異人手中,湊巧獲得三粒毒彈,以往已經用去兩顆,只
剩下現在一顆,故此不敢妄用。尤其是想到那個傷他三弟溫玉麟性命的人,竟能用
極細微的暗器,隔空打穴。可知此人功力之不凡。因此,他必需查清楚這和尚真是
仇人之後,方能使用這種天下不傳之秘的含沙射影毒霧

    彈。這刻,從三人進攻時所揣測出和尚的功力,的是已達到殺死三弟溫玉麟的
地步,故此老二繆推民和老四俞靈都同聲催促。

    青田和尚閱歷極少,一時不能省悟敵人口氣中所蘊藏的危機,心中忖道:「我
這一施展開十八路降龍杖法,果然威力絕倫,將他們裹在杖影中。若非我心存慈悲,
他們早就在三招之內,血濺此城。難道那老大還有什麼絕技麼?我倒要見識一下。」

    抬眼忽見那老二繆推民飛身接住從半空掉下來的狼牙棒,跟著又檢視一下右手
的虎口。當下朗聲道:「你的虎口不會有事,貧僧是決不會殺生見血的。」

    他的意思是說,他一個出家人,絕不能殺害生靈,以至於有流血之事。

    然而南陽三鼠聽了,誤以為他說殺人不會見血的。老大馬方回裂帛一叱:「我
和你拼了!

    叱聲中劍光陡盛,全是進手拚命的招數。只要敵人禪杖所向的不是立刻致命之
處,他便不瞅不睬,逕自急刺猛戳。

    老四俞靈甚是精靈,一見和尚現出為難之色,立刻也采同樣方法。

    這一來,青田和尚不能像剛才那樣從容自如了。可是由於這十八路降龍杖法,
乃是天竺秘傳,神妙元方,加之施展了這一陣,逐漸純熟,是以那老大馬方回仍不
能夠以進為退,緩開手取出含沙射影來暗算。

    但轉眼間老二繆推民已嘶叫一聲,掄捧加入戰團。

    他這回不敢用硬碰的招數,一味尋暇抵隙,偶然毒辣地進擊一棒,隨即又收棒
伺候敵人破綻。這種小心的打法,配上另兩個瘋狂忘命般進攻的兩人,正好收到牽
制的最大效果。

    青田和尚有點兒心怯,杖法頓時鬆弛一點兒,壓力便輕了許多。

    馬方回這刻本可退出戰圈,施用暗器,無奈那僅餘的一顆含沙射影,在他心目
中乃是救命至寶,焉肯輕易使用。當他不能緩手之時,便極希望扭轉一點兒形勢,
以便施用那含沙射影。可是這時既達目的,甚至比之所期望的形勢更佳,反倒心下
躊躇,一時委決不下。

    青田和尚但覺敵人攻勢凌厲無比,最慘的是那種奮不顧身的打法。當下心中一
急,朗朗誦一聲佛號,竟將眼睛閉上。

    他的禪杖突然又變成飛舞的神龍杖,變幻無方,」而且壓力陡然增加許多,眨
眼之間,當地一響,老二繆推民的狼牙棒又飛上半空,身形也因杖風極為強烈地帶
一下,差一點兒便撲向地上。

    要知左右光月頭陀,已是參悟上乘佛法的高僧。他所傳授的十八路降龍杖法,
不但威力絕倫,而且還有妙處,便是正如方才青田和尚閉目施展時,雖是威力陡增,
猛然將繆推民的狼牙棒砸飛,但僅以杖風將他推出圈子小懲大戒而已,這正是佛家
以世間無不度之人那種慈悲心腸,將這十八路降龍杖法的殺氣除掉。

    馬方回心中又驚又悔,驚的是這和尚功力之高,竟是不可測度。他們南陽四鼠,
也曾經闖蕩過江湖幾年之久,掙得甚響亮的名頭。可以說是曾經會過不少高人。然
而,不論耳懦目染,都不能想像到竟有這麼一號和尚,能夠如是從容將他們三人聯
手猛攻的陣勢輕易地化解,並且在眨眼間佔盡上風。

    悔的是自己方才明明有機會可以緩手以絕毒暗器傷敵,卻因一時不捨,就此放
過機會。青田和尚閉目使開杖法,打算即使將這三人傷了,也來個閉目不看,圖個
眼前乾淨。那杖法威力不可思議,當地又響一聲。馬方口的寶劍被敲上半空,劃起
一溜寒光,宛如想割破四垂大地的夜幕。

    馬方回被杖風一帶,不由自主地衝開大半丈,言些兒跪倒塵埃,猛然一回身,
見老二繆推民已接回狼牙棒在手,火爆爆地重複加入戰圈。

    他極快地掏出暗器,托在掌心之中。

    老二繆推民連民數棒,這才猛然醒悟自己的愚蠢魯莽。百忙中閃眼一晃,果見
大哥馬方口已移身在上風地位,平掌托著暗器,欲發而不能,干自瞪眼著急。

    他還未曾急完,當然一響,狼牙棒三度飛上半空。但覺虎口一熱,就像上兩回
一般,便知仍沒有震裂流血。說得遲,那時快,和尚沉重剛猛的杖風壓體而至,宛
如迅雷轟頂,不由得心膽俱裂,失聲一號。

    馬方回在一旁卻看得分明,只見和尚的禪杖離開老二繆推民前面尺許砸下,一
到面門高下,便改作橫掃,剛好迎著俞靈長刀來路。俞靈縮刀不迭時,那繆推民的
身體已自橫撞而開。

    這正是降龍杖法的妙處。那禪杖分明末曾夠著部住,但杖風卻使人誤以為已經
夠得上部位,是以提前須變招換式,無形中受了無可挽救的克制。

    老四俞靈在青田和尚閉目之時,剛好是在正面,故此看得清楚。立刻知道再不
能以奮身撲擊的招數使得敵人心理上受威脅。是以立時改變方法,刀光依然揮霍縱
橫,卻少了拚命之招。故此至今未將長刀碰上敵杖。

    這時見兩位拜兄兵器屢屢出手,忽然動了爭勝之念,越發將長刀使得謹慎,專
在巧快疾方面下功夫,不使長刀被敵人砸出手去。

    他這一爭強好勝,卻使老大馬方回心焦如焚,托住那含沙射影毒彈,無法發出。

    繆推民這番要以掌抵地,才不致作滾地葫蘆。這時翻身而起,大喝道:「老四
賴著幹麼?」

    俞靈啊一聲,無奈被敵人杖影團團裹住,欲退不得。馬方回一頓腳,揚手發出
暗器。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0:24

第三十一回 晚風殘月亡命天崖
                                                               
    那含沙射影毒彈顏色黝黑,在黑夜中電射而出,竟不見絲毫光彩。

    青田和尚使的十八路降龍杖法,以天竺秘傳之內家真力,專門以敵之力,反逼
敵人。是以屢屢砸飛敵人兵器,仍沒使敵人虎口受傷。

    這刻把那根沉重的彈杖使得如神龍攪海,神妙無方,枝風如山,勁烈非常。

    馬方回的陪器出手,但見直飛進杖影之中,波地微響,逕撞在和尚沉重禪杜之
上。

    這時,青田和尚十八路降龍杖舞到急處,杖影如山,將老四俞靈罩住,堪培要
將俞靈活生生地壓得透不過氣。

    俞靈奮勇力櫃中,忽然心膽俱寒。這刻他別說反攻青田和尚,即使想設法逃出
圈子也不成,而且,敵人杖上的壓力這麼堅韌沉重,在這頃刻之間,無端端生出毀
滅的感覺,那是最令人心灰氣溫的感覺。

    他衰竭地刀光驟懈,但覺四下壓力如響斯應地隨他的鬆懈而減輕。遊目四顧,
正好瞧見馬方回的毒彈含沙射影,疾射而至。

    俞靈大驚,狂叫一聲。那位名震天下的含沙射影,已急如電閃般碰向青田和尚
彈杖之上。

    波地微響,毒彈撣杖急激一撞,俞靈立刻運氣封閉七竅,連眼睛也閉了。

    卻聽馬方回那邊急叱連聲,睜眼看時,只見馬方回一躍丈餘,正向橫裡急躥。

    青田和尚也在此時張目。他從感覺中,也知敵人有暗器偷襲,但他依持這十八
路降龍杖法,奧妙無窮,別說暗器,便縱有萬灣齊發,也能掩護全身。是以沒有用
特別的動作去擊落那含沙射影毒彈。

    卻好他這十八路降龍樣杖所發出的力量,乃以敵人之力反迫敵人見長。那顆毒
彈一碰上排杖,波然輕響,竟是疾飛回去。那毒彈中蘊的水霧,竟沒有噴出絲毫。

    馬方回一見暗器疾打而回,他可不知這毒彈的毒霧有沒有噴出,豈敢用手去接,
急不迭橫卸閃避,並且是盡力之所能來避遠一點。

    那顆毒彈含沙射影疾飛出去,啪一聲撞在牆壁上。

    俞靈又驚又怒,驚的是這和尚不知使什麼手法居然能夠將邵武林震驚的含沙時
影毒彈硬磕回去,一點兒不走溢毒霧。怒的是老大馬方回,竟然不管他未曾退避,
便使用毒彈。這含沙射影的毒霧,雖然僅致人於昏迷,但究竟會不會由昏迷而致死?
他們可不知道。

    因此,他心中懊惱老大竟不惜一切,將他當做試驗品,倘若中毒不救,那又如
何呢?

    當他心中驚怒交際時,手中長刀已停止招數,青田也自然地往杖於地,回眸瞧
那馬方回橫目出老遠,卻在那邊躊躇不前。
    老二繆推民厲聲道:「老四快走。」

    俞靈如夢方醒,忍住氣躍將開來。

    繆推民道:「和尚你真個高明,可惜咱們兄弟那筆血帳,總有一大要結算。」
聲音甚是慘厲。

    馬方回也厲聲道:「即使賠上我們三人的性命,仍然忘不了這筆血債。」

    俞靈一陣諫然,沒敢做聲。

    青田和尚響亮地念聲佛號,道:「貧僧並不懼你們三人的報復,貧僧也未曾開
過殺戒,你們錯了……」

    纓推民怒斥一聲。

    青田從容道:「貧僧奉勸三位別再妄想報憂之事。那位殺人的主凶,比貧增強
千萬倍,而且心黑手辣,遇上必死!三位分須聽納貧僧之言,細細商量,冤家宜解
不家結,何況那位被殺的施主,孽數前定……」

    「住四。」馬老大狠聲一斥,隨即揮手道:「我們走……」

    三條黑影,倏然沒在黑夜中。

    地上仍遺留著一根根棒和閃閃發亮的長劍。

    青田投瞥一眼,邁步走回,心中卻若有所感地歎息幾聲。

    他回到羅淑英等候之處,只因方才大戰,衣衫略有歪斜,而且僧帽墜在一旁,
故此羅淑英才問他是否和人家交過手。

    他身為佛門弟子,本不應該打誑語。他又深知如將事實說出,羅淑英脾氣一發,
恐怕會尋到那南陽三鼠,盡數殺掉。為了三條人命,迫不得已打個誑培。這種情形
並不違背戒律,要知說謊雖是不對之事,要是在某種情形之下,謊言卻是不得不說。
例如一個垂死的病人,驚恐地詢問醫生自己會不會死。這時為了不讓他在死前,還
要遭受精神上的驚懼痛苦,醫生便哄他不會有事。這種情形,相信沒有人會說撒謊
是件不對之事。

    當下三人兩馬,復又上路,一徑穿出內鄉城。

    青田和尚仍然擔著排杖徒步上路,夜色之中,三人都默默無語,那小毛卻是在
馬背上打瞌睡。於是,單調的蹄聲,便是寂靜的深夜中唯一伴奏。

    約摸兩個時辰之後,青田和尚便大受腳下那雙芒鞋的威脅,整對腳都像被箍得
腫大,極不舒服。

    事實上他早已經強自裝出若無共事的模樣,熬了大半個時辰,現在可不再假裝,
只好一拐一拐地走著。

    又走了半個時辰,羅淑英在迷仍情思中,偶然回頭。

    她勒住馬,等青田上來,然後說:「青田作走得太長久了,可是腳疼麼?」聲
音十分溫柔。

    青田眉頭一舒,爽然道:「不要緊,鞋子不太合腳而已。」

    她道:「我走一程,你上馬歇一會兒吧。」

    青田連忙大聲阻止,並且輕輕向馬後拍一巴掌,那馬改為碎步而走,他腳下用
勁,平穩地跟上來。

    她道:「你何必硬撐呢,唉,我也有點兒後悔,我不該那麼堅持啊!」

    青田忽然忘掉腳上疼痛,道:「那就太好了。若你不再堅持,那就天下太平。」

    他歇一下,又道:『俄們此去找著大哥,立刻把他帶回家去,你好他好我也甚
好。」

    夜色遮隱住羅淑英那變化的表情,這刻,她忽然變得十分苦惱,秀眉緊鎖。她
~面聽青田說話,芳心中暗自憤恨。她知道一當面對著袁文宗時,必定不可能退讓,
這不但是因為自尊心的緣故。而且,她老是為了袁文宗念念不忘舊人盟約,是以顯
出自己在袁文宗心裡,並非是絕對的份量。

    她絕不能寬恕這一點,她的要求是決對的,毫無保留的。不管另一人在袁文宗
心上的份量如何輕微,可是。即使那人悄悄匿居一角,但仍在名義上分佔袁文宗時,
她也不能忍受。

    這些事情,本已足夠令一個心軟的女人變得狠硬,何況是她。一個心腸本來已
經狠硬的女人。因此,她在寂靜的夜色中,在馬背上,雖然為了昔日的溫馨甜蜜,
而倍覺此刻的孤零慘淡。可是她軟弱了一下,立刻又堅強了。

    他們沿著它道而走,途中並非沒有市鎮可供歇息。可是這刻已是半夜三更,以
他們這三人不倫不類的情形,使青田和尚不敢打這個主意。苦熬著繼續前走。

    終於黎明降臨,天邊第一線曙色,使這些星夜跋涉的行客,都暫時拋開疲乏和
厭倦。一切都露出新意,到底,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啊!

    再攢趕了一程,天色全亮了。青田和尚本是走在最前,此時突然止步。

    後面兩馬都跟著勒韁。

    青田和尚往杖吐一口氣,道:「你們看,那邊有個小市鎮。」

    那兩人縱目遙祝,只見在里許之外,晨霧迷濛中,隱隱有好些屋宇,此刻,有
些已浮升起炊煙。

    市集外的田野間,已能看見不少趕早的農人,荷鋤而走。

    羅淑英輕輕歎息一聲,道:「有好些人高眠末起,也有好些人已在田中做活。
他們,都有模糊然而穩定的目標和樂趣。雖則以我們看來,這一切都微不足道。可
是,他們已曾滿足了他們的生命,最少也曾經努力過。」

    青田的腳癢癢作痛,甚是難受。這時,他雖想道破浮生妄追執求之虛幻,可是
沒有心情說這些話。

    他道:「我剛才盤算了好久,認為最好是小毛下馬步行。」

    小毛這時已經清醒,立刻插嘴大聲道:「對麼,小的早不是要步行,讓三根公
你騎馬。但你又不許。以小的看來,三相公休的腳定是已起了許多水泡。」

    羅淑英禁不住笑了一聲。

    青田道:「夠了,你別再往下說啦,我和姑娘一同騎馬,先走一步,趕往西安
府去,小毛,你自家趕到西安,再會合一起,你不會走丟吧?」

    小毛不大情願地嗯一聲。

    青田又問一句:「小毛你不會走丟吧?」

    小毛奮然道:「小的曾經出門數次,總不會走不到目的地。」

    「那好極了,我們便這樣決定。」青田下個結論。

    他掏出好些銀子給小毛,那些銀子除了路上盤纏,尚有盈餘。

    等小毛下馬,自個兒飄身上鞍,大聲道:「你可以到前面這市集休息,再慢慢
上路,遲幾天我們到了西安,每天清早在南門等你,記住啊!」

    小毛連連應了。

    於是青田和羅淑英兩人策馬先走。只走了大半里路,便發覺胯下的馬,已經有
不濟之象。

    青田道:「羅姑娘,我們的坐騎也累了,光穿出這市集,再找個僻靜讓馬歇歇。」

    羅淑英問非所答他反問道:「我們幾時可以到西安府?」

    青田適:「快則兩天,慢則無法計算,咦,你怎麼啦?」

    羅淑英道:「我又厭煩又心焦。」

    青田的眼光再溜過她美麗的面龐,但覺兩道秀盾依然緊蹙。

    他的眼光不敢停留。從開始到現在,他始終不敢平視。也許是由於她容光奪人,
也許是由於他自己心有所思。總之,他不太敢瞧她。

    這時差不多已到了市集,青田動慢坐騎,間她先穿過市集,然後再等候他。

    她默默地夾馬先走,青田等了一會兒,才驅馬進市。

    他肩上橫扛著一根禪杖,人又長得挺俊,使得市上早起的人們,仍然十分注意
地瞧著他。

    他本想買點兒什麼作為早點,對於他個人而言,並且算是昨天的晚飯了,可是,
他終於沒有停馬。

    身邊隱隱聽見一個人的聲音道:「這和尚幹嗎走得這麼匆匆忙忙?」

    他的坐騎已走出兩三丈,並且是已經出了市口。當下不便回頭買吃食以示從容,
只好依然催馬前行。

    他和羅淑英在市外五里左右的路.上會合,路旁有好的林子。他們便進了林內,
鑽了不遠,有塊兩立方圓的草地。當下兩人便撤開馬韁,任得兩馬啃草休息。

    兩人在草地坐下,青田瞧著她的背影,自個兒搖搖頭,彷彿世上一切的麻煩,
都因這窈窕背影所引起,因而微有怪責和嗟歎之意。

    她倏然回頭,烏溜清亮的眼光,如閃電一掃,把青田嚇了一跳。

    然後,她伸出一隻手,遞給他一包什麼,青田竟然不會去接。

    她挪過來,從紙包中拿出一個熱熱的大餅,塞在他手中,並且整包都放在他身
旁,之後,做化地躺下。

    青田默默開始吃那大餅,他是很餓了,故此吃得很快,轉眼吃掉四個。

    他把剩下的兩個,拿給羅淑英,可是,他的手卻停在半空。

    羅淑英這時舒服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眼睛已經閣上,睫毛安靜地合住,顯得
無比的溫柔。那露出來的一段粉頸,十分雪白,而且有點兒纖弱的感覺。

    青田的眼光連忙從她那雪白的頸上移開卻又瞧見她起伏的部胸。一種柔軟彈性
的感覺,自然地使人意會到……

    他忽發覺自己竟然有點兒通思,吃了一驚,連忙移開眼光,望向天空。幾隻飛
鳥掠過清朗的天空,此外,連一絲雲也沒有。

    他的臉上一陣熱辣辣,他似乎覺得自己已經做出一些不可告人之事。他一個已
經三戒但足的出家人,居然會有飄渺退想。

    他在心中湧著佛號,全心要仟海一番,可是鼻端中又嗅到陣陣香味,如蘭似麝,
這使他又吃了一驚。

    捧餅的右手,仍然停留在她上面。這時連忙放下那兩個燒餅,然後站起身,走
開一邊。

    這一走動,立刻發覺腳下脹痛非常,連忙將僧鞋脫掉,躺將下去,用那頂僧帽
蓋住面孔,用心地休息。

    他的確太累了,不但是肉體上,主要還是在精神上的負荷。

    此刻他還得掙扎著休息,腦海中浮現種種景象,都是使他不能安心,或是說使
他不能容忍的。

    是以他雖是閉目躺著,雙眉依然鎖在一處。他要驅逐壓抑的思想太多了。

    不知過了多久,青田已經睡著了。

    羅淑英暗自潛心運功,不久便恢復了精神。她緩緩地坐起身來,眼光四下一掃,
只見青田移開躺在那邊,這刻只露出一個光溜溜微帶青色的頭顱。

    她忽然要流淚,因為她一下子便想像到袁文宗可能也是這個樣子。整個人仍是
昔日的那個,可是青絲一創便已不相同。

    她知道一個人創掉青絲,雖然沒有改變什麼,但在整個人生的意義上,已經截
然是另外一人。而且是再不能如以前一般接近,不管戲誰或吵嘴,煩惱或是甜蜜。

    青田蓋在面上的帽子溜墜在一旁。他面上的線條,卻是和文宗那麼相似,使得
她的心劇烈地痛楚起來。

    心中的痛楚尚未過去,報意徒生。她癡癡想道:「假如他心中只有我,那麼,
他該不會為了拋她而煩惱周!」她所指的是她,當然是文宗的妻子。

    妒念激長了憤恨,她那浪澈如一泓秋水的眼光中,閃出奇異的光芒。

    她繼續想道:「假如這世上沒有佛門可供他托庇,那麼,他除了放棄生命之外,
還有什麼別的逃避辦法麼?哼,佛門廣大,我倒要看看是否真個這麼大。我要將世
上叢林寺廟都燒燬為平地,將所有的和尚都殺死。」

    憤恨在她心上沸騰著,還有妒忌和痛苦,她低低呻吟一聲。

    她扯斷一根草莖,用雪白的牙齒咬嚙著,這一下無意識的動作,可以窺見她心
中的混亂。

    她繼續想到:「我若是像他一般,隱遁空門,恐怕他會像我此刻般跋涉關山,
急忙地去尋找,他會向我低首相求麼?」

    這個問題在她心中打了一個死結,不管她如何努力地反覆推想,但總無法尋出
肯定的答案。

    地猛然收攝昏亂的思想,根恨地向青田那邊投以一瞥。

    然後,輕靈地飄身而起,迅疾得有如御風紫燕,眨眼間飛進樹林中,在樹葉中
隱沒了身影。

    只那麼一會兒工夫,林中傳出踏枝踩葉之聲,雖然甚是輕微,但在這四周俱寂
的空林中,卻十分刺耳。

    轉眼間從林中走出兩人,全是勁裝疾服,腰懸利刃。

    他們鬼鬼祟祟地低聲商量,一面用手指點睡熟了的青田,其中一個抽出利刃,
一直走過去。

    羅淑英乃是因為內急,故此徑人林中深處解手。

    她一徑走回來,有點兒神思不屬的模樣,於是腳下弄出甚大響聲,還有三丈許
便到青田睡的草場,忽然前面人影一閃,住腳看時,一個勁裝漢子從樹後轉出來,
一手按在刀把上,滿臉俱是詭異的笑容。

    羅淑英一眼瞥向他按刀的手上,只見手指粗大,青筋虯突,顯然是個訓練已久
的練家子。

    壯漢低聲獰笑道:「你便是跟那和尚的女娃子麼?果真漂亮俏麗……」

    她秀眉一皺,籠上一股殺氣,跟著那雙明如秋水的媚眼閉住,凝神傾聽一下。

    她這一下閉目傾聽,能夠聽出數里方圓的一切動靜,宛如具有慧眼,能明觀周
圍的各種現象。

    那壯漢驀地用力急撲過來,張臂作出摟抱的勢子,身法甚是迅疾。

    她眼睛忽開,錯步閃開數尺。身軀就在壯漢指尖拂過,卻還差那麼少許,沒讓
壯漢沾上。

    這種上乘之極的移形換位,若那壯漢識機,應該立刻想法逃走。可是那壯漢自
第一眼迎面瞧見她的容顏,立刻神魂飄搖,情思迷惆,竟然不知進退。

    外面的青田好夢正酣,卻有一個壯漢,手提閃亮利刃,躡足走近他身邊,然後
據腕舉刀,緩緩下落。

    大凡武學名家,早已將感覺訓練得十二分敏銳,即使在睡夢之中,也極之靈敏。
若有人以刀劍暗算,那一股金風依然可使之驚醒,在千鈞一髮中避開。

    可是像這壯漢這般緩緩落刀,便無能覺察,何況青田和尚歷世未深,怎樣也想
不到會有人尾隨暗算,加之大半年來,難為他已將武功鍛練得這麼神妙,哪能同時
將這種極端靈敏的感覺練成?況且他自念是個出家人,大可不必像普通的武林人,
日夕存著警戒之心,故此對這一門功夫也較為忽視。於是,在他此刻的睡夢中,即
使那壯漢一刀劈下,也未必能夠驚醒逃開。何況那壯漢受行家指點,緩緩地落刀。

    這邊的羅淑英微哼一聲,衣袖一擲。那壯漢正轉身疾撲,仍是以餓虎擒羊之勢,
直摟抱過來。

    袖風過處,那壯漢左手如受利刀一割,墓地手背鮮血噴濺而起,敢情已去了一
大塊肉。

    他當時但覺左手一熱,及至血光崩現,嚇得大叫一聲,眼光格處,面前那艷極
的女郎,已經沒有蹤跡。

    原來羅淑英在轉眼間已飛躍而起,身輕如羽,直冒出林梢,少說也有兩丈左右
之高,眼光到處,正好瞧見青田和尚身前那壯漢,利刃光華照眼,正往青田和尚喉
間切將下去。不覺渾身出了一陣冷汗,因為她此刻是決不能趕及出手挽救青田和尚
的性命。

    腳下那壯漢夫身大呼,叫聲劃破空林中岑寂,甚至乎有幾隻飛鳥撲翅而飛。

    暗算青田那人吃了一驚,不由得手底一窒,傾耳而聽動但隨即又轉回念頭,腕
上加勁,修然往下切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間,破空之聲疾地飛來,當地一聲那柄利刃的刀尖被什麼尖堅
硬的暗器迎著一撞,倒退開尺許,刀尖恰好從青田和尚脖子邊擦過,直沒人單地泥
中。

    這壯漢同時間哼一聲,埃地倒下。

    羅淑英有如飛燕盤空,斜飛下來,林中那壯漢同時也悄無聲息。敢情當那暗算
青田和尚的人因同伴叫聲而一窒之時,羅淑英已扯下衣襟,分作三塊打出。

    這一出手,隱隱有風雷之聲,而且鬢髮飄飛,顯已暗含著罡氣功夫。那三塊布
團飛射出來,兩塊同時招呼向暗算青田和尚的漢子,一取刀尖,將利刀撞退尺許。
一取那人胸前中堂死穴。試想那布團撞在刀尖上,尚且能發出金石交鳴之聲,將整
柄刀憧退,何況打在死穴上,當然立刻斃命。

    另一布團卻打向腳下的壯漢,立刻便聲息寂然,自然是死掉了。

    她飄身下林,青田和尚驀然坐起來,惺忪著睜眼時,卻見身邊刮刀光華閃額未
休,一個壯漢卻俯仆於地,不覺駭然失聲。

    她已飄落在他旁邊,道:「這廝想算你,我差點兒也來不及救你哪!」

    青田衝口道:「定是南陽四鼠的黨羽。哼,我本著上天好生之德,卻不料這千
人以怨報德。」

    羅淑英立刻釘問道:「他們以怨報你什麼德?」

    「這個……」青田和尚沉吟一下,才發覺自己失言,這時心中極快地想到萬一
說出昨晚交手的情形,若碰上南陽四鼠的三人,定必讓她殺死無疑,可是又不能不
說,到底將事實抖露出來。

    羅淑英沒有說什麼,淡淡道:「你還困麼?再睡一會兒也好。」

    青田和尚起來,但覺腳下依然疼痛,勉強裝出不在乎的樣子,道:「不覺已睡
了兩個時辰,正好上路。我們走吧!」

    他彎腰撿起排杖,只見草地上斜插的利刀,光華閃閃,估計出所向的部位,卻
是有死無生的脖子,不覺吐一口氣,再不瞧那死人,和羅淑英一徑上馬出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1:20

那兩個人果然是南陽四鼠的人,他們奉命追綴青田和羅淑英蹤跡,見機行事。
這刻兩人都死掉,便沒有人回去報訊,因此南陽四鼠便白白等候了好久,才親自動
身追蹤。卻已是六七天後的事了。

    青田和羅淑英到了西安府,一路上卻是分開而走,故此沒有什麼麻煩,到了西
安之後,便會合在一起。

    青田打聽清楚本府最大的寺廟,便是城南的慈恩寺,以及本書前文提及過的興
教寺。便帶領著羅淑英去訪尋。

    不過青田和尚可學乖了,並不和羅淑英一同詢問寺僧,卻是獨個兒先詢問。第
一天沒有消息。第二天便到興教寺。

    一問之下,果然探問出文宗乃是在此落髮出家,法名圓通,只是三天前的事。

    那方文是淨光大師,劇他說,惟恐文宗有高梁弟子的脾氣,吃不了苦,已著他
托缸遊方,受那風霜諸般磨難。最快也得半年後才回來。至於文宗所走的路線,卻
沒有加以規定,由他自己決定。

    青田和尚神色大變,光頭上沁出點點汗珠。光鎮定著退出來,在廊間仁立細想
好久。

    他知道若將實情告知羅淑英,她必會立刻翻臉,起碼將這佛門勝跡的興教寺毀
成瓦礫。

    而他此刻尚未有那種功候,足以按照左右光月頭陀的遺計,將她穩住一個時期,
靜等事情自然發展。

    他微微歎口氣自言自語道:「我可又要打誑語了,這生涯可夠受的……」

    但他隨即又糾正道:「可是啊,我怎可埋怨這擔子太沉重?這擔子……」他的
思緒忽又悠然遠部,心上浮起羅淑英停停倩影,以及那動人的絕世容顏。

    「這樁事,不但因佛門大有關係而使我焦慮,而且,她在我心靈上,也是莫大
的磨練,師父大概早早含有深意,我切莫自墜魔障中。」

    寺院深深隔絕了塵世一切喧嘩,這兒只有無邊的恬靜安詳。許久以來,那動盪
不安的心靈,這時似乎有點著落。

    他徐步走出來,出了寺門,只見羅淑英青巾包頭,一身寬大的青布衣服,若非
瞧見她的正面,驟眼間便會錯覺為普通村婦。

    她此刻坐在一棵樹下凝眸對著遠屏天邊的終南山,眸子中也是一片悠然的神情。

    「她在想著些什麼呢?」青田和尚拄杖站在山門,悄悄地想:「我那大哥此刻
正是遠走天涯,難到她有這靈感,是以遙望天際,以她這種絕世容顏,以及妙詣天
人的武功,這世間的一切,何求而不得啊?可是,造化弄人,一任她費盡心機,也
是落個徒勞無功,唉,若是世上還有什麼事物,可以代替她心中那影子的話,我縱
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正是不辭冰雪為卿熱,然而青田和尚一片冰心,卻也落了空。

    他悵然微唱,手中彈杖輕輕頓一下,步地一響,杖尾直插人堅硬的於土中。

    她震動一下,回眸瞥視。

    青田和尚低頭一瞧,忽然泛起笑容。原來剛才無意將禪杖一頓,插入堅硬的干
土地上,已顯出他的內力,在這數日之間,又深進了一層。

    大凡各種技藝,甚至乎讀書,總是有一個共同的現象,便是當進步到了一個階
段時,便會凝滯不前,經過許久的時間,不知不覺超過這階段之後,又會進步得很
快,直到另一個階段的來臨,這進步的速度才又像上次般凝滯住。

    青田和尚一向是自家苦練,未曾與人交過手。要知武功之道,除了自家的天資
稟賦和鍛煉時的苦功外,還得正式使用,從真刀真格的場合中,無形地熔會貫通,
才能得到最大的收效。

    以青田和尚的資質(他曾受左右光月頭陀以靈藥和內功為之脫胎換骨),以及
所學的天竺異功和杖法,已具有莫大神通。只因他未曾實地施展過,於是便像是理
論和實踐不能配合。

    最可惜的是南陽四鼠的功力到底有限,並非攻錯的上佳他山之石,他還得多尋
幾次機會,和真正的高手拚鬥,功力火候才可更進一層。

    不過,他已經很滿意了,笑容泛上面上,一時忘了羅淑英在瞅著他。

    羅淑英喚道:「青田,快過來呀!」

    青田這才如夢方覺,心中一冷,想道:「唉,不成,我的功力雖大有進步,但
對付起她,仍未達到這程度……」

    口中勉強應一聲,走將過去。

    她急切地問道:「有什麼好消息麼?一定是有好消息。」

    青田怔一下,道:「消息倒不是太好的,但據那方丈說:大哥果真在三天前來
過,但方丈大師見他仍有紈褲之習,沒肯替他落髮。據說西安府的寺廟,都不肯容
他剃度出家,是以大哥一氣之下,聲言必定要到別處剃度後,再回到這裡來。」

    羅淑英嬌艷的臉上泛起慘白之色,自語道:「唉,他終究沒有改變主意。」

    跟著又抬頭道:「那麼我們怎辦呢?」青田見她沒立刻發作,心頭暫時放下一
塊大石,徐徐道;「我早考慮過這問題。大哥如今有點兒騎虎難下的狀況,我們不
能再逼迫他……」

    羅淑英冷然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這番追到西安,乃是逼迫他麼?」

    青田道:「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若果我們不再追趕,使他能在期前息止
那落發之心,才是逼迫他。你也知道他執拗的性格,我們若置請不理,豈不是變做
我們迫他非出家不可,尤其是當他回家去,到沈家園找你不著,多半以為你不肯諒
解他,非出家不可了。」

    羅淑英哼一聲,但聲音甚是軟弱。

    他又道:「我想命小毛先回家,截住他的歸路,以免回家又跑了。我們分作兩
路,設法找尋他的下落,你看這方法使得麼?」

    她負氣地道:「我不知道……」青田和尚立刻道:「那麼我們便這樣決定,你
在西安附近查探,尤其不可離你家太遠,我料他終必會到你家找你,也許實際上沒
有勇氣真個上門找你,但望門躊躇,卻是必有其事。」

    羅淑英立刻輕輕歎息一聲,大有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之溉。

    青田心中甚是疚傀,因為他終於以大誑語,將這位深情一片的女郎哄住了。他
此時卻反而為了自己的成功而十分難過。於是,他痛苦地低下頭。

    羅淑英恢復愛的信心之後,便有餘暇注意到青田的表情。

    她已知道這位年輕英俊的和尚,對自己實在深愛著。而且此刻正受著最大的折
磨。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到處奔跑,使她能夠和另外的人駕夢得諧,這滋味之難受,
她是能夠感覺和推想出來。

    她輕輕道:『稱何必難過呢,咳!」

    一聲歎息,蘊含的意思難解得很,也許含有深意,也許只是一種同情的表示而
已。可是青田心中一陣感激,差點兒流出感激之淚來。

    「她終於不鄙視我卑鄙的行為了。」他想:「我自從表示出心中的愛意之後,
她便變得十分冰冷,似乎是怪責我不應該有這種感情。可是,我的確不能自已啊!
我佛慈悲,她終於饒恕我了。我還能再要求些什麼呢?」

    他抬起頭,臉上一片光輝。僅僅是輕顰微唱,便溶解了他心中的冰雪,那是因
為其中有溫暖之故,這在羅淑英方面,卻不知一點含蓄的表示,便會產生如許魔力。

    青田的眼光僅是一瞥而過,道:「我……我很好。」

    兩人回到西安府城外一處農舍,那便是羅淑英匿處。

    這樁事這樣便告一段落,青田和尚準備自個兒遠出找尋法號圓通的袁文宗。

    此刻他已感悟到師父左右光月頭陀的無上智慧,的是妙不可測。當日左右光月
頭陀曾說此事應在一載之後。但自從前些日子開始,這樁事好像已經來臨,使他十
分狼狽。然而到如今,果然還要拖一段日子。

    他仍然騎著馬出發,在出發前已見到小毛,暗中囑他分頭訪尋袁文宗而非著他
回家。

    青田料想袁文家不會更往西去,便取道東北,小毛則取道東南。約定四個月後
在直隸的大名府碰頭。

    青田和尚扛杖騎馬,洒然就道。

    他所預定的路線,乃是遍踏一路上的名山勝跡。因為袁文宗多半不會在擾攘的
鬧市中藏身,甚至不會在人煙太多之處經行。故此,他也採取荒僻路徑的走法。

    兩個月後,已經到了山西大同。這是因為更往西行,便是名馳天下的佛教藝術
偉構雲崗堡武州山石窟。那裡的石鐫佛像,不下萬千,與河南龍門千佛巖齊名。

    他先到西門的大華嚴寺,此寺乃是遼代清於年間所建,寺中有諸帝銅像以及諸
般石像,甚是有名。

    他並沒有謁見大華嚴寺的主持,在寺中掛單之後,便到處瀏覽,順便是碰碰運
氣,希望能遇到袁文宗。

    這大華寺甚是寬敞,隱約有當年遼人那種粗礦的意味。任何時代的建築物,在
藝術上的觀點而言,總是或多或少地受到民族性的影響。這一點,連具有悠長歷史
和獨特風格的佛教建築,也不能免去這情形。

    青田和尚是杖不離身,攜同著在寺中隨步所之。

    當地觀賞完幾座銅像之後,掉首欲行時,忽然那廂有人喚道:「和尚別走。」
一聽口音不帶絲毫本地老西口音,卻是極純正的官話。

    他略感詫異地止步,心中極快地想道:「那人的聲音顯示中氣充沛,錚鉦而鳴,
必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人。」

    回頭一瞟,只見發聲來路,卻是轉入後堂的一面影壁,卻沒有絲毫人影。

    猛聽左側兩文開外,有人大聲道:「和尚,找在這兒呢!」

    青田認出是方纔那人的口音,不覺大詫。暗忖道:「他露這一手幹麼?以這種
身法來看,此人武功遠在南陽四鼠之上。」

    忖想之間,眼光已尋聲覓看,只見在那一座銅像之後,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年紀約在四旬開外,身材高大,相貌堂是威武,尤其那道濃黑的眉毛,自
然而然流出煞氣。

    青田看看他的衣服,甚是粗樸,一時清不出這人的身份。當下轉身跨步,杖尾
無意輕輕觸著銅像五座,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人注意地察看著這一切,尤其他那根禪杖,這時聽到鐵石碰敲之聲,矍然凝
瞥他一眼道:「和尚帶的好重禪杖,我還以為不是鐵製的呢!」

    青田和尚這才如夢初覺,敢情那人施展移形換位之功,乃是信准地位,令他轉
身時那根禪杖必定會敲擦著銅像石座,以便查聽自己禪杖的質料。暗念此人用心詭
秘而靈敏,不知所為何事?

    這時正是雍正初年,那雍正以各種手段,爭奪到皇位,關於此事,許多書本均
有記載,不必多贅。那雍正本人的確精通武功之道,是以當年曾有所謂血滴子的組
織,震驚天下武林。嗣位之後,便惟恐這一班心存民族觀念的漢人高手,會因自己
對漢人繼續高壓政策不滿而禍生時腋,便另外秘密聘請好些武林高手,一方面用計
謀毒殺那些舊人。那些被害的武林高手,最著名的莫如江南七俠,卻因未曾一網成
擒,故此立刻將預早佈置聘好的能手都召集入京,組成另一班新的血滴子,等如今
日的暗殺兼護衛的組織。不過此時因已嗣大位,保護的色彩便多於暗殺了。

    這好些新聘的名手中,最著名的便是乾坤手上官民、南疆血掌尤鋒兩人。另外
還有前藏圓樹派的喇嘛好手唐古拉大師。前兩者因是漢人,居常負責外面的事。官
中保護之責,卻全落在唐古拉大師和他兩個弟子身上,率領好些侍衛,日夕嚴密防
衛。

    不過外間卻僅知乾坤手上官民和血掌尤鋒兩人,乃是大內好手的領袖,並不大
深知那位前藏喇嘛的底細。青田和尚在大半年之前,還不過是個厭世的土子,如今
雖然身負絕技,卻也心心注念在羅淑英與佛門一段瓜葛之上,一點兒也不知道這些
大事。

    他道:「施主別見笑,貧僧雲遊四方,帶杖為伴,可防虎狼之患。」

    那人道:「我明白得很,和尚何必情急解釋。」

    青田心中道:「好吧,我說出來,是敬你也是武林高手,眼力不凡,瞞之無益
耳。情急兩字是怎樣來的,笑話……」

    那人見他默然,大踏步過來,氣派自然而然十分威嚴。

    他在青田前面四五尺處止步,靈利之極的眼光,在青田全身上下不住盤旋。

    青田覺得此人動作可怪,卻因氣派太大,一時沒有什麼動作。

    那人道:「和尚你叫什麼名字?」

    青田不因他的不客氣而不理,答道:「貧僧法號青田……」

    「從什麼地方來?往什麼地方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2:02

第三十二回 龍騰虎躍刀鳴杖毀
                                                               
    青田道:「貧僧已跳出是非之圈,從來處來,往去處去,施主何必多問。」

    那人大聲喝道:「胡說,把帽子脫下。」

    青田征一下,道:「施主何故動氣,貧僧實在不解。」

    那人似乎覺得自己太過火了。恢復平靜的聲音道:「我便是上官民,武林的朋
友送我一個外號稱為乾坤手,和尚你或許有個耳聞?」

    青田和尚單掌合十道:「貧僧孤陋寡聞,極少注意世事。不過以上官施主的氣
派看來,必定是極負盛名的人物。」

    乾坤手上富民目射奇光,道:「好,好,你脫下帽子,讓我瞧瞧是不是青田和
尚。」

    青田這一下可墜五里霧中,想道;「我頭上連頭髮也沒有,他怎能認出我是不
是青田和尚?」

    乾坤手上官民微觀怒色,催促道:「快點兒,別耽誤我的時間。」

    青田和尚不知不覺地舉手脫下僧帽,但隨即醒覺地戴回,道:「上官施主可滿
意了吧?」此刻他心中,正為了自己何以不知不覺地將僧帽除下而羞愧。因為這樣
簡直是自己受到對方威嚴的聲容所攝,顯出太無定力。

    乾坤手上官民微曬道:「我怎能瞧得清楚,再脫下來。」話聲如嘲還想,表情
冰冷。

    青田和尚抗聲道:「上官施主你迫人太甚了,幸虧貧僧乃是出家人……」

    「住嘴。」乾坤手上官民叱了一聲道:「你既未曾聽聞過我上官某人的名字,
哪有我這一號人物在眼中,可是……」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和平一點,繼續道:「可是我倒真個沒曾聽聞江湖上有你這
麼一號人物,咱們可得交個朋友。」

    青田和尚這時才知道對方乃因自己不認識他的大名,當下歉然道:「貧僧的確
是規矩的出家人,不理紅塵世事,上官施主莫怪。」

    可是那乾坤手上官民,乃是負有特別任務,親自出馬到這大華嚴寺來,有所行
動,這刻心中越發疑惑,只因他是有身份名望的人物,不肯輕舉妄動,賄人口實。
是以這時心中雖仍有所惑,依然沒有說出難聽的話。

    他道:「和尚你是佛門弟子,不必多嘔閒氣,何妨脫帽讓我瞧瞧。」

    青田和尚見他不像方纔那般咄咄迫人,二次舉手,欲脫僧帽。

    「罷了,我給他瞧瞧又何妨?」青田想道:「反正他已好言相求,而且,我也
想知道究黨我和尚的禿頭上有什麼秘密。」
    他徐徐將帽脫掉,微微俯首,讓對方觀看。

    乾坤手上官民冷冷道:『你可是剛剛受戒?」

    青田和尚恍然想道:「原來他從我頭上的成疤,看我受戒時候多久。」

    目中答道:「正是。」

    乾坤手上富民道:「你本來叫什麼名字?」

    青田和尚反問道:「上官施主既已看過,那麼貧僧可是青田?」

    乾坤手上官民冷笑一聲,忽然側身一掌拍出。掌風呼地一響,極是強勁。

    青田和尚因所站位置,乃在大殿內,那乾坤手上官民卻在門口與他之間。是以
目光給擋住,但從靈敏的聽覺中,也發覺上官民這一掌,乃是將一件體積細小而勁
疾的暗器打飛。

    那暗器啪地打在殿牆上,這時青田和尚可瞧見了,敢情僅是塊拇指大的幹上。

    乾坤手上官民降一聲,並沒有立刻縱出門外,反而橫睨青田一眼,那眼光森冷
之極。

    青田和尚念聲佛號,將眼光垂向地上。

    乾坤手上富民道:「這是哪一位朋友?想將我引開,好放你走麼?」

    青田和尚道:「貧僧沒有朋友,更不是施主所說之意,貧僧若要走時,也不怕
施主攔阻。」

    他說話時沒有一絲火氣,這是因為他認為事實如此,便照樣說出。若他知道對
面這個相貌威嚴的中年人,便是名聞天下的一等人物乾坤手上官民時,便不會這等
從容了。

    上官民反怒為笑,呵呵數聲,然後道;「你試試看。」

    青田和尚道:「貧僧犯不看得罪主啊,況且外面還有別的人,施主你不出去瞧
瞧去?」

    上富民不覺狐疑地閃動一下眼光,顯然他被青田和尚的態度所惑。他方才以為
青田是故意激怒他。然而,此刻卻覺得青田並非假裝。

    但他只稍歇了一下,便道:「不勞和尚掛念,外面的入,自有他的遭遇。」

    青田哪知他話中之意,不啻暗示外面另有能手,足以截擊那發暗器的入,仍然
糟糟然道:「那個人有什麼遭遇啊!」

    乾坤手上官民把不定他是否裝佯,沉聲道:模扯別的,你說隨便出去,倒是試
試看行不行?」

    青田和尚遲疑一下,道:『貧僧不想多生事故。」

    「廢話,快試試看。」聲音變得嚴厲得多。

    青田忖道:「你這人好沒道理,憑什麼非攔住我不可,想來你不過比南陽四鼠
高明些,我可不怕你……」

    他這種想法,完全是不懂江湖過節的普通人的想法。要知江湖上最講憲的是面
子,剛才青田的話,可使乾坤手上官民沒法下台,除非他賠罪求饒;那也還要瞧著
辦哩。

    青田和尚忖想一下。決然拽杖而行。

    他邁開大步,直走向殿門,乾坤手上官民反而給他嚇一跳,身形微閃,又退了
三步之遠。

    青田直走而前,連跨三步,乾坤手上官民生平以一對鐵拳以及腰間圍著的一柄
緬刀;馳名武林垂三十年之久。所使的乾坤十三式,無論是掌或刀,從未走過下風。
尤其那柄緬刀,乃是緬甸寶物,刀身扁狹,可軟可硬,平時圍在腰間,有如常人所
用的腰帶,科直時鋒快無匹,尋常兵對遇上,必受損缺。

    這時上官民可不能再客氣,舉手虛虛推出一掌,風聲呼地一響,勁襲青田。

    青田突然止步,道:「施主真要動手麼?」

    這一問無異是最後警告,乾坤手上官民蘊怒於心,修然真力貫注掌上,本是虛
虛推出之掌,這時再擊前數寸,掌風已大不相同,重壓如山。青田禁不住揮臂一格,
內家真力自然外溢,硬擋了這一下,這電光石火般一觸之下,青田不覺面目失色。
敢情已覺出敵人掌力奇重,迥非南陽四鼠可比擬。

    這時他左手回緣擊出。掌風又比上一掌強勁,而且有點兒堅硬的感覺。青田吃
了一驚心中電急忖道:「這人怎的這麼厲害,光是第二掌,威力巨大不相同。這是
特別的劈空掌力啊,是越打越厲害的一種,我且運足真力,應付他一會兒。」

    力隨心生,霎時渾身都佈滿了真力,他的內功,乃是天竺秘傳,別具另一種威
力,左掌同時使出降龍十八杖的變式,猛可迎擊。

    那乾坤手上官民乃是大內領袖人物,所發出的掌力,豈比等閒。雖非劈空傷敵,
但在兩尺之內,吃他掌風掃著,也會有皮裂骨折之厄。

    故此青田和尚必須嚴密地拆招解式,一來要抵擋住敵人掌風,二來不能露出空
隙,予敵可乘之機。

    兩人掌力一觸,青田和尚微微路前半步,那乾坤手上官民腳下沒有移動分毫。

    那位名震天下的乾坤手上官民,饒他半生戎馬,屢經戰陣,這刻也沉不住氣,
微噴一聲。敢請他這第二掌推出,已用了全身八成功力,可是猛覺那和尚舉掌抵擋
時,那內家真力之強勁不但是生平僅見的高手,而且甚是特別,反應之力極強,大
有自己的力量超用得重,則反震之力越強之勢。是以當掌力排山倒海船去之時,陡
然懸崖勒馬,硬生生將力量撤回來,眼見敵人進了半步。

    其實在方才彼此真力一觸之下。青田立刻感到自己的內力,與敵相比,實是相
形見細。這番他還是生平第一次和這麼強的高手較量內力,是以他本身的功力,不
免因完全沒有經驗閱歷而打個折扣。幸而他所練的天竺異功,反震之力極強,把個
領袖大內的魔頭也給瞞住,陡地收回力量。致令他煞不住腳步,隨之踏前了半步。

    他的掌法簡直沒有認真鍛煉過,這時心中一驚,不覺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呼
一聲半截掉杖疾砸而出。

    杖風沉重如山,威勢驚人,乾坤手上官民這刻已認定這和尚,乃是喬裝故意攔
阻自己的敵人。可真不敢大意,以免半世英名,折損在這大華嚴寺中。當下腳下微
動,又退開三步。

    青田和尚禪杖打出,腳下如影隨形,行雲流水般挪前兩步,呼地又是一杖斜戀
過去。

    墓地眼前白光一閃,跟著金刃臂風之聲,疾捲進來,敢情那乾坤手上官民已掣
下腰間緬刀,抖得筆直,從杖風疾捲進來。他的面色寒如冰,兩道烏黑濃眉上,盡
是煞氣。

    青田和尚嘿然一喝,收杖封架,杖尾迎擊敵刃,枝頭卻從下暗襲。

    乾坤手上官民猛可發覺敵人這一招雖是神奇嚴密,但內力似乎嫌弱了一點兒。
大叱一聲,旋風般連環送去。

    鑽然一響,刀杖相觸,那支鑌鐵打成的梯杖,竟然給削斷寸許長的杖尾。

    青田和尚簡直無暇去瞧那掉落地的鐵塊,連連奮力招架。

    霎時間白氣瀰漫,黑龍亂舞,這座寬大的殿堂中,竟被刀光杖影所佔據住。

    青田和尚這時忽又閉目,盡量施展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但見杖影繞身飛舞,嚴
密神妙,兼而有之,他的閉上眼睛,並非故意如此,乃因當日左右月陀囑咐過他,
說他本練成佛家大金剛心法,不能對敵無所畏怯,豈非影響到杖法和功力。因此,
遇在上強敵之時,可以先閉住眼,將杖法盡量施展出來,等到局勢稍定再作打算。

    不過,若是他老閉著眼睛,那也不成。因為若是這樣,便絕對無法作逃走的打
算。

    這天竺秘傳的十八路降龍杖法,的是佛門奇技。四五個照面過處,杖風山響,
竟是嚴密異常。方纔已落下風的敗象,已經完全挽回。

    乾坤手上官民這時已使出武林稱絕的乾坤十三式,那柄利可削鐵的緬刀,光芒
如雪,儘是縱橫揮霍,不停進擊。

    可是他立刻被敵人杖上所帶出的風聲和力量所迷惑,以他們這種高手軟技,差
不多全是從敵人兵刃上的風聲來決定自己的動靜進退,可是目下這個和尚,枝法神
妙,這時不但削他的排杖不到,反而那禪杖是重兵器,必需找尋機會削,不敢硬砍,
而且那招數之神妙,似乎還在自己的乾坤十三式之上。更有甚者,敵人杖上的風聲
和內家真力,極是古怪,分明察覺出敵杖已經砸上身來,連忙閃時,卻發現敵杖實
在未曾夠得上部位。

    這一來可把他弄糊塗了。於是在十五招之後,他更改變了打法,專一遊身疾走,
向隙進擊。

    他的身形如此迅疾,使人驟眼瞧去,嚴似穿花蝴蝶,繞飛花叢之中。

    枝風刀影,此起彼落,漸漸將戰圈擴大,甚且在那些碩大無朋的銅像間出沒。

    大約一頓飯工夫,青田和尚但覺自己十八路降龍杖法,益發使得應手得心,便
放膽張開眼睛。

    他這時的情形,大可比方作一塊無價的寶石,愈磨愈見光彩。

    乾坤手上官民是何許人也,這時已約略估出敵人杖法神異之處,攀然大喝連聲,
揮刀進擊。喝聲堅宏響亮,殿中回音激盪,更添聲勢。

    青田和尚立刻又得將杖圈收窄,卻因應變略慢,常然一聲,又給敵人別斷兩寸
許杖尾。

    他心中一陣諫然,卻連轉念頭的工夫也沒有,全神凝注在十八路降龍杖法之上。

    看看又戰了許久,殿門外人影屢現。

    乾坤手上官民久經大敵。耳聽四面,目觀八方,早知那是自己的人。

    他這番不意遇著這位平生強敵,鏖戰許久,仍未分出高下。雖說曾經兩度削斷
敵人兵器,到底沒有將這不見經傳的和尚收拾下,終是盛名之累,因此完全將殿外
之事略下不管,全力窺伺這和尚的破綻。

    青田和尚總覺得敵人內力之強,使自己常有首尾難顧之弊,幸虧杖法神妙無比,
戰了這麼久,還沒有現出破綻。

    又是個把時辰過去,青田和尚已被敵人刀光四下裹住,漸有相形見納之勢。

    猛聽殿外有人叱道:「老和尚你找死麼?快回後邊去。」

    一個蒼老聲音念佛號道:「殿裡是誰在弄刀動棒啊?這是佛門清淨地

    「住嘴,老爺不念你年老糊塗,可不跟你這麼客氣,現在快給我老爺滾回後面。」

    那蒼老的聲道:「老衲是這裡的住持啊,你們……哎,好,好,老衲這就走…
…」

    殿中的兩人,正在捨死忘生地苦鬥。青田一點兒沒聽見外面的對答。但人家全
聽在耳中。

    乾坤手上官民呵呵大笑道:「你的朋友早就遠走高飛,那老和尚不是你的同黨
吧?」言中大有譏嘲的意味。青田和尚只聽到他後面的話,勉強隨口應付道:「什
麼和尚、同黨?」乾坤手上官民笑容未放,故意將刀法鬆弛一下,再說了一遍。

    青田和尚趁機又擴大杖圈,一面搖頭道:「我連主持是哪位大師也不曉得呢!」

    上官民道聲好,忽又增加壓力,兩人齊齊移動數步,正好在兩座銅像之間。

    乾坤手上官民募然飛縱而起,劃起一溜刀光,急射而至。青田和尚一跨步,揮
杖欲擊時,卻因這一枝擊出,必中銅像,忙不迭移形換位。杖法一懈,上官民已乘
隙而進,刀光如雪,直捲進來。

    青田和尚明知身後便是那寶貴的銅像,若一閃開,敵人之刀斬金削鐵,必將銅
像毀掉。

    然而他又不能不閃,因為他雖然可以橫杖招架,但從方才杖尾被削的經驗,這
一招架,整根撣杖可就得分作兩截,而且自身也甚危險。

    高手決鬥,講究的是分秒時間,也得爭取。這時刀風銳利急勁,已疾襲而至。

    青田和尚大喝一聲,驀地一式「銀流沙焦」,仗影橫封,全身內家真力完全由
杖上溢出,宛如怒濤澎湃激盪。

    乾坤手上富民刀光連閃,在這一觸即及之際,已連變了三招。

    他的確不愧是領袖大內群雄的人物,緬刀如電,姚開放人以杖影和真力所布成
的鐵壁,只尋到那麼一絲地空隙,刀尖已疾深而進。

    常地一響,刀杖相砟。青田和尚已存著禪枝被削斷之心,這時毫不猶疑,全力
一壓。

    這次他既不存苟避之心,力量便給用出二十成足。乾坤手上官民緬刀一削,竟
不曾將敵人禪杖完全削斷,僅僅刀口深嵌在杖身之上。

    青田和尚雙手持杖全力一壓,跟著撒杖抽拿,猛擊而出。

    乾坤手上官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兵刃撒手,只好左拿一翻,硬迎上來。

    啪地三掌相交,一個是有意,一個是勉強招架。是以立分強弱。

    人影乍分,青田和尚宛如一縷輕煙,向殿門外飛縱而出。那乾坤手上官民卻連
退三步,等到穩住身形,敵人的按鐵禪杖餘勢勁急,不得不擰身跨步。那鐵樣杖重
逾五十斤,掉在殿中方磚之上,發出極響亮的聲音。

    青田和尚一個起落,已搶出殿門。只見兩條人影,各向一方追撲而去。眼光一
掃,地上有兩三粒鐵菩提和三粒鐵蓮子,兀自流轉未息。料得那兩條人影,定是被
那鐵菩提和鐵蓮子的兩人引開。心中電光大石般掠過一個念頭。

    「怪不得那廝不肯放過我和尚,敢情這裡面有佛門中人。」

    心雖在想,腳下可下停留,疾向殿後飛躍,穿過一座佛堂,轉出一道廊,再經
過一個院落,陡見前面花木扶疏,曲徑通幽,卻是一座院落。

    他惟恐讓那魔頭從空中飛縱時瞧見,不敢停留在院中,一徑衝入堂中。

    只見堂後一道門口,連忙走進去,卻是個小彈院。

    廊上一個老和尚,憑欄站著,一徑凝視著他。

    青田和尚合十道:「老禪杖請恕擅闖之罪……」

    老和尚轉身臨房,一面道:「請進來吧!」

    他疾如飄風地閃入禪房中,只見這禪房甚是雅潔,自有一種莊嚴清靜的情調。

    他立刻便推想到這是本寺方文排房。

    那老和尚攝衣坐在禪榻上,一面擺手請他在一張椅上坐下,然後徐徐道:「師
兄絕藝驚人,老銷方纔已略窺一斑,不勝仰佩。」

    青田不知所措,囁嚅一下。

    老和尚又道:『老衲廣智,乃是本寺方丈,敢問師兄法號?」

    青田連忙說了。

    老和尚道:「適才和青田兄交手的人,乃是方今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如今供
職大內,與南疆血掌尤鋒並為領袖,天下之八,聞名色變。師兄居然能夠與他以兵
刃相見,爭持兩個時辰有多。這件事著傳出江湖,必定震動江湖無疑。」

    青田和尚呀地一聲,道:「弟子實不知該人來歷,是以冒失挺鬥,若知底細,
恐怕會曳杖而走。」

    廣智老和尚道:「老衲早年也曾研練武功,然而總不成材。晚近二十年靜中有
悟,然而筋骨已衰,已無寸進。不過以老衲愚見,師兄杖法絕倫,只惜方寸中雜念
未祛,不時動心轉意,影響功力。而且那上官民的緬刀,乃是希世之寶,師兄禪杖
被削,更加影響鬥志。目後尚須從持心定慧方面加點兒苦功,再與上官民相逢時,
定能一挫凶焰。」

    青田和尚心中如有所悟,不禁著意尋思,歇了好一會兒,才連忙向廣智和尚道
謝。

    老和尚道:「那上官民率同兩名大內好手,來本寺搜尋敵人,其中一位正是佛
門弟子,啊,師兄果真不管世事,那麼老油也不須多言。不過有一點要奉告的,便
是他們欲搜捕之人,果然匿伏本寺,幸虧那魔頭被師兄牽制住,否則後果如何,便
難說了。」

    青田道:「老樣師切勿誤會,弟子雖是出家為增,但仍然記得非我族類,其心
必異的話。而且,弟子之看破紅塵,與山河淪落於外人之手,亦有關係。不過,此
刻弟子身有重任牽涉到佛門大劫,是以日夕惕惕,不能自安耳

    廣智和尚誦一聲佛號,道:「師兄有此緣法,可喜可賀。然而佛門劫運,繫於
天心,師兄雖然必須謹慎從事,但也不可太於執著,反墜龐道。啊,老袖饒舌了,
請師兄海涵……」

    青田連聲不敢,猛然又如有所悟。

    老和尚道:「那魔頭收拾不下敵人,定然無顏留在此地,況且另兩人已現身逃
走。他奉了密旨,必定不敢先私仇而後公事。那屋角一根竹枝,權當排杖,師兄可
持去,力挽狂瀾。我佛無所不在,必定庇佑師兄。」

    青田轉眼一看,只見屋角靠住一根長逾眉際的竹杖。大約是久無人理,是以有
點兒黯淡。

    他走過去,伸手拿處,但覺竹杖重量還在自己那根掉杖之上,不禁詫異細瞧,
只見那杖僅僅粗及兒臂,色澤金黃中,隱隱幻出一圈圈的紫景,極是悅目。

    老和尚道:「這是沙門至寶南海紫檀竹,堅逾鋼鐵,可也甚重。以師兄之功力,
再不怕人家的寶刃了。師兄既棄以往的按鐵禪枝,今日之事,便傳為另一人所為。
如此一則師兄來日走動時,不致多生麻煩。二則有這麼一個高手,便可為我方益增
聲勢。」

    青田無道謝過贈杖之德,然後道:「弟子此時無暇及此,一切便請老禪師裁決。」
他再坐下傾談,便將此行內容說出來。

    廣智老和尚原來也會見過左右光月頭陀,當了便約定代為留意,兩個月後再來
此一晤,以便得知確實消息。

    青田和尚用過齋膳之後,才又從容上道,先到雲崗堡瞻仰石窟佛像勝跡,然後
一路北上訪尋。

    不過他這一路上都不像以前那麼急切,他深深體味到廣智老尚話中微旨,從而
了悟出許多道理。於是,他變得沉默深思,路上所見的一切,部另有一種意義,那
是恆久的內在的意義。他似乎探索到宇宙的真相,他得悉生命中更多的限制,不論
人類智慧如何發展,但仍然有許多限制,是超乎於智慧之上,為智慧和人力所無法
逾越的。他從北方折回大名府,逼著了小毛。兩人都無所獲,青田算算日期,便攜
同小毛回到大同的大華嚴守謁見廣智老和尚,探聽一下消息。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2:39

十天之後,他們已到了大華嚴寺。

    遠遠已望見寺門,小毛已買了一匹馬,這時揚鞭追上青田,呼叨道:「三相公,
前面可是大華嚴寺?」

    青田點點頭,小毛又問道:『哪位老和尚是約定這個時候麼?」

    他又點點頭,凝目瞧著遠處的寺門。

    小毛已抱怨地道:「三相公啊,自從在大名府再見到你,但覺你已變了一個人,
老是不做聲,盡在思索些什麼,三相公休老是想些什麼啊?」

    青田道:「你喜歡我說些什麼呢?」

    小毛道:「什麼都行啊,只要別那樣子不做聲,可要憋死小的了。說些老和尚
的事,或者是大小姐……什麼都可以。」

    青田微唱一聲,道:「你怎會明白我的思想。」

    小毛道:『』這就快到大華嚴守了,若果仍然沒有大相公的消息,可把大小姐
等慘啦,對了,三相公啊,那天你不是對大小姐說你愛她麼!那時小的心裡很氣憤,
那是為大相公氣憤,故此當你閣小的慢走,你和大小姐先趕去西安時,小的還以為
你有什麼不妥的念頭,現在小的才知道自己該死,三相公你……」

    青田截斷他的話頭,道:一這些事不消再提,你瞧我已經是個和尚,那就太夠
了。」

    小毛囁嚅一下,道:「小的知道三相公不會怪責,三相公你果真愛大小姐麼?」

    青田沉思片刻,緩緩道:「那是以往的事情,我如今已不是昔日的青田,哪還
有什麼愛不愛的。」

    小毛征一下,大聲抗議道:「你三相公的話太絕了。你能夠削髮出家,也可以
蓄髮入世啊,大小姐她呢?她怎樣說?」

    青田嗯了一聲,側顧小毛道:「你今天這麼多話,奇怪?」

    「小的在想,大小姐怪可憐的,又是那麼一個美人,唉,大相公也大忍心了,
然而作,也一樣地忍心。」

    青田心波蕩漾,遐想欲飛,連忙誦聲佛號,自個地念道:「有喜無情成解脫,
欲追前事已溟蒙……」

    小毛道:「三相公,等會兒若果然不知大相公下落,你就蓄髮還俗吧,小的知
道唯有三相公你能夠使大小姐拋開愁思……」

    青田猛吃一驚,再看他一眼,只見他面上神情甚是思摯,彷彿這個要求,乃是
對他本身十分重要。這要求生像已非羅淑英之事,而僅是小毛生命中最要緊之事。

    「他……他想什麼啊!」青田吃驚地思忖:「他為什麼這般替她著急。」

    羅淑英情影已經多日沒有侵擾他的心靈,但這刻卻清楚地浮現心頭,他悲哀地
歎息一聲,想道:「我焉能代替她心中的影子,若是能夠的話,我……」下面的他
不再想下去,這刻他已生出犯罪的感覺。

    他大聲道:「小毛以後不得再胡說了,你可知自己說些什麼話。」

    小毛勇敢地點頭道:「小的知道自己說什麼,小的但求能使大小姐快樂,心中
便覺得舒服。三相公作應該蓄髮還俗的啊。」

    青田和尚央一下馬腹,衝在前面,一面驚詫地想道:「真料不到,小毛對她也
生出這麼強烈的感情,雖然因為各方面都太過懸殊,故此不像尋常的愛情形式表現
出來,但他的確是對她有了莫大的感情,她……」

    蹄聲得得,已走近大華嚴寺,只見寺門石階上,一個和尚站在那兒。

    那和尚正是大華嚴寺的老方丈廣智者和尚。

    青田滾鞍下馬,上前行利,廣智老和尚也還了一禮。

    他道:「老納已探出圓通師兄的行蹤,他乃是往南海朝拜,大概此去時間很久。」

    小毛可不知圓通即是袁文宗。青田道:「多煩老禪師指點,既是如此,弟子便
歸西安。」

    廣智老和尚微微點頭道:「如今寺中尚有惡客留駐,彼以老銷不知耳。師兄禪
光沖和,遇異昔日,大是可賀。」

    青田和尚向寺門投一瞥道:「既是如此,弟子先告辭了。」

    當下彼此行禮告辭。

    小毛跟著青田遠了,才問道:「剛才三相公和那老和尚寥寥數語,便立刻離開,
已經知道有什麼消息麼?」

    青田沉重地點點頭。他這一回到西安府,找著了羅淑英,便立刻得將底蘊揭穿,
那時候,後果如何,正未可預卜。縱然他如今已深悟世相,不再執著。然而,到底
關係甚大,不由得他不耿耿於心。況且他極不願令羅淑英傷心,然而當他說出真相
之時,她焉能不芳心盡碎?

    他們終於回到西安府,那羅淑英在城郊外租賃了一間孤零零獨立野外的房子,
每日除了到處溜溜,希望碰到袁文宗之外,便是等候青田歸來。

    如今已是秋深時分,田野間一切都枯黃了。縱目遙覽,難得見到代表生命的綠
葉,只有山谷間楓樹千重,染得遍谷紅成一片。可是這種顏色,終不似鮮花之紅,
使人無端生出衰颯之感。

    她的屋子孤零零地獨立在田野中,在清冷的秋風中,倍覺孤單蕭索。

    可是她的心境比之這座屋子更加淒涼,在這幾個月的等候中,她覺得像是已過
了千年。日子是這麼地難以排遣。而相思之情,則日益深刻。好多次她站在門前,
眺望西沉的太陽,餘暉殘彩,映得遍地像抹上繽紛油彩,尤其是那長滿楓樹的山谷,
更加美麗醉人。

    可是只在眨眼工夫,這一切一切美麗的景象,都隨著暮色降臨而消失。

    她深深覺得悲哀,這不僅是像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悲哀。而是痛惜青春
的惆悵。那原本是生命中最燦爛美好的日子,卻是輕忽地讓它逝去。她的青春,正
如那黃昏夕陽美景般令人愛戀和美麗,然而一會兒便失落了。尤其是袁文宗的遠走
出家,那是不可填補的損失,永遠再也不能填補。

    是以她變得沉默、衰頹。生像青春已從她身上消逝了,再沒有那種活力。

    她忽然發覺頭上出現了一銀白髮,這是一個極惡劣的凶兆。

    以她那種道家罡氣的造詣,本可以轉白為黑,返老還童,可是她居然有了白髮,
這是多不可思議的現象啊!

    如今她深深體會到憂愁滋味,並且無能擺脫相思的樊籠羈絆,這情枷恨領真個
把她折磨得比普通的女人還在弱,她經常靜靜地哭泣,卻說不出是什麼緣故。

    這天,她清晨便起來了,曉色迷離,曙光黯暗,她盥洗罷之後,走回房間,四
下一瞥,但見紅窗寂寂,一個茶杯孤單地擺桌上,床上多枕末整,卻是凌亂得那麼
單調,她歎口氣,輕輕誦道:「紅窗小泣低聲怨,永夕春寒斗帳空,中酒落花飛累
亂,曉等啼破夢匆匆。」聲音淒清,玉容慘淡,跟著又將這首詩倒轉來念道:「匆
匆夢破啼鶯曉,亂絮飛花落灑中,空帳斗寒春夕永,怨聲低泣小窗紅!」

    她念的那首詩,乃是宋代眉山蘇東坡的迴文詩。詩中之意,除了節候不對之外,
其他的全都極貼切她這種孤單零丁的心境。而且,她實在也曾紅窗小泣,曉鶯破夢。

    她獨自坐了不知多久,猛然外面的馬蹄聲,使她墓然驚覺。

    那蹄聲毫不遲疑,直向她屋子疾馳而來,她心中猛然震動,霍地站起來。可是
她沒有立刻奔出房去,因為她甚至在夢中也驚怕的,便是兩騎並馳而來,卻沒有他
在其中。而來人更帶著惡訊。

    她在房中團團走動,始終不敢出去。

    蹄聲在屋前嘎然而止,接著木門有敲叩之聲。

    她屏息靜氣,不敢做聲。

    叩敲之聲又響,並且有人叫道:「大小姐可在屋裡,大小姐……」

    卻是小毛的聲音。她忽然流下兩點淚來。她記得當日青田曾說著小毛回袁家鎮
等候。也許袁文宗會回到故家,那樣小毛便可帶領他來西安。

    她也從蹄聲中得知來的若是兩騎,那麼另一騎不是他還有誰?

    清淚悄悄從臉上跳下衣襟,她感激上蒼地用雙手抱住心房,長長歎口氣,於是,
徐徐走出房去。

    叩門聲仍然繼續著,她一下子便來到門邊,伸手輕輕卸下門檢,然後吸一口氣,
猛然拉開木門。

    小毛站在門口當中,把她的眼光遮擋住,只約略瞧見他身後露出灰色的僧抱。

    她的心突地一跳,想道:「難道他真出家了?那麼他還來此幹嗎?」

    小毛歡喜地道:「啊,大小姐你起來啦,這一陣子可好?」

    她的臉色沉寒如冰,只點點頭。

    小毛隨即挪開身軀,於是,她清楚地瞧見那和尚,卻是青田和尚。

    她的心立刻向深淵沉沒,彷彿無休止地向下沉。

    這世界已經離她遠去,一切事物,不論是美好的或醜惡的,都與她無關。

    眼中的青田,與他頗為相像,可是究竟是相像而已,絕對不能是他。正如佛家
一個譬喻,一隻金鑄的獅子,再另鑄一隻金獅,雖然和先前那只一模一樣,終究已
非那隻金獅,即使溶了重鑄,到底已非本來的金獅。

    她麻木似地靠向門邊,這動作顯得這麼荏弱的和乏力。以致青田和尚微微一驚,
急步上前,伸手去扶,一面道:「咱們進去說話,你沒事吧?」

    他的心也是難過得很,一方面為了她這可憐的遭遇,一方面為了自己,因為她
終究是全心全意向著袁文宗,對於他的出現,甚至於不屑一顧。

    小毛也搶上來,伸手相扶。

    羅淑英忽然將玉臂一振,青田和尚如受一堵銅牆鐵壁,硬碰過來,不由得連退
四五步,卻沒有受傷。

    小毛扶著她,走進房內,他有點兒兒結巴地道:「大小姐你沒事吧二』

    羅淑英抬眼向著屋頂,卻沒有發現小毛那種焦慮的神情,那是焦慮關心得有點
兒過份的神情。

    她在房外的廳子(勉強稱為廳子,其實比她的房間還要小些)坐下。

    青田和尚走進來,臉色有點發青,而且還帶出激動的樣子。

    他沒有坐下,一徑站在羅淑英之前。

    她垂下眼光,道:「你有話說麼?」聲音已經平靜下來,不過卻顯得極其淡漠,
使人生出反常之感。

    青田和尚瞧瞧她身側著的小毛,眼珠一轉,道:「小毛出去把馬繫好!」

    小毛無可奈何地去了。

    他才繼續遭:「我已得知大哥行蹤,故此立刻來告訴你。」

    她霍地站起來,卻緊閉著嘴唇,等候他繼續往下說。

    「可是有一點要先告訴你的,便是大哥已經……」

    她忽然用手勢阻止他說下去,她急急地道:「既然知道他的消息,那等一會兒
再說。我有一個問題,幾個月來,經我反覆思量,但至今仍不得要領。我想請你幫
助找尋答案……」

    「答案?我?」青田和尚受寵若驚地隨口反問:「你且說出來,看是什麼問題?」

    「我反覆地想著,我本是十分驕傲的人,是麼?」

    青田和尚點點頭。

    她又道:「可是你也見到的,我為他棄家出走,風塵跋涉地找尋他,可是,若
果換了是他,他可肯為我這樣?又這等做法,是否太過愚蠢而令他看輕?」

    青田和尚怔一下,半晌沒有說話,最後,他心中想道:「我別要節外生枝,這
些問題,老天爺也弄不清楚……」

    他斷然遭:「我先告訴你一件事,便是大哥已經做了和尚。」

    她的臉色白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原狀,只是眉毛和眸子中,流露出一種煞氣。

    她冷冷道:「我想他定是如此。」

    青田倒是沒有話好說了。她徐徐走過去,剩下青田獨個兒呆在外面。

    片刻地再走出來,玉手中捧著一口劍,她說:「我早已買了這口劍,便是為了
這個消息而用。」

    青田凝視她一眼。這一眼可算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她。他幾乎可以數出她那雙澄
澈如秋水的眼睛上,那兩道細長的眉毛有多少根。然後,下面是個挺直鼻子,再下
面是纖巧而豐潤的嘴唇。

    他一點兒也找不出她有什麼邪惡的表徵。反而在操心底同情和寬恕她,人往往
要做許多不願做的事情啊。

    他真想告訴她說,他原諒她決定的做法,而且要將那根紫檀竹杖扔掉,讓她能
痛快地一劍收拾掉自己。這樣,彼此都可以免掉以後漫長歲月的折磨。

    他幾乎真的把竹杖摔下,可是小毛的聲音把他驚醒。

    小毛道:「大小姐你拿劍幹什麼?」

    羅淑英嬌軀猛震一下,搖頭道:「沒有什麼,你出去吧。」

    小毛不大情願地慢慢退出屋門外。

    青田低聲道:「那麼你要從我殺起了?這是你說的,是麼?」

    淑英道:「對,就打你開始。」聲音十分堅決,顯出絕無轉回餘地。

    青田道:「那麼你何須用劍,只須你一舉手,我便變成苗粉。」

    羅淑英道:「你圖個省事麼?那也可以破例為你這樣做。」

    她咬一下牙齒,這一下動作,顯示出她的內心並不似聲音那麼堅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3:40

第三十三回 歲月催人魂幽鬢白
                                                               
    青田看出她咬牙的動作,猜出她的心意。

    他清楚地判別出自己陷在悲哀之中,而她卻在發愁,他彷彿記得以前有哪位哲
人說過:悲哀和憤怒都是一種脆弱,最易使人受傷,甚且崩潰。

    他思忖道:「強者是寧靜的,現在,我必須振作起來。」

    這時,他已來不及考慮及這強求的冷靜,是否能算真正的強者?他已經沒有時
間慢慢思索,他用近數個月來,聽過大華嚴寺廣智方文指點後修練成的定力,將自
己完全置於極端冷靜之下,個人的恩怨,再不讓它挑撥起感情的波動。

    他冷冷道:「我不想得到特殊的待遇。」

    聲音是那麼地冰冷,似乎是在岩石中迸出來的話語。

    她哼一聲,道:「隨便怎樣,你也是同一結局。」

    他冷然反潔道:「你呢?你的結局又是怎樣?你可曾想過?」

    她道:「你別管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

    「我常在懷疑,你的情會不會誤用了?正如你衡量其他的事一般地錯了?」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依我想來,你和大哥既是這麼相愛,那麼你們總應該能夠好好地商量,解決
一切難題才是。可是,大哥卻因此出了家。而你呢?為了大哥卻不惜染得血腥滿身,
掀起千古所無的軒然大波。這是表示你的情真?抑是表現出你的愚蠢?大哥並不像
你的感情那麼熱烈啊!」

    「青田你胡說八道,他的情必定和我一般地深刻,而且,我在其他的事情上,
有什麼地方錯了?」

    青田和尚冷冷道:「先說後一項,你以為憑著一口劍,便可以所盡天下叢林的
和尚頭顱麼?你恐怕第一次便殺不了我了。雖然我在一年之前,仍然不懂武功……」

    她好像被人捐破什麼弱點般暴怒起來,道:「我太清門的武功,天下最強。不
單是罡氣功夫,邁絕古今,便憑後天功夫,也稱霸天下。我早已決定,憑一口劍殺
盡天下的光頭和尚,同時以罡氣奇功,毀掉一切叢林寺院。你只有一年功夫的人,
居然敢誇下這種大話,我只須以七招二十一式攔江絕產劍中的正反六招十八式,必
足夠將你收拾掉,只有少於此數而不必多過六把十八式……」

    青田截住道:「若我屆時無事,你又怎樣!」

    她堅執地搖搖頭道:「這個絕不可能。」

    青田道:「我卻有這個信心,憑這根竹杖,必可招架你攔江絕產劍的六招十八
式。我又再問問你——」他將話題移轉,道:「大哥身人佛門,已是定局,可是若
果他說:只要你肯放棄成見,並且往他托跡之處尋他,他便回心轉意,蓄髮還俗。
我想,你必定肯尋他,是麼?」
    她由衷地點點頭,青田冷冷的聲音繼升起來,他道:「如果你們兩人同樣相愛,
那麼你要是匿居起來,非要他去尋你,便不肯重履人世,你以為他會不會找你呢?」

    她像給他一拳猛擊在心上似地震動一下,隨即將眼光移向門外的天空。

    她想起了當日彼此相愛要好時,那些天長地久,山盟海音的話來。

    往事如煙,都已隨風而逝。可是在她此刻的憶思中,卻仍是那麼真實和生動。

    記得有一次在選韻亭中,他們並肩看著流泉飛墜潭中,濺起濛濛水珠,清脆的
泉聲,不絕於耳。她忽然感到快樂時光的短促,於是她問他道:「假如我忽然像這
些泡沫一樣,轉瞬間人家世上消失了,你怎麼辦呢?」

    袁文宗怔一下,然後嚴肅地道:「不論往哪兒去,我總會跟著找尋著你。天上,
人間,或者是黃泉之下,我也會去尋你……」

    她那時候哭了,是伏在他懷中低低地哭了,一方面是悲哀,一方面也由於快樂。

    現在,青田的話勾起了那一幕往事。她分明地聽到袁文宗嚴肅而深情的聲音。
一剎那間,她已陷入回憶之中。

    青田輕輕歎口氣,這刻他已為了她那種纏綿悵們的眼光而令致給了冰的心潮也
漸漸溶解了,感情的波濤,崩雲裂岸地拍擊著。

    他明知如今這樁事情能夠依願完成的話,以後漫長的歲月,卻是不容易消受的
折磨。

    他許我不會痛苦的。」他想:「假如我不是對她生出感情的話!可是事情偏是
這麼槽,我好像快要崩潰了。唉,這樣子一個美人兒即使我對她沒有什麼感情,恐
怕也不能漠然無動於衷地冷眼看以後的變化啊!」

    他真的已臨於崩潰邊緣,心潮洶湧的情濤,快將理智之堤沖毀。

    只要他放下紫檀竹杖,將一切利害詳情說出來,並且吐露出心底的愛念。於是,
結局便簡單得很,不是脖子上一劍,永遠息止了塵世煩惱,便是雙飛雙宿,比美陸
地上的神仙。

    這種簡單的結局,對他的確極具誘惑,他的手動一下,那紫檀竹杖步地敲在地
上。聲音可把兩個人都驚醒了。

    羅淑英道:「他若知道我這樣辦,一定會來找我……」她沒有說出來找她干什
麼,但至少,他會來找她一趟,這是她所深信的。

    青田適:「那麼我去告訴大哥……」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冷森森的,地道:「你能分身去麼?」

    青田立刻知道她話中之意,心頭登時冷了半截。

    他舉一下手中的紫檀竹杖,道:「我招架完你六把十八式攔江絕戶劍後,便報
訊與大哥。」

    這句話,觸發了羅淑英在武功上爭強好勝之心。

    她傲然遭:「我太清門的攔江絕戶到,天下無雙,尤其最後那一招正反合壁,
劍出石破天驚,風雲變色。可是,我只使用那正反兩方的六招十八式就夠足了。若
果你能夠接住,我便找個人煙絕跡之處,築室而居。直到他回來找,我才踏出屋門。
可是,恐怕沒有讓我這樣等待的機會,我倒是願意能夠這樣等待他,否則,他再也
不會理我。甚至我或許會誤殺了他……」

    青田奮然道:「你會有這好機會的,我不肯讓你誤殺了大哥,然後在他屍首之
前,伏劍而死,那樣太恐怖和淒慘了。」

    她道:「你對我很好,我不會忘記的。卻只怕你無力阻止這種慘事發生。」

    青田和尚登時如在盛夏中沃下冰雪,說不出多麼舒暢。她的前兩句話,一徑在
他心中迴響,甚至許多年後,還是清晰可聞。

    他道:「我們比鬥,別讓小毛瞧見。」她點頭同意了,當下便命小毛進屋,並
且呆在屋子裡,他們則一同騎上馬馳向山邊。

    在一個谷中的草場上,他們跳下馬,先趕開兩匹馬,然後,彼此對面站好。她
溫柔地道:「請你寬恕我吧!」

    青田決然地道:「我死而無憾。」

    羅淑英凝瞥他一眼,覺得他神情十分莊嚴,不由輕唱一聲,又道:「你先動手。」

    青田和尚暗自運功,真力遍佈全身,攀然應聲好字,竹杖起處,迎頭砸下。

    紫檀竹杖上刮起極沉重的風聲以及呼嘯似的尖銳聲音。前者是因為他功力湛深,
加以紫檀竹權十分沉重,以致帶起沉勁的風聲。後者便是這沙門至寶紫檀竹揮舞時
特有的響聲。不過這種呼嘯似的尖響,非得將內力直貫杖消,才能發出,若到這地
步時,其功力已是武林頂尖高手的程度了。

    這一式為「西方攫虎」,乃是十八路降龍杖法的一式奇招。

    每當那十八路杖法施展完之後,銜接下一趟所施展的杖法時,使的便是這一招
「西方攫虎」,講究的是強攻硬打,威勢如雷霆迅擊,以便在敵人緩手招架之時,
可以隨己意而施展另外的杖法或者是再使出降龍杖法。

    青田第一下施展出這一招,用意甚深,只因他從未見過她的功夫,尤其那七招
二十一式攔江絕戶劍,乃是道家中至上劍術。那最後正反合壁的一招三式,更是妙
絕人表,直似這趟劃法的名字般驚人。這刻雖然她說過只用前面的正方一共六招十
八式,卻也不比等閒。心中知道她隨便使出其中的一招三式,幾乎可以壓倒天下的
刻家。是以他一出手,便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中繼往開來的絕招,這一招雖是雷霆
萬鈞,威力莫測。但好處卻在於能夠隨心所欲地收回那震山裂岳的力量。

    羅淑英眸子陡亮,嬌聲叫道:「好杖法,看劍!」

    說話時,身形全然不動,宛若平日談笑光景,但末後兩字一出口,陡然身形一
閃,疾如飄風。那種快法,真是難以形容。剛好從杖風側面攻上,劍光一閃,斜撇
出去。看她身形步法,全是攻敵。但劍光卻捨開敵人身邊,向右邊削開。

    青田和尚陡然將竹杖收回,橫著一掄,呼嘯之聲與杖風爭響。

    當他收杖橫擊的剎那間,羅淑英運劍如電,已削出三刻,一時刻光亂閃,並且
嘶嘶之聲,刺耳驚心。

    這種尖銳難聽的聲音,正是道家太清派所謂攔江絕戶劍的最神奇之處,便是從
封上引發出真磁引力。

    不管敵人兵器多麼沉重厲害,也得讓這種古怪的磁力吸向一旁,而且自家一時
還不能察覺,僅以為敵人步法身形奇妙而已。

    照理青田這一杖,必定向右下方傾斜挖空才對。

    可是杖風和嘯聲過處,那羅淑英有如輕絮般隨著杖上風力,飄出四五尺遠。

    雖然她隨風飛起,僅是眨眼工夫,但青田已看得清楚,只覺眼前的人,衣換飄
舉,容華艷絕,彷彿滴降凡塵的仙子,隨風欲逝光景。不由得凝眸顧盼,竟忘了跟
蹤進擊,佔取有利時機。

    她道:「咦,不怪你敢誇口,那是什麼杖啊?竟然吸引不動?喂,我還有五招
十五式呢!」

    青田的嘴唇嗡動一下,他本想說你真像一位天上仙子的讚美話,可是他終於沒
說。

    她叫道:「青田來呀!」

    青田遭:「我且是讓你啊!」猛可擺杖進去,呼嘯聲又從杖上發出。

    羅淑英美妙地退開一點兒,恰好讓敵杖從身畔擦過,枝風激盪中,雲鬢斜飛,
衣袂飄舉。又是一幅艷極的美人臨風圖。

    青田驀地閉上眼睛,揮杖盤打,一徑使出十八路降龍技法。他可真不敢再開眼
了,此刻,他的心已怦然跳動,即使有機會,那根杖也不忍招呼向她身上。故此迫
得趕快閉住眼睛,來個眼不見為淨。

    刺耳錐心的嘶嘶之聲,又從面前響起來。要知這攔江絕戶劍,乃是道家太清派
獨步天下的劍法,在羅淑英這位嫡傳弟子手中施展出來,威力驚人之極。一連兩招
六式竟然能夠將青田的身軀挪動位置。

    青田若非閉上眼睛,必定感覺不到自身已經挪位,幸而是閉了眼睛,-心一意
進杖攻敵,卻發覺這奇異的情形。

    心中的念頭尚未轉完,羅淑英玉婉一挫,嘶嘶之聲頓挫了一下,立刻又刺耳急
響。這刻,她已經是使出反方三式。這攔江絕戶劍妙處便在於此,每逢一轉方向,
敵人便會自動湊准部位,用喉嚨去碰那鋒利的創尖,是以定必有死無生。

    她這一轉式,芳心之中,信有萬千轆轆,猛可同時升降。

    這頃刻不能容發之間,她的心中電抹似地閃過好些念頭。她知道若以自己全身
之功力,尤其是已練成了先天真氣的罡氣奇功,那在劍上發出的真磁引力,實非僅
習後天內功的高手所能抗衡。縱然此刻對方使的兵器,不屬五金之列,故此不能十
分得心應手地制勝。但以她真正的功力,這一下反式劍法全力使用出來,則對方因
身軀被吸引挪位,仍是無法躲過這絕戶一刻。

    她明知這結果如斯,是以挫腕之際,那顆芳心便給撕裂為數片。她是咬牙一劍
削出呢?抑是留他活命?就在這一項間,她要作下不能反悔的決定。

    這眨眼的時間的確太急促了,急促得任何人也不可能作出決定,她以受過高度
訓練那種專家股,隨著肉體的反應而壓劍一削。

    青田和尚在這間不容髮之間,慕然睜開眼睛,張嘴作獅子一吼。聲震群谷,回
響盤旋相應。

    說得遲,那時快,青田一式「羅星撤沙」,那根高及眉際的紫檀竹杖,嚴如龍
吟般震嘯不已,已在面前閘住一道杖牆。

    這一式乃是十八路降龍杖法救命守式,杖影交織如牆,暗具吸力。當日青田便
以這一式,將南陽四鼠尋仇的三鼠,吸住了兩個在枝影中,脫身不得。

    可是這刻對方乃是強絕天下的異人,豈能與當日相比?差幸他本身今日的功力,
也與昔時判若雲泥,而且這紫檀竹杖,本身具有彈性,以他所練的天竺異功內力,
以及佛門正宗護法杖法,又佔許多便宜。

    羅淑英這一劍削出,一招三式,在同時施展出來。即是這一劍削出,已經共是
三下,是以劍光連綴斜鋪出去,眼見青田身軀一側,堪堪撞入劍網中,卻在千鈞一
發中,竹杖光影如牆湧起,將前面護住。

    她餘力未盡,猛然一牽,青田身形打個旋,露出側面空隙。她正待遞劍,慕覺
敵杖風聲壓體,似是湛堪上身光景。她乃是一代高手,自然而然地飄然退開,卻看
青田兀自舞起杖影千條,護住全身。那杖的路數,何曾能夠打上身來?不覺詫極而
噫了一聲。

    青田的降龍杖法妙就妙在這裡,杖上的風力往往令人錯覺,以致這位獨步武林,
超絕當代的高手,也著了道兒。

    她只剩下兩招六式,青田卻已將十八路降龍杖法使完。就在這斷續之間,她嬌
叱一聲,身劍劍一,疾衝上去。

    劍光強烈,風聲銳銳,劃起一道弧虹,疾奔青田和尚。

    那青田和尚朗誦一聲佛號,撣心湛然明淨,一塵不染,聲音之清越,似是表示
出他此刻的慧悟。

    剛才的一番劇戰,使得他的功力又超邁進一步。他已不必閉著眼睛,便可以盡
展全身功力。尤其是情緒寧靜,心湖平滋無波,這境界難以言詮。由靜而生慧,對
於這十八路降龍杖法,另有所悟。

    羅淑英疾如電光火石般一劍截至,青田呼地一杖砸來,又是當初那一式「西方
攫虎」的妙著。

    可是以她這種絕頂天聰的一代高手,早已覺出他這一杖,已臻化境。迥非當初
那一杖時可比。一似佛去深微,無所不容光景,使她沒個下手處。

    她心中陡然掠過一個念頭:「我非使出罡氣,便無法將他收拾……」可是這念
頭僅像一些普通的反應般,一閃即過。她自負為天下第一人,焉能自食前言,另使
手段暗算青田?

    劍杖欲觸未觸之際,羅淑英身形驟止,翻腕一削,劍浪陡生,那刺耳錐心的嘶
嘶之聲,復又大作。

    青田和尚盤杖急舞,身形如盤石屹立,紋風不動。但見那寬大的僧抱,急舉疾
飄,隨著羅淑英劍削去路,似欲裂體而飛。

    還剩下最後的一招三式,羅淑英玉面變色,想道:「氣死我也……」陡然退開
兩步,美眸凝瞪青田,露出無限怒氣。

    青田驟然收杖,屹立無語,他情知她忿怒地瞧著他,是以不敢抬眼。

    她怒氣地尖聲道:「都是你,你……真想把我活活氣死麼?」

    青田和尚的眼光凝注在地上,那兒因朝陽斜照,她的影子恰好在他跟前,他看
見她的手動一下,利劍斜舉。

    他忽然推想到她最後的一劍使出來而無功之後,便需自我錮禁,這幽囚的歲月,
可不知要多久,而且她更會因被迫守諾而受幽囚之辱,是以倍覺難堪。他難道一入
空門,便再沒半點人情味,再不能為她打算一下?直至現在,他未曾為她做過一些
什麼周!

    於是,他負疚地喟然一歎。

    他道:「你何必生氣呢?」話聲中,徐徐背轉身軀。

    羅淑英秀眉一皺,不明他的用意。只聽青田道:「我對於生死兩字,早已拋諸
度外,既然你對於我的死,是這麼重要,那麼,你就動手吧。」

    羅淑英暗自一任,料不到他竟有這麼一下做法。

    她提劍斜走一步,決然舉創道:「你以為我不敢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4:28

話聲甫歇,揮劍一劃。這時彼此距離尚有五步,可是勁銳的劍風,將青田的僧
抱壓得貼體欲裂。

    這時她清楚地瞧見他的側臉,那鼻的線條和背影,是屬於那麼深刻在心版上那
人一樣,她的劍驟然間乏力地垂下。

    青田和尚聽到她歎息之聲,跟著擲劍於地之聲。

    這座山谷一向是從無人跡,可是自從如虹的劍光,以及像神龍般矯捷的杜影。
曾經以摧山裂岳的勢威,縱橫於谷中之後。不久,這谷中便築起一間石屋,那是間
相當精緻的石屋,由一個和尚和一個小伙子一同蓋成。另外,在石屋之後,再蓋了
一座木屋。

    一應傢俱運到石屋中之後,也不知在什麼時候,那掩窗的棗紅厚幔每逢撩開之
時,谷中的樹木飛鳥,都可以瞧見富後凝位著一位秀髮垂肩的美麗女郎。她用那憂
愁的眼光,遙望著那蒼茫長空。是這麼深刻憂愁的眼光,以致飛鳥們也不忍在她眼
光中掠過。因為飛鳥特別代表無拘的自由。而她呢,卻在一次偶然的相逢中,一位
俊美的男人進入了她心中,這樣便把她的自由拋棄了,包括了那動人寶貴而短促青
春在內。

    這件淒艷的事,從來沒有任何人口中被提起過,彷彿許許多多在國家苦難日子
之時,慷慨地付出生命的英雄般,默默地消逝在瞬息萬變的人世上。

    她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他會來看我的,他必定會來的。」

    到後來,她用指甲在窗後的牆壁上,刻下這麼幾個字:「他終必會來的,除非
他……死了!」

    這樣,她在憑窗凝望天空之時,可以不時瞧瞧窗邊那幾個字。

    時間老人用齊整的步子,一直地向前走,她思念之情,與日俱深,以致那垂肩
的長髮,也因這深刻無期的相思而變為灰色,然後是雪一般白。

    當她發現了這回事,便用一條絲巾,將頭髮完全裹住。

    可是,每當地瞧見小毛日漸佝僂的背影,她那黯淡的心靈,也禁不住會微微震
動,從而聯想起青田,再過一會兒便陷沒在當日沈家園中那選韻事上溫馨的日子。

    青田和尚足跡踏遍天下,廣積外功,一方面也藉著這善舉而忘掉那山谷中寂寞
可憐的人,因為只有他心中知道,袁文宗在她幽錮自己在谷中那時候,已經死了。

    青田沒有將袁文家死掉之事,告知方巨,而方巨在他起先解釋佛門弟子應守的
戒律與及其含義時,便曾肯定了袁文宗既是托跡佛門,自然不應該再去谷中尋她,
是以也沒有追問袁文宗的下落,他雖然渾渾噩噩,不懂得愛情究為何物。可是,他
卻能夠感出那位絕世美人的真情,因而十分同情。

    青田和尚將以往的事告訴了方巨之後,霎時間如同老了十年,面上皺紋更加深
了。

    他忽然努力地振奮一下,道:「那天我回寺時,忽然遇見個黃面漢子,拿著那
柄寶劍,凶神惡煞地趕路,因為有些人擋住他飛快的坐騎,他揮劍便砍,我當下上
前,用西方擔虎之式,打了他一杖,搶過這柄劍,倒不料這劍對那位密宗師兄大有
用場,異口你離並我之後,記得勤練杖法,尤其那一招繼往開來的西方握虎之式,
乃是重使杖法時最重要的一招,若不認真使得好,可能便在這一招上吃虧。你要好
好記住啊,我無法再指點你……」

    方巨衝口道:「師父你為什麼這樣說,好像,好像……」

    他靄然道:『積慢點兒說,好像什麼啊?」

    方巨比手劃腳道:「好像永遠不能再見面似的。」

    青田和尚猛然一震,隨即垂下頭顱,緩緩道:「你是無心之言,於老銷卻是先
兆,大概老衲塵孽已滿,即將西歸,天竺神杖一脈,便在於你流傳下來了。」

    方巨似懂非懂,忽覺悲從衷來,大哭一聲。青田老和尚破顏微笑道:「你揮金
璞玉,天真未鑿,故此預感先兆。可是,你正該為老衲歡喜才是。」

    方巨道:「師父你要走了,我媽也是這樣走了,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啊?」

    青田和尚徐徐圍上眼皮,道:「每個人都有他的歸宿,好比遊子遠羈異鄉,各
因其遭遇與及故居之珠,而生苦樂之心。們心無愧的,必能轉生淨土,永絕輪迴之
苦,巨兒你純孝格無,你母求無所苦,又何須強向來處去處?」

    萬里晴空,一片清淨,河谷上隱隱傳來奔泉天籟,清爽悅耳。

    青田和尚和方巨一起歸寺,然後悄悄自去,也不知禪跡河往。

    秋月禪師攜玄武劍入京,一方面順便告知鍾查關於方巨在西寧古剎之事。可是
見不著鍾荃,便將玄武劍放在離京城不遠~座不大著名的寺院,名為善注祥院。主
持該院的,乃以戒律苦行見重於佛門的虛本大師。這善住禪院只有十餘僧侶,俱是
持戒精嚴的和尚,往往一連數日,不見炊煙。是以不耐清苦的,都不能久安於此。

    當時虛本大師本不想將這等凶器存放寺中,後來得知鍾望乃是崑崙白眉和尚以
及普荷上人的愛徒,加之秋月禪師的面子又大,只好應允。

    秋月排師不能久呆京華,將玄武劍的下落告與鄧小龍之後,便徑回星宿海西寧
古剎。

    可是早在他到達寺院時,方巨已經離開了西寧古剎。

    那是當青田和尚飄然遠走之後的第三天晚上。

    方巨練完十八路降龍杖法之後,便往河谷裡洗澡。

    直到天色已經黑了許久,他才扛著那根特別粗大的紫檀竹杖,晃呀晃地回寺。

    當他一腳跨入山門之時,猛然瞧見大殿側面人影一閃,倏忽隱沒。

    他也沒注意,漫步走完山門至大殿之間那片草場的白石路,轉出殿角,忽見後
面殿原,又是人影一閃。

    他當下欣然微笑,大踏步奔過去。殿項人影聽到步聲,身形一閃即隱。

    方巨停住腳步,仰頭張望了好一會兒,兀自不見人影,便叫道:「喂,跑到屋
頂的小子,快下來……」

    他聲如洪鐘,響亮非常,莫說那不遠處的殿頂,便全寺差點兒能夠聽見。

    可是那人影隱沒之後,再不出現,方巨硬是瞅住般項,不肯罷休。

    原來他早就想學些飛簷走壁的能為。可是本寺的高僧。都深藏不露。而青田和
尚則沒有工夫教他。是以當他一見有人在殿頂走動,使十分興奮地叫喚那人下來。

    停了一刻,他東張西望地信步找尋,這時心中既有所疑惑,對手段後竹林蕭蕭,
瘦影縱橫,也就急疑是那人身影。

    當下銀聲覓影,一路追尋,手中的紫檀竹杖卻在竹林中弄出大片響聲,即使他
真個跟對人家蹤跡,這會兒子也得將人嚇跑。

    在竹林中穿行好久,忽然覺得興致已失,猛可抬頭,只見前面兩立遠黑忽忽堵
住去路。

    地邁步走近,敢情已是寺院後培。他可未曾來過此地,使沿著牆根前走,只走
了三丈多,已穿出竹林地帶。

    卻見前面是塊四四方方的石坪,約模是四文見方,坪上的石都是一色細磨白石,
反映出光亮,使得周圍的夜色沖淡了許多。

    他喜叫一聲,走出五坪,一屁股坐下來,砰地一響,幾乎濺出火花。

    他躺下去,把紫檀竹杖擱在一邊,天上群星棋布,有些星光倏明倏暗,宛如在
眨眼睛,於是,他也跟著眨起眼睛來。

    耳邊聽到一陣幽清的叼聲,靜心聽時,那響聲徐徐地抑揚高下,間中有錚錚之
聲,甚是悅耳。

    他一面眨眼,一面聽那幽細情靈的樂聲,心中十分舒服。

    過了一刻,那樂聲越發清楚,似是越鳴越近光景,到後來,簡直四方八面都響
起來,使他有點兒奇怪起來。

    他側耳貼在光滑的白石上,果然聽得更清楚,那聲音雖仍是四方人面飛散而來,
但其下另有步略之聲,配合起來,更加悅耳。

    他摸摸白石,那縫隙之處,十分嚴密,沒有法子可以掀起。不過那略步之聲,
仍不是在這塊石板之下,便一直用耳朵貼著石頭,蠕蠕爬動。

    他的個子這麼大,在五坪上爬動,甚是滑稽,偶爾膝蓋撞向石上,發出沉重略
略之聲。

    爬了不遠,已到了近寺牆那頭,猛見前面凹陷,卻是個四方齊整的水窪,這個
水連,一頭緊接寺牆,從牆根的一方石頭上,流下一股銀白色的泉水,只有小指那
麼粗大,雖在夜色中,依然銀光閃爍。

    這股水往下石窪中,發出嗚嗚之聲,但聲音時高時抵,有時會偶然鳴錯一聲,
宛如泉中夾有什麼堅硬沉重的東西,碰在水窪的白石上,便發出這聲音。

    他不覺怔怔地躺著不動,巨大的頭顱,伸出水窪。但覺寒冽之氣,侵入竅孔,
然而那陣幽清的樂聲,更加清楚動聽。

    窪底只有那麼薄薄的一層銀白色的泉水,繼續注下的大概因另有通洩的小孔,
故此再不漲高。

    他雖是個揮人,但此刻也感覺到這股泉水,必定另有來歷。因為一來顏色特異,
在這黯黯夜色中,居然會閃出銀光萬點。二來其寒非常,連他這麼一個寒暑不侵的
人,也感到寒冷侵體。三來泉聲奇異,完全不像普通泉水般的聲音。他久居邊疆,
對於泉聲特別敏感,那是決不會弄錯的。而這股泉水,簡直像仙樂細奏,隨風飄散
於雲間。

    他癡癡地待了好久,然後伸手去摸摸窪低的泉水。他的手指一探進水中,宛如
戳碎了上面那層銀光,登時飛銀洗白,閃爍波動,極是奇觀。

    手指上也傳來寒冰的感覺,使他自動地縮回指頭,幾滴銀珠沿指摘下去,立時
銀光迸射,銀芒閃爍。並且發出敲金縣玉之聲,清脆非常。

    他覺得十分好玩,便再次用指頭蘸起幾點銀色水珠,濺滴下去。於是一而再,
再而三,滿窪都是銀光流轉,嗚聲不絕。

    那水窪深不過尺半,長闊也在兩尺之間,這時如同盛著滿掛銀麟閃閃的小魚,
到處躍跳不止。那種清幽堅脆的聲音,卻無法形容出來。

    這麼一來,方巨童心大起,攀然用那蒲扇大的手掌,在窪底亂攪一氣。許多銀
色水珠飛濺上窪外的白石上,立刻杏無蹤跡。

    他的手指忽然摸到一粒圓珠,卻禁不住如揭螫般縮手不迭。敢情那位圓珠其寒
徹骨,直使手指的骨頭也凍得疼痛不堪。

    但他立刻不服氣地再伸手去摸,猛可撈在手中。一種無以形容的冰冷,直傳入
心中,使禁不住打個寒噤。連忙縮手,那粒珠卻嵌在他指縫中,隨手而起。

    波地一聲,滿窪銀光,忽然隱沒,牆根那股銀泉,也立刻消失不見。

    但他覺手縫中又凍又痛,顧不得那水窪異狀,連忙揮手一甩。葉地微響一聲,
那珠甩在寺牆上,一下子嵌在縫隙,故此沒有掉下。

    方巨捧著手呵了老大一會兒,才暖了過來,這一下可把他攪得意亂神迷,竟不
知是怎麼一回事。

    這小股銀泉乃是前文曾經述及的黃河源頭五大靈泉之一,名為萬鈞靈泉,比普
通的水,重上千倍有多。當年本寺五大尊者中的立尊者,費盡無窮心力,才將這道
靈泉,以左右光月頭陀遺下的寶物鎮水珠,引入寺中,以灌溉那沙門至寶紫檀竹。
從而在紫檀竹的節中,儲集水珠,以養活那九天蘭實。

    方巨無意之中,將鎮水珠撈了出來,那萬鈞靈泉立刻流化地中。他還不知這一
下已將本寺數十年培植成林的紫檀竹的養命之源給毀掉了。

    這時,他已忘記那顆珠的下落,只在回味方才凍痛的滋味,與及那一掛銀光閃
爍的泉水,忽然消失了的怪異。

    他當然想不出個所以然,拾杖起來,打算回去睡覺。可是剛才他來時給竹林區
摘得甚為麻煩,便走近寺牆,先將竹杖擱在牆上,然後以雙手扳住牆頭,用力一跳。

    一陣大響,他因為雙手用力太大,加上腳下用力一縱,整個身體便從牆頭翻過,
摔在那邊牆根之下。

    他一骨碌爬了起來,一點兒沒有埋怨這樣子翻過牆頭,並不化算。反而沾沾自
喜地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埃,一手拿起紫檀竹杖,便晃呀晃地向山門那邊走。

    約摸走了十五六丈,猛可人影一閃,從牆後躍出,身形甚是迅疾。

    方巨立記刻起早先所見的人影,學藝之心,油然而起,抖丹田大喝道:「吠,
小子別走。」

    聲傳教裡,宛如旱地震靂,那人努力急躥,眨眼間已出去十餘丈地,他心中道:
「好小子不肯教我麼?這平地上奔跑,我可不怕你哩!」心有所思,嘴唇微動,念
念有詞地瞪眼睛,驀地拔腿追趕那人影。

    到他拔腿之時,人家已跑個沒影。但方巨乃是死心眼兒,朝著剛才那方向一氣
追趕,並不會拐彎兒想想,人家會不會往別的方向跑了。

    他越迫越有勁,口中唸唸有詞,一味撒腿狂追。

    剛才的人影,原來是冀南雙煞的病金剛杜餛。

    他當日回頭將插在樹上的高王劍取回,心中狂怒不息,胡亂殺人。不料平空鑽
出一個老和尚。手中一枝黃澄澄起滿紫色暈圈的竹枝,只那麼樣當頭一杖,便把他
打個四腳朝天,寶劍也被奪去。

    病金剛杜錕原本面色甚黃,被那老和尚打跌之時,那老和尚一腳將他踏住,夾
手奪去寶劍,他因老和尚腳力極重,四肢癱軟地不能動彈,心中喪氣得連眼睛也閉
上了。那老和尚見他這個模樣,便沒有再懲戒他,揚長而去了。

    他爬起來,暗中級住那老和尚行跡,其後,趕上惡客人金魁和玉期君李彬時,
只見他們也是垂頭喪氣,卻是被薩達寺章端巴喇嘛給打敗了。

    他們一聽又是和尚,本勸他別再生事,但病金剛杜錫因為被人家一杖便打翻,
輸得太以離奇,有點像被外門功夫所制住的感覺,執意要打聽一下,順便也探探寶
劍下落。

    他終於探出青田禪師落腳西寧古剎,先參加擒捉蠍娘子徐真真一事,之後,便
獨個兒換匹快馬,重到星宿西寧古剎,這一來回耽擱,也就費了許多天工夫。

    這西寧古剎臥虎藏龍,高人異土,也不知多少,只沒有露出本來面目而且。

    他趁夜模進寺中,猛然一聲叱喝,聲震屋瓦,人耳驚心,敢情是那傻大個兒的
聲音。

    病金剛杜錕這刻沒有寶刃在手,豈敢拍惹這銅皮鐵骨的大個兒,連忙匿伏起來。

    誰料方巨這一叫嚷,把寺中的和尚都驚動了。不過,卻沒有一個出來探著。因
為傻大個兒往常也是窮嚷怪叫,這刻雖說內容不同,但難保不是本寺的僧侶偶爾上
房,給他瞧見而叫嚷。故此四下仍是一片靜寂。

    病金剛杜銀雖是火氣甚大,膽豪心粗之人,但畢竟久涉江湖,知道最令夜行人
的戒棋的,便是明明已有響動,但仍沒有一點地反應的情形。譬如夜盜入屋,發出
響聲,主人家用力咳嗽,弄出聲響,這位仁兄盡可從容離開,不必害怕主人會有什
麼辣著。但換作屋中寂然無聲的,可能那主人已悄悄埋伏,等候駕臨而當頭一棒。

    是以病金剛杜錕此時也是暗自嘀咕,測不透寺中高深。匿伏了許多,乍著膽子,
徑向股後各院落中窺探。

    可是全寺燈火管黑,除了方才經過的大殿,尚有玻璃打的光亮之外,所有借人
居住的院落,都黯淡無光。

    他一方面猜疑戒懼,一方面又奇怪那大個兒怎會在此?還有那個喇嘛,能夠空
手將玉郎君李彬的寶到搶掉,其厲害也是令人咋舌,光是這兩人,已足以令人驚心,
更何況尚有那最厲害的老和尚?人家只須一杖,便將自己打得四腳朝天,他還會忘
記老和尚的厲害麼?

    在黑暗中繞來轉去,終不敢縱下院子,往各房間窺探。

    轉到一座院子中,只見一列三間房,當中一間燈光外露。

    他暗中一喜,想道:「好歹也見見人面,否則生像來到鬼城……」

    同下一用力,飛縱到房後的牆頭上,只見後窗洞開,那房間空空蕩蕩,只有一
張禪榻,擺在窗門左邊的牆下。

    楊上一個和尚,盤膝端坐。驟眼看起來,生像是尊泥塑的佛像。

    他居高臨下,瞧不清楚這和尚的樣子是不是青田,哪敢造次,在牆頭遲疑好久。

    遊目四看,那口高王劍並沒有在房中,當下將心一橫,湧身作勢,正待撲下牆
頭到窗邊細瞧。

    那和尚忽然動一下,朗朗道:「孽障,我滿身殺率,居然敢擅入佛門善地,咄,
速去,此處不能容你。」

    聲音清朗,高而不亢,猶其那一聲咄字,聲音如利劍刺入耳中,隱隱作痛。心
中不由大吃一驚,這正是上乘氣功的表徵,單憑那和尚這一手,他病金剛社很便得
甘拜下風了。

    當時他如受償服,惶惶然將前縱的勢子,改為核躍,接連疾躥,一會兒工夫,
便從橫邊躍出寺外。

    冷不防那揮大個地震山撼岳般大叫一聲,本來已經驚煌的病金剛杜餛,更是嚇
破了膽,慌不迭急奔疾躥。

    他轉個彎,尋到那匹快馬,連忙揚鞭急催,一騎如飛,逕在黑夜中狼狽逃離這
星海宿西寧古剎。

    方巨奔得高興,直奔到天色黎明,東方的天邊已泛起魚肚白色,他掃目四看,
哪有半個人影。

    他腳下仍不停,口中唸唸有詞道:「好小子,腳程真快,趕到這兒還未追上,
我是追到天邊,也非追到你這小子不可。」

    傻勁一發不可收拾,到了早晨卯辰之交時,已不知奔出若干裡地。

    腳步漸緩,而且顯出有點兒乏勁,他雖是天生的飛毛腿,但終是缺乏奔馳長途
的訓練,是以那口氣有點兒不順,加之肚子餓了,便緩慢下來。

    轉出一個山崗,猛然側面蹄聲雷響,狂馳而來,禁不住轉眼一瞥。

    只見那邊一望港遠的平野,一騎如飛,正急馳而來。

    那馬速度極快,渾身烏黑油亮,只四蹄處一叢白色長毛,宛如四團雪球似的。

    眨眼之間,那黑馬已經到了路邊。馬背上一個人伏著,雙手緊扯著馬鬃,兩腿
夾著馬腹。

    那馬速度雖快,仍未曾放盡腳程,只因並非故蹄而馳,卻是一蹶一躍,似乎想
將背上的人甩下。

    方巨也不禁喝聲好馬,邁上便攔。

    那黑馬神速之極,晃眼撞過來,方巨有如一座小山撞路,張臂硬攔。馬頭鐵臂
兩下一觸,方巨也不覺搖晃一下。

    黑馬希章孝長嘶一聲,吃方巨硬生生撞回數步,人立打個旋轉。

    背上那人冷不防那馬前衝之勢忽煞,忽一聲從馬背拋下來。

    方巨撒步一衝,伸手把那人衣服抓住。卻見那黑馬斜躥出去,連忙撒開大步追
趕,竟將那人挾在脅下。

    兩下風馳電掣般,眨眼便是數十里路,那黑馬神駿無匹,以方巨天生的飛毛腿。
這刻又是拚命追逐,卻在十餘里之時,便遠逝無蹤。可是方巨乃是有去無返的傻勁,
依然挾住那人疾奔。

    那人手腳齊用,將他的身軀接得結實,生恐冷不防墜在地上受傷。

    這時馬跡已沓,那人雖不用眼,也能聽到,大聲叫道:「喂,喂,你放下我呀,
馬都丟了,還追什麼……」

    方巨起初因風聲拂耳,沒有聽見,及至那人連叫數聲之後,這才猛然發覺肋下
的人,連忙停步將他放下。

    那人站立不穩,蹲向地上,歇了好一刻,才站起來,卻是個瘦瘦高高的漢子。
一縣皮製騎上裝束,甚是威風。

    方巨四望道:「黑馬呢?給跑不見啦!」

    那瘦瘦高高的騎上仰起頭顱,只及方巨脖子那麼高,用藏語道:「喂,你是誰
呀?那黑馬丟了便算啦,反正我不能騎它,誰也沒法騎了。」

    方巨通了姓名,道:「那黑馬路的太快了,我從來沒有碰過這麼快的腿子,居
然比我還快,你叫什麼名字啊?」

    鵬土道:俄名叫達裡,是本省第一名騎士,那匹馬本是科科諾爾(即青海)邊
的一匹小野馬,給我叔叔捕住,養到如今大了,剛剛給上蹄,知道這匹馬厲害,特
意請我先騎,誰知我一上了馬,它便放蹄直奔。我此生第一次騎上這麼快馬,就像
是騰雲駕霧似的,一路想法子下馬,都辦不到,幸虧在摔下來時,你將我抓住,你
……你的力氣具大,而且腳程也真快,我十分佩服。」

    方巨皺眉道:「我沒有氣力啦,肚子餓了,什麼都不行。」

    達裡哈哈一笑,情知他是個渾人,便道:「走,這青海地方我熟得很,到處都
有相熟朋友。」

    方巨見有人肯管吃喝,心滿意足,一徑隨著達裡,走到曲溝地方。再去百里,
便是本省首府西寧。

    他大大地吃一頓之後,在屋後地上倒頭便睡著了。這些日子來,在西寧古寺中,
儘是些清淡齋素,好容易今天吃到一頓肉食,又是任吃不禁,大為暢快,在夢中也
露出滿足的微笑。

    這地方的人崇尚騎射,是以那達裡極受人尊敬,不論是蒙人藏人或回人,都同
樣以招待他為榮。

    方巨一覺直睡到翌日清晨,醒來找到達裡,又吃了一頓豐盛的之後,達裡便問
他要往什麼地方去。

    方巨因寺中吃食清淡,深以為苦,況且青田老和尚也不在寺中,便不想回去。

    這刻,他可記起了鍾荃,他雖然僅和鍾荃相處了那麼一下,但他體會得出母親
對鍾望那種極端的信賴,因此印象極深。何況當日章瑞巴攜他東行,也是說將他交
給鍾整,是以他心中老是懸念著那淳淳樸實的師兄,這時一想到去處,使自然地聯
想起師兄來。

    不過, 鍾荃已入中原, 他哪知中土是怎樣的地方,根本他也不思考,便道:
「我要往中原去找師兄。」

    達裡道:「那很好,我沒有什麼事,不妨帶你到蘭州,然後你自己上路。」

    那方巨也不知蘭州距離此多遠,快活地答應了。

    當下兩人動身,達裡騎馬,方巨扛著那根粗長的紫檀竹杖,跟著馬塵而走。

    經過西寧府,民治,便是蘭州府。

    那達裡經常販賣牲口馬匹,故此在這裡熟人不少。

    一進了蘭州城,再人便分了手,方巨渾渾飩飩,見那達裡往北走,他便向南。

    這裡以漢人為主,不論是商店以至居民衣著,全與邊疆不同。尤其商肆之物,
各式各樣,把大個兒看得迷迷糊糊,東張西望。他的身材是這麼巨大,一副不倫不
類的樣子,引得途人全都駐足注目。於是人看他,他也看人,好不熱鬧。

    他終於轉入一條巷中,喘息地暫時避開人們好奇的眼光。

    剛才因新鮮而引起的興奮成了過去,他開始注意起肚子來,他只是想著等會兒
肚餓了時應該怎辦,因為達裡已經不在一道了。

    他自然沒有任何結論,扛著竹杖從巷口出去,只見那邊有人哈哈大笑之聲。止
步一看,原來一個面目老實的人,正愕然望著屋頂。那屋頂上一頂簇新帽子,吸引
了不少人的眼光。

    那人道:「喂,你把我的帽子丟到上面幹嗎?」

    旁邊一個人呵呵笑道:「兄弟別急,來,你站在我肩上,爬上屋去抬回便是。」
說著話,已蹲將下去。

    那老實人果真提腿欲踏,那人道:「使不得,你先脫下靴子。」

    他連忙脫下那雙閃閃亮亮的新皮靴,踏上那人肩上,那人站起來,他剛好夠得
著上屋去。上了屋後,那人忽然拾起靴子回身就跑。

    他在屋頂小心翼翼地去拾帽子,回頭卻見那人拾靴飛跑,急得連聲大喊。下面
的人以為他們是相熟開玩笑,都哈哈大笑。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5:06

第三十四回 苦葬青春石屋長存

    那人抱靴飛奔,轉眼已跑過街,衝入巷中。眼前一黑,風聲壓面。剛剛駭然一
驚,胸前一緊,已被人交購揪起,雙腳離地。

    這個捉人的正是方巨,他可不管什麼玩笑,只知道這人特別人的靴子拿了便跑,
正好衝進巷來,便兜胸揪住。他的力氣何等厲害,這時生像手上拿著個會動的稻草
人般,毫不費力。

    那人看清眼前竟是個極巨大的人,將自己抓住半空,嚇得下面都濕了。

    他大踏步走出巷口,屋頂那人正在情急大叫,這會兒子下面觀看熱鬧的人便有
點兒明白了。

    有人問道:「喂,老鄉,你不認得那拾靴的人麼廣

    屋頂的人叫道:『哦怎認得他,那是個騙子哪,現在我怎樣下來呢?」

    「瞧啊!」有人大叫一聲,指著街道那邊。那兒大個兒正提著那騙靴的人,大
踏步走過來。

    奇事層出,使那些看熱鬧的人,一時都呆了。要知邊地民風強悍而淳樸,極少
有詭騙之事發生。這會兒子已算開了眼界,猛可又殺出一個巨大無比的人,把那騙
子抓回。於是都哄然叫好。一方面是為了方巨身材特出,含有驚詫之意。一方面是
因那騙子被捕,不覺大快人心。

    方巨一邊走到屋邊,他身長一丈有餘,這時放下紫檀竹枝,一伸臂伸過了屋簷。

    屋頂那人嘴巴還在嚷嚷道:「謝謝你啊,大個兒,可是我怎樣下……」

    那個去字尚未說出來,方巨蒲拿一擺,便將他整個兒拿下地來。

    一些好心的人,早跑去替他拾回掉落了新靴。當下那人穿上了,戟指道:「喝,
你這廝好詭滑,可把我騙慘了。」

    大個兒將那人放在地上, 那人雙腳一軟, 蹲在地上。旁邊有人呵呵大笑道:
「這廝下面都濕了。」

    那被騙的人聽見,似乎消了口氣,便不再言語,向大個兒行了禮,道:「咱們
可要交個好朋友,你貴姓啊!」

    方巨說出姓名,那人道:「小弟張萬,走,小弟請您喝一杯去。」

    當下兩人折轉身,張萬帶他到一家酒館。這時天色正午,正是午歡時候。方巨
眉飛色舞,暫時又可不愁了。

    他一踏入酒館,那門太以矮了一點兒,吃飽一頭撞著,砰地大響一聲,屋瓦塵
沙,飯籟飛灑。立刻把館子裡的客人都嚇得一陣大亂,生恐這房子揚下。

    那方巨模也不摸頭顱,趕快鑽進去。他這麼洶湧的聲勢館子裡自然而然便讓開
一張桌子給他們。
    一些和張萬認識的,大聲招呼,並問道:「老張,這位朋友長得好雄壯呀,是
誰呀?」

    張萬道:「是剛剛認識的好朋友,幫了小弟一個忙……」他隨即將方纔那回事
說出來,於是眾人都有了下酒的資料,津津有味地討論著。

    張萬回眼一瞥,問道:「方兄弟,你為什麼不坐著?」

    原來方巨雖是坐著的架式,可是屁股並沒有挨著凳子。就像練武時那坐馬的架
式。 他因為自己體重,而且動作粗魯,平常的凳子,都是一股屁便坐塌I。故此闡
常不敢坐凳子,以免人家尋他母親理論,早已養成習慣。這刻聽張萬叫他坐下也不
會考慮自己之不坐,為的是什麼緣故,點頭應好,便坐下去。喀漠和砰膨兩聲相繼
過處,方巨已如推金山倒玉柱般坐在地上。

    店伙一看這傢伙不得了,簡直想把這館子給毀掉,連忙招呼兩個人,去擔門外
一塊石頭來給他坐。這樁事才算解決了。

    過了~刻,一壺酒和四式小菜端上來,方巨眨眨眼睛,問道:「小張,你管不
管我抱?」

    張萬通:「當然暫,方兄弟你儘管吃。」

    那方巨謹守母訓,清酒不肯沾唇,這都因他天賦特別,若喝醉了酒時,發起酒
病,誰能把他管束得住。這時淨是招呼送饅頭來,不管桌子上有什麼菜餚,張購便
吞。轉眼間,獨自一個人吃了整籠的饅頭。

    論中眾人都在看他表演,也忘了自己動筷,張萬卻趕著算錢,也忙得沒工夫吃
了。

    這一場表演,許久之後還在蘭州府中傳說。張萬和方巨走出館子時,張萬道:
「好兄弟,你可把我回西安的盤纏吃掉三分之一了。」

    方巨舒服地摸摸肚皮,道:劉。張你往哪兒去?我要往中原找師兄哩!」

    張萬和他邊走邊說:「你師兄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地方?」

    方巨流利地道:「我師兄姓鍾名荃,他在中原哩。」

    張萬摸摸頭皮,道:「鍾荃……鍾荃,這名字怪熟的啊,他是你什麼行業的師
兄?」

    方巨反問道:一什麼是行業的師兄?」

    張萬搔援頭皮,道:「你不懂麼?什麼行業即是……哪是做什麼行業。」這句
話說了等於不說,他自個兒也笑起來,連忙補充道:「即是……比方做買賣,也分
個藥材、牲口、雜貨等種類,你這位師兄是什麼師兄?」

    方巨道:「我不知道啊!」

    「那麼你怎會認識他和叫他做師兄的?」

    方巨欣然適:「這個我記得,那是和尚師兄教我這樣叫的,那天我在扔石頭,
師兄就來了,我媽也沒說不對。」

    張萬本身是個老實人,誰想能力毫不高明,豈能瞭解他這番沒頭沒尾的話。即
使換個聰明人,怕也無法瞭解。

    他只好放棄這話題。另外問道:「那麼,你師兄如今在什麼地方,總知道吧?
中原這麼大,究竟是哪一州哪一府?」

    方巨道:「我不知道,和尚師兄說:師兄在中原。我便一徑來尋他……」

    「那可不行啊。」張萬跌足嗟歎道:「你不知道地方,中原這麼大,到什麼地
方去。你還是趕緊回去你母親處……」

    方巨任一下。他並非為了不知鍾荃下落而驚呆,卻是觸念起思母之情,他喃喃
道:「我媽,她已經死了,啊,她已經死了。」

    兩滴拇指般大的眼淚掉將下來,卻把旁邊的張萬嚇傻了。

    他道:「好兄弟,你聽我說,我這就帶你到西安府去,然後再設法找你師兄,
這樣可好麼?」

    方巨悲思了好一會兒,終於恢復了平靜,然後,又變得全無憂慮的樣子,輕鬆
地跟張萬走。

    張萬原本是常常來往這蘭州、西安小生意人,今天正好要回西安府去,便慨然
帶方巨同行,然而,他心中實在甚為憂慮,因為那方巨食量驚人,甚易將他做生意
的老本吃光。

    可是在方巨方面而言,卻真個是福大命大,一如薩迪寺密宗長老智軍大師所言,
在青海地方,則有達裡招呼,一到了蘭州,又遇著心地善良的張萬。

    他可不管吃時花銀子,老是放量盡情吃個痛快。

    那張萬為人老實,說過的話,不會反悔,因此雖在心中暗自著急,口中卻沒半
句閒言闡語。

    這天,他們來到秦州。

    兩人站在渭水旁邊,望著東去的江水,張萬長歎一聲,道:「這兒離西安府尚
有三天路程,可是我已囊空如洗,咱們怎生到得西安府?」

    方巨道:「你歎什麼氣啊,腿子長在我們身上,多加點勁兒不就到了。你應該
找匹馬騎,因為你走得太慢了。」

    張萬擺擺手道:「一路上你老是咕啥我走得太慢。你知道我的腿子可不像你那
麼長啊,這會兒子已把我趕得腳上疼痛,你心裡還不痛快哩。」

    方巨道:「我背你走好麼?保管比馬還要快。」

    張萬搖頭兼擺手,拒絕道:「說說來說去還是這個主意,咳,咱們怎生到得西
安府呢?」

    方巨仍然莫名其妙,張萬忍不住說破了真相,道:「咱們的腿子雖然還在,可
是沒得吃時,怎能跑路?你要知道,咱們要拿銀子才換得食物充腹,可是現在沒了
銀子……」

    方巨驚呼一聲,渭河水也給震得的波紋四散。他道:「那麼你不能管我吃了,
是麼?」

    張萬苦笑一聲,迢:「我自己也沒得吃,又有什麼法子。」

    方巨立時愁眉苦臉,一屁股坐在岸邊,震得塵土飛揚。幾絲垂柳隨風飄擺,拂
在他的臉上,他也不去理會。

    張萬陪他坐下,道:「現在是午牌時候,今早我的銀子已經光了,這時候料你
肚子餓得很,不能再繼續瞞你,不過,我心裡也為此難受得很,好兄弟你別怪我…
…」

    方巨似是聽到,又似沒聽到,自個兒呆呆望著江水。

    張萬以為他發了脾氣,回心一想,雖說自己已曾盡力,甚至連那麼一點兒小本
錢也用光了,但眼看這揮人完全倚賴自己,如今卻是這個結局,可以說是自己人謀
不藏。因此,不覺得長嗟短歎起來。

    江邊垂柳飄飄,江水滔滔東流,『天氣晴朗和暖,周圍的一切,雖然寂靜,卻
蘊藏勃勃生氣,風物佳甚。可是這兩個人坐在江邊,竟不能對眼前景物,投以欣賞
的一瞥。

    那邊十餘文外,一個長著三縷長鬚的老人家,緩緩策杖沿江而行。一種閒情逸
致,和這裡的兩人正是強烈的對比。

    那位老人家逐漸走近,他後面尚有兩個家人裝束的陪著。

    方巨忽然歡然一叫,跳將起身,把那老人家和兩個家人,嚇得退開老遠。

    他歡然叫道:「小張,我有辦法。」

    張萬一骨碌爬起來,連聲詢問道:一你有什麼辦法啊?」

    方巨神秘地招招手,一徑向上面走去,張萬連忙緊緊跟隨。

    大個兒東張西望,撒腿又走,約模走了兩丈許,便停下腳步。

    張萬趕上來,大惑不解地瞧著他,方巨指指地面道:「你看這是什麼?」

    張萬道:「這是條污水溝呀!」

    他得意地道:「對了,這是條水溝,我的辦法在這裡。」

    「你的辦法?這可是道髒水溝啊?」

    方巨滿有信心地喀嘴一笑,倏然閉住雙目,一腳邁下那條溝去。

    他的腳能有多長,一腳踏空,立刻變作倒栽蔥,頭下腳上地撞下溝去。

    臭氣忽流衝入鼻中,使得方巨禁不住頭水相接那一剎間,修地急伸雙臂去支撐,
那樣子便十足變成插水的姿勢了。

    撲通大響連聲,他已整個兒摔在溝中,差幸他先用手去支撐,溝底的淤泥也不
過是尺把深,是以他的頭只略略沾染一些污水,沒有插進泥中。

    黑色污泥,四方八面飛濺起來,霎時臭氣沖天。上面的張萬嚇了一大跳,大叫
道:「好兄弟,你犯不著這樣子尋死啊……」

    身後傳來笑聲,他也沒有回頭去瞧,揮手頓足地大叫道:「好兄弟,快上來,
快上來,我再想想辦法……」

    方巨從溝底爬起來,只見他除了頭臉水淋淋之外,全身都是墨黑,塗滿了污泥,
形狀又恐怖又可笑。

    張萬連連向他招手,方巨大概是吃過苦頭,不敢張口,復又蹲身下去,雙手在
溝底亂摸一氣。

    那老者和兩個家人,已來到溝邊,卻是站在上風位置,那神情追著這幕奇絕人
間的怪劇。

    方巨摸了許久,修然站起來,用力一甩頭,臉上的水都濺飛開,這地大喊一聲,
道:「老和尚把我哄慘啦……」

    張萬掩耳不迭,因為他的聲音太響了。方巨一跨腿,便爬出水溝,身上臭氣,
隨風四溢,連站在上風的老者也連忙掩住鼻子。

    張萬忍不住大聲問道:「方兄弟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方巨理直氣壯地道:「那老和尚說我福大命大,和尚師兄說,我掉下溝去,也
會撿到寶貝,可是這溝裡除了具泥,什麼都沒有,你看那老和尚可恨

    張萬是個老實人,還未聽懂。那邊的老者聽得分明,禁不住矜持地微笑一下,
大聲道:「壯士,你先去洗淨身上污穢,再回來說話。」

    方巨轉眼一瞥,點頭道:「小子你的主意真好,我這就去洗身。」

    後面的家人叱了一聲,那老者卻擺擺手,禁止他再說話。

    方巨邁開大步,衝向江邊,撲通一聲,跳下江去。

    那老者過來,跟張萬說話。張萬見這位老者精神星針,氣派甚大,莊嚴中又有
慈祥之色。不敢怠慢,連忙將此行始末,告知那老位老者。末後,還知道這位老者,
乃是本府首富張貽叔老員外,家世顯赫,現在有好些子侄在京中做官,是以本府之
人,都尊稱他做張老員外。

    他這裡將遇到方巨的始末說完,那方巨也在渭河中洗淨上來,渾身濕淋淋的,
便跑到他們這邊來。

    張員外向他拱手為禮,道:「壯士不必為了裹腹之事優心,老夫有緣碰上兩位,
一切包在老夫身上。」

    方巨咧嘴笑道:「你管麼?」眼見老員外點頭,跟著便歡然道:「哈,老和尚
的話不錯,巨兒總是不會給俄著。」

    兩名家人中,一個飛跑而去,這裡幾個人緩步而行。走出不遠,一項軟轎如飛
而來。張老員外告個罪,便自己登轎了。

    不久回到張府,方巨瞧著屋子直樂,張萬問他有什麼值得這麼高興,他答道:
「這些房子都夠高大,容納得我住,所以打心裡頭高興出來。」

    張萬沒再言語,銀著備受豐盛的款待。原來那老員外如今仍是豪氣不減當年。
他並沒有對方巨、張萬兩人有什麼要求,只是出於一時好奇,伸手相助而已。

    臨了上路,還贈了不少銀子,足夠兩人到西安府的路費以及張萬小買賣的本錢。
張萬要拜謝告辭,卻見老員外不著。

    有錢在身,便沒有麻煩,兩人興興頭頭,一徑到了西安府。

    那張萬是光棍一條,以叔父之家為家,他的叔父乃是在城東大街開一間鐵鋪,
盡日辛勞,僅堪養家餬口。張萬惟恐房子給方巨撞毀,事實上也不能招待方巨。

    於是兩人便在進城時分手,方巨心中毫無怯棋,因為他已經深信智軍大師對他
所說的話,決不會錯。

    兩入分手之後,方巨茫茫順腳而走。他那麼大的個子,身上穿得襤褸,又扛著
一根粗大的竹棍,使得途人都驚詫矚目。

    他逛蕩了許久,已走到城北,忽然覺得有點兒不舒服。一個思想浮起來,使他
深深困擾。原來這刻他腦筋一動,忽地想起關於尋找師兄之事,他怎樣能夠找著師
兄呢?

    他信步奔著,不覺出了府城,糊里糊塗又折轉方向。

    遙目縱覽,但見終南山遠屏天際,山腳下干林漠漠,曉煙濛濛。

    秋風吹掠起他的衣襟,也吹起路上的黃塵。

    他一徑走著,不過這時心中又沒有了困擾,因為他不習慣被思想苦惱,很快便
將那難題拋諸腦後。

    忽然遠處一座寺院,莊嚴矗立,他放開腳步,走近寺去。山門上刻著興教寺三
個字,他並不認得,逕自闖入寺內。

    一進了寺,立刻訝然顧視,只見那大雄寶殿之外,集著許多和尚。全都神色惶
然,嚴如有大難臨頭。

    他一徑走過去,有些和尚驟然瞧見他,嚇得東市西奔,霎時走得只剩一個老和
尚。

    他茫然問道:「那些小子們幹什麼呀?他們不知道我跟和尚是朋友麼?」他口
中的和尚,指的自然是章瑞巴喇嘛。

    那老和尚卻會錯意思,眉頭一舒,道:「那好極了,殿裡有兩個人,其中一個
要殺和尚呢……」

    方巨大叫一聲,宛如晴天響個霹靂,扯開嗓子叫道:一誰敢殺和尚……」

    那殿門已掩閉著,他不管有沒有閂住,修地衝過去,和身一撞。

    大震一聲,殿瓦也籟籟灑下許多灰塵。那兩扇厚厚的木門,吃他以萬斤神力,
一下子給撞倒。

    余響未歇,他已衝入殿去,抖嗓子又喊道:「誰敢殺和尚……」

    風聲颯然,眼前一花,一個人站在他眼前,卻只齊他胸腹那麼高。

    方巨定睛看時,原來是個美貌婦人,頭上紮住一條絲巾,將頭髮都包裹住。

    她身軀雖然遠比方巨為小,但她似乎一點不懼這個巨人。方巨在眼前一花之時,
連忙煞住腳步,眼光一瞥,正好和那美婦的眼光相融,但覺得她眸子中如蘊萬載寒
水,兩道眼光,像冰般冷,像劍般利,使他不由得打個寒噤,一時不能做聲。

    她哼了一聲,用那兩道冰冷銳利的眼光仔細打量他。

    方巨囁嚅道:「是你麼?不是你要殺和尚吧?」

    她的嘴動一下,還未曾回答。殿內卻傳來一聲呼喚,有人叫道:「方巨不得無
禮多言……」聲音堅朗,顯然是個內家高手說話。

    方巨陡地大喊一聲,道:「師兄你也來了?巨兒找你來啦!」

    那位美婦人冷冷道:「原來你們是師兄弟……」聲音不高,卻極為清晰地迴盪
在殿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5:40

殿內人影一閃,一個人飛將出來,落在兩人旁邊。

    方巨眼光一閃,喊了一聲,快活地張開雙臂。那根紫檀竹杖,眼嘟掉在地上,
把殿中的地磚都給砸碎了許多塊。

    他連忙彎腰去抬竹杖,那個後來出現的人正是鍾荃。他的眉頭皺在一起,竟沒
有說話。

    方巨括技起身,雖然是個大渾人,但並非全無感覺,這時,忽然覺得師兄的神
情有異。完全不像他記憶中那種熱誠和靄的樣子,不禁也怔住了。

    鍾荃沒有問他怎會來到此地,也沒有問他關於章端巴的行蹤。

    美婦人回眸一瞥,冷然道:「老和尚不會逃跑吧?」

    鍾荃點點頭,道:「他不會跑逃的。大小姐,我這個師弟方巨可不是成心衝著
你來的。」

    她美眸一閃,道:「我想也不是,喂,方巨,你這根竹杖打哪兒來的?」

    鍾荃詫然一瞥,他剛才聽到聲音以及從那砸碎方磚的重量看來,還以為這根杖
是鐵的,卻不料她會說是竹權。

    方巨不大高興地道:「是和尚給我的。」他的確對這位冷冰冰的美婦人不大高
興。尤其是她對鍾荃的態度。

    她面色一變,道:「是什麼和尚?」

    方巨想了好一會兒,還未曾想出來。旁邊的鍾荃忽見她秀眉微聳,似乎是發怒
的樣子,不由得擔心地問道:「你在哪兒得到的,決說出來。」

    方巨道:「是在青海的什麼寺呀……」

    鍾荃立刻遭:「是西寧古剎的秋月大師麼?」

    他立時喜現顏色,點頭不迭道:「對了,就是那和尚……」

    她的臉色登時又平復,冷冷一瞥鍾荃道:「我本不會毀諾出屋,可是,你把我
迫出來。現在,又知道他當年是在此地落髮,後又被人殺死,怪不得他不來找我…
…」說到這裡,忽然頓了一下,美麗清澈的眸子中射出使人毛骨依然的奇異光芒。
她再繼續說下去,卻是用極嚴厲寒冷的聲調。

    「我早該出來,像我那位師兄般橫行震驚天下,然後,隨便什麼結果也不再計
及。可是我那四十載青春歲月,卻像活死人般虛度過,這禍首,哼……都是這萬惡
的佛門。還有什麼說的。」

    鍾荃那張樸實臉龐上,沒有起什麼變化,這些話似乎不能使他震驚。但他卻顯
出茫然迷惑的樣子。

    他同情地道:「大小姐作的話都對,雖然我仍不太瞭解,但你是對的,請你原
諒我不能助你下手……」

    羅淑英怔一下,道:「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鍾荃還未有任何表示,她已縱聲一笑,繼續道:「我問得豈不愚蠢,這些日子
來,早已知道你是個誠實不欺的君子,說的話焉能會假……唉!」

    她輕輕歎息一聲,霎時收致了那過度的激動,舉止嫻雅地將頭上包紮著的絲巾
解下來,於是,一幕可異的景象呈現出來。在嬌艷如花的紅顏之上,一頭雪也似的
白髮,柔軟地向肩後被垂,頭髮仍是那麼豐盛,然而,那種雪白的顏色,卻令人生
出不協調的刺眼之感。

    「唉,這些日子來,你始終不肯相信我的話,對我這件事,更是不置一詞,可
是,你越堅持,我也愈執拗,非要你親自耳聽目儒,衷心地說我是對不可。啊,此
刻你既然信了,我應該高興才對,可是,為什麼我更覺得悲哀呢?為什麼比以往悠
長苦待的時光中更為悲哀呢!」

    鍾荃默默垂下頭,他是連一聲歎息也不敢發出,生恐使她更為激動。

    他知道她為什麼會更悲哀的原故,他本想大聲叫喊:「那是因為你如今也證實
了這件事千真萬確的原故啊!」

    不論是痛苦或幸福,當它來臨之時,若是關係太重大的,都會令人有不真確之
感。或者是說,令人不肯輕易置信。

    當幸福淬然來到,通常都會審慎地先將自己置身事外地觀察一下,待得完全沒
有疑問之後,這才驚喜地去堅信是真確的事。對於痛苦,自然更加不肯相信。

    羅淑英正是這樣,自從鍾荃離開迷魂谷的石室之後。過了許多天,小毛沒有出
現過一次,她尋常已能辟榖許多天,但水則總得要喝。因此,她十分奇怪小毛的失
職。起初她是滿懷不高興,後來忽然想起小毛已是六十多歲的人,身體又不大好,
極可能是病倒了,於是,她立刻焦惶不安起來。

    當她叫了許多退而結果死了這條心時,她本身的煩惱便洶湧侵襲上心靈。

    她為了小毛之故,本應立刻出屋去看看他,可是,這一出屋,無異於自毀諾言。
尤其是她出屋之時,剛好袁文家也尋來了,那時,她四十年的苦心,豈不毀於一旦。

    也許這想法有點兒迂腐,可是在她心中,卻是最重要的一樁事。她的一生中,
唯一便只有袁文宗是她所關心的。這長久的歲月,令她益發將這種情緒尖銳化和深
刻化。其中,也包含有一點點兒自虐的味道。

    但當她想起小毛這四十年小心照顧,毫無怨言。他的犧牲不可謂不大,最少,
他的青春也是陪葬在這迷魂谷口。雖然,小毛的青春不比她的價值更大。然而,青
春有一個特點,便是每個人不論尊卑貴踐,都只有一次青春,並且是一去水不復回。
有了這種特點,任何人的青春都具有其價值,不能拿來比較高下。

    她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問題,然而現在卻記起來了。

    他雖然是袁家僕人,但他並沒有義務要這樣同時葬送了一生啊。他大可在谷外
成家立業,只須每天來看看她便行了,然而他沒有,老是陪伴她在這空山寂谷中。
雖然有兩個人,卻終年不聞人語。這滋味可是容易受得的麼?在她而言,當然沒有
什麼,但在小毛,情形便大大不同了。

    她只須稍為回想一下,便記得小毛老是用那種熱誠甚至崇拜的眼光瞧她的。

    以往那麼久的時間,他從未曾提起過袁文宗或青田。在她卻極願他以此為話題,
然後可以接嘴聊聊,可是他沒有,半個字也不提。

    最近,他的身體衰弱的很,那佝樓的背影,往往使她忽然記起韻光已逝去多年,
與自己同輩的已垂垂老矣,長一輩的,更加不必說了,因此,她想起外面的世界,
便覺得心寒且灰。

    直到鍾荃忽然闖入谷中,小毛忽然說過,她記得很清楚,因為一方面是他第一
次說起,第二方面,是他語音中有點兒抱怨的味道,言外之意,甚且有點兒即使他
來時,也等不及的暗示。

    當時她叱止住他的話,可是,在她心中,卻沒有一絲真個責備之意。

    「難道他真個等不及了麼?」悄悄地想,一面在屋中不徐不疾地踏著圈子。

    「他的確太苦了,我是無論如何,也應出去瞧瞧他才對。我不會那麼狠的心腸
吧?連他也不瞧瞧。」

    在她思想中極力刪去垂死榻上的字眼,可是在她下意識中,這景象卻是最困擾
她的。

    她咬咬牙,倏然在心中決定道:「我得出去瞧瞧他……」

    於是,她走到窗前,撩起窗帷,瞧一眼那寂靜的山谷。

    她的眼光收回來,習慣地又在窗後那一行小字上,「他終必會來的,除非他…
…死了!」她猛可震動一下。剛才的決心又消散了。她所等待的人.對她是這樣地
重要,其餘的一切,她都可以拋棄不管。即使是有這麼重大的理由而離開此屋片刻,
她也不願意這樣做。

    此情固然真到極點,卻也自私到極點。不過在她而言,的確不能再顧及其他了。

    輕微的語聲,忽然打斷了她焦惶的思潮,她收心攝神地側耳細聽,語聲的來路,
正在她石屋側面,那是在小毛居住的木屋以至於石屋中間。那些語聲越來越近。

    「老邵,你果真已聽清楚那老頭的說話麼?」

    「誰還騙你來著?這老頭我跟他熱得很,不過,他可不認識我,你知道,谷主
的命令是不准咱們全谷的人,到這裡山谷來。即使我每隔十天送一次東西來,也不
准跟他朝相。只准悄悄放在木屋門外,我只知這老頭服侍一位姑娘,住在那所石屋
中,為的是什麼緣故。我可不知道。至於那位姑娘,也未曾見過。她終日深垂著棗
紅色的厚帷,誰也見不著她,咳,那老頭竟然死了,往日他癡坐喃喃自語的話,便
是他早先臨終時的那句話,我怎會聽不清楚……」

    語聲已移到屋前,羅淑英面色蒼白,動也不動,窗帷悄悄滑下來,又把那一絲
兒縫隙掩住。

    先前那人說:「這兒我真不想來,誰教谷主被那廝打死?咳,谷主英雄一世,
料不到卻死在那貌不驚人的少年手上。資少谷主想發奮報仇,怕也不是易事。人家
崑崙派可不怕少林寺……」

    「你別說了,咱們谷主待下不薄,誰不為他之死而痛心。我若……」下面的話,
羅淑英都沒有聽進耳中,她此刻已知道敢情自己禁煙在谷中,仍有別的一個人經常
加以援手,怪不得小毛一點兒也不報告關於田地之事,風雨之災,對他似是全非影
響。而那位所謂賀谷主,卻是被崑崙派年輕人殺死,那人不正是鍾荃麼?「這假仁
假義的畜牲。」她想起了草場上的小動物,不覺暗中罵了一句:「人家數十年來如
一日,還不求我知道,比起他買幾隻小東西,換走了我攔江絕戶劍法又如何?」

    紅窗鐵框上發出敲剝之聲,一個人輕輕道:「裡面的姑娘可在麼,小的陳元乃
是隔鄰斷魂谷資少各主派遣送糧食來的下人。姑娘,姑娘……」

    她沒有做聲,心中空洞洞的,也不知自家在想什麼。

    另外那叫做老耶的聲音道:「老陳,也許她不在室中……」

    陳元又喚聲姑娘,可是始終沒有深手去揭那棗紅帷幕,足見當日賀谷主命令之
嚴厲。

    她忽然用尖銳的聲音問道:『他瀕死時說些什麼話啊?」

    陳元應聲道:「啊,姑娘在麼?姑娘說的是誰?哎,對了,是那位老人家麼?
他說……」

    「他說什麼?快講……」她立刻急迫地追問一句。

    哪位老人家說……這句話是他經常也念叨的。他說:只要在他死時,能夠得到
姑娘到他床前,憐問一句,便是再做一輩子牛馬,也甘心情願

    羅淑英在黝暗的石屋中,彷彿被幾句話所驚愕住,她當然能夠體味出言中之意,
而且,她更感到人性中之偉大、高貴。

    她動也不動,任由兩道熱淚,從面頰上流滴下。

    這種犧牲自我的高資情緒,誰也會因之而感動。她開始感覺到這數十年來,若
是沒有小毛周到的照顧,那將是多麼不便的事,甚至,縱然她武功蓋世,可以數十
日不食,可是能繼續支持多久?那是終必會成為餓淨的,假如沒有小毛的話。

    她曾做下不可挽救的犧牲,是以她更能感到在這過程之中,每一分一秒的煎熬,
乃是多麼地空虛、寂寞和難受。於是,她知道了為什麼小毛這麼容易衰老贏弱,雖
然在這幽靜的環境,仍然極快枯萎。

    她舉袖輕輕拭去淚痕,想道:「我心底的重擔,致令我即使具有道家無上的罡
氣功夫,仍然白了頭髮,小毛心田的枯萎,更容易使他的肉身凋謝,那麼,我是害
了他麼?」

    但她隨即又想起小毛是因為沒有糧食,以致餓死。至於絕糧之故,因崑崙派的
鍾荃,將鄰谷谷主立行孫資固殺死。這樣,追原禍始,鍾荃便是大大的罪人了。

    屋外人聲已沓,她徐徐走近窗邊,習慣地撩但外望,卻見屋前擺著好些東西,
大概是些日用食品。

    她一科手讓棗紅色的厚帷垂下,將一絲光亮掩沒。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迴旋撕扯:「我要不要去看他的屍體呢?」

    「難道我真個這麼殘忍麼?連那最後的一眼,也不肯為他而投瞥麼?只怕他雖
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安息……」

    「但我已經在這裡囚禁了四十年之久,怎能再出屋去呢?或者他忽然來了,豈
不是前功盡棄?」

    「我不能這麼無情,應該立刻出去,瞧瞧他的屍體,為他營葬之後,再找那家
伙報仇,追回到法。」

    心中雖是決定了,腳下卻紋絲不動。到底四十年悠長的歲月,使地形成了很深
蒂固的不出屋門的觀念。她有時甚至會自己默想,假使袁文宗驀然而來到,她也許
不肯出屋,就繼續折磨自己一生,以令那薄情的人也為之痛苦不安。

    她想道:「小毛死了,以後誰來取待我?莫非便這樣困居屋中,等待餓薄的命
運?不,我還要替他報仇呢,焉能任得那假老實的小富牲逍遙世上戶

    回頭一瞥,這屋中的一切,對她是這麼熟悉。尤其是那奇異的四堵壁,竟沒有
一扇門戶。

    她解下頭巾,雪白的頭髮垂技下雙肩。她抬手輕輕撫弄頭髮,心中說不出是股
什麼滋味。

    終於她決然地按目窗外,喃喃道:「屋子啊,是你親睹我的頭髮,一根根由黑
轉灰,由灰轉為雪白。我將留下你,以紀念近去的青春歲月……」

    雪白的頭髮,忽地斜斜豎起,她舉拿一書,尖銳地暴響一聲,那間隔住外面世
界的窗戶鐵枝,遠遠飛出去,留下個齊齊整整的四方洞。

    人影一閃,羅淑英已經站在屋外,她禁不住回頭一瞥,長長歎一口氣。這一口
氣,一似惋惜她經過這模漠的韶光之後,仍然沒有結果地出了石屋。卻又似慶幸已
獲得了自由,心中甚是輕鬆的模樣。

    眨眼之間,她的身形如一縷輕煙,飛進了山腳後面的木屋中。

    一股潮霉的氣味,使她驟然止步。

    屋中窗戶緊閉,只有門是打開著,大概是剛才那兩人所打開的。

    床上直挺挺地躺著小毛,他那佝樓的身軀,如今卻筆直地躺在床板上。地上橫
擱著那根枴杖,一切都像老早這樣地靜止不動,包括那床上的屍身。

    她走近那床前,慢慢地伸出五手,將他的眼皮輕輕按下。

    「體安靜地長眠吧,小毛。在我有生之日,將會永遠記住你對我的好處。而且,
在一些不如意的日子裡,我更會想念起你,我是多麼願意能在你吐出最後一口氣之
前,在你的床前,和你訣別。可是,逝去的永不能挽回,我何曾不是這樣?我會親
手替你安葬勞墓,你可感到高興麼?」

    她縮回那隻手,剛好一顆淚珠,滴在上面。

    「我為你而哭泣了,我真該痛哭一番,不管是為了你抑是為了我自己

    在淚光模糊中,她瞧見小毛的眼睛,果真閉上了。於是,她安心地轉身出屋。

    尖銳而暴烈的響聲,衝破了山谷的寂靜,轉眼間,木屋前多了個深坑,那是她
以罡氣功夫,舉手之間所擊成。

    她將整木床搬出來,上面安穩地躺著小毛,放在坑中之後,再轉身去拆那木屋。

    長長的木板,一塊塊將小毛蓋好之後,她退開一步,眼眶裡淚光閃閃,卻勉強
浮出一個微笑。

    她退:「永別了,小毛,你安靜地躺在這地下,我可要遠走天崖,你不必害怕,
因為你已在這裡度過數十年光陰,而且,我會再來看看你的。」

    雪白的長髮飄飄,尖銳的暴響又衝破山谷的岑寂。堆在坑邊的泥土堆,轉瞬間
便將那坑填平,而且,還在上面拱成一個饅頭般的小丘。

    她重複去搬了塊巨大的方石,放在墓前。那方巨石,怕沒有四五百斤之重,可
是她捧著走過的松泥土面,連步履印跡也沒有。

    這山谷從此沒有了人跡,回復四十年的寂靜。可是那座石屋和山腳後的破木屋,
卻留下人海微波的痕跡。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6:36

第三十五回 秋風流人劫運今朝
                                                               
    羅淑英一徑離開西安府,她曾經回家一遭,卻是在晚上人靜之時。

    她幾乎踏遍了家中每一間房子,卻沒有人是她認得的。四十年來的變遷,老的
都逝世,而年輕的也衰老了。加之在睡眠中,她更認不出那些人的樣子。不過,從
廳堂上掛著舊日字畫,卻證明這兒依然是以往的羅家。

    她在一對年老夫婦的房間中,拿了不少銀子,以作為路上盤纏。她很疑心這對
老夫婦是她的兄嫂,可是,她終於沒有叫醒他們。

    不久,她由一些江湖傳說中,追尋到鍾荃的下落,便一徑追到京城。

    她沒有在客店歇宿,這是一來她身上的銀子有限,二來她不想和那些凡夫俗子
說話。於是她順腳走進一座極寬敞的後花園中,其中享謝樓閣,也不知有多少。但
隨意在一座沒人居住的閣樓上歇腳。哪知這裡正是和坤相府的後園。

    這天晚上,她先到萬通鏢局走一遭,卻沒有探出什麼。

    回來時,忽見前面一條影子閃過,忽然已出去老遠。

    她被這位夜行人身手之快,觸動了好奇心,立時施展輕功,銜尾而追。

    一直在西城那邊,那人影在一處屋宇隱沒,她連忙追上窺探。

    只見那是一座大宅的偏院,小廳上燈火猶明,一聲清脆的下棋聲傳進耳中,那
兒赫然有三人,兩個坐著的正在下棋,一個面色血紅的老者,灰白的頭髮鬆鬆散散,
相貌甚是堂皇威武,雖然是坐在圈手椅中,但仍顯見身材極是魁偉。

    另一個卻是個三旬左右的文人模樣,眉宇清秀,兩邊額角極深,顯然是喜作深
思之士。

    那站著的人最是年輕,一襲長衫,一柄折扇,使人但覺儒雅風流。可是那雙黑
白分明的俊眼中,卻隱隱有一種威稜光芒。

    她知道這站著的少年書生,便是所要追的人。此時一見他竟是這種裝束,而且
年紀又是這麼輕,不由得大為駭異。

    眼光移到那位紅面老者臉上,心中猛然一動,洱想道:「這老人面紅得異乎尋
常,似是中了天地間某種奇毒光景。哎,他動作之間與及勉強收來住的眼神,顯然
是精氣已竭,只怕過不了今晚。」

    中年秀士苦思良久, 舉手拍子, 叮地微響。那紅面老者忽然豪邁地大笑道:
「這一下妙絕天下,我這一絕,已得傳人了……」

    那位中年秀士起身恭謹地施了一和。紅面老者轉面顧視,後面的少年書生連忙
繞出前面,朗聲道:「師父,陵兒在這兒……」

    紅面老者點點頭,道:「今晚你來得正好,否則咱們恐怕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少年書生和中年秀士都不敢做聲,似是早知道他言中之意。

    那紅面老者依舊那麼豪邁地宏聲道:「我生平所為,悉隨心之所欲,僅可稱快
一時。可是,當我做完那些事之後,痛快之中,仍然不免有空虛之感。想不到臨終
之時,眼見兩種絕技有了傳人,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快事

    他的豪氣把那中年秀士那種智者股的光芒,以及這少年儒雅威稜的風度都淹沒
了。但也隨即變得疲倦似地靠在背椅上。

    剩下的兩人,失措地對視一眼,竟沒有半句說話。

    「記得二十年前,我獨自踏踏來到京師……」他的聲音較為低沉,似乎是因為
緬懷當年之事,以致豪氣頓減:「那時候表道才是十七八的小伙子!」他的眼光,
掃向那中年秀士。

    這位名喚袁道的中年文士應了一聲是,他又道:「虧得你父親好眼力,我便一
直留居在這裡,直至今日,回想起來,我一生予取予攜,榮與辱都是各走極端,有
這麼的下場,可算是得天獨厚。」

    歇了一下,他忽又奮然道:「我素來不慣作退一步的說話,你們此刻聽了那些
話,也許會十分驚異,難道我也像那些凡夫俗子般,落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第
臼中麼?呵呵……」

    少年書生輕輕地叫聲師父,道:「你那局棋,不下了麼?」

    紅面老人像是沒有聽到少年書生的話,忽又將魁偉的身軀坐直,宏聲道:「我
剛剛在想,那一代天驕的成吉思汗,當他瀕死之際,會有什麼感情和遺言……」

    話一出口,頓覺豪氣飛揚,鬚髮俱動,神態威猛之極。外面窺看的羅淑英差點
兒曖地叫出口來。這刻,她心中已知魁梧的紅面老人,乃是她從未見過面的師兄朱
五絕。她推想到這位棋琴書畫加上武功,稱絕天下的師兄,定是中了無可救治的劇
毒,故此有這種臉色和這番臨終訣別的說話。

    朱五絕豪氣斂處,扼腕慨歎一聲,道;「陵兒你已得了我武功之絕,足可橫行
天下,你的身世,袁道尚未知道,停會兒可以告訴他,否則將來你們難免誤會,因
為袁道崇尚德術,見你大開殺戒,便不免會生出嫌隙。其實,在這舉世滔滔,眾人
皆醉的時世,任何人都可以率性而行。我是主張一個人應該完全將世俗用以束縛性
靈的枷鎖都除掉,自由地發展其人格,結果怎樣,便是怎樣……」

    袁道嘴唇囁嚅一下,似是想反駁,可是終沒做聲。

    朱五絕又道:「我的五樣絕技,兩種已有傳人。另外書畫兩道,世間盡有天縱
之才,不必理會。只有琴的一項,恐怕會自我之後,終成廣陵絕響。」

    毒書生顧陵倏忽入房,轉眼出來廳中,手裡抱著一面古琴,龜紋隱隱,古雅可
愛。他將琴放在棋杯上。朱五絕定睛看在這張玄天琴歇了好一會兒,才伸手輕輕一
撫。

    琴竭流轉,隨風飛揚,雖然只有數聲,但外面的羅淑英聽得呆了,但覺心魂直
欲隨著琴韻飛上雲間。前塵影事,陡地兜上心頭,不禁熱淚滿眶。

    地一響,琴弦盡斷。

    朱五絕楸然不樂,對琴道:「你何必再示凶兆,我何嘗不知道啊,琴經所謂:
眾弦俱絕,人琴共亡。果真不誣,果真不誣……」

    他舉目一瞥袁道,說:「此琴系為古昔在隱雨巖控鯉升天的仙人琴高所遺,價
值連城。然而方今天下更無人能配撫弄此琴,適才此琴已示凶兆,欲隨我於泉下,
局勝浩歎……」

    袁道肅然道:「正該如此,此琴若被凡夫所辱,毋寧與師父同為玉碎。」

    朱五絕縱聲長笑一聲,伸掌一拍,几上的古琴,化為片片碎裂。

    羅淑英被他這一下驚醒,收回自家迴腸蕩氣的思潮,暗自忖道:「這位師兄邁
絕古今,在這臨終之際,兀自豪情萬丈,不減昔日,與弟子們談笑從容。這世間上
還有什麼能夠阻嚇他的?只不知他所中的劇毒,有沒有什麼解救之方?若有,我將
不辭關山風塵之勞,為他求取……」

    這封,她忽然動了現身相見之心,當年她師父玉蕊仙人,乃是暗中將太清門秘
錄授與朱五絕,是以朱五絕算得是太清門別傳弟子。

    可是,她還未曾有所行動之時,廳中的本五絕已霍然起身。

    袁道和毒書生顧陵肅然並立,神情上微微顯現得淒惶。

    來五絕拍拍身上衣服的皺紋,倏然轉身而出,將要踏出廳門之際,忽然回睨兩
人一眼。

    那兩人肅立不動,但神色上的淒惶不安,卻已掩飾不住。

    朱五絕呵呵一笑,道:「大丈夫視死如歸,你們何必作兒女之態?我此歸道山,
也是人生必經之路。你們須記取今日之事,以作他年的榜樣……」

    他再舉手作別,然後走出廳於。

    歇了一會兒,廳中的中年文士袁道輕輕唱道:『順父此去,也不知理骨何處,
思之令人淒絕。」

    毒書生顧陵奮然道:「師父一代夫人,脾院當世,豈能臨死遺屍場上,全無氣
慨,臨別之言,教人深省……」

    廳外的羅淑英,早已朱五絕離開之時,跟著走開。

    這時她已知道來五絕乃是趁著尚有餘力之際,自己遠覓僻靜之地,以作理骨之
所。她感染到來五絕那種對死神仍不屈服的大丈夫氣概。這使她滿腔熱心沸騰,一
時覺得人世上種種磨難,在這位豪情的師兄之前,似乎都微不足道。

    她不能暗隨師兄行跡,因為她既已知道朱五絕乃是不願在床第之間死去,而給
別人以無力對命運抗爭的弱態。這樣,她焉能再現身,使得來五絕臨死也無能達成
這願望?

    夜已敲過四更,她在萬籟俱寂中,回到閣樓上。她在朱五絕離開之後,心中一
動,忽又趕回先前那地方,細聽毒書生顧陵對袁道說出他的身世之後,她才悄然而
返。

    她尋了兩晚,仍不見鍾荃下落,結果卻出乎意料地,在後園中發現了他的蹤跡。

    那時,正好毒書生顧陵,使出獨步天下的道家罡氣,要將鍾荃擊斃於掌下,她
發出一掌將他擋住。但顧陵跟著又發一掌,這使她大為不滿。故此她使出長輩的派
頭,硬約束那毒書生頗陵不得再輕易使用她摘傳之道家罡氣。

    毒書生顧陵從那博通古今的朱五絕口中,早已得知太清門的來歷,是以明知美
貌婦人乃是他的師門尊輩。這時羅淑英才知道那朱五絕竟是早已識破那本秘錄來歷。

    她同時也大感意外,因為鍾荃不但練有初步的先天真氣功夫,而且在劍術上的
造詣,的是匪夷所思。竟能將她傳授的攔江絕戶劍,使得發出嘶嘶之聲的真碰弓伯
來。這境界本來極難到達,必須本身功力已臻化境,加上奇佳的天賦,才能夠達到
這一地步,是以她也不免為了這天下無雙的攔江絕戶劍法之得傳而欣喜不置。幾乎
想立刻將最後那第七招正反合空的一劍傳授給他。

    當時,她將鍾荃帶出相府,連夜出了京城。

    鍾荃認得她乃是那山谷中的白髮美婦,那時候他叫她做姑姑,而且還蒙她傳授
了大招十八式的攔江絕戶劍。顯然對自己甚有好感。可是此刻她卻面凝寒霜,而且
不准他叫她做姑姑,只好改口學那老愛小毛的口吻,叫她做大小姐。

    兩人的腳程何等快速,天亮之時,已奔出三百餘里路。

    天色一亮,兩人不便再這樣奔馳,便在一座廟之前停步。

    鍾荃的輕功,自然還不及這位武林奇人,因此一路上拚命故盡腳程,此刻,禁
不住已稍稍喘息,額上微沁出汗珠。

    羅淑英當先入廟,只見廟內一個人睡在地上,厚厚的被褥,將整個身軀包括頭
也包裹住,卻露出預門上的發會。

    她不經意道:「把這人扛到後面的小溪揮掉……」

    鍾荃吃一驚,道:「這人是此處的廟祝呀,而且,天氣又冷……」

    她臉色一流,道:「你敢不聽我的話麼?」

    鍾荃屹然直立,倔強地道:「我沒有意思要違抗你,也知道只要你一舉手,我
便立成商粉。可是,我自問沒有對你做錯什麼事,而且這廟視也沒有開罪別人的地
方,你可以用強力將我生命奪去,但不能迫我心中願意或不願意做某一件事……」

    他自己也驚異起何以能夠侃侃而談,流暢得完全不像以往響言的習性。

    其實他心中早已反覆想過許多問題,但總無法解釋一路上何以她會對自己這樣,
不但拒絕了自己稱謂她為姑姑,而且態度之冰冷,宛如將要置他於死地。

    但這刻他的態度,正是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守志的老話。

    鍾荃自幼在崑崙山上,久受諸位大師範陶,已經形成一種外和內剛的性格,尤
其許多善惡的觀念,更是牢不可拔。

    他的心中,只懸慮著一件事,便是秋月撣師和齊茲去救治陸丹,不知結果如何。
但此事是已經決定的了,無論自己在與不在,也不能改變事實。這時他只好將個人
之事拋於腦後,僅在奇怪這位美貌婦人,何以會這樣對待他。這種行為,不免令他
灰心和反感。因為當日他實是誠心為她做了些事。至於劍法,那不過是碰巧學來,
並非因要學劍法而為她做那些事。

    羅淑英冷笑一聲,道:「嘴巴上說得變好聽的,可是……」

    鍾荃面色毫不變動,也不開口分辯。

    她道:一我自從為了一句誓言,將自己禁煙在那山谷的山屋中,整整過了四十
個年頭,然而,你這可惡的小畜牲,卻把我迫了出來,小毛也因你而餓死。我真看
不出你這種人,還會講究什麼仁義。」

    鍾荃乍吃一驚,神色變動,問道:「我幹了什麼事?」

    地道:「你殺了鄰谷那位資谷主,是麼?人家每隔十日,使命人送一次糧食用
品來,四十年來如一日,也不肯教我知道此事。這樣的人,你卻把他殺死,小毛因
此餓死木屋中,這不是等於你間接殺死小毛。而我因小毛之死,不得不毀諾出屋,
你還不知自己干下什麼事?」

    鍾荃不覺怔住,他哪能知道其中有這種連鎖關係。事實上,他也不想殺死賀固,
只因賀固的外門功夫白骨羅到功太過明毒厲害,迫得自己不得不以未練成的股若大
能力去遮擋,那種先天真氣,無堅不摧,能發而不能收,因此將賀固擊斃。

    他也料不到上行孫賀團,竟是這麼一位人物,能夠為別人效勞了數十年而不求
當事人所知。這才是真正的英雄胸襟啊,他不由得極度後悔和歉疚殺死這麼樣的人
物。

    於是,他的面色由灰轉白,極是難看。

    羅淑英舉棋不定地沉吟一下,她正在疑惑這外表誠樸的少年是否表露出真情來。
若是真情的話,那麼他之殺死賀固,必是另有內情,並非以前所想像的偽君子。

    但忽然間,她又覺得這種誠實的德性並不可貴,這好像是個累贅,常常使人有
束手縛腳的苦惱。

    於是她仍然輕蔑地哼一聲,拋開剛才的思想。重複仔細地打量這少年人一眼,
然而,這少年臉上那種磊落的神情,與及挺直的身軀所表示的堅定意味,使她一時
沒話可說。

    又歇了一刻,她道:「你雖然表示得很堅定,並且對殺死賀谷主之事侮疚,可
是他終是死了,再也不可復生,至於你,也未必硬得過我的酷刑。你信不信……」

    鍾荃暗中打個寒噤,他知道道家玄門,甚多稀奇怪異的法子,尤其她的太清派,
更是玄門中最厲害的一派,武林中各派本也有不少阻毒的手法,能使人苦不可當,
但求速死。她乃是太清派的媳傳掌門人,所施之手法,自然更加厲害。

    低並不想威迫你。」她又道:「我只要你知道一件事,便是普通人所認為對的
觀念,對我未必適用。即如你方才違抗我的命令,只因為我的命令太以殘酷無人道,
故此你寧死不從。這本是丈夫氣概,男兒本色,可是對我而言,卻不適合,你最好
明瞭這一點……」

    鍾荃聽了,茫然點頭。她這番話,未嘗不是道理,但卻是有點兒太過玄妙的道
理,可把他弄得有點兒混淆,似乎許多事情無從推論了。

    羅淑英得意地微笑一下,似乎是甚為欣賞這些自創的道理。

    霎時間,她自己也安心了。自從她在迷魂谷禁煙了四十年,她已不屬於這個世
界,然而,她總未能夠安心地超然於人世之上。如今理論上既有所根據,便能夠安
心了。

    她舉頭四看,這座廟宇因為年久失修,其中一個角落竟然坍崩,露出個大缺口,
神龕上供著的三清神像,都殘缺陳舊不堪,蛛網處處,敗葉滿階,十分荒涼光景。

    這樣子的破廟,又是在人跡罕至的曠野,還有個廟祝,倒是件奇事。不過,她
沒有理會,卻認為這廟祝大是冒讀神靈,也不收拾一下各處,罪已該死。

    她道:「我已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操有這世上人們的生殺之權,你可明白?」

    鍾荃連忙搖頭道:「我一點兒也不明白,作越說就越糊塗。」

    她不悅地哼一聲,卻聽鍾荃又道:「除非你已不在這天地之中,否則,總是和
這天地渾然一體,可是你卻否認這道理。」

    羅淑英秀眉徽蹙,慍道:「小孩懂得什麼?你試試幽居四十年而不出屋半步的
滋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7:06

鍾荃努力地搜索以往累積的學問,打算發揮一下自己剛才的主張,可是,他終
於被迫放棄這企圖,因為他確實無能為力。

    要知羅淑英幽銀空谷達四十年之久,不免心理有點兒變態,關於事物的是與非,
往往因時間而改變。再說她雖然認為自己已非世俗之人,乃是超乎現世的。殊不知
凡是不滿現實的人,究其本身已是現實的累贅。因為同一個天地產生了現實,也產
生了她本身。她如何能將自己從渾然一體的天地分割出來?有如我們將自己的肢體
分割開?

    當然鍾荃無法說出這番道理,指出她僅僅是不滿現實而已。

    她變得嚴厲地道:「現在我命你將那廟祝擲在廟後的澳中。」

    鍾荃但覺自己許多觀念都崩潰了,那是不但在理論上無法站得住腳,而且,根
本上也無法抗拒強權暴力。

    他悲哀地歎口氣,走過點廊下,一下子將那廟祝連人帶被扛起來,腳尖微一用
力,已飛縱出廟去。

    廟後的小溪離這廟大約有半里之遠。羅淑英等他出了廟後,立刻便攝神靜慮,
傾聽動靜,她這一留上神,可以察知周圍數里內的動靜。

    鍾荃一徑飛躍到半里外的小溪旁邊,忽然心上掠過一個念頭。

    「唉,不管怎樣,胡亂殺人到底不對,即使她有權這麼幹,但我可不能做幫兇
呀!若給師父知道,豈不大大傷心?我不如悄悄將這人放了,另換塊大石擲下溪中
充數……」

    眼光一瞥,正好瞧見不遠處有塊大石頭。

    他這刻卻不知道廟中的羅淑英,這位一代奇人正以無上玄功,傾聽著他的一舉
一動。當他停步思維,羅淑英已經知道了,並且猜疑他有這種企圖,立刻施展出無
上輕功,宛如御風般飛來。

    不久工夫,她已經無聲無息地來到他身後數立之外,察看著他的動靜。只要鍾
荃一違背她的命令,便立刻發出道家罡氣,將他粉身碎骨。

    危機四伏,存亡一發,鍾荃倏然雙手舉起長形被包,高舉過頂。

    她失望地吐口氣,收回那弩張劍拔的勢子,暗忖道:「這少年果真誠實不欺,
心口如一。既沒有違背我的命令,可不便此刻殺他。」

    只見鍾荃雙手一扔,撲通一聲,將手上的長形被包扔在溪中。

    裹住的棉被在水中忽然鬆開,被中的人倏地浮現出水面。

    她的眼力何等銳利,已瞧見那頂會,正是如假包換的那廟祝。立刻如響斯應,
翻身飛縱回廟。

    這裡鍾荃還躊躇溪畔喃喃自語道:「廟祝啊,你別怪我太狠,把你已絕氣多時
的屍身擲在水裡頭。換作我是你,也願意將無知覺的臭皮囊,換回話人的苦難……」

    原來當他想到要暗中放掉的那廟祝時,立刻便發覺肩上的人有異。他將這廟祝
扛在肩上,無論如何,即使沒有醒來掙扎,也應柔軟垂下,但這刻肩上的人仍然硬
邦邦地直挺著,簡直是具僵了的屍體。

    當下伸手一探,觸手處冰冷如石,毫無半絲生氣。這才知這廟祝依然躺在被窩
中之故。

    於是他便決定將這屍體擲下溪去,只因他是個心胸豁達、極為人設想的老實人,
反正人已死掉,擲在溪中還不是所差無幾?殊不知此舉部救了自己一命,亦不可謂
不險了。

    他回到廟中,只見羅淑英盤膝坐在供案前的地上。

    曙色已侵入廟中,晚風刮得階前的敗葉,發出枯燥的聲音。

    她們然地注視著一張殘葉隨風移動,直到那殘葉吹到階邊,再也不能移動,她
的眼光也定在那裡。

    鍾荃在階上坐下,離她不遠。

    他覺得這幾個時辰的盡力奔馳,比之廝殺整天還要疲累。當下雙手托腮,肘子
擱在膝頭上,努力鬆弛一下。心中不由得想起那匹變得神駿非常的黃馬來。

    他將以後的事完全撒開不想,因為他這時感到,自己已經失去自由。以後的事,
全都不由自主了,何況許多事情,都是他無法得到答案的。

    心上忽然湧現起陸丹的倩影,禁不住悵們地歎口氣。

    「她也許趕得及救活,但也許已經死了。唉,這人生是多麼變幻無常啊」他歎
口氣,又癡想道:「若果她還在世上,而我能夠永遠和她在一起的話,即使要備受
無數苦難,才能得到這美滿的結局,我也願意……」

    側面的羅淑英被他歎息之聲驚動,轉眼注視著他,發覺了那種落寞的神情。

    她不滿地搖搖頭,輕輕道:「秋天又到了,然而你這年輕人懂得和遭受過什麼?
也學那些飽受風霜的人般,無端嗟歎。」

    她隨即將視線移開,仍然用輕輕的聲音念道:「少年未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
個秋……」餘韻裊裊,楚楚動人。在她這時候,果然是欲說還休的心境,是以這首
詞,份外能夠感動自己。

    這一剎間,她已流露出女性的溫柔,使得鍾荃不知不覺地對她同情起來。但心
中仍然否認她所誦上半闊的詞中之意。因為他已認為自己懂得了愁的滋味,並非是
如她所說股強說愁。不過,他也已原諒她的錯誤,他自個兒也是到現在才感到墓地
已經長大,從而體味出所謂愁的滋味。

    她大概是太久沒有和別人談話,因此產生一種說話的慾望,不管所談的是什麼,
她也願意談談。當然,這也是基於她認定這少年的確老實可靠,才會撤消了從原始
至今人類仍有的疑懼本能。

    她道:一我在那石屋中,已看過四十次秋天的落葉,那種滋味,並非僅僅一個
愁字,便說得盡。」

    鍾荃忍不住道:「作為什麼要獨個兒住在那屋子裡呢?而且一直住了四十年這
麼長久,我真想不透……」

    她傲然昂起臉,對著簷邊的天空,更為明亮的曉色,將他美麗的面龐映得更清
楚動人,尤其那對秋水般的眸子。

    「我和你一般年輕的時候,我也不會懂的。至於現在呢,我卻可以驕傲了。」

    她中肯地把以往的事,扼要地敘述一遍,廟外的秋風,掠過曠野大地,發出寂
寞的聲音,一似是為她敘述這淒涼遭遇時的伴奏。」

    鍾荃聽完之後,無言地低下頭。他心中完全被她這種偉大的情操而充滿感動之
情,也為了這種堅定互信的愛情而神往不已。

    她是這麼久未曾叫過袁文宗的名字,此時雖然是對著這青年人敘說當日之情,
但每當她提起文宗這名字時,便宛如瞧見他含笑仁立在面前,但那瀟灑的身影,轉
眸幻滅,她流下兩行珠淚,沾濕了襟油。

    最後,她以冷酷的聲音,將結論說出來。那便是她有所懷疑青田和尚沒有去找
到袁文宗,告訴他這回事。她要查明白這件事,假如是這樣的話,她便要將青田和
尚凌遲處死。而且毀壞天下寺廟,殺盡佛門弟子。用血果來補償青田所種下的惡因。

    鍾荃與佛門有極深的關係,當時不覺為之毛骨驚然,但當他想到自己的性命,
也是危於疊卵之時,只好輕嗟一聲,不說一詞。

    這一聲輕嗟,卻使羅淑英驚訝不置。她露出詫異之色,道:「怎麼?像崑崙弟
子,何以不挺身而起,只歎息一聲了事?難道還會同情我的遭遇而不反對這種做法?」

    鍾荃當然不是這意思,可是要他詳細深入地分析,卻也辦不到,只好苦笑一聲。

    她沉思了一刻,便攝神定慮,調息呼吸,行那道家無上坐功。

    鍾荃本也想坐坐,可是,當他一想到命在須臾,似乎大可不必多此一舉,立刻
便放棄這念頭。

    這刻,他宛如那些臨死之前的人一般,心中既空空洞洞,卻又似有千言萬語,
倒把那顆心兒吊上半空,不上不下的,甚是奇特而難受的滋味。

    他懶得去回憶往事,又不願心中空洞無所歸依,不覺有點兒煩躁起來,猛可站
起身,踱出廟外。

    放目曠野茫茫,青綠的顏色中,夾有不少枯黃,尤其是許多樹木,挺著光禿的
枝幹,在秋風中搖額不休。

    他哺南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咳,真個人何以堪?」

    順腳而走,不覺到了廟後半里外的溪畔,岸邊的溪水,都靜止不動,許多落葉
漂浮在上面,每一片的形狀和遭遇都是十分相似,然而,看起來卻像各有各的打算,
彼此絲毫沒有半點兒休戚相關之意。

    他不由得聯想到人生的種種現象。自古以來,多少的苦痛是一再地發生在這世
上。甚至於在同一人的身上,同樣的痛苦會發生兩次或兩次以上。至於同時或同地
而不同人的可怕遭遇,更是常有所聞。然而,人類具有萬物僅無的智慧,何以不能
從累積的經驗中,尋到有效的辦法,將痛苦從這世上連根鏟沒?為什麼就讓這種種
不同的痛苦,一再地在世間發生滋蔓?

    就像這些水面上的落葉般,各不相干和漠然地在互看淒涼的下場。那當然是因
為沒有智慧的緣故。然而人們為什麼不那樣彼此關顧愛護地好好活過一生呢?

    「我寧願像莊子所謂『魚相噓以濡,相濕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我和她一
樣遭受人世痛苦的折磨,本應彼此關懷才對。可是她當然不會這麼做。但即使她育
這樣做,我也毋寧沒有這種痛苦折磨後的關懷。」他悄悄地想著。

    他想得太多了,有些是超乎他理解之上的。譬如論到痛苦,這兩個字眼看起來
簡單,實際上卻是一個極難解釋和給予價值的東西。粗糙地說,人生若除了痛苦這
因素,恐怕便沒有努力奮發以解除痛苦的地步了。

    一株垂柳在溪邊迎風搖擺,軟垂的枝條上已經只剩下稀少的葉子。但在風中飄
拂時,仍是那麼搖曳生姿,甚是動人。

    他又勾起早先的感慨,輕輕誦道:「昔日種柳,依依漢南,今著搖落,淒愴江
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溪中央的水溫柔地流著,帶走了無數落葉,也帶走了韻光。

    陸丹的倩影兜上心頭,使他迷仍地歎口氣,但隨即便消失了。另一個女人的影
子,代替了陸丹的位置,那便是和師父大惠禪師(鐵手書生何涪)苦戀的華山木女
桑清,她的遭遇自然要比陸丹的深刻得多。

    眼前清澈的溪流,使他想像到當日桑清在騰王閣上,眺望茫茫大江的神情。

    他記得師叔常常用一種們然若失的神情,吟誦著她所贈的詩:

    「柔腸百結誰能會?一拗情無歷劫身,萬水千山歸去也,從此蕭郎陌路人……」

    師叔那英俊的臉上,說不出是多麼奇異和複雜的表情,那時候他茫然無知,總
算瞭解一點兒。

    「這是誰作的詩啊?」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背後傳來。他吃一驚,是誰能使他
毫無覺察地來到身後呢?

    扭頭一瞥,只見羅淑英就站在身後三尺之遠,秀眉微顰,眸子中帶著感情地瞧
著他。

    他老老實實說出來。這時,當然也不驚訝她能夠會令自己不察覺的這回事了。

    她道:「奇怪,作本來淳樸的面上,這刻似乎閃動著複雜和深刻的表情,難道
你能夠體味這中間複雜和深刻的表倩。難道你能夠體味出這中間的悲哀麼?我是深
刻的體會。」

    他道:「我想能夠的,因為我並非完全沒有碰上和愛過女孩子,可是,僅僅是
曇花一現的緣會,也落個從此蕭郎陌路人的下場。她這刻是生是死,我仍不知道。
同樣地,我之生或死,也未能確定……」

    她嗯了一聲,輕輕道:「你也很吃過一些苦頭了,是麼?那位女孩子是誰呀?」

    「便是峨嵋派的,姓陸名丹,第一次我遇見她時,便是在你那兒附近,後來又
見兩次,一共只有三次……」

    「啊,我知道是誰了。算起來她說得上是我徒孫輩呢,可是你縱然有情,人家
對你又怎樣呢?」

    鍾荃囁嚅一下,無法將他替她治傷時的情形赤裸地描述出來。最後只好擺擺手,
藉以增強話意,一面道:「她一定和我一般……」

    羅淑英陪了一聲,解開扎頭的絲巾,雪白的頭髮垂拂下肩頭。

    她款款走到溪邊,彎下腰肢,先將水面聚住的枯葉撥開,然後從水面瞧瞧自己
的容顏。

    「要是這樣,那就值得追念了。啼,瞧來我仍和四十年前沒大改變,除了這頭
白髮……」她自言自語般說著,前兩句話是接方纔的話題,後兩句則是另開話柄。

    鍾荃仔細地瞅她一眼,李然道:「大小姐你的確很美麗,比我所見過的女人都
要美麗許多……」

    地橫波嫣然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的貝齒,風韻極是動人。神色間很是開心。

    「我知道你說的是真話,你不會騙我的。」

    她又將頭髮紮起來,繼續道:「我每逢臨水自攬容顏,總是垂下這頭白髮,好
讓我別忘了那四十年的歲月,別自己哄騙自己,於是,我才能夠維持對這世上的恨
意,以及青田騙了我的恨意。」

    她歇了一下,又道:「其實青田倒是真愛我的,想不到小毛也這樣。」

    鍾荃開始放大膽子.評論道:「他們都應該會愛上你的,你的確太美了。」

    她流波顧盼了一眼,卻沒有做聲,因為她總不好意思說些為自己捧場的話,心
中卻受用得緊。

    「不過,對於青田大師之事,你最好從好處想,我個人則不肯相信他會這樣做。
假使袁大相公另有別故而不來時,他也會來向你報訊的。」

    「但願他是如此。」地答了一句。歇了一刻,她的神情又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顯然她推想假使是這樣的話,豈不是證明袁文宗的無情?

    她揮手道:「你也回廟吧,別到處亂跑,省得惹出殺身之禍……」

    鍾荃默然隨她回廟,直到踏進廟門,才省悟她言中之恩,乃是說倘若他再亂走
的話,被她疑為逃跑,當時立下煞手,豈非惹來殺身之禍?心頭不覺一陣驚然,但
跟著也放寬了許多,因為這樣也同時證明她在短時間內不會殺他。

    到了晚上,他們又復起程。羅淑英已決定直奔西安府的興教寺。因為青田和尚
駐錫何處大概只有佛祖曉得。可是記得最後一次得到消息,乃是在西安府的興教寺
獲得袁文宗的行蹤。是以一開始便徑奔興教寺,反正腳程極快,到時如無頭緒,再
往別的地方去也一樣。

    這時,羅淑英急的倒是要證實袁文宗究竟何故沒來找她。她的自尊心大受損害,
因為鍾荃認為青田和尚不會騙她,等於是說表文宗並非如她所想股愛她。

    為了自尊心,這世間不知出現了多少無謂的悲劇。這次卻挽救了鍾荃一命。雖
則其中或多或少也關係到鍾荃曾與陸丹相愛之故。

    鍾荃一路非常沉默,簡直不再說話。一來他自己的性命毫無保障,已像垂死的
人差不多。二來陸丹不知生死。三來許許多多沒辦完的事,使他也為之煩惱,諸如
求劍、失鏢等。

    羅淑英也陷在自己默思之中,並不和他談話。

    那天的早上,他們已到了西安府外的興教寺。這寺中的老方丈,已非昔年的淨
法大師,而是他的弟子無住大師,年紀也在六七旬之間。他曉得這件事的始末,只
因這是鍾荃打著崑崙的旗號與及昔日殺金蛇驅怪物一段關係來詢問,便照實說道:
「四十年前,倒是有一位俗家名家喚作袁文宗的同門法名圓通。他雲遊四海,半年
後歸來。家師本待等到翌日告訴他關於一位青田師兄留下的話。可是次晨起來時,
這位圓通師弟已經死了,天靈蓋完全碎裂,身上也血肉模糊,簡直不像個人,這樁
事正擬報官備案,那青田和尚忽然來到,制止了報案之舉,親手將圓通師弟焚化,
那骨塔至今尚供在後面塔裡。」

    鍾荃獨個兒在方文靜室中大大發征,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她正在靜室外面的廊上相候,這消息要是她知道,保管方今天下沙門之禍,
比之前代三武之禍還要悲慘,這件事可怎麼辦呢?」

    嘉然間靜室木門大開,風聲一拂,只見羅淑英玉面凝霜,眉寵殺氣,兀立在室
中。

    老方丈無住大師輕啊一聲,卻聽她冷冷道:「你這寺中召集全寺僧侶的信號是
怎樣的?」

    無住大師為她冷冷的容色所懾,脫口道:「鳴鐘三響,全寺僧徒都在大雄寶殿
之前候命……」

    「好。」她簡短地應一聲,用下頷向鍾荃挑一下,示意他去辦。

    鍾荃走出靜室,神魂有點兒不附體地躍上鐘樓。也沒有什麼時間讓他再想了。
噹噹噹三下催魂鐘聲,散佈在全寺每一角落,霎時間,只見各處人影幢幢,飽袖飄
飄,齊向大華寶殿的方向走去,他彷彿還看見當日殺金蛇時曾經見過的知客僧無本。

    大雄寶殿中,那盞長明燈依然柔和地灑下微弱的光線,佛像前香煙裊裊,一派
安詳和穆的氣象,並未有所稍減。

    可是在佛祖之前,那羅淑英正揪著老和尚無住大師的衣服,如拎小雞地站在那
兒。

    她厲聲道:「你剛才所說,都沒半字虛言吧?快說!」

    無住老和尚額聲道:「老衲豈能打誑,全是實情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8:12

第三十六回 天上人間恩怨茫茫
   
    殿外一陣嘩然,因為有些和尚從門隙裡瞧見裡面的情形,不由得嘩叫起來,她
示意鍾荃去將大門閂住。等到鍾荃回來,忽然殿外崩天坍地般大叫之聲,跟著殿瓦
震動,那兩扇大門被人撞倒,來人正是傻大個兒方巨。

    雙方答話之後,羅淑英身形微動,意思是向大殿內縱去。

    方巨倏然橫杖一攔,大聲嚷道:「等一會兒!」

    羅淑英是何等人物,身形不知如何一動,已凌空躍過那根粗大的紫檀竹杖,並
且在身軀過時,腳尖一點竹杖,身形如春絮飄空,直飛起去。

    她這一腳雖然看來甚輕,但其實厲害之極。方巨如同驀地挑了一座大山在杖上
似的,不由得竹杖一沉。

    她咦一聲,身形忽然飄飄而下,落在方巨竹杖之前。

    方巨雖然覺得杖重如山,卻終於沒有讓竹杖砸向地上。但相差也不過半尺左右,
便砸到地上的磚塊了。

    她冷冷道:「很好,敢情你是從青田處學會杖法……」

    原來方巨剛才竹杖沒有砸在地上,全靠學會天竺秘傳的十八路降龍杖法,加上
一些內功口訣,因此杖上反彈之力,便非如中土一般,否則以方巨的道行,雖說兩
膀不下萬斤之力,但怎當得這位絕世異人的借力一點?

    方巨喜道:「你認識師父麼?」

    羅淑英冷冷道:「青田是你師父?他這刻在什麼地方?」語意中雖似平談,但
聲音寒冷之極。

    這可使方巨這懵懂人也覺察出她心中存著什麼念頭,便不大高興地答道:「我
可不知道,不然我不會來找師兄了。」

    她倏然轉面怒斥道:「你這萬惡的小畜牲,為何不早說出與青田的淵源?」

    鍾荃冤屈於心,一時說不出口,瞪眼無語,這一下表情,越發坐實了這罪狀。

    方巨卻替鍾荃不憤地大力跺腳,鳴的一聲震響殿中。

    她橫睨一眼,道:「你想討打麼?」

    鍾荃見她神色不善,深恐她真個一出手,弄死方巨,正待開口攔說。方巨已大
笑一聲,道:「你……想打我?哈哈……」

    他是個天生渾人,早忘卻方才人家輕輕一腳,已差點使他吃不消那苦頭。卻仗
著渾身特別的橫練功夫,以及無窮神力,瞧不起怯弱臨風的羅淑英。

    「大小姐,他可是個渾人……」鍾荃急忙插嘴。
    可是語聲被方巨大笑之聲淹沒。

    羅淑英美眸一轉,恨不得一掌先將鍾荃殺死。可是忽見鍾荃情急護救方巨,義
形於色,的是個捨己為人的漢子。忽然想起他和陸丹那段情史,只因心腸太熱,捨
己為人,先將蠍娘子徐真真救出,以致耽誤了時間而犧牲自己的心上人也在所不顧。

    她知道這是因為他已將陸丹現如自己的身體一般,因此反而先顧及別人然後顧
及自己。是以陸丹不幸而做了他的愛人,這滋味可真難受。

    她倒不是因為這緣故而放過鍾荃,卻是忽然聯想到也許她和袁文宗碰巧正是這
個情形,因此鑄成這精衛難填的大恨。

    當下暫時放過鍾荃,轉面對方巨道:「喂,你笑什麼?」

    方巨瞅見鍾荃神色大為不說,立刻不敢笑了,也不敢做聲。

    羅淑英道:「鍾荃到裡面看守著老和尚,別讓他溜了。」

    鍾荃遲疑地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刻移步,心中暗忖道:「你為什麼老是要交使
我這樣那樣呢?我干了錯事,大不了被你殺死,卻犯不著在垂死前再當你的廝僕啊?」

    她望也不望他,卻又用堅持的聲音說了一遍。

    他像是屈服在這種女性的堅持之下,朗聲道:「好,我去。可是方巨卻是個渾
人,你別和他計較啊。」

    言中之意,宛如她若果對方巨有所行動的話,必須先衝著他來。

    羅淑英沒有言語,等鍾荃縱進殿裡面,她才道:「我且問問你,方巨,青田往
哪裡去了?他也曾教鍾荃十八路降龍杖法嗎?」

    她是在後來才知道青田的十八路降龍杖法,乃是天竺秘傳。這時一語道破,卻
使方巨十分驚訝地啊一聲。

    方巨道:「對了,正是叫做十八路降龍杖法,這名字真難記啊,是麼?」

    羅淑英不願他岔開話題,雖則她這時忽然覺得這大個兒真的傻得可愛。

    「我問你青田往哪裡去了?你和鍾荃學藝多久了?」

    「我……我不知道呀,師兄可沒有學過杖法,只有我一個人學的。」

    「哦?青田不傳給鍾荃?只將杖法傳給你?」

    方巨點點斗大的頭顱,道:「是的,只傳給我,你知道師兄見過師父麼?師兄
和師父都沒有提過呀……」

    羅淑英真給他弄得迷糊住了,他那些話連接起來,簡直不明其義。

    但她聰明絕頂,只想了一下,便道:「你師父不是你師兄的師父?對麼?」

    這句奇怪的問話,卻搔中方巨癢處,連連點頭不迭。

    羅淑英在山谷石屋中幽錮了四十年,尚有一點童心。這刻但覺有趣得很,又道:
「我猜你這師兄,也不是真正的同一師父的師兄吧?」

    「對,對極了。前些日子,那小子問我,我總沒弄清楚……」說完,哈哈大笑,
自己直在開心。

    羅淑英也自嫣然而笑,率然道:「老實告訴你吧,我在四十年前便和青田交過
手呢!」

    方巨道:「啊,我知道了,那天晚上,師父告訴過我,原來你就是她。」

    提起當年之事,羅淑英立刻又面寒如水,她道:「你真不知你師父的去處?」

    方巨追思一會兒,惘然道:「我真不知,不過,他的話說得很淒涼,彷彿再也
不能和我再見似的……」

    羅淑英像對自己般說道:「是啊,他今年也近七旬了,也許他和小毛般身體衰
弱,活不長久,啊,不,他身懷絕頂武功,怎會像小毛一般……」

    方巨聽懂了一點兒,應道:「是呀,師父身體很強健的。」

    她猛可收攝心神,道:「你把十八路降龍杖法都學會了,是麼?」

    方巨道:「都學會了,喏,我使給你瞧瞧……」

    她擺擺手,道:「我以攔江絕戶劍法,使了正反兩方六招十八式,沒有嬴得他
的竹杖,現在可要跟你試試。」

    方巨歡然道:「好極了,我老是找不到人來和我練杖,再遲些日子,可都會給
忘啦!」

    「可是,我這攔江絕戶劍使出來,再也不能留手,只怕你這傻大個兒今日難逃
大限。」她的神色隨著說話的內容而變得冷酷非常。

    傻大個兒嘻嘻一笑,道:「我不怕,刀劍都傷不了我,可是你沒有劍啊!」

    羅淑英不答話,遊目四顧,卻找不到適合的東西以充兵器,立刻一躍出殿。

    瞬息間,微風颯然,人影閃處,她已站在方巨身旁。

    方巨側眼俯首去看,中見她手中持著一根樹枝,約摸是三尺多長,正是寶劍的
尺寸。

    他眨眨眼睛,道:「喔,我想起你姓什麼啦,你不就是師父心中愛著的羅姑娘?」
當日青田和尚向他敘述往事時,乃是稱呼她為羅姑娘,故此他這樣說法。

    當青田敘完這樁淒絕的往事時,這位傻大個兒的心中,著實曾為了這位美麗多
情的姑娘而感動。他能夠領略到那種一往情深的真摯之愛。他雖是個渾人,但從他
天性純孝這一點看來,已經足夠推測出他是能夠欣賞真摯的感情。宛如純真的赤子,
最容易被真情感動。

    他又率然道:「羅姑娘啊,我聽了師父的話後,心中十分愛你;現在我怎能拿
杖砸你呢?」

    他之所謂愛,當然不是常人男女之間的愛,這個,羅淑英也能夠從他面上那種
純真的表情上看出來,不至於發生誤會。這麼突如其來而又毫無掩飾的真情說話,
的確也教她芳心大震,一時不知所措。

    「可是你別對師兄這樣子啊,我也愛師兄呢……」

    羅淑英這刻只好皺皺眉,道:「你太多事啦!」

    方巨嘻嘻一笑,傻頭傻腦地瞧著她。

    羅淑英又皺皺眉頭,掉轉臉孔,不去理他。這一下動作,顯然是無意識的動作,
她居然會怕這個傻大個兒打量她?

    她並沒有覺察到這一點,心中想道;「青田曾經對他說過些什麼呢?他這樣地
看我,哼,青田啊青田,我非要親手把你剝皮銼骨,決不干休……」

    恨意陡生,美眸中閃出可怖的光芒,好比狂風暴雨的黑夜裡,驀然又閃過一道
駭人的電光。

    方巨忽然挪開眼睛,喃喃道:「我不喜歡你眼睛的光芒。」

    羅淑英厲聲道:「方巨,你聽著,青田和你既有師徒之分,我和他卻是仇深如
海,不共戴天,他當年種下的惡因,卻要你來嘗這苦果了。」

    方巨想了一下,道:「你說的很有道理,甚是公平。」

    他又俯下頭,憐憫地瞧著她,繼續道:「你的確很苦,在那石屋裡住了這麼久,
又是那麼孤單寂寞,我想著都害怕。」

    很明顯地,他的意思是要讓羅淑英揍他一頓,等於代替師父讓她出口氣。

    她冷酷地道:「我花去四十年的時間不要緊,可是,他不該知道文宗死了,還
不來告訴我啊......」

    聲音甚是冷酷,彷彿是說起一件別人的事情。然而,那雙秋水般的眸子中,忽
然淚光一閃,兩行珠淚,竟然奪眶而出,沿著白玉的面額一直悄悄流下。

    方巨但覺一陣慘然,瞇眼張嘴,形狀甚怪。

    須臾,他回復原狀,迢:「啊,我哭都哭不出來.....」

    羅淑英猛可一震,緩緩地垂下頭,彷彿這一瞬間,方寸間湧起平生積鬱住的哀
傷和幽怨。

    她在心中歎口氣,想道:「罷了,這大個兒心眼真好,可是我呢?為什麼老天
連可以出出氣的人也不給我一個啊,難道我的青春,我的情感,就和塵土那麼地賤。」

    她大大地喘一口氣,似乎又硬起心腸,道:「方巨,昔年我因十八路降龍杖法
之故,囚禁谷中四十年。如今,我再要試試這降龍杖法,就光用這根樹枝作為寶劍,
而且僅僅使用正方三招九式,我想,這樣總不令你太過吃虧吧?」

    方巨道:「不吃虧,不吃虧,你打我好了。」

    羅淑英臉色一沉,道:「胡說,我打你還不容易麼?只要我一舉掌,哼

    她歇一下,又道:「你聽著,若果你招架不住,趕緊將竹杖撒手,這樣就可以
不傷你性命。」

    方巨俯著頭瞧她,好奇地笑一聲。

    羅淑英冷冷道:「你那身橫練功夫,在我面前卻沒用處,你看。」

    手中樹枝忽然疾點而出,只那麼輕輕一下,點在大個兒腿上的貼骨穴。

    傻大個兒啊喲大叫一聲,龐大的身軀,直蹲下來。

    殿頂的瓦籟籟震動,迴響久久不絕,把殿裡的鍾荃嚇得心膽俱裂,大叫一聲,
迅疾如旋風一卷,直飛出來。

    他一眼瞥見大個兒蹲在地上,抱著大腿,口中仍在鳴鳴而叫。當下心中略放,
知道大個兒未曾遭這美貌而狠毒的婦人毒手,但仍然連聲問道:「方巨,你怎麼啦
……」

    羅淑英沒有瞧他,卻答他的問話道:「這渾人恃著橫練功夫,故此我給點兒苦
頭讓他嘗嘗。」

    鍾荃沒敢再做聲,因為他惟恐出言不善,反令方巨多受痛苦,只要方巨不被她
殺死,便馬虎拉倒。

    羅淑英乃是當今玄門太清派唯一傳人,點穴手法何等厲害,一出手便是透骨打
穴的重手法,是以方巨只這麼一下,饒他身巨如山,也得蹲下直叫。

    她伸腿隨便踢他一腳,當地響了一響。

    方巨大叫一聲,站將起來,皺眉眨眼地哼哈著,道:「方纔我的腿子往哪兒去
了啊?」

    羅淑英嚴霜似的臉上,略為鬆弛一下,眼睛並不轉動,淡淡道:「你還不回殿
後去。」

    鍾荃的嘴唇囁嚅一下,想說什麼話,但終於沒有說出來。低應一聲是,身形一
起,有如輕絮飄空,忽然已縱回殿後,那兒老方丈無住禪師,正盤跌坐,闔眼低念
著佛經。

    前殿的羅淑英輕輕道:「怎樣?還敢讓我白揍麼?」

    方巨搖頭不迭,道:「不行,腿子差點兒不見了,我可不敢再試了。」

    他說得這麼實心實意,以致羅淑英不忍再挖苦他。

    她道:「那麼現在你準備吧,我只用攔江絕戶劍中的三招九式,便要贏你的降
龍杖法。不過,我雖不傷你性命,但也不能輕易放過你,哈,讓我想想著…」

    方巨可真不敢做聲,靜靜等她沉吟忖想出主意來。

    歇了片刻,她矍然道:「這樣吧,你輸了之後,便罰你繞那終南山而跑,力盡
為止,你答應麼?」

    方巨點點頭。

    「但有一點再囑咐你的,便是當你抵敵不住時,趕緊要將竹杖撒手,否則我這
攔江絕戶劍,因你竹杖威力仍在,更見神妙,必定留手不住,將你貴喉刺死,大羅
神仙,也無法挽救,記住啊!」

    方巨應了一聲,便退後兩步。

    方巨那根紫檀竹杖通體黃澄澄的,其間一圈圈紫暈隱現,十分好看。

    這刻他演杖待敵,羅淑英談談道:「你先進招吧。」

    大個兒人雖然傻,但也有他的心眼,暗中念叨道:「好主意,我那式『西方握
虎』,練得不夠熟,師父一再叮囑我要小心。師父又說,咱們佛門慈悲為懷,故此
武功也不太講究出手進攻的狠辣。可別要中她的計,被她搶了先著。」

    這一下推想,可真花費大個兒的時間,羅淑英催他道:「喂,你想什麼呀?老
是張大嘴巴。」

    方巨得意地笑一下,道:「不行,我先動手會吃虧,你先來吧!」

    這傢伙居然把心思都說出來。羅淑英不覺噗嗤一笑,忍不住逗他一句:「你的
心思倒是不錯嘛!」

    方巨果然滿懷大悅,道:「怎麼,想得不壞吧,他們老說我傻。」

    羅淑英不由得笑出聲來,但她立刻又歎口氣。

    原來她忽然間感慨萬千,只因笑本是人類一種常常使用的本能,可是,對於她
而言,卻是已經闊別了許久的往事,平常人都認為不值一想的事,對於她卻是意味
深長之極。

    歎氣並不能消除心中的感慨悵惘,她記起笑聲蕩漾得最多的沈家園,那兒有不
少人工雕琢的花卉樹木,泉水奇石。年輕的笑聲招來滿園春意。春光也贏蕩著我的
年輕笑聲。這一切一切,都隨年輕歲月,流逝得無影無蹤,再也不可復得。

    方巨宏亮的聲音道:「羅姑娘你先上啊!」

    她像被他驚醒,身軀震動一下。

    她心中想道:「難道我真的老了麼?怎的老是沉而在那回憶裡啊!」

    凝眸一瞥,但見那龐大的方巨,正橫杖待敵,顯得十分神氣。

    她道:「好吧,你準備著,看劍。」聲音餘韻未歇,倏地一劍直挑而至。去勢
似慢實快,簡直使人感到她好像有一種主宰的力量,這一下出手,彷彿應該在極短
促的時間內完成。

    這種完美的感覺,甚至連方巨也如是感到。尤其她手中的樹枝,宛如一柄鋒快
無比的劍般令人如處生死邊緣。

    他的紫檀竹杖較之對方的樹枝,自然長得多。當下嗡然一杖橫掃而出,杖風強
勁無倫。

    羅淑英還記得當年和青田動手時,那青田和尚杖上的力量。似乎尚沒有這大個
兒般強勁,心中喝聲彩,壓劍一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8:42

尖銳的嘶嘶聲,錐心刺耳地響起來。

    殿後的鍾荃立刻認出這正是攔江絕戶劍所觸發真磁引力之聲,但覺聲音尖銳刺
耳,相當難受。

    跌坐在地上蒲團的老和尚,忽然跳起身來雙手用力掩著耳朵。

    鍾荃駭一跳,猛然醒悟那真磁引力之聲,既能令自己已具上乘武功的人,也覺
得難受,這位毫無降魔能力的老和尚,當然忍受不住。

    當下氣聚掌心,倏然伸手,將老和尚掩耳雙手撥開,然後替他掩著雙耳,可是
這一來,他便無法出去觀看動靜。

    方巨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移官換位,但覺敵人樹枝尖已劃到肩膀,駭了一跳,
呼呼呼連掃三枝,俱是十八路降龍杖法中妙著,天竺杖法果然與眾不同,饒她武功
妙詣天人,也迫不得已連削兩劍,在暗中使對方身形移開,才遏止住敵杖威力。

    她心中微驚,忖道:「這傻大個兒的是不能小覷,雖則看起來杖法招數間未夠
嚴密銜接,然而卻勝在具有一身移山扛鼎之力,加上這根神奇的竹杖,威力無與倫
比。咳,我可不能放鬆半分哪…」

    原來早先她雖然沒說出若果她輸了時怎麼辦?可是在不言之中,已經含有若果
如是,則她以後便得完全放手,不管是對鍾荃抑是青田和尚。

    數十年的積恨,豈能輕輕放過?她冷哼一聲,眸子中射出那種森冷嚴酷的光芒。

    那錐心刺耳的嘶聲,忽然更加尖銳地響起來。她手中那根樹枝,削的地方雖不
大,可是枝影密佈而出,宛如化為無數根,編在一起似的。

    這一削已使了第二招三式,方巨那麼龐大的身材,如行雲流水般移轉位置,卻
依然不曾覺察,手中那根紫檀竹杖,舞得呼呼地響,剛猛之極。

    她那一片樹枝影網未收,倏然又削出一排樹枝織成的影網。

    方巨大叫一聲,但見敵人樹枝已探將進來,將他那盤打急舞的十八路降龍杖法
完全破開,這還不打緊,奇是奇在自己竟然腰腿一軟,猛然俯身急衝。似乎是自己
覺著活得不耐煩,要用咽喉去碰敵人劍似的樹樹之上。

    百忙之中,已無可救,這刻,即使鍾荃站在旁邊,也無法伸手解救。只因一則
羅淑英的劍法大以神妙,根本無法插手。二則那大個兒又不爭氣,自己俯下身軀,
用咽喉去撞人家的樹技尖,這方巨一身神力,平常俯下身軀,叫人將之扳直,已是
不可能之事,何況他是疾衝俯下的急勁?

    羅淑英這最後一招三式使將出來,已是有發無收的力量。尤其這一趟劍法,稱
為攔江絕戶劍,可以想見是多麼毒辣。她自己即使有心,也無法挽回這形勢,再者,
以她這等功力的人,那根樹枝別說血肉之軀,便銅牆鐵壁也可以刺進去。

    生死一發,命在須臾,方巨忽然又大叫一聲。

    羅淑英啊一聲,身形飄然向後飛起,手中三尺多長的樹枝兀自顫抖不休,發出
嗡嗡之聲。

    方巨龐大的身軀,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倒向地上,咕隆大響一聲。

    他的頭顱先碰向地上,那個光禿禿的頭,竟比鋼鐵還堅硬,大震連聲中,地上
火花迸射,竟砸碎了四五塊大青磚。

    羅淑英身形飄墜下地,手棒那根樹枝,愕然閃眼四瞥。

    只見空中影子閃處,呼一聲一根長長的什麼東西掉下來,直砸向地上。登時又
發出金鐵理鳴之聲,震得整座大殿都嗡嗡地迴盪響著。

    那正是方巨使用的沙門至寶紫檀竹杖,此杖重逾精鋼,堅硬無比。故此落向地
上時,發出這等聲音,又砸碎了幾塊青磚。

    這一來,那大殿上前後被砸碎的大青磚,不下十塊之多了。

    鍾荃在後殿聽得清楚,這時因其磁引力之尖銳聲已歇,便不須再替老和尚掩耳,
腳尖用力一墊,身形如閃電一掣,破空飛將出來。

    「方巨,你……你怎麼啦!」聲音甚是淒惶。

    方巨一骨碌爬起來,面上一片驚懼,用那宏亮的聲音道:「不得了,乖乖,巨
兒差點兒玩完啦……」

    鍾荃那顆心本來已提到喉嚨口,這時一見方巨無恙起身,登時放下心來,臉上
泛起安慰的笑容。

    羅淑英冷冷道:「方巨,你雖然敗了,但那一手救命絕招從什麼地方學來的?」

    方巨吁一口氣,驚魂乍定,直著嗓子道:「哎,你好厲害,巨兒差點兒完啦,
我那一手麼?是……是石頭上的和尚……」

    「是什麼石頭上的和尚?」她的聲音除了冰冷之外,加添了幾分怒氣。

    歇了片刻,她轉眼一瞥鍾荃,只見他臉上笑容末歇,全是自然關切的神情,當
下揮手道:「你進去……」

    鍾荃應了一聲,對方巨道:「你不准再和大小姐動手了,知道麼?」

    方巨張大嘴正待回答,鍾荃已經飛縱回後殿,他只好受委屈地用手掌拍拍胸膛,
沒有再說話。

    要知那方巨當日經過後藏,往薩迦寺拜謁智軍大師之時,曾在石室之中,那許
多刻在石壁上的複雜線條上,學會了密宗無上大法中四個妙絕架式,密宗在佛家中,
等於道家的太清派,俱以具有神奇奧妙的降魔制邪的能力見重本教。

    那太清派所傳的攔江絕戶劍,乃是天下一絕,毒辣無比,當之者,有死無生。
可是方巨以曠世奇緣,學得密宗石室秘傳四式,竟然在危機一髮之間,撒杖伸手,
輕輕一彈,立刻將羅淑英及喉一劍彈開。

    羅淑英身形倏退,那根紫檀竹杖,吃她挑上半空,半晌方摔將下來。她當然不
至於樹枝撒手,然而這一驚也非同小可。因為這攔江絕戶劍,天下決無人能夠輕輕
一指彈開。換了功力較差的人,怕不更反被她所傷。

    方巨因餘勢猶勁,煞不住腳步,咕隆大響地倒向地上。他自幼練的油錘貫頂功
夫,這刻大派用場,無端把鋪殿方磚砸的粉碎。

    羅淑英真個聽不懂他口中所謂石頭上的和尚所指何意。芳心大慍,尖銳地問道:
「你輸了吧?現在怎麼辦呢、』

    方巨昂然道:「你告訴我終南山在哪兒,我跑就是了。」

    羅淑英用手向寺外一指,道:「你出了寺,眼前見到的大山,便是終南山,這
不很明白麼?」

    方巨點點頭,道:「明白得很,我這就開始跑。」

    羅淑英忽然覺得心中一軟,但終於忍住,再不說什麼話。心中卻想道:「咳,
我為什麼老是這樣,硬不起心腸來?就讓他跑跑,直到筋疲力盡而止,也算是個懲
罰……」其實她不過是寬恕自己而已,因為她的心的確硬得很呢。

    方巨扛起那根竹杖,叫聲我去了,邁腿便跑。

    他是個天生的飛毛腿,霎時間已走得無影無蹤。

    羅淑英目送他背影消逝之後,輕喟一聲,徐徐向後殿走去。

    老和尚無住已經重複跌坐在蒲團上,闔目念佛。

    鍾荃卻不住地瞪目外瞧,及至她進來,立刻垂下目光,不敢再瞧。

    她看看那老和尚,忽然心中掠過一陣厭惡,煩厭地揮揮手,彷彿想擺脫這念頭。

    老和尚低沉而有韻律的經聲,悄悄地散佈開來,把這敞闊的後殿佔據住。

    她在心中跟自己商量道:「把這些可惡的禿驢都殺光吧!」

    「唉,不行,我像是對這殺人之事,感到十分厭倦。」

    「哼,難道我真個心腸變軟了?」

    她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那是一種憐憫自己的笑容。

    「我老了麼?心腸竟然變得軟了,不行,我非顯一點兒顏色,讓這些自命普渡
世人的出家人,知道他們曾經做過多大惡行。那是須要他們的鮮血來酬償…」

    「不過,他們也許不怕死?」

    「管他的呢,死的滋味,總不會快活吧?總不會快活吧?」

    她的心中,老是自相問難,一時未能委決。鍾荃知道她的心思,不覺十二萬分
擔憂,面上的顏色,也跟著她面色的陰晴,瞬息變化。

    在這天人交戰,善惡消長之際,暮地殿外傳來九下連續的鐘聲,悠揚嘹亮的清
音冉冉飄散在全寺每一個角落。

    老和尚大聲地誦一聲佛號,矍然站起來,莊嚴地道:「不知是哪位大師圓寂了?
這九響鐘聲,乃是本寺規定最隆重的圓寂報禮,這是哪一位大師啊?」

    原來這佛門著譽的興教寺,每逢方丈圓寂,方始大鳴九響鐘聲。可是,如今方
丈仍活生生地在這殿堂中說話,那麼,這是哪一位高僧呢?

    鍾荃沒有什麼反應。但那羅淑英聰明絕頂。一見老和尚滿面俱是迷惑之色,忍
不住追問道:「老和尚這鐘聲裡有古怪麼?」

    老和尚無住當下將實情說出,鍾荃這才奇詫地啊一聲。

    羅淑英忽然面色大變,嬌軀搖晃了幾下。

    她隨手將頭上絲巾解下,重複將白髮紮住。這一下動作,顯然是掩飾那惶亂的
心情。

    三人全都閉口無語,殿堂中清亮的鐘聲餘韻,猶自繞樑未消。

    她忽然將這僵局打破,輕輕道:『咱們去瞧瞧吧……」

    老和尚巴不得她有此一說,念聲佛號,當先帶路。

    羅淑英緊跟著老和尚,一直從後殿的側門走出來,穿過一座寬廣的堂屋,再經
過一道長廊,打一個院的角門走出來,眼前樹木迎人,再過去便是那座莊嚴簡樸的
骨塔,歷代本寺高僧,骨灰均藏於此。

    這一路穿行,竟不見一條人影,不聞半絲人聲,一切像掉在死寂的灰幕中。

    現在樹木入眼,似乎有點兒生氣,可是這感覺不過剎那間便逝去,這邊也是一
片死寂,只有秋風吹掠的淒涼聲音。

    羅淑英面色陰晴不定,在她心中,一個意念緊緊地攫住她。那雖然像是不可能
發生的事,然而,她的確有這種懷疑。

    原來當她知道那九下鐘聲,代表的是這種意義之後,然而此刻本寺老方丈卻分
明在她面前,於是,她想到定是另一位重要僧人圓寂。可是事情是這麼突如其來,
那位重要的僧人是誰呢?

    忽然她想起了青田,她沒考慮這個聯想是否合理。但在她心中,的確浮起這個
想法,甚而這想法非常有力地攫住她的心。

    她誠然深深痛恨青田和尚,這個葬送她一生的青春和幸福的人,她是惟恐不能
夠親手將他剝皮銼骨地殺死。

    可是她的心中,並非完全為了不能親手處置青田性命而生出失望,引起這緊攫
著心頭的不安,她自個兒無能解釋,究竟她此刻是怎樣的心情?

    三人魚貫走出兩立許,兩丈之外,便是那座共有五層的骨塔。

    老和尚大膽地轉身道:「女檀樾所尋的那位師兄,法體遺灰正是藏在塔中。」

    她震動一下,停步打量這座骨塔。

    老和尚又迫:「這九響鐘聲,乃是表示骨灰已送到塔前,特地通知全寺僧侶,
前來瞻拜,可是,這裡為什麼沒有人呢?」

    鍾荃道:「也許在塔那邊,我們繞過去瞧瞧……」

    她像是同意他的話,首先身形一閃,疾若飄風,直飛過去,鍾荃忙也施展輕功,
疾跟上去。

    兩人一轉到那邊,只見那骨塔底層的台階上,一個人盤膝跌坐,面前擺著一個
黝黑古舊的骨血。

    這個人頭上光溜溜,風霜滿面,顯出年紀已老,這刻闔目端坐,動也不動。

    羅淑英愕然止步,身形像尊塑像似地,連呼吸也似乎停止了。

    鍾荃不認得那老和尚是誰,一徑走過去,不過他仍不敢妄自走到那老和尚身邊,
卻是走上台階,在一旁瞧瞧。

    他道:「咦,這兒有根竹枝,不正是方巨那根竹杖麼?」

    羅淑英沒聲沒息,他又道:「啊,不,這根竹杖可小得多,哎,那老和尚身上
有條毒蛇……」

    人影乍閃,羅淑英有如幽靈般飄忽,不知幾時已住在老和尚身邊。

    她只消一眼,便知道這位青田老和尚已經圓寂歸西,芳心忽覺一陣慘然,溫柔
低聲地叫道:「青田,青田……」

    老和尚端正跌坐,雙目闔垂,莊嚴不動。

    她惘然地蹲下去,靠著那古舊黝黑的骨缸。右手輕輕支在缸上,垂下的手掌,
卻溫柔地撫摸著那缸,彷彿是婦人們溫柔地撫摸她寵愛的兒女似的。

    惘然空虛的眼光,緩緩移向天空,碧空萬里,太陽朗照。一切是那麼實在,然
而,她卻生像掉落在夢幻境中。

    她知道這個骨缸,裡面盛著她真愛的人袁文宗的骨灰。

    青田老和尚灰白色的僧相,在胸口處現出一條蛇影,姿態生動,活像正向著他
的心緊噬。

    她喃喃道:「你們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世界上,寂寞孤單地生活著,
你們不是太狠心麼……」

    清亮的鐘聲悠揚慢慢地響起來,那種稍微帶著寂寞的餘韻,冉冉飛向雲間。

    這鐘聲一下又一下,徐徐地響著。

    她沒有被鐘聲驚動,反而在迷相中,彷彿瞧見袁文宗和袁青田兩人,隨著鐘聲,
冉冉飛上碧淨如洗的長空白雲之上。

    「你們真個去了麼?」她挽留似地輕叫道:「要往哪兒去啊?」

    雲間的人影,並沒有回答她的挽留叫喚,冉冉遠逝天上。

    她歎口氣,垂下頭來,那鐘聲依然響著,大概要連敲一百零八下。

    毒蛇映入她眼中,把她嚇了一跳,仔細看時,那蛇影依依隱隱,似真似幻。

    她的目力何等厲害,定睛注視之後,猛可發現這條毒蛇,只不過是僧抱上的痕
跡,像是畫將上去,但又不似用人工畫的,而是隱隱由裡面透將出來,生動之極。

    鍾荃在一旁也看清老和尚胸前的毒蛇,並非真蛇,心中一陣陣迷惑,卻也一陣
慘然。只因他此時,見羅淑英那只白玉也似的手掌,輕輕在壇上撫摸,那動作太以
溫柔了,於是,他忽然十分聰明地猜測到這罈子裡的骨灰是誰來。

    她伸出右手,將那根紫檀竹杖拾起來,擱在面前,但她隨即發覺那竹杖上刻著
好些字跡。於是,她低頭細看。

    那些字跡並不很整齊,但十分清楚,她在心中默誦道:「……自從我對巨兒敘
述往事,挑觸起舊情之後,忽然覺得這裡並非我該逗留之地,於是,我擔杖獨行。
光頭赤足,穿過沙漠,翻越高山,以及那茫茫的曠野,可是,肉體上的種種痛苦,
都不能減輕心靈上的重擔,盤踞在我心中整整四十年的毒蛇,不住兇猛地噬嚙我的
心靈,四十年來,我雖然隱身在佛門之中,卻難得有安寧的日子。我漸疲力盡,忽
然已到了西安府的興教寺,我聽見她的聲音,然而,我也知道我快要解脫了……」

    字跡到此為止,又轉入下一節上面。比之上一節那些字跡,雖然是同樣地清楚,
但是字劃深淺不一,顏色也略有不同,證明這不是同時刻上去的。

    她繼續往下念:「當你看到我的遺言時,我已不在人間,可是我從你的聲音中,
知道你再不會像從前一般。狠起心時,真個能把天下佛門都毀掉。」

    她略為頓一下,暗忖道:「你說得好,我現在真個做不出這種事了,我老是躊
躇又是躊躇……」

    她輕輕對自己歎息一聲,繼續讀下去:「四十年來,我的苦楚不下於你。然而,
我覺得僅僅是幾個人犧牲了,卻換回天下佛門的浩劫,那該是值得的,你好好地保
重。我……」下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大概是他已經力盡之故。

    四十多年來心中的毒蛇,居然在他死後,浮現在僧袍之外,可以想像出這些年
來,青田曾經怎樣地苦苦挨過。

    羅淑英將竹杖擱回石台階上,霍然起立。

    鍾荃可不知她將要幹什麼,面色變了一下。

    她陡然向台階下飄然飛去,鍾荃驚問道:「大小姐,你往哪兒去?」

    羅淑英身形倏止,徐徐回轉頭,道:「我不知道,但我要離開這兒……」

    鍾荃立刻明白她話中之意,心下一陣慘然,又問道:「那麼,這些……這些怎
麼辦?」他用手指指老和尚跌坐不動的遺體與那古舊的骨缸。

    她緩慢地投以最後的一瞥,悵悵道:「他們本來都是屬於佛門的,便讓他們永
歸佛門好了。」

    鍾荃似乎沒有什麼話好說,直在發愣。他雖然很想安慰她幾句,可是,即使搜
索盡他所曉的詞語,也還無話可說。

    她向他揮手作別,美艷照人的面上,忽然浮現起醉人微笑。

    然後,身形如春天的飛絮,飄飄凌空飛起,恍如姑射仙人,御風飛去,衣袂飄
拂中,隱約可以見到那微帶寂寞的玉容。

    鍾荃心中一陣黯然,默然視道:「但願你能夠在這茫茫天壤之間,找到一個安
身之所……」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09:43

第三十七回 蛇鳥爭藥空山颶尺
                                                               
    盈盈倩影,眨眼從樹梢頂間消失。鍾荃急忙躍下台階,轉過骨塔那邊,只見老
和尚仍屹立在那兒。

    「她走啦,老方丈,這可真是佛門之幸啊!」

    老方丈無住忍不住大聲地誦宣佛號,合十躬身,向鍾荃道謝。

    鍾荃連忙分說不關自己的事,然而他又不能一口氣將四十年恩怨說出來,更無
法說出羅淑英為什麼忽然離開的心情。

    最後他只好道:「那位解救佛門劫難的人,還在那邊跌坐呢!」

    老方文無住驚訝不置,隨著鍾荃走過那邊。

    鍾荃連忙介紹青田和尚的身份,以及告訴老方丈說,青田老和尚已經圓寂了。

    當下無住老禪師立刻便要舉行葬禮大典,鍾荃卻因方巨下落未明,逕自甩開老
和尚,翻屋越殿,疾撲前殿。

    當他經過鐘樓時,卻好是鐘鳴第一百零八下,當地巨響一聲,便戛然而止,他
的心中立刻覺得似乎是從這世間上了卻了一樁大事似的,有點兒輕鬆,也帶點兒空
洞的味道。

    撞鐘的和尚地走下鐘樓。鍾荃驀然止步,朗聲問道:「大師如何省得拯劫
妙音?」

    那和尚癡癡瞧他一眼,並不回答。

    鍾荃猛可施展輕功,繼續迅疾前奔,心中卻忖道:「佛家對於至妙之境,覺得
無以言詮,便稱不可說,這和尚瞧來癡癡呆呆,不正是不可說那種微妙之境。」

    念頭掠過,人也到了前殿,縱落殿中看時,哪有方巨蹤跡。

    他在殿中團團直轉,可也沒有發現血跡或屍體,連那根紫檀竹枝也不曾發現。
一時之間,把這位淳樸的崑崙高弟想壞了腦袋。

    良久,良久,他茫然地緩緩走出殿去,側眼一瞥,忽見殿裡供著一尊坦腹咧嘴
的彌勒佛,衝著他直笑。

    鍾荃皺皺眉頭,哺哺道:「你笑什麼?我卻豈能像你一般無憂無慮地老笑啊?」

    想到這裡,那顆心忽然打個轉,又想道:「咦,我為什麼不能呢?就像剛才那
樁大事,關係到整個佛門的劫運,還不是這樣渡過了?愁又有什麼用呢?」

    登時心中一陣坦然,逕自跨出大雄寶殿。

    當他走出這興教寺的山門時,心中已決定了自己的行止,那便是不再著意去尋
求方巨的下落,直奔京師,最好能在路上碰見方巨,否則也先回去看看究竟陸丹的
毒針傷勢怎樣,是死是活?然後再作計較。
    他果真一徑向北京進發,此處暫時按下鍾荃的行蹤。

    單表那傻大個兒方巨,他邁開兩條飛毛腿,疾奔出寺。

    寺門向著正南,迎面山峰,依約隱現在天邊空間,那便是著名的終南山了。

    他十分老實地直奔向南,打算到達後繞著山腳跑,直直跑到筋疲力盡而死掉,
那就完了。

    他並沒有深想死對他的意義,心中只有達到一個目的念頭,這目的便是死。而
且是筋疲力盡地死。

    迷迷惘惘中,不覺已奔跑了數十里路,到達了終南山腳。

    那山麓間仍有散落的人家,大概是山中的樵夫獵戶。

    他三不管地繞著山腳跑起來,由東面開始,即是向左方開始跑。

    那終南山群巒綿疊,少說也有數百里方圓。他硬是往前奔跑,也不知跑了多少
裡路,但覺身上氣力充沛得很,似乎不是一天半天能夠跑的完的,於是不滿地對自
己的體力咕噥起來。

    忽見左方遠遠有個相當大的市集,許多屋頂上直冒著煙。敢情這刻已將近暮,
人家都開始燒晚飯。

    他邁過一條大路,這條大路直伸入終南山去。而他因為繞山而跑之故,是以徑
自落荒而去。

    只走了數里路,前面已是極少人跡的茂林叢草。

    猛可一聲極清亮的鳥鳴,引起他的注意,掃目一瞥,只見在他右方前面,一塊
山石之上,坐著一位白衣姑娘。

    山石之後,另有一塊較高的石頭,正好給那位姑娘作為靠背。

    她的眼光呆滯地停在山石側面不遠處,那兒有一個小譚,水清見底,四周全是
形狀奇怪的五頭。

    潭邊的一塊丈許大的白石上,長著一株尺許高的綠樹。這棵樹葉子不多,只有
那麼幾片,而且葉子甚是細小。可是因為那樹不論葉子或枝幹,都是一色碧綠,明
淨可愛,故此非常惹目。

    綠樹旁邊盤著一條蛇,渾身細鱗,閃動出黃黑色的光色。

    蛇身粗如拇指,卻非常長,這時雖盤成一團,但從那高度,已可覺出此蛇特別
的長。

    此刻那黃黑色的怪蛇,正昂首向空,約摸突起兩尺左右,那條紅得刺眼和特別
長的蛇信,不住吞吐,發出可怖的嘶嘶之聲。

    這條黃黑色的怪蛇,蛇首所向之處,並非向著山石上的白衣姑娘,卻是向著空
中。

    耳邊又聽一聲特別清亮的鳥鳴,白影乍閃,忽地凌空直墜,直撲那條怪蛇。

    那怪蛇正好偏頭向著那顆綠樹,那白影便墜瀉而下。連忙嘶嘶一叫,昂頭向著
白影來路。

    那團白影神速靈敏之極,猛可風向一掠。而那條怪蛇,也是僅僅伺守著那團白
影的來勢,並不飛噬而起。

    原來那團白影,乃是一隻白色的鳥,不但鳴聲特異,既清且亮,而且動作神速
之極,所採取的路線,甚為乖巧,似乎是早與蛇類有過作戰經驗。

    方巨眼光一掠,便看清楚了蛇鳥正在相爭,心中忖道:「哈,那白鳥倒是神駿
可愛,我要不是忙著,必定捉它玩上一會兒……」可笑這渾人,竟然將賭命之事,
稱為忙著。

    他的眼光又掠過那白衣姑娘,只那麼匆匆一瞥,便已馳過山石以及那一泓潭水。

    但她的印象卻鮮明地浮動在他的腦海中。他好像十分清楚地發現這位白衣姑娘,
正遭逢著某種痛苦和困難。

    她的面龐圓圓的,卻是圓得可愛之極,給予別人一種天真的印象,然而,可惜
的是在天真可愛之中,又蘊含著痛苦和憂慮。

    眨眼間,他已跑得遠了。

    差不多走十五六里路,他忽然憶起那小潭邊的大白石之上,那顆碧綠的小樹,
綠色尖頂前一點紅光,就像是綴著一顆紅透了的櫻桃在上面似的。而那怪蛇正偏首
向著那顆紅色的小果時,白鳥便急衝而下。

    這刻要是換了別人,早就會知道這一蛇一鳥,鬧的是什麼把戲。尤其假使是鍾
荃在此,一見到那位白衣姑娘時,恐怕即使賭下像方巨的約定,也必會為之停步,
因為那位白衣姑娘正是峨嵋派的陸丹啊!

    書中交代,這位陸丹姑娘,自從在京師時,為了知道鍾荃竟然先捨命救出蠍娘
子徐真真,之後才為自己求藥。那股醋意,便無法按捺得住。

    醋海翻波,乃是人間最傷腦筋的事。而且其中情感之夾纏複雜,甚至連當事人
也難以說得明白。

    她又因救傷解毒的人已到了,而鍾荃還未回來,深惱鍾荃太不將他的生死放在
心上,於是一怒之下,拿劍便走。

    那蠍娘子徐真真問她一聲,險些給她拔劍宰了。然而,她終於恨然地悄悄走了。

    天壤之大,地往哪兒去呢?回峨嵋麼?本來很好,可是當日的掌門一葉真人座
下大弟子蒼松羽士,親自到洛陽找她,便是請他特地來京師走一遭,為兩位峨嵋同
門報仇。

    這兩位同門都是死在毒書生顧陵的手中,只因這刻峨嵋派要推這位陸丹為第一
高手,是以那位大師兄蒼松羽士不辭辛勞,特地跑到河南洛陽找她。

    然而此刻她卻不好回去。這並非因為敗在毒書生顧陵手中,不曾替同門報仇雪
恨,因而不回去。卻是為了當日一時之忿,將萬通縹局價值三十萬之巨的紅貨劫了。
其時,她交給那同行的中年人朱修賢覓地埋好,繪了一張藏寶圖。

    只因她乃是奉師父遺命,須趕急送回那本天下無雙的刻書,是以先赴西安,而
朱修賢說定隨後趕到。

    那時還不知會有大師兄蒼松羽士請她進京報仇之事,便和朱修賢約定在洛陽見
面,如果不見的話,便再到西安府一遭,她定必在這兩處地方。

    可是事情突如其來,等不及朱修賢來,便匆匆上京去。現在,卻是必須先將劫
縹之事作一了斷,然後才能返峨嵋山去。否則,豈不真個做了強盜?

    是故她一徑趕去洛陽,然而,卻沒有朱修賢的消息,據觀中的女道士說,甚至
並沒有這個人來找過她。反而將那僕人阿福找她而轉問鍾荃住處之事說了。

    她芳心中一陣激盪,想起了當日在酒樓瞧見鍾荃那種仗義挺身,替人負過的俠
風。

    數日來欲將鍾荃忘懷的企圖,此刻完全失敗。她禁不住癡癡地想起鍾荃的聲音
笑貌。一切見面的經過,以及那片刻令人心跳的摟抱。

    早先毒針之傷,雖已痊癒,但到底大傷元氣,加之又曾被毒書生顧陵震傷內家
真氣,這一路上的勞頓,使她頓時像衰弱許多。

    觀中的女道士見她面色不好,便擔心地勸她休息。

    她勉強答允留下來,可是,這個晚上,她老是心中不寧,在床上翻來覆去,想
到鍾荃的可恨處,忽然一躍而起,隨手抓起寶劍,疾躍出觀,就在半夜中,直奔西
安。

    人的心理,最能夠影響生理,本來以她這種內家高手,即使因種種原因而懨懨
欲病。但只要能夠靜心休息一下,什麼病也得霍然而痊。

    可是她適得其反,本來已經乍寒乍熱,似病非病,偏偏又情緒激盪之極,夜半
起身疾奔。

    出了城外數十里路,腳步便放緩了些,因為這刻她也覺得不太舒適。

    直走到天明,她不能再颼颼飛奔,只好將劍背好,緩緩而行。

    走了好一會兒,身上因奔走而生的燠熱已過,晨風侵體,立刻機伶伶打個寒戰。

    她忽然驚覺自己恐怕會生病,心中一慌,似乎更加不舒服了,想要雇輛大車乘
往西安府去,好歹總要見著未修賢,那時便不至於太狼狽。

    然而當想到僱車,猛可發現自己身邊竟然沒帶銀子,光是一點點零碎銀子,路
上只堪充作食用,再不能花錢僱車了。有心回轉洛陽吧?這一程已趕出百餘里路,
似乎回頭又不甘心,當時咬咬銀牙,便一直往下走。

    兩天之後,到了西安府,卻遍尋不著朱修賢的下落,當時這一驚非同小可,因
為她自己知道,這一路她好不容易苦捱到西安,全是僅著內功底子深厚,硬給挨過
來。但體中所受那點風寒之氣,以及用力過度,卻是再難支持下去,況且,身上已
不名一文,教她如何是好?

    她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唯有立刻回頭,趕緊走回洛陽去。

    然而這一走回頭,因腦昏頭漲,竟然錯了方向。沿著往南的大路,由半夜走到
翌日中午,到達一個名叫玉泉的大鎮。問問路人,才知道自己竟然走錯方向。

    這一下打擊,幾乎令她立刻昏踣於地。

    她忽然作了個奇異的決定,便是她發覺自己已不可能再支持回到洛陽。更不必
說回到四川峨嵋。這刻,她的前面只有死路一條。但她卻不能讓自己在死後,仍然
受到庸人俗子的侵擾,是以,她一徑向山腳走去。

    人跡漸杳,而她也覺得更為難受。

    她惆悵地隨便在一塊山石上坐下,稍為憩息一下,然後,再往林中深處,往那
永遠沒有人跡到過的地方。

    那只白鳶在她頭上不住地盤旋叫鳴。它似乎也知道主人體弱難禁,不敢往她肩
上落下。

    她對自己喟歎一下,正想奮起餘力,快點兒動身往森林中鑽進去,然後,靜靜
地結束此生——這可憐和短促的一生。可是,她馬上愣住了,在她側邊不遠一個白
石砌成的湛淨小譚,邊級一塊大白石上,竟然傳來一下啞毒的嘶聲。

    她久居峨嵋,往常見過不少毒蟲惡獸,尤其峨嵋山時有異人來往,耳聞目染,
對於天下毒物,見識極多。這時一聽聲音,竟是傳聞中一種具有靈性的奇毒之蛇,
名為豹蛇。

    這種豹蛇天下罕見,所現之處,必因產有靈藥,因而守護一旁,準備服用靈藥
解去體中天賦奇毒。那種奇毒,不但生物觸上必死。便這豹蛇本身也會因蘊毒太久
而自斃其身,是以非老是找尋靈藥異果以解毒不可。

    她頭上那只白鳶,乃是長蟲的天生剋星,最喜殺蛇充飢。再毒的蛇,也當不起
它鐵爪銀啄凌空一擊。怪不得雪兒不肯下來了。她想,一面縮回下石的勢子,但覺
一陣乏力,便靠向後背的石頭上。

    「我並不怕死,尤其死在這等毒物身下,更沒有痛苦。然而我怎能暴死此地?」

    頭腦中一陣昏眩,使她不得不閉目喘起來。

    雪兒清亮的鳴聲在頭上鏗鏘地迴響不休。忽然間,她記起那天晚上,從相府裡
逃走出來時,鍾荃湊巧趕上她,把她抱住。那時候,雪兒在上面鳴叫引路,他用那
強壯的手臂,將自己整個抱起,平穩地飛躍。

    那是多麼溫馨和值得憶念的片刻啊?而且還將面頰貼上來,她嗅著那男性的氣
息,一種美妙的刺激,使她全身起了戰慄。

    如今,她也在微微戰慄,她痛恨起世上的一切人,她不能相信任何人,那卻僅
僅是為了鍾荃的緣故。

    雪兒疾急瀉墜而下,沖得風聲激盪,她不必張眼去瞧,也知道雪兒正和那條特
別細長的豹蛇,展開一幕大戰。不過,她還是睜開眼睛,漠然地注視著蛇鳥大戰的
開始。

    那條豹蛇知剋星已到,卻仗著奇毒無生,並不懼怕,早將極長的身軀盤成一餅,
僅僅伸起那三角形的蛇頭,注視空中敵人來咬。

    雪兒似乎不敢吃它毒氣噴著,因此以極巧妙的飛行術,忽而一衝,到了危險的
範圍之內,立時又直直飛起來,神速靈巧之極。

    每當那條怪蛇略一偏頭,向著那株碧樹頂上的朱果,它便疾衝急墜,使得這條
橫行深山大澤的豹蛇,非全神迎敵戒備不可。

    這樣一上一下,或者是盤空打圈,對耗了許久,陸丹心身交疲,頹然閉目。

    猛可鼻端嗅到一陣極幽細的香味,入鼻便覺渾身起了說不出的快感。

    那陣香氣越來越濃,這時,已不只使人生起快感,卻是陶然欲醺的感覺。宛如
美酒入口令人酡然那種飄飄然的感覺。然而有時也覺得有點兒宿醒未解的難過滋味。

    她又睜開眼睛,只見那豹蛇始終沒有接觸那朱紅的果實。

    「其實此蛇太笨了。」她疲然想道:「只要猛然一偏頭,便可將朱果吞下,那
時,即使雪兒撲下,已來不及了。」

    那條豹蛇果真沒有這種突襲的企圖,雖則不時偏首去接近那朱果,卻始終沒有
突然將之吞掉。

    雪兒卻是每當豹蛇首微側,便疾衝急瀉而下,使得那蛇立刻昂首相向,口中血
紅的蛇信直在顫抖吞吐,發出難聽的嘶聲。

    她不解地移開眼光。現在,太陽已隱沒山背後,雖則天色尚早,但因陽光被山
峰擋住,無端浮動起黯淡的氣氛。

    「我太疲倦軟弱了,咳……

    「現在我似乎不能恨,也不能愛,只能模糊零亂地胡想……

    「要是爹爹不是被崑崙的人氣死,那麼,我便可以安心地和他……

    「可是,問題並不是這麼簡單啊。這不單是爹爹之仇,他…我…」

    她漫然地吁口氣,不願意再想下去。

    身上微微覺得寒冷,她看看那輕薄的白羅衣,覺得的確太過薄了。於是,她忽
然想起繡房之中,圍爐擁裘的溫暖滋味。

    漸漸,暮色遮談了天邊的餘暉。

    她麻木地注視那方白石上的豹蛇,以及那時隱時現的矯健白影。

    猛可腳步之聲傳來,跟著一條長大的人影衝了過去。像一陣風似地那麼快。

    她的眼光稍為抬起一下,然後又垂低了,但僅僅這一瞥,卻已看清那人特別巨
大魁偉的身材,光溜溜的腦袋,周圍一圈白痕,那是橫練功夫中油錘貫頂的功夫。
還有那根又粗又長的黃色竹杖。

    在這沓無人跡之地,竟會有人如風而過,而且也不停留一下,似乎並不驚訝有
位白衣人姑娘的存在,還有蛇鳥之戰。這一切一切,都是這麼令人驚訝迷惑。但不
論是那傻大個兒方巨,抑是山石上倦贏待死的白衣姑娘陸丹,都沒有將這些印象擱
在心中。一是忙得不會擱,一是倦累得不能擱。

    她徐徐閉上眼睛,就像那垂死的老人般,緩慢無力地閉上眼睛。

    腦子中許多活動都停止了,她生像要回到那遙遠的本來的地方,微蹙的眉毛,
漸漸放鬆。

    猛可一陣腳步聲,從那大個兒去路傳來,空中的白鳶也急鳴連聲,倏然束翅墜
沖。

    白影一閃,又復飛上天空,那豹蛇嘶嘶急叫數聲。然後,有人山崩地裂地斷喝
一聲,直震得四山迴響,嗡嗡不絕。

    她也震動一下,睜開眼睛,只見那個像座小山的大個兒,已經衝到潭邊。

    隨著震山搖岳的大喝,他已一杖掃出。同時之間,頭上鳶聲急鳴,風聲颯然而
墜。

    那條豹蛇本來身軀一震,似欲飛購模樣,恰好白影當空罩下,立刻又昂首向上。

    砰地響一聲,竹枝橫掃而過。那條豹蛇靈敏之極,倏地縮頭一閃。

    誰知竹杖上帶起的風力,強烈得迥異尋常。那豹蛇擋不住往旁邊滑開數尺,蛇
頭直貼問石上。

    白影閃處,那只異禽白鳶,打石上掠過,倏然凌空又起,那條蛇不知怎地,已
吃它抓著蛇頸要害直衝上天。

    傻大個兒方巨歡喜地大叫一聲,仰頭去瞧,卻見一點白影,筆直凌雲飛上。

    可是他並非愣楞站著,卻是雙足交換躍跳,老不停下。

    陸丹雖然看清楚眼前發生的一切,然而,她的確沒有力氣去想什麼了。

    轉眼間,白鳶雪兒疾飛而下。

    方巨喜叫道:「好乖,小鳥兒,你找我來麼?」

    雪兒疾如隕星飛墜,直衝下來,方巨叫一聲,連忙伸杖去擋,以免它直衝向石
上,以致撞死。可是他卻沒有想到,那紫檀竹杖堅逾精鋼,即是比石頭還堅硬,那
白鳥碰著他的竹杖,豈非死得更快?

    一陣撲翅大響,那白鳶極為靈巧地煞住勢子,倏然翻過竹枝,掉向那方白石上
的碧樹頂端。

    只見它騰踴而起,利啄上銜著那粒朱果,筆直降落在陸丹胸前。鳥啄伸處,竟
將那粒紅色的果實放在陸丹口中。

    方巨一陣驚詫,想道:「原來此鳥是家養的,竟是那位白衣姑娘養的。」

    一時之間,差點兒忘掉繼續跳躍,敢情他這種動作,乃是象徵繼續奔跑之意。
在方巨本身而言,的確沒有偷懶,因為他寧可奔跑得再快些,也不願意這樣像猴子
般跳躍,那是比奔跑更要吃力之舉。

    他一點兒沒有輕視這位白衣姑娘之意,這刻他已有了錯覺,絕不敢輕看任何女
人,只因地敗在羅淑英那柄樹枝劍下,確實輸得心服口服。

    他只想問問這位姑娘,怎樣才能夠收養這麼奇怪可愛的小白鳥。故此他大叫一
聲,可是,陸丹卻閉目不動,理也不理他。

    她的面色由煞白忽然變得嬌紅欲滴,宛如喝了酒的人~般,不但紅得快,而且
蔓延在整個面龐上。

    他叫道:「喂,姑娘啊,你喝醉了酒麼?你可聽見我的話?」

    她忽然張開眼睛,迷迷濛朦地瞧他一眼,星服迷離,極是動人。

    他喜叫道:「啊,你這樣太好看啦!」

    陸丹這刻胸中如被火炙,燙得五臟俱備,渾身冒出點點冷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10:33

她又迷離地瞧他一眼,便閉上眼睛。方巨咕噥一聲,忽然轉身疾跑,霎時遠遠
去了。

    原來陸丹適才所服之果,乃是道家玄門稱為醉果的罕逢靈藥。惟終南山偶爾產
得此果。終南山即秦嶺,據三秦記謂:秦嶺東起商、西盡汕、隴。東西八百里。乃
是我國大大有名的靈山,古名亦稱地肺。

    這醉果常人誤用,視其體質強弱,醉倒十天八天不等。練有正宗內家功夫的人
服了,按照其功力,醉昏三五天個時辰不等。若給道家練氣之士服下,則除面現醉
容之外,並無他異。而且立增修練之功。

    那歹毒無比的豹蛇慣服各種靈藥,是以得識醉果之性,不敢速爾吞已惟恐一旦
醉倒,豈不立刻碎身於白鳶鋼爪之下?

    陸丹乃是峨嵋摘傳內功,服下醉果,但覺酒氣盈鼻,五內俱熱,禁不住立刻運
功行氣以抗拒,正好吸收了那醉果的靈效妙用。

    霎時間五面緋紅,丹暈欲滴,勉強睜眼迷離地瞧大個兒一眼之後,便立刻墜入
一種極離奇微妙之境,似醉非醉,又不是打坐練功時那種人我懼忘的境界。

    但覺此身如真似幻,若有還無。全身一股熱流,貫行經脈之間。那真氣之源的
丹田,更覺凝練沉穩。

    她越坐越舒暢,不覺旭日已升,鳥聲吱喳地跳躍林間。

    太陽直移到中天,她仍在石上盤坐練功,白色的羅衣隨風飄擺,十分好看。

    本來是蔓延到耳後的醉紅,此刻逐漸消退,只剩下頰上兩團紅暈,似是嬌羞時
泛起的丹暈,又似是微酡時的醉顏。

    傻大個兒方巨又從那邊遠遠出現,他可不知終南山究有多大,只沿著山腳而跑。
這一夜零半日工夫,竟也跑出五百多里。剛好繞了一圈。

    陸丹張開星眼,但覺身體十分舒暢,早先困擾她的病魔,不知到哪裡去了。

    白鳶靜悄地在頭上盤旋,這刻清亮地鳴一聲,飛落她的肩上。

    她宛如從別個世界回來似的,感慨地抬手撫摸雪兒健翎。

    她記得十分清楚,那大個兒回轉來一杖掃倒那條毒蛇,然後雪兒便乘隙將那蛇
攫上高空。大概是摔在什麼大澤之中。然後飛回來,將那枚朱紅色的果實給她服下。

    那大個兒的憨直說話,她也聽得非常清楚。他乃是直著嗓子說她好看。那時她
雖然心中傷惚,但也能夠覺出他真誠的樣子。

    然而那大個兒為什麼老是跳著,而且又飛跑而去。這卻是超乎她之外的事,這
刻,她忽然瞧見那座人山似的大個兒,又復扛杖跑來。

    她只須遠遠一瞥,便發現這大個兒有點不對,從他腳步之間,以及那種神態,
分明是經過長久的盡力奔馳而致。

    須知方巨乃是天生的飛毛腿,故此腳程極快。但人的體力總有個限度,最少也
得休息一下,進點兒飲食,然後才能支持長久和極度的消耗。

    可是方巨這時乃是盡力奔跑,一點兒也沒有休息。更不必說進食,正是因為後
面這一個原故,才使他的體力極迅速地不濟起來。他除非吃得飽飽的,否則,氣力
便會因之消失。

    陸丹真個按捺不住好奇心,驀然飄身下石,站在路上。

    方巨一徑衝近來,喘息之聲,已經老遠聽到。

    他老是疲累得想睡覺,肚餓一事,已因過度用力辛勞而感覺不出。

    迎面擋住去路的白在美人,卻令他精神一振。由衷地叫道:「啊、你還在這兒,
沒……事了麼?」

    原來他昨夜忽然折回來,乃是想起那位白衣姑娘滿面病容。這傢伙俠義之心一
動,想出個笨主意,認為只要自己沒有停步,便不算違背諾言。故此回轉去瞧瞧那
位白衣姑娘,看看能否幫助她。

    一到那兒,便見鳶蛇爭持正劇。他當然不喜歡那條難看的毒蛇,便一杖掃去。
那白鳶眨眼間丟掉毒蛇而飛回來,將那粒紅色的果子銜向白衣姑娘口中。之後,她
的面色立刻變得非常之紅,紅得十分好看。不覺心頭大悅,讚美一聲之後,便轉身
跑了。

    這時得見那位美麗的姑娘,白衣如風,迎風仁立路中。心中又是一陣高興,脫
口問候她一聲。

    他本以為那位姑娘定會因自己去勢猛急而躲開,哪知臨到近切,她依然仁立不
動。

    但見她滿頰生春地微笑一下,好看是太好看了,但應該趕快閃開啊!

    心中想著,口上已嚷出來:「你倒是閃閃啊....」

    話聲出口,自己龐大的身軀已衝近了,相距不過兩三尺,以他的腳步,兩三尺
簡直不算是距離。

    鼻端但覺醉人的香氣直撲過來,可是那位白衣姑娘,仍然站在他前面兩三尺遠。

    他一時以為自己已停了步,吃驚地道:「不行哪,我不能停步啊。」

    那位白衣姑娘甜甜地笑~下,道:「你不必著急,因為你還在跑呢……」

    方巨轉眼一看,兩旁樹木直往後退,這才相信自己沒有止步。

    那位白衣姑娘陸丹敢情正施展開上乘輕功,全身紋絲不動,只腳尖輕點,便隨
著那巨人的身形飄飄後退。乍看來果真像是沒有移動。

    這種極上乘的輕功,和移形換位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移形換位妙在方向不定,但迅速得簡直像沒有移動。至於她此刻卻是直線後
退,因別人之快慢而快慢,宛如對方之衝力能夠將她推動似的。

    武林稱為浮光掠影的上乘輕功,便是這一種了。

    陸丹本來未有這種功力火候,但此刻卻不假思索便運用自如。心中立知是因為
服那枚朱果後的靈效,芳心甚喜。飲水思源,這傻大個兒應記首功。

    她的聲音有如銀鈴般清潤,甚是悅耳。方巨心中十分願意聽到她的聲音,正待
告訴她。卻聽她又適:「為什麼你不能停步呢?告訴我可以嗎?」

    銀鈴般的聲音,加上春留玉頰,又是美麗,又是可愛。

    方巨大大喘息一下,用手掌抹面上直流下來的汗珠,道:「我被大小姐打贏了,
我們說過若果我輸了,便要繞這什麼山老跑……」

    陸丹不由得心中一驚,付道:「糟,怎會有這種事發生的呢?若果真是賭約,
我可真無法攔住他,也不忍攔住他而使他毀約敗盟。」

    「是哪一位大小姐啊?」

    「是一位……一位姓羅的大小姐……」這個羅字,特別叫得響亮,顯示出一種
因能夠記憶起這姓字的得意。

    陸丹腦筋一動,立刻聯想到那本劍書的主人,駭然叫道:「是她?怎麼會是她?」

    她立刻覺得絕望了。因為她從師父的口中,曾經得知一點兒關於羅淑英的事,
雖不詳知,也明白這位武功超絕天下的前輩,心腸甚硬。

    這樣,眼前這個傻氣的大個兒豈非無法挽救。因為她早就動過念頭,希望問知
要賭之人是誰之後,也許可以找到那人,然後想法子迫那人立刻來止住這樁事。然
而,那人既然是羅淑英,她便不能妄想了。

    傻大個兒的汗珠顆顆像黃豆般大,直掉下來。

    她滿是憐憫地瞧著他,不知如何是好。

    方巨道:「你說些話啊,我喜歡你的聲音·、…·」

    「啊,是麼?你……菩歡聽些什麼呢?你姓什麼?是哪裡人?」

    方巨氣喘不已地道:「我叫做方巨,媽叫我巨兒……」他可忘了回答籍貫。

    陸丹憫然一笑,道:「你的名字好極了。巨兒,巨兒……」她漫然叫了兩聲。

    「巨兒你為什麼要和大小姐動手呢?啊,你不必費氣回答,讓我猜猜,若是對
了,你就點頭。」

    方巨吃力地應聲好。

    「你得罪了她,所以跟她打起來了?」

    「不是麼,那麼是她先欺負你?」

    「啊,又不是。那麼是因為你和她有過什麼仇恨,可是你年紀太小,哎是不是
你的父母和她有仇?」

    「又不是,可是你師父麼?」

    「這次對了。你師父命你去找她?」

    「啊,既不是你去找她,那便是她找你了?晤,是碰上了?」

    「她說若果你贏了,便繞著終南山跑圈子直到筋疲力盡地死掉?是麼?我想這
不會錯,她大概不肯親手開殺戒……」

    兩個人面對面極迅速而移動,她那好看的飄飄白衣,襯起那人山似的方巨,簡
直是匪夷所思的一幅圖畫。

    經過一座林子,又是一座樹林,怪石亂崗,危崖峭壁,也不知已跑了多遠。

    方巨腳步有點兒踉蹌,那根粗大的紫檀杖,在肩上直向下歪溜,顯然有點兒把
持不住。

    她的眼光,滿是憐憫擔憂的味道。只因為在極短促的時間中,她已和他建立起
甚深的感情。她能夠深刻地瞭解體味出這個傻渾的大個兒天性中的善與美。

    她知道他有一顆善良而俠義的心,而且誠實、坦白,就像天真未鑿的孩子般純
良可愛。卻比孩子多了判別善惡的意識。

    這刻,她能仍然生存在這人世上,以及使用上乘的輕功,這些都是這位好心腸
的大個兒所賜,她豈能忘記他這思德?然而,她此刻只能憐憫地瞧著一切事情發生,
竟無能為力去保護這傻得可愛的巨人。

    她憫然長歎一聲,道:「她的法子真個高明,不是麼?她不必親手殺掉你,只
支使你自己筋疲力盡地倒斃荒山。」

    方巨氣喘喘地駁她道:「不,她不想殺我,只想親手殺掉師父。她還囑我記得
在要緊時丟竹杖,我聽她的話,所以沒有撞著那根樹枝的尖……」

    他一說話,更加喘得劇烈,叭啦大響~聲,肩上的紫檀杖掉在地上。

    方巨沒有停步去抬,卻立覺輕鬆不少。試想那根紫檀杖重逾精鋼打就,在他此
時的疲乏之軀,正如百上加斤,吃力之極。

    他大大喘口氣,又道:「她罰我繞山跑得筋疲力盡,我可不敢怪她。因為我那
時候真不該看不起她人小……」

    陸丹忍不住尖叫一聲,倒把方巨嚇得腦袋清醒一下。

    叫聲中,她倏然向橫一閃,伸腳一勾,方巨噗地絆倒地上。

    他大叫一聲,想爬起來,卻因手足俱已酸麻,竟沒有成功。

    她尖聲叫道:「你不必跑死啦……」

    方巨在地上氣喘吁吁,心中糊塗得緊,不知她話中之意。

    陸丹似乎太興奮了,本來已經嬌紅的面龐,此刻更加紅些。

    她蹲下來,溫柔地問道:「你可曾摔疼了?我可不是想摔你一交,可是,除了
這樣之外,我有什麼法子可以使你不走呢?」

    方巨道:「我為什麼可以不再跑呢?」說著話時,掙扎著翻身坐起來。他僅僅
坐在地上直起身軀,已經高得很。

    陸丹安慰地微笑道:「你可以不跑了,因為大小姐並沒有要你跑到死為止啊,
她只要你跑到筋疲力盡,你瞧,你如今不是已經筋疲力盡了麼?」

    他快活地叫一聲,道:「對呀,哈,你真好,你太好了……」

    她又微微笑一下,道:「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們便出山去。」

    她忽然微微一怔,方巨喜不自勝,道:「你可管吃的麼?」

    這句問話不啻一柄鋒快的利刃,颼的刺進她心中,剛才她正因身邊無錢而微微
發征。

    她趕快笑一下,道:「你放心,我管你吃的。」

    方巨道:「那就行了,巨兒的命真好。」

    他開始休息著,陸丹生恐他因好勝而不肯休息,便逗他說些閒話,方巨對那只
神駿好看的白鳶雪兒,甚感興趣,於是便成了他們的話題。

    陸丹告訴他道:「前年我在峨嵋,因為我是跟著師父住在後山一處叫做碧雲崖
的一座小庵裡,那碧雲崖高插入雲,石崖上滿佈青苔,乍看來真像一片碧綠色的雲,
我練輕功時,常常在這片危崖石壁間上落……」方巨忽然截斷話題,問道:「我想
練那些跳房子的功夫,你能教我麼?」

    她點點頭。

    方巨道:「那麼我先跟著你啦,等學會了跳房子再找師兄去……」

    陸丹道:「你有師兄?那很好,他在什麼地方呀?」

    方巨道:「他……他在那個寺院中。」陸丹本想問問他的師兄叫什麼名字,可
是一聽見是在寺院中,以為是個和尚,便不在意,隨口問道:「你師父也是個和尚
麼?」一面瞧瞧他的光頭。

    方巨點點頭,道:「師父是和尚,但我卻不是……」

    她道:「啊,原來你是練油錘貫頂的功夫,所以像個和尚,咦,我們講到什麼
地方去了?」

    方巨咿唔幾聲,卻說不上來,陸丹星眼一閃,繼續追:「對了,我說到練輕功,
那天拂曉,我出庵走到崖下,忽然瞧見崖上兩文多高之處,一團白影,停在那兒。
當下飛身上去一瞧,原來那裡有個尺許的洞穴,穴口一隻白色的鳥,緊遮住洞口。
我記得這裡本來沒有洞穴,定眼看時,那白鳥已僵斃,但那只鋼爪深深抓在洞口,
用身體遮住洞口。

    當下我輕巧地將那只白色的大鳥弄開,只見那洞穴只有尺許深,洞口周圍都有
綠苔結成的網,碎成一條條地掛著,這時,我才明白這個洞穴本來已經存在,只是
被綠苔封住而瞧不見。」

    「我再定睛細看,只見穴中一隻出毛的小鳥,定睛瞧著我,那樣子似乎在觀察
我是不是好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11:19

第三十八回 靈鳥報恩古劍組學
                                                               
    方巨又打斷她的話柄,叫道:「這小鳥兒真靈啊,是麼?」

    陸丹螓首輕點道:「是的,當時我忽然不忍嚇著它,便對它說我不是會弄死它
的,然後伸手把把它捧出來。」

    「它果然動也不動,任得我捧出來。」

    「回到庵裡,師父瞧見了,告訴我說,這是大雪山特產靈禽白鳶,啄利爪堅,
飛行絕速,而且能知人意,生平以蛇為主糧,仗著一飛沖天,瞬息千里,故此可以
遠出尋蛇裹腹。

    「師父又看看那只已死的大白鳥,判斷它是因為被一種不知名的毒蛇咬死,這
倒是不時會發生的情形。

    「因為一生以蛇為糧食,想那深山大澤之中,什麼毒蛇都有,往往會不慎而同
歸於盡。」

    「這白鳥臨死時,將小雛銜到峨嵋來,卻不解何故?」

    「過了半年,那鳥兒長大了,渾身也是雪也似白,於是我命名為雪兒。只因它
幼年時,沒有以蛇肉喂哺,故此比它母親差不多小了一半,卻極為靈駿可愛…」

    那白鳶撲翼降在她肩上,鳴叫一聲。

    她又道:「那時它已長成,常常一飛沖天,瞧也瞧不見,忽然在一個月圓之夕,
用嘴拉我衣裳示意,直帶我到往日救它的洞穴之處。

    「那時洞口又被綠苔掛下遮住,我撥開一瞧,只見銀光閃閃,似乎要和天上的
冰盤爭輝,探手一摸,觸處是劍柄。拔出來時,容容易易便拉出一口連鞘的寶劍,
便是這一柄了。」

    她晃晃肩頭,背後斜插的劍柄,那銀白色的穗子,不住搖擺。

    「於是我才知道當日那大白鳶將雪兒放在那洞穴中的用意。師父一見此刻,立
刻大為驚贊,獨自將劍鞘上的字跡研究許久,跟著一次又一次地下山求教飽學宿儒,
差不多半年時光,才弄懂了劍上字跡的意義。

    「我辛勤地苦練了一年,就在前個月師父忽然坐化了。臨死前命我將一部劍書
送回大小姐處,著我不可和她見面,因為她當年求得大小姐的攔江絕戶劍法時,曾
經答應為大小姐辦一件事。可是後來師父忽然又不願辦那件事,結果不敢自己送回,
也著我不可露面,恐怕有意外,唉,以後的事,不必再說了,我也不願意再提起。」

    方巨喃喃道:「大小姐真可憐,師父說給我聽時,我差點兒流下淚來。」

    他隨即將羅淑英那段淒艷的往事說出來,陸丹聽罷,早已清淚滿腮。

    她徐徐拭掉淚痕,仰面看看天空。這時,天色已是近暮。
    她幽幽地長歎一聲,道:「唉,天下的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啊,我再也不願見
到他…」

    柔腸一轉,又想道:「我真不可再見到他,若再見到時,必定會被他那誠樸的
樣子所迷惑,又會聽他的哄騙。當日朱大嬸未死之時,老是說男人不可靠,她的話
真沒錯。」

    想起朱大嬸,便聯想起朱修賢這位年屆中年的男人,原本是她父親陸平的拍檔
夥計。自從二十年前陸平比劍回來,鬱鬱數年而歿後,他也就攜眷長居峨嵋。他的
妻子朱大嬸,除了照顧丈夫和一個十六歲的兒子外,便是照應陸丹的衣食瑣碎。

    她倒是覺得那位朱修賢大叔十分端謹,只不知朱大嬸何以老是說男人不可靠的
評語。

    現在,朱修賢早應回來,可是為什麼沒到洛陽找她?這誠然是不解之謎。

    她自劫鏢至今,為時已有兩個月之久,如今,她已不必找鄧小龍的晦氣。

    因為她能夠比之鄧小龍那種關係更為直接地找到崑崙門人,但正因如此。她必
須立刻將劫縹之事了結。

    不論交還鄧小龍抑是另作處置,也得將這件尚在轟傳江湖之事作個了斷。

    這一點倒是落在天計星鄧小龍的算中。估計如果是她幹的話,只須置之不理,
她會比他更為難受。反正鄧小龍已得到鍾荃之助,有三十萬兩銀票賠償貨主,除了
因名譽受損害而憤憤不安外,卻是一點兒也不必著急。

    不過,她很快便為了目前現實的窘境而擔心,她知道這個長的像座人山似的大
個兒,此刻全部倚賴著她。

    她心中略一盤算,便決定先回峨嵋再作計較。也許朱大叔已返峨嵋,即使不然,
也有朱大嬸或者一干同門可以商議。這樣比起流浪江湖,囊空如洗的是好得多了。

    然而她不知自己應如何應付這漫長的路程。她的心思從沒有轉到過偷盜上面。
這正是名門弟子之與眾不同之處。否則以她的身手,天下財寶,簡直俯拾即是,又
何須傷腦筋費精神。

    她自己是兩日兩夜沒有進食。自服靈藥醉果之後,身體已經完全得痊。和方巨
鬧了一會兒,猛可也覺得腹饑之極。

    暮色漸深,山風清冷吹掠,使人泛起淒涼之感。她記起往昔聽過戲文中,那秦
瓊賣馬的故事。英雄潦倒,窮途末路,的是令人扼腕歎息,而她此刻正是感到這種
況味。

    她轉眼瞧瞧方巨,只見他已經不再氣喘,一切都恢復過來的樣子。

    可是他仍然坐在地上,並不起身。她問道:「你好了麼?」

    方巨道:「好是好了,可是比沒有好之時更壞。」

    她訝道:「這話怎說?」

    方巨道:「剛才疲累得要命,所以不覺肚俄,現在不累了,卻餓得難受。」

    陸丹盈盈起立,星眸一轉,道:「那麼你且坐坐,我…去想想辦法。」方巨還
未曾做聲,她已飄然飛開兩三丈遠。那種飄忽神速,難以形容。

    他一點兒也不知陸丹的困難,以前和張萬那場窘困的經歷,早已忘掉了。

    不過,他到底爬起來,晃呀晃地往回路走。這時,陸丹早隱沒在山中,那只神
駿可愛的白鳶雪兒,也跟著她飛去。

    他走了好遠,才停住腳步,面前的地上擺著那根黃澄澄而帶出圈圈紫暈的紫檀
竹杖。他彎腰拾起來。但覺那杖比平日重了幾十倍。

    當他扛著竹杖,回到老地方不久,叢樹密林中白影倏閃,定睛瞧時,陸丹已飄
飄飛馳回來。

    她的手中倒提著一頭鹿,向他微微一笑道:「你的難題解決了,瞧,這頭鹿好
肥啊!」

    方巨皺皺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她訝道:「咦,你不高興吃鹿嗎?」

    他道:「不是,我……我不敢吃生肉。」

    陸丹這才得知究裡,猜忖出這位傻大個兒乃是因為不好意思拂逆自己的美意,
卻因又怕吃生肉,是以方才著實為難了一陣。

    於是她笑道:「誰要你吃生肉來?剛才我已瞧過,打這兒直穿出去,不過十里
左右,便有人家,大概是些住在山中的樵子獵戶吧,可別要是寺庵才好。我們到那
裡去討個火種,我親自燒烤你吃,這正是我最拿手的好菜。」

    方巨一聽,連口涎都掛將下來,但覺腳軟無力。

    陸丹道:「走吧,要不你慢慢走,我先去燒烤……」

    方巨立刻邁步前奔,一面道:「不行,等會兒若是迷了路,我可要餓死啦,我
是怎樣也跟定你了。」

    她嫣然一笑,身形動處,穩快如行雲流水,輕靈似仙子凌波,忽已趕在方巨前
面。

    兩人穿過密林亂崗,棘叢危崖,方向指向東南。不管前路崎嶇艱險也好,寬闊
平坦也好,一徑前走。

    十餘里地,雖說方巨疲乏之軀,不足言快。但比之普通人已不可同日而語。兩
盞茶工夫,他們已穿過最後一片密林,走出平地。

    但見前面一片土坡,坡上不齊整地蓋著十餘座房子,有的是石屋,有些是木屋,
看起來全都堅牢得很。

    兩人一徑走上土坡,立刻有幾隻狗兇猛地吠叫起來。

    那些屋子後面,有塊平坦的空地,幾個小孩在玩耍著,聽到狗吠之聲,齊齊向
這邊來瞧。

    這些孩子們全都衣衫檻樓破舊,身體卻十分健壯,皮膚被日光曬得紅紅黑黑。

    他們雖然都被方巨的偉巨身量以及陸丹白衣如雪、容光照人的景象所驚訝。但
仍有兩個孩子立刻大聲地喝住狂吠的狗。

    陸丹緩緩向那邊走過去.經過一座石室之前,步聲一響,跟著一片白光,向她
迎頭撒了。

    她是何許人也,雪白的羅衣飄飛一下,人已移開數尺。

    那片白光落向地面,發出沙的一聲。屋子裡立刻出來一個婦女,手中拿出一個
木盆,雙眼愣愣地瞧著陸丹。

    陸丹向地微微一笑,道:「你!」聲音如銀鈴乍響.甚是好聽,

    那婦人猛可驚醒,一迭聲告罪道:「剛才潑水,沒把姑娘濺上吧?咳,真該死
——」

    她的眼光一轉,乍瞧見後面那座人山,禁不住哎地驚詫叫出聲來。

    陸丹微笑道:「不妨事,我沒濺著。請問你這兒可有火種麼?」

    她舉舉手中的肥鹿,那婦人一瞧,已經明白她討火之意,連忙道:「有,有,
這兒都是人山打獵的屠戶。連燒烤用的鐵叉和架子全都有。我這就搬出來……」

    陸丹將肥鹿放在屋側的空地上,然後跟那婦人進屋,把一個鐵腳架子拿出來,
這鐵架少說也有六七十斤重,但她只用一隻手握住一頭,便輕輕取出屋來,她那只
纖細的手粉搓玉琢般潔白和柔軟,卻有這種駭人的力量。那婦人不覺駭得愣了。

    跟著又將鐵叉搬出來,方巨已奉命去弄些干木頭來。

    片刻間,鐵架擺好,木頭也弄來了。而陸丹也依著那婦人指點,尋到一道溪澗,
將那肥鹿剝洗乾淨,用鋼叉貫穿住,回來放在架上,然後燒火烤燒。

    不久工夫,肉香瀰漫.把一旁的方巨引得口涎直流。

    隔鄰的婦人們,都熱心地送給他們一些配料。不過,她們又忙著燒晚飯,故此
沒有呆在一旁絮聒。

    只有石屋這婦人,已將晚飯燒好,不免要招呼一下這位奇異的客人。

    陸丹從她絮絮閒話中,得知她丈夫姓蔣,本來也是行獵為生,後來卻跟著一位
官兒當起差來。

    半個月前她丈夫忽然回來,甚是闊氣,不但有十幾兩白花花的銀子,而且還給
老婆帶回幾件銀打的首飾。

    陸丹聽到這裡,卻見她面上毫無歡快之客,不覺搭口道:「那不是很好麼?不
但有銀子,而且他也很有心啊!」

    那蔣家婦人接著道:「唉,果真這樣就好了。那死漢子以往本來甚是規矩,除
了兩盅黃酒之外,什麼都不愛,事事也不懂。可是自從跟了那姓黃的什麼官兒,在
洛陽住了整整兩年。什麼玩意兒都嗜愛……」

    她頓了一下,瞧見陸丹並無不耐煩之色,便放膽繼續訴苦:「這次那漢子回來,
再耽呆不住腳步,老是往孝僅城裡去。一去使幾天才回來一趟。這也罷了,男人家
總得往外邊走動走動啊!」

    「姑娘你說對麼?可是那死漢子昨天回來,頹頹喪喪的一副模樣,今早又溜了,
卻把我的銀簪給偷走……」

    陸丹這才知道這個婦人對丈夫最大的不滿,還是在於將銀子花光,還偷去首飾。
禁不住舉手摸摸自己的頭,猛可發現一根赤金風頭釵,還別在鬢角上。不由得玉面
生春,丹暈滿頰,高興地笑起來。

    那婦人瞧著她,一時也為這種特別煥發的容光而愣住。

    陸丹懸慮一消,頓覺輕鬆之極,順口吟道:「……顧我無衣搜益篋,為他沽酒
拔金釵……」

    猛可味出這兩句的含意,全不肖這對夫妻的情形。人家是柔情蜜意,憐受到了
極點。

    故此一見丈夫,使搜索箱子,找出衣服來,丈夫無錢沽酒,便拔了頭上的金釵。
這種恩愛的情形又豈是面前的這個滿口死漢子的婦人所省得。不由掩口失笑。

    但她隨即聯想起自己,她是願意這麼做的,假如有這種機會的活,可是為誰而
付出萬縷柔情呢?

    一種心灰意冷的意味,直襲心頭,滿頰丹春,立刻變成含愁脈脈。她輕輕地歎
口氣,眼光惘然地投向熊熊烈火中。

    火舌不規則地躍跳著,在更深了的暮色中,映得周圍都變成明暗不定的紅色。

    山中行獵,往往結隊一去數日,這刻大概是未屆歸期,因此並沒有男人歸來。

    那婦人又嘮叨地說起來:「咳,我早就說過,銀子得來容易,花得也快,那死
漢子還不是一下子賭輸精光……」

    方巨在肉香撲鼻中,肚中咕嚕直響起來,但他忽然瞧見陸丹臉上落寞惆悵的神
色,因而不願做聲。

    陸丹輕輕唔了一聲,不知是對自己的幻思空想而發,抑是下意識地應付這婦人。

    但這婦人立刻像得到鼓勵地道:「那充漢子起初回家時,把什麼都說出來。他
說有一天深夜,被命去扛一口大木箱,埋在後花園中,這樣便得了許多銀子,但也
被打發回來。他說這口箱子必定是有個活人給理了……」

    陳丹微微眉,問道:「為什麼會有個人呢?」

    那婦人囁嚅一下,道:「我說了姑娘可別怪我……」

    陸丹立刻觸起好奇心,追問道:「不妨,你說出來好了。」

    方巨在一旁哎地叫一聲,敢情那只烤鹿已發出焦裂聲。

    肉香更濃,引來好些孩子圍在熊熊火光周圍,瞪眼直瞧那只烤鹿。

    陸丹不歇地轉動架上的烤鹿,轉面向方巨道:「再等一會兒便可以吃了,你且
忍耐一下行麼?」

    方巨嗯了一聲,把唾沫吞回肚中。

    那婦人道:「這是死漢子說的,自從那晚他們闖入後進上房中,卻瞧見紅紗蚊
帳的床上,似乎是那位三妻太躲在裡面。他們將那口木箱扛出去埋好之後,翌日,
聽說那位三妻太自縊死了。」

    她頓了一下,只見陸丹仍現茫然之色,便又道:「姑娘啊,這是……使人猜想
到那些不規矩的事兒上面哪!」

    聲音已壓得很低,彷彿不想給方巨聽見,陸丹猛可醒悟過來,不覺玉頰暈生,
羞得垂下眼簾。

    熊熊火舌吞舞中,但聽那烤鹿吱吱直響。

    她隨手拿過那蔣家婦人搬出來的尖刀,剜下一小塊腿肉,自個兒輕輕咀嚼起來,
試試味道和火候。

    方巨咕的一聲,又吞下一口唾沫,陸丹可聽見了。

    她微笑道:「現在,該是輪到你大嚼之時了……」

    話聲未歇,刀尖微一使勁,割下一大片肉,刀尖一刺一挑,便巧妙地將那塊肉
刺在刀尖上,遞給方巨。

    方巨魯莽得可以,伸掌便捋,那大片肉是被他攫去了,可是手掌也給尖刀刃鋒
劃了一下。

    旁邊那婦人啊了一聲,大聲道:「那刀很是鋒快,你的手指別給割斷了。」

    方巨拿著那塊熱辣辣的烤鹿肉,往大嘴巴裡便送,轉眼間已吞下去。

    陸丹在這頃刻間,靈敏地又割下一大塊肉,掛在刀尖上,遞到他面前。方巨仍
是大拿一伸,沿著刀鋒將烤肉捋去。

    他一連吃了四大塊,快得驚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12:05

陸丹抽空割了一小塊,放人口中,敢情她也真餓了。

    那蔣家婦人什麼都不注意,只非常留心地瞧那方巨攫肉的手掌。她分明瞧見這
位巨人每次都是伸掌將整柄尖刀鋒刃握住,然後沿著鋒刃抽滑出來,順便將烤肉抓
在手中。

    這柄尖刀原是用作屠殺支解獸類的利刃,鋒快之極。尋常那些野獸骨頭輕輕一
劃,也得開道口子。

    照這樣推論,那巨人毫無顧忌地以掌心或指節劃過刀鋒,早該肉綻骨裂才對。
然而,她卻瞧不見那巨人的手掌有什麼異狀,使她不由得極為驚訝。

    陸丹體貼地道:「巨兒你別吃得太急,當心把肚子撐疼……」

    方巨忙得沒有工夫說話,用眼睛向她笑一下。

    陸丹拿起木盤,利落地割下許多片烤肉,放在盤中。立時香味更濃,隨風四散,
引來不少守門看戶的狗,一徑在四周的孩子之間,鑽來走去。

    她將滿盤烤肉,放在方巨面前,自己也吃了幾片,然後飄飄走開。

    隔了好一會兒,白影一閃,她已回到火堆邊,手中捧著十片巨大的樹葉,水珠
兀自點點滴滴,另外還有幾條山籐。

    方巨不理會地幹什麼,逕自大嚼不休。看他吃相之窮兇惡極,可真是餓得急啦!

    陸丹一面檀口微動地吃著,一面將那些樹葉鋪排好,割下另一邊的脊肉和腿肉,
放在樹葉上,仔細地包裹好,用山籐捆個結實。

    現在,已解決了目前一個問題,微笑一直逗留她的唇邊,配襯起玉頰一片丹暈,
美麗可愛之極。她甚至輕鬆得低聲地哼起兒時熟悉的曲調來。

    早先她去獵鹿之時,不但試出自己的輕功,已臻絕妙之境,而且她還練了一趟
劍。以背上背著的太白劍,練那庚金劍法。但覺內力溢於劍外,那股劍氣,已是銳
利得近乎有形。而且招式間得心應手,極盡這套古代玄妙怪異的劍法之精微奧秘。

    她那失去好久的自信心,在頃刻間已經完全恢復。這正是她之能夠十分和靄耐
心地對待別人之故。每當一個人失去自信心之時,都會變得特別地煩躁不耐,絲毫
不能容忍。

    至少在目前說來,她已暫時忘懷了鍾荃這件事。因為此刻地老是想著明年中秋
之夕,如何能在南昌百花洲的劍會之中,一舉壓倒天下高手,奪得第一劍家的盟主
寶座。這固然是她父親陸平昔年未酬的壯志,同時也是她個人的野心。她將不惜一
切地去達到這個野心。

    據她所知,鍾荃的劍法功力,都可能比她略高一點兒。那名震天下的毒書生顧
陵,練有那種無形的潛力,威力不可思議,更是在她之上。

    然而此刻她因得服靈藥導果,功力陡增,便可以將鍾荃從勁敵之列中除掉。

    武當的玄機子、華山的桑姥,都不必考慮了。只有那毒書生顧陵,卻仍然不能
輕視。

    不過她也發現自己那柄太白古劍上,能夠吐出勁銳的劍氣。這一點大概能夠抵
敵住他那種怪異的潛力。

    在招數上而言,她會峨嵋鎮山的陰陽劍法,道家太清門的攔江絕戶劍,以及太
白劍上刻著的庚金到法。

    尤其是最後的一種劍法,應足以克制住毒書生顧陵的白金折扇。(她仍不知道
顧陵另有一柄阿奇弓,傳了天下第一奇人瘟煞魔君朱五絕的十八路無敵神弓)。

    好在如今還有將近一年的時間,她這次歸返峨嵋,便須痛下苦功,以求屆時一
出手,震驚天下。若那毒書生顧陵不參與劍會,則她還要去尋他,決個高下。

    蔣家婦人終忍不住,問道:「姑娘啊,那位相公好像不怕刀子鋒利,是麼?」

    她微笑一下,道:「你的眼力真不錯,刀子可剁他不動呢……」

    蔣家婦人作出女人特有那種竊竊私語的態度,悄聲道:「他可其高大啊,就像
座人山般,我這一生不要說親眼見過,便是聽也沒聽過,剛才聽姑娘叫喚的口氣,
他敢情是姑娘的晚輩……」

    她又微笑一下,沒有做聲。

    那婦人繼續喋喋道:「起初我瞧見姑娘時,還以為是位仙女下凡哪.這白衣裳
太好看啦,後來見您也吃鹿肉充飢,我才知道您不是天上的仙女,」

    陸丹勞心一動,故意要作弄她一下,倏然力貫雙掌,虛虛向面前的火堆壓下。

    燃燒得正猛的火堆,本來火舌亂吐,這刻忽然暗淡無光,只剩下淡淡的一堆紅
影。火勢一煞,四周立時黑暗。

    方巨剛好已經吃完,她銀鈴似的聲音驀然升起來:「巨兒,走啊……」

    方巨靈敏異常地一骨碌爬起來,扛杖便跑。他是天生的飛毛腿,閃眼間已跑及
沒了影兒。

    那婦人正因眼前一暗,朦朧中但聽那位白衣姑娘以及那座山人,已經沒了影子。

    她嚇得念聲救災救難觀音菩薩,跪倒地上,一面念叨道:「小婦人可不知道是
龍女和金剛顯現,剛才胡說八道,請神仙千萬莫怪……」可笑她竟然將佛門護法金
剛以及菩薩侍女當做道家的神仙亂叫。

    且說陸丹雖是比方巨慢動身,可是她的動作神速之極,撤掉封住火焰的掌力,
拾起那包烤肉,以至於晃身飛走,幾乎是在同一剎那完成。

    眨眼間她已趕在方巨頭裡,逕向南方偏西直走。

    方巨撇開大步,疾如奔馬,激盪起呼呼風聲。可是,前面三尺左右,那白衣飄
飄的身影,老是相距那麼遠。

    他快一些,陸丹也快一些,他慢,陸丹也慢.激得方巨亡命疾奔。

    陸丹走廠一程,忽然完全不必用力,便自然地飄飄直向前飛。她心中一喜,想
道:「天啊,這浮光掠影的輕功,居然我練成啦……」

    原來她這時根本不需著力,憑著那一口幾乎能夠馭氣蹈虛的真氣,極巧妙地借
著後面方巨沖激起的氣流,身形便不即不離地定在方巨身前三尺左右。一任方巨死
沖疾馳,卻連半寸之差也不能改變。

    霎時間,飄飄白衣的倩影又不見了。

    方巨眼睛一眨,以為她給丟掉了。正待停步,卻聽到銀鈴似的聲音在耳後響起
來:「巨兒,別停步啊,你可是累了?」

    傻大個兒嚇了一跳,想不出那陸丹怎會到了身後耳邊說話的。急忙衝刺,立刻
又快得像離弦之箭。

    陸丹芳心又是一喜,因為她敢情吊在方巨身後,也同樣能施展浮光掠影的奇功,
憑藉著方巨衝過空氣那股渦流,便能夠如影之隨形,如疽之附骨,再也被他擺脫不
掉。

    大約跑了兩個時辰,方巨的速度已經緩慢下來。

    她一扭身,又走在他之前,回轉身軀,就那樣面對面地繼續飛移。

    方巨面上已是汗珠點點,本來他已經不歇地奔跑了一晝夜,體力還未曾完全恢
復過來,又覆亡命苦奔,便是鐵鑄的金剛,也吃不消了。她道:「巨兒,我們歇歇
吧,你還不累麼?」

    方巨倔強地搖搖頭,汗珠直飛墜下來。

    陸丹忽然發覺自己的目力,比之未服醉果之前,又增進了不知多少。

    這刻雖是在沉沉黑夜中,但毛髮畢鑒,直是像大白天無異。故此方巨的表情,
完全能夠清晰地瞧見。

    她柔聲道:「你不累麼?可是我卻累了,你要不要陪我休息一下?」

    方巨立即點頭應好,腳步霎時鬆懈下來。

    兩人終於在一個山崗下面停步。她首先登崗,只那麼一閃,瞧也沒有瞧清楚,
便到了崗頂。

    方巨打量一下那山崗,少說也有六七丈高,不由得心中大不舒服,想道:「我
只要有她那種跳房子的功夫,可就心滿意足啦!」

    這便大個兒一點也不明白人家這種輕功造詣,已達登峰造極的地步。他只須有
人家那麼一半功夫,已是十分不錯的事了。尤其以他這種身材,練起輕功來,比喻
作拉牛上樹也不為過。

    她在上面叫道:「巨兒,你上來呀,這兒有光滑的大石頭,可以憩坐。又能夠
瞧見老遠,快上來啊……」

    聲音透出親熱的味道。方巨快活地應了一聲,爬上崗去。

    崗頂竟有兩丈方圓的平坦泥地,草叢處處,其間有幾塊大石頭,看來都十分平
滑,料是放牛的小童給躺臥的平滑了。

    他放眼四望,但見周圍都是黑沉沉的,沒甚看頭,便在一塊石頭上臥倒,把那
根紫檀竹杖當作枕頭。

    她卻站在一塊石頭之上,向南面眺望著,良久,她那銀鈴般的聲音道:「那兒
的城牆房屋,大概便是石泉。離終南山已有三四百里之遠。我們走得不慢,對麼?」

    聲音寂然,竟沒有回答。歇了片刻,鼾聲大作。

    她飄然地微笑一下,道:「巨兒你好好睡吧,你已經太疲累了。我就在這石上
坐一坐。」

    銀鈴似的聲音,在靜寂的初秋夜裡,份外覺出清亮悅耳,也另有一種孤單的味
道。

    她徐徐盤膝坐在石上,涼風吹起白色的羅衣,飄飄若飛。連她自己也覺此情,
既是優美動人,更別有一種詩情畫意。

    她從自己那鏗鏘悅耳的聲音中,也覺出內力充沛異常,居然連嗓子也變一點。
往昔雖是清亮悅耳,卻不似如今直像是銀鈴振鳴,動人肺腑。

    現在,她緩緩闔上眼睛,一切身外之事,有如旭日下的朝露,也像是山巔林表
的晨霧,漸漸地,曬於消散。

    不管回到峨嵋之後,那唯一知道埋寶之處的朱修賢有沒有回家,不管是不需要
重下峨嵋,奔波千里,在茫茫人海中尋找那懷著藏寶圖的朱修賢,這些,暫時都不
復能停滯在空靈湛明的心靈中。

    也不知道過了許多久,耳邊到雜亂而輕的腳步。

    她立即便從崗下四周傳來的牛鳴之聲,猜出該是放牛的牧童們。一個童稚的聲
音叫起來:「瞧呀,那人多麼巨大啊……」

    另一個更為尖銳的小童嗓子下個結論道:「這個巨人是天下最大的啦!」

    「不,你懂個腦……」

    第三個小重大聲駁斥:「以前有一個晚上,咱們見到的怪人比他還大哩!」

    「對啊!」第四個插嘴助長聲勢:「那個女人夾在胳窩下面,簡直看不見啦!」

    四個人分成兩派,立刻吵將起來。

    陸丹是何許人也,登時明白了這四個牧童話中之意。

    她心中忖想道:「從這些孩子口中聽來,似是數天前一個月圓之夕,這些孩子
們因結伴在田里夜守,偶然瞧見一個其狀獰惡的巨大怪人,脅下挾著一個女人,經
過守夜的棚屋,一晃即沒。

    「這些孩子們當時因這怪人長相大以恐怖,活像是鬼陸出現,故此都沒有看得
清楚,人執一詞。

    「哼,我可知道那怪人是誰了。細想普天下之中,具有這形象的武林人物,只
有那個雪山豺人正是這種駭人的模樣。記得當年父親就給他氣慘了。我要不要設法
訪查一下呢?」

    耳中忽又聽到那些孩童爭吵的說話中,多出一條新線索,便是這可怖的怪人,
敢情在這兩三年間,屢曾出現,並且不僅限於晚間出現。

    這樣說來,那雪山豺近二十年來銷聲匿跡,卻是躲到這豫川交界的荒避地方。
故此江湖人都不知道。

    但其中可怪的是那雪山豺人既然挾住婦女出沒月圓之夜,這種事應該不能瞞過
江湖耳目才對,然而,江湖上總沒有這種傳聞,豈不奇怪?

    晨風吹拂中,但覺空氣清新中又帶有潮濕,似是陰天光景。

    一個孩子叫道:「哎,大家看啊,這位大姑坐得多好看,就像圖畫中的仙女般
……」

    此語一出,眾聲俱歇,餘下的三個童子,全都凝目打量這位盤膝在上的白衣女
郎。

    這刻,滿天陰雲,因此光線有點兒強暗。可是她那雪白的羅衣,迎風飄拂,果
真加添一份飄逸的仙氣。

    她徐徐張開眼睛,掃射眾重一眼。

    那四個小童和地目光一觸,都不知不覺地各自垂眼移目,不敢和她對瞧。

    陸丹柔聲道:「你們剛才說起的怪人,往什麼方向去的?」

    四個小孩立刻討好地地爭著回答,使得陸丹也聽不清楚。終於還是一個長得最
憐俐的孩子,止住其他三個發言,然後道:「這個怪人我們親自見過一次,那次是
向西面去的。不過村裡的大人們,也傳說這怪人是住在西面的一個小湖邊……」

    有一個長得結結實實的小孩,忍不住插嘴接下去過:「那個盤石潮後面有座亂
石崗,他就住在那兒。」

    陸丹見他說得較為肯定,問道:「那麼有沒有大人到那邊探視過呢?」

    這個結實的孩子道:「沒有人敢去呀,那裡本來便以多產毒蛇蟲虺著名,誰都
不願意到那鬼地方去,現在更加沒有人肯去啦。」

    其餘三個小孩一致同意他的說法,連聲說是。

    陸丹微笑點頭,道:「謝謝你們……」一面起身,站在大石之上。回首向西方
遠眺。

    一道溪流,從隔住目光的樹林中流出來,打崗後繞過。

    四天雲垂,天色十分陰沉。樹林間寵若淡淡的煙霧,竟是快要下雨光景。

    她的心情,頓時為了這陰沉的天氣影響得有點兒落寞起來。

    她自個兒發一陣怔,飄飄邁步下崗,像條白雲般飛過小溪,然後逐漸遠去,隱
沒在被淡煙籠住的樹林中。

    忽地雨絲濛濛,飄灑而下,眾童連忙穿我戴笠。

    方巨被雨絲灑在面上,那陣涼颼颼的感覺,使他從夢中醒來,他張眼坐起,周
圍一瞧,不見了陸丹白衣倩影。

    那幾個小童見他一坐起來,宛如座小山似的,不由得都害怕地躲開幾步。

    方巨霍地起身,四面張望,一個小孩猜出他的意思,叫道:「那位大姑剛剛去
了。」

    「去了什麼地方?」他的聲音甚是宏大,把眾童駭了一跳。

    那個長得結實的小孩,膽子似乎較大,道:「我們告訴她在盤石湖後面的亂石
崗中,有個可怖的怪人。她向那邊望了一會兒,便飛下崗去了。」

    方巨頓時放心,想道:「原來她去瞧怪人,那麼就等她一會兒。」

    忽然念頭一轉,再忖道:「那怪人不知凶不凶,別要給她欺負啦。」

    此念一生,立刻焦急起來,向眾童詢知那盤石湖乃在西面十餘里處,湖後群山
湧起,十分好找。

    當下一彎腰,拾起紫檀竹杖,飛步下崗。眨眼間便隱沒在濛濛雨絲中。

    他經過這種憩睡,雖然尚未睡足,但比之昨夜,已是判若兩人。

    不久工夫,已走了十餘里路,但覺棘叢處處,亂石鋒利刺足。

    超過這荒蕪嶇險之地,果見前面一片白水,約摸有畝許大。

    他留心向湖中一瞧,這刻雖然雨絲紛飛,湖面水紋漾晃,但仍然可以發覺這片
湖底儘是石頭,而且甚淺。

    他留心地向湖後瞧去,只見亂石縱橫,多是如筆立,簡直是片石筍林子。

    超過這片石林,便是一座石壁,拔空而起。沿著這面石壁向兩旁延展,便是巖
石處處的山麓。

    他僅僅略一瞥視,已覺山勢險惡,大非善地。

    他沿著河邊繞河過去,走進亂石林中,周圍都是濕漉漉的泛起一股奇異的臭味。

    他那雙赤足踏在碎石上,發出一陣尖銳的聲音,生像睡後磨牙那種難聽的聲音。

    這是因為他有一身奇特的橫練功夫,那雙堅如鐵鑄的雙足,踏在鋒銳的碎石上,
硬給磨擦出來難聽的聲音。

    換了尋常穿靴之人,恐怕皮製的靴底也會被這些碎石割破。

    亂石中不時掠過蛇蟲的影子,然而他一無所懼,因為這些毒物都不能咬破他的
皮膚,是以決無中毒之虞。

    眨眼間走到石筍如林的地帶,他長得高大,東張西望,恰好從較矮的石尖頂瞧
見壁下有個大洞。

    他不必忖想,已經認定這個洞穴可能便是那怪人藏身之所。

    當下扛著竹杖,叭噠連聲地大踏步走過去。

    來到洞口之前,只見洞門大概和他一般高,洞內半丈左右,一塊大岩石擋住視
線。敢情到那兒便得轉彎。這一來便瞧不見洞中景象。

    他振吭大叫道:「姑娘,我找你來啦……」

    聲音響亮得如同平地起個霹靂,洞中傳出嗡然回聲。

    他傾耳一聽沒有陸丹的回答,立刻又大叫一聲。

    再聽一下,仍然沒聽到陸丹回答,心中便有點兒懷疑,想到:或者那怪人不是
藏在這洞中,故此姑娘到別處去了。

    心中既有所疑,回頭四礁,視線一觸身後的尖銳石筍,那兒一共三根,成了個
品字形,石筍根處有些什麼東西,使他猛可大駭,定睛凝視。

    原來那兒血肉狼藉,在殘肢斷腿間,有個婦人的頭顱,長長的頭髮,凝結著些
砂石血塊!

    方巨倒抽一口冷氣,大叫一聲。

    這次聲音淒厲猛烈,宛如迅雷乍鳴,四山俱震。

    他踏前兩步,正想用竹杖去拔那婦人首級,看清楚面目。可是,心中一陣悲哀
痛楚,竟然伸不出竹杖。

    一聲怪嚎,從身後響起來。

    方巨驀地大轉身,眼光到處,只見洞口站著一個獰惡無比的人,身軀魁梧之極。
大約只比他矮半頭而已。

    那怪人頭上一窩稀疏的黃髮,目泛綠光,血盆大口中,兩隻鋒利的獠牙,掀露
出嘴唇之外。

    一陣臭味散佈開來,方巨噁心地掀掀鼻子,猛然戟指大叫道:「姑娘是你殺死
的麼?」

    這怪人正是天下武林俱極忌憚的雪山豺人,光是這副長相,已足夠使人退避三
捨,何況這廝武功真高,心狠手辣,行事叵測而可怖。

    雪山豺人慘厲地嚎叫一聲,道:「她的血也是我喝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12:41

第三十九回 焚身碧火消彌前孽
                                                               
    方巨咬牙瞪目,猛然豎杖,大叫道:「我非把你這怪物砸死不可。」

    怒叫聲中,兩滴比拇指還要大的眼淚,奪眶而出。

    雪山豺人身形如風,往旁邊一撤,厲聲嚎叫道:「你這廝長的真高大,竟和我
差不多,我真不捨得弄死你。」

    杖風嘯叫而出,方巨已踏步一杖砸下。

    這一式正是十八路降龍杖法中,那一下繼往開來的西方攫虎之式,威力極大。

    雪山材人聽到杖上的風聲,他乃是當今武林中有數人物,焉能不知厲害?身形
一閃,錯開半丈有奇。

    方巨掄杖追擊,雪山豺人又是一閃,砰膨大響一聲,一根較幼的石筍,已被方
巨一杖攔腰擊斷。威勢直如震岳搖山,猛烈驚人。

    雪山豺人厲嚎一聲,光憑著一雙豺狼般毛茸茸的手掌,揉身反攻。

    方巨這刻心中可真急了,十八路降龍杖法施展開來,空中濛濛飄下的細雨,吃
他杖風激盪得四下濺飛,空出一處三四丈大的空間。

    雪山豺人在眨眼之間,已被杖影罩住,迭遇險招。把他打得厲嚎連聲,形勢奇
劣。

    湖那邊人影忽現,疾馳而來。這裡兩人正打得激烈。方巨是滿腔悲痛,搶杖猛
攻,根本沒瞧見有人來。

    雪山豺人在形勢險劣,招架不迭,一時甩不開身。特別是敵杖上的風聲,極為
特別。分明已覺出敵杖及體,但偏偏又是弄錯。

    是以手忙腳亂,一下子給卷在杖影之中。於是也沒法抽空去瞧來人是誰。

    那條人影疾奔而至,快若飄風,眨眼已來到切近。一見這等形勢,猛地大吃一
驚,手揚處,三點銀光,電射杖影圈中。

    那三點銀光,體積細小,電急射出,方向卻是直襲方巨。

    方巨聽到叱聲,頭也不回,暗器風聲襲到時,他正好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的水
龍吟之式,仗影如牆湧起。

    雪山豺人厲嚎一聲,卻是欲退不能。那三點銀光投向杖形之中,微響一聲,全
部反彈開來。其中一粒,正好疾然反射那人。

    那人料不到暗器撞在敵人兵器之上,竟會反彈出來。因為根本上他乃以一種獨
特手法與力量,發出這種暗器。

    就怕敵人不擋,只要以兵器一磕.那暗器便發生妙用,不但不會被磕飛,而且
借敵人之力,反而轉折一下而疾擊敵人。
    是以防不勝防,為暗器手法中最厲害的一種。

    可是方巨使的是天竺秘傳十八路降龍杖法,專門能以敵方之力量反震回去。昔
年青田和尚力戰大內群魔之首的乾坤手上官民之時.便曾因這種內家真力使得乾坤
手上官民大大震駭,撤回了如山掌力。

    那發暗器的人趕忙大彎腰,斜栽柳,努力一翻,那點銀光恰好從背上飛過。啪
一聲打在一根石筍上,立刻彭地冒出碧色的火焰。

    另外兩點銀光飛得較遠,也是相繼打在兩根石筍上,彭彭兩聲,同時冒起兩朵
綠光。

    那些碧綠色的火焰,冒起之後,便緊附在初冒之處,燃燒不已,發出一種惡臭。

    可知若是在人身上燃著,便再也無法甩掉。而且石筍上水珠點點,也無法稍遏
火勢。這種歹毒的火器,真個駭人聽聞。

    方巨眼睛一轉,被這奇怪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仗法不由得稍稍一鬆。

    雪山豺人豈是易與之輩,猛可連發三掌,不但掌力剛猛無鑄,而且一種特別的
惡臭氣味,忽地打攻入鼻。

    要知雪山豺人生平練了不少奇功,但總以他身上天生的惡臭氣味,最為厲害。

    只要他施展出極猛勁的單力,便能夠陰毒地將天賦奇臭,憑借掌力.直攻敵人
鼻中。敵人立刻因之而昏倒,最少也鬧得頭暈目眩,疲軟無力。

    於是以他這一身功力,任何高手也得手到成擒,或是立斃於拿下。

    方纔他是因為形勢險劣之極,因此什麼功夫都施展不出來。如今一有空隙,豈
有放過之理。

    剛才現身的乃是當今武林稱為一絕的火器專家火神子白大元的一種火器,稱為
碧火銀彈。此彈之毒,不在於銀殼中的碧火,卻是在於這銀彈乃是采大雪山萬載銀
沙所製成,重量極為特別,加以一種特別的手法,使那武功尋常之人,也能百發百
中,除非敵人身法的確靈巧,完全避開。

    否則只要用兵刃或掌力一磕,立刻轉折一下,反而急射上身。

    至於銀彈中之碧火,當然厲害非常,不似尋常之火,可以在地上打滾壓滅。

    這個發彈之人,乃火神子白大元的徒弟冷面閻羅甘炯。本來火神子白大元乃是
正派中人,他的徒弟豈會幫助雪山豺人,妄用這歹毒的暗器。

    原來火神子白大元年紀輩份都比雪山豺人為高,乃是前一輩的人物。那冷面閻
羅甘炯因妄用火器,引起一場火災浩劫。火神子白大元得知此事之後,大為震怒,
便要嚴厲處分。這種罪行,總不能輕過死的界限,差別只在於怎樣死法而已。

    冷面閻羅甘炯卻因以前往大雪山采那萬載銀砂之時,與雪山豺人認識了。知他
武功特強,便逃到大雪山找到雪山豺人,要求庇護。雪山材人正值出道之際,一點
兒不考慮地答應。

    那叛徒冷面閻羅甘炯將乃師的秘技完全告知雪山豺人,以便他能預作防範。

    火神子白大元尋到大雪山,便與雪山豺人動起手來。要知這雪山豺人天賦異稟,
武功特強,又盡知火神子白大元火器底蘊,把個白大元打得慘敗而遁。這一役,雪
山豺人之名便傳遍天下武林。

    自後冷面閻羅甘炯便公然露面江湖,火神子白大元的其他朋友,都沒有出頭尋
他麻煩,只因一則冷面閻羅甘炯本身武功不錯,尤其是火器已得乃師之傳。

    誰也沒有必勝他的把握,既然火神子白大元又隱居不理,他們便犯不著胡亂拼
命。

    那雪山豺人自從當年在百花洲四大劍派比劍大會之後,身負極重的內傷,遁回
川邊,隱居於龍泉劍方致遠的家中,即是方巨之父。

    那千日香張大郎也在那兒,其後雪山豺人內傷稍痊,卻在月圓之夕,設計污辱
了方巨之母,引起禍變。龍泉劍方致遠以及千日香張大郎身死川邊。

    雪山豺人自從隱跡遁世,卻是躲到這盤石湖邊石林後的洞穴中,苦苦養傷。

    他這傷非同小可,乃是被華山木女桑清的木靈掌當胸一掌,本是必死之傷,卻
因她當時功力渙散,故此沒有將他立斃掌下。饒是這樣,雪山豺人也苦捱了多年,
如今才算復原。

    這次,雪山豺人得到冷面閻羅甘炯報訊,得悉四派又要舉行劍會,便又躍躍欲
動。

    冷面閻羅甘炯剛剛重來報訊,便碰見方巨正以一根黃澄澄而紫暈成圈的竹杖,
將雪山豺人打個不亦樂乎。

    他一瞧形勢不對,敢情連雪山豺人也打不過人家,雖然雪山豺人乃是空手,但
人家這份功力也就夠瞧的了。

    當下一揚腕,發出三粒碧火銀彈。本來這歹毒的火器,一粒就足夠使人吃不消,
何況連發三粒?

    沒想到那大個兒簡直有鬼神莫測之能,理也不理他,硬把這用大雪山萬載銀砂
製成的獨特火器撞回來。

    這當兒只因方巨瞧見綠火一冒,杖法稍懈。雪山豺人厲嚎之聲過處,蹈隙搶攻
三掌,並且將天賦體臭發出。

    方巨猛覺一陣噁心,不覺用力皺皺鼻子。

    雪山豺人霍地撤後大半丈,綠光熒熒,死瞪著方巨。心中預料這大個兒縱然天
生異稟,力氣之大,足以移山扛鼎。

    然而,最多也比較常人慢一點兒昏倒。是以乘隙退開,喘一口大氣。

    方巨只覺得那陣氣味甚臭,平生未曾聞過這種怪味,厭惡地皺著眉頭。但隨即
想起這獰惡的怪人,竟將陸丹弄死,心頭熱血漸騰,怒恨衝霄。猛然叱喝一聲,紫
檀竹杖掄處,疾攻猛砸。

    雪山豺人大吃一驚,迅疾如飆捲電掣,已隱沒在石洞之內。

    方巨亢聲罵道:「臭蛋,你躲在洞中也沒用,我把你這鬼洞搗穿,看你是還能
躲不……」

    罵聲未歇,洞中傳出一厲叫,雪山豺人已飄然出洞。

    白光乍閃,如長虹飛渡,直向方巨射至。

    敢情那雪山豺人乃是往洞中取出兵器。

    那兵器卻是柄微彎的利刀,長度在三尺開外,刀身閃爍出強烈眩目的白光,顯
然不是普通平凡兵器。

    這柄刀正是雪山豺人寶藏多年的古代神物利器,名為歐刀。不但削鐵如泥,而
且刀身那片白光,另有妙用,能使敵人為之眼花繚亂,因而心分神散。

    方巨大吼一聲,搶杖直砸,又是使出「西方攫虎」之式。

    須知這一式威力神妙,但也最易露出破綻,當日青田和尚傳授杖法時,早曾諄
諄矚咐過他必須勤練此式。以免在整套杖法使完之後,再重新施展時,便在這一式
繼往開來的招數上吃虧。

    方巨在這一杖能夠發出無窮神力,施展時最感痛快。是以偏偏常用這一招做開
手式。剛才雪山豺人不料他杖法如此奧妙,力量又是這麼驚人,而且那根紫檀竹杖
因杖身微有彈性,更加添了威力。是以一開始便被方巨打個不亦樂乎。

    然而,此刻他神器在手,形勢又大不相同。當下也厲嚎一聲,歐刀猛揮,逕從
杖風如山中,欺身遞招。

    刀光一閃,白氣森森,疾攻方巨。竟自將方巨的力量破掉,急劃而至。

    方巨嘿然一吼,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中絕妙招數,一式「佛杵挑龍」,雙掌齊
松,竹杖倏然滑下,待滑到杖腰時,雙掌猛把一下挑出。

    雪山豺人刀光如雪,略微一斜,走個孤形直搠進來。

    當地一響,方巨竹杖尾截不知怎地早一步挑出,敲在敵刀之上,把個雪山豺人
狠辣無倫的攻勢硬給震退三步。

    這正是十八路降龍杖法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

    方巨並不停頓,跟著搶杖盤打猛攻。頓時杖影如山,刀光如雪,盤旋飛舞,惡
鬥在一起。

    要知方巨乃是拚命的招數,恨不得一杖把這怪人砸成一堆肉泥。雪山豺人一時
之間,可真被這傻大個兒拚命的打法,加以天竺秘傳的神妙招數,打得無法佔取上
風。反而不斷後退。

    雪山豺人縱橫武林數十年,豈是方巨這種粗笨之人可比。一看今日情勢,便知
非是一時三刻能夠克敵制勝。

    立刻沉下氣,仔細拆招破式,但腳下仍禁不住直往後退。看看也就快要遇到石
壁。

    他屢曾發出體臭,可是對方這巨大如山的敵人,卻只在當初皺皺鼻子,之後,
便毫不理會,宛似連臭味也嗅不著。

    而那個剛才來助他一臂之力的冷面閻羅甘炯,卻因極力去避那反撞出來的碧火
銀彈,冷不防雪山豺人發出使人昏倒的體具,適值處身下風地位,於是猛可栽倒,
昏絕於地。

    雪山豺人一面極力招架,一面瞪著駭人的綠睛,不住地打量苦鬥的敵人,但見
他身材之高大,以及面貌輪廓,都有點兒眼熟,尤其最令他訝駭的,便是這人竟然
絲毫不怕他的體臭,這可是平生未遇過之事啊!

    他厲聲大叫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方巨不經思索,隨口應道:「我叫方巨。」

    「方巨,方巨?」雪山豺人在口中念了兩遍,不覺又後退了兩步,龐大如小丘
的身軀,只差尺許便挨在石壁上。

    方巨那根紫檀竹杖更加進攻得猛烈了,倏然大喝一聲,又是使出「西方攫虎」
之式。

    雪山豺人刀光忽然一劃,竟自穿破枚影飛出,可是也覺出敵人這一式比之前兩
次施展時,招數和功力都精純圓密得多。

    他的身形如鬼魅般飄飛出去,方巨猛可一衝,差點兒碰向石壁上,連忙轉身一
杖掃出。

    雪山豺人厲喝一聲,手中雪白映眼的歐刀如風遞至,刀風銳利,顯然已盡全力,
方巨轉身慢了絲毫,竹杖力量未曾用上,敵刀已壓杖滑劃進來。但覺敵刀重如泰山,
而且在極沉重之中,又像泥鰍般滑溜得難以捉摸,不禁駭叫一聲。

    雪山豺人招數未盡,忽然撤刀退開兩步,喝叫道:「你是從新疆來的麼?」

    方巨怔一下,一來敵人分明搶到機會,卻忽然撤刀退開。二來這怪人所問的話,
問得離奇。

    他禁不住點一下巨大的禿頭,道:「是啊,臭蛋你怎知道?」

    雪山豺人立刻又退開兩步,碧綠雙睛中,熒熒生光,死死瞅著方巨。

    他雖沒有做聲,但仍然使人明顯地感到他像是忽然掉下泥潭之中,那種狼狽窘
困的樣子。

    「你父親的名字是龍泉劍方致遠,是麼?」

    方巨大叫一聲,道:「臭蛋你說什麼都不行,你殺死了姑娘,我非要把你砸死
不可。」

    話中之意,並沒有否認雪山豺人所問的話。

    雪山豺人喉間低吼一聲,綠睛連轉,似乎在考慮什麼,而且顯然是非常迫切和
重要的一樁事,一時之間,似乎很難決定。

    「你母親還好麼?」他的聲音是那麼刺耳難聽。

    方巨猛可一愣,但隨即忿恨地大叫一聲,舉杖跨步,迎頭砸下。

    要知方巨天世淳厚,每逢提到他母親,他都會情不自禁地悲傷哀悼。

    然而此刻他心中滿是仇恨之火,為的是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他已對陸丹產生
了極深厚的感情。

    陸丹對他那種關心和親切的態度,已經深深刻在心版上,再也不能磨滅。

    他胸中憋著悲憤哀情,然而仇人當前,使他暫時不能痛快發洩出來。

    他非要將這仇人砸死之後,才能好好地哀悼陸丹之死。是以這雪山豺人提起他
母親,仍不能把他的悲憤暫時放開。

    杖風如山,剛勁得直欲裂山坍岳。

    雪山豺人刀光乍現,極巧妙地從側鋒探截敵腕。

    方巨立刻又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霎時間,已將雪山豺人圍在杖影之中,形勢
凶險。

    雪山豺人從種種跡象中,判斷這個如山的巨人,便是他當年種孽而得到的遺下
骨肉。

    他生平淫辱女人,都在月圓之夕,而他天賦奇特,力氣又大得異乎尋常,往往
在事畢之後,那女人即使不被他壓死,也得讓他嚇死。是以焉能有孽種留下。尤其
他又喜歡飲人血,那女人弄死之後,便順便喝血解渴。

    不過幸而這個殘怖的雪山豺人,並非每當月圓之夕,便獸性大發。只是偶然發
作而已,因此他隱跡盤石湖近二十年,所殺的女人並不太多,加之又是遠出數百里
之外弄回來,是以江潮並無所傳。

    細數他生平所淫辱過的女人,只有兩個女人沒死,卻都是身懷武功,其中之一
便是方巨之母。

    當年雪山豺人故佈疑陣,淫辱了方母之後,本來已動殺機,發出絕毒掌力,侵
入方母內臟。

    但跟著忽然心動,沒有真個下那毒手,否則方母焉能活得性命。

    是以也可想而知這雪山豺人當日對方巨母親的感情。

    這刻雪山豺人既是推知這方巨乃是他的骨肉,心中那種滋味,可真難以形容。

    在這情感波瀾激盪之時,猛可被方巨這一下急攻猛打,不由得險象環生。

    方巨這一趟降龍杖法,施展得竹杖上帶起鋒銳的風嘯。敢情功力又精進了一步。

    論起這雪山豺人生平惡孽,一枚砸死已是個便宜的收場,可是他名滿天下,能
在四大劍派以及一些奇士高人之外,獨樹一幟,當然武功精絕,不同非響。

    是以儘管他此時心神分散,情感起伏,卻仗著數十年深厚的功力火候,仍沒給
方巨一枝砸死。

    方巨的杖風剛勁絕倫,並且逐漸加強,使得地上的碎石都飛旋移動,聲勢之猛
烈,的確是百世罕睹。

    兩丈外俯伏著的人,微微動彈一下,似是回醒過來。

    本來這冷面閻羅甘炯早知雪山豺人身上那股體臭,能使人昏厥。

    故此剛才他在下風猛一嗅著,立刻封閉呼吸,然而已來不及,故此昏了過去。

    但所嗅之臭氣不多,又有一身武功,故此只這一刻工夫,便醒轉過來。

    他爬伏在亂石上,偷偷睜眼覷看,只見那傻大個兒一支竹杖,舞得有如神龍出
海,打得名滿天下的雪山豺人一個勁兒閃退,手中白光如雪的歐刀,毫無威力。

    這一看,只把他嚇得心驚膽戰。

    只因這個不見經傳的大個兒,不但能以絕妙力量。將自己震駭江湖的碧火銀彈
反震回來。

    而且把雪山豺人那麼一號人物,打個不亦樂乎。兼且不怕那豺人身上臭味,這
大個兒簡直不是普通血肉之軀了。

    他趁著兩人仍然酣戰之際,蛇行出兩丈外的一根石筍後面。想想忽覺不對,連
忙繞個大圈,佔據上風之處。

    那兒後面便是峭壁缺口之處,轉過峭壁,其後山峰拔空而起。再過去全是亂山
叢嶺。

    那邊雪山豺人力拒敵人攻勢,形險勢惡,饒他內功深厚,但一味捱打,總是費
心勞心,禁不住額上微見汗氣。

    要知雪山豺人近十餘年來,就未曾這樣冒出過汗氣。就是夜行千里,擄劫婦人
以償獸慾,也沒有這種困頓之態。

    如今卻因一來敵人那根竹杖越打越勇,不論在招數或是力量,都明顯顯地呈現
進步。再者他心中情感的激盪,也消耗了他許多精力。

    他驀地厲嚎一聲,綠睛中射出奇異的光芒。

    「好小子,我寧願手刃了你,也不能讓我的威名折墜……」

    方巨嚷叫道:「你鬼叫什麼啊!」

    雪山豺人忽然連發三招,都在奇險一發中遞刀攻敵。這三招已是他平生武學積
聚之所在。霎時間那柄歐刀,捲起白浪千重。

    方巨不由得連退三步。

    「你可知我是誰? 」 雪山材人厲聲叱問,方巨不假思索,也自宏聲嚷叫道:
「你是臭蛋!」

    雪山豺人綠眼一閃,緊接著方才攻勢,風狂雨驟般連環進擊。

    藏在兩文外石筍後的冷面閻羅甘炯大喜過望,掏出一粒碧火銀彈,夾在食中兩
指之間,向著方巨,瞄了又瞄。

    打算一抓到機會,立刻疾打出去,使得方巨縱有再妙的招數,也無法躲避這一
下暗算。

    方巨本來佔得上風,正打得開心,忽然被敵人迫得連退數步,形勢大變。心中
一陣彆扭,竟對自己生起氣來。

    他忽叫道:「我要把你這臭蛋砸扁才行。」

    此語一出,遠伏一隅的冷面閻羅甘炯聽得心中一樂。敢情這大個兒是渾人,掄
杖動刀地打了半天,當然存心要打倒對方,何必多此一喊。

    雪山豺人卻冷冷哼一聲,似乎反攻的決心又加強了。手中白光映眼的歐刀威力
更增,招數全是奇險精絕的路數。

    方巨要不對自己生氣,大概還可支持不敗。這一心粗氣浮,立見危殆。

    只聽砰地一響,杖影忽然震開隙穴,敢情雪山豺人使出一招,用刀背橫著一拍
敵杖,力量時間配合得妙到毫巔,竟似毫不費力般,將方巨那根比大鐵棍還要沉重
的紫檀竹杖,拍開尺許。

    這一點兒空隙,在雪山豺人這種絕頂高手而言,已是莫大的機會。

    但見雪白的刀光閃處,疾如驚雷奔電,從杖影中探進方巨胸前。

    這一下已是避無可避,方巨剛才一杖砸出,本身原是個前衝的勢子,這刻剛好
是迎著人家急如星火戳進來的刀尖上撞去。

    他的身軀又特別的笨重,便是站著找人拉動來他也不容易,何況又加上他自己
的力量向前衝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13:19

冷面閻羅甘炯悶聲不響,那顆碧火銀彈,已疾似流星趕月,從右側打到方巨身
邊。

    方巨可沒見著那歹毒無比的暗器,右手竹杖按著十八路降龍杖法的招數照樣使
下去。杖風一卷,夾著輕輕啪的一聲,那顆銀彈急彈開去。

    猛聽雪山豺人厲喝一聲,比之竹杖銀彈相觸之時還早一點,身形倏然如風中飛
絮,忽後退半文。

    半空中白光一閃,疾向兩丈之外飛去,原來正是那柄歐刀,不知如何竟飛上半
空去了。

    以雪山豺人那種武林頂尖的成名人物,敢情也不知自己的寶刀,如何會出手飛
上天空去的。就記得刀尖將及敵人胸前之際,敵人左手一伸,自己便覺著虎口一震,
歐刀脫掌飛起。

    他這裡還在發征,只因他縱橫湖海垂四十年,但聽也沒聽過這種神通功夫是個
怎樣的講究。

    一股微小而勁銳的風聲急襲而至。他以鍛煉了數十年的靈敏反應,自然而然地
揮拳一擊。

    眼角乍見銀光閃處,禁不住厲叫一聲,快如電掣雲翻般往旁一挪。

    那點銀光原來便是冷面閻羅甘炯所發的碧火銀彈。

    前文說過這種以大雪山萬載銀砂所制的彈丸,自具特性,能夠自動借力轉折,
反而加速打到敵人身上。

    雪山豺人掌力何等雄勁,別說是普通暗器,便是千斤大石,方才一掌擊出,也
能撞飛回去。

    然而偏生碰著這碧火銀彈。那天竺秘傳的降龍杖法,便是專能借對方之力反震
回去。

    這次因雪山豺人歐刀遞到,是以招式方位微變,於是那顆銀彈歪了準頭,反向
正在發怔的雪山豺人打去。

    彭地一響,綠火直冒起來。

    雪山豺人厲嚎一聲,四山迴響,慘厲得獸伏鳥匿,樹葉蕭蕭,落滿空山。

    那一蓬碧綠的火焰,本在他左肩冒起,但晃眼已是全身著火。

    他的面容本來已夠唬人,加上碧綠火光一映,登時變成白天現形的鬼魅。

    冷面閻羅甘炯呵一聲。

    雪山豺人扭頭一瞥,綠光之中,綠睛碧亮。

    他厲叫道:「好王八蛋居然暗算於我……」

    倏然拔步欲追,但隨即翻身一躍,將那墜插於地上石中的寶刀拔回手中,然後
回頭追趕。

    他的身法快得出奇,這樣來往一轉,方巨但覺眼前僅是一團碧綠色的大火球在
移動。

    冷面閻羅甘炯也是久走江湖的出名人物,剛才因見誤傷了雪山豺人,禁不住失
口一叫。但他立刻回身便逃。

    只因他得知這碧火銀彈中的碧火,能夠在頃刻間將山石也燒得成為溶液。而且
決無法可以撲滅。當年火神子白大元到大雪山擒拿叛徒時,雪山豺人挺身庇護,其
實,冷面閻羅甘炯便將乃師各種火器底細都告訴了雪山豺人。

    這樣,那雪山豺人既然中彈著火,不管是否有心,也會因為無法撲滅而存偕亡
之心。那怨氣,多半會出向自己身上。

    於是乎在失聲一叫之後,趕快回身逃走。

    雖然雪山豺人抓回寶刀之後,才急趕直追。

    但眨眼之間,那一大團的綠色火球,已忽然隨風而逝,隱沒在峭壁後群山中。

    方巨不知哪裡來的靈感,像是已知道這渾身冒出綠色火焰的雪山豺人,必定難
逃大限。於是便沒有撒腿追趕,心中剛才那股彆扭,一掃而光。

    仰面向天傻里傻氣地大笑數聲,然後快活地尋思那密宗元上秘技。即是薩迦寺
方文石室所學得的秘傳四式。

    但他立刻又記起那白衣飄飄,溫麗如仙的陸丹姑娘來。

    眼光一瞥,但見那洞口外三根作品字形屹立的石筍,其下斷骨殘肉,還有個長
頭髮的女人頭,狼藉其間,慘不忍睹。一代佳人,竟然化作一堆的血肉。這景象真
是不堪追想。

    但他覺悲從中來,慘惻地乾嚎一聲,喉頭忽然像給甚麼東西堵住,發不出聲音
來,可是眸子裡淚光閃閃,隨即點點滴滴,掉將下來。

    喀地一響,手中的紫檀竹杖掉在地上。他卻麻木地呆立不動,連那最心愛的東
西,也給忘懷了。

    他腦中一片渾沌,心理頭悲痛難禁,卻沒有一點兒辦法可以宣洩一下。

    半空中風聲颯然,白影閃處,一個人飄飄墜下,正正落在他面前。

    白色的羅衣直向上面翻飛,簡直像是一位天仙,在雲間飄降,那種輕靈美妙的
情景,教人看了一眼之後,畢生也難以忘記。

    方巨震天動地般大叫一聲,眼淚如斷線珍珠,直掉下來。

    那位白羅衣飄舉若仙的人影,誰說不是美麗溫婉的陸丹姑娘。

    她道:「巨兒你別哭啊,我來得太遲麼?你可是給那雪山豺人氣苦了?」

    方巨一時說不出話來,闊口大張,又是極度歡喜,又是十分驚訝的神情。

    陸丹微笑一下,扯下腰間繫著的白絲汗巾,上來替他拭去掛在眼眶邊的眼淚。

    方巨霎時如同重新獲得母愛的孩子般,心中溫暖之極。

    「我在湖那邊,瞧見那雪山豺人渾身冒出綠火,向峭壁後一晃隱沒,那是怎麼
回事啊?那種顏色的火,好像……好像是那位以火器馳名天下的火神子白大元的歹
毒火器,難道他來幫助你麼?」

    方巨道:「不,那個火彈本是打我的,被我用杖一擋,便打著那臭蛋啦,你瞧,
那邊還有三顆打在石筍上的呢!」

    她回眸一掃,只見三根石筍上,尚自留有微弱的綠色火光。

    那上尖下半的石筍,此刻已齊腰燒凹了大截,只剩下一根末燒溶的石骨,仍然
支撐起上面那截石筍尖。

    陸丹驚歎一聲,道:「啊,那火彈太厲害啦,幸虧你沒有被打著。」

    方巨忽然能夠快樂地叫嚷出來,聲音之響,使得陸丹也驚奇地微笑起來。

    他一俯身拾起那根紫檀竹杖,然後伸直身軀,足足比陸丹高出兩個頭有半,他
俯首道:「方纔我以為你被那臭蛋給害啦,你瞧啊……」陸丹隨著他的手指,猛然
瞧見三根品字形的石筍下,那些狼藉可怕的斷骨殘肢,還有那個婦人的首級,芳心
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噢,是的,我打樹林回到崗頂,那時的雨變得大一點,我想,你也許會給淋
醒。哪知一到崗頂,已不見你的蹤跡,崗上也沒別的人影。於是我下崗四下一找,
兜了好幾里路的圈子,後來,碰見個放牛的小童,鬧了好一陣,才問出你是往這兒
來了。」

    方巨心中一無窒礙,開心地大笑數聲,用左手比個姿勢,食中兩指用拇指勾住,
倏然順序彈出。

    這個姿勢莫看他簡單,其實在那圈臂彈指的連續動作之中,已能夠使得普通的
人,亦可以自然地運集全身氣力到指尖之上,只那麼輕輕一彈,力量便集中在一小
點之上,必定能夠將敵人兵器彈飛。

    這一式便是石室四式「彈指神通」之式。

    陸丹雖見他使出石室四式的秘技,但動作似太簡單了,便沒有注意。

    方巨卻追問道:「姑娘,你跑到樹林裡幹嗎?可真把我急壞呢!」

    陸丹秀眉輕顰一下,這句話教她怎樣回答呢?雖然他是個渾人,但自己到底羞
難啟齒啊!

    方巨又追問一句,她擺擺手道:「你就別問啦!我說,那放火彈的人是誰啊?
下次你千萬要小心,遇上這種特別的暗器,別要怔怔硬磕,最好是躲開……」

    他點點頭,道:「對啊,我不怕刀劍,卻架不住火燒呢!那廝我沒瞧得清楚,
僅僅依稀瞥見一眼,只覺得那人兇惡得緊。啊,不是兇惡,而是……而是那麼冷冰
冰的。」

    陸丹立刻想起江湖有這麼一個字號的人物,便點首微笑道:「我知道了,那是
火神子白大元的徒弟冷面閻羅甘炯,這廝是白大元的棄徒。傳聞他一身武功,已得
白大元真傳,尤其心黑手辣,殺人時連眼皮也不動一下,哼,若我早來一步,必定
不教這欺師叛祖的惡徒逃得性命……」

    要知這冷面閻羅甘炯也是江湖上的出名難惹的人物,等閒的江湖高手,提起他
的名頭,真個不敢胡亂說話。可是,落在陸丹這種特級高手眼中,當然還差得遠。

    尤其如今功力又大進一步,更不必說了。

    她道:「你幹得很好,那雪山豺人是我的仇人,我正準備尋他呢。想來他必定
火葬亂山之中,倒也省了我一番手腳。你的功夫真不錯啊……」

    方巨聽到陸丹讚他,又是歡喜又是忸怩地笑一下。

    兩人正待回去,陸丹忽地想起一樁事,止步問道:「雪山豺人住在那山洞中麼?」

    「我不知道,但他是從裡面鑽出來。」

    陸丹嗯了一聲,倏然鑽進石洞去,不久工夫,便飄飄走出石洞。

    她大大呼吸一下,皺鼻道:「洞中好臭啊,薰得我頭都昏了……」

    方巨道:「要不要我搗爛這小洞,咦,你手裡是什麼?」

    她笑一下,道:「那石洞裡面好大,給你住也很舒服,你還叫做小洞哩。我拿
什麼東西你管得著麼,真多事,我們走吧。」

    方巨乖乖撒腿便跑,陸丹一縱身,跟在他後面,施展那浮光掠影的功夫,省力
地緊跟著方巨那龐大之極的身形。

    她手裡是個半尺見方的木盒,裡面敢情全是黃金,有元寶,金葉子,以及小金
塊。這麼一盒,價值已是不菲。

    兩人一直走著,霏霏雨絲本來停了許久,但天上密集四布,仍是陰陰沉沉的光
景。

    他們經過那山崗,漸可發現鄉人以及牧童。

    陸丹喚住方巨,慢慢地走,省得驚世駭俗。

    其實,憑他們這一對走在路上,一個是巨大離奇的禿頭大漢,一個卻是容華艷
麗的妙齡少女。

    光是這麼一點理由,已足教人驚顧駭視了。

    兩人一直往南走,略略偏西。

    不久便瞧見遠遠有個大城。

    陸丹知道那便是昨夜在崗上眺望到的孝義城。

    空中清亮地鳴叫一聲,一團白影掠空飛墜,方巨叫道:「到我這兒來啊!」話
聲中,伸杖去攔。

    白勞雪兒略一轉側,束翼投向陸丹懷中。陸丹笑道:「巨兒你這麼大的個兒,
也欺負雪兒麼?」

    方巨撅撅嘴巴,道:「我才不稀罕它呢,美什麼啊!」

    陸丹笑了一聲,雪兒忽然在她懷中騰跳一下,展翅撲飛,卻銜著她的衣角。

    她道:「有什麼事呀,你先飛吧廣

    雪兒倏然掠空而起,飛在前頭。陸丹道:「巨兒跟著來……」一展腳程,疾若
御風仙人,飄飄飛去。

    方巨咕咕一聲,卻放開腳步追將上去。

    兩人這一施展開身形,快得像兩縷輕煙,落荒而去。

    約摸走了五六里路,前頭的雪兒鳴叫一聲,盤空打圈。

    陸丹猛然停步,方巨在後面低頭疾衝,一時竟煞不住腳步。可是勁風一衝,把
陸丹吹前半文。

    她沒理方巨的冒失,眼光銳利地四下搜索。

    只見四下俱是田地,只在靠右那面,有塊畝許大的泥坪。長著兩株高大的老樹,
樹下蓋著八九間泥磚屋。

    坪上連一隻狗影也沒有,更別說人聲了。可是那些房頂都有炊煙升起。

    泥坪中央躺著一匹白驢子,此刻因遍體泥污,幾乎認不出原來的毛色。

    她想道:「怪啊,這裡為什麼這般寂靜?」

    忽見人影一閃,卻是個村婦,躡著足跟,從房子後面輕輕走到丈許遠之外的水
井旁,輕手輕腳地從井中打水,然後挽著水桶,悄悄地走向屋子。

    她訝然地注視著,心中覺得十分迷惑。

    難道那村婦是害怕弄出聲音而嚇著什麼人。

    心中疑念未曾轉完,泥坪那白驢倏然噴鼻做聲,那村婦嚇得搶步進房,水桶中
的井水,灑了一地。

    方巨也瞧了好一會兒,忽然扯開嗓子,大聲道:「姑娘,你瞧什麼啊?」

    聲音劃破了這片反常的沉寂,猛聽那白驢大力噴鼻,仰頭來瞧。

    她低聲道:「你別做聲,也別動彈,等我想一下。」

    她不必仔細去瞧,也知道此刻在那一排八九間屋中,都隱隱從木門縫隙或窗戶
中,露出窺瞧的眼睛。

    這樣說來,這些屋子必定全都有人在裡面,甚至會有好些小孩。

    這是從那閃閃發光的眼珠所能判斷出來。

    然而,為什麼沒有人出來走動?甚至連聲音也沒有?

    她好奇地尋思不已,卻把個憨渾天真的方巨,憋得一肚子悶氣。然而,他真個
不敢不聽陸丹的話,硬是忍耐著不動,眼睛不免瞪得比銅鈴還大。

    那匹白驢昂首瞧了一會兒,便又垂首地上,沒有爬起來。

    陸丹這時可估量出一點兒眉目,回頭一瞥,只見方巨憋得這副樣子,又是可笑,
又是可憐。

    「你心裡難受麼?替我辦件事好麼?」

    他想輕輕地回答一聲好。可是,他實在沒法子說得那麼輕,以致闊大的嘴巴空
自張開一下,沒有發出聲音來。

    陸丹撲哧一笑,輕輕道:「你現在靜靜地走過那邊泥坪上,把那白驢兒捉住,
但千萬別弄傷它,讓它踢兩腳也別發火。噢,你別急呀,先把竹杖放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14:59

第四十回 紅顏綠鬢恣論恩仇

    方巨正要俯身放下竹杖,陸丹伸手接過。

    她微笑一下,想道:「這根竹杖怎麼這麼沉重啊?」

    方巨先是不大放心地瞧著她,這時見她把竹杖拿著,就像是毫不費力似的,便
放心地邁步,越田走向那片泥坪。

    他一心一意想走得輕輕的,可是水窪處處,田地上泥濘得很。闊大的腳步踐踏
其上,發出吱吱的聲音。

    那只白驢倏然又昂起頭,向他瞧著。

    方巨一看那白驢已經發覺,心中便著急起來。

    可是他越是著急,腳下帶起的聲音更響。

    不覺喃喃道:「小白驢啊,依別瞧我,也別動彈,好讓我靜靜走過去,把你捉
住。」

    他的噪子宏大,雖然是喃喃自語,但後面的陸丹已經聽見,不禁笑了一聲。

    那只白驢低嘶一聲,倏然跳將起來。

    動作極為靈敏,可是這一站起來,但見瘦骨稜樓,和那神駿的毛色神氣,迥然
不配。

    方巨大吃一驚,猛可張大手臂,急撲上來。

    他本以為這只白驢子發覺地走來,必定會受驚逃走。

    他笨人也有笨主意,自知四下一片泥濘,縱有追風的飛毛腿,也難以施展,故
此有心踅到白驢身邊,一舉將之成擒。

    這刻既然已經被那白驢警覺跳起,更不遲疑,猛撲上去。

    那白驢竟是大出意外之外地動也不動,等到方巨身形撲近,兩條既巨且長的手
臂,往下一拖之時。

    倏然一轉身,用屁股向著他,這一來那白驢變作倒轉身軀直向著他,所佔地方
由楊而直,當然縮小許多。

    方巨兩臂向內合攏時,那白驢急鳴半聲,倏他雙蹄齊飛,閃電般踢向方巨龐大
的身上。

    須知驢馬之力,全在那雙後蹄之上,力道之猛,尋常的人若給踢上了,恐怕非
翻躍出一丈不可。

    目下這只白驢,動作既神速,而且會拿捏時候,在最有利的時機踢出。
    從這種情形看來,那頭白驢似乎並非凡品。

    當地大響一聲,那頭白驢一雙後蹄,同一時候踢中在方巨肚腹之上。

    方巨雙臂已合,一下子抱住白驢的下半身。

    自驢鳴叫一聲,整個吃方巨抱起來,就像平常的人,抱起一頭犬兒似的。

    陸丹在那邊喝一聲彩,飄飄凌波般走過來,冷風中雪白的羅衣飄舉不止,卻一
點兒也沒有沾上泥污。

    白鳶雪兒清鳴一聲,飛將過來,落在方巨肩上,用鋒銳的鋼啄,輕輕在他闊大
多肉的面頰上,親熱地磨擦,顯出十分讚許的意思。

    方巨哈哈一笑,心中甚是快樂。

    白驢這時的身軀,全無著力之處。

    要知道這頭白驢乃是靈物異種,神力天生,腳程之快,可比千里良駒。

    以這種靈種神驢,那踢出的力量,休止千斤?然而無巧不巧碰上了這渾沌巨人,
不但力氣其大無窮,而且一身特別的橫練功夫,簡直世上難覓。

    它身軀一懸空,便知今日碰上硬對頭了,猛可悲鳴一聲,回頭張口便咬,趕出
一口齊整的白齒。

    方巨正因白鳶雪兒忽然和他親熱,心中一高興,便毫不理會。

    鏘地一聲,白驢正正咬在臂膀上。可是哪裡咬得動。一聲裂帛之聲響處,袖管
整幅撤裂。

    方巨這一下可火了,怒氣地回瞪眼睛,大叫道:「什麼?你這小東西,竟把我
的好衣服弄破……」

    怒叫聲中,將要有所動作。

    陸丹倏忽間已到了他身邊,輕輕伸手扳住他的臂膀,道:「巨兒別生氣,衣服
算得什麼呢?」

    銀鈴般的聲音一鑽入方巨耳中,那股怒氣立刻煙消雲散。

    可是他仍然噘嘴,道:「你要不說,我可要把它摔死。」

    那白驢急鳴一聲,扭轉頭向另一邊臂膀咬去。

    方巨哼倏然曲臂一撞。

    他那有如鋼鐵鑄成的臂膀,一下子撞在鼻上。雖說因手中抱著驢身,撞出的空
間不多,可是也夠厲害的了。

    那白驢痛得悲鳴一聲,動也不敢再動。

    陸丹轉過去,用那雪白如玉的纖手,輕輕抬起那白驢的頭。

    白驢求救地低鳴一聲。

    陸丹柔聲道:「你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只要乖乖別動。」

    她舉目對方巨道:「你可別發火啊,我到屋子去問問鄉人們,你耐點性子,將
它看守住……」

    方巨連連點頭:「巨兒聽明白啦,姑娘你去吧!」

    陸丹向他甜甜地笑一下,方巨也報以傻氣的一笑。

    陸丹先將竹杖放在地上,然後飄飄若仙地向最近那一座泥磚瓦屋走去。

    她剛走到門前,那扇緊閉的木門,呀地打開。

    一個中年村婦站在門口,肋下還露出兩個孩子頭顱。

    陸丹那美艷的玉面上,泛起可愛的笑容。

    她道:「大嫂請了,敢問那只白驢子是怎麼一回事呀?」

    語聲未歇,但聽的門戶響動之聲,陸續傳來。

    她繼續又問道:「你們為什麼要把門戶都關緊?」

    那中年村婦見她衣白勝雪,人艷似仙。尤其它迎面一笑,美麗之極,容光瀲艷,
迫人眼目。不覺看得呆了,連話也答不上來。

    可是她肋下的孩子已經搶著道:「那只白驢可凶得緊,哎,那大個兒就像楚霸
王一樣厲害啊!」

    這孩子大概聽過楚霸王神勇蓋世的故事,故此立刻能用來作比喻。另一個孩子
贊同地叫了一聲。

    那張淳樸的小臉孔上,一齊流露出肅然起敬的神色。

    這刻那中年村婦也回味過來,連忙答道:「喲,姑娘你問得好。這頭白驢子去
年不知打哪兒跑來,我當家的把它收養了,一向十分馴良,力氣又大,做起田里的
事足可抵擋四五頭牛。

    「可是前六七天,不知怎的發起驢子脾氣,躺在那坪中不肯動。拿草去餵它也
不吃,到前三天忽然兇惡起來,只要哪兒弄出一點兒響聲,它就衝到哪兒去,又咬
又踢。把鄰舍的都給弄傷了不少人。

    「我當家的被這畜牲一蹄踢著,現在還躺在床上呢,姑娘你來得太好了,那畜
牲委實留不得……」

    陸丹立刻明白就裡,輕輕唱歎一聲,道:「良馬勞於駔,美材朽於幽谷,寶珠
觸於按劍,這都是命運啊!」

    那中年村婦楞一下,問道:「姑娘你說什麼?」

    「沒有什麼,現在,那白驢已經制伏住,你們用什麼方法羈絆住它呢?」

    那婦人茫然搖搖頭,陸丹又道:「這樣吧,我把它買過來好麼?喏,這裡是一
錠赤金,大嫂你可願意?」

    她從方盒中找出一錠赤金,盒蓋一打開,黃澄澄耀人眼目,那村婦不覺呆了。

    兩個小孩走出門外,其中一個大聲道:「那驢子有病……」

    那婦人立刻怒罵道:「小鬼知道什麼。」又轉目對陸丹道:「姑娘若果要買,
就把驢子帶走好了……」

    口中的話未曾說完,已伸出一手接那金子。

    陸丹明白這婦人乃是惟恐被孩子一說,自己便不肯買下那頭白驢,不覺微微一
笑。那孩子咕噥道:「怎麼不是有病,六七天都不吃東西,而且見人亂咬亂踢,一
定是癲狂了。」他還下了個結論。

    那村婦大大罵了一聲小鬼。那孩子一溜煙跑了。

    轉眼間十多個孩子出現泥坪上,圍住方巨看熱鬧。

    那只白驢自從陸丹走後,立刻安靜下來,並且回過頭來,用那長長的驢臉在方
巨臂膀上廝磨。

    方巨心中大為高興,道:「對啊,早點跟我好不就完了。」

    聲音之宏大,宛如平地響個旱雷。

    孩子們起個哄,四散退開老遠,駭得每張小臉上都變了顏色。

    那個早先將他比作楚霸王的小孩,失色點頭道:「那是張飛啊,在壩橋大喝一
聲……」

    但不久這些小孩們又圍上去。方巨倏然將白驢放下,白驢在地上轉個身,立刻
把所有的孩子們嚇得四散奔逃。

    這邊的陸丹將金錠子遞過去,道:「現在,那頭白驢是我的了。」

    她不再等那村婦回答,飄飄走到泥坪中心。

    那頭白驢似乎認得她,把那長滿白毛的長驢臉挨過來。

    陸丹輕輕撫它一下,皺眉道:「為什麼你不能吃呢?難道真個有病麼?」

    白驢喉間發一下聲音,倏然昂首張開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白齒。

    方巨會錯了意,哼一聲跨步過來,一掌劈下。

    陸丹輕叫一聲,連忙伸手相攔。

    方巨一見她那只粉搓玉琢的纖手攔在自己蒲扇般大的銅掌之下,嚇了一跳,嘿
地吐氣叫勁,硬給撤回來。

    陸丹理會得他的好意,微笑道:「你何必急成這樣子呢?」

    眼光一閃,瞧見那頭白驢依然昂首張嘴,苦心一動,湊過去向驢子嘴巴裡瞧去,
只見近喉舌根之上,橫梗著一根綠色的什麼東西。

    她眼珠一轉,喚道:「雪兒過來……」

    雪兒立刻撲飛過來,在她前面盤飛著。

    「你把它嘴巴裡的東西銜出來,嗯,巨兒你按住驢兒的身軀,我扳住它的嘴巴
……」

    任務分配好,各就各位。陸丹伸手把白驢兒的嘴扳得更大些,白鳶雪兒停爪在
她雪白的手掌背,那是扳按住驢兒下唇的手。然後徐徐伸進它嘴中。

    白驢兒動彈一下,可是渾身都不能移動,喉嚨中鳴叫了一聲,白鳶也叫了一聲,
白鳶雪兒已經縮回頭,鋼啄上銜著一節綠色的草梗,約摸是三寸來長。就像普通人
的小指那麼的粗。

    陸丹手掌一動,雪兒騰撲上她肩頭。她放開雙手,溫柔地撫摸白驢一下,道:
「現在你可好些?梗在喉嚨裡的是什麼東西?」

    她把雪兒口中的綠色草梗拿過來,細細瞧看。

    那方巨沒聽到陸丹著他放手的命令,便硬是把白驢按夾住,不肯放手。

    陸丹瞧了半晌,但見這根碧草梗顏色可愛,用手指捏了一下,竟然沒有捏扁,
堅硬之中,又有著甚強的彈性。

    於是,她用兩隻手指,夾在齊腰處,暗中加勁。隔了一會兒,她差不多已用出
九成勁力,才把那根草梗夾斷。

    她一抬目,只見方巨仍然按夾住白驢,便道:「巨兒放心,不必再夾住驢啦!」

    方巨如命放手,跨步過來,她道:「你瞧,這草梗可夠堅韌哩,白驢兒也不知
在哪兒弄到的,若果採來織成整幅地護在身上,即使被人家用內家真力打上了,也
不會震傷內部。」

    方巨咿唔一聲,沒有什麼興趣。

    「對了,若果編織成一個護頸的東西,給白驢套在脖子上,那麼又好看,又有
用處,你說好不?」

    她僅僅是隨口問一句而已,因為當她一說完話,已經轉過面對著那頭白驢,問
道:「這是打哪兒來的?」一面說,一面把掌心中的兩截碧綠草梗,遞到白驢眼前。

    白驢大頭一卷,把那兩截草梗卷在口中,啃嚼了好一會兒,發出清脆的聲音,
然後,都吞下肚子裡。

    陸丹不覺訝然忖道:「這頭白驢真是神異,連這比鋼鐵還堅硬的東西,卻吞向
肚子裡?而且……」

    白驢低叫一聲,撒蹄前走。兩人身形一動,跟在驢後面,一徑走出泥坪。

    走到坪外路上,白驢鳴叫一聲,忽然加快速度。

    陸丹腳步一點,凌空而飛,飄落在驢背上,一足微提,一足站在驢背,穩如山
岳。

    白驢又鳴叫一聲,再增加速度,快得像一道白線,晃眼跑出老遠。

    方巨扛著那根紫竹杖,施展開飛毛腿,緊跟著追將下去。

    但那白驢走得又快又穩,看起來仍未放盡腳程,但已快得出奇。

    風吹袂舉,羅衣勝雪,的是一幅奇景,尤其那白鳶雪兒,忽然撲翅低低掠空而
飛,緊跟在陸丹的頭上。

    於是鳥白,人白,牲口也白,的是好看之極。

    不久工夫,已經跑出十餘里地,前面一座小山,綠草蔥翠,一點兒不似秋天時
節的草色。

    轉入小山後面,山坡上更是綠草如茵,映入眼中,不但那碧綠的顏色令人心中
舒服。而且還有一種軟綿綿的感覺。

    白驢驟然止步,勢子本是奇急,但說止便止,一點兒不顯得吃力。

    驢背上的白衣姑娘,也是動也不動,本是向後飄拂的羅衣秀髮,如今卻變為向
前飄掠。

    她舉手掠鬢,一面跨步下來,就像跨下矮石級似地下了地,姿態美妙好看之極。

    白鳶雪兒卻煞不住勢子,掠翅盤個圈子。

    但後面的方巨更加收不住腳步,直衝了十丈有餘,才能夠轉回身軀。

    他叫道:「好啊,你這小東西真壞……」一面走回來。

    陸丹先抬頭瞧瞧天色,陰雲已散開許多,然後回顧一眼,舒服地吸一口氣,輕
輕道:「這裡多好啊,是麼?要是在這坡上蓋一座小房子,然後,靜靜地住在這裡。」

    方巨皺皺鼻子,道:「這裡太靜了,我住不得。」

    她瞧他一眼,心中道:「那當然是和那素心的住在一塊兒用,你光是窮嚷,什
麼氣氛都給你嚷跑啦!」

    芳心忽然浮起一個人的面影。這個人本來是那麼親切和熟悉,可是,現在卻變
得有些陌生之感。

    她愀然地幽幽歎口氣。

    那頭白驢低頭大啃其革,吃得甚是快活,白鳶雪兒卻停爪在它背上。

    陸丹一時間沉沒在那潮湧的心事之中,惆悵地癡癡想著。

    方巨似乎感染到她的幽怨憂鬱,彆扭地搖搖頭走過那邊逗雪兒去了。

    陸丹也不知癡想了多久,但覺滿腔幽情,卻無處可以訴說,驀然驚覺時,已是
滿面淚痕。

    這時,她忽然覺得十分心灰,什麼事情掠過心中,都變得毫不重要。

    她走到坡上的一塊白色的石邊,坐在旁邊一塊較矮的石頭上,身軀輕輕倚在石
上,意興闌珊地瞧著柔軟如茵的綠草。

    歇了片刻,她輕輕吟道:「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劃盡還生。念柳外青驄別
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

    聲音十分淒婉,一蕩三折,引人悲思。

    但她立刻便發覺不對,因為她已經決心盡力禁止自己不去想那個薄情的入。

    可是,現在又情不自禁地悄悄想念起他,而且引起滿腔愁緒。她豈能如此地沒
有決心?

    於是,她又立起來,向坡下走去。

    方巨歡叫一聲,道:「姑娘,這不是那些……那些東西麼?」

    他可說不出個所以然,迎著陸丹來路,伸出攤得大大的巨掌。掌心中擱著一根
尺許長的碧綠草梗。

    她略略一瞥,已知那便是方才橫梗在白驢喉間的那種碧綠草梗。伸手拿過來一
看,果然不錯。

    「你在哪裡找到的?」

    方巨道:「那小東西給我的。」他用手指點一下那頭白驢。

    她走到白驢旁邊,只見它猛一昂首,地上泥土翻飛,敢情是從泥裡扯起一條碧
綠的長梗來。

    陸丹立刻伸手從驢口中接過,輕輕一抖,力貫梗梢,本來還有一截尚在泥中,
立刻如靈蛇般伸縮一下,飛將出來。

    這根約模有丈把長,她道:「好極了,再有一根就夠用了!」

    白驢似乎已經吃夠了,撤蹄四下亂跑。

    方巨邁開長腿,也跟著轉起圈來。

    她忍住笑叫道:「巨兒你幹什麼!」

    方巨大聲回答道:「這小東西靈得很,它正在找尋那種東西呢……」

    陸丹喔了一聲,才知道方巨並非自尋開心。

    白驢差不多跑遍了整幅山坡,才從那邊角落裡,打泥下挖出一根來。方巨趕快
幫忙,驢牙人手,硬生生把丈許長的碧梗給拔出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3 21:15:27

方巨拿著走回來,那頭白驢卻向坡後走得無影無蹤。

    雪兒也跟著飛去了。

    陸丹將兩根硬長而略有彈性的碧綠草梗,暗中以金剛指功夫,硬給盤成一個小
卷。她道:「我們到大的城裡,找鐵匠弄些小鐵環才能挽夠扣住。

    「這樣,白驢也不怕人家傷它的勁脖了,若果還有剩餘,便捆在蹄上。

    「驢通靈得很,只須略略訓練一下,足可以困擾住一個高手。」

    這時,她變成高興得很,方巨也為之而歡笑,老是咧開大嘴巴。

    不久,一道白線,激射而至,十丈之外,已覺風力激盪。

    陸丹的眼力豈比尋常,早已瞧出是白驢也回來。

    不過這等神速,也教她甚是驚異。

    白驢在丈許外驟然停止,背上站著的白鳶冷不防向前一衝,竟撞進陸丹杯中。

    方巨哈哈一笑,道:「這小東西壞得很呢!」

    陸丹瞥視一眼,芳心大悅。原來這時驢吃飽之後,便去洗個澡,渾身洗得雪也
似白,就像在頃刻間換了一匹似的,好看得教人想親親它。

    她飄身而起,坐在驢背上,卻是側身而坐。

    口中嬌嗔道:「走吧!」

    人馬鳥一齊出發,走出這個碧綠一片的山坡。

    現在,陸丹的心中還充滿了得到這頭通靈可愛的白驢那種喜悅。把適才的惆悵
情思,暫時忘個乾淨。

    白驢腳程絕快,而且非常平穩。

    陸丹心中十分疼愛,不時伸手去摸摸驢頸項上的軟毛。

    白鳶雪兒似乎呷起醋來,在她耳邊絮際不休,清亮的鳴聲,直傳出老遠。

    不久已將那得驢的泥坪拋在後面。

    陸丹試試白驢的腳程,敢情能夠十分容易便將方巨甩掉。

    而方巨的飛毛腿,卻比快馬疾馳還要快,可想而知這匹牲口的腳程多麼厲害。

    下午已到了孝義城裡,陸丹手中有的是黃金,吃喝當然不成問題。

    當下她辦了好幾件事,一是著鐵匠打製了數十枚小鐵環,一是為自己和方巨置
了幾套衣服。最後是配了個上等馬鞍。

    為了這些事情,便在這城裡逗留了三天之久。

    他們投宿在本城最大的悅來棧中,包了一個偏院,兩人各住一間房,還剩下兩
間空房。陸丹也不計較花費與否,便這樣住了三天。

    那頭白驢每日所花的銀子也不在少數,只因它不但要最好的馬料,而且還喜歡
喝點兒酒,最好的老酒。

    陸丹當然不在乎銀子,莫說她從雪山豺人那兒得到赤金,價值巨萬。便沒有得
到這些黃金,她只要有辦法,也決不會吝惜的。

    然而,這樣子一下便傳遍了江湖。

    加上雪山豺人喪命之事,也已經輾轉傳揚開來。

    第四天早晨,一切都停受了,白驢由下顎以至於腹前,都圍著一層碧綠的草梗。
四蹄也裹住四寸寬的草梗。白毛碧甲相映之下,甚是奪目好看。

    那些不知何名的碧綠草梗,前文已經說過極是堅實,而又暗帶彈性。

    以陸丹的功力,還須用至九成力,才能夾斷,可想而知其堅硬之程度。此刻將
之拗曲圍扣在白驢頸項上與及四蹄之間,錯非是陸丹,確實難以做到。

    這兩天來,每日清晨,白驢和白鳶都各自出門。白驢是自尋新鮮可口的青草。
那白鳶卻因以蛇為糧,經常自行覓食,不必餵飼。本來它並不定時覓食,但因白驢
是每日破曉時出發,它也湊興去了。

    這天清早,兩白都去了。方巨睡醒時,陸丹已來敲門。

    她換好新做的白羅衣,在秋風中顯得如此單薄,以致方巨也覺察了,竟會細心
地問她冷不冷。

    她在房裡坐下,笑著搖搖頭,算是答覆。道:「今天我們可以動身了,你快漱
洗一下,吃點兒什麼。等它們回來,便上路啦。」

    方巨乖乖地漱洗,之後,出房間去解手。

    回來時不高興地咕味道:「那小子又來啦了……」

    陸丹在鼻孔中哼一下:「你管他幹嗎?」

    「可是,打昨天早上起,他老是坐在院門對面,那雙賊眼老是瞧著我們,這小
子可真夠勁。」

    陸丹沒有言語,歇了片刻,起身出房,一面道:「我叫茶房弄些早點回來。」

    她站在房門外,眼光向院門外一瞥,只見那邊屋裡,一個白白淨淨,十分俊俏
的少年向這邊坐著,那個老掌櫃恭敬地跟他聊著閒話。

    那俊美少年一見到姑娘,眼光忽然一亮,直直地瞪著她。可是當姑娘一瞧過來,
便立刻避開她的眼光。帶出靦腆而又渴念的神態。

    陸丹鄙夷地微哼一聲,可是勞心裡實在不能真和外面表現的那麼蔑視。

    她自個兒也覺得心口並不如一,有點兒不好意思。

    當下招呼茶房進來,吩咐好早點之後,連忙回到方巨房中。

    兩人用早點之後,白驢還未回來,雪兒卻回來了。

    等了好一會兒,方巨不耐煩地走出客店門外瞧著。

    她也跟著出了屋門,但一見那位俊美少年仍舊坐在那兒,便又改變主意,回到
自己房中。

    這刻,她忽然想起淳樸誠厚的鍾荃來。她承認那位俊美少年,的確是生平未曾
遇過的美男子。同時,他那種極度癡迷的態度,她心裡並不討厭。

    然而,她卻無能讓那美少年進入她芳心中。而且,每當她發現自己竟然是不能
討厭他之時,便起了犯罪的感覺。

    這卻是值得奇怪的事,因為她是為了鍾荃已先一步佔據了她的芳心,故此現在
才會泛起犯罪之感,可是她和鍾荃又是什麼呢?既沒有山盟海誓,甚至任何明顯的
暗示也沒有。

    但是,她的芳心已經歸屬了他。也不管他倆之間,尚有前輩留下的仇恨,這正
是一見已將心相許,三生無奈命安排。

    她自個兒思前想後,但覺柔情千縷,迴腸百結,竟沒個安排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響處,方巨直闖進來。跟著白影一閃,那白鳶雪兒也
飛進房裡。

    雪兒鳴叫一聲,作勢出房。

    陸丹知道它的意思,站將起來,道:「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我跟隨它去瞧瞧。」

    方巨立刻奔去取杖,陸丹不放心那柄太白劍擱在店中,便也斜掛在肩後。

    出了店門,她心中暗暗一動,想道:「那人為何不見了?」

    猛發覺方巨在瞧她,當下粉面一紅,領先前去。

    兩人穿街過巷,一點兒也不理睬街上路人的好奇眼光。

    不久工夫,出了城西大門,逕向郊外奔去。

    白鳶雪兒似乎心急,不時一飛沖天,沒在高空雲影中。

    陸丹嬌喚一聲快走,顧不得會驚世駭俗,竟自飄飄前飛。

    方巨一撒飛毛腿,快如奔馬,但見一青一白兩道長線,晃眼已沒入莽莽郊野之
中。

    方巨忽然大聲道:「姑娘,那是什麼地方?」

    陳丹調整一下速度距離,和他靠得近一點兒,道:「那是……我也不知道。可
是那大片的莊院,背山面水,形勢甚佳。而且莊牆高峻,氣派森嚴,恐怕不是好去
處。」

    言語未歇,兩人已到了莊前。

    她忽然將腳步放慢,並且玉臂一伸,輕輕攔方巨一下。

    方巨自家也盡力一煞腳步,可是前衝之勢,兀自猛烈之極。恰好陸丹玉臂在他
肚子輕輕一按,忽覺勁勢全消,十分自然地煞住腳步。

    他的心雖笨,但對於自己的力量卻是十分清楚,不覺讚美地大喊一聲。

    陸丹秀眉一皺,輕輕道:「我正因不想驚動那莊中的人,你卻大喊一聲。」

    方巨也沒聽清楚,又大聲叫道:「姑娘快瞧,雪兒飛到莊裡去了,哎,為什麼
那些人吵鬧起來?」

    這時,在門口麇集著四五個漢子,腰間都掛著刀劍之類的兵器。

    一望而知不是莊稼人。

    陸丹正因這莊子的人甚是礙眼,是以不想先給他們發覺。

    同時,以她的眼力,何嘗不知雪兒的意向。

    那幾個漢了吆喝連聲,都拔出刀劍來,向空中的白鳶揮舞。

    其中又有人大喊道:「那白鳥又回來了,大家要注意點,誰去稟告莊主們一聲
……」

    一片混亂的情形,落在陸丹眼中,立刻明白了幾分緣故。

    她道:「巨兒,白驢兒定是給他們捉去了,你過去唬他們一下,但別打傷人家,
最好先砸壞那大門……」

    方巨快活地應一聲,飛毛腿一撒,晃眼過了護莊河上的吊橋,抖擻起精神,大
喝一聲,道:「小子們膽敢把小東西捉住,還欺負雪兒,看杖……」

    話聲甫住,那根紫檀竹杖挾著嘯風之聲,直奔大門砸去。

    那些人先是被他霹靂般一聲大喝,嚇得慌了神,繼而瞧見竟是個小山般龐大的
人,口中嘟嘟囔囔地嚷著,可都不知他念叨些什麼?

    砰彭巨響連聲,灰砂蔽天瀰漫中,那座大門左邊吃他一杖砸塌,連右邊的也給
倒下來。一時之間,漫天飛散塵埃,聲勢兇猛無比。

    那些人一聲駭叫,立刻四散奔逃。

    方巨見磚瓦崩墜不已,而且砂塵蒙眼,一時沒有衝進去。

    陸丹嬌讚一聲好,飄飄走過來。

    其實她已將此事辦錯,她在未曾知道此莊主人身份以及此莊和白驢瓜葛之前,
的確不該先將人家的大門砸坍。若果真是惡人,倒沒相干,但若是朋友的話,是否
難堪?

    兩人正在門外等候灰塵稍歇,猛可風聲卷腳而至。

    陸丹垂眼一瞥,只見三條黃影,貼地捲向他們下盤,迅疾之極。

    方巨站得前一點,到他覺察之時,當先兩條黃影,已到了他那巨柱般的大腿邊。

    他哼一聲,舉足猛蹴,只聽汪地慘叫一聲,一條黃影騰空飛起,隱沒在灰塵彌
漫的大門後面。

    可是另一邊大腿卻因是身體重心所在,不能移動。便被另一條黃影撲個正著,
只聽裂帛一響,他那條嶄新青色長褲,自膝蓋以下分成幾道長布條。現出古銅色的
健壯小腿,上面清晰地留下幾條白痕。

    那三條黃影出現時太以迅速,而且沒有半點兒聲息,故此直到此時,才能夠看
清楚是什麼東西。

    一個已被方巨踢入灰塵之中,另一個抓裂了他左腳的褲腳之後,身形落地,竟
是一頭犬首豬身的怪物,頭尾兩處毛色金黃發亮。

    不過因為僅僅身軀肥蠢得像豬,而四爪以至首尾,都像慣見的狼犬一般,是以
仔細瞧時仍較似犬。

    原來這種黃色怪犬名喚銅犬,乃是山海經中東山經所謂銅犬的變種。並沒有銅
犬那種產珠的能力。

    可是爪利牙銳,連石頭也能夠抓進去,而且力大無倫,皮厚骨堅,奔走極為神
速,攻敵時悄無聲息。

    只有一樁,便是不能騰躍,這是因為身軀臃腫之故。

    經常這種銅犬,襲攻敵人之時,絕少會失手受傷,而且天生異物,身上有股怪
味,尋常野獸碰上,真是聞風駭伏,任它發威。

    這次卻碰著剋星對頭,它那堅牙利爪對付任何血肉之軀,都可以大逞兇威,可
是這方巨渾身堅逾鋼鐵,以冀南雙煞那種武林好手的功力,刀劍齊施,仍無奈方巨
何。這銅犬可就碰上硬對頭啦!

    方巨小腿上幾條白痕一現即逝,但他卻怒火直焚,哇地大喝一聲,杖出如風,
急掃那只暗襲無功的銅犬。

    杖風勁急猛烈之極,可是那頭銅犬天生極是靈警,一襲無功之後,立刻後退老
遠,他這一杖,早就掃它不著。

    不過方巨又渾又噩,這麼使一下力量也覺得是好的。

    白影一閃,隨著杖風飛開去,正是羅衣似雪的陸丹姑娘。

    她在另一頭鋼犬急襲而來之時,早已瞧清楚是頭怪犬,她可真不肯讓這種惡犬
沾上,玉趾一抬,鞋底輕輕踩在銅犬頭上,居然連聲哼也不聞,便將那銅犬硬如鐵
石的頭蓋骨震成粉碎,立刻屍橫就地。

    他的動作溫柔輕靈,但實在卻是極快棋辣,跟著又以浮光掠影的輕功,隨著方
巨杖上風力,飛將出去,再一腳踩在那頭作勢欲撲的銅犬頭上。

    晃眼之間,三頭銅犬已經全部死掉,陸丹心中一動,記起這片莊院的來歷。

    她暗中皺一下眉頭,對方巨道:「巨兒,一會兒有人出來,你不可大意,尤其
如果見到鬚髮完全白了的老頭兒們,更加須要小心,知道麼?」

    方巨點點頭,餘恨未息地瞪那銅犬屍體一眼,道:「我的褲子破啦,這個狗東
西別是害怕裝死,我給多加一杖。」

    陸丹道:「你別胡鬧,回頭再換褲子不就行麼?」

    方巨一聽大有道理,嘻笑道:「對呀,我怎沒有想到這法子呢!」

    灰塵略止,那座牌樓式的大門,只剩下一邊,搖搖欲墜。

    他們的眼光穿過大門,只見大門後是片廣場,在廣場那邊,對正這大門方向,
先是一進大廳堂,一塊黑底金字的橫扁掛在廳門上面,寫著「隱賢山莊」四個字,
題署年月都看不清楚。

    大廳兩旁伸延開去,屋宇無數,排列得秩序井然,顯然是初建此莊時,一同設
計建築成的。

    她啊一聲,輕輕自語道:「果然是隱賢山莊。」

    只見大廳忽然走出一大夥人,當先是三個年約六旬的老頭,全是長袍大褂,雖
古老而有華貴的氣派。

    三個老頭子的後面,有十餘個人,全都雄赳赳氣昂昂,腳下功力十足,顯然都
是練武之人,而且不是庸手。

    但這群人之中,卻有一個極惹人注目。

    她立刻便認出那俊俏的少年,正是這兩日老是呆在客店看她的那個。

    當下芳心忽然一怒,付道:「這人心懷叵測,敢情是在客店中直探我們的底細,
目的卻在我的白驢,我若不把你大大懲戒一次,算我陸丹沒有手段。」

    心中一狠,口裡便道:「方巨,你瞧見那人麼?給他一點兒苦頭吃去!」

    方巨哇哇一叫,撒腿便沖。

    敢情這渾人打心裡頭憎厭那俊俏少年。

    陸丹卻慢慢走進去,只見在大門後兩丈之遠,躺著那頭被方巨踢飛的銅犬。

    方巨身形快如奔馬,晃眼衝過大半個廣場。那些人下了石階,走到廣場上,那
意思是要越過廣場,出大門瞧瞧的光景。

    他一衝到三個老頭之前,忽然停下腳步。

    三個老頭為首一個身裁高大,面色十分紅潤,神態威嚴。在三人之中,看起來
以他最是年輕。

    其餘兩個卻一瘦一胖,渾身都是氣力似的。

    方巨瞧了一眼,愣頭愣腦地道:「你們都很老。可是頭髮和鬍鬚還未曾夠白。
不是你們。」

    那個身裁偉岸的老人和左邊那身量頎瘦的老人,面上都不好喜怒之色,只有那
橫胖的老人,忿怒得鬍子都快豎起來。

    高大的老人宏聲道:「這人個子好大,嘿……」他向左右兩旁的人顧晃一眼,
繼續道:「他在嚷嚷什麼?」

    方巨舉手一指老人們身後的俊俏少年,大喝道:「小子你可跑不了,我要砸死
你。」

    此言一出,那兩個沒有喜怒表情的老人,全都面上變色。

    「好傢伙,你有多大氣候?敢來隱賢山莊撒野?」那頎瘦老人脫口叱責。

    橫胖老人忿忿大怒一聲,道:「今日咱們不教訓教訓這廝,只怕咱們的住宅也
保不住……」他歇一下,回頭一招手,人叢中走出一個大漢,手中提著一根狼牙棒,
送到他面前。橫胖老人一手接過,便待前撲。

    可是那位高大的老人忽然伸臂一攔,道:「繆老弟且慢,此人似是傳說中的巨
人。」在三人當中,看起來以他最是年輕,然而卻派頭十足地喚那模胖老人為老弟。
可以料想到這位高大的老人,定有過人的功夫,才能夠駐顏有術。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25 02:23 編輯 》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24:44

第四十一回 昔年消息遇困伊人

    橫胖老人喔一聲,怒容中透出驚奇之色,道:「上官兄說得是,小弟一時倒沒
曾想起。」

    方巨單手持著紫檀竹杖,向那俊美少年指點著嚷道:「小子你還不過來送死?」

    橫胖老人忍不住怒斥一聲,忿忿叫道:「娃娃你有什麼本事,竟敢在隱賢山莊
藐人撒野……」

    他這句話可真等於白說,只因方巨乃是個死心眼的大渾人,此刻一心既要砸扁
那俊俏少年,其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放在心上。

    方巨見那俊美少年並不答腔,也不移動,不覺大發其火,直著脖子嚷道:「小
子你真沒種,我可要真打啦……」

    喊叫如雷中,猛然豎杖跨步。

    高大老人忽然斷喝一聲,方巨不覺一怔。

    只因那老人的喝有點兒特別,並非震天動地的巨叱,而是威猛低沉地發出聲音,
卻把方巨的耳朵震得猛可一癢。

    他渾身刀槍不人,可是這種耳癢卻禁受不住,不由得怔一下,然後哈哈一笑。

    老遠的陸丹早已看得清楚,暗忖道:「這上官老兒的確厲害,竟能夠使用內家
極上乘的叱石開山的功夫。不過有一樁,這上官老兒仍然未曾能夠完全控制那聲音
激盪的氣流,故此非要面對著敵人不可。巨兒若不留神,恐怕會遭此人暗算。」當
下惟恐方巨吃虧,便緩緩舉步走過去。

    她舉止雖然文靜緩慢,可是一舉步便滑行丈許,雪白的羅衣和柔軟烏亮的秀髮,
直向後面掠飄,好看之極。

    那位在三老後面的俊美少年,一時瞧得呆了。其實他自從出廳下到廣場時,已
經瞧見陸丹,立刻心魂皆醉,一點兒也聽不到方巨的辱罵喝叱。

    那高大老人一見自己的叱石開山功夫失效,心頭一震,測不透這大個兒的功夫
有多深。

    再抬眼一瞥,瞧見陸丹那種凌波踏虛的法步,不覺又是一震。

    可是他面上神色絲毫不變,沉聲道:「大個兒,你憑什麼來我隱賢山莊擾鬧?
還砸塌了莊門,你叫什麼名字?」

    方巨這次可不敢小覷這老人,只因他曾經吃過虧,再也不敢自恃橫練功夫,尤
其是剛才耳中。 癢, 那種滋味之難受,簡直說不出來是怎麼回事。當下瞪眼道:
「老小子你想嚇我?我方巨就是要砸你們的大門....」

    頎瘦老人一直沒做聲,此刻忽然陰聲道:「咱們可不能輕饒這姓方的。」

    姓上官的老人點頭道:「好個方巨,傳聞你在盤石湖邊,」砸死雪山豺人,這
事可是真的?」「真的又怎樣?假的又怎樣?」一個銀鈴般的聲音,打方巨身後升
起來。

    方巨啊一聲,倏然舉步衝出,一面叫道:「我差點兒給忘啦…」』語聲中,腿
長身快,疾然想繞過那上官老人,夠奔那俊美少年。

    可是那上官老人腳下。動,已攔在方巨面前,如指喝道:「咄,大個兒你打算
怎樣?」

    方巨耳中又是一癢,而且比之剛才那一下更為難受。不由得又怔一下。

    卻見那老人驕指疾地戳到,急如電光石火。

    這時他已無法掄杖禦敵,而敵人手指其快如風,已探到腹間的地閉穴。此穴乃
是人身三十六處大穴之一,為必死之穴,凶險無比。

    方巨雖然不管人家點穴,但穴道他是知道的。這時形勢太於危急,猛可鬆手棄
杖,墓地彈出一指。

    上官老人忽然後退,那種快疾法,的是頂尖名家身手。

    可是饒他見機縮退,但仍被方巨粗大的食指彈個正著,但覺力量如山,突然湧
迫而至。

    同時之間,驕著的雙指如受利錐洞穿,劇痛人骨。

    旁的人還未看清,那上官老人已自猛可打個旋轉,這才卸去那股奇重的力道。

    這一下變生倉促,眾人都驚駭得呆了。上官老人那張紅臉更加紅漲起來,悶哼
一聲,忽然又進步揮掌猛擊。

    方巨一指彈出之後,便忙著去抓那快要掉到地上的紫檀竹杖,高大的身形一彎,
那顆光溜溜的頭顱便算是交給敵人。

    上官老人原是武術名家,承傳的絕頂武功,足可以傲視天下武林。不論是身法
招式,都極為純滑,方巨一露出空隙,他鐵掌一揮已快拍到那顆光溜溜的頭頂。

    在這剎那之間,上官老人忽然心中和自己交戰起來,只因以他的名望地位,竟
然使用這種不大光明的手段,的確是平生聲望的污點,他手底不覺猶豫一下。

    然而,這一剎那間,又豈能容他思索,畢竟鐵掌疾然拍下,卻只用了四成力量。
而且不是陽剛之力,即是他自己可以在間不容髮之中,變化力量,以便不致立斃敵
人於掌下。

    啪地一響,接著白衫一閃,陸丹已站在方巨之前。然而,剛才那一下響頭,敢
情真個已讓上官老人一掌拍在方巨頭顱上。

    方巨嚷了一聲,抬頭叫道:「好老小子,打了我一個大巴掌。」

    上官老人已退開四五尺遠,暗中倒抽一口冷氣。

    方纔他一掌拍下,但覺敵人的禿頭其硬無比,在這瞬息之間,他鐵掌上勁力驀
然發出,竟然增加到七成之重。可是掌心一吐之時,竟然如擊萬載堅巖,敵頭竟然
紋絲不動。

    眼角乍見白影一閃,知道是那功力湛深的白衣少女忽然來到,慌不迭退後四五
尺遠。敵人恰恰一抬頭,瞧見那禿頭邊,圍繞著一圈淡淡的白痕。

    不禁恍然大悟,敢情敵人練有童子修元氣油錘貫頂的最厲害橫練功夫,自己這
一掌正是攻著敵人最堅強之點,無怪自費氣力。

    陸丹一見方巨無恙,芳心一定。

    她卻明白方纔那上官老人的鐵掌是可擊石成粉,雖說沒曾用上十足勁力,但如
是擊在大石之上,怕不留下一個掌印。可幸方巨竟然無恙,教她豈能不喜?

    但同時也甚是忿慍,料不到這位名望地位都見重於天下武林的人物,竟會如此
卑鄙。

    她舉手止住方巨任何動作,然後冷笑道:「好一手家傳的卑鄙手段。說得好聽
一點兒,該是飛黃騰達的家傳秘訣才對,是麼?」

    上官老人忽然目射凶光,沉聲道:「賤婢出口傷人,你既知老夫來歷,尚敢如
此放肆……」

    他的話未曾說完,陸丹卻側頭回顧道:「巨兒,你過那邊收拾他,這老兒等我
教訓。」

    此言一出,眾人俱為之一愣。

    上官老人臉上憤怒之色忽然反而收掉,冷冷笑一聲。

    方巨果真持杖橫撲,上官老人身形一動,攔在前面,上官老人立刻呼地劈出一
掌。

    陸丹施展出浮光掠影的奇功,驀然滴溜溜打個轉,反而在掌風如山中,欺到上
官老人背後。

    上官老人如響斯應,呼地劈出一掌。

    這一掌本是從左肋下打向身後,到力量用上之時,身形已轉將過來,配合得既
快且狠。掌上發出的力量.剛柔並濟,威力驚人,的是內家正宗的上乘單力。

    可是陸丹已施展出奇絕天下的輕功浮光掠影。敵人一動,她已跟著轉個團,饒
他佔著軸心位置,轉的圈子小得多,但陸丹仍然能夠一般快慢地跟著他身形轉動。

    上官老人一掌劈空,猛然喝叱一聲,向肩頭身後反拍出,掌風之沉雄凌厲,顯
見掌力並不因反掌之式而稍有遜色。

    這一下不但刁滑,而且毒辣之極。

    陸丹果然上當,身形極神速地左右移動一下,正好碰上敵人掌風,迫不得已後
退數尺,敵人已乘這瞬息空隙,轉回正面對著她。

    可是方目已趁兩人夾纏之時,持杖衝過上官老人,一直撲奔一丈外的人群處。

    橫胖老人手中尚持著狼牙棒,猛然大喝一聲,疾然橫刺裡飛撲攔截。手中狼牙
棒蕩起呼呼風聲,直臣方巨左肩。

    方巨見他的棒上,鋒銳的狼牙閃閃發亮,心中真怕利破了衣服,不敢不理,呼
地一杖直迎敵棒,打算將敵人兵器砸飛。

    橫胖老人吐氣開聲,嘿地一喝,腕間一叫勁,硬生生將沉重的狼牙棒下砸之力
撤回,改為「攔江截斗」之式,斜向敵臂劃去。

    這一式用得極是巧妙,只要敵人稍為閃避,他那狼牙棒的招式便可以施展開,
源源攻上。

    方巨忽然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中的精妙招數,左手撒杖,只剩右手持杖猛可挑
彈。

    橫胖老人果然不虞此著,當地大響一聲,杖律相碰。卻見狼牙棒悠悠蕩起兩尺
之高,方巨腳下紋絲不動,全憑右掌之力,猛可一翻腕,杖頭帶起風聲,疾撞向敵
人蕩起的狼牙棒上。

    旁邊有人喝聲打,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疾打方巨面門。

    方巨這時要是不收回杖式,便躲不過這塊勁疾的石頭的。

    可是他傻大個兒自有辦法,但見禿頭一低,正正對著石頭,手中紫檀杖仍然撞
向敵人狼牙棒上。

    當當兩響,他的杖撞在狼牙棒上,力量貫注在一點之上,橫胖老人失聲一叫,
手中狼牙棒宛如長了翅膀,飛上半空。

    他低頭一瞧,虎口並沒有震裂,當下又失聲一叫。

    另一下當聲,卻是石頭打在禿頭上的響聲。方巨猛用雙手持杖橫著一搶,杖風
呼嘯而響,竟將那橫胖老人身形帶出幾步。

    眼前人影一閃,那頎瘦老人已縱到他面前,方纔那塊石頭,正是他發出的。

    「姓方的你認識青田和尚?」

    方巨本待掄杖而上,一聽此言,身形動作驟然停歇,瞪著大眼睛道;「他是我
師父……」

    卻聽那邊上官老人吐氣開聲地叱一聲,跟著傳來啪地一響,敢情這上官老人和
陸丹硬硬對上掌力。

    陸丹年紀雖輕,卻已是峨嵋派絕頂高手,不過,事實上她卻是在劍法上的造詣
特佳,其他方面便比不上她的劍法。

    可是,前兩天剛剛服下靈藥醉果。功力陡增,不僅是輕功已練成浮光掠影的上
乘功夫,而且在內力火候上,也突進一步。

    是以這刻若是她師父還在世上,必定會被她這種超乎意料的進步詫駭難言。

    她雪白的手掌輕輕推出,兩掌相交,發出強烈的響聲,在這瞬息之間,兩人已
較量出全身內力造詣,只見上官老人雙足猛然凹陷人地四五寸之多。

    陸丹卻依然安立地上。

    兩人再同時掌心一登,內勁吐出,這次卻無聲無響,但見上官老人哼一聲,身
形往後一騰,退開一步。

    她輕笑一聲,身形如影隨形,也前進一步有餘,剛是夠得上發招交手的地位。

    上官老人臉紅如血,眸子裡也現出血絲,他真沒想到這個臉孔圓腴的可愛姑娘,
竟然具有這種驚世駭俗的功力。

    他細數這一生,從未曾吃過虧,可是,晚節不保,卻在這次換掌上跌翻在一個
少女手上。教他焉能就此罷休?

    再也不多想,猛可從腰間掣下一溜白虹,原來是柄軟硬如意,削鐵如泥的上佳
緬刀。

    後面眾人都為之愣住,一方面為了這白衣少女出奇的本領;另一方面是為了親
睹這上官老人居然要使用兵器,可算得上大大的新聞。

    上官老人緬刀一舉,冷氣森森,侵人肌膚。

    「你也亮出兵器來。」他簡短地說。

    然而,仍舊可以從聲音中發覺他情緒激盪之劇烈。

    陸丹一抬玉手,掣下古代異寶太白劍,銀光燦然映眼。

    「姑娘正要見識見識名壓武林的乾坤十三式,可惜趕不上與你父親乾坤手上官
民較量。咳,說了半天都是廢話,我且問你,姑娘的白驢是不是落在此莊中?」

    上官老人忽然間收起怒容,雖然仍是冷冰冰地,並無喜悅之情。這正是武林老
手,將要以全力有所施為之時,平抑住起伏的感情之現象。

    他冷冷道:「好個小娃娃,你的武功雖然頗有成就,但焉敢如此托大,藐視天
下之士,家父成名之時,有你這一號人物麼?

    「今日我上官老人若不給你一點兒教訓,娃娃你可不會明白天上有天,人外有
人的道理。你那匹白驢果是在此莊中,正待宰烹,你們也想分一杯羹吃吃麼?」

    她一看它的動作,便立刻明白了白驢下落已知,並且安然無恙,登時放下心頭
大石,也不覺得那麼氣憤了。

    上官瑜又冷冷道:「老朽這柄緬刀吹毛切鐵,你先動手吧!」

    陸丹情知這上官瑜絕不肯先動手進攻,應聲好字,刷地一劍刺去。

    劍尖先指敵喉,及至招式使出,忽又改為敵胸左右乳根穴。劍式變化之妙,直
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這一式正是峨嵋派鎮山劍法陰陽劍法中,「乍陰似陽」之式,乃是全套劍法一
百零八手中極毒之招,須知峨嵋派乃是天下四大劍派之一,雖說晚近人才凋零,但
那鎮山之寶陰陽劍法,實乃玄門中極繁複玄妙的劍法,若是本身功力造詣高明一分,
便在劍法上多增一分威力。

    這時的陸丹,一方面盡傳峨嵋本門心法,一方面又因她的師父,本是道家太清
的弟子,另有秘藝,故此在峨嵋派功力冠於全派。

    陸丹盡得衣缽,是以比之其他同門均高一著。加之曾服靈藥醉果,內力較之當
年百花洲四大劍派比劍時的摩雲劍客陸平還要佔勝一籌。

    這一劍刺出,顯見功力深厚,盡得劍法中的玄妙。

    上官瑜緬刀驟揮,猛然沉腕一擊,可是敵劍實在快得出乎意料之外,那硬碰猛
擊的心思已無法實現,迫不得已,行僥走險,手中緬刀疾然往外一推,問起一溜白
虹,急取敵人上盤,自己卻仗著數十年內家功夫,在間不容髮之際,猛可一歎氣,
全身不動,但胸口部內凹了不下半尺,敵劍還差那麼寸許,便無法再往前遞。

    別看這一下動作簡單,但要練到這種火候,非得資質極佳,再加上數十年的苦
功不可。特別是在避敵不逞之際,尚能推刀反攻。這一刀正是反客為主,轉敗為勝
的關鍵。

    陸丹連忙撤劍閃避,她到底是先佔優勢,躲避便容易得多,從容閃開這一刀。

    忖道:「到底薑是老的辣,這一刀足可媲美當年威震天下武林的乾坤手上官民。」
其實她想的也太荒唐,她連上官民是怎麼一個樣子的人也不曉得。如何能評論他的
兒子讚美他呢?

    她心中雖轉著念頭,但手中劍可不閒著,刷刷刷三劍,銀光進射,竟是陰陽劍
法中「馮夷擊鼓」連環三絕招。

    陸丹尚未做聲,那邊的方巨已大喝一聲,叫道:「原來你不認識師父,我可要
砸你了。」話聲甫歇,紫檀杖呼嘯之聲接著響起來。

    他的杖長達一丈二尺,這時一式「降龍伏虎」,向瘦頎老人當頭砸下。那瘦頎
老人焉敢擋這一招,連忙問退。

    方巨招式未盡,改直砸為斜掃,疾攻橫胖老人。

    這動作一氣呵成,瞧起來就像是一杖而同攻兩人似的。招式之精奇,使得敵方
兩人也禁不住叫聲好字。

    那個橫胖老人的狼牙棒已經脫手飛出,落在三丈外的空地上。這刻赤手空掌,
豈能抵禦,連忙疾然閃開。

    方巨三不管,揮杖連連,把兩個赤手空拳的老人打得分頭進開。

    他猶疑一下,拿不定主意先進攻哪一個才好。大叫道:「呸,老小子你們分開
走,我可來不及哪……」

    橫胖老人罵一聲況帳東西,早有人撿起那根狼牙棒,半遞半挑地送到了他手上。
另外又有個漢子拋把長劍給瘦頎老人。這兩位老人兵器一到手,卻全鬧個臉紅耳赤,
羞憤難當。

    那邊的高大老人上官瑜,緬刀揮處,一股銳利風聲,直衝陸丹面門。

    風聲勁厲之極,似乎含有歹毒力量。陸丹心中實不敢輕視這位以家傳武學傳名
江湖上的上官瑜,身形微動處,已退半丈。

    她冷眼一瞥方巨那邊,忽然想道:「那兩個老兒不知是什麼腳色,我且問一問,
莫要讓巨兒吃了虧還不曉得。」

    且慢!」她舉劍一指對方,道:「那兩個老頭想必不至於是藏頭縮尾之輩吧廣

    果然激將高於請將,上官瑜陰沉地道:「賤卑休以口齒傷人,那兩位是老朽義
弟,瘦的一個姓馬名方回,那個姓纓名推民。都是成名已久的好朋友。你年紀輕輕,
口齒卻學得太以輕薄。難為你師父是怎樣調教出來,你師父是誰?」

    末後的幾句話,把陸丹聽得火了,忖道:「好個倚老賣老的狂徒,你還不是仗
著父親上官氏昔年盛名,武林人都畏讓幾分而已。你以為那乾坤十三式天下無敵麼?
哼,我的白驢還生死未卜呢……」

    想到這裡,猛聽一聲清亮勞鳴,抬目一瞥,雪兒正在空中盤旋。

    上官瑜嘿然一喝,緬刀湧起數十道白虹,交織身前。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25:16

一陣叮叮噹噹微響過處,劍影刀光,倏然分開。原來方纔那陣微響,乃是劍尖
和刀身相觸的聲音。幸虧兩般俱是仙兵神器,各無損傷。

    陸丹嬌喝一聲:「好個乾坤十三式,再接這三劍……」語聲中,太白人劍續施
絕學「天狼中矢」連環三式,一時銀光霞影,冷風森森。

    這一招三式,有點兒近似攔江絕戶劍的一招三式那種出劍手法,只不過方向稍
為變異,並無真碰引力發出,卻是每一式攻襲兩處大穴,狠毒之極。

    上官瑜大叱一聲,陡地盤刀一舞,白虹匝繞全身,這一式乃是乾坤十三式中極
為精妙之式。

    那乾坤十三式本是一氣呵成,渾然同體,如乾坤空洞,無所不容,又似宇宙混
飩,無隙可乘。

    但這一式,乃是個終式,正如千里來龍;至此結穴,勢似盡未盡,氣似窮而未
窮。守中寓攻,攻裡還守。此中奧妙,一言難言。

    陸丹幕覺劍勢一挫,吃了一驚,敵人一溜白虹,挾著森冷刀風,已疾奏而至。

    這刻,她才真個明白乾坤手上官民,以乾坤十三式威震武林,領袖大門群魔,
的確是名不虛傳,真有驚人之絕藝。

    急忙一式「自解金鈴」,身形一轉,手中太白古劍灑出銀花千朵,飄飄走出敵
人刀圈。

    這一式把個上官瑜駭得遍體冷汗直冒出來。

    只因適才他已盡展全身武學,凝練在這一刀裡,滿以為敵人既摸不透虛實而被
自己攻人,即使不死,多少也得受點兒傷。誰知這位白衣姑娘竟是劍中後起名家,
身手之佳,冠絕於他平生所見的人。

    其實那一式「自解金鈴」,在當年白花洲劍會上,摩雲劍客陸平也曾使用過,
高明如武當長老玄機子,也不識得這一式是什麼來歷。

    故此實不能怪那上官瑜驚駭莫名。

    「好劍法,這一招也是峨嵋劍法麼?」

    「怎麼不是。」陸丹忽然又欺身攻上,一面傲然回答:「你再試試這個。」

    只見太白古劍斜所而出,跟著腳下方位亂踏,橫一劍豎一劍地胡亂斬出去。

    劍劍不成章法,然而每一劍都從最險之處攻進來。而且那柄銀光燦然的古劍,
光芒逐漸強烈起來,映得對方灰白的鬚髮更加皓白。

    那邊廂的方巨等到二人都有兵器在手而同時撲攻之時,這才施展出天竺秘傳的
十八路降龍杖法。

    就在陸丹使出「自解金鈴」之式時,杖影如山,一下子將兩個老頭子都裹在杖
影之中。

    忽覺杖法有點兒鬆懈的感覺,當下神力陡增,杖上嘯風之聲更響亮了。然而,
仍然是那種鬆軟不著力的樣子。大洋人急得叱喝連聲,杖風把丈許外觀戰的人迫得
退後好多步。這時真苦了那些觀戰的人,正不知看哪一對廝拼才好。

    霎時間方巨已使完了十八路杖法,心中又急又氣,將然收杖大叫道:「我不打
啦!」

    瘦頎老人馬方回猛可一揚手,白光一閃,直奔方巨喉咽的廉泉穴。

    方巨乍然又仰頭大叫一聲,叫聲震天中,那道白光當地打在他廉泉穴下一分部
位。

    卻沒打進去,掉向地上,原是枚特大的三稜白虎釘。

    這種暗器,專破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橫練功夫。

    馬方回駭然側顧纓推民一眼道:「的確太奇怪了,不過也不要緊,那廝賭氣不
打啦!」

    「哎,不好,上官兄怎麼敵不過那女娃子凌亂的劍法?」馬方回低低評論。

    「咦,那柄劍似乎有古怪,劍上光芒太強了,咱們,…」橫胖老人謬推民忽然
一頓,跟著厲聲大叫道:「喂,你幹什麼?」

    只有一條人影,疾若旋風一卷,撲到陸丹、上官瑜那兒的戰圈,手中挺著一柄
特別彎曲的長刀。

    方巨一眼瞥見,認出便是那俊美少年,不覺怒罵一聲,還離著那麼遠,卻已糊
裡糊塗地舉起紫檀竹杖,作勢欲砸。

    那俊美少年彎彎的長刀猛然遞進兩人刀光劍影之中。

    陸丹早已瞥見,芳心氣怒之極,可是當這少年、刀真個插進圈中,卻不由自主
地劍勢略挫。

    俊美少年可也真怪,那柄刀的方向竟是衝著上官瑜的緬刀而至,猛可一攔。

    上官瑜一見他的刀攔在自己寶刀之下,這個當兒,不管這少年是故意如此,抑
是錯手失招,也得盡力撤回勁力,緬刀打旁邊切下。

    只因武林中人的兵器,等閒不能弄毀。是以上官瑜不得不先閃開這一下,再作
計較。

    這麼一來,劍氣刀光驀然消歇,俊美少年身形正好在兩人之中。

    「伯父,您老先歇歇行麼?」他哀聲懇求說。

    上官瑜忽覺胸中一陣鬱悶,呈現真力不繼之象,心中大駭,話也答不上來。勉
強點點頭,墊步後退大半丈遠。

    陸丹壓劍凝目瞪他一眼,心中狠然忖道:「好,我就把你先作為祭品,試驗一
下我剛剛能夠發出的劍氣……」原來她適才對付上官瑜時,並沒有施展出由最上乘
的內家真力所凝練的劍氣。

    俊美少年長刀當胸一抱,一雙俊目凝視著陸丹,不但沒有進攻的企圖,甚至連
防守的打算也沒有。白玉也似的面龐流露一股說不出來的神情。

    陸丹咬一下嘴唇,猛可狠心提劍一指,劍央直指對方中盤。一股劍風,勁拂而
出。把那俊美少年的衣服壓得往後面直飛。

    俊美少年但覺那白衣少女的劍風其重無比,宛如有形之物,擊向胸前。

    這種無形有勁之劍氣功夫,武林從未睹。加之根本上也不打算防備。當下悶哼
一聲,痛苦地皺一下眉頭,噔噔噔退後三步。

    其實陸丹並沒有真個發出劍氣。只以介乎劍氣與內家真力那種潛力,當胸撞了
少年一下。

    然而,這少年竟然全不抵禦,木立在那裡任她撞一下重的。

    他後退了三步,努力拿樁站穩身形,胸口熱血一陣翻騰,忽然哇地張口吐出一
口血。

    陸丹逃避似地轉眼去瞧方巨那邊。只見他仍然氣忿地向那俊美少年的側影在瞪
眼睛。

    這少年一受傷,便聽那群人哈喝連聲,紛紛掣下兵刃,那意思是要以多為用勝,
群毆齊打。

    上官瑜斷喝一聲,眾人立刻便聲息寂然。

    只見他搶步上來,一面回頭下令道:「你們都給我回屋去。」

    此言一出,連那俊美少年也隨著眾人退回屋子裡。

    陸丹冷冷道:「姑娘白驢呢?」

    上官瑜道:「你跟我……來。」

    陸丹忽然平下怒氣,和聲道:「你的乾坤十三式,的確是武林一絕。」

    上官瑜冷然瞥她一眼,沒有做聲。

    她付道:「這老頭必定是心中羞愧難當,故此不理睬我。其實我也太過份一點,
毀壞人家莊門,辱敗他的名聲,還傷了那個……」一想到那俊美少年,便湧起不忍
之情,覺得自己手下太過狠辣。

    尤其是那俊美少年受傷時那種神情。

    上官瑜道:「兩位老弟陪那位壯士聊聊,愚兄帶領這位姑娘取回驢子

    纓推民應了一聲,馬方回卻道:「上官兄何須勞駕,待小弟去便了。」

    上官瑜搖搖頭,舉步欲走。

    卻聽馬方回又叫道:「上官兄去不得,還是小弟…」

    他在鼻也中不滿意地哼一聲,舉步便走。

    陸丹以為那頎瘦老人仍未死心,不想就此交還驢子,也冷冷瞪他一眼,便跟著
上官瑜向大廳左面的屋宇走去。

    進門之後,但覺院落極多,左彎右轉地走了好一會兒,卻沒有碰見半個人影。
不過,那些院落中的房間,顯然都有人住。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一間矮窄的門,那堵石牆極厚,大約半丈有多,全是四方
的大石頭砌成。

    穿人門內,原來是個小廳子,光線暗黯而柔和,敢情是廳中吊著一盞大琉璃燈,
四壁各有一盞明燈,全都點亮著。柔和的光線,灑落在廳中華貴的傢俱上,浮動起
一種古老而名貴的味道。

    另一面出口的門也是矮矮窄窄,故此兩間門僅可作為通氣之用,並不能作為光
線的來源。

    她詫異口下打量一眼,上官瑜忽然止步道:「你看這幅畫還可以麼?」說著,
用手指指在壁上懸著一幅設色鮮艷的宮殿樓台大條軸。

    「這是昔年先皇賞與家父的大內藏珍,可不是贗品。」

    陸丹見他說得鄭重,禁不住走近去凝目欣賞。

    上官瑜一徑走到那邊門口,向外大聲叫道:「來人……」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他大嚴吩咐道:「快將那頭白驢牽來。」

    外面的人嗷然應一聲,跟著聽到腳步聲去了。

    陸丹眼雖看畫,其實卻暗中注意那上官瑜的舉動。

    她估量從自己所站之處,離那門口不過丈半之遠,只要上官老頭稍有不對,以
她的浮光掠影的輕功。大概可以和他幾乎同時搶出門外。

    現在,她可釋去疑念,真個留心去瞧瞧那幅畫有什麼特別之處。

    猛然覺得情形不對,倏然閃目一瞥,只見上官瑜已失蹤跡,心念方動,砰彭震
響兩聲,廳中立刻黯淡許多,敢情兩處門口封住了。

    她心念一動之時,身形已疾如電光一閃,到了門邊,卻見一塊黑黝黝的鋼板兒
上面落下來,把那矮窄的石門封得密不透風。

    她已遲了一點兒,來不及衝出去。

    她定定神,伸指一彈那扇鋼板,當地問響一聲,便知這塊鋼板厚逾一尺。

    以這麼厚的鋼板封住門口,即使有寶刃在手,也將無計可施。

    至於牆壁的厚度,她是知道的

    即使教方巨的蓋世神力,也無法弄倒半丈厚的石牆。

    這時,她仍不慌亂,暗罵一聲無恥老賊,一面抬目搜索廳頂,想從屋頂打主意。

    那廳頂天花板地大約是一丈四尺之高,這高度當然難不倒陸丹。

    只見白影門處,她已飛上去,伸手一摸,惹了一手灰塵,同時心中也冷掉一截,
敢情這天花板觸手冰涼,也是極厚的鋼板鋪成。

    當下飄身落地,忖道:「不好,現在已陷身在這絕險的地方,恐怕不等餓死,
先要悶死,哎,這隱賢山莊原是當年乾坤手上官民與血掌尤鋒這兩個大內雙凶隱居
之地啊。花了官家不知多少萬銀子,蓋成這座天下武林人物,無不避道而行的山莊。
不消說,這莊裡定有許多機關埋伏,我怎的不曾著提防呢?」

    想到這裡,氣往上衝,一咬銀牙,掣下太白古劍,摹然飄身到門邊,力透劍尖,
猛可一戳。

    當地微響,那麼堅硬的鋼板,竟被她刺入了七八寸之多。

    她腕上一叫勁,把太白劍拔回來,又是一劍刺出。

    噹一聲微響過處,再刺了一個小洞。

    須知她的劍雖是古代異寶,但妙處並非在於鋒利。

    是以陸丹乃是純以本身超凡人聖之功力,才能刺人鋼板至七八寸之深。

    這事若是傳出江湖,保管沒有人會相信。

    但這種純以全身功力聚於劍尖上而刺人鋼板的辦法,可不是鬧著玩的,每一刺
出,甚是損耗真元。

    陸丹連刺了五劍;粉額上微微見汗。再猛然一劍戳出時,正好刺在原先一個劍
洞之上,刷地微響,全劍盡沒。

    她心中一動,想道:「這鋼門雖厚,但我只須連刺兩劍,便可穿洞。那麼我大
可以用這方式,將每一個劍洞連接起來,成為一個大洞,豈不是可以鑽出去麼?」

    當下心花一放,運勁拔劍,就在那已經透穿的小洞邊加上兩劍,裂洞便加長至
兩棲劍身那麼寬。

    一口氣再刺了六劍,那條裂痕增多三劍之寬.大約已有六七寸的可觀寬度。

    再運動拔劍時,猛覺一陣心悸,腕軟無力,竟然拔之不動。

    一個念頭掠過心頭,她歎口氣,身軀挨在門邊,想道:「嘿,不料竟是這麼耗
盡真力,即使我真個能夠慢慢刺大洞,卻恐怕那時我已衰弱得比普通的人還不如,
又怎能逃出這龍潭虎穴呢?哎,難道我陸丹合當數盡,命絕於此地麼?」

    其實她還沒有發覺,這半丈多厚的石牆廳門,共有兩塊鋼板閘住。

    雖然外面的一層較薄,但她弄穿第一層時,已經筋疲力盡,真元虧喪。

    在這種情形之下,外面那層薄的,便不啻加倍厚的鋼板了。

    這時,莊外空地的方巨,拄杖而立,只見那白鳶不歇地在空中打圈子盤旋而飛。

    那瘦頎老人馬方回和橫胖老人廖推民,此刻低聲交談著什麼話,神態有異。但
方巨也不去管他們,一心一意等候陸丹出來。

    自從那俊美少年受傷吐血,退回屋裡之後,方巨也就忘掉這回事,再也沒有什
麼仇恨在心中。

    書中交代,那瘦頎老人馬方回與橫胖老人謬推民,原來便是四十年前在南陽府
曾因調笑羅淑英而死掉其中一個的南陽四鼠。

    他們當仁敗於青田鑌鐵樣杖下之後,苦苦跟蹤追隨羅淑英蹤跡,結果,訪尋出
袁文宗乃是羅淑英及青田和尚所欲找尋的人,恰好那時袁文宗剛回到西安府興教寺,
是晚,他們便潛襲興教寺,纓推民用那滿是利釘的狼牙棒,當頭砸下,立刻血肉模
糊,面目全部爛靡得不可辨認。他似乎尚不解心頭之恨,還向屍身砸了幾棒。這便
是後來本守方丈告訴鍾基時,何以袁文宗會全身血肉模糊之故。

    之後,他們從乾坤手上官民與青田和尚大戰的一回震驚天下之事中,得知青田
和尚竟然絕藝驚人,能夠與領袖大群魔的乾坤手上官民在戰好久,並且從容退走,
這種身手的確非他們南陽四鼠(那時實在只剩下三鼠)所能望其項背。於是都禁不
住驚慌起來。

    他們立刻舉家遷離南陽,匿居好久,年之認識了上富民的兒子上官瑜,彼此年
紀相若,又是世家出身,甚是投機。

    其後,乾坤手上官民以及血掌尤鋒,不欲在風聲太大的隱賢山莊居住,另外遷
到百里外的漢中府。

    兩老攜眷在府城外另建莊園,其中一座全府最高的樓閣,稱為慶余樓。於是,
這隱賢山莊便由南陽三鼠馬方回、纓推民、俞靈等三人居住,但愈靈不久便死了。

    隱賢山莊昔年蓋建時,曾經佈置有極為精巧的消息埋伏。

    至於剛才囚禁陸丹的石廳,卻並非用作困敵,反而是作為本莊避敵之用。

    上官瑜乃是今早才來此莊過訪他們,誰知恰好碰上發現那頭白驢在莊後的山坡
用草,先是一些莊了想擒住此驢,被白驢鐵蹄一畝,全都變作滾地葫蘆,有幾個受
傷甚重。

    直至後來,上官瑜等三個老頭同時出手,才將白驢擒住。

    那俊美少年乃是血掌尤鋒的長孫,名為東霖。年方弱冠,但一身武功,極是驚
人,而且精通翰墨,儒雅風流。

    他是因上官瑜來了,便連忙趕回莊去,心中雖不捨那一見鍾情的白衣姑娘,但
也不能不先回莊。

    然而只因他老是這樣癡迷地坐在陸丹所居的偏院外面,等候陸丹偶爾露面,乘
隙偷看一眼那刻骨銘心的玉容。

    這情癡之狀,卻使陸丹誤會了,以為他早已存心奪取白驢。是以適才用無上功
力,發出劍風撞他一下。

    要是當時陸丹不是心中不忍沒有真個發出劍氣的話,那俊美少年尤東霖怕不早
已立斃於無形劍氣之下。

    馬方回不安地瞧瞧莊裡,又瞧瞧方巨。

    纓推民道:「老大你自己鬧什麼鬼,上官兄未必能夠發覺,退一步說,即使發
覺了,也不會對咱們怎樣…」

    馬方回搖搖頭,道:「那總不是意思啊,憑咱們老兄弟也給那女娃子逼得使用
那手段,傳出去如何受得了。」

    廖推民忍不住仰天一笑,道:「他現在不是也用手段麼?」

    方巨被他笑聲驚動,回頭一瞥,心中不大高興這橫肥老人的樣子,便淬然它聲
問道:「老小子,什麼手段」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把這兩個心懷叵測的老頭子唬慌了。

    方巨心中焦躁,又大聲問道:「怎麼姑娘還不出來?」

    馬方回陰笑一下,道:「也許是在莊中稍為休息一下。」他覷一下方巨的神色,
確定了這渾人可以欺哄,又道:「可能她再用些點心水果之類,故此耽誤了,不如
老朽帶領你進莊去找她好麼產方巨立刻點點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26:09

第四十二回 石壁銅牆莽漢佳人

    馬方回背轉面,禁不住又陰笑一下,當先而走。

    也是向著方才陸丹走進家中的門口。

    方巨扛著黃澄澄的起滿紫暈的長大竹杖,一徑跟著前面的頎瘦老人走。卻沒留
意到繆推民並沒有同來,卻從別個門口進去了。

    進得院門,左彎右轉,很快把方巨弄得連方向也迷糊了。

    忽然在一道廊門轉出一人,面色蒼白,見到他們,便停步讓開一旁。

    方巨一瞧正是那俊美少年尤東霖,立刻搶前一步,舉杖喝道:「喂,小子你躲
在這兒麼……」聲音宏亮之極,宛如平地響個霹靂。

    把前側的馬方回嚇了一跳,連忙伸臂攔道:「你怎麼又想打人?」

    方巨舉杖欲砸,但見尤東霖身軀靠在牆上,一手捧胸,面色甚是蒼白,可是,
卻多了一種憔悴的美。

    他愣一下,但覺不忍真個一杖砸下。尤東霖靠在牆上,動也不動。臉上也沒有
慍容,眼神疲弱地凝視著他。

    他咕噥一聲,放下紫擅竹杖。馬方回惟恐遲則生變,連忙一躍丈許,領先再走。

    方巨邁步跟隨,擦過尤東霖身邊時,只聽他輕輕道:「謝謝你……」

    傻大個兒愣一下,不明白人家謝的什麼,方要嚷嚷詢問時,尤東霖滿面疲容地,
向他笑一下,便轉過門後走了。

    只聽天空中白鶯清亮地鳴叫一聲,跟著從高空束翅撲墜而下。一團白影,急疾
得像隕星飛墜。

    那方向竟是向瘦頎老人馬方回兇猛地啄抓。

    馬方回叱一聲,雙掌齊飛,一般極強勁的掌力,猛然向雪兒擊去。

    雪兒施展絕妙的飛行術,倏然滾身斜閃,眨眼間從方巨頭頂擦飛上天。

    方巨叫道:「雪兒你幹什麼?快來……」

    雪兒急鳴一聲,疾然打個盤旋,飛落方巨闊大的肩膀上。

    方巨嘻笑一聲,道:「雪兒你幹什麼?姑娘呢?」

    雪兒清鳴一聲,方巨是個懵懂人,天直漫爛,卻反而立刻明白它鳴聲之中,含
有急憤悲哀之意,當下大叫道:「你害怕什麼呀?那老頭子呢?」

    敢情在這霎時間,那馬方回已經不見影蹤,他喝一聲,猛然搶杖向身側的廊牆
砸去。

    大響一聲,砂石亂飛,那堵牆被他砸了個大缺口。

    一瞧那邊卻是個小院子。

    雪兒展翅飛過去,他邁開長腿,也跨到那邊小院子。

    卻見雪兒已飛另一邊院牆,於是援引前例,持杖用力一搗,灰塵沙石應杖而起,
漫天飛舞。

    這次掏了個大窟窿,他鑽將過去,渾身都被塵沙染白了。

    大渾人想道:「好啊,我再不必學那上房子的功夫啊,目下這個開門洞的法子
真行。」

    抬目一望,只見這是條露天走廊。

    那邊卻是座屋子的後壁。

    雪兒在他頭上盤著小圈子,似乎也不知往哪兒去才對。

    他自作聰明地連跨三步,已到了對面牆根,舉杖一搗。

    杖牆相觸,大震一聲,把個神力蓋世的方巨震退兩步。

    他失色地瞧一下那堵牆,只見被竹杖所搗之上,粉塵全落,露出一個窟窿,卻
只有尺許深,而且沒有穿透。

    「怎麼這座屋是整塊大岩石砌成的麼?」大渾人愣在那兒,吃力地想:「我再
砸它一杖……」

    念頭掠過,然後搶杖又砸,費大響一聲,碎石橫飛中,竟然有點兒火花濺射出
來。

    傻大個兒伸一下舌頭,叫聲乖乖,想道:「這座屋敢情真個是塊大岩石,哎,
原來他們弄這麼一塊石頭屋來誆我……」

    想到這裡, 自以為得到了不起的推論, 得意洋洋地掉頭便走,口中哺哺道:
「我可不再花這笨氣力哩……」

    其實若他多瞧一眼,或是多站一會兒,便會瞧見第二杖砸過之後,那石牆的窟
窿又深了許多,碎裂的石片紛紛掉落之後,卻露出黑黝黝的鋼板。

    或者他會聽到屋子裡,發出微弱的撞牆聲。這聲音在外面聽來雖然微弱,但屋
裡的陸丹,卻已花了不少氣力,才勉強傳出這麼一點兒聲音出來。

    倘若換了個功力較弱的人,再也沒法子能夠從屋子透傳出聲音來。

    方巨抬目一瞧頭頂,已看不見那白鶯雪兒。原來是被旁邊的屋頂遮擋住了。

    順著走廊前奔,轉眼已奔進一座寬大的堂屋。

    這裡面毫無人跡,他張望一下,便待從對面的大門奔出。

    忽聽右側有人喝一聲。方巨立刻折轉方向,直奔那有人聲發出的側門。

    才出五六步,陡覺腳下一軟。

    傻大個兒吃一驚時,龐大的身軀已直掉下去。

    砰一聲響處,頭上那塊翻板已輕巧地重新蓋住得嚴密密,不透一線光亮。

    這刻,他的身軀仍往下掉,大約掉了丈許,雙腳首先碰觸到地面。

    他的身軀委實太以笨重,雖然是雙腳先沾地,但在這黑漆無光的地方,以及冷
不防的情況下,使得他來不及用力去蹬,整個人便墜向地下,還有那根紫擅竹杖,
也撒了手,於是,交響起一片竹石相擊之聲。

    在這混亂的情形中,他翻身爬起來時,首先摸索的便是那根紫檀竹杖。從方才
杖地相觸的聲音,很容易便摸到那根竹杖。

    這時,他知道四下全是石地,觸鼻滿是一股霉濕氣味。

    他定一下神,站起身來,便隱約瞧見四下形勢。

    要知方巨童身練功,目力量比不上陸丹、鍾荃等內家高手,但比之尋常武師,
又不可同日而語。

    四面隱約可以瞧見乃是灰白的牆壁。他四面走一匝,發覺並非是經過人力築成
的牆,卻是天生粗糙的石壁。

    大約是當年這兒本來有個石洞,是以因勢布下這個機關。

    他大不服氣地掄杖砸搗,轟地大響一聲,把他自己也震得耳中嗡嗡地響個不住。

    這一杖砸出,傻大個兒立刻心中發慌,只因從杖上反震之力,可以覺察出那石
壁竟是堅岩石骨,用了那麼大力氣,只砸下來不及半尺厚的一塊石皮,那石壁之堅
硬,可想而知。

    他望也不望頭頂,只因他完全不會躥越騰踴的玩意兒,方纔他直掉下丈許之多,
雙腳才首先觸地,這樣,加起身軀的長度,合起來便是兩丈有半。

    卻聽上面腳步聲人語聲,傳將下來。

    方巨側耳細聽,只聽有個蒼老而有力的口音,正在指揮著一些人在幹什麼。

    他聽了一會兒,忽然聽出那些人正在搬來木柴火油之類,那意思是要放火燒他。

    這一驚非同小可,振吭大叫一聲,四面的石壁似乎也因他霹靂也似的喊聲而震
動。

    然而,上面的人喧步聲,並不因他的大叫而中止。

    猛聽上面喀嚓一聲,跟著滿窟皆亮。原來那塊翻板被人揭開,故此光線得以投
人。

    他抬目除時,只見一個鬚髮皆白的頭顱,在穴口向下探視,正是那橫胖老人繆
推民。

    「哈,哈,料你也不懂騰踴功夫,故此這會兒也沒聽到你撞搗翻板的響動,大
渾蛋,你雖有一身蓋世神力,與及刀槍不人的橫練功夫。可是,你禁得住我架火燒
麼?」

    方巨不覺搖搖頭。

    繆推民又是得意地哈哈一笑,道:「如今你死在臨頭,我不妨告訴你,敢情你
這渾蛋因殺死了雪山豺人,那冷面閻羅甘炯也成為殘廢,僅僅逃得一條殘命。經過
他將此事傳出江湖之後。你這混蛋得到個紫竹神像的外號。這外號聽著可別緻?」

    方巨果真歡喜有個外號,因而連連點頭。

    「可是,這就要火燒大笨象啦,千萬可別哭啊……」

    方巨怒叫道:「老小子你下來,我要把你砸死。」

    繆推民戲弄夠了,又是仰天大笑一聲,厲叫道:「溫老三你英靈有知,當今喜
見今日老二親手用烈火將仇人的傳徒燒死……」

    他頓一下,又復垂目來瞧地洞下的方巨,道:「你師父青田昔年種孽,和我們
南陽四鼠結下不解之仇,雖然我曾親手砸死他的和尚朋友,但此恨至今未消,這是
他連累你遭受焚身之厄,你可明白?」

    話聲甫歇,煥然揚手擲下一支燃著的火炬。

    那火炬掉在洞底石地上,濺得火星四射,但火勢一點兒不減,反倒更猛烈了,
敢情這支火炬通體浸過油。

    方巨大叫聲中,猛可掄杖急砸,轟地大響一聲。

    石地吃他一杖打裂個數尺大的洞穴,碎石橫濺,居然把那根火炬整根砸沒在地
中,火光頓絕。

    繆推民也不禁一陣駭然,再抓過一支燃著的火炬,疾向方巨頭頂擲下。

    方巨一掄竹杖,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中「佛桿挑龍」之式,杖風呼嘯響處,那
根火炬忽然倒飛而起,疾擊繆推民面門。

    繆推民冷不防駭得一叫,連忙問避,耳邊呼呼地一響,火炬掠耳而過,只差那
麼一點兒便刮在臉上。

    方巨一看這法子使得,高興起來,大叫道:「老小子可怕我這匹紫竹神像?」

    繆推民吃這渾人調侃一句,立刻暴跳如雷。

    這時,旁邊幾個莊了都燃起火炬站著,周圍擺著七八擔於柴,已潑滿了油,另
外還有五六缸油。

    他夾手拿過兩支火炬,先探頭下窺一眼,然後雙手齊揚,兩支火炬齊齊急擲而
下。

    他的動作夠快,火炬剛一出手,已又復取過兩支,再不探頭去看,估准部位,
猛擲下去。

    方巨打定了主意,這時不管三七二十一,揮杖挑打。他學得天竺秘傳十八路降
龍杖法,擅能借敵之力,返送回去。

    這時但見數團火光,倏下倏上,又復飛上洞外。那幾名莊丁連忙去拾回那幾支
火炬,以免掉在柴堆時,『引起不可控制的火勢。饒是這樣,仍有一根火炬飛到牆
邊的厚帷上,引起燒了一片火花,兩名莊丁連忙撕下那幅厚帷。

    繆推民氣得面目變色,一縱身飛落到兩名莊丁旁邊,伸手將那幅厚帷拖過來,
這時,帷上一片火光,他待了一下,抖手將厚帷弄成一大團,就擺在洞口旁邊。

    瞬息間,火舌熊熊亂吐,繆推民舉足一域,一大團烈火直降地洞。

    猛然呼地大響一響,洞口冒起極猛烈的火光。

    繆推民覺出有異,疾然飄身後退。只見一大團火飛將出來,正好罩落在他先前
所立之處。

    繆推民可真想不到用火去燒個困在地洞下的人,還會那麼費力。

    不由得怒罵連聲,發令將一擔浸過油的柴放在這團帷幕的烈火上。

    轉眼間,火光沖天而起,把整座堂屋映得紅了。

    他陰沉地等候一會兒,待得那些油柴全都著火,燒得熊熊烈烈,然後一俯身,
雙掌疾推而出。

    這次乃是將許多著火油柴堆壓人地洞裡,不比那有限數支火炬或整團的帷幕。

    只要那方巨一下擋不住,跟著便將堆得高高的油柴推下,於是那方圓不過兩三
丈的石洞,便立刻會變成火自。

    若是再將幾缸油倒下時,便大羅神仙也得燒成焦炭。

    方巨一見火光直罩下,三不管揮杖疾舞。

    杖風呼嘯聲大作,洞口上面驀湧起沖天火光,那堆燃著火的油柴,四散飛射上
空中。

    堂屋中數莊了一見滿空全是火柴亂飛,駭叫連聲,疾忙各自閃避。

    繆推民所站之處,一大片烈火迎頭罩下,只好厲嘯一聲,疾然飄身後退。

    霎時間滿廳是火,旁邊一大堆的乾柴,此刻也因有幾根火柴掉個正著,引起熊
熊火光。

    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繆推民迅疾地撲到那些全濕了油的柴堆邊,乍見火光大冒,
心中又氣又急,竟然揮掌拍擊。

    他要是不拍擊尤自可,這一揮掌,掌力立將整堆柴震散,火勢驀然四下蔓延開
來。

    方巨在地洞裡連連揮杖,將七八根掉在地上的火柴砸滅,然後直著脖子大叫道:
「老小子為什麼不玩火了?再弄些下來呀!」

    誰知這時上面的火勢已蔓延開來,成了一片火海似的,不知是誰弄翻了兩缸油,
使得堂屋中許多傢俱都著起了火。

    繆推民瘋了似地在一片火光中亂撲,手中已掣下狼牙棒,亂砸一通。

    方巨再大叫一聲,繆推民雙目血紅,倏然亂叫一聲,湧身撲下地洞去。

    方巨一見他跳下來,倒也沒有乘人之危,在空中襲擊。

    繆推民腳一沾地,猛然揮棒進擊,棒上狼牙棒閃起百十點閃閃光芒。

    方巨一點兒不懼,大喝一聲,橫杖硬架。

    繆推民是怒氣瘋了心,此刻吃方巨轟雷也似的一喝,竟頭腦一醒,當下將狼牙
棒「力劈牢山」之勢猛然撤回,垂棒不動。

    方巨橫杖架空,卻自然而然地也停了手。光是瞪著繆推民在發愣。

    原來南陽三鼠早年和青田禪師交過手,得知對方這路神奇杖法有三大特點。

    第一,杖風奇異,使人常生錯覺以為敵杖已到。其二,擅能借力回擊,雖將自
己的兵刃大弄出手,也不會使人虎口受傷見血,這一點正是繆推民何以立刻知道方
巨來歷的原因。第三,這路杖法是遇強則強。

    這也是為什麼早先方巨力敵兩老之時,自己覺得甚為鬆懈,渾身力量像是全無
可使之處,故此惱得停杖不打的原故。

    這時,繆推民正是運用這一原理,停棒不動,果然方巨也停下竹杖。

    繆推民頭腦稍一清醒,驀然發覺自己竟然投身虎口之中,一個不好,大概會和
這小子鬧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頭頂上傳來燃燒時的噼啪聲,洞口那塊翻板原本用一根柳枝支住,此刻仍然大
大張開,不時飄拂過熊熊火舌。

    可以想像得到上面整個廳堂都在烈火之中。

    「我非趕快逃出這裡不可。」繆推民極快地付想:「這大個兒不會騰踴之術,
等會兒那幾缸油都沸流出來時,注入這洞穴內立刻得燒成灰燼,我只須立即逃得開,
此恨定然可雪……」

    心裡想著逃走,那雙眼睛不知不覺一個勁兒往上瞧。

    方巨敢是怕瞧見火,大喝一聲,拄杖湧身一跳,雙腳居然離開地面有兩尺多高。

    他的紫檀竹杖長約一丈二三.他本人身長過丈,加上手臂的長度,再加上跳高
兩三尺,那杖尾便夠得著部位,當地大響一聲過處,這才知道那塊翻板乃是精鋼打
就。

    這一杖撞在半開的板身上,上面支著的樹枝吃不住他的神力,啪地斷為兩截。

    刷輕響,那塊翻板直蓋下來。

    這當兒,纓推民已大吼一聲,急縱而起。

    他的輕功並不能躍起兩丈餘之高,然而這一躍乃是生死所繫,正是困獸之逞,
特別驚人,只見他身形凌空飛起,狼牙棒劃起一道光芒,卻也躍至丈七八之高。

    然而頭上鋼板蓋下時機鈕扣住之聲一響,已經將去路封關得嚴嚴密密。

    這種翻板消息本來是最屬平常的一種消息埋伏,可是隱賢山莊乃是官家內帑所
建,所請的全是消息能手,故此單論這翻板也比尋常的大不同。

    第一便在於這翻板質料乃是以鈍鋼製成,其堅硬程度和普通的堅實木板不可同
日而語,更甚的是這塊翻板蓋住洞口之時,鋼板同四周石地吻合得再無半點兒空隙。

    其次便是普通的翻板埋伏,下面不過是丈把深,而且在半空中須要另裝倒須構
網,以便擒困中伏敵人,他們這兒卻是因勢利便,利用天然兩丈餘深的石洞,加上
翻板製作極為精巧,能從上面墜下,而不能在裡面往上開。

    而且這塊鋼板雖然沉重,但因軸心裝置時,力的計算極為精確,比之木板反應
還要靈敏得多。

    是以除非輕功特高的名手之外,稍差一點兒的,碰上了這個最平凡的埋伏,也
將無法逃脫此厄。

    適才上官瑜不用這等埋伏或其他飛刀暗箭之類的機關,便是因陸丹幾乎能夠馭
氣蹈虛,武功之佳,冠絕一時,便別出心裁,以本莊用以避敵的碳鋼板石屋來困住
陸丹。

    這時繆推民身在半空,上縱之勢已住,而那鋼板還有五六尺,並且還是已經蓋
住的,心中一急,非同小可,厲吼一聲,那根沉重的狼牙棒脫手飛出。

    當地大響一聲,那根狼牙棒反震得急墜而下。但鋼板卻紋風不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26:39

他腳下響成一片,敢情是方巨方才盡力一跳,掉下地時因重心不對,整兒摔在
地上,加上紫檀竹杖碰在石地上,那種聲音就夠熱鬧的了。

    說得遲,那時快,方巨拱背爬起來,那根狼牙棒劃起閃光,直砸到他後腦與頸
勃之間。

    繆推民間目下瞧,心中大喜。

    只要這巨人一下子暈倒或被砸死,那可真是他的運氣來啦。

    方巨猛可向上一蹶,狼牙棒正正砸在他光溜溜的腦袋上,就像墜在鐵石之上,
當地大響一聲,整根狼牙棒橫飛開去,撞在石壁上,然後墜落地上。

    他伸手一摸背脊,怪叫一聲,道:「老小子我要把你撕為兩片……」

    繆推民恰好飄落在他跟前, 卻見這巨人一點兒損傷都沒有, 禁不住駭然道:
「我的姥姥,這傢伙是什麼橫練功夫呀?三稜白虎釘傷他不了,連我這根沉重無比
的狼牙棒也動不了他一根汗毛……」及至聽他一嚷,言中之意,凶殘之極,渾身已
大大冒出冷汗。

    方巨伸臂便揪,繆推民努力一閃,啪地響一聲,已被這巨人一巴掌摑在胖臉上,
眼前金星亂飛,身形一踉蹌,撞在石壁上。再猛可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血中裡
著四五枚牙齒。

    傻大個兒衝過來,一伸粗臂,將他當胸揪住。

    繆推民一時亡魂皆冒,情知這大個兒力可移山托鼎,想撕開個活人,還不是一
舉手之事。

    方巨怒氣填膺地大叫一聲,聲音中蘊含無數怨毒忿怒。

    繆推民嚇得雙腿一軟,橫胖的身軀直向地上軟溜下去。

    然而卻因方巨將他胸襟揪住,便變成掛在方巨手上的怪樣。

    「老小子你太可惡啦,我非把你撕開兩片不可……」他又喊叫了一遍。

    繆推民滿頭全是閃閃冷汗,這種處身於生死邊緣的滋味,的確是最為可怖的一
種經驗。尤其是在完全絕望無力抗爭的情況下。

    方巨雙掌一分,那力量簡直可以將數十頭正在酣鬥的水牛分開。

    只聽裂帛大響一聲,方巨兩手各持一片什麼東西,狠狠向地下一摔。

    那兩片東西尚未著地,已先傳來撲通一響,敢情方巨僅僅將繆推民的外衣撕為
兩片,繆推民的身軀卻掉在地上。

    他一彎腰將繆推民抓起來,重複雙手一分,裂帛一聲過處,繆推民掉在地上。

    現在,繆推民已赤裸上半身。

    方巨當下怒氣稍息,道:「老小子你那小棒棒刮破我的好衣服,我也撕掉你的
……」

    繆推民軟癱地上,卻聽得清楚,這才知道這渾人乃是將話說含糊,竟將他嚇個
心膽俱裂,卻不過是撕掉衣服那回事而已。不過,再也不會明白方巨為什麼對於衣
服被毀的事極為生氣。

    方巨回眸瞧瞧那狼牙棒,道:「早先你說過用這狼牙棒砸死我師父的哥哥,嘿,
你這老小子真惡毒,我要……我要……」

    他要了好一會兒,還是找不出個結論。

    要知方巨乃是個天生孝子,對諄諄母訓。無不深深刻在心版,那總是和氣待人,
信義立本的道理。真個要他打死個無力反抗的大活人,那是絕對做不到的。

    繆推民脾氣雖暴,但到底是活了一把年紀的人,心中立刻明白其中奧妙,故意
賴在地上,不肯爬起來。

    方巨眨眨眼睛,想到一個主意,決定將這個老傢伙交給師父處置,雖然,他一
點兒也不知師父禪師何處。但他到底已解決了這問題。

    當下又怕這老傢伙再用那狼牙棒弄破衣服,便走將過去,一屁股坐在狼牙棒上。
那狼牙棒四周俱是尖銳鋒利的狼牙,哧地微響,褲子已穿了十數個小洞。

    且說被困在石屋裡的陸丹。

    這時,她收拾起刺穿鋼門而脫身出困之心,退到牆邊一張檀木靠背上坐下,閉
目憩息。

    她的確太累了,四肢乏力,頭腦也微微發暈。

    記得早先牆壁大響兩聲,這種驚人的威勢,定是方巨所為,但一任她拼盡餘力
弄出響聲,傳到屋外。

    然而,再也沒有了下文。

    她情知方巨渾渾噩噩,必定是沒有注意,不由得極為失望。

    如今,她乏力地在椅上坐下。

    這廳子裡一切陳設,都是那麼貴重和古老的傢俱,一種古舊悠遠的氣味瀰漫在
她周圍,彷彿是處身在朦朧不真實的地方,被曖昧的夢境所包圍住。

    她歎息一聲,輕輕靠在搭著銀紅撒花的椅背上,體力的虛脫以及思古的幽情,
使她霎時間生像萬念俱灰。

    「這兒不啻龍潭虎穴。」她疲倦地想:「我再也無能為力生出世間,啊,若是
當日,我能夠安靜地在那古老的森林中死掉,那不是很好麼?」

    這刻,在灰黯的心情之下,以往的雄心壯志,以及糾纏不清的思怨愛恨,已變
成不實在和可笑的東西。

    「我現在為什麼還要想念起他呢?」鍾荃的面影,清晰地浮現在她心中,於是
她繼續想:「如今回想起來,我的感情未免付出得太輕率了。唉,人生倏忽兮如白
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這是怎樣子的一回冤孽遭逢啊!」

    她悲哀地搖搖頭,深長呼吸一下,然後裊裊站起來,走到門邊。

    那兒鋼板上還嵌著她的太自古劍。她伸手握住劍柄,倏然運功努力一拉。

    鏘地微響,劍倒是拔出來了,然而,她卻因用力過度,一陣虛脫,眼前驀地一
片昏。嗆嘟寶劍脫手,自個兒也蹲在地上。

    歇了好一會兒,她的知覺漸漸恢復。忽然發覺自己竟然是半躺半臥地在躺椅上,
不由得大吃一驚。

    轉眼一看,眼光溜過掛滿字畫的牆壁,垂著深色帷幕的窗戶,幾具棺木的大櫥
——她正要轉頭瞧瞧後面,已經有人在後面說話:「姑娘,你……你沒事麼?」

    聲音甚是溫柔,口齒清晰。

    陸丹更是一驚,已知此人是誰,便不再回頭去瞧。

    「我的天,這傢伙趁我失去知覺之時,將我弄到這椅上,也不知有沒有……」
想到這裡自家也覺得面紅了。

    然而,這個疑問像塊千斤大石般,在她心上猛然一壓,把她的心壓得又急又亂。

    她瞧一下衣服,似乎沒有異狀,但當她不放心地多瞧一眼,又覺得生像皺亂得
不成樣子。

    眼前光華一閃,一柄劍平平送到她面前。正是她那柄太白劍。此刻卻是連劍鞘,
柄末的銀色絲穗微微搖晃。

    持劍的雙手皮膚白淨細膩,看起來甚是柔軟,比普通男人的手稍覺纖小了些。

    「陸姑娘,你的劍掉在地上,在下見姑娘背上插著劍鞘,恐怕躺著時梗著,故
此斗膽解下來……」仍然是十分溫柔動聽的聲音,可是話一多說幾句,忽然輕輕咳
嗽起來,並有點兒氣喘模樣。

    陸丹星眼一閉,想道:「完了,我那系劍的絲絛結在胸前,他……他給解下來
啦廣

    但同時她也注意到他微喘的情形,衝口道:「你的傷很厲害麼?」

    那人喔了一聲,聲音中又驚又喜。吶吶半晌,還答不上來。

    她立刻明白了他是什麼心情,不覺又是玉頰飛紅。下意識地伸手去拿寶劍,無
意中卻碰著那人的手。

    他的手一鬆,輕輕捏住她的玉腕。只那麼輕輕一下,便放鬆了縮回去。

    陸丹一陣心跳,竟是跳動得那麼厲害,以致惟恐心跳的聲音會讓人家聽到。

    那人大喘息幾下,然後低低道:「哎,我的心跳得太厲害啦……」

    陸丹忽然大吃一驚回頭去瞧他。一張俊俏之極的面龐赫然人眼,正是那個被她
劍風撞傷的尤東霖。

    只見他那俊美的玉臉上,隱隱泛起青白之色,斜飛的雙眉,微微皺攏,似乎暗
中極力忍住痛苦。

    她怎會不明白有內傷的人,最忌便是驟然驚喜,血脈賁張,心跳加速。

    她這一回頭,本想斥責他的輕薄。然而四目驀地相投,卻責斥不出口。只嗔怪
地白他一眼,然後,徐徐欠身坐起來。

    尤東霖用左手按住胸部,身軀輕輕倚靠在躺椅曲起的椅頂。

    他自己知道此刻傷勢相當嚴重,應該立刻靜靜躺下休養,更不可妄動強烈的感
情。

    可是,他一方面是為了有緣親近心上人而極度興奮激動。但另一方面,他也直
覺地感出他與她之間,似乎有一種不可超越的障礙。

    尤東霖自小便出落得一表人才,宛如玉樹臨風。

    及至長成,一身文武全才,性情也相當端謹。是以血掌尤鋒最是疼愛,常常說
他是尤家千里駒的讚美話。

    在他二十四個寒暑的一生中,從不知何謂愛情。宇宙之廣大,本足以任他馳騁
不倦,然而,現在一掉在情網中,便如春蠶自縛,無由自拔。

    當他從暗道裡要進廳來營救陸丹之前,他還在詢問自己為什麼會不能自主地來
為她做任何事,甚至是這種家法大忌的反叛通敵的行為。這種行為的後果便是將要
受五馬分屍的刑罰。

    現在,他已得著答案。因為他發覺價值乃是一種沒有標準的特質,在某種情形
之下,生命的價值完全比不出一個微笑,或是一句溫柔關心的慰問。

    他忘了體內的痛苦,也忘掉將來壓在他心上的暗影。卻快活地微笑了。

    陸丹徐徐站起來,忽然轉身正好瞧見他的笑容,光輝之中有點兒苦澀,完美中
有點兒缺陷,快樂中有點兒痛苦,那是極為複雜然而動仁的表情。

    她在心中歎口氣,憐惜地投他一眼,心中想道:「不行,我不能教他多受痛苦,
我要告訴他,我早已經心有所屬。他縱然情深一往,也將落個悲慘的結局,倒不如
趁早息了這條心。」

    心中決定了,便道:「你……你別癡心妄想,不瞞你說,我已經……」

    尤東霖忽然擺擺手,截斷她的話,插嘴道:「陸姑娘你不必說下去,在下雖然
……雖然……」

    他輕輕歎息一聲,眼光惘然地垂向地上:「唉,在下實是自慚形穢,豈敢癡妄
多心,許多事都是情不自禁,以致冒瀆玉人,只要姑娘不見怪,在下已刻骨難忘姑
娘的美意……」

    陸丹嬌軀劇烈地震動一下,花容失色。「什麼是冒瀆玉人?」這疑問電光似地
掠過她心頭。

    尤東霖見她表情變化得太厲害,立刻料想出她的驚疑。

    「姑娘,」他趕快解釋道:「姑娘,我不是……你……你……」他本想說,我
不是那種人,你料錯了。可是話到了口邊,卻覺得不好意思說出來。因為若他這麼
一說,豈不是說陸丹心中想的儘是不乾不淨的念頭。

    陸丹卻更加誤會了,鏘一聲掣劍出匣,閃起一道銀光,四壁的燈火登時如螢火
之比的皓月,黯然無光。

    那種古舊得像夢幻氣氛又襲進她感覺中。

    她深深一口,忽然明白了這種氣氛為什麼曾經使她覺得惘然若有所憶慕。

    只因她曾經替自己來編織過一個夢,她嫁給一位世家子弟,住在深深的宅院中,
那兒有深閨的旖旎或寂寞,同時還有古老的傢俱的氣息,形成了一種古意盎然而可
靠的氣氛,在她周圍飄浮著。她便拘謹地度過一生,充實或是寂寞的一生,卻是女
人的一生。

    雖然,在現實世界時,她決不肯讓自己投人這種生活和命運中,可是,她總是
在幻想中替自己編織這樣的命運結局。

    然而,此刻她一向好好地保存在深心中的夢已經破碎了。這是當她嗅到那古老
而貴重的傢俱的氣味時,才矍然而覺。

    她必須像只飛鳥般自由無羈,辦完許多事之後,才能另行編織將來生活之夢。
可是,她已沒有資格編織生活之夢了,除非她將夢中那人,改為眼前這俊俏的美少
年。

    她不必再加考慮,已知道決不可能讓這個人佔據了她夢中那人的位置;於是,
她悲痛地哼一聲,驀地一揮太白古劍。

    劍風颯然撞出,直襲那五六尺外的尤東霖。

    尤東霖在她陰冷哼聲之時,像是已知她的決心用意,先一步閉上眼睛。面上神
色夷然不變,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甘心情願的樣子。

    劍風颯然襲至,他猛可哎地一叫,翻身摔倒地上。

    陸丹驀然閉住眼睛,然而,那張俊美而帶著甘願的神情面孔,清晰地浮現在眼
前。

    她的芳心宛如被利刀戳了一下,甚是疼痛。

    「他為什麼會這樣子對待我呢?」她想,「這樣子對他有什麼好處?咳,我雖
在最後一剎那間,撤回八成力量,但以他那種茬弱的體質,又早曾負了內傷,定然
氣絕斃命,啊,我豈不太狠心麼?」

    已不能復憶在什麼時候,她曾經聽人說過:「愛人的找被愛的幸福……」現在,
她似乎瞭解這句話的意義,非常有人生哲理的意義。

    她徐徐張開眼睛,但瞧不見尤東霖的屍體,因為眼光被躺椅擋住了。

    她動作迂緩地先將太白劍歸鞘,然後,向這柄古劍深深瞧一眼,輕輕道:「我
也許要和你分別了。自從攜你下山,我的情感,屢屢遭受到不可補償的打擊。我要
把你永遠沉埋在千尋江底,而我呢,也將與你一般,永遠絕跡於人間。」

    「至於你……」她的眼光移到前面,瞧著尤東霖屍體所伏之處,雖則她仍然沒
瞧見什麼。

    「我十分抱歉,而且非常難過,我想,我沒有權力奪去你寶貴的生命,而且我
決不會那樣做的,假如你不是……的話。」

    她歇了一下,喟歎一聲,然後轉眼找尋可以出人之處。

    果然在右邊那具高大的檀木櫥旁邊,露出一道狹窄得僅可閃身而人的縫隙。

    她一跺腳,白衣飄飄飛拂,人已閃進那條壁縫之中。

    走了半丈遠,亦即走那堵牆壁的厚度,眼前豁然開明,卻是條一丈多高,半丈
來寬的暗甬道。

    她像幽靈般無聲無息地在甬道中前移,轉眼間已到了盡頭,卻分為兩條去路。
一是十餘階石階的上行之徑,一是斜沒地下的甬道。那兒也有十多級石階。

    這時,她的思想已經有點兒麻木了,只停了一下,便毫不考慮,往向上的石階
走去。

    另一邊的石階下,突然傳來鏘的一下金鐵交鳴之聲。在這極為死寂的地方和時
間,忽然發出這麼一下響聲,委實令人心驚。

    她猛然驚醒,倏然停腳止步,向那陰暗的石階下面投以銳利的一瞥。

    她自從服過醉果之後,目力大異往昔,雖在黑暗之中,卻無殊白日。因此,那
邊雖是極為陰暗,卻瞧得清楚。

    只見在石階盡處,有一道鐵欄柵。那些鐵枝每根都有錐子般粗,縱橫齊整地交
織成一面大網,把那邊隔住。

    鐵網那邊卻是兩丈方圓大的石室,除了這一面是被鐵枝網攔住之外,其餘三面
都是石壁。

    鐵枝網邊,一個身軀頎長的少女,屹然站著。

    她的頭髮有點兒凌亂,手中提著一口青鋼劍,繃得緊緊臉孔。可是,仍然掩不
住那動人的天然秀色。

    她見陸丹停步,立刻又猛一揮劍,斫在鐵枝網上,發出極響的鏘一聲。

    甬道中回聲激盪,但陸丹卻察覺這一劍斫下的力道,遠遜第一下時有勁。

    「賤婢,你瞧著姑娘怎的?再弄幾條蛇來給姑娘解解氣麼?」

    陸丹立刻猜出這位少女定非本莊之人,甚至多半是敵人,從她那種疲憊的聲音
和面色推想,大約已被錮禁此處有一些日子。

    怪不得方纔所斫兩劍,勁力大是不同。

    忽然,她聯想起早先上官瑜要帶領她人莊取驢之時,馬方口和繆推民兩人神色
不正,言語閃爍,屢次企圖阻止上官瑜親自帶她進莊,意思最好由他們代替。

    這件事可能和這位少女有關,因為現在很顯然地可以知道,便是上官瑜若果要
經過這條甬道而到她被困的石屋時,必定會發覺這兒還有個少女被禁。

    當然陸丹不可能推思出馬方回當時的用意,因為根本她不識得馬方回和繆推民
的身份地位,也不知這座隱賢山莊有所變遷,如今已非大內雙凶養老之所。

    她心中甚是淡漠,對於這些恩怨寂寥,灰心之極,再沒有興趣去理會。對於自
身變故尚且應付不暇的人,焉能再顧及別人,這本是人情之常。

    那個毀了她女兒清白之軀的人,巳被她殺死。她在後來才發現自己雖然不能容
許那人長久佔有自己,卻也不願意殺死他,尤其是瞧見他那種甘願受死的神情。

    「可是,他終於死了。」她想:「我卻不知為誰而活?「她再投瞥那邊鐵枝網
一眼,身形猶疑一下,沒能拿定主意要離開抑是過去那邊瞧瞧,看是什麼樣的女孩
子以及能否救她。

    「這莊子裡沒有一個好人。」那少女高聲嚷叫道:「嘿,你們以為姑娘不知老
頭兒眼中的下流意思麼?只恨當時姑娘劍下留情沒有趕盡殺絕……」陸丹心中不由
得一動,詫想道:「她也能贏得上官老兒?她是什麼人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27:40

第四十三回 情女幽懷天涯追蹤

    當下移步走過去,她的浮光掠影輕功,獨步天下。這時就只見她白衣飄飄,轉
眼已到了石階之下。

    「姑娘你貴姓芳名?」

    那位少女這時卻愣住不動,也不言語,敢情是為陸丹身法之神速美妙以及容光
之麗而愣住。

    陸丹又問了一聲,她才冷聲地道:「姑娘是華山薛恨兒,你去告訴那些老不死
們吧!」

    「唏,敢情你為人真不錯,居然肯把姓名告訴我,難道人家不知你是華山派的
麼?」

    薛很兒傲然一笑,道:「他們怎會知道,全是姑娘劍底遊魂嘛……」

    陸丹雖然眼見她傲然地笑,可是,卻直覺到這位美麗的姑娘實在裝不像驕傲的
樣子。

    她也沒有細想是什麼緣故,只惘然一笑,就像那世外高僧憐憫凡夫俗子般的笑
容。

    「那個當然,華山乃是天下四大劍派之一,這隱賢莊中之人,不過是徒具虛名
之輩。我並不是本莊之人,也不是仇敵,總之,現在更無所謂,喔,薛姑娘你不必
問我的姓名,反正……」

    她歇一下,然後平靜地道:「反正我已不屬於這俗世,故此連姓名也不要了。」

    薛恨兒凜目瞧她,歇了片刻,道:「從你的聲音裡,我相信你的話是真心之言。
你看來年紀和我差不多,但為什麼我會覺得你好像比我懂事得多?就像位大姐姐似
的。」

    「這個何必奇怪,都是因為幸與不幸的緣故,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薛恨兒點點頭,輕輕道:「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可是,我自小的命運便是不
幸,一直到現在……」

    陸丹微微搖頭,道:「我所謂不幸,不是單指生活的貧困或孤獨,我想,你不
會瞭解的。」

    「不,我知道。」

    她立刻申辯說:「姊姊,你說的一定指一種突然的禍事變故,是麼?」

    陸丹嗯了一聲,嚴然以姊姊的派頭回答說:「當然包括在禍變的範圍之內,不
過,禍變的範疇太廣泛了。」

    薛恨兒將青鋼劍鞘,順手把系劍的絲綜緊一緊。
    陸凡在跟她問答之時,便已考慮過如何救她出來的辦法。她本身雖然不懂這些
消息埋伏之類的頑意兒,但聽聞得多,也不算外行。

    所以她視察一遍之後,立刻便明白這一處機關十分巧妙,憑她決找不到開放的
機括。這樣她便僅能在毀掉這面鐵枝網上面動腦筋。

    以她如今的功力,這雞子粗的鐵技,當然難她不住。可是若果這些鐵枝乃是上
好的繽鐵所製的話,便非用全力硬斫不可。

    但她剛才因企圖刺穿鋼門,損耗真元太甚。此刻若又再來這麼一次,恐怕不但
不能成功,甚至會因耗真元過度而恢復不了原來的功力。

    因此所以她盡量拖延時間,讓自己多休息一會兒再說。

    她道:「薛妹妹我們再聊一會兒,等我休息過來,再想法把這片子鐵網弄毀。」

    薛恨兒喔一聲,瞅瞅那鐵枝網,忖道:「這片鐵枝網特別堅硬,恐怕師父也難
弄毀,她竟有這種功力麼?」

    陸丹微笑一下,彷彿看破她的懷疑,道:「我一定把你救出來,你放心好了。」

    薛恨兒心中雖然不能全信,但也為之安慰得多,神經鬆弛下來時,猛覺渾身無
力,疲累不堪。於是緩緩坐向地上,輕輕道:「姊姊,我太累了……」

    陸丹也盤膝坐下,暗中調運元氣,還給她一個微笑。

    「剛才我瞧見一個少年走過去。」

    薛恨兒絮絮道:「他到我這邊張望一下,不管我大叫大罵,便向那邊走了。妹
妹,你可曾遇見他廣

    陸丹嬌軀震動一下,歇了片刻,才低低道:「是的,我遇見他了。」

    「那人真怪,三天之前,便是我剛剛陷在這兒的晚上,他便來了,帶給我一些
食物,可是我把那些東西都摔出去,他也不生氣,搖搖頭走開,後來,我獨個兒寂
寞得要死,真想他會來看我一次,可是,他並沒有來,反而可恨的老頭兒來啦,弄
了幾條蛇進來嚇我,真是恨死我了。姊姊,你把那人怎樣了?沒有殺死他麼?我覺
得他這個人倒是蠻和氣的……」

    陸丹凝瞥她一眼,想道:「這位薛妹妹好像對他留著很好的印象,他

    芳心裡忽然一陣難過,惘然搖搖頭,沒有做聲。

    薛恨兒道:「那就好了,他比那毒書生顧陵好得多啦!」

    陸丹一聽毒書生顧陵之名,便想起昔日敗在他手下之事,正想問問關於他的行
蹤,可是繼續又聯想到鍾荃,當下又忍住不再詢問。

    「我師父常常嗟歎說,如今英雄盡出少年,像毒書生顧陵,還有崑崙的鐘師兄,
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啊,姊姊,你可認識鐘師兄?他便是方今江湖上名頭最響亮的
後起高手神龍鍾荃。噢,你可知道麼,江湖上現在都知道明年中秋之夕,在百花洲
舉行劍會的消息,都傳說一定是鐘師兄第一呢!」

    陸丹當她一提起鍾荃之時,便微微俯下螓首,為的是不讓她發現自己感情激動
的痕跡。這時聽她忽然住口,便輕輕道:「妹妹,你繼續說吧,我愛聽這些故事呢!」

    「那麼我就再說下去。」

    薛恨兒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了,故此變得十分健談似的。

    「不過江湖上又傳說毒書生顧陵比鐘師兄還強。實在怎樣我也不知道。那位鍾
師兄我見過一次,是在華山之時,還跟他交過手,他的武功確實太好了,人也老老
實實的,使人不能討厭他。哼,毒書生顧凌算得什麼東西?我親眼瞧見他連殺十幾
個人,連眼睛都不眨一眼。後來,居然想和我做朋友,我才不理他呢……」

    她歇一下,聽到陸丹嗯一聲,斷定她有在聽自己的話,便又遭:「雖然他長得
相當漂亮,可是我卻不喜歡他那種凶狠的心腸,尤其是當他殺人之時,面上還露出
笑容。」

    陸丹低聲道:「我知道他的武功非常佳妙,你既認識他,為什麼又讓他那樣子
殺人?那些人是壞人麼?」

    薛恨兒道:「那些人有壞有不壞,因為這十幾個人,其中一半是昔年著名的大
盜,一半是正派武林人物。

    「我不大清楚他們的來歷,只知道大盜那邊,有兩個是昔年名震綠林的三凶之
二,叫什麼琵琶路元童和金臂鄭均。他們好像是約期比武的一個集會。我因獨自歇
宿在樹林中,讓他們的蹄聲驚動,故此躲在一旁觀戰。

    「那毒書生顧陵本來已傳聞說是來了西南,做下好些人命大案。就在那些人打
起來之時,忽然出現,單憑一柄折扇,便將盜匪那邊的人完全殺死,後來,又跟正
派那邊的人動手。改用一柄黑色的長弓,也把那許多人都點了死穴……」

    薛恨兒歇一下,似是想當日的情形。

    「等到他將所有的人殺死之後,還在樹上留下毒書生三個大字。他忽然向我藏
身之處招呼,真不解他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那裡。那時,我只好走出去,他跟我通姓
名,我不理會他。但我也不能惹他……」

    陸丹抬目瞧她一眼,仍然輕聲地道:「你害怕他的武功麼」』

    「不!」薛恨兒叫起來。

    清麗的臉上,閃過不服氣的光芒。

    「姊姊你不知道,我自從那天跟師父下山,直奔京師,因為師父想在劍期前,
找那毒書生顧陵較量一下。到了保定府時,師父罵我幾句,我心中氣苦之極,恰好
無意間得知毒書生顧陵已離開京師而來到西南的消息,我便自個兒走了……」

    陸丹疑惑地唔一聲,道:「妹妹你不應該這樣啊,尊師重道,乃是各派重要的
戒條。」忽然住口,因為她覺得這句話說得太重了。

    「唔,姊姊你怎會知道我那位師父的脾氣啊,她昔年外號華山木女,如今卻稱
為桑姥,鎮日價冷冰冰的,我在華山二十年,她老人家未曾帶我出過山一步。不過,
她有時卻對我極為疼愛,就像我生身的母親一般呵護我

    她尋思往事地,眼光凝注在空虛黑暗中。

    這時,輕輕搖搖頭繼續道:「但這種慈愛的態度很少很少,反而不時以仇恨的
眼光瞧我一眼,嗯,她以為我不知道呢!」

    「她為什麼會恨你?」

    陸丹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既是恨你,又怎會教你華山不傳劍法?」

    「我知道她心中很我,雖然,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很我。」

    她肯定地答,隨即悲哀地垂頭輕歎一聲:『俄自小無親無故,自懂人事,便是
跟隨著師父。

    「啊,我心裡是多麼希望能夠叫一聲親娘,可是無論我怎樣設法討好,她總是
不肯和我親近,更可怕的是,她居然恨我,是的,她非常恨我,但為什麼她也愛我
呢?」

    陸丹憐憫地瞅著她,她似乎能夠瞧見她那怯弱苗條的身軀,在衣服下面發抖。

    「自從鐘師兄和鄧師兄兩人來過一趟華山,」薛恨兒又開始說,接續原先的話
題:「師父便一改常態,許多天來,她沒有再用過那種冰冷仇恨的眼光瞧我;反而
對我非常非常慈愛。將江湖上一切奇怪的事告訴我。

    「那段日子,過得太美妙了,直至她帶我出山,到了保定府時,那天晚上,我
替她抬起一張舊信箋,上面寫著兩首詩,那是師父的筆跡。

    「我便問師父為什麼這兩首詩寫得這麼淒涼。

    「她忽然大大發怒,無緣無故把我罵了一頓。這還不要緊,可是她的眼中又露
出那種仇恨的光芒。我實在忍受不住,半夜裡悄悄地溜跑……」

    她長長歎息一聲,彷彿非常疲倦地垂下頭,在曲起的膝蓋上。

    陸丹芳心中滿是憐憫之情,她真想把這位清麗和帶點怯弱的姑娘,擁在懷中呵
慰一番。

    「你在路途中很吃了些苦吧?」陸丹觸起自己沒有銀子時狼狽情形的經驗,敏
感地道:「不單是風塵跋涉,事事要自己操心,還有出門人非財不行,你……」

    「啊,正是這樣。」薛恨兒立刻抬起頭:「要不是沒有銀子,我才不讓那毒書
生顧陵欺負呢!」

    「他欺負你?」

    陸丹立時驚駭地問,因為這句話又觸挑起她另一經驗。

    「他壞透了。」

    薛恨兒點點頭。卻沒注意到陸丹劇烈變動的神情。

    「那天晚上我便是因為沒有錢,不能投宿旅舍,只好在樹林裡躲一晚,所以遇
上了這檔子事。那時,我已有兩天沒有進食,餓得手足都軟了,所以沒敢惹那毒書
生顧陵。誰知他已發現我,等到我現身拔劍時,不知怎地他又看出我餓得沒力,便
沒跟我動手,還想盡方法哄我去城裡,又吃又住,都是他出的銀子。

    「第二天,他還買了好些衣服之類的東西給我。但我卻是沒要……噢,姊姊,
我真的沒要他的東西呢!」

    陸丹輕輕道:「我相信你沒要,可是,他怎樣欺負你啊?」

    「他?他老是瞧著人家的面……」

    她忽然不再說了,但面上卻現出笑容。

    「而且,雖說食宿由他付帳,但我不能老跟著他啊,他卻不給我銀子。

    「這樣,過了兩天,我們到了鎮中,就覺得這樣子滿不是意思,便自個兒往回
跑。故意先在相反的方向布下疑陣,好讓他若是追趕我時,變成背道而馳……」

    「他為什麼要追趕你呢?」陸丹故意問她:「哦,也許是追你算帳……」

    她真個點點頭,並且補充道:「我還拿了他一錠銀子。不過後來我覺得這種行
為不對,便將那錠銀子送給窮人。」

    她歇一下,繼續道:「當我經過這隱賢山莊之時,因為我曾聽師父提及這處地
方,故此打算進來瞧瞧,誰知這一進來,便瞧出毛病。有個橫胖的老頭兒,用一種
下流的眼光看我和逗我說話。

    「那時候我惱了,便罵他說隱賢山莊的人都是奴才,可不是麼?那大內雙凶不
是人家的奴才嗎?

    「那橫胖老頭還沒有怎樣,另外又出現一個瘦瘦頎頎的老頭,他非常嚴厲地盤
問我的來歷。我就是不說,只說若要知我的來歷,可從我這柄劍上找尋答案……」

    她傲然地笑一下,輕輕地後拍背上的劍靶:「那瘦老頭便要跟我動手,但是忽
然一個年輕的大漢搶在頭裡,使一柄鬼頭刀,功夫倒是不錯。

    「我為了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便不用華山劍法,使出乙木劍法,三招之內,把
那漢子的兵器逼得撒手。

    「那兩個老頭忽然同時質問我,你是不是劫奪萬通鏢局的女孩子……」

    陸丹聽到這裡,不由得喔一聲,凝眸瞅住她,等她解釋。

    「萬通鏢局失鏢之事,我也曾聽聞,那是早在鄧師兄來華山之前,已經聽師父
說過,那時候,師父差點兒要為鄧師兄出一回山呢!

    「後來鄧師兄來,他說不要緊,箇中詳情也沒有深說。

    「是以我一聽老頭的話,不覺十分驚奇,因為我認識鄧師兄,也不知劫鏢的人
是什麼來歷,但這兩個老頭為什麼立刻會將我扯到這樁事上面去了?於是我便先問
他們為什麼這樣問法?」

    「他們怎樣說,有沒有告訴你?」陸丹顯然是有點兒迫不及待。

    「看,他們說這樁事江湖誰都曉得啦。

    「據說那劫鏢的人是個女的,而且劍法古怪,天下未曾得睹。

    「這刻他們都認不出我的乙木刻法,而我又是女孩子,功夫火候都可以贏得萬
通的四大鏢頭,故此他們立刻懷疑我是劫鏢的人。

    「我冷笑一聲,並不告訴他們是與否。

    「當下再動手,先是那瘦老人上來,用一柄長劍,功力蠻不錯的。但十招不到,
已是手忙腳亂,那橫胖老頭掣出狼牙棒,加入戰團,以二對一

    陸丹禁不住罵聲不要臉,然後又閉口無語,等她說下去。

    薛恨兒得意地笑一聲,道:「他們果真不要臉。因為合兩人之力,仍然敵不住
我的乙木劍法,後來把我引到這裡,掉在這個石窟裡……」

    陸丹星眼一轉,瞧瞧上面,只見一片烏黑,料是翻板之類的埋伏,此刻已蓋得
嚴密,不透一絲光線。

    「也許那兩個老頭不是真敗,乃是詐輸誘她中伏,」她極快地推想。

    「唔,說不定是那兩個老頭和萬通鏢局有什麼淵源,因此想將薛妹妹擒住。」

    此刻,即使在推想中,她也自然地稱薛恨兒為薛妹妹。

    她接著再想道:「薛妹妹說的什麼乙木劍法,我從未聽過這種劍法的名稱,而
且,巨兒和那兩個老頭動手時,那兩個老頭兒雖然不能傷得巨兒,但也非庸手,薛
妹妹的話,未必可以盡信。」

    她驀然想起巨兒,便連帶地想到白驢和雪兒。

    薛恨兒的聲音驚動了她:「姊姊,我真想知道你的姓名呢?」她說。

    陸丹終於告訴她,並且明白說出自己乃是四大劍派中的峨嵋派。

    「剛才我在想,」陸丹道:「那兩個老頭兒會不會是和萬通鏢局有關係的人?
因此設計將你困住……」

    「不,他們絕對不是這樣。」薛恨兒幾乎嚷叫地說道:「那個橫胖老人昨夜還
來過,神情和言語都可惡之極,枉他活了這把年紀……」

    陸丹見她說來甚是憤慨,便猜想出是怎麼一回事。

    當下岔開話題,問道:「妹妹,你早先不是說被毒書生顧陵欺負麼?就光是你
說過那經過情形的欺負?」

    「這還不夠麼?」薛恨兒立刻理直氣壯地回答:「他那個人,哼,外表看著十
分斯文溫和,你總沒法子想到他殺人時的殘忍,連眼皮也不動一下,甚且還掛著那
種笑容。而且,後來他明知我沒錢,為什麼老不給我,這不是存心欺負我,非要我
跟他走不可?」

    陸丹心中一笑,想道:「這位妹妹心眼兒倒是不少,聽她的口氣,人家硬是非
送銀子給她不可。至於招待她食宿了幾天的情意則一概不計,妹妹你憑什麼啊?」

    她口上可沒說出來,盈盈起立,道:「現在,讓我試一下,看看體力已恢復到
什麼程度?」

    常的一聲,掣下背上寶劍。在暗影中劃起一道銀虹,冷氣森森,侵入肌膚。

    薛恨兒叫聲好劍,問道:「姊姊,這可是柄寶刃?」

    陸丹道:「這柄劍名為太白,乃是當年我在峨嵋山屆時無意得到,劍倒是把寶
劍,可是卻不能削鐵切玉……」

    薛恨兒道:「啊,原來是這種寶劍,就像我師父那柄斑劍似的?但你想做什麼
呢?」

    陸丹道:「我不過試一試自身功力如何,這是因為剛才我在那邊,損耗真元太
甚。適才一面說話,一面運氣調解,似乎已恢復過來。」

    薛恨兒啊一聲,不禁疑信參半地瞅著她。

    只因她剛才得見陸丹飄身下來的身法,神速輕靈,乃是生平未曾得睹的身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28:11

因此知道這位峨嵋派的陸丹姊姊,實是身懷絕技,非同小可,然而,她也是內
家高手,當然懂得這種內家調元運氣的無上功夫,必須澄神定氣,方寸間靈明空淨,
方能奏功。

    豈能在談笑之間,運行這種內家上乘功夫以養息本身真元功力?

    其實陸丹所謂調元運氣,並不完全是這一種如坐枯禪的功夫。她自從服靈藥酸
果之後功力陡增,不但坐臥可以運行調元凝息之功,甚至於在騰躍搏擊中,也能夠
將真氣歸元返一,生生無窮。

    這種境界,已不是薛恨兒所能明白,故此也難怪她驚訝懷疑。

    陸丹舉劍緩緩劃個小圈子,霎時間,劍上雲湧風翻,雷電進發,但見銀虹倏然
強烈耀目,颼地向鐵枝削去。

    鏘地大響一聲,銀虹忽隱。

    薛恨兒駭然一瞥,及見那兩根鐵枝,都被削斷。卻因為是交織如網,故此沒有
掉下來。

    陸丹大大端一口氣,道:「不行,我還未曾恢復呢!」

    薛恨兒心中一陣悚然,忖道:「天啊,陸姊姊這一劍削斷兩根這種特別堅硬的
鐵枝,還說是不行。那麼,她行的時候,豈不是一劍便能將整片鐵枝交織的網削開?」

    陸丹緩緩盤膝坐下,她知道自己的事,故而有點兒後悔地閉上眼睛。

    只因她舉劍砍削之際,忽然一眼瞥見薛恨兒面上疑信參半的面色,當時陡然起
了爭強好勝之心,全力施展新近凝練的劍氣功夫,霎時銀虹耀目,風雷迸起,竟將
兩根鐵技削斷。

    可是,她也知道這一爭強好勝,比之方才更糟了。非得立刻閉目調息一個時辰
不可。

    於是,她一跌坐地上,立刻行起內家至上的吐納運氣功夫。頃刻間,人找俱忘,
達到無我無相天人合一之境。

    薛恨兒見她十分鄭重地行那內家坐功,便不敢出聲驚擾。

    暫且按下她們的遭遇,單表那崑崙高弟神龍鍾荃。

    當他從西安興教寺出來時,只因方巨蹤跡不見,便決定先奔京師,尋求陸丹生
死之謎的答案,然後再作打算。

    當他到了京城,一徑尋到萬通鏢局,卻見鏢局外的旗幟已經完全撤掉,兩扇大
門緊緊閉著,顯得極為淒清冷落。

    他錯愕地在門外徘徊一下,心中忖道:「怪事,師兄為什麼把門都關緊,敢是
不做生意了?」

    轉念一想,面上露出微笑:「這樣也好,鏢行生意,整日價在刀槍上打觔斗,
到底不是做得長久的行業。趁早歇了,也省得是非叢集。」

    於是,他怡然跨步上階,來到緊閉著的大門邊,舉起右手,正待向那門環拍下。
忽然神色一變,那隻手竟是定在那兒,再也動彈不得。

    他並非瞧見什麼東西而令致他神色大變。

    僅僅是因為猛可一個念頭襲過他的心上。

    「哎,若果不是師兄自動歇業,卻是因為……因為……」

    他不敢再往下面想下去。

    只覺得一種極壞的凶兆,向他緊迫而至。

    可是那隻手走在半空,到底不是辦法,他愣住一會兒,便下意識地照樣拍下去。

    門上鐵環敲擊在那鐵墊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他竟然連敲了三下。

    歇了片刻,腳步聲由遠而近,呀一聲,側面的角門打開,一個人探頭出來瞧看。

    鍾荃退開兩步,也是直勾勾地向開門的人瞧視。

    那人呀了一聲,道:「原來少俠回來啦,咳,鄧爺為了找尋你老,淨是在發愁
哪!」

    鍾荃可從不得這人,但從裝束以及口氣推想,料是個局中夥計,便客氣地拱拱
手,道:「師兄可在這裡麼?」

    那人忙道:「少俠請進來,鄧爺正在裡面,他……可是真的大大發愁呢!」

    他一面側身讓鍾荃進去,隨手掩上門,一面道:「鄧爺他這些日子來,話也不
多說一句,而且常常喝酒……」

    鍾荃隨口哦了一聲,一直往內院走去。

    「自從鄧爺找你老到外面走了一趟,回來之後,便將鏢局生意歇了,現在,四
位大鏢頭全都暫時回家休息……」

    鍾荃心裡微微覺得不舒服,想道:「萬通鏢局師,名揚天下,可是他們居然在
鏢局多事之秋,回家納福去了。」

    想到這裡,忽然覺得鄧小龍的孤立可憐,心中一急,猛可飄身疾掠,轉眼之間,
已到了內院右首一座小垮院裡。

    他知道東首第一房間,乃是鄧小龍臥房。這時一見垮院內那個小花廳裡毫無人
跡,便徑撲那房間。

    簾影深垂,將滿院淒冷隔住。可是,也生像是將人間隔住。

    他伸手猛一掀簾,大聲道:「師兄可在房裡?小弟回來啦……」

    語聲中,已自閃進房中。

    只聽內房響動一聲,似乎是誰在床上翻身下地。

    「啊,是你麼,師弟?」

    那正是鄧小龍的聲音,打內房裡傳出來。

    兩人在房門口碰面,鄧小龍一把握著鍾荃的手,歡然一笑。

    鍾壟見他無改異日英俊,立刻放下那顆心兒,凝目一笑,道:「師兄,你好像
清減了一點兒……」

    鄧小龍呵呵一笑,把他拉到窗下一張椅上坐下,然後道:「是麼?我想也應該
瘦了才對。」

    鍾荃正想問他關於陸丹生死之事,鄧小龍已經先問他這些日子跑到哪兒去了?

    鍾荃只好先按下心中焦慮,將自己一番遭遇說了出來。

    卻把鄧小龍聽得目瞪口呆,真個難以置信天地間竟有這麼一位厲害人物,而且
還有這麼一段悲哀的遭遇。

    他歎一口氣道:「師弟,近日我獨坐默思,發覺這年頭有點兒不對,竟是天下
武林波動最烈之時。請看各派能人迭出,而且多是年少妙齡的男女,愚兄我再不知
機,立刻引退江湖,只恐不但名譽保不住,便性命也危於疊卵。那位羅大姑,咳,
但望她別再收到古怪的弟子就好了。」

    他又歎口氣,退到床沿上坐下。

    於是,鍾荃便發覺他真個是剛從床上起來,心中禁不住為他悲哀地歎口氣。

    「愚兄我自從你當晚不返,陸姑娘又突然失了蹤,於是立刻廣派眼線,四下打
探,卻找到那潘自達行蹤……」他將追蹤潘自達的情形略略述說一遍。

    鍾荃聽了半天,還不知陸丹的安危生死,臉上禁不住變顏變色。

    鄧小龍一瞥之下,已知究裡,立刻道:「後來,愚兄從秋月大師處得知陸姑娘
已經獲救,不過,秋月大師也不知道她幾時走了。」

    鍾荃立刻輕鬆地吁一口氣,霎時間,生像年輕了許多。

    敢情這些沉重的事,連日來已把他折磨得年老了不少。

    鄧小龍又道:「師弟你想,愚兄和華山派的白蓮師父連劍攻拒那潘自達,即使
久纏下去,必定不能佔絲毫便宜。經此一役,為兄的頓覺雄心盡灰,廢然而返,結
果把鏢局趁早歇了。」

    他忽然凝目無語,似是在追想些什麼,鍾荃一瞧見他那種眼光,不由得大吃一
驚,忖道:「奇怪,師兄這種神情和眼光,怎會和大惠師叔的一樣啊?」

    「師兄,你說的白蓮師父,是不是當日我們在華山大悲庵所見的那位?」

    鄧小龍身軀微微一震,輕輕道:「正是她……」

    「唔,」鍾荃點點頭:「記得當日在華山大悲庵中,師兄你也曾得過她的援助,
對麼?她倒是頂好的人,而且也很美麗……」

    鄧小龍緩緩垂下頭,忽然又抬頭挺直身軀,裝出毫不介意的樣子,朗聲一笑道:
「師弟別盡談這個,今日不意得見你無恙歸來,正是大大喜事,咱們兄弟理應痛飲
慶祝。」

    鍾荃也不知如何會那麼聰明,腦筋拐個彎,已經猜想到師兄和白蓮女尼之間有
什麼情感糾葛上頭去,當下越想似,不覺愣住。

    鄧小龍倒以為這位淳樸的師弟,想念起那位白衣飄舉的陸丹姑娘,便誼:「師
弟,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便是那柄玄武劍,已經由秋月大師攜來京師,如今放
在城外善注樣院的大師處,那位大師法名虛本,你拿回之後,便可以靜心練劍。明
年中秋之夕……」下面的話,沒有再說出來。

    鍾荃得知這個消息,心中甚喜,忙道:「那好極了,我這就去拿回來。」

    鄧小龍道:「愚兄反正沒事,這就帶你同去參謁虛本大師,愚兄也未見過這位
大師,想來定然又是一位身負秘藝的得道高僧。」

    兩人坐言起行,立刻走出門去。

    他們一直走到大門,也碰不到一個人。

    鍾荃憤慨地哼了一聲。

    鄧小龍訝然瞅他一眼,問道:「師弟,你怎麼啦?」

    「沒有什麼,小弟只覺得世態炎涼,的確令人灰心。」

    「你的意思……」

    鄧小龍不解地沉吟一下,忽然醒悟,連忙又道:「你敢是瞧見愚兄這裡冷冷清
清,因此有感而發。嗅,既是我猜得不錯,卻非要分說一下不可。其實局裡的弟兄,
都極捧愚兄的場。是愚兄實在心灰意冷,決意不再做這一行業,故此硬給解散了。
不過,聽說本局四位大縹頭,仍然分赴各地,努力調查失鏢之事……」

    鍾荃不覺對自己的輕率面紅起來,忖道:「我果真閱歷太淺,凡事不能再作深
思,幸而是師兄,若換了別人,我這一下憤慨豈不笑話。」

    鄧小龍卻大聲喚了一個人,便是原先開門給鍾荃進來的那個。命他去備馬,不
一會兒,兩匹馬都牽到大門外的石階下。

    鍾荃一見他那匹黃馬,神駿如昔,心中甚是高興,過去摸摸馬頭。黃馬竟像認
得故主,長嘶一聲。

    兩人上馬,便一直向南走。

    出了永定門,轉向西南,再走個四五里之遠。

    鄧小龍舉鞭向前面遙指道:「那邊一片樹林後面,便是善注禪院了。」

    鍾荃極目眺望,只見半里外一片樹林,卻瞧不見有什麼寺院。

    「這善注禪院只有十餘位僧侶,全是持戒精嚴的和尚,據說常有數日不見炊煙
的事,愚兄可猜想不出那位虛本大師是怎樣的一個人?而且他會不會相信我們呢?」

    鍾荃茫然地搖搖頭。

    卻聽他又道:「不過,既然秋月大師這樣囑咐,料不致有什麼問題。」

    正是出乎爾,反乎爾。鍾荃心中偷笑一下,卻沒有言語。

    兩人繞過一片矮林,轉上一條較寬坦的路上。只見一個婦人,騎著一匹花驢,
迎面而來。

    鄧小龍呀一聲,滾鞍下馬。

    鍾荃一眼瞥清楚那驢背的人,也自如響斯應,飄身下馬。

    兩人齊齊拉韁截住那匹花驢去路。驢背上的婦人青巾包頭,深灰色的對襟短衫,
下面一條玄色布褲,極是樸素。褲腳下面卻露出精繡彩色的風頭鞋。

    她在驢背上凝目出神,竟然沒有發覺有人攔路。

    鄧小龍猛然伸臂攔住鍾荃,輕輕道:「師弟且莫造次……」一面說話,一面牽
馬倒退而行,那雙銳利之極的眼光,凝注在她面上。

    鍾荃當然不敢多言,跟在後面,只見步行的鄧小龍,乃是倒背著身軀,隨著驢
子不住後退,然而驢背的婦人,仍舊惘然不覺。

    「咳,以天下之大,本來奇事已多,如今更是世界大變,奇事層出不窮。以桑
姑姑的一身本領,怎會這樣地失魂落魄,連有個大活人攔在驢前也不發覺?」他禁
不住極為驚訝地想。

    鄧小龍這時開聲叫道:「姑姑,您往哪兒去呀?」

    花驢背上的婦人,敢情正是當年震驚江湖的華山木女桑清,這刻一聞鄧小龍叫
喚聲,陡然微微一震,眸子轉處,恢復奕奕神光。

    她失聲叫道:「哦,小龍是你!」一面勒住花驢。

    鄧小龍躬身行禮,鍾荃也上來叫一聲姑姑,跟著行個禮。

    鄧小龍大聲道:「姑姑您往哪兒去?方才小侄還以為姑姑精神不好,後來才發
覺姑姑是有什麼心事……」

    語聲中洋溢著真摯的感情,故此一點兒也不顯得這些話太過率直。

    鍾荃驀然對這位師兄似是瞭解得深一層,心頭感染著那種情緒,也自感動地注
視著華山木女桑清。

    她透一口氣,就像對極親近的小輩說話:「唉,是的,我心中很亂很亂,我這
是要往京師去,準備鬥鬥那毒書生顧陵。可是,現在我又不想去了。」

    鄧小龍道:「昨天小侄接到消息,說是毒書生顧陵已在西南,身上背著兩宗殺
人案子哩,姑姑你即使到京師,也找不著。」

    他頓一下,又道:「但姑姑您為什麼忽然改變了主意,薛師妹可好?她還在華
山麼?」

    桑清作個手勢,意思要他們上馬。兩人立刻順從地躍上馬背。

    鄧小龍按馬不動,輕輕問道:「怎麼啦,姑姑,敢是師妹出了紕漏?」

    鍾荃心中直在奇怪師兄何以有此一問,他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推想得出何以會牽
涉上那位怯弱而俏麗的薛恨兒師妹。

    桑清道:「還不是為了她才使我心亂,這孩子,咳……」

    她只微微歇一下,立刻又道:「前幾天我們一同到了保定府,我因心緒不好,
對她稍為發了一點兒脾氣,這孩子便賭氣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故此我心裡煩亂得很,
也不知應該往什麼地方找她?」

    鄧小龍眼珠一轉,道:「姑姑你絕對認為她不會返華山的麼?」

    桑清沉吟一下,這才堅決地點點頭道:「你師妹隨我在華山多年,未曾出過華
山一步,那寂寞的老地方,她一定不會回去。況且,我若不在華山,屋裡又沒有剩
下吃的,她即使回去,也呆不住。故此我在保定府住了三天,才往京師來。」

    「那麼,她該知道你到京師來的用意,對麼?」

    鍾荃在旁邊哦一聲,鄧小龍立刻移眸鼓勵地瞧著他,道:「師弟,你的猜想呢?」

    「小弟,小侄想,師妹可能往西南去了。」

    「對,小侄也是這樣想。」

    鄧小龍移轉眼光,向桑清說。

    鍾荃在旁邊快活地微笑一下,心中信心陡增。

    「師妹多半得到毒書生顧陵在西南的消息,便自個兒去了。」

    「可是她身上沒有盤纏,而且她又怎知毒書生顧陵在西南?」

    「姑姑您有所不知,關於毒書生顧陵的近日行事,江湖上沒有人不掛在嘴邊的,
師妹多半無意聽到,也許她先到京師,探聽明白之後,又折回去。」

    他並不提及沒有盤纏之事,但桑清並不放過,說:「照理應該回來找我,可是
始終沒有消息。我不能不懷疑,哼,若果她胡作亂為,違背師門規條,我……」

    鍾荃不覺立時為薛恨兒擔憂起來。

    插口道:「姑姑,您別淨往壞處想啊!」

    鄧小龍道:「目下當急之務,便是趕緊追蹤師妹去處,便可省卻許多無謂麻煩。」

    這主意本來甚為普通,坦桑清正是心神混亂的情況下,對於這個意見,極為贊
許。鍾荃因天性淳厚,為薛恨兒著急太甚,也對師兄的主意十分欽佩。

    「小侄們本是要往前面的善注禪院處取回寶劍,姑姑如往西南,正好順路。」

    她立刻圈回驢頭,領先往回路走。

    鄧小龍腿上加勁,微微一夾,跨下那馬嘩啦啦撒開鐵蹄,追將上去,和桑清並
排而走。

    他在馬上大聲道:「姑姑,您不必心焦,小侄決定陪姑姑走一趟,有小侄同行,
關於毒書生顧陵的行蹤下落,一定較易查出,也許比師妹還要走得快。」

    桑清嗯了一聲,眸子裡又露出茫然之色。

    鄧小龍見她沒答腔,便也靜默下來,一直走了大半里路,他欲言又止著數次,
卒之叫聲姑姑,然後輕輕道:「小侄前些日子,碰見華山大悲庵的白蓮師父……」

    「哦?她下山來了?可是找我?」

    「正是這樣,姑姑,白蓮師父只因幫助小侄,險些被那潘自達——他是海南劍
派的高手——暗算。故此後來一徑回山,轉托小侄假如得晤姑姑,便轉告姑姑說,
庵主請姑姑立刻回山。」

    桑清點點頭,道:「人總是軟不得,我把大悲庵鎮山之寶的劍經硬給帶走,師
姐她果然服軟了。」

    鄧小龍和鍾荃兩人都覺察她的口氣甚是軟弱,一點兒沒有言中之意的那種強硬
味道,不覺十分詫異。

    「那我得立刻回山去。」她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29:16

第四十四回 寶劍芳蹤情影高樓

    鄧小龍腦筋一轉,已知桑清這等說法,必有內情。

    便自告奮勇道:「姑姑,倘若您不能分身,而小侄卻可以代勞的話,請您儘管
吩咐。」

    「我正是為了分身乏術而為難,我師姐大悲庵主萬妙大師前些日子忽然得病,
恐是自知不起,必須從速準備後事,那本劍經,乃是舉行掌門庵主傳位典禮必需的
信物。我本可托你帶回山去,可是想起數十年同門之誼,她縱然再不對,總是本派
掌門,應該回去一趟,見這臨終訣別的一面…」

    鄧小龍立刻明白這位桑姑姑還在委決不下,情知她口中雖然這等說法,其實卻
不放心薛恨兒的失蹤。

    究其實當年萬炒庵主雖不滿這位屢開殺戒以鍛煉術靈掌功夫的師妹,但啟釁仍
在桑清恃著盡得華山百靈、百妙兩位大師劍術真傳,自詡為華山第一高手,引起一
場間牆之爭。

    細論起來,倒是華山本女桑清的不是。新近又因鬧意氣而奪走本門劍經,萬炒
庵主命在垂危,反而派人下山追尋桑清,請她回山。這一下縱使桑清深懷成見,也
不由得覺著不好意思,非趕回山見大師姐一面不可。

    鄧小龍卻沒敢做聲。等她自己決定。三騎繼續前行,眼前忽地豁然開朗,但見
疏樹間植,中有小溪,屈曲如帶。再過去一點兒,便是一座殘舊的小禪院,山牆上
大半粉塵剝落,顯然已屆殘暮之年。

    桑清忽然決定了,道:「那麼找尋恨兒之事,便交託小龍你代勞啦!」

    鄧小龍應聲道:「小龍省得,姑姑不必多慮。一俟尋到師妹,便立刻伴她回華
山。」

    轉眼一瞥,只見桑清眸子中淚光閃動,禁不住愣一下。

    她嗯了一聲,輕輕道;「你多費心,有什麼事你都可以代我做主,我先走啦!」

    話聲中頭也不回,舉手作別。衣袖褪落到手肘間,露出玉藕也似的小臂。

    鄧小龍和鍾望不知不覺同時勒馬,好讓她的花驢先走。

    蹄聲均勻地得得而響,漸走漸遠,終於消失了。

    鍾望迷惑地自語道:「姑姑走得真奇怪……」

    鄧小龍們然眺望遠方,輕輕答道:「人生自是有情癡師弟你怎會知道她傷心下
淚之故呢!」此恨不關風與月

    鍾荃爽然道:「小弟正是因此而大惑不解嘛!」

    鄧小龍尋思片刻,便催馬前行,一面道:「恐怕是為了薛師妹真像姑姑當年…」

    鍾荃心中仍然否認師兄的話,但不再做聲,兩騎踏過疏樹小溪,來到那座殘舊
剝落的撣院前門。只見外面橫題著「善注禪院」四個大字。

    他們下了馬,鍾荃緊跟著鄧小龍後腳,走上台階。猛可前面鄧小龍腳步一頓,
使得鍾荃險些兒撞上他身子。

    鄧小龍指著門邊的石牆道:「師弟,你看這是什麼?」

    鍾荃順著他手指之處瞧時,吃了一驚,原來那塊石頭上,現出一個灰黑色的手
掌跡。五指張開,十分清晰。

    「這個手掌印深有三分許,而且呈現這種灰黑色,不知是年代湮遠,以塵沾污,
抑是一門駭人功夫?」

    「小弟覺得這好像是一種特別的功夫,並不是年代湮久之故。」

    「哦,那真不得了。」

    鄧小龍駭歎一聲:「這是什麼掌力啊?」

    鍾荃搖搖頭,過去細看一眼,回頭道:「若果這不是江湖上的暗記,便是外門
功夫中的一種毒功,非是真個用掌力按塌成這樣子的。」

    「愚兄倒未聽過有這種銷金蝕石的毒功,師弟你可想得出來?」

    鍾望也搖搖頭,這件事便沒有了答案。

    兩人不管這個,一直走進樣院去,但見四下纖塵不染,十分潔淨,可是一樹不
植,寸草無存,什麼都是那麼不順眼,不管是牆壁門戶,以至於供佛的用具,都是
極為古舊陳敗,彷彿非得這些東西自行毀滅淨盡,就不能夠有新的事物出現。

    佛堂裡毫無人跡,他們放響腳步,轉人堂後。

    後面是兩座小院,都是那麼靜悄悄的。

    鄧小龍也有點兒憋不住氣,朗聲叫道:「這裡有人麼?」

    歇了片刻,右邊院子裡傳來一陣步聲,只見一個髮鬚皆白的老和尚,慢騰騰走
出來。

    鍾望瞧見那老和尚面色枯黃,毫無神氣,心中大不舒服。

    鄧小龍卻拱拱手,道:「請問老禪師,虛本大師可在?」

    老和尚抬頭瞧他一眼,隨即移開眼光,緩緩答道:「老袖便是虛本,檀樾有可
見教?」

    兩人但覺大出意料之外,只因他們都認定秋月大師既然將寶劍留在此地,轉托
虛本大師保管,這位虛本大師不消說,定是佛門中身負絕技的人。

    誰知聞名不如見面,竟是個面黃骨瘦,神衰體弱的老和尚,而且身為撣院主持
大師,卻聞人聲而出迎,毫無排場氣派。

    「在下姓鄧名小龍,這是敝師弟鍾荃,新近由崑崙至中土……」

    虛本老和尚抬目看鍾荃一眼,隨即垂下目光,漠然地嗯一聲。

    「在下曾得星宿西寧古剎主持秋月大師吩咐,命敝師弟謁見大師,並請賜下那
柄玄武劍。」

    老和尚又衰弱地晤一聲,緩緩道:「是要取回寶劍麼?老衲怎生得知你們兩位
是不是崑崙派的?」

    兩人乍聞此言,不禁一怔。

    鄧小龍勉強答道:「大師之言果然有理,只是此事除秋月大師外,再無別人曉
得,故此大師可以相信在下等並非冒名騙劍之徒。」

    鍾荃呆立如木頭,要是他獨個兒在這裡,定然答不出半句話。

    老和尚有氣無力地搖搖頭,道:「不成,老衲不能輕信。」

    鄧小龍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皆因這位老和尚無論怎樣說法.總是尊輩身
份,使得他的話輕不得,重更不成,是以把個天計星也鬧得目瞪口呆。

    鍾荃道;「晚輩的確是崑崙弟子鍾荃呀!」

    老和尚又搖搖頭,隨即移步走到牆邊一個石墩上坐下,似乎是站久了腿腳酸軟
的樣子。

    鄧小龍望了鍾荃一眼,聳聳肩頭,雙手一攤,向他苦笑道:「大師不信咱們,
這可沒有法子證明,剛才在路上我也曾想過這問題,但愚兄以為秋月大師必有安排,
誰知卻碰個釘子。」

    「那麼我們怎麼辦呢?」鍾荃急忙問計。

    老和尚在那邊虛弱地於咬一聲,用力提高嗓門道:「你們說什麼,老袖聽不見
呢!」

    他雖然揚高了聲音,但仍然不響亮。

    鄧小龍反身走到老和尚跟前,大聲道:「敢問大師,寄劍的秋月大師當日是否
留言說要敝師弟呈上信物,方可相信?」

    老和尚搖搖頭。

    「那麼大師能夠辨認取劍的人嗎?」

    老和尚抬起頭,膝隴的目光,使得鄧小龍心中一震,忖道:「這位大師神氣已
盡,恐怕快要圓寂歸西。」

    他見老和尚沒有回答,心中一嘀咕,招手命鍾荃過來,然後又朗聲道:「如今
唯有一法,便是命敝師弟施展出崑崙特有的身法,在空中改變方向,這一手唯有昆
侖本門才有此一絕,大師看如此使得麼?」

    老和尚猛可震動一下,如從夢中驚醒,哺哺道:「對了,秋月師兄說過你能夠
在空中……」下面的話聲,已模糊不清。

    鄧小龍向鍾荃做個手勢,一面大聲道:「大師請看——」

    鍾荃猛可直拔起空中丈許高,前身一傾,整個身軀便向前飛去。飛出半丈之遠,
倏然清嘯一聲,恍如老龍夜吟,嘹亮悅耳之極。

    卻見他在嘯聲一發之時,身形極為舒徐瀟灑地轉將過來,雙腿蹬處,神速得如
電光一閃,又飛回原來之處。

    然後氣沉丹田,忽然飄墜下地。正好立足在原處,分寸不差。

    他這一顯露身手,不論是上躍飛行或下墜,自然有一種舒緩不迫的風度,令人
看了十分舒服,同時也快到極點。

    使得鄧小龍也禁不住在心中大大喝一聲彩,眼光中露出欣慰羨慕之色。認為這
位師弟的輕功,該是並世無二的功力火候。

    老和尚努力睜大迷濛的眼睛,居然瞧見鍾荃如龍般矯健的身手。

    「檀樾果然是秋月師兄所說的那位。」老和尚道,聲音仍像開始時那般冷漠。
「可是兩位卻遲了一步……」

    『嘎?來遲一步?」

    鍾荃接口叫將起來,心中甚是駭異。

    老和尚緩緩看他們一眼,疲弱地道:「兩位何必著急。」

    兩人聞言,登時又化驚疑為欣喜,靜等老和尚說下去。

    「浮屠不三宿桑下,便是避免有情,一株野生的桑樹,尚且如此,兩位何必執
著。」老和尚哺哺說著。

    卻把兩個人又駭得心頭鹿撞,莫名其妙。

    老和尚徐徐再望他們一眼,道:「兩位想是明白了?」

    鍾荃自幼受諸位高僧大師董陶,如何會不明白,只是似明非明,禁不住抗聲道:
「佛說煩惱即菩提,三獸渡河,各有因緣,大師太拘泥了。」

    虛本老和尚微微一震,注意地瞧鍾荃一眼,哺哺道:「老袖大拘泥麼?啊,你
說得不錯,各有因緣,各有因緣……」

    他轉眸瞧瞧兩道院門,又道:「那裡面已有八位以苦行功滿而圓寂的師弟,他
們選擇苦行一途,緣法早具,老袖卻因之而動心者經旬。呵呵,檀樾說得好,各有
因緣……」

    鍾荃明白老和尚言中之意,乃指跨院中有八個和尚圓寂,大概是給餓死的,不
覺一陣驚然。

    鄧小龍不明就裡,卻心急那柄玄武劍(五易劍)的下落,朗聲問道:「敢問大
師,那柄劍的下落如何?」

    虛本大師道:「前兩天老衲正在佛堂上誦經,忽聽門外有人叫喊,便出門一瞧,
只見一個矮矮胖胖的人,下面光著腳板,背上插著一柄劍,詢問老衲好些話。

    「老袖本來有點兒重聽,那人不但聲音尖細,咬字不大清楚,而且說得又快,
老衲不明白他問什麼,只見他尖銳地大叫一聲,似乎是心中甚怒,一掌拍在石牆上,
便現出一個灰黑色的手印。老袖低頭細細一瞧,原來那塊手印並非因手掌塗黑染上,
卻陷在石裡數分之深。

    「老袖年輕時行腳四方,不但聽過武林中許多絕技秘學,而且這種掌力,老袖
曾經親眼在海南島見過有個黎人在練,以五指山亙古森林內積聚一種特別的劇毒鳥
糞,吸附在掌上,能夠毀石銷金,厲害無比。

    「可是苦練到隔室傷人,卻會斬絕後嗣,是以無人敢真練成。像他這種功夫,
僅能派些嚇嚇人的用場而已,但這時老衲忽然想起那柄寶劍,便問他可知道崑崙門
人的下落。他一口說知道,老鈉便請他轉告你們藏劍所在,因為老衲滅度在即,不
能再等候,卻不料兩位卻是趕及來此……」

    兩人一齊心急起來,鄧小龍輕輕道:「那廝定是潘自達。」

    鍾荃道:「師兄說得對,可是那劍,會不會被他盜去?」

    他們連忙詢問地瞧瞧老和尚,只見他那皺紋深顯的額頭向著天空,竟是靠在牆
上。枯黃的面色,甚是難看,尤其此時閉著眼睛,活像個已死之人。

    鄧小龍朗朗詢問一聲,老和尚寂然不動。

    兩人細看時,敢情這位以苦行見重天下佛門的虛本大師已經圓寂。

    鍾荃輕輕道:「師兄咱們走吧,這兒一切由得他原來的樣子,相信虛本大師也
會贊同我的意見。」

    鄧小龍似不解地瞧瞧他,然後決然地點點頭,舉足先走,一面道:「你也許有
理,方才老和尚不是這樣說麼,反正咱們已知道寶劍下落……」

    話未說完,鍾荃插口問道:「但那柄劍可能還在此地呀!」

    「不會的。」

    他自信地答道:「像潘自達這種人,焉有輕輕放過這便宜而不撿的?而且老禪
師不是說過咱們來遲的話麼?」

    兩人邊談邊走,眨眼已出了禪院大門。

    鍾荃回顧那灰黑色的手掌印痕一眼,道:「虛本大師雖說像他這種毒掌功夫,
只能嚇人,其實大師他大概不懂武功奧妙,偶然聽到特別的高手說及這等功力高成
功尚遠,便以為微末小技,不足重視,其實以這等歹毒功力,已足夠稱雄武林哪!」

    鄧小龍微微一笑,沒有言語,他心中的確喜見這位淳厚樸實的師弟,漸有主見
和能夠推論。

    兩人上了馬,鍾荃問道:「師兄,我們要不要分頭追趕?」

    鄧小龍道:「不必了,咱們先往西南方走,到了前面的井徑,打聽一下。若然
知道姓潘的行蹤,咱們一同先去尋他,再定行止。我想,薛師妹之事也不急在一朝,
試想絕技在身,焉有凍餒之患?」

    鍾荃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薛師妹她出身華山劍派,焉能因口腹而貽辱師,
這件事可不能不急。」

    鄧小龍想了一下,道:「你也許說得不錯,最低限度若是師弟你窮途落魄,床
頭金盡之際,寧願凍餓而不肯犯師門規條,咱們先到前一站再說。」

    兩人的坐騎,俱是佳種良駒,這一縱轡飛馳,華燈初上之時,已到了井徑。

    兩人找個館子坐下,弄些什麼吃的。

    鄧小龍趁個空匆匆自去打聽。

    不久工夫,鄧小龍已經回來,鍾荃在他面上瞧出興奮之容,便知必有佳音。

    鄧小龍微笑道:「那潘自達已有下落啦,敢情他在追蹤一個女人,今天還在附
近打圈子哩,那女人便是蠍娘子徐真真。」

    「還有一點,便是毒書生顧陵的行蹤,已探知乃是在川豫邊界活動,少停找到
潘自達,把寶劍事弄清楚之後,我便直奔川豫。」

    鍾荃奮然道:「小弟定與師兄同走一遭。」

    當下兩人會了帳,走出街上。四下雖說已經上燈,可是這地方自不能比那名都
大城,依然覺得黯黯淡淡的。

    鄧小龍道:「師弟跟我來。」

    「他在什麼地方啊?」

    鄧小龍笑一聲,道:「這傢伙跟蠍娘子徐真真胡混一陣,便似乎離不開女人,
咱們只好往謝家章台之處尋他下落。」

    鍾莖一生別說涉足這等地方,便想也未曾想過,不覺一陣緊張。

    鄧小龍大概已經知悉路徑,一夾駿馬,毫不遲疑,帶領著鍾荃筆直馳過本城最
熱鬧的大街,轉人一條丈許闊的高牆窄巷。

    這條巷子共有六七個高大門戶,全都掛著大燈寵,燈籠上寫著什麼院等字樣。

    兩人在一家翠紅院門前下馬,立刻有人大聲哈喝招呼。

    鄧小龍夷然跨進院門,迎面一堵影壁,上面掛著好些牌子,牌子上寫著姑娘的
芳名,都是什麼紅。香、翠、玉之類的字眼。

    鍾荃能夠面對殺人不眨眼的武林魔頭而絲毫不懼,可是一踏入這院門後,但覺
那顆心跳得更快了。自個兒一味在發怵,任什麼也看不清楚。

    不知如何已處身在一個小廳裡,連那打簾子時大聲招呼也沒聽進耳中。但覺衣
香鬢影,鶯啼燕叱,鬧得他更加暈淘淘,一時忘掉此行目的何在。

    鄧小龍情知這位師弟一定十分窘困,但他也無法為之解圍。按著規矩賞銀子上
盤子,便忽然溜掉,任得鍾荃再受一回風流罪,自家卻仗著家傳輕功,在這翠紅院
裡極迅速地四下搜索。

    那些煙花中的姐兒們,最喜歡調戲老實人,見到鍾荃的模樣,一擁而至,竟有
四五個之多,扳肩拉臂,捏頰摸面,有一個甚至坐到他懷中,溫香軟玉,風情冶蕩,
加上四下笙歌絃管,室暖燈明。直把個鐘荃鬧得臉紅耳赤,窘困之極。卻又束手無
策,一任那些俏蕩姐兒們調弄個夠。

    鄧小龍笑吟吟進來,推開那些賣俏姐兒,溫和地道:「你們啊,真不得了,居
然猴到我這位兄弟身上,你叫什麼名字呀?」

    那位原坐在鍾荃膝上的姑娘,長得相當俏媚,這時仍倚在鍾荃肩上,吃吃笑道:
「奴家賤名紅英,這位張爺的人真好啊……」

    鄧小龍哈哈一笑,道:「沒想到你先看中客人哪!」

    當下也從容落座,磕起瓜子。

    鍾莖卻百體不動,自有糖食或已剝好的瓜子仁送到口中,香艷旖旎之極。

    鄧小龍和一個名叫韻琴的逗鬧起來,那韻琴年在花信,姿色雖然平常,但身段
豐滿,頗能挑逗起人還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29:50

大約坐了半刻工夫,兩人便離開這翠紅院。

    鍾荃心中還迴盪著那種新奇刺激的味道。

    出了院門,已寒天氣的秋風撲面一刮,把他吹醒了,想起寶劍之事,在馬上不
安地瞅著鄧小龍。

    鄧小龍先和他到一家客棧住下,略略梳洗過頭臉之後,十分輕鬆地告訴鍾望,
剛才他已瞧見潘自達,甚至連兩柄古劍也瞧見。

    這一來真相已白,只差在如何奪回之法,不過憑他們兩人,當然不怕那潘自達
怎樣。

    兩人計議一番,反倒是鍾荃的口風甚硬,大有強奪回來之意,使得鄧小龍大感
意外。

    再坐了一會兒,二更敲過,鄧小龍道:「咱們的確有要事在身,不管那潘自達
方便與否,咱們馬上就去。」

    鍾荃奮然而起,道:「師兄之言,正合小弟之意,料那潘自達不敢怎樣,若他
多生枝節,小弟可要教他試試那攔江絕戶劍的滋味。」

    這時城中到處已燈殘火滅一片寂靜。

    兩人高縱低掠,穿街越屋,霎時間到了那翠紅院。

    院內屋宇仍隱隱有光,華燈未滅,人聲尚喧。

    鄧小龍帶他繞到後面一個單獨的院落,用手向院內比一下。

    鍾荃一飄身,落在院子裡,宛如輕絮著地,毫無半點聲息。

    眼前影子一閃,敢情鄧小龍已縱到前面去了。

    他張望一下,只見天井過去一排三間房,簾幕深垂,沒透出一絲燈光。

    「他已睡著啦?」

    鍾荃想著,一面縱到鄧小龍身邊。

    鄧小龍作個手勢,意思是說房裡面的人並沒有睡,教他別做聲。然而鍾荃卻誤
會了他的意思,輕聲道:「是的,小弟也那麼想。」

    鄧小龍立刻一拉他臂膀,騰空而起,鍾荃反應何等敏銳,立刻也破空而起。

    但一轉念想道:「我們怕什麼?即使那廝出來,不是正好找他麼?」

    念頭如電光一抹即過,跟著氣沉丹田,飄飄下墜,上落都一般急疾神速,但依
然有一種特別的舒徐風度。

    房簾倏然無風自動,燈光連間之間,一條人影已疾射出來。

    鍾荃見來勢勁急,身形一動,錯閃開大半丈。在這瞬息之間,已瞧出那條人影,
正是海南劍派的潘自達。

    潘自達手提雙劍,卻是握著劍鞘,劍刃並未出鞘。只見他矮胖的身形,貼著地
翻翻滾滾地直撲出來。

    這刻猛然一停步,似乎是因外面之人身法太快,意欲看清來人是誰,方始決定
進退。

    鍾荃朗聲道:「在下鍾荃,潘兄別後無恙。」

    潘自達果然愣住。

    但隨即恢復常態,尖聲叫道:「你沒死麼?這一向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你師兄
為了找你,還跟我打了一架呢!」

    鍾荃聽到此處,怒氣忽生,自家卻也莫名其妙。

    但僅在鼻孔中冷哼一聲,難聽的話仍不能出口。

    潘自達又是尖聲叫道:「你在這時候找我幹嗎?你懂不懂規矩?」

    鍾荃生平真沒有說過這麼決斷的話,他道:「我就是找你要劍。」

    潘自達尖聲一笑,那聲音使人聽了極不舒服。只見他雙手一抖,猛然兩股銳風,
直襲鍾荃。

    鍾荃雙掌齊出,硬攫硬拿,卻見光華如練,挾著冷森勁銳的金風,疾攻上來。
原來方才潘自達一抖手,竟是將兩劍的鞘套甩射出來,跟著拿捏的時候,雙劍齊起,
疾刺而至。

    但見兩劍各泛異彩,一是金光奪目,一是烏亮映眼。劍鋒由左而右,攻上實下。
毫無準繩地分左右猛刺而至。

    鍾荃這時已無時間可以攫拿劍鞘,甚至於無處可避。只好猛一吐掌力,把先到
的劍鞘打飛。

    同時又知道潘自達的海幅劍法,專走偏鋒,踏奇門,狠毒非常,連忙往後一退。

    那院子能有多大地方?這一退已到牆根,潘自達身手豈是等閒,尖銳地哩一聲,
如影隨形,劍光激射而至。

    那邊廂屋頂的鄧小龍看得清楚,渾身都沁出冷汗。暴喝一聲,疾如星火,急撲
下去,身在半空,已鏘地掣出佩劍。

    然而他也知道已來不及,那邊鍾荃猛然驚覺對方也是技壓南天的劍術名家,自
己這一退,已陷於絕地。

    對方又是兩柄古劍在手,宛如變成兩人狠毒地攻至。

    這當兒除非他撞毀身後的石牆,否則絕無可逃之隙。

    潘自達面上詭毒笑容仍在,腮間肥內不住顫動,顯然這一擊已盡全力。

    這頃刻間,他自知已穩操勝算,即使敵人施展出蓋世掌力,至多落個兩敗俱傷
而已。

    豈知劍風到處,忽兒一虛,雙劍招式竟然落了空。這一驚非同上可,嘿地吐氣
開聲,猛然腕上叫勁撤回雙劍,並且疾然閃開。

    卻聽鍾荃的聲音在老地方升起來:「咦,你為什麼撤劍收招呢?」

    潘自達眼光一閃,敵人分明還立在原處,心裡正驚駭莫名,猛覺金風襲至。

    當下望也不望,忽地右手揮劍,劃起一道烏亮閃光的劍芒,所將出去,腳下胡
亂踏開一步。

    鄧小龍見敵人這一劍斬來,方向時間和部位彆扭得出奇,並且生出一種肅殺恐
怖之感。使他彆扭得立刻自動收劍退開。

    鍾更叫道:「那是我的玄武劍,師兄小心……」

    潘自達尖叫道:「姓鍾的你剛才使邪鬧鬼,武林人物將不齒你所為。」言下猶
有憤憤之意。

    鍾荃倏然衝出來,朝指道:「你還不還我的寶劍?」口氣堅決強硬之極。

    他一向淳厚老實,這時突然怒極反臉,特別地令人震懾。

    潘自達愣一下,吶吶辯道:「你不該同鬼使邪。」

    「我要寶劍。」鍾望又迫近一步,怒目相向:「你還不還?」

    他終不肯說出自己使的乃是縮骨換形的功夫。

    潘自達低頭看看手中雙劍,猶疑一下,道:「我要這麼多寶劍又有什麼用?可
是我想跟你換一柄。」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道:「我只要回那玄武劍。」

    潘自達冷眼一瞥鄧小龍,只見他捧劍虎視耽耽一派躍躍欲動的光景。他領教過
鄧小龍的劍法,知道雖然贏得他,卻也不是一時三刻之事,加上個更強的敵手鍾荃,
自己定必落下風。盤算一下,立刻將烏光閃閃的玄武劍倒提劍尖,遞給鍾荃。

    鍾望將玄武劍接過,立刻變得心平氣和,回身走去拾起兩個劍鞘,審視一下,
將那大微劍的鞘套還給潘自達。

    這時他可覺得方纔的厲言疾色有點兒不好意思,歉然一笑,道:「潘兄再見,
在下開罪之處,尚析有諒。」

    潘自達在心中狠狠地怒罵一聲,口中卻道:「且慢,鍾兄你此劍是何來歷?怎
的和我的太微劍一樣?」

    鍾荃聽過白眉大和尚講過,早知此兩劍俱是五行劍中之二,便說將出來。

    鄧小龍有點兒不耐煩,於咳兩聲。

    潘自達回眸看那房間一眼。

    只見簾幕依舊深垂,剛才喝叱叫罵之聲,竟毫無人出來窺探觀看。

    他沒怪自己的暴戾脾氣,把人都嚇怕了,卻忿忿咕噥道:「賤人,想盼望我死
掉麼?哼,老子就把你們都宰了。」

    鍾荃聽得清楚,嚇了一跳,恐怕這人真個把這兒的人都屠殺了,求救似地口眼
瞧瞧鄧小龍。

    鄧小龍大聲道:「師弟咱們走吧,只怕毒書生顧陵那廝走得太遠。」

    潘自達立刻豁然顧視道:「你們要找毒書生顧陵?找他於什麼?」

    鍾荃不覺大為佩服師兄的辦法高明,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將他的注意力轉移。
可是他不會說謊,吶吶無語。

    「我們去找他晦氣,你也算上一份麼?」

    潘自達尖聲道:「走,這就找他去,算我潘自達一份。」

    鄧小龍哈哈一笑,叫道:「那麼走吧!」

    話聲甫歇,飄身便起。

    三人一徑來到客店,悄無聲息地進了房間。大家在大炕上盤膝養養神,到天色
黎明之時,便起來上路。

    鍾荃發覺自己老是對潘自達甚為不滿,細想之下,忽然發覺乃是因為潘自達曾
經挾持蠍娘子徐真真遠去的緣故,這才明白了,不禁也啞然失笑。

    三人一徑向西南進發,沿途上鄧小龍都有熟人,事事方便。

    潘自達沒有坐騎,便特意找了一匹讓他乘坐。

    至於江湖上各種消息,都甚靈通,是以第二天便聽到雪山豺人被殺之事,江湖
上傳聞是給一個身裁巨大無比的人,拿著一根金黃色而起紫暈的粗長竹枝給打死的。
是以送他紫竹神像的外號。

    可是走到第三天上鄧小龍便得知在石泉城有個巨人,和一個雪白羅衣的美貌姑
娘呆在那兒,並且得知是方巨和陸丹。

    當下連忙告訴鍾荃,當時便把個鐘荃喜得心花怒放,但潘自達卻臉色陰沉之極。

    鄧小龍早從當日在京師之時,便思疑潘自達心中有鬼,現在更加確定疑心之事,
卻不向鍾荃提起。

    兩日後下午趕到石泉,探問之下,才知道陸丹兩人已走了。

    同時又聞得毒書生顧陵在蜀中,猜想陸丹兩人也許衝著毒書生顧陵去了,便急
忙上路。

    三人心中俱急,傍晚時分已到了百里外的漢中府。

    鄧小龍掄鞭指著遠處滾滾東流的溪水,道:「師弟你看,那兒江邊樹木扶疏中,
露出的樓台亭閣,便是名聞天下的慶余樓。」

    鍾荃滿懷心事地眺望一眼,但覺景物甚佳,最初是遍地垂柳,一條幽徑直通進
去,便是各式各樣的樹木花草,佈置得甚雅致。

    楓樹的紅葉以及一畦畦的霜菊,正在爭妍鬥艷。

    樓閣亭榭掩映其中,朱瓦粉牆,飛簷高檻,端的是一派富貴氣象。

    他還隱約瞧見一座高樓上懸題著「慶余樓」三個金色大字。

    江上淡煙暮霞,山水茫茫,襯托著這一處樹木樓台,令人心移神往。

    潘自達尖聲道:「我們可以進去瞧瞧麼?」

    鄧小龍劍眉輕輕皺一下,未曾回答,卻聽鍾荃道:「是啊,我們可以去觀賞一
下麼?」

    「可是咱們要趕路呢!」

    「師兄說的是,不看也罷。小弟不過心中煩悶,聊以稍解愁懷而已。」說完了,
輕輕歎口氣。

    原來自前兩天聽聞陸丹的消息之後,起初他極是興奮。

    但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陸丹當日既得齊玄治好毒針之傷,怎樣也該等他回來。
可是據師兄所說,敢情一治好毒針傷勢之後,便走個無影無蹤。

    於是,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向她提及劫鏢與劍會之事,她所表現出那種煩躁氣
惱的樣子,尤其是關於劍會之事,她甚至露出仇恨的情緒。

    這一點,鍾荃後來想通了,知道是因為上一輩留下的仇恨,只因她父親摩雲劍
客陸平,於劍會中敗於鐵手書生何涪之後,返山羞憤而死。

    這樣便等於她和崑崙有了不解之仇。

    他可以撇開這些怨恨暫且不論,光是在個人方面而已,他也並沒有信心認定陸
丹非愛他不可。自從離開之後,他便曾經想到許多問題,諸如以陸丹的風華絕代,
人比花嬌,自己拙撲土氣的樣子,是否配得上她?

    而且在事實上,他也沒有很多憑據可以斷定陸丹愛他。

    當日他在破廟時,曾經肯定地回答過羅淑英的詢問,但其後便不敢再這樣想了。
而且打那時候起,這些問題便把他困擾得甚是苦惱抑鬱。

    播自達尖銳的聲音接著:「我也是真想進去行一圈,散散問。」

    鍾荃白他一眼,想道:「你也門?故作妄為之徒也會悶麼?」

    鄧小龍瞧瞧鍾荃,決然道:「那麼咱們就到那邊逛逛。」

    鍾荃問道:「那慶余樓是不是當年大內雙凶隱居之所?」

    「你也聽何叔叔說過麼?正是這兩個老頭。」

    潘自達冷笑一聲,道:「原來鄧大鏢頭怕出事兒,都有我哩!」

    鍾望有點兒衝動地道:「你……你估量贏得那兩個老頭兒麼?哼!」

    潘自達尖聲冷哼一聲,首先縱馬走去,一面大聲道:「那就要看看畢竟誰行誰
不行。」

    三騎蹄聲得得,直奔柳陰下的小徑,轉眼到了柳林盡處。

    楓樹霜紅,似是帶著醉顏迎人,其間畦圃植著的秋菊,香氣隱隱淡淡,隨風送
到三人鼻端,使人心緒立刻恬然舒暢。

    這裡本是個園子,但沒有籬笆或圍牆圍住,遊人誤入,倒是情理之事。

    他們齊齊在一株楓樹下停住,一躍下馬,先將馬繫在樹邊,然後徐步游賞。

    亭榭處處,假山水池配得十分雅致,偶然也聞人聲衣影,卻沒有人出來攔擋或
詢問他們。

    他們走到那座高樓之前,四下觀看景物,原來那座樓乃是長形,有三層之高,
莊嚴矗立。樓下當中是個大廳,要走進這個大廳,還得拾級而登,那都是整塊的白
石石階,兩旁擺著一對宏大的石獅,雕工佳甚。

    對正廳門一條白石大路,約是丈二三之寬,全長僅得十餘丈。石道兩旁,齊整
地植著筆直高挺的柏樹。石路盡處,乃是一座牌樓,方向斜對漢水。

    潘自達失聲叫道:「老兒們敢情真享福啊,在樓上推窗眺望,這景色太迷人啦!」

    鄧鍾兩人覺得他出口傷人,都不願意答睬他。

    卻聽他又尖聲道:「這樓中住的老兒們是什麼人?你方才說的仿沸是大內雙凶,
大內雙凶……」

    他沉吟一下,忽然記憶起來似地繼續道:「是不是許多年前在大內效力的兩個
老魔頭?」

    他只顧說話,卻沒注意到三樓上窗口出現一個人,上半身俯憑窗外,細細地注
視著他們。

    鍾鄧兩人都瞧見了,但只瞥了一眼,便沒再看。

    潘自達又用那尖細的嗓子道:「我們進去瞧瞧呀,你們怕那雙凶麼?」

    只聽二樓窗戶彭一聲打開,一個人探身出來,嘿嘿冷笑兩聲。

    那笑聲雖不亢,卻極是刺耳,使得正在冒大氣的潘自達也摹然住口,齊齊抬頭
上看。

    只見二樓當中的窗戶大開,一個鬚髮皤然的老委,正向他們俯視,嘴角冷笑之
容未斂。這老叟年紀雖屆古稀,但面色紅潤如嬰兒,而且兩道眼光就像電光一般,
明亮銳利,兼而有之。

    潘自達忽然驚叫一聲。

    三樓上那人也叫了一聲。

    鄧小龍禁不住將眼光從二樓的老委面上,移上三樓。

    心中忖道:「這位美人兒為什麼叫呢?難道她認識潘自達?」

    三樓的人叫聲一出口,立刻便縮回窗內,一轉眼有個男人的頭顱,直向下面凝
神而視。

    潘自達高亢地尖叫道:「紅霞,是你麼?喂,你是誰呀?」

    他用手一指樓上後來出現的男人。

    二樓那老人又嘿嘿冷笑兩聲,忽然朗聲道:「你想知道老夫是誰麼?很好……」

    三樓那男人立刻縮將回去,但下面三人都瞧清楚那人長著一部絡腮鬍子。

    潘自達怒道:「管你這糟老頭子是誰,紅霞,紅霞……」

    人影倏然一閃,敢情那老叟打窗口躍出,一身寬大長衫,此時迎風飄擺,宛如
灰鶴橫空,直撲下來。

    三人都是大行家,一見這老史飛墜之勢,立刻發覺這位老史的武功,已達超凡
人聖之境,齊齊閃電般後退。

    那老叟看來迂徐不迫,實在其快無比,長衫帶起強勁掠風之聲,忽然已到了潘
自達頭頂。

    潘自達本已退開丈許,此時繼續後退,但那老叟如影隨形,仍然在他頭頂。

    說時遲,那時快,老叟倏然一彎腰,上身下俯,雙腿斜舉向天,整個人斜撲向
地下的潘自達。

    潘自達立刻判斷出罩撲下來的老叟,所用的身法以及欲發未發掌力招數,厲害
之極。不論自己想閃向哪一方,都絕不能從容避開。

    在這念頭一掠之間,已黨風力壓體,沉重非常,心中為之大駭,帶地掣出太微
古劍,使出劍上刻著的戌士劍法,倏然豎戳上刺。

    腳下方位,應東而西,把整個身軀都拗歪得不成樣子。

    他的動作快得異乎尋常,掣劍發招踏步都像在同一時間之內完成,那柄太微古
劍之上,金光陡盛,宛如驀地飛起一條金龍。

    老委冷笑一聲,忽然飛越過他頭頂,飄然落在半丈外的白石大路上。

    旁邊鄧鍾兩人瞧得清楚,明白這老委根本上沒有打算立刻動手。

    於是一方面為了潘自達的張惶而好笑,一面也因這老支精絕天下的武功身法而
訝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31:03

第四十五回 兩敗俱傷力創魔首

    老叟那雙精芒電射的眼光,疾然掃瞥三人一眼,冷冷道:「這倒是四十年來的
異事,居然有人找到老夫兄弟頭上。訪問三位高勝大名?」

    他卻不問門派,那是一則怕有瓜葛淵源,以致動手時輕重兩難。二則以他的身
份地位早該在方才一劍之中認出人家來歷才對。

    但事實上他卻認不出來,只好憋在肚中。

    鍾荃歉然抱拳行禮,道:「不意冒讀老人家,在下心中極是不安。」

    老叟睨他一眼,冷冷哼一聲。

    潘自達尖聲冷笑道:「我姓潘名目達,怎麼?你們不敢說出名字?」

    鍾荃極為不悅地瞧他一眼,心中忖道:「人家那麼大的年紀,也不尊重一些,
真真可恨……」

    潘自達似乎被鍾鄧兩人激得狂怒起來,對老叟尖聲厲叫道:「你是乾坤手上官
民?抑是血掌尤鋒?」

    猛聽三樓上尖叫一聲,甚是淒厲。

    跟著又隱隱傳來救命的叫喊。

    潘自達忽然渾身亂抖,就像瘋了似的,尖叫一聲,攀然縱身作勢,要往上外。

    鄧鍾兩人都同時覺出潘自達神態有異,似乎是和三樓探頭下望的女人有關,立
刻嬰然動容,齊齊仰面而視。

    那老史漠然不動心地冷冷道:「誰敢擅登此樓,必須留下性命。」

    語氣簡短有力,清晰送入三人耳中。

    鍾荃氣往上衝,大聲道:「老人家你沒聽到樓上呼救之聲……」

    他的話未說完,潘自達已縱身疾撲向高樓。

    老叟身形一動,已經攔在前面。

    潘自達太微古劍未收,抖腕分心便刺,劍尖歪斜不准,都是極快。

    老人從容一偏身,劍尖恰好遞到胸前。左手出發,不知怎他像是特別的長,竟
攫向潘自達持劍腕上。

    潘自達哩一聲,猛可一錯步,搶偏鋒踏奇門,又是一劍劃去。

    這一劍連環變化,不等敵人閃避抵擋,驀地一轉,已繞過正面,一溜劍風,斜
指敵人面門。
    果然老史身形一轉,潘自達已又急襲奇門,打側面攻上。

    一連三四劍,狠毒迅急,環繞劍尖搖擺歪斜,但所攻向之處,仍是人身大穴。
這正是海南別樹一幟的海幅劍法。

    這不過是轉眼間之事,老史方冷哼一聲,雙掌箕張,硬攫敵劍。只見雙掌血紅
如火,動處熊熊有聲,宛如烈火吐焰。

    鍾荃義肝俠膽,逕自飄身疾飛而起,在空中長嘯一聲,如大鳥掠空。

    猛聽有人宏亮威嚴地喝叱一聲,跟著一條人影疾撲而至,在空中迎面急撞向鍾
荃。

    刀光閃處,環聲急鳴,敢情那攔截他的人,使的竟是把九環刀,勢猛力沉,迎
擊而至。在空中硬碰硬地迎頭所砍,已是奮不顧身的招式。

    鍾荃劍仍在鞘,卻也絲毫不懼,本是高飛疾掠的身形忽然稍挫,然後雙掌齊出,
一手奪刀,一手掌風激盪勁急,有排山倒海之勢。

    這一式正是崑崙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的精妙招式「龍卷枉天」之式。乃是三天
式之一,奧妙之極。

    那人可真想不到人家在空中也能控制進退行止,部位時間便算不準確。招數立
見鬆懈破綻,但身軀卻仍然一個勁兒前衝,比喻作自投羅網,甚是貼合。

    啪地大響一聲,一個人直墜下來。

    卻是那持九環刀的人,這刻刀已甩手,肩膀上吃鍾荃拍了一掌,半身麻木,整
個兒摔在塵埃。

    樓下廳門外還站著一個老頭兒,身量高大,相貌威嚴,鬚髮像雪也似白,精神
卻極是矍鑠,面色之紅潤有如嬰兒。

    他一眼瞧見鍾荃在舉手之間,打落攻他之人,並且還能輕嘯一聲,身形反而升
高半丈,這種罕睹的輕功,的是當今高手。

    不覺將輕視之心去掉,宏亮威嚴地喝叱一聲,墓地凌空而起。

    鍾荃轉眼一瞥,立刻驚覺這位老人家武功之精純,實與剛才那雙掌血紅如火的
老鬼不相軒輕。

    並且立時判斷出這位老人家定是名震天下武林的大內雙凶之一,乾坤手上官民。
心中焉敢輕忽大意。

    墓地一折腰,低嘯一聲,轉折飛開丈許,飄飄下落。

    乾坤手上官民果然不愧為音年大內群魔之首,就在對方動念轉折之際,早已氣
沉丹田,疾墜下地摸準了方向,一頓腳疾掠而去。

    就在鍾荃飄然下墜,雙腳甫觸地面之際,他已到了鍾荃面前。

    鍾荃即刻知人家早已瞧出他乃崑崙弟子,有半空轉變方向之能,故此這樣應付
他。自家但覺敵人來勢之神速,無與倫比。

    心中一駭,摹地氣運全身,揚掌向敵。準備施展出獨步天下的般若大能力,抵
擋這位絕世高手的一擊。

    豈知上官民並不出手,卻冷冷道:「擅登此樓者,須得留下性命。」

    鍾荃聞言一愣,後面的鄧小龍已仗著絕妙身法,疾飛而起。

    乾坤手上官民面上掠過怒意,修然飄身飛起。

    鍾荃叫聲不好,也自急縱而起,三條人影,轉眼碰在一塊兒。

    鍾荃一眼瞧見鄧小龍寶劍在手,立刻放了心,清嘯一聲,施展出雲龍大八式中
三天式之一「飛龍回天」,忽地一轉折,放過兩人之爭,直飛向那座高樓。

    空中劍光一閃,乾坤手上官民立刻發覺對方乃是使出華山摘傳劍招,摹他驕指
急劃而出。

    這一剎那間,同時發覺鍾荃改變方向,疾撲高樓。

    當下顧不得這一下劃出去已足可擊落敵劍,反而猛然懸崖勒馬,收回勁力和手
臂,急如隕星般墜將下來。

    然後施展出內家移形換位之功,剎時趕將回去。

    鄧小龍也自掉下地來,但覺手腕間被敵人指風掃過之處,有點兒酸酸麻麻,不
覺大駭,愣了一下。

    潘自達奮劍連沖,饒他一生練劍,海福劍法精奇狠毒,卻也無法衝過血掌尤鋒
的赤手空拳之關。

    要知血掌尤鋒的一雙名壓天下的血掌,本可硬攫敵人武器,手法乃從空手太白
刃以及大擒拿手中蛻化而成,神妙之極。

    然而只因潘自達這口創光顏色特別,可能是削鐵如泥的寶劍,故此不敢造次。

    第一下想空手奪劍時,便是因這原故而臨時改變主意。否則以潘自達的氣候,
寶劍定會讓他奪去。

    潘自達這時正是徒勞無功,心焦神亂之際,猛可淒厲一叫,改使出成土劍法,
腳下方位毫不規則地亂路一番,手中劍也亂所胡劈。

    剎時間金光躍眼,形勢大變。

    饒他血掌尤鋒,威名震表宇,年紀且近百齡,但終不比瘟煞魔君朱五絕的學究
天人,胸羅萬象,是以那毒書生顧陵略識五行寶劍的奧秘,反而血掌尤鋒這等人物,
對這路古怪劍法一無所知,一時甚是困惑狼狽。

    可是潘自達只因天性黨毒輕躁,極不宜使用這五行寶劍中最沉穩重實的戌土劃
法。

    因此威力大減,加之這套刻在劍上的劍法,本已漏掉最重要的秘訣,即是等於
這趟劍法已經不全,威力益發削減。

    血掌尤鋒這時正是一生威名所繫,心中儘管凜然震駭,但招數卻不敢有絲毫疏
忽,奮起平生功力,一雙血掌,上下飛舞,身形是閃躥騰挪,加上出手如電,擺崩
封奪,無孔不入。

    竟然在退了三步之後,重複阻擋住潘自達意圖衝過的攻勢。

    鍾荃這時禁如電掣雲飛,已到了樓下台階之上,攀覺風聲颯然,人影閃處,乾
坤手上官民已攔在前面。

    他懂得這乃是內家最上乘的輕功移形換位,以乾坤上官民的功力施展出來,當
然應該臻達此境界,是以並不驚訝。

    但因自己已無法再進,不禁有點兒懊惱和困窘。

    乾坤手上官民眼光如電,冷森森一掃鍾荃,似乎是在打著什麼主意,一時不能
決定。

    鍾荃天生俠膽義腸,心想樓上那潘自達認識的女人的安危,況且他也覺得後來
露首下窺的鬍鬚漢子有點兒邪氣味道,便同情起那茌弱的女人。

    這時既然去路被擋,怒氣忽生。

    「呔,在下敬你們兩位乃是名震一代的前輩高人,故此這才賂罪道歉,可是此
刻樓上分明有女人呼救之聲,那位姑娘且與在同行之友相識,你不但不去查察何事
發生,反而盡力阻擋,究竟是安著什麼心腸。」

    這~番話說得義正詞嚴,流暢之極,連鍾查自己也覺得有點兒奇怪。

    後面的鄧小龍卻欣慰和讚許地笑一下,也自一躍上前,和鍾荃站個並肩。

    乾坤手上官民不覺大怒,冷冷道:「你乳臭未乾,居然敢向老夫無禮。今日老
夫說不得要破劍出手,看看究竟崑崙、華山調教出來的人物有多大道行。」

    鄧小龍嘴唇一動,正想說話,乾坤手上官民已朗聲喝道:「你們最好一齊動手,
免得老夫麻煩。」

    鍾荃凝視著他的表情,忽然一凜,想道:「這位名滿天下垂一甲子的老魔頭,
居然鬚髮俱動,敢情是練有先天真氣功夫?我可不能以此自恃,妄自使用,惹出人
家更厲害的罡氣。」

    敢情他是一朝教蛇咬,十年怕井繩。

    自從當日在和坤相府後園,那末練成的破若大能力敗於毒書生顧陵罡氣功夫之
後,便深懷戒心。

    忽然潘自達尖厲叫了一聲,急忙回頭項規,只見潘自達捧劍退大半丈,顯出喘
息未定的樣子。

    那血掌尤鋒屹然穩立,並不追迫。

    當下心中又是一凜,想道:「播自達的劍法造詣不遜於我,又是內家好手,而
且仗著寶劍,卻被人打得喘息不已,可想那老頭之厲害。我這邊的老頭恐怕更加厲
害。」

    其實如果他瞧見血掌尤鋒的蒼白面色,便不會如此訝異。

    潘自達誠然是內家高手,應該久戰而不喘,但血掌尤鋒的血掌,別具威力,擅
能破人真氣,故此潘自達收劍退開之時,喘息不已。

    但尤鋒本人也因在不知不覺中,被潘自達的太微古劍,施展戌土劍法致令真氣
反逆,胸中陣陣輟悶,十分難受。

    因而面色蒼白,站在當地不敢移動追擊。

    鍾基看不出血掌尤鋒異狀,鄧小龍卻有點兒思疑,只為他是曾經領教過潘自達
的太微古劍和戌土刻法的古怪威力。

    乾坤手上官民卻心中瞭然,明知血掌尤鋒平生脾氣執拗,一動上手,對方非得
死傷,不肯罷休。

    這刻凝仁不動,定是身上有事。

    不禁暗中一驚,留神打量潘自達手上的古劍一眼,又瞧見鍾望背上形式奇古的
玄黑色劍柄和絲絛,立時誰想出大概原因。

    當下不動聲色,朗朗喝道:「二弟如此處置甚佳,咱們兄弟退隱已久,犯不著
破戒傷人。」

    此言一出,便變成這兩個老頭歸隱之後,已成絕出手傷人。

    這可使鄧小龍也立刻迷糊起來,因為這也是情理中事。

    而且以血掌尤鋒的威望和鍛煉至今的功力,也許不怕潘自達古刻上的玄妙威力。

    事實上乾坤手上富民和血掌尤鋒兩人,果曾真個決意不再重開殺戒,但傷人與
殺人又大有區別,這正是乾坤手上官民終是故刁難除,只求目的,不擇手段,雖然
言中不盡不實,卻先保住顏面和穩住形勢,使敵人莫測高深。

    血掌尤鋒努力運氣行功,轉眼恢復原狀,卻看潘自達時,仍在連連喘息。

    但他仍不敢造次,倏然縱退回來,直如雲馳電掣般掠過鄧鍾兩人,站在乾坤手
上官民身側。

    潘自達也邁步過來,鍾荃覺得這時敵友已分,那潘自達再不對,也是自己這一
邊的人,當下關心問道:「潘兄你怎樣啦?」

    潘自達尖銳而簡捷地答道:「不妨事。」

    一面抬頭去望那樓上的窗戶。

    鍾變但覺義無反顧,朗聲道:『調位老前輩既然不管樓上發生之事,在下等雖
不自量力,也非得冒險得罪不可。」

    血掌尤鋒哼一聲,理也不理他,卻問乾坤手上官民道:「剛才老哥哥可聽到婦
人呼救之聲,樓上不是明風箭張鏡山居住麼?」

    乾坤手上官民點點頭,兩道雪白眉毛微皺一下,眼光一閃,正好瞧見旁邊一個
漢子,一拐一拐地退回樓中。

    不覺沉吟一下。

    他所考慮的乃是這三人雖然年輕,卻都不是唐手,自己雖有把握能勝,但可不
是容易之事。

    以自己兄弟的威名歲,縱使贏了,也落個勝之不武的話柄,何況贏得並不容易。

    這一點他非認真考慮不可。

    其次,他也聽到樓上女人叫聲。

    這陰風箭張鎮山昔年名震黑道,他的師父與乾坤手上官民乃是好友。

    這次陰風箭張鏡山忽然攜眷來投,乾坤手上官民知他武功甚佳,而且詭滑機智,
便撥三樓當中的房間給他兩口子居住。

    後來才發覺陰風箭張鏡山和他的美麗妻子,其間有點古怪。

    他當然能忖想得出陰風箭張鎮山定是以不正當手段奪得的嬌妻,但以他這種人
當然不會將一個好人的冤屈放在心上,甚至猜想阻風箭張銳山乃是求庇護而來。

    然而現在可不能不考慮了,假定明風箭張鎮山的妻子和這三人有關連,則上官
民他可不能不先知悉內情,站穩自己的腳步,方可作種種決定。

    他極快便作了個決定,不悅地瞅那一拐一拐而退的人一眼。

    那人正是早先吃鍾荃以三成力量拍了一下而掉在塵埃的人。

    決然道:「不管怎樣,先查看剛才的叫聲是怎麼回事,然後再行決定。」

    鍾荃滿腔怒火立刻消失,恭敬之容自然流露,大聲地道了一句謝。

    上官民大聲吩咐道:「你上去瞧瞧。」

    卻是對那一拐一拐的人說。

    那人嗷然應了一聲,連忙忍疼快走進樓上。

    忽然一人衝出來,大聲叫道:「啟稟兩位老前輩,山莊那邊有急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31:34

這人正是滿面于思的陽風箭張鏡山。

    潘自達一見此人,忽覺一股無名之火,直燒上心頭,怒罵一聲用劍指著陰風箭
張鏡山。

    乾坤手上官民卻沉聲道:「你慌什麼,信呢?」

    血掌尤鋒卻瞪著潘自達,那意思是倘若他一有動作,便立刻出手。

    鍾荃伸臂一欄道:「潘兄你幹什麼,人家不是派人去查麼?」

    潘自達尖聲叫道:「不行,這傢伙我瞧見便生氣。」

    陰風箭張鎮山目光銳利一掃,反唇相譏道:「尊容也不見得高明啊。」

    奇怪的是血掌尤鋒竟然沒有攔阻。

    原來乾坤手上官民一看完那張小紙條,那是由信鴿帶來的急訊。立刻給尤鋒閱
看,兩個曾經身歷大風大浪的一代名手,這時面上都變了顏色,默默無語地對望著。

    潘自達一衝過去,鍾荃覺得不對,立刻也飛縱過去,打算拉住潘自達。

    陰風箭張鏡山一見兩人齊齊撲來,他因是早就瞧過這兩人的武功,那是當他們
大鬧相府,雙戰毒書生顧陵時見過。

    而剛才他也瞧見兩人的身手。竟不遜於上富民和尤鋒二老,若是以一敵一,他
還不致立刻怎樣,可是兩人同上之時,他可真個吃不消。

    當下疾然橫躍大半丈,身形一動之際,已經將他那名傳武林的陰風箭準備停當。

    那呆呆的兩老忽然同時怒哼,血掌尤鋒恨聲道:「除了毒書生顧陵之外,便是
華山、峨嵋的人,老哥哥你瞧著辦吧,我尤某今日非大開殺戒不可。」

    這邊三人之中,倒有兩人聽個清楚,鄧小龍矍然問道:「老前輩說的什麼華山。
峨嵋?毒書生顧陵又怎樣?」

    血掌尤鋒面寒如水,冷森森一哼,發覺兩人已經失蹤,回頭一瞥,只見潘自達
仗劍直衝入樓中。

    正想動身追趕,上官民卻一按他臂膀,道:「且由得他去,他是海南劍派的。」

    鍾荃不管那站在半文外的陰風箭張鏡山,也自愣然回顧。

    血掌尤鋒冷冷道:「好小輩,居然橫行到我們諸兄弟頭上,我且問你,華山可
有女弟子?」

    這一問實在多餘,華山根本全部是女的,江湖哪有不知。

    血掌尤鋒果然不等他回答,繼續道:「還有個峨嵋的少女,帶著那殺死雪山豺
人的大漢,到我隱賢山莊鬧,哼,好大的膽子,居然勾來毒書生顧陵將山在燒為平
地,你且聽著,我血掌尤鋒不符峨嵋、華山打個翻身,再不姓尤。」

    鄧小龍當然不知那紙卷寫明尤鋒最疼愛的孫子尤東霖及上官瑜同在禍劫之列,
是以這般憤怒。

    當下心中聽到薛恨兒芳蹤出現而稍放,同時也極為緊張,試想血掌尤鋒已是近
百歲高齡之人,功力何等湛深,只怕華山、峨嵋兩派俱都無力樹此強敵。

    鍾荃在後面大聲搭腔問道:「老前輩剛才是說有個峨嵋的姑娘麼?」

    聲音中儘是驚喜之情,鄧小龍不由心中叫聲糟。

    果然兩老同時回頭瞪著他,乾坤手上官民冷冷道:「這廝也不可放過。」

    血掌尤鋒嘿一聲,忽然直撲鄧小龍,一雙血掌帶著悠悠風聲,撞擊而出,聲勢
猛烈驚人。

    鄧小龍一見人家使出拚命的真功夫,威勢如排山倒海,不敢硬接,修然劍光一
閃,使出『格寒乍展」之式,劍尖直劃對方助下。

    尤鋒血光映顯的手掌幕然分出一隻,硬攫敵劍,一掌原式不變,疾撞過來。

    鄧小龍這一招「春寒乍展」原是假招,本來乃是華山六合劍法中的絕妙招數,
稱為『少陽再引』,腳法大有不同,似止實進。

    可是敵人這一硬握猛撞,什麼招數都變不出來,趕快撤劍化為「長虹飛渡」,
腳下出人意料之外地一倒一衝。

    居然打敵人如山掌力旁邊閃身錯過。

    在這閃身而過之際,修然化招為「橫撞晨鐘」之式,扭脫用到把疾撞敵人的肋
下穴道。招式之快狠,應變之溜滑,果真不愧為全國鏢行中第一位人物。

    可是那血掌尤鋒更加厲害,攀然旋身回時一撞,勁力奇重。

    鄧小龍倩知敵人肘堅如鋼,但也不能閃避,咬牙合力握劍撞出。

    金石相碰之聲一響,人影倏分,鄧小龍已被人家奇重的力量撞得踉蹌退開數步。

    血掌尤鋒化撞為抓,卻抓個空,口中又是嘿一聲,如影隨形般追擊過去。

    鄧小龍猛受敵人掌力,堪堪上身,尤其眼前血光亂閃,眼花繽繞,心中大駭,
長劍起處,忽然湧起劍花千朵,護住全身。

    不但嚴重之極,而且劍氣奇銳,使得尤鋒的血掌也不能抓進去。

    鍾奎認得這一招正是崑崙絕代奇人白眉大和尚自創的抱玉劍法中救命絕招,稱
為『天女散花」。

    此時見鄧小龍使得精彩,不覺脫口讚歎一聲。

    陰風箭張鏡山左手一招,微聽喀嚓一下彈簧響聲,一條黑線,疾射向鍾荃後背
心。要知張鏡山武功不俗,但外號人稱陰風箭,可見得這樣的暗器,必有過人之處。

    原來這種陰風箭實在僅是類似袖箭,借袖箭筒中的彈簧發出。

    但威力可大不相同.第一.箭頭附有奇毒,縱使武功再好,能將毒氣迫

    住,不使攻入心臟而死,也會很快使四肢疲軟無力。

    其次此箭通體漆黑,體積甚小,不大容易發覺,第三,箭簇乃是以秘法打造,
形式古怪,擅能穿風破氣,不會帶出風聲。

    於是慣於以聽風之術來避暗器的人,簡直無從發覺。尤其是背地傷人時,更難
提防。

    也不知多少高明之士,毀在他的箭下,故此稱為陰風箭,表示其陰毒難防。

    就在他陰風箭出手之時,樓上有人尖叫一聲,卻是潘自達的聲音。

    叫聲中含著無窮悲憤,刺耳難聽之極。

    鍾荃猛一回頭去望樓上,眼角忽然譽見一道黑線,又到了背上。

    然而就在他發覺之際,這道黑線已到了背上,微響一聲,一支小黑箭釘在他背
上。

    血掌尤鋒連攻三招,但見兩團血影縱橫上下,凌厲進外。

    鄧小龍的連環救命絕招風剛一使完,猛覺手腕一震,長劍脫手飛出。

    同時之間,乾坤手上官民也大叱一聲,疾如狂風一卷,以龍形一式,單掌首推,
身隨掌走,候忽已襲至鍾荃身前,剛勁掌風已壓上鍾荃身上。使得鍾荃衣服直向後
面貼體而飛。樓上的潘自達打窗中現身出來,隨著尖銳叫聲,湧身撲下,手中太微
古劍映起金虹如練,疾瀉急衝,那方向竟是撲向陰風箭張鏡山之處。這個當兒,鍾
荃猛然回頭,舉掌迎敵,身軀微微一動,背上的小黑箭竟然掉下了地。原來方才陰
風箭襲到背後之時,鍾荃恰好回頭去瞧樓上,身軀一歪,那枝箭啪地打在他背上斜
插的玄武劍鞘上,箭頭一滑,扎破了鞘旁的衣服,是以勾在那兒,沒有立時墜下。

    陰風箭張鏡山不知就裡,心中駭叫一聲我的姥姥,趁鍾荃回頭迎敵,倏然又出
一箭。

    這廝只因當日曾見鍾荃擋住毒書生顧陵罡氣的一掌,而毒書生顧陵多次發出罡
氣,從無人能夠略略抵擋而不立斃的,故此這廝一心一意要先除掉鍾荃,其餘兩個
便不必畏懼。

    因為他知道潘自達雖然也厲害,但兩老總能克住他。

    鄧小龍則是聞名的大鏢頭,他當然認得來歷和武功深淺。

    鍾荃盡運全身功力,凝聚雙掌之上,猛然擊出,啪地大響一聲,但覺敵人掌力
之沉雄,無與倫比,自己雖然夷然無傷,卻吃不住這股勁,哈哈哈連退數步。

    就在撤步之際,猛覺背上一痛,跟著一陣麻木之感,侵襲神經中樞的脊骨。

    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運氣迫住毒氣,不它瀰漫開。眼光瞥處,恰好瞧見鄧小
龍空拳赤手,被血掌尤鋒疾然追至,正手忙腳亂地招架。

    他立時判斷明白不出三招,鄧小龍定然會被血掌尤鋒所傷。

    只因鄧小龍一身武功造詣都在劍上。

    而今連劍也沒有了,豈能抵擋以血掌奇功馳名字內的尤鋒的雙掌。

    乾坤手上官民但覺這位崑崙少年高手力量渾厚無比,雖因火候不足,吃他震退,
但一點兒也沒有將他震傷,當下妒心忽起,殺機大盛。

    為的是這少年如今已這麼厲害,過些日子,他乾坤手上官民可不敢自信接得住
人家一掌哩。

    鍾荃心中大亂,忽然發覺對方眼中凶光四射,沒有年高德厚的老人家那種溫范
持重的樣子,不覺突生反感,耳邊同時又聽到潘自達尖聲叫喝之聲,料是和陰風箭
張銳山已交上手。

    說時遲,那時快,乾坤手上官民已施展出生平武學精華所在的乾坤十三式,一
掌打來。

    這一掌看來簡單,但鍾荃自幼飽受崑崙諸大師的親炙教化,豈不知人家這一舉
手,威力奧妙,無與倫比。

    跟著此掌之後而來的變化,可真難以忖測,直如長江大河,滾滾不絕,端的極
是難敵。

    在這種情況之下,師兄那邊危在瞬刻,看那血掌尤鋒的兇惡樣子,恐怕真會立
斃於掌下。

    至於自己則已中了毒藥的暗器,倘若再和這位功力卓絕的老人纏戰,必遭殺身
之禍。

    他無論如何,也得採取特別的緊急措施。

    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心頭,敵人掌力也堪堪壓體而至。

    鍾荃陡然清嘯一聲,鬢髮飄舉,右掌輕輕拍將出去。

    崩川裂岳般暴響一聲,委時文許外的松柏也搖顫不休。

    乾坤手上官民何等厲害,一見對方形狀有異,便全神戒備,惟恐是一種至毒的
外門功夫。

    是以鍾望般若大能力陡然發出之際,乾坤手上官民已疾如電光船往後便撤。

    饒他避得快,也被那般先天真氣襲將上身,當下避無可避,立刻凝聚全身功力,
猛可掄掌一擋。

    但見這位年及百齡的老人,身形飛開三丈之外,落向地下之時,身形連搖,差
點兒沒趴倒地上。

    那只右掌,已是齊脫折斷,但他可沒有哼哈一聲。

    鐘室自知形勢不妙,只因全身陡覺疲軟,這感覺可真夠他驚駭的。

    那邊鄧小龍悶哼一聲,咯咯咯連退數步,敢請他剛剛使出精絕天下的雲龍大八
式中「龍尾揮風」之式,硬了對方一掌。

    他的掌力本欠鍛煉,這刻苦非招式巧妙,早就被人家震散真氣,饒是這樣,那
只換掌的右手和半邊身子,已經完全發麻,再也不聽指揮,體內真氣,也略略反源
逆運。

    血掌尤鋒卻因這邊驚天動地般一響而回頭一顧,沒有立刻跟蹤進擊。

    鍾變抓住這個機會,咬牙奮身一撲而去,一掌飄飄拍出。

    血掌尤鋒嘿然一聲,強以八十餘年苦練的血掌奇功,硬擋這一下。

    暴響一聲,真個石破天驚,風雲變色,血掌尤鋒頎長的身軀破空飛起,啪噠一
聲,墜落在數丈外的石路上。

    乾坤手上官民哇地吐出一口鮮血,搖搖欲倒,竟然舉步維艱,無法過那邊看看
血掌尤鋒是死是活。

    另一邊的潘自達古劍泛出滿天金華光練,捲住陰風箭張鏡山在創圈中。

    陰風箭張鏡山使的卻是一件奇形兵器,形如仙人掌,掌上五指銳利其張,掌心
尚有一枚利釘。

    亦可作點穴之用。

    他的武功敢情極為高明。

    尤其這枝長約四尺的仙人掌招數精奇,虛實莫測,精擅打穴。

    使得潘自達空自將海福劍法使得有如怒海狂濤,崩雲裂口,一時連拆十多招,
仍無法攻下對方。

    他一點兒也沒理會這邊情形,兀自狂攻急攻。

    這時似是狂性勃發,厲嘯聲聲,墓地連人帶刻化作一道長虹,長軀直衝。

    這一式乃是海福劍法中「黑岳犁田」之式。

    即是當年海南劍客歸元想與鐵手書生何涪同歸於盡的那一式。

    要知任何家派的最毒辣招數,得講究個不傷自己而立斃對方。

    可是這海福劍法偏激之極,直如瘋狂。

    這一招「黑岳犁田」,直是與敵人拚個同歸於盡的招數。

    陰風箭張鏡山墓地一低頭,喀嗓一聲,打背上射出一支小黑箭,直奔潘自達面
門。

    兩人相距既近,潘自達無法閃避,這傢伙根本也不打算閃避,劍光依舊如虹卷
到。

    陰風箭張鏡山但覺敵人之劍,直深進來,竟然無法招架。

    大吼一聲,仙人掌脫手飛出,自己卻拚命滾身疾翻。

    但見血光崩現,陰風箭張鏡山慘吼一聲,被潘自達一到卸下整條右臂。鮮血進
濺中,他左手按著傷口,在地上一個翻滾,拚命掙扎起來,向樓後疾奔而去。

    潘自達雖是劍傷仇敵,但自家也被人家仙人掌甩手插入左大腿上,深可見骨,
鮮血進流。

    他仰天大笑一聲,一支小黑箭從他口中掉下來。

    原來他剛才偏激之性一發,竟然張口去咬那支陰風箭,卻真個給他咬住。

    他也不理其餘的人是個什麼下落,猛力左腿一蹬,把那支深嵌腿上的仙人掌甩
落地上。然後有點踉蹌地直奔高樓而去。

    三樓一張繡床上,僵臥著一個寸縷不掛的女人,骨肉均勻,容貌美麗,卻緊緊
閉著眼睛。

    這人正是當日在相府和潘自達春風一度的紅霞。

    腿上的鮮血,涔涔而流,把褲角染紅了一大片,他卻毫不理會。

    他伸手摸在紅霞手臂間深深凹下去的繩子捆過的痕跡,那是當他第一次上樓時,
便瞧見紅霞渾身寸縷俱無,被捆在床柱上。

    當時他連忙弄斷了麻繩,但覺紅霞四肢僵木,雙目緊閉,當下心碎腸斷地慘叫
一聲,將紅霞放在床上。

    他心中洶湧著的情愫,並非一個恨字可以形容。

    為的是這位在他生平唯一曾給予他溫柔愛情的姑娘,不但已被人佔有,而且還
在無意邂逅之際,給那奪愛之人弄死。

    這種種情愫混合在一起,連他自家也不知是股什麼滋味?

    兩滴眼淚奪眶而出,不管他平日如何暴戾偏激,目空一切,此刻卻顯得脆弱之
極,真情流露。

    他徐徐倒下去,枕貼在她那豐滿的胸脯上,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喚回那一縷
棋杳杳魂。

    一種奇異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使他猛吃一驚,渾身微微發抖。

    敢請他從她軀體中,聽到輕微的跳動聲,那是心的跳躍。

    他猛然仰起身來,用心查看,跟著立刻伸手一拍。

    紅霞倏低吟一聲,僵木的身軀忽然軟軟癱縮。

    這是因為潘自達有了先入之見,一心認定紅霞曾經叫過救命,多半已被那廝弄
死,是以一時把自己蒙住。

    現在,狂喜之情洶湧地襲擊著他,反而又掉下幾點淚珠。

    紅霞緩緩睜開眼睛,疲弱無神的眼光,凝定在他臉上。

    然後像是記憶起這個人是誰似地陡然閃亮~下。

    潘自達完全瞭解她眼中的意思,低聲道:「紅霞,是我來了……」

    「我們終於重逢。」她疲倦軟弱的聲音,使得潘自達泛起無限憐惜:「真個是
你麼?自達……」

    她叫喚著他的名字,潘自達但覺心中異常充實和溫暖。

    「你讓我瞧清楚些,行麼?」

    潘自達俯首下去,不單是讓她瞧得清楚些,而且熱烈地吻在她的唇上。

    不久,他便替她穿好衣服,只因此地究是仇敵的居所,他還未知下面究竟情形
如何?不得不作最壞打算。

    替她穿好衣服之後,便將她抱將起來,奮力從樓梯走下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32:34

第四十六回 靈鳥忽降永悵分飛

    這樓中尚住著好些婦孺,當然不敢來攔阻他。

    至於那個被鍾荃拍了一堂的人,已被潘自達在上樓時殺死。

    他一踏出樓外,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大吃驚。

    那鬚髮如雪的乾坤手上官民站在大路邊一棵柏樹下,面色蒼白,下頷的白鬚上
還沾著一些血漬。

    再看遠處躺著那血掌尤鋒,動也不動。

    鄧小龍左手抱住鍾荃,正晃悠悠地向外面走去,也不過是剛剛舉步。

    白石鋪的大路上,血污處處。

    他一眼瞧見鍾荃倚在鄧小龍肩上,腳步虛浮地移動著,便知道他已受了傷。

    背上玄黑色的古劍的劍穩不住地搖晃。

    一個惡毒的念頭掠過潘自達心上,他想道:「鍾荃這廝真不得了,竟然把兩個
如此厲害的老頭子也打得非死即傷,這種武功太了不起,現在看來他們兩人都受了
傷,我雖也有傷,卻不過是硬傷,不如趁這機會將他們一齊殺掉,還有那柄寶劍…
…」

    紅霞輕輕道:「啊,你在想什麼,眼睛裡的光芒真駭人。」

    他立刻溫柔地瞧她一眼,道:一沒有什麼,我總不會對你凶的啊!」

    話才出口,腳下已動,一直追將上前。

    鄧小龍回頭一瞥,忽然察覺他來勢不善,怒哼一聲,霍地沉身一轉,用右邊身
子頂住鍾荃,左手握住方才撿回的寶劍,狠狠地瞪著他。

    潘自達見他動作伶俐,可不知鄧小龍其實右邊身軀麻木不堪,特別是右臂根本
抬不起來。

    而且真氣已被血掌尤鋒震傷,不過一時尚能支持而已。

    他猛然停一下,失聲道:「你們怎樣啦?」

    鄧小龍機智過人,心中明白他膽怯之故,當下狠聲道:「你走你的,別管我們。」

    說著話時,左手長劍擺個架式。

    潘自達果然趔趄不前,道:「你這個樣子幹什麼?」

    「你以為你那鬼心思我不曉得麼?」
    潘自達摹然火起來,尖聲大叫道:「我就是非要那劍不可,你給不給?」

    鄧小龍哼一聲,沒有立刻作答。

    園子裡散佈各處的亭樹台閣傳來人聲隱隱,似乎是因方才驚天動地的響聲和戰
伐之聲驚動,有些人要出來察看光景。

    啊、龍極快地忖道:「哎,不好,眼前這惡人已經難辦,現在又似乎有人要出
來。想這大內雙凶既然隱居此地,他們的人自然都懂武學,目下我已是強管之末,
只怕不堪普通武師之一擊哩!」

    眼光到處,只見潘自達也面露緊張之色,眼珠一轉,心中已有計較。

    當下冷冷一笑,道:「你聽見沒有?已經有人要趕來,我想,縱然你自家不怕,
但抱著的那位怎辦呢?」

    這一擊果然直中要害,要知潘自達適才首鼠兩端,不敢逼迫鄧小龍,便是因為
誤以為鄧小龍沒受什麼傷,誠恐火並之下,傷了紅霞。

    但他乃是個偏激之極的性情,雖然已萌退志,口中仍不相讓,尖聲叫道:「你
管不著,我問你要的是劍。」

    鄧小龍爽快地道:「好,此劍給你也可以,但你得以那柄交換,這可是你自己
的意思。」

    潘自達遲疑一下,居然同意了,立刻將太微古劍連鞘扔在地下。

    鄧小龍將手中長劍插在地上,然後用左手扯下鍾望背上的玄武劍,叫道:「你
先走,我拋給你……」

    潘自達耳中已聽到步聲雜沓,快要來到,可真不敢耽誤,邁步踉蹌而走。走出
兩丈許,鄧小龍一揚手,一道黑影扔過去。

    他一手撈住,看清楚正是他使得最順手合心的玄武劍,不覺仰天尖笑一聲。

    鄧小龍心中焦急之極,情知這慶余樓左右的人一出現,定然無法脫身。

    可是他又不敢讓潘自達瞧出自家的狼狽,只好強自鎮定,狠狠瞪著他,等他離
開。

    潘自達再邁開腳步,一面叫道:「老鄧你也走啊,哈,冷…··」

    他的身形很快便隱沒在一片林子轉角之後,鄧小龍回顧一下,考慮要從哪一方
逃走,一面轉過身軀,用左手抱住鍾整的腰身,捨掉自己的劍,過去拾回那柄太微
古劍。

    鍾基這刻已讓陰風箭奇特的毒藥,弄得全身疲軟無力,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昏
迷。但體內仍然自動以全力遏抑住那能攻心致死的毒氣。

    潘自達的去路傳來吃喝聲和金刃相擊之聲,鄧小龍倒抽一口冷氣,心中叫聲我
命休矣。

    忽然一狠心,半挽半拉地和鐘室走個回頭路,直趨那條白石大路斜向的漢水岸
濱。

    剛走了十餘步,耳中但聽兵刃交擊與及尖厲慘叫之聲。

    鄧小龍心中可真個著忙,惟恐那是潘自達被人所傷,這一來他和半昏迷狀態中
的鍾童都將變成甕中之鱉。

    尖厲的慘叫聲連續傳來,鄧小龍能夠極清楚地判辨出那是臨死的最後哀號慘呼。
匆匆一算,已共有六七人傷死的模樣。

    當下立時推想到那該是潘自達仗著玄武古劍而殺死對方好多人。

    再走出數十步,已到了牌樓之下。

    猛聽後面喝叱連聲,共是四五個人的口音。喝聲全都勁沛非常,雖隔著十來丈
遠的距離,依然清晰可聞。

    鄧小龍放目前瞥,但見那一道白茫茫的漢水,離著這牌樓還有半里之遙。

    江邊倒是有三四艘小船在那兒系泊。

    只要他能立刻趕到江邊,多付些銀子與那小船的人,大概要脫離這險境當非難
事,然而半里之遙,在平時當然全無問題,眨眼工夫可以趕到。

    可是如今一則鍾基陷於半昏迷狀態之中,二則他本人因受尤鋒的血掌力量震傷
真氣,右臂也抬不起來。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便面臨一個重大的抉擇關頭。

    那便是他一是立刻拼盡餘力,以家傳絕頂輕功,抱起鍾荃疾撲江邊,僱船順流
而逃。

    可是這一著必須考慮到若果逃到小船時,那水上人家不肯合作遠逃,或是讓剛
才那幾個武功甚強的人也跟蹤追到,以快船追趕上了。

    這時他的力量國以輕功奔逃時用盡,後果便不堪設想。

    因此,他還有一個方法,便是不逃。

    將這最後的殘餘力量用以對付來敵,也許終能僥倖逃生。

    這兩個辦法,逃或不逃,可要他立刻決定,分秒也不能遲疑。

    那邊林子之後,潘自達仗著手中一柄玄武劍,面容獰惡慘厲地和五個人在交手。
本是抱著的紅霞,又改為背負。

    那五個人全是年逾四旬的中年人,其中三個穿著暗色夾袍,衫角飄飄,甚是斯
文。餘下兩個都是穿著短打衣裳,像是匆促間趕來,連外衣也不暇穿上模樣。

    那三個身穿長衫的人,兩人使棍,一個卻用一柄鐵叉,全不是兵器,大概是一
時間沒有兵器,便隨便搶拾這些棍叉應敵。

    兩個短打裝束的人,俱使單刀。

    這五個人正在圍攻潘自達,一旁橫七豎八地倒著六七具屍身,全是當胸被劍刺
著,穿心而死,血跡遍地。

    潘自達狀類瘋狂,手中烏黑閃亮的玄武劍使得凌厲之極,團團進攻的五人竟佔
不到上風,仗著偏激狠毒的海蝠劍法以攻為守,迫住那五人。

    一時之間,似乎難分軒輕。

    那五個人進退之間,有如行雲流水,而且輪翻從不同的角度,凌厲進撲,時間
甚是佳妙,藉以牽制不能對他們其中單獨一個下毒手。

    論起功力來,這五人全屬武林出色人物,可是若比起潘自達,卻顯然尚遜一籌。

    可是潘自達在十招過後,已呈不支之象。

    只因他腿上之傷深可見骨,影響用力,其次背上紅霞又是極大的負累,使得他
每一出手凌厲進擊之時,人家在後面疾然撲來,便不得不立刻翻劍回護。

    但見他步履蹣跚,面容慘厲,手中劍法一變,忽然使出怪絕天下的癸水劍法,
那便是古代五行劍中的一種。

    這套劍法全以詭滑怪橘而大別於其餘的四行劍法,以潘自達的天性而言,果是
極合式使用這套劍法。

    那五人齊齊為他的詭異厲害的劍法而迫退開去,然而三招之後,潘自達步履的
蹣跚艱困,使得那五人立時又揮棍掄刀,猛攻上來。

    潘自達尖嘶厲叫,手中玄武劍左斬右劈,真力依然勁厲異常。

    可是只因腳下踏不上那種步法,是以威力全失,晃眼間左肩挨上人家一棍重的,
痛人骨髓,這一棍原本應是背上紅霞的劫危,潘自達勉力一旋身,硬以左肩去挨棍,
左手五指如鉤,疾抓另一個人的單刀。

    這一來那五個人全都看出潘自達弱點所在,那便是若向他背上之人施以辣手,
則潘自達便會陷於進退失據之境。

    五個人心中全都明白,但又是數招過去,卻沒有採用這方法。

    其中一個短打單刀的人,厲聲叫道:「二老俱已死傷,咱們可不能放過他。」

    餘下四人一聞此言,齊齊怒嘿,立將適才不肯攻擊人家背上婦女之心收起。

    這是因為他們五人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歲數也活上四旬有餘,豈能做那毫不
光明的勾當。

    但二老死傷之事,又令他們勾起仇恨和怒火,便不顧一切,同時攻襲此一弱點。

    潘自達豈有不知之理,急得尖叫連聲,但見一道烏光如黑龍飛舞,在兩棍雙刀
一叉之中,旋回飛舞。

    轉眼間一聲慘哼。

    血光選連崩現,敢情潘自達左肩挨了刀,劃開一道口子,熱血直冒。

    可是他這一刀並沒有白挨,對方也讓他一劍扎穿小腹,退了四五步,一
交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四般兵器更加如風狂驟雨般攻來,形勢危殆之極。

    猛聽頭上一聲清亮鳥鳴,跟著兩丈之外,傳來銀鈴也似的聲音,道:「喂,你
們全給我住手……」

    可是那四人恍如不聞,依然拚命進撲猛攻。

    潘自達心頭猛然大震,脫口曖一聲,轉眼去瞧來人。

    手底略慢,人家四般兵器可就攻了進來,一支長棍照頭砸下,另一枝棍則直挑
小腹,那柄單刀和鐵叉,卻從後面砍刺而至。

    潘自達眼光到處,但見兩丈外一株垂柳之下,一個身穿白羅衣的圓臉少女,站
在那兒,微風中衣裙輕飄,動人之極。

    正是他心坎上不能須臾或忘的陸丹。

    他僅須一瞥,便也發現她那迥異常人的嬌紅面色,更加增多嫵媚動人的風韻。

    陸丹昔日在京師曾見過這矮胖醜陋的潘自達一面。

    此刻仍然認得,見他眼光掃來,便微微一笑。

    那四樣兵器已自風聲壓體,潘自達驟睹心上人的芳容,而且又得她嫣然一笑,
立時魂消意亂,已不知身在何處。

    但覺年來憾恨,在這頃刻之間,全都消失淨盡。

    陸丹卻曖了一聲,身形一動,已到了他的身邊。

    頭頂上清亮震耳般鳶嗚一聲,白影疾掠而下,那個以長棍猛砸潘自達頭顱的人,
立刻撤棍退開數步,敢情那只白鳶雪兒,斜掠而下,疾啄敵眼,迫得他不能不撤棍
退開。

    陸丹一雙玉手齊起,纖足可沒有閒著,倒踢出來,恰到好處地蹬著直挑潘自達
下盤的長棍。

    一手在這瞬息間抄著鐵叉,猛架敵刀,另一手卻輕輕推在潘自達身上,將他震
開兩步,騰出位置。

    她這一份身手,由開始從兩丈以外飛過來,以至於拒敵救人,全在間不容髮之
際圓滿完成,那功力簡直已達匪夷所思的境界。

    尤其是去來飄忽,宛如羚羊觸角,無跡可尋,身法美妙之極。

    那三人驚叱連聲,霎時退將開去。

    這時,雪兒已重複飛上天空,不再下撲。

    於是便變成四人包圍住他們兩人的局勢。

    那四人正待出聲喝問,甚且再撲攻上來,猛聽數丈之外有人震天價哈喝一聲。

    眾人聞聲驚顧之時,發聲之人已疾如奔馬般衝到陸丹旁邊,敢情乃是傻大個兒
方巨。

    他身後還跟著那頭白驢,頸上一片碧綠,四蹄上數寸處也是碧光耀眼,煞是好
看。

    四人一見這傻大個兒以及那根黃澄澄起滿紫暈的竹杖,立刻駭然後退,驚疑相
顧。

    這正是人的名兒樹的影,方巨自從殺死雪山豺人之後,已然名震江湖,誰都知
道有這麼一號人物。

    陸丹不願理睬潘自達,卻甚是留心地瞧了他背上的紅霞幾眼,狐疑地沉吟一下。

    方巨道:「姑娘,我們不去砸坍那座大樓麼?」

    潘自達尖聲應道:「兩個老頭非死即傷,你們可是找他們晦氣?」

    陸丹輕輕在鼻中嗯一聲,澄澈的美眸陡然一亮,若有所悟地微微點頭。

    原來這時她已想起潘自達背上的女人是誰來。

    當日她夜襲相府之時,便曾約她隔晚在園子中假山處等候她來救她脫離這冷宮
也似的相府。

    那時候陸丹一身白衣,用白巾蒙住頭臉,只露出一對烏溜溜的眼睛。

    故此後來紅霞認不出活自達競非那天晚上的白衣人。

    現在,陸丹因紅霞的緣故,便又對潘自達多打量一眼,只覺他的樣子作嘔,禁
不住秀眉微皺。

    潘自達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不悅背上之人,忽地一閃腰,將她摔在地上,
把她摔得哎地大叫,竟爬不起來。

    方巨忽然大怒,驀地衝過來,右掌伸處,啪地打潘自達一個大嘴巴。

    陸丹格格一笑,飄飄飛將起來,落在白驢背上。

    那四人圍在四下,全都莫名其妙,雖然也為了人家之全不理會他們那種輕視的
態度而暗中氣惱,卻又因那方巨武功之出奇特別而震驚莫名。

    試想潘自達方才本身已傷又背著負累,卻也將他們打得不能近身。

    這個像座小山般的大個兒一伸手,便刮了他一個清脆的大嘴巴,一任潘自達如
何問避,這個嘴巴仍然括得四平八穩。

    他們四人可真不是人家敵手,不禁全萌退意。

    陸丹道:「你們還不走,瞪著我們幹嘛!」

    那明亮的眼光,瞥掃過眾人面上。

    那四人哼哈做聲,哪肯就此退走。

    事實上他們即使萬分願意撤走,也不好意思真走。

    陸丹俏眼一閃,已明白他們心意,覺得似乎不必大傷他們的自尊,於是向方巨
道:「既然兩個老頭兒都死傷,我們不必再去,喂,你怎麼啦?」

    末後的問話,卻是向潘自達說的:「把人家摔成這樣子,究竟安的什麼心腸,
我可認得她是誰呢……」

    潘自達吃驚地低頭瞧瞧地上的紅霞,只見她趴伏在地上,側臉枕在手臂之上,
眼光黯然失神地凝定在前面的樹根上。

    他紅著臉頰,心中極為紛亂,也忘了被們的憤怒。要知他身世淒獨,受盡人間
冷眼,是以性格非常複雜,感情偏激。

    正因此故,目下他立刻便瞭解紅霞黯然的眼光,那是一種極端自卑和自憐的混
合情緒。

    只因她如今已是殘花敗柳之身,雖然咎不在她,但事實上究已成為莫補的缺憾。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33:04

因此她只能黯然無語,連肉體上的疼痛也不願意做聲。

    他記得自己也常常會被這種可冷的情緒所襲擊,因而非常痛苦。

    如今,正是同病相憐,不管他心中曾是多麼地苦戀陸丹,這刻也不由得不滿心
冷惜,猛可收劍彎腰將她抱起來。

    腿上和左肩上的刀傷,痛得他一哼,可是他強忍著將她抱起來。

    紅霞忽然暖泣起來。

    陸丹似乎也能夠瞭解一點兒這種微妙的感情, 忽然同情起他們兩人, 便道:
「你們走吧……」

    跟著向方巨道:「巨兒你看著他們,若果他們敢動手攔截,你便不須客氣。」

    方巨興頭地應聲好,橫杖虎視著那四個人,看來他倒是希望人家會攔截,便可
表現一下他的神勇。

    潘自達抱著紅霞,瞞珊而走,一徑走到早先繫馬之處,解下鍾望那只最神駿的
黃馬,小心跨上去。

    蹄聲驟響處,他生像逃避什麼似的,逕自疾策狂馳而去。

    陸丹沒有去管他,回頭招呼方巨一聲,便自向西南再走,那是回返峨嵋的方向。

    那邊的鄧小龍抱著鍾望,已撲到江邊,雇好一艘小艇,放諸中流,竟不知那潘
自達後果如何,更不知陸丹和方巨已返峨嵋。

    當然也不會去想及薛恨兒之事。

    唯一系心的,便是不知鍾整的傷勢究竟如何?

    還有方才一番廖戰,死傷了不少人,這可是非常重大的血案,不比平常武林尋
仇約鬥為官家管不著。

    現在他自家也有傷,鍾莖更危險,萬一公門中人追上來,定會被捉將官裡去。

    他筋皮力盡地躺在船中,側邊便是鍾望,他忽然想到往昔韓信問路之事,現在
他似乎非狠辣一點兒不可,就像那位淮陰侯般,將指點他路徑之人殺掉,以免洩漏
行藏。

    那船夫發出吃力的晤晤聲。

    鄧小龍偷偷瞧著他,那是一張坦直簡單的臉孔,浮家泛宅的三四十年光陰,曾
經在那面孔上留下太多的風霜痕跡。

    涮、龍對自己搖搖頭,想道:「我可幹不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大丈夫決不能
因一己之生死,而做下一生愧悔之事。可是逆水行舟,的確太慢哪

    其實這艘小艇倒是搖得滿快的,那船夫正是因鄧小龍出手慷慨,已拼盡全身氣
力溯流而上。

    過了頓飯工夫,鄧小龍已覺得精神復許多,坐起來往前路一瞥,但見里許之外,
有幾艘船在江邊泊著。

    當下想道:「現在應該棄船上岸,往那邊再另雇小船溯江而上,或者故意再放
舟東下,使得公門中人無法追躡我們的行蹤,也能稍為拖延一點兒時間。」

    決定之後,便吩咐那船家靠岸。

    故意問那船家往西南面紫石鎮的路如何走法,然後抱著鍾基一徑走去。

    他休息了一陣,又能夠施展輕功,半盞茶工夫,便到了里許外的江邊,那兒有
幾艘小船泊在柳樹下。

    可是那些小船分明是私家用的,因為款式油漆顏色都有點兒不同,而且並沒有
船家。

    鄧小龍倒抽一口冷氣,想道:「糟了,我有心偷取一艘應用,但恐怕反而多留
一條線索,這可怎生是好?」

    但這刻他已無猶疑餘地,因為他這時其勢不能再抱著鍾望前奔,這是因為他支
持不住之故。

    當下躍下一艘小船中,解開繫繩,持槳一推岸邊,那小船疾滑出兩丈許。

    他將鍾望移開一點點兒,以免礙他操槳,之後,便揮槳疾劃,直溯上流。

    逆水行舟,豈是易事,任他鄧小龍臂力強勝於普通船家百倍,但因不慣划船,
加之心中又急,以致力氣使了不少,卻比之才那船家搖他們來時還慢要一點兒。

    一直捱到天色薄暮之時,鄧小龍已經又餓又累,卻又知道走不太遠,心中著急
得很,差幸這一路並沒有人追來。

    鍾整一直陷於昏迷狀態,不知凶吉如何?

    使得鄧小龍在極度疲乏和焦急之中,又多了一份懸慮惶亂。

    他放眼四望,但見大江前後儘是荒野之地,想歇下來買些食物裹腹也辦不到。

    左岸多是蘆葦水草之屬,有好些河漢斜伸進去,卻不知通向何方。

    鄧小龍平生以智計自雄,但落在如今這地步,也不免有束手向天之歎。

    瑟瑟秋風在江上不住吹拂,在這人喜願俄,孤舟茫這際,使人平添許多淒涼味
道。

    他想歇息一下,可是又真怕官中人從水陸兩路追緝。

    陸路且不說它,這水路的必定能夠很快地追上他們,因為他留下的線索太多,
而且又走得很慢,人家以快艇來追,大概這刻應該到了。

    是以他頻頻回首,瞧瞧追兵到沒到。

    心中直在希望在人黑之前,別讓人家追上,那麼還有一夜工夫,便好得多。

    暮色迷茫中,再回首眺望,忽見下流處有好些快艇,疾劃而來。

    那船此刻相距尚遠,普通人真個瞧不出是什麼東西,但鄧小龍國力豈比等閒,
已經辨認出了是官家水面特造的快艇。

    當下心中大駭,腕上驟然加力,橫衝左岸。

    一下子搶人一道河漢子。

    這一轉人河湖,鄧小龍立刻心中稍放,想道:「我再轉個彎,便完全隱在蘆葦
之中,諒他們也無能發現。」

    想雖是這樣想法,但到底不敢托大,趁著人家離得尚遠,不怕槳聲葦響會被聽
到,奮力順著這條河漢子直劃進去。

    大約劃了二十餘丈遠,已經轉了三個灣,外面江上的人,決不會瞧見他的小船,
他歇一下槳,微微喘息。

    天色尚未全黑,因此眼前光景,依然看得分明。

    但見前面忽地豁然開朗,竟是個大池塘般的潭彎,少說也有畝許之大。

    他想一下,便劃將進去,打算直劃到對面,找個隱秘的地方,停舟休息。

    若然有萬一時,也可以棄舟登陸,不致像在河口處,四下都是江水。

    一劃進了這塊畝許大的潭彎,猛然覺得船行有異,船底像觸著浮沙似的,發生
喀煥之聲。

    不過船行速度並沒有感覺緩慢,不像攔上浮沙時那種進退不得的狼狽情形,他
一橫心,力量驟增,奮槳前劃。

    猛見本來平靜的水面,立刻四方八面起了無數殼紋鱗波。

    宛如誰在空中撒下大把細沙,整個畝許大的潭灣,都齊呈異狀。

    鄧小龍駭了一跳,這時已劃至中間,進退俱是一樣,定睛看時,渾身毛髮齊齊
驚然直豎,敢情那水面上殼鱗似的波紋,卻是不知多少條蛇,大概是受到騷擾,一
齊昂首游動,故此現出這片奇異景象。

    這些蛇即使全是無毒的水蛇,但若然掉下去,不被噬死也被擠死。

    何況其中不少顏色特異,身上金圈銀帶,也不知是些什麼蛇,令人覺得極之可
怖。

    這時他才知道方才一劃進這裡,船底發出那種聲音,正是船底擦在蛇群上的聲
音。

    蛇群騷動越劇,但見翻波捲浪中,萬頭攢動,那些靠近這艘小船的蛇,已經發
現了敵人,立時昂首躥躍,意圖進攻。

    鄧小龍出一身冷汗,疾然提槳貼著水面旋風般掃一轉,數十百條昂首躍攻而來
的蛇吃他木槳掃過,身首異處,宛如被極鋒快的長劍斬斷。

    同時因槳上內力甚重,是以那下半截蛇身也離水飛掉開去。

    鄧小龍跟著掃出第二槳第三槳,霎時滿空蛇影,有長有短,煞是壯觀。

    他雖然得手,將船邊的蛇群掃飛大半,可是心中卻大大叫苦。

    只因他每掃出一槳;所用的內家直力不在少數,本來已疲累得可以,再來這麼
幾下,正如百上加斤,苦不堪言。

    他心中忖想道:「完了,這番大概難逃此厄。早知要葬身蛇腹,死得不明不白,
倒不如不閃避官家追捕之人,也許反而能夠逃得性命……」

    忖想間又掃出兩槳,雖然飛起許多蛇影,但力量顯然不如起初三槳。

    「黃台之瓜,何堪再摘。我只要再來兩下,不累死才怪呢……」

    他盡力讓自己在頃刻之間,恢復較多體力,以便下一槳蕩出時,能夠把四面躥
攻上來的蛇群完全掃飛,面上浮起一個自憫的微笑,繼續想道:「若是在平日,根
本可以不理這些蠢蛇,逕自飛身踏波過去,即使抱著師弟,也不致沒有辦法。」

    他隨即想到這裡何以會有這麼多蛇而感到奇怪起來,而且即使偶然會有這麼多
蛇聚在一起,但為什麼早先進來時,不見它們游動?

    忽聽遠處江面,隱隱傳來搖槳搖櫓之聲,並且有人在叱喝說話,只因相距太遠,
江風又大,故此聽不清楚。

    但他立刻推測那些槳櫓之聲,定是早先所瞧見的官家快船。

    這樣那些啥喝說話之聲,可能便是船上官人彼此大聲說話,或是傳令搜尋這處
蘆葦一帶。

    於是除了蛇群之外,又多了一樣焦迫的懸慮。

    這時,天已黑齊,又沒有月亮,四下甚是陰黯。

    他深吸一口氣,力貫右臂,猛然又一槳掃出。

    人聲槳聲以及撥開蘆葦之聲,漸已清晰可聞。

    鄧小龍心中大駭,垂目瞧鍾奎一眼,暗自長歎一聲。

    夜色中傳來一聲斷喝,叫道:「喂,弟兄們別再往前劃,那是費家的蛇塘…」

    話聲甫歇,忽然有人哎地叫一聲,跟著又另有一人驚喚道:「瞧啊,這水面都
是蛇麼?」

    鄧小龍在心中用力叫喚道:「你們還不快走?這兒的蛇更多呢,費家蛇塘?這
是哪一號人物?」

    他已不敢用木槳去掃擊高躥出水面的蛇,生恐弄出聲音來,被那些官人聽到,
發現自己蹤跡。

    但見群蛇躥飛出水面老高,形勢險惡之極,那邊人語槳聲,很快便退回去。

    鄧小龍卻低歎一聲,自覺已經無力去防禦那些蛇躥攻上船。

    他甚至灰心得閉上眼睛,不再去理會那些蛇群。

    歇了一會兒,仍沒有任何動靜,睜眼看時,但見小船四周蛇影上下躥跌,但竟
然沒有一條躥上船來。

    這景象使他看呆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猛然醒悟過來,推論出其中原因,定是
和這艘小船有關。

    可能這艘船便是費家之船,船上定是有什麼防蛇的藥物設備,故此蛇群縱然騷
動忿怒,卻仍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稍為想一下,仍想不出江湖上有姓費的奇人,以他的見聞尚且不識,相信這
費家定是養蛇世家,並非江湖之人。

    有了生機,精神氣力陡然倍增。

    急忙操槳前衝。

    船底沙沙之聲,不絕於耳。

    他當然不敢往後退,只因公人剛退,可能還在左近。

    是以準備到那邊盡處,棄舟登陸。

    眨眼間划到岸邊,連忙抱了鍾荃,跨上陸地。

    雖然腳下尚是稍軟的泥地,可也覺得十分穩妥,不致有力而無所施。

    黑暗中瞧不見遠處是什麼光景,一徑抱著鍾荃,向西而走。

    大約走了六七丈,猛聽一聲清亮鳥鳴,鄧小龍不覺大為凜駭,想道:「怎的這
麼晚了,還有鳥鳴?而且鳴聲清亮勁烈,不同凡響……」

    正在自個兒狐疑之際,那響亮的鳥鳴聲又復傳來。

    聲音沖天而起,委時已遠刮天邊。

    「這鳥兒倒也飛得快。」他想著,腳下不停,直走過去。

    走了五六步,眼前又豁然開朗,原來又是個池塘,比起方纔那個略為小些。

    他沿著岸邊走,忽然風聲勁疾,接著白影一閃,已打空中急瀉疾衝向水塘。

    那團白影在水面上一掠,倏地又振翅沖天而起。

    在飛起時,發出一聲清鳴,正是方才聽到的鳴聲。

    眨眼,那白鳥已飛得無影無蹤。

    鄧小龍嗟訝了一陣,再往前走。

    這個水塘在黑暗中甚是平靜,鄧小龍瞧來瞧去,不見絲毫異狀,便稍稍放心,
不去戒懼忽然有蛇群游上岸來包圍著他的危險。

    沿塘約模走了數丈,舉目瞧瞧天空,認清方向,便稍折向南方而走。

    他心中並沒有什麼目的地,最要緊便是如何先找到個隱秘穩妥之地,將息下來。
然後想法子解救鍾荃之毒。

    可是他已無能為力再往前走,只好就在這時到塊平坦的泥地,將鍾望放在地上,
自個兒蹲下去,仔細檢查一下鍾莖的傷勢。

    但覺鍾荃的呼吸稍為微弱而長,心臟跳動得很正常。

    從剛才抱著他時出他整個背部都甚是堅硬的情形看來,得知他人雖昏迷不動,
但那迫毒的真氣依然具在,要知鍾荃自幼已在崑崙諸大師羽翼之下,練就一身正宗
內家功夫,此刻雖已昏昏然不能動彈,但靈根不昧,仍然能夠本能地運氣迫御劇毒。

    這一點若換了別的人,即使武功比他更強,但若非自幼練功,至今尚是童身的
話,怕也無法辦到。

    鄧小龍喘息了一陣,但覺那條本來麻木不堪的右臂,漸漸好轉。

    體內真氣運行的情形,雖然有點兒駁而不純,但也知道並未傷著根本,只不過
自家內力和血掌尤鋒這種老魔頭尚距過遠,故此硬給震得經脈微挪,真氣走溢。

    起初的確極為可怕,但經過這段時間,已好轉許多。

    寂寞之中,但聽四下不時傳來低微的嘶氣聲音。

    鄧小龍知道那是蛇聲,但沒有去理會,因為他知道這根本不可能防備。

    況且,大凡蛇獸之類,多半是人不犯它,它不犯人,除非是特毒的蛇類,則不
可以常理推度。

    鄧小龍心力交瘁,抱著膝頭忽然睡著。

    猛一睜眼時,天上星移斗橫,已經是宵殘時分,他勉力抱著鍾望站起來,再往
前走。

    忽聽前面天空中一聲鳥鳴,人耳甚熟,立刻記起是早先聽見的白鳥聲音。

    禁不住狐疑忖道:「那是只什麼鳥啊?怎的整夜飛鳴?奇怪……」

    正想之間,突然又聽蹄聲,起初極是輕微,大概遠在許多里路以外,可是聲才
人耳,猛覺蹄聲變得急重,眨眼間已馳近了。

    「哎,那是什麼神馬?奔馳得這麼快,簡直是傳說中日行千里的腳程。」

    天空中風聲一掠,一團白影衝墜下來,疾如流星隕石。

    鄧小龍凝目一瞥,那團白影發出響亮的撲翅聲,竟然停在他頭上丈許處,生像
也在瞧他。

    他禁不住暖地叫一聲,道:「咦,那不是那位姑娘的白鳥兒麼、』

    當日他在京師,曾經因去鐘室住處時而見過此鳥站在天井木架上。

    他這句話乃是衷心欣慰地對鍾基說的,忽然省起鍾基仍在昏迷之中,不覺為之
失笑。

    詫疑未休,蹄聲響處,一大團白影已到了眼前,目光閃處,但見一位白衣人騎
著一匹白驢,來勢疾急無倫,卻在他面前不及一丈之處驟然定住,本是向後飄飛的
雪白羅衣人騎著一匹白驢,來勢疾急無論,卻在他面前不及一丈之處驟然定住,本
是向後飄飛的雪白羅衣,只因這驟急一停,翻向前面拂掠飄飛。

    鄧小龍朗聲道:「是陸丹姑娘麼?在下乃萬通縹局的鄧小龍。」

    那位白衣飄飄的驢背人,誰說不是陸丹。

    她似乎因出其不意會遇見鄧小龍而芳心微驚,輕輕啊了一聲。

    後面步聲響處,強風直刮而來。

    陸丹倏然一伸手,把個急馳疾衝得比快馬還凶的方巨給攔住。

    鄧小龍打量了方巨一眼,便又朗聲道:「在下和鐘師弟一同南下,但不幸師弟
在漢中慶余樓受敵暗算,中了毒藥暗器,此刻尚昏迷不醒。」

    陸丹嬌軀猛可震動一下,但隨即恢復鎮靜,淡淡道:「啊,那真不幸。」

    語氣之中,冰冷之極。

    方巨可不知鄧小龍說鐘師弟是誰,因此沒有注意他們,直著脖子去看在天空中
飛翔的雪兒。

    鄧小龍心中大惑不解,也泛起怒意。

    只因當日鍾變拼了性命地去為她求解藥,那是他所知道的。

    而且,鍾基和她在房中親熱的鏡頭,又是他親目所睹。

    以這種關係,他本一說將出來,她應該十分焦急才對。

    豈知換來如此冷淡的反應,心頭怒恨,可真按捺不住。

    他也自冷冷一笑,道:「鄧某自愧無能,以致眼見師弟受傷而束手無策,而且
……

    他故意拖長一下,聲音中不但冷,還有嘲諷的味道:」「而且將此事隨便地說
出來,貽笑於天下,鄧某也太愚拙了。」

    這幾句話,含意酸刻之極。

    陸丹芳心裡不知怎地,但覺像給什麼戳一下似地痛楚起來。

    然而,當日他的薄情,如今自己的憾恨,又交織成一面堅固的牆壁,使她無法
逾越。

    她悄悄歎一口氣,徐徐地垂下頭,柔軟的長髮從肩上灑下來,掩住兩邊臉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33:59

第四十七回 夕陽秋冷半世劫餘

    鄧小龍按捺不住怒氣,冷哼一聲,撒步便走,一徑擦過陸丹身邊。

    方巨收回目光,大聲問道:「姑娘,雪兒帶我們回來幹什麼?」

    陸丹仍然垂首無語,方巨以為她聽不到,大聲地再問她一遍。

    她稍稍抬頭,嗯了一聲,輕輕道:「沒有什麼!」

    那銀鈴也似的聲音,已變得沙啞,而且滿是鼻音,宛如患了重傷風。

    方巨凝目一看,道:「姑娘你為什麼哭了?」

    他跟著大叫一聲,在這殘夜沉寂之際,那雷鳴也似的叫聲,直可傳出十數里路
去。

    鄧小龍驀然止步,一轉身,雙目灼灼,瞧著疾衝上來的方巨。

    方巨一肚子怒氣,揮杖追將上來,其勢洶洶,但這刻吃鄧小龍冷地瞪視,不覺
一怔,沒有立刻掄杖砸下。

    「小子你欺負姑娘?我可要砸扁你……」

    他大聲叫喊。

    鄧小龍道:「你可是方巨?倒是魯莽得可以。想我們兄弟從來只有以德報怨,
幾時欺負過那位姑娘,不信你去問問她……」

    陸丹心裡如被一支冷箭颼地射中,秀眉深深鎖皺一下。

    「我果真是以怨報德嗎?不,不,他根本沒有將我的生死放在心上,卻趕著救
那賤女人,打個渾身血污,哼,我才不理他呢……」

    她辯解地想。

    「唉,我算得什麼呢?珊瑚百尺珠千斛,難換羅敷末嫁身。即使他並不情薄,
我又該當如何?」

    淚水又從她面頸上流下來,這一剎那間,真個是柔腸寸斷,悲不可仰。

    鄧小龍冷冷地瞧著她,見她宛如泥塑木雕般,端坐在驢背上,沒有半點兒反應,
不覺有點奇怪。

    但也想不出究間其中有什麼緣故,便氣哼哼地回轉身,繼續走他的路。

    一點兒也不理會舉杖欲砸的方巨。

    傻大個兒可直僵在那兒,要知他天性淳厚,非是窮凶極惡之輩。

   
    如今見陸丹給人家一說,競答不上來,自己那根紫檀竹杖可就砸不下去。

    他回頭道:「姑娘,我怎樣辦啊?」

    陸丹咬著嘴唇,心中又悲傷,又紛亂,沒有聽到方巨的話,於是,方巨便只好
舉杖僵站在那兒,形狀可笑。

    她徐徐舉袖拭去淚痕,眼光一閃,但見鄧小龍抱著鍾荃,已走出兩三丈去。

    空中的雪兒清亮鳴叫一志,忽地疾瀉而下,竟然撲翅不已地停在鄧小龍前面丈
許之處。大概它見主人不理睬他們,以為自己是瞧錯了人。

    陸丹不知不覺地一催白驢,倏忽間已衝過鄧小龍,反截在前面。

    鄧小龍也自停步,凝目瞧著她。

    她這時才醒覺自己這一下是幹了什麼,但覺鄧小龍那對鋒銳如劍的目光,冷冰
冰地直戳進她的心房,似乎已知道她的心意。

    「姑娘,你可不必勉強。」

    鄧小龍仍然冷冷地說,顯然他怒意未消,依然要狠狠地挖苦於她:「我們兄弟
生死有命,不願乞回性命……」

    陸丹幽幽道:「你不會明白的,隨便你怎樣想吧,但現在請你告訴我,他受的
是什麼傷?」

    鄧小龍沒有立即回答,似乎是考察她是不真心實意,方巨又撒開長腿,一下子
衝過來。

    」我們在慶余樓,正與昔年大內二老對仗之時,他忽然被那陰風箭張鏡山以陰
風箭暗算於背部。」

    鄧小龍終於說了。

    「哦,是防風箭?怪不得他躲不開。」陸丹道:「那麼有個背著女人的矮胖子
也是和你們同路的了?我們下午經過那兒,替他擋退幾個襲擊他的人,他便騎著黃
馬跑了。」

    鄧小龍忿忿道:「原來那該死的潘自達也逃得性命。那匹黃馬可是師弟的呢!」

    方巨忽然怪嚷一聲,搶到鄧小龍身邊,目瞪口呆地瞧著他抱著的鍾荃。

    陸丹飄身而下,飛到他們之間,纖手推開方巨,道:「你別嚇著他好麼?讓我
瞧瞧……」

    方巨大聲道:「那是師兄啊,師兄,你怎麼啦?」

    聲音宏亮之極,蘊含著無數焦慮真情。

    鄧小龍立刻道:「你放心,他雖然中了毒藥暗器,但他根基天賦之佳,當世無
二,故此雖然昏迷,仍能迫住毒氣不讓蔓延……」

    「是誰的毒藥暗器?我可要砸死他……」

    「那廝已經死了,你不必生氣。」

    鄧小龍變成安慰他起來。

    「怎樣?陸丹姑娘,你的化毒丸管用麼?」

    陸丹情不自禁地伸出玉手,撫在鍾荃面龐上,悄聲說道:「大概可以,啊,他
大概很痛苦,額上都沁出冷汗。」

    說著話間,左手已掏出一個小瓶,以迅速的動作,拔蓋倒出一粒,放在鍾荃口
中。

    然後又倒出一粒,先收小瓶,再請鄧小龍將鍾荃身軀翻過來,掀起衣服,露出
傷口,只見那兒僅有拇指般大的黑點,傷口極小。

    她毫不猶疑,將那粒化毒丸放在自己口中,嚼碎了和著唾涎,塗在傷口之上。

    眨眼工夫,那層化毒丸的漿膏忽然變成黑色,而且像已經干了般掉下。露出傷
處肉色,已經恢復原來顏色。

    鍾荃呻吟一聲,身軀動彈一下。

    陸丹幫忙鄧小龍把他放在地上,盤膝坐好。

    方巨一徑在嚷嚷,這時快活地叫道:「師兄,師兄,你怎樣啦?可覺得好了?」

    鄧小龍衷心讚道:「久聞峨嵋化毒丸能解天下之素,果然靈效無匹。」

    陸丹只微笑一下,蹲在鍾荃面前,卻見他忽然睜開眼睛,凝瞧著她。

    眸子裡依然神光湛然。

    「你可好了?」

    她輕輕地問,心中卻明知此問乃是多餘。

    「謝謝你。」

    鍾荃緩緩應道:「這一路上,我雖然昏昏然不能動彈,但心中仍然明白,耳中
也能聽到聲音,只不能動彈而已,謝謝你……」

    方巨也擠過來蹲下,道:「師兄,我是巨兒呀!」

    鍾荃一面想運氣歸元,但心中卻亂得很,簡直什麼事也不能做。連應該坐著或
是站起來也不知所措。

    他早將方纔的對答完全聽在耳中,也知道陸丹後來溫柔已極地摸摸他的面,這
些矛盾的行為,令他這個一貫老實的人,不知怎樣想法才好。

    他現在只能等事情發展下去,然後,他才知道後果如何。

    陸丹忽然站起來,低著看著他,道:「我……我……」

    她本來很堅定地想說些什麼話,又是這一站起來,卻吶吶無語。

    鄧小龍道:「我且在四下瞧瞧,方巨,你也來吧,我可以告訴你此行經過。」

    方巨果然跟他走開,這兒只剩下他們兩人。

    陸丹這次決然地道:「我這就回峨嵋去,永遠不要再見到我。」

    「我?不要再見到你?」他重複地念叨一遍。

    聲音中既驚訝,又失望。

    「你可是恨我?」

    他又問:「那是為什麼呢?」

    她沒有立即回答,明亮的眼光在黑暗中閃爍著,在他面上不住地流盼。

    他勇敢地去瞧她的眼光,因為他除了在她美眸中找尋答案之外,再無別法。

    「唉,你不會明白的。」

    她幽幽道:「除了上一輩的仇恨,還有我們自身……」

    末後的兩個字,說得特別重一些。

    當然她是想起了自己的憾恨,而不是光指鍾荃的薄情。

    鍾荃當然不能明白,囁嚅一下,老老實實地道:「是的,除了上一輩的仇恨之
外,不必說你,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土氣得可恨……」

    陸丹用力地搖搖頭,卻沒有回答。

    鍾荃突然站起來,深深地瞧她一眼,在這夜色黯黑之中,但覺她除了原來的美
麗之外,更多了一種朦朧的美。

    一種從未曾有的情緒奇異地侵襲他,那便是自卑。

    這種陌生奇異的情緒把他整個人淹沒,使他的呼吸也有點兒艱困。

    歇了片刻,這片刻時間,在這種奇異的沉默中,顯然令人覺得非常長久。

    鍾荃忽然想趕快離開她,因為現在他覺得已經夠了。

    他曾經和她當面話別,這已經夠了。

    也使他再也受不了,他得趕快離開,不管以後的生活將會如何單調乏味,更不
管將來心靈上的寂寞是如何難受。

    但到底已經了結一樁事。

    他道:「那麼,我得走了。」

    眼見她似乎在點頭,便悵憾地轉過身軀。

    忽然臂膀上被人牽住,他斜眼瞧瞧,發覺是她那雪白美麗的玉手。

    「最後要告訴你的,便是我們之分手,並不因上一輩或你的忍心,是因為我…
…」

    「我忍心?」

    鍾荃忽然回轉身,錯愣地反問。

    「是的。」

    她答,但眼光一觸著他,身軀禁不住微微一震,改口道:「啊,不,現在我相
信你不是忍心,可是我……」

    她幽怨的聲音,使得鍾荃心裡對她非常憐惜起來。

    至於那自卑之感,卻因她僅僅幾句話的語氣聲音和態度而完全消滅。

    「你有什麼苦衷?」

    他非常誠懇地問:「可以告訴我麼?」

    陸丹一時難以委決,她既想說出內情,以便鍾荃瞭解而減輕自己心上的重擔。

    但她又知道說將出來,於事實一無所補。

    而且她也羞於啟齒說出這等事。

    「我……我已遭遇了不幸。」

    她說,卻說得斷斷續續的,顯然話說出口時,仍然不斷地在猶疑考慮。

    「那是在隱賢山莊發生的。」

    她不得不解釋下去,一面垂下首,避開他那雙發出奇異光芒的眼睛。

    『那時我中了機關埋伏,使用內家真力貫注在劍上,想刺開那近尺厚的鋼門,
可是只刺開了尺許口子,便因用力過度,真元耗損過甚,因而昏厥

    「你……你能將近尺厚的鋼門刺穿?」

    鍾荃不覺駭然問道:「那麼後來怎樣呢?」

    「唉,刺穿鋼門又怎樣呢?這次劍會,我不參加了,但願你能夠揚威天下……」

    她稍為歇一下,好像是除了在口中說出這願望之外,還在心底向上天祈禱,祝
他在劍會上技壓群雄。

    「當我醒來之後,發覺已躺在長椅上,那血掌尤鋒的孫兒尤東霖,站在一旁,
便是他將我移到椅上去的,他……萬惡的東西,咳,我也不必說下去

    鍾荃胸中一陣翳痛,也不知是怒火抑是妒火,把他的心燒得隱隱作痛。

    「那麼你打算回峨嵋去?」

    他果真不再詢問下面之事。

    「是的。」她簡短地回答。

    「好吧,我遲些日子,再往峨嵋找你。」

    「你來找我?現在你要到哪兒去?」

    她不勝驚訝而又感激地問。

    雖則她還不敢遽爾肯定,但心裡已經明白他這句話中之意,不啻是說即使她已
非完壁,也仍然愛她。

    「我去隱賢山在找那廝。」他忿忿道:「然後我再返峨嵋找你。」

    她已真個確定了她的意思,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最後她道:「你何必來找我
呢?那萬惡東西已受內傷,我離開那兒,在地道一間囚室裡見到華山的薛很兒妹妹,
把她救出來之後,正因她餓了數日沒有氣力,以及我真元耗傷而怕被莊中之人攔截。

    「忽然發現全在起火,出來一瞧時,敢情是毒書生顧陵和那位羅老前輩,即是
在迷魂谷屋裡住的那位前輩,將全莊燒得片瓦不留,方巨和我的小白驢都被她救出
在莊外,據說在中之人,除了婦孺之外,全部給毒書生顧陵殺死了。」

    鍾荃怒道:「這廝手底太過黑毒了,我若有機會,必定要再和他拼拼,希望能
夠為天下除害。」

    語氣堅決響亮,正義凜然,陸丹又是微微一震。

    只因她最不能忘記他的,便是這俠骨義膽。

    「他一見到薛妹妹無恙,高興得不得了。可是薛妹妹一聽他又殺那麼多人,便
不理他。

    「毒書生顧陵顯然非常窘,一方面為了自尊心的問題,似乎不能懇求於她,一
方面又似乎因為對薛妹妹太過癡心,故此不能決然離開。我雖真想鬥鬥他,但那時
渾身無力,是以緘口無言。倒是那位羅老前輩忽然打破僵局,將薛妹妹拉過一旁,
不知說了些什麼話,薛妹妹便來和我道別,說是要跟他們一起走,但到哪兒去,連
她也不曉得。

    「於是,我便和巨兒一起回峨嵋,咳,我已萬念俱灰,打算以後永遠隱跡深山,
再也不過問擾攘紅塵之事,你不必再來找我。可是,我仍然感激你肯再來峨嵋的情
意……」

    鍾荃堅決地道:「我定要去峨嵋找你,不管你是否肯見我。但那廝可曾燒死了?」

    陸丹輕輕搖頭,道:「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心亂如麻,簡直不能想些什麼東西。」

    鍾荃迅速地決定了,他心中仇恨之火,燒得他再也不能耽延片刻。

    他道:「現在薛師妹的下落已知,鄧師兄便可往華山覆命。他是答應過桑姑姑
找尋薛師妹的。我則往隱賢山在去,事完之後,便往峨嵋。」

    他再強調一次。

    陸丹卻在心中想道:「我不能阻止你,但你到峨嵋去,也將找不著我。」

    他回頭叫道:「師兄,請你過來……」

    鄧小龍和方巨趕快過來,方巨宏亮地叫了鍾荃一聲。

    鍾荃歉然道:「巨兒體暫時還得跟陸姑娘先返峨嵋,我遲幾日便到峨嵋去,你
不會生氣吧?」

    方巨呵呵笑道:「我愛跟姑娘在一塊兒,師兄你過幾日一定要來啊!」

    他點點頭,隨即將薛恨兒下落告知鄧小龍,並且將自己的決定也說了。

    鄧小龍聽他往隱賢山莊找人晦氣,心裡立刻明白其中必有隱情,但此刻卻不便
詢問。

    於是,四人分作兩撥,這離別的滋味,大有不同,首先說那鄧小龍,他一見了
陸丹,便直想起他失去的鏢貨,但在這情形之下卻又不便詢問,只好有點兒不捨地
離開。

    方巨一片渾飩,既知師兄很快會來找他,故此仍然甚是興頭。

    鍾荃滿腔說不出的妒恨,此刻心上已無餘隙可以容納其他感情。

    唯有陸丹,這位容貌和武功都稱絕天下的少女,星眼裡淚光微閃,玉容寂寞。

    只有她暗中知道,目下這一別,就等如人天永隔。

    她再也不肯和他再見。不管他是情意如何地真摯,能夠容忍她的一切不幸。

    但她卻不能容忍自己的貶值,她不能忍受日後老是覺得不匹配的痛苦。

    甚至於那從一而終的觀念,也足以令她極之苦痛,雖則她並非自願地讓別人占
有,可是事情既已成為事實,她知道已無從逃避。

    鍾荃和鄧小龍一徑轉身向回路走,沿著漢水,走向下遊方面。

    他們經過了蛇塘。卻沒有發現什麼,一直走到數里之外,那兒有座村落,村外
另有一處人家,雖然不是什麼大莊院,可是數幢房子孤立村外,對比起村中的矮陋
房屋,便覺得自有一番氣象。

    鄧小龍在一株大樹下停住腳步,有點兒喘息地道:「是了,這一處定是那蛇塘
的主人費家……」

    當下他將經過情形詳細告訴鍾整。

    結論道:「這裡走出江邊,正是我解那無人小船的所在。真奇怪,這費家既有
這等治蛇的本領,何以我並沒有所聞?記得以往倒是有個姓劉的,傳說家裡蓄養無
數毒蛇,不過這些並不屬於江湖道,是以我也沒有留意。」

    鍾荃道:「師兄既然不知,小弟更加不會明白。可是師兄你為什麼會喘息呢?
敢情是真氣被那血掌尤鋒震傷麼?」

    一面說著,一面探手囊中摸些什麼。

    鄧小龍點點頭,道:「那老傢伙掌力的確厲害,那一下對掌,我根本沒挨上他
的肉掌,已被他的掌力在半尺之遠給震回來。若換了內力稍弱的,怕不在一尺之遠
已給震傷,這老魔頭的是厲害……」

    鍾荃伸掌過來,掌心托著三粒丹藥,道:「師兄請服下這藥,相信可以立刻治
愈這等內傷。」

    鄧小龍但覺得清香撲鼻,知道乃是崑崙馳名天下專治內外傷的火靈丹,連忙接
過服下。這火靈丹人口便化,即使在昏迷狀態中,依然可以服用。

    歇了片刻,鄧小龍的聲音響起來,他欣然叫道:「妙極了,現在我已經全好啦!」

    鍾荃道:「那麼我們走吧,小弟真想立刻趕到隱賢山莊,找到那小子

    「陸姑娘不是說隱賢莊已被燒燬為平地麼?你還想在瓦礫中找誰?」

    「我總得走一遍才死心。」

    他堅決地道:「現在我真可惜第一掌用般若大能力時,沒把那上官老魔頭也擊
斃。這些人決不會教出好人來。」

    鄧小龍沒有做聲。

    鍾荃又道:「幸而那尤鋒沒有逃得性命,其實他若不是以全力硬碰,只恐也無
法殺死他。」

    「那麼我們動身吧!」

    鄧小龍岔開話題,他的確不願意見到鍾荃發狠的樣子:「我先陪你走一趟,再
到華山找桑姑姑報訊。真奇怪,薛師妹為什麼跟他們走呢?難道她真愛那毒書生顧
陵麼?但也不應形同私奔啊!」

    鍾荃道:「好,我們動身。」

    兩人奔出數步,忽見村外那幢屋子裡燈火悶悶,兩人去路正經過那些房子。

    鄧小龍道:「我們順便瞧瞧那是不是費家,現在為什麼會點起燈火呢?」

    他自言自問,腳下一用力,疾撲而去。

    鍾荃也自緊隨在後,他雖然甚是心急,卻不便反對師兄之意。

    兩人到了切近, 鄧小龍首先飛縱上房, 略一瞻顧,便低聲對後面的鍾荃道:
「這不正是賈家麼?你瞧……」

    原來裡面一個小院子裡,這時燈火甚亮,但見這院子裡遍地是蛇,有兩個人在
裡面正在餵飼這些蛇。

    忽然另一道角門打開,一個渾身水跡的壯漢匆匆進來,大聲道:『順父,咱們
那蛇塘的網給扯破了,那是被人用咱們的飼蛇船勾破的。也不知是無心抑是有意,
正是用咱們船底特別的藥釘勾破的。」

    一個人抬起頭,卻是個中年人,他道:「那麼你們有沒有趕緊修好那網?」

    聲音甚是明細。

    「有,有,但已走散了許多,而且北塘裡那條雙首鐵線蛇也失去蹤跡。」

    「什麼?你看清楚了?那雙首鐵線蛇奇毒無比,天下有誰能將之盜走?啊,是
了,定是劉家師兄弟不憤我獨傳劉師父秘技,故意來搗蛋。」

    他說完了,便繼續飼蛇,好像不大介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34:29

鄧小龍一拉鍾荃,飄身飛退出這屋子,重複上路,一面道:「原來這費家乃是
姓劉的徒弟,這就無怪有這麼多蛇,想不到我誤打誤撞,使他們兄弟多了一樁心事,
可是我沒有去動那什麼鐵線蛇啊!」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那是白鳶雪兒的傑作,只因雪兒大生以蛇為糧,特別喜歡和
奇毒的蛇作對,故此它是晚和那雙首鐵線蛇大戰了好一會兒,得勝之後,忽然瞧見
鄧小龍手中抱著的鍾荃。

    這雪兒靈慧無比,立刻飛回去拉陸丹趕來。

    這兩人腳程何等迅速,趕了大半個更次,已過了漢中府。

    鄧小龍在晚風殘月,晨曦迷茫中,回首翹望,喟然歎道:「想那大內雙凶,聲
名赫赫,威震衰宇,如今也落個身敗名裂。我鄧小龍何曾不是叱吒一時,然而現在
呢……」

    言下不勝悵惘。

    他們一直沒有休息,是日傍晚時分,已到了隱賢山莊。秋風夕陽下,杳元人跡,
更顯出加倍的荒落淒涼。

    鍾荃楞了許久許久,黯暗無語。

    如今他知道這怨恨已是無法可報。

    他道:「師兄你不必陪我了,我自個兒到峨嵋找她,你最好快將薛師妹的消息
告知桑姑姑……」

    鄧小龍點點頭,他瞧得出鍾荃那種抑鬱無奈的心情。

    本來有好些話想說,諸如鏢貨之事,卻只好理在心底。

    假如他說出來,那將是最不近人情之事,他道:「師弟,你好生保重,愚兄這
就立刻動身前往華山,然後返回南昌故里。你可以在劍會舉行之前,到我家裡暫住。」

    鍾聖感覺得出他的誠意,便衷心地道謝,道:「屆時小弟定必拜擾師兄,那時,
也有許多話要告訴師兄,如今,唉……」

    鄧小龍明知再說下去,徒然無益,朗朗說聲再會,便邁步先走。

    鍾荃一直等到瞧不見鄧小龍的背影,這才茫然四顧,順腳向遍地瓦礫焦炭的莊
中走去。猛然心中一動,放步疾走。

    原來當他轉過一堵破牆,忽然瞧見遍地敗瓦殘礫中,尚有一座屋子,巍然屹立。

    他自家也不知怎樣想,卻疾如奔馬般急樸而去。

    臨切近,只見這座巍然獨存的屋子,並不高大,牆上儘是火炙之痕,粉塵完全
剝落,露出已燒得焦黃的石頭。

    他舉掌一擊,用了七成力量,但覺腕臂大震,竟然擊之不動。

    當下便估出這石牆最少也有半丈之厚。

    「怪不得這座石屋巍然獨存,原來牆壁這麼厚,這樣說來,若有人躲在屋中,
也不致被火炙死。我且設法入屋一探,若果沒人。便得回頭往那些沒曾被毒書生顧
陵殺死的婦孺居處尋訪。」

    主意一定,便繞屋而走,轉到那邊,忽見在一堵牆之下,坐著一個人。

    鍾荃心頭一震,想道:「這廝年紀甚輕,面目俊美,卻甚是憔悴,獨個兒坐在
此地,當是本莊之人,難道我合當報得此很,天教那廝在此處等死?」

    須知鍾荃為人雖然樸實淳厚,但並非愚蠢之輩,當時聽陸丹一說不知那廝生死,
心中便估量出尤東霖多半沒死。

    此後他便一直不再尋思尤東霖有否被陸丹殺死之事,卻只恐怕他會在後來給毒
書顧陵殺死或是被火燒死。

    現在他不知打哪兒的靈感,立刻認定那俊美少年便是尤東霖。

    這種超乎理解的奇異感覺,的是令人時常為之訝異。

    他一直走過去,那俊美少年已聽到聲息,抬目瞧著他,等到他走近,忽然道:
「你可是崑崙派的?」

    聲音甚是微弱。

    鍾荃愣了一下,反問道:「你可是尤東霖?」

    那俊美少年也為之一愣,提高聲音:「小弟乃是從尊兄步履動作間那種獨得的
滯灑從容風度中,猜知尊兄乃是崑崙派高人。但尊兄卻何以得知小弟賤名?實是令
人莫測高深。」

    鍾荃眼光陡然變得冷峻異常,凝射在他那俊美的面龐上。

    他之所以不立刻指斥動手之故,便是因為他心中本來認他是個傲橫無行的紈褲
子弟,不料在一見面時,毫無成見中的形象,而且待人談吐時,甚是彬彬有禮。

    只這麼兩句話,便已完全扭轉了他的觀感。

    「你真個是尤東霖?我本不認識你,可是我正要找你……」

    「找我?尊兄貴姓高名?有何指教?」

    鍾荃忽然心中一轉,變得怒氣勃勃,想道:「大凡奸惡之徒,多半裝得非常溫
文動人,這廝大概也是這一類人。而且,她也許便是被這廝的偽善面孔所欺,沒有
立刻殺死他!」

    他心中想著,臉上的顏色不住變換,把個尤東霖瞧得十分奇怪,而且還有點兒
恐懼之感。

    「你可是負了傷?」鍾荃有點兒咄咄迫人地問,這種態度,他平生未曾用過。
「怎樣子受的傷?」

    『哦……我是受了傷。」他囁嚅地答:「尊兄找我何事,難道不可以見告麼?」

    鍾聖到底不是那種偏激自傲的人,因此,霎時間又轉過心來,想道:「這廝不
似是偽裝的,只看他一派斯文,盎然於面,真是彬彬讀書君子,我且不要發作,先
問清詳情再說。」

    當下變得溫和地道:「且不必問我來意,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便是昨夜我
曾與峨嵋的陸姑娘談過一陣,你可認識她?」

    尤東霖身軀一震,勉力扶牆而立,問道:「你……你遇見陸丹姑娘,她提起我
麼?」

    鍾荃點點頭,忽然又覺得心中怒火焚湧有點兒按捺不住。

    尤東霖見他臉色不對,驀地頹然坐下,低聲道:「你們都是四大劍派的,大概
她托你來殺死我,是麼?」

    鍾荃冷冷道:「我正是要來取你性命。」

    「尊兄請便,小弟絕不敢還手。」

    「還手?哼,憑你也配。」

    尤東霖那優美謙雅的面上,忽然閃過一道光亮。

    那是一種振奮的神情,但他隨即又表現得非常灰心。

    「隨便怎樣說也一樣,反正她有心殺我,我絕不能抗拒。」

    「為什麼?她為什麼有主宰你生死之權?你說……」

    「我不知有什麼理由,但當我一想到她也想我死之時,我便覺得再活下去也毫
無意思,況且,我已被她用劍風震傷內腑,即使想抗拒,也是不行啊!」

    「這是我的意思,是我要殺死你。」鍾荃斬釘截地說:「她只沒有阻止我便是
了。」

    「你的意思?究竟你是誰啊?」

    鍾荃微笑一下,他此刻又從他俊美的面上,瞧出那種振奮欲起的神情。

    霎時一個念頭掠過心上,便道:「我是誰你不必管,可是我崑崙派弟子,絕不
能乘人之危,而且最低限度我也沒有主宰你願死或願活的力量和身份。現在你先服
下我的靈丹,片刻便能復原,之後你要休息多久,全都可以,這樣你如被我殺死,
當不致瞑目吧?」

    尤東霖臉上閃動奇異的光輝,他道:「現在我明白了,你是因為她而要殺我,
你根本沒有權利這樣做。」

    他嘲弄地笑一聲,繼續道:「可是世上的人,往往是這樣地自以為是。」

    鍾荃微哼一聲,遞給他三粒火靈丹。

    等他服下了,才道:「也許你說得對,許多人常會自以為是,而我偏偏便是其
中之一。」

    尤東霖似因藥力行開,開始打坐運氣,沒有回答。

    鍾奎在一旁耐心地等候,宛如貓在伺候耗子般,寞然而又全神貫注。

    大約過了頓飯工夫,暮色漸深,光線已有點兒朦朧。

    尤東霖驀然睜眼,道:「謝謝你的靈丹,我現已經完全好了,甚且比未傷之前
更好,崑崙火靈丹馳譽天下,稱為至寶,果然不誣。」

    鍾荃道:「你須休息多久?或者要安排些什麼後事?」

    尤東霖奮然站起來,道:「你雖是崑崙名門弟子,但也不必太過自負,我尤家
絕藝,也不是可以輕侮的,我這就去撿拾我的兵器,就在廳子裡。」

    鍾荃冷笑數聲,並不置答。

    他之所以不說出血掌尤鋒已死在他掌下之故,便因他覺得這樁事純是一件意外,
而他乃用無堅不摧的先天真氣功夫把人家殺死,算不得真功夫。

    同時也不應在這時候說出此耗,使得尤東霖心神散亂,這可屬於不公平和不正
當的手段。

    片刻之間,尤東霖已經捧刀出來,身形起落之間,那份輕疾迅快,使得鍾荃也
為之矍然動容,不敢像起初那樣輕視。

    要知尤東霖天資絕佳,自幼便得傳大內雙凶的絕技,集兩人秘藝於一身,是以
細論起來,尤東霖也可算是武林年輕一輩中,非常特出的好手。

    鍾荃朗聲一笑,道:「好,我們就在兵刃上見個生死,倒也爽快。」

    尤東霖道:「一任尊便,但你可以放心,即使我幸而得手,也不會傷你性命。」

    鍾荃仰頭長嘯一聲,鏘地掣下背上金光閃閃的太微古劍,振腕一抖,泛起金光
萬道。

    尤東霖倏然退後兩步,凝眸打量他的太微古劍。

    鍾荃冷冷道:「此劍雖有金光異彩,但並不能斬金切玉,你可以放心。」

    尤東霖搖搖頭,道;「你這到真像她那一把,只是顏色不同。」

    一提起她,鍾奎立時又火上心頭,冷冷哼一聲,倏然揮劍前衝。

    尤東霖猛可揮刀,竟是乾坤十三式絕妙招數,但見白虹匝地湧起,來勢迅疾毒
辣,的是武林中絕妙刀法。

    鍾荃清嘯一聲,忽然縱起半空,猛一躬腰,身劍合一,急瀉下襲。

    這一式是崑崙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中「龍卷柱天」之式,乃是三天式之一,奧
妙無方。

    尤東霖頓感重壓如山,特別是敵劍金光四射,宛如掛天金虹。

    自己雖使出上官民所傳獨步天下的乾坤十三式,但看來若能防身不敗,已經很
不錯了。不覺引吭大叫道:「你是崑崙神龍鍾荃?」

    鍾荃這一式使出來,神妙得有如神龍盤空,倏起倏落,劍光吞吐間,已攻了敵
人十餘部位。

    卻因敵人那柄彎曲的長刀,光氣森然,掩蔽得全身無隙可乘,心中也不禁喝聲
彩。

    此刻乍聞此言,清嘯一聲,雙腿一蹬,施展出聞名天下的雲龍大八式身法,在
空中轉過彎,飛開大半丈,飄落地上。

    他冷冷一哼,道:「你既知我姓名,更得小心點兒。」

    兩句話把尤東霖激得雄心萬丈,俊美的面上閃動著異樣的光輝。

    驀地長刀一揮,竟然進撲攻敵。

    鍾荃手中太微古劍起處,使出白眉大和尚自創的抱玉劍法,一式「渾金璞玉」,
劍光化成一幢金傘般罩著全身。

    叮噹連響數聲,尤東霖連攻三刀,俱如砍在鐵牆之上,震得手腕微麻,心中大
駭。

    鍾荃見他似有餒容,驀地長嘯一聲,一劍削出。

    這一劍正是妙絕天下的攔江絕戶劍。

    鍾荃近日來雖然老在江湖上奔走,但事實上功力卻屢有增進。尤其這正反六招
十八式攔江絕戶劍,經他常日默思瑞忖,不知不覺已融會於心,威力已出乎他本人
意料之外。

    但聽絲絲刺耳之聲,尤東霖眼見敵劍只在面前削過,便不理睬,冷不防劍光過
處,竟然到了喉嚨部位,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使出乾坤十三式精奧招數,長刀
一豎,在這瞬息之間,光華如雪,封住上盤。

    鍾荃自家也大感意外,忽然收劍,定睛一想,確定了自家功力進境,心中暗忖
道:「我若使用雲龍大八式,雖必能贏他,但似乎太費事,飛上飛下的,如今只須
使出這攔江絕戶劍,大概使到反方開手式時,亦能將此人立斃劍下。呵,呵,想不
到此劍法威力如是神妙,方纔他身形被我刻上真磁引力移開大半尺,還不知道。我
心中仇恨,定要用這狠毒超世的劍法來報卻。以免……以免到了緊要關頭時,我又
下不了毒手。」

    他到底是崑崙高弟子,無時不是心存善念,在這種情形之下,尚恐自己下不了
毒手。

    尤東霖道:「你這劍法從哪兒學的?就像她……」

    鍾聖一聽他提起陸丹,立時又冒火起來,冷哼一聲,道:「我既然自以為是,
但何以許多地方都似她,你別是走了眼吧?」

    大凡處身妒火洪爐中的人,說的話每每尖刻之極。

    這兩句話根本鍾荃自己也沒有想到。

    尤東霖臉色大變,怒喝道:「你這匹夫,萬死不足以蔽其辜,須知士可殺不可
辱,你當尤某是何等人。」

    怒罵聲中,又復揮刀進撲。

    鍾荃挺劍不動,等到刀光臨頭,風聲撲面之時,猛可一劍削出。

    但見金光成排銜接削出。

    刺耳之聲又復大作。

    但他劍勢並未使盡,猛一挫腕,又收回劍光。

    只見尤東霖彎曲長刀所向空檔,身軀微側,又露出足以致命的破綻。

    他道:「你實在太不行了,這刀法是誰教你的啊!」

    尤東霖玉面變色,收刀站定,嘿然無語。

    他實在驚駭敵人的劍法和身法(其實鍾荃並沒有移動,只因那真磁引力把他移
開,是以招數完全落空,他卻以為人家的身法特別),這刻腦筋連轉,盤算應付之
法。

    鍾荃又道:『你應該說你自己才是死有餘辜,老實說,像你這種人物和談吐,
我真願和你交個朋友。可是,今日若讓你逃出我鍾荃劍下,我鍾荃此生也不再踏入
江湖。」

    尤東霖真想問問他為什麼這樣恨自己,即使陸丹是屬於他的,也沒有理由非殺
死自己不可呀。

    可是他似乎難於出口,大丈夫頭可斷,志不可屈,寧可不明不白地死了,也不
能在勢屈之時,露出乞命之意,最少也會引起人家誤會。

    他也變得冷冷地,傲然道:「你的劍法雖然神妙,但我尤某並不懼怕,鹿死誰
手,尚待事實揭曉。」

    鍾荃道:「好,我們且看事實。」

    話聲甫歇,首先發難,金光乍閃,一式「龍子初現」,一縷劍氣直射對方眉宇
之間。

    尤東霖凝身不動,候得敵劍將到,猛可一傾頭,長刀疾削敵臂,左掌忽然箕張
抓出。

    鍾荃一見他左掌血紅如火,便知此是家傳血掌奇功,真不敢輕視,只因這種血
掌功夫厲害之處,並非在於沉雄,而是在於能夠震傷人家真氣,鄧小龍便是曾傷於
血掌尤鋒掌力之下。

    當然忽然拔身倒退飛起,尤東霖愣一下,正在疑惑敵人何以退去,猛聽他一聲
清嘯,閃電飛將回來,一道金虹,疾刺而下。

    尤東霖右刀左掌,竭盡所學,招架攻拒,眨眼間拆了十餘招,一時劍氣刀光,
金龍銀虹,把更深的暮色也像衝開一角,光線顯得特別開朗。

    鍾荃已較上勁,竟不肯使用攔江絕戶劍,非以師門絕藝殺死對方不可。

    這時打得興酣,倏又使出「飛龍回天」之式,在空中疾飛一匝,身劍合一,疾
沖急瀉。

    這一劍全身功力畢聚,劍氣如山。

    尤東霖竟然覺得封閉不住,大叫一聲,依然刀掌齊飛。

    鍾茶運全身功力,劍光一吐,彭地一響,竟然硬生生刺破刀光網影。

    可是尤東霖左掌招數傳自血掌尤鋒,與右手刀各自為敵,這時疾如電閃般到鍾
荃中盤。

    鍾荃雖然能夠一劍刺死對方。

    卻也難免要捱敵人一掌。

    這個決定可不能馬虎,直是性命所繫。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35:18

第四十八回 名山寶殿劍氣如虹

    他猛可咬牙一劍刺下,左掌也勉強以五成力量,疾然迎向敵掌。

    這一劍刺下去,尤東霖絕無逃生的機會,他似乎也明白這一點,是以面色在這
頃刻之間,變得極為灰敗,令人一見生憐。

    鍾荃忽然一挫腕,劍尖移上數寸,刺頸而過。

    兩人的掌也在同時相交,啪地響了一聲,鍾荃飄後退數尺,提劍凝立。

    尤東霖並沒有被刺死,敢情鍾荃這一封乃從他頸側刺過,那一縷劍風,卻刮得
脖子生痛。

    「姓尤的別怕。」鍾荃道:「這一劍不算,總要你死得瞑目。」

    尤東霖忍不住怒聲道:「姓鍾的你再戲弄於我,可別怪我口不擇言。」

    鍾條凝目無語,瞧他好一會兒,暗忖道:「這廝的掌力委實不凡,我適才用上
五成掌力,竟讓他震退。還有一樁,這廝明知必敗,卻不肯逃走,真令人敬佩。」

    忽然尤東霖又問道:「究竟姓鍾的你何以這麼恨我?」

    鍾荃猛然一震,遽然注視著他,歇了片刻,緩緩道:「你心中還不明白麼?」

    「明白還須問你、』

    他應聲道:「但我可不是怕死才問你,我……我可是憋得太難受。」

    鍾荃用力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竟會不明白?」

    忽然變為厲聲疾色道:「姓尤的你裝傻?是麼?」

    尤東霖怒聲應適:「大丈夫生死且不足以動心,那是什麼事,卻要裝傻。」

    鍾荃聽他說得雄壯,便已信了大半。

    敢情他推論到尤東霖這等說法,意思便是說沒曾對陸丹做過什麼大錯事,否則,
他焉會不明白自己苦苦尋價,乃是何故?

    他不覺心中甚是歉疚,早先還認定血掌尤鋒,即是尤東霖的祖父之死,乃是一
件很對的事。

    可是,現在卻變成負疚,他似乎沒法向這位俊美而饒有英雄胸襟的尤東霖交待。

    「你果真沒對她不住麼?我的意思是指那種……那種敗德之行。」

    他終於說將出來。

    尤東霖不屑地冷哼一聲,道:『若我不愛她,我根本不瞧她一眼,若我愛她,
我豈能對她無禮冒犯。」

    鍾荃猛可一震,立時氣餒得像只鬥敗的公雞。

    此時若不是有那幸而佳人無恙的歡欣支持住他,也許會立刻轉身飛逃。

    他吶吶道:「果真是這樣的話,在下便太對不起你啦!」

    尤東霖並不答理這個碴,卻追問道:「你怎會思疑到這上頭來的?是她告訴你?」

    鍾荃點點頭。

    他的面色忽然大變,癡立不動,當地一響,那彎長的利刀掉在地上。

    他忽然覺得自己生像是向無底深淵裡沉沒,永無休止地向下沉沒。

    極深的悲哀撕裂了他的心。

    一個少女能夠不矜持地說出這種遭遇,那聽她訴說的人,該是和她有怎樣一種
密切關係啊?這教他如何能不悲哀?

    他的眼光憫然地穿過這一片焦瓦殘垣的廢墟,一直投入天邊的暮色殘暉。

    霎時間,他覺得已對這人生毫無眷戀,最後的一線希望也消滅了,於是,他下
意識地踉蹌而行。

    暮色蒼茫中,他踽踽前行,本來俊美如玉樹臨風的少年,如今卻驀地蒼老憔悴
了許多。

    情之一字,古往今來,究竟極少人能勘破,這一見鍾情的憾恨,好像已把這位
未識戀昧的少年毀滅了。

    鍾荃見他茫茫走開,不禁也深深感喟數聲,若果是其他事物,不論多麼珍貴他
也肯拱手相送,唯獨這愛情卻絕不能贈送,於是,他只好喟歎而已。

    尤東霖這一去,將與土行孫賀固之子黑猿賀雄相遇,惹起武林軒然大波,但不
屬本書範圍,故不再述。

    且說鍾荃癡癡呆立,直到天已黑齊,這才廢然動身回走,直上峨嵋。

    當日他和陸丹分手太過匆促,是以沒有問她在峨嵋的芳居何處。

    這時來到峨嵋,才發覺自己一時大意,只得偏勞雙腿了。

    峨嵋為宇內名山,佔地極廣,峰巒疊蟑無數,最著名的金頂佛燈,更稱奇景。

    鐘定雖不知陸丹居處,卻是知道峨嵋劍派根本重地三元宮乃在後山一座高峰正
頂處的一片平崖上,世稱曉月崖三元官。

    當下展開腳程,逕撲後山,眨眼間已置身於群巒疊嶂之中。

    但覺滿目蕭疏,一種殘秋衰颯光景,在這深山更容易感到。

    鍾荃滿腔俱是焦急情緒,一點兒也沒被這深秋葉落的景象所感染。

    他那星拋丸擲的奇快身形,在離那曉月崖三元宮尚有數里之遙時,已被三元宮
中道人發覺。

    當下從宮裡走出三四個年輕道侶,在崖邊一方大石頭上仁立觀望。

    鍾基直到切近,才發現崖上人在看他,登時放緩腳步,一直尋路走上去。

    他從松柏濃蔭中走上崖上,但覺眼前陡然開朗,原來崖上一片畝許大的廣場,
全是如茵綠草,顏色碧嫩之極。

    草地上數頭大鹿,還有十餘隻白兔,自在游想。

    那三元宮建築得並不高峨,但顯然佔地甚大。

    全是碧牆朱瓦,門面敞寬,氣派自然宏大。

    對正宮門前,一條碎石鋪成的大路,直通到崖邊,然後便是百餘石級,直到一
片斜坡那兒為止。

    鍾基卻是抄斜路上崖,這時走將過去,向崖邊那塊大石上的數位年輕道侶拱手
行禮,道:「在下乃是崑崙弟子鍾荃,請問諸位師兄,可知道陸丹姑娘居處?」

    他說著話時,眼光一瞥,忽然甚是詫異。

    原來那四五個道侶倒有三位佩著長劍。

    他們一聽鍾荃自報來歷,齊齊啊一聲,當中一個年紀較大,相貌老實的年輕道
人答道:「尊駕原來便是近日名傳江湖的崑崙高弟神龍鍾荃,怪不得方才上山時,
身法之迅速輕靈,令人敬佩……」

    他的話未說完,鍾荃已見他身後另兩個面目清秀而甚相似的年輕道人,齊齊抬
手按劍。

    「……貧道等有幸瞻仰風采,足慰平生。」

    鍾荃聽他說得誠懇客氣,連忙行禮歉遜,一面忖道:「果然名門大派,氣度不
凡,只不知他們何以佩劍?」

    只聽他又道:「貧道乃是本宮第三代弟子,道號玄真,這幾位都是貧道師弟,
這兩位一是玄玉,一是玄石,俗家乃是兄弟。」

    他先介紹那兩個佩劍年輕清秀的兩人。

    鍾荃立刻推想到這兩人是三元官中年輕道侶中較有地位者。

    當下玄真又介紹餘下兩個,一名玄風,一名玄月。

    俱是面目老實,舉止較鈍。

    鍾荃向他們行了一禮,眾人俱都稽首回報。

    玄真又道:「鍾大俠所問的陸姑娘,按輩份是貧道師姑,她住在……」

    玄玉忽然朗聲道:「師兄且慢。」

    玄真登時窒住,回眸瞧他。

    玄玉又朗朗道:「師兄你忘了麼?師姑曾經吩咐過,不可隨便說出她的居處。」

    玄石接口道:「小弟久仰崑崙劍法天下無雙,欲請這位鍾大俠指點一兩手,師
兄以為無妨吧?」

    玄玉立刻幫嘴道:「這個大約無妨,是麼?師兄,小弟聽師父常常說,大凡武
學一道,總得找機會實地練習,才能進步。」

    這兩兄弟一吹一唱,拍合得甚妙,玄真一時答不上話。

    玄石道:「師兄既不反對,那就好了。」

    他歇一下,回眸瞧著鍾莖,道:「貧道等長居荒山,極少機會與外人接觸,特
別是像大俠這種武學名家,尚祈大俠不吝指點一二。」

    鍾望眉頭微皺,付道:「這廝倒也狡猾,先不肯說陸姑娘居處,可是詞色間倒
也甚是真誠,似乎是真想見識別家劍法的心思,我且先用話扣住他再說。」

    「道兄言重了,在下微末之技,何當道兄們法眼。」

    他略頓一下,立刻老練地再說下去:「可是道兄們既然說出口,在下焉能藉詞
推托?」

    玄玉、玄石兩人面色一弛,露出笑容,顯然甚是滿意他的答話。

    鍾荃又朗聲道:「不過在下這番來訪寶山,實是有要緊之事要告知陸姑娘,至
祈道兄們惠然賜告……」

    玄真沉吟一下緩緩道:「可是師姑確實吩咐過她的居址不可告人,曖,不如這
樣,大俠你有什麼事情,不妨先由貧道盡快轉稟,然後請示師姑可否將住處告知大
俠。」

    這辦法本來入情入理。

    須知峨嵋與崑崙同屬四大劍派,昔年四大劍派的高人常有來往,故此不無淵源。

    及至近百年來,四派失去聯絡,但到底是同聲同氣,仍有交情。

    二十年前百花洲劍會一事,參與者並不盡得各派掌門人同意,是以此刻峨嵋派
弟子雖在心中不無對摩雲劍客陸平受挫之事而耿耿於心,卻算不得是仇恨。

    故此這玄真會想出這種婉轉合理的辦法。

    鍾荃心頭一轉,想道:「不好,我本待告訴她並沒有失身於尤東霖。這樣她便
不須灰心隱遁,更不會不見我。但這種事如何能由他們轉告呢?」

    心中為難,面上可就帶出神色來。

    玄玉、玄石忽然都不悅地微哼一聲。

    須知這三元宮中,除了掌門一葉真人之外,數下來便是傳承衣缽的蒼松羽士。

    這一代弟子只有三人,蒼松羽土居首,武功也最強。

    另兩位一是蒼梧子,一是蒼木子。

    觀中道侶,多是他們的子徒輩。

    那玄真道人便是蒼梧子的大徒弟。

    玄玉、玄石則是蒼松羽士之徒。

    故此儘管要稱玄真為師兄,實則比之玄真卻更有地位。

    玄玉道:「大俠之事,是否不能由貧道等轉稟?」

    聲音中帶出冷誚之意。

    鍾荃老實地點點頭,遲疑地道:「在下的確需要面告陸姑娘……」

    玄石一心一意在比劍之上,插口道:「怎樣的辦法等會兒再研究,現在還是先
請鍾大俠移駕到那邊,指點咱們劍法……」

    這提議玄玉並不反對,另兩個道人玄風、玄月等且低聲叫好。

    鍾荃想道:『我先誠意和他們切磋劍法,不然他們也許會誤會我。」

    主意一決,也自應聲說好。

    當下五人擁著鍾荃,打側門入宮中,穿過一座偏殿,來到一座僻靜的院子裡。

    院子中有塊方圓三丈的泥地,正好用作練劍法場所。

    玄石鏘一聲掣下長劍。

    並且摘鞘扔給玄風接住,一徑走到泥地中央,舉劍為禮道:「請大俠下場賜教。」

    鍾荃見他乾脆爽快,也很對自己心思,便步入場中,道:「那麼想在下在寶宮
放肆了。」

    說完話,反手拔出太微古劍,但見一道金光,離匣而起。

    他立刻聲明道:「此劍雖然不是凡品,卻不能削斷普通兵器。」

    玄石釋然地搭首道:「大俠請準備,貧道可要無禮了。」

    鍾荃剛應道:「師兄請……」

    猛見一溜銀虹,迎面戳至,劍尖帶出嘶風之聲,顯然玄石這一劍刺出,已用全
力。

    他曉得峨嵋陰陽劍法,乃是道家玄門中至精至妙的劍法,繁複變幻,冠絕天下。

    當下不敢大意,抱元守一,候得劍光及體,這才猛然舉劍,使出雲龍大八式中
唯一守式「固封龍庭」,但見金光陡然如牆湧起,而且可以見到無數劍尖,斜向外
吐。

    本是純守之式,卻寓有極凌厲的攻勢。

    鏘鏘連聲,兩劍已相交數下,玄石乃是本宮年輕好手中的佼佼者,卻覺得敵人
劍牆真力外溢,強勁之極,自己劍尖如受電觸,直震得手腕微麻。

    當下心中一凜,繼續施展出峨嵋陰陽劍法絕妙招數,一時幻起銀光虹射,從四
方八面進攻。

    鍾荃先使出白眉大和尚的抱玉劍法,守得嚴密無比,一任對方如何伺隙蹈虛,
腳下依然沒有離開半寸原來的部位。

    玄石但覺自己劍圈中,生像裹著一顆碩大而且滑溜堅硬之極的玉石,竟然無計
可施。

    爭勝好強之心越盛,暴叱一聲,劍劍俱極毒辣,全力進攻。

    玄真有點兒看不過眼,只因玄石此時已盡施師門劍法最毒辣的劍招。

    若然對方失手被攻進去,那時即使玄石本人想留手,也煞不住勢子。

    玄玉卻鼓勵似地在一旁連聲叱喝助威,皆因他們兄弟曾得陸丹指撥過幾手,是
以在一眾同門中,以他們兄弟和陸丹較為親近。

    這次陸丹歸來,曾經提及過鍾荃劍法超絕武林,便她也不敢輕易言勝。

    是以這兩兄弟早已認定必敗於鍾荃劍下,於是這刻玄玉也不以玄石毒著盡出而
驚怪,反而恨不得兄弟能夠使得更毒辣一點兒。

    十餘招過處,倏然金光大盛,跟著鍾荃長嘯一聲,那聲音就像老龍夜吟,清越
而不高亢,卻傳出老遠老遠。

    就在嘯聲中,鍾荃身劍合一,化為一道金虹,沖天而起。

    玄石叱一聲,揮劍欲追,只見鍾基在丈許處倏然停住上升之勢,一折頭,繞飛
一匝。

    這種身法,天下唯有崑崙雲龍大八式身法才能辦到,把四個觀戰的人嚇得不覺
喝聲彩。

    猛見那道金虹疾瀉而下,罩向玄石。

    玄玉手足關心,大喝一聲,仗劍疾撲出去。

    但見金虹落處,玄石大叫一聲,劍氣霎時消歇。

    鍾基持劍站在半丈之外,玄石卻木立原處,手中爛銀長劍已掉在地上。

    玄玉道:「快拾劍同上,方才咱們練劍了半天,不如和名家交手頃刻

    玄石聽從地抬起長劍,向鍾荃朗聲道:「大俠身手高明之極,貧道兄弟再請大
俠賜教數招……」

    鍾荃點頭道:『倆位道見如不嫌棄,就請進招。」

    玄玉、玄石兩人長劍齊舉,一左一右,分佔地位,竟是訓練有素的合擊之勢。

    鍾望見他們劍尖斜吐,式子相同,知道他們依然是使出陰陽劍法,只在腳下部
位上配合進退時間,威力定然會增加數倍,當下不敢輕視,身形倏然似退而進,忽
然間從兩把光芒閃閃的劍尖的中間穿過。

    這一下身法美妙之極,也實在大膽之極。

    使得一旁觀戰的三位道侶,禁不住喝聲彩。

    玄玉、玄石兩人倏忽間已回劍齊齊再攻。

    鍾荃再賣弄一下崑崙雲龍大八式的身法,忽又騰身飛起,候得兩把鋒快長劍迅
疾地追刺而來時,暗中拿捏準時候,等他們劍勢剛盡,忽然又從劍尖中交錯飛過。

    餘下三人不禁又喝聲彩,知道若然鍾基在這交錯而過之時,出劍回格,必定得
手。

    猛聽院外有人喝道:「是誰敢在三元宮中撒野。」

    那聲音甚是粗暴,語聲米歇,一條人影凌空飛進院來,直撲向劍光之中。

    玄玉、玄石兩人一聽喝聲,立刻收劍撤身,面目失色。

    鍾荃這時正好身在空中,一見灰影凌空疾飛而至,迅急猛惡,而且光華微閃,
顯然這來人劍已出鞘,大約是隱藏在臂下,候到切近時才突然發難。

    當下想瞧清楚來人是誰才說,便施展雲龍大八式身法,在空中忽然轉彎飛開一
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35:51

那條灰影來勢雖疾,卻不能在空中轉彎,兩下立刻交臂錯過,即使出劍也夠不
著。

    兩下飄落地上,鍾荃定睛一看來人,只見丈許之外站著個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
人,滿面俱是灰白色的絡腮鬍子。

    年紀雖老,但面貌上仍可看出此人性情急躁,配合方才粗暴的語聲,直是個道
家的張桓候。

    他不等鍾奎說話,已經哇哇大叫道;「好哇,崑崙小子居然侵犯到曉月崖三元
官,我蒼木子今日若不給你瞧瞧顏色,顯得我峨嵋派全是膿包……」

    鍾荃連忙拱手行禮道:「老仙長請聽在下一言。」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那滿面于思的蒼木子已疾撲而至,身隨劍走,但見劍氣如
虹,來勢凌厲之極。

    劍未到,風先覺,鍾荃僅僅在這瞬息之間,已知這個老道功力比之剛才兩人強
勝得多,連忙一式「固封龍庭」。

    劍尖斜斜上豎,內家真力貫注劍上,迅疾地撤出一排劍影,把身前封個風雨不
透。

    鏘鏘連響數聲,蒼木子劍出如風,瞬息間已連刺數劍,卻都刺在對方劍牆之上,
但覺堅重如萬載古巖,不由得攻勢一挫。

    鍾荃喊道:「老仙長請勿誤會,在下鍾荃,此來乃是……」

    蒼木子只聽到他自報姓名鍾荃二字,馬上便又哇哇大叫,一面出劍狠攻,一面
罵道:「小子你出來在江湖上太得意啦,連頭也給沖昏了。」

    玄真等人俱都面露焦慮之容,卻不敢做聲。

    原來這位蒼木子乃是本宮第二代三大弟子之一,生性暴戾非常。

    而且當日全仗摩雲劍客陸平指點武功,才得到峨嵋本門劍法秘技。

    這是因為掌門一葉真人見他性情太暴,不欲傳他秘藝。

    於是蒼木子對摩雲劍客陸平簡直比師父一葉真人還尊敬。

    有這一點關係,陸平其後回山羞憤而死,他便極恨崑崙之人,還有那雪山豺人,
也是他心中大仇之一。

    卻因雪山豺人二十年銷聲匿跡,而崑崙又遠隔萬里,故此這些年來,他除了苦
練劍法之外,倒沒有什麼作為。

    關於他的心事,閒常間總會談及,是以宮中弟子都知道。

    故此他一現身,玄真五人全都面目變色,便在於此。

    玄玉一拉玄石,悄悄離開院子。

    鍾荃被他暴聲怒罵, 忽然醒過來, 一面使出抱玉劍法堅守全身,一面想道:
「這位老道人年過半百,想來定與當年的摩雲劍客陸平有極深淵源,故此這般恨我
崑崙,這可如何是好?我即使贏得他,也不能傷他啊,甚至連打敗他也不能不考慮
啊……」

    眨眼間已拆了十招以外,蒼木子似是更加憤怒,口中暴叫如雷,手上長劍盡施
全身功力,宛如暴風驟雨般狠攻不休。

    每一招俱是陰陽劍法中的毒著。

    要知這蒼木子一生練劍,功力全在這柄劍上,這數十年修練非同小可,劍上發
出的內力奇重如山。

    鍾荃但覺若是只守不攻,恐怕終會讓他尋到破綻,落個屍橫當地。

    正想以攻助守,卻又猶疑不決。

    蒼木子再攻三招,已迫得鍾荃連退兩步。

    院門人影連閃,已走進三人,為首的一位高會長袍,蒼須古耳,手持雪白拂塵,
神情宏逸出塵,飄然如仙。

    第二位也是個老道土,身材較矮,面目古拙,背插松紋古劍。

    第三個卻是那玄玉道人。

    敢情剛才他乃是溜出去請來蒼松羽士與及蒼梧子兩人。

    那蒼松羽士和蒼梧子兩人進了院子,忽然凝身止步,齊齊定睛注視鬥劍的兩人。

    鍾荃被迫不過,又退了兩步,蒼松羽士清朗叫道:「三弟不可造次。」

    蒼木子劍勢為之一挫,鍾望卻忽然雄心振奮,清嘯一聲,倏然使出「飛龍回天」
之式,趁敵人劍勢略挫之際,騰身飛起,在空中略一轉折,劍化金虹,掛天倒瀉而
下。

    這一式威力絕倫,把個凝重如高山大海的蒼松羽士也大為訝駭,微噫一聲。

    蒼木子似乎也覺得敵人來勢太過於凌厲,無法解救,暴叱一聲,劍上銀光迸射,
灑出百十朵劍花,身形忽如靈蛇穿林,不知如何竟走出敵人劍圈籬罩之下。

    鍾荃驀地飄身下地,持劍無語,敢情人家這一招太過神妙,把個鐘荃也驚異得
呆了。

    這一劍乃是陰陽劍法中最奧妙的救命絕招,稱為「自解金鈴」。

    當日摩雲劍客陸平也是使出這一式,逃出鐵手書生何涪的一劍。

    蒼松羽士念聲無量佛,身形一動,已使出內家上乘輕功,忽然已到了蒼木子身
邊。

    蒼木子道:「大師兄別要攔我,我非將這小子宰了,難解我二十年來心頭之恨。」

    蒼松羽士微微搖首,道:「出家人何來嗔恨,三弟你不可恃強。」

    鍾荃趕忙向蒼松羽士行禮道:「在下鍾荃,此到寶山,並非膽敢騷擾

    蒼木子不等他說下去,已經大怒斥道:「你在三元宮中掄刀動劍,分明不將我
峨嵋派放在眼內,呔,看劍……」

    暴喝聲中,疾然一劍戳出。

    蒼松羽士一回頭,蒼梧子縱過來,蒼松羽士雪白拂塵一指那兩個又狠鬥起來的
人,低聲道:「老三不自量力,可不是人家敵手,你準備助他一劍,我卻不便出手。」

    蒼梧子一點頭,反手掣劍。

    正在此時,院牆上有人叱一聲,一條白衣人影直飛進來,叱聲嬌軟清朗,宛如
銀鈴忽鳴。

    鍾荃正是入耳通心,已知來人乃是日夕不忘的心上人陸丹,百忙中偷眼一覷,
但見她手持銀劍,直撲過來,不覺心頭一沉。

    在這頃刻之間,鍾荃心中情緒翻騰,說不出是股什麼滋味。

    只因他偷眼一覷,正好見陸丹持劍急撲而至。

    這一劍可不知攻的是哪一個,但想來總不會攻擊那老道,這是因為鍾荃他剛才
進攻三劍,已佔上風之故。

    再者陸丹乃是峨嵋中人,那老道既屬同門,想來也沒有被攻之理。

    說來說去,那一劍總該向他攻襲。

    卻聽一旁的蒼梧子大聲道:「師妹你怎麼啦?」

    叫聲中人影飄忽落地,位置卻在鍾荃與蒼木子之間。

    在她飄身下地的瞬息間,太白古劍銀光閃處,蒼木子長劍慕地震盪開去。

    原來蒼木子這一劍,乃是趁著鍾荃心神驟分時,聚集全身功力,猛可回攻。

    天下事情,大多是關心者亂,陸丹到底偏向鍾荃多些。

    是以適才得聞玄石稟告,匆匆施展獨步天下浮光掠影輕功趕到,本打算在牆外
窺看究竟。

    哪知蒼松羽士和蒼梧子已來到,那蒼梧子更是反手拔劍,直欲以二擊

    她知道這位蒼梧子師兄雖然為人老實厚道,武功並不出奇。

    但正因如此,在內力造詣上,卻極見火候。

    若他出手,以精修數十年的內家功力,當能牽制鍾荃,而令蒼木子得手。

    於是她一晃身飛下當場,不理蒼梧子,卻先去架開蒼木子之劍。

    劍一出手,耳聽蒼梧子師兄一叫,忽然醒悟回味過來,不覺芳心大跳,甚是靦
腆。

    鍾荃喜道:「陸姑娘你到底來啦……」

    蒼木子粗暴地叫道:「師妹你幹什麼?快讓開……」

    語聲中刷的一劍向鍾荃急刺而去。

    陸丹有點兒因羞成怒,太白古劍倏然一揮,嗡一聲劍風勁射,把蒼木子的長劍
震得向橫盪開。

    鍾荃聽到那種劍風之聲,大吃一驚,付道:「她怎麼有這等湛深之極的功力?
那聲音宛如先天真氣在劍上發出時相似。雖不似大師伯使劍時風聲之沉實凝厚,但
也自不凡之極。可惜我的先天真氣未曾練成,不能像她一般在劍上發出以攻襲敵人。
不過,想來若我以那初步般若大能力的功夫,配合起師門劍法,大約不致像那老道
般讓她震開寶劍。」

    他的念頭尚未轉完,蒼木子已然怒叫一聲,重複揮劍攻外,口中大叫道:「你
真敢攔阻我麼?」

    陸丹下不了台,玉腕一震,太白古劍引起一道強烈的銀光,斜撩出去。

    蒼木子倏然變招,側身跨步,意欲繞過她的銀劍,哪知他踏步如風,繞出大半
丈,陸丹的銀色古劍,依然攔在那兒,部位絲毫未變。

    這一手絕頂輕功,只看得院中之人,無不失色驚訝。

    鍾荃心中一動,想道:『我的雲龍大八式身法完啦,碰著她這種如疽附骨般的
輕功,簡直別要脫出圈子去。」

    蒼木子連閃兩下,仍然沒曾得手,直是怒火沖天,大喝一聲,劍光驟起,一式
「乍陰似陽」,似下而上地向陸丹攻去。

    陸丹覺出這位師兄功力甚是深厚,正待出劃招架,一個念頭卻如電光般掠過心
頭:「我可不能以本門劍法,對付師兄。」

    當下玉腕一挫,跟著向外削出。

    但聽一種極刺耳的絲絲之聲響處,陸丹宛如驀地撒出一片銀網,斜鋪出去。

    蒼木子長劍猛可戳個空,身形微歪,生像要撞向那片劍尖織成銀網之上,口中
怒嘿一聲,努力一掙,劍化「仙人指路」之式,疾然斜戳出去。

    這一劍先取敵腕,繼指咽喉,毒辣無比。

    絲絲之聲不絕於耳,蒼木子這一劍又刺個空,心中不禁又駭又怒。

    陸丹覷到破綻,玉腕一沉,整片銀網驟然回收,化作一道銀絲,忽地砍下。

    當地一響,蒼木子長劍被砍個正著,但覺用不上力,不由得劍尖一垂。

    鼻端忽聞香風,白影一閃,與他擦身而過。

    卻聽蒼松羽士莊嚴地喝道:「師妹不得無禮放肆。」

    白影閃處,復又擦肩回到原處,人過後,香風才襲人鼻端。

    旁邊的鍾荃禁不住心中喝聲彩,原來剛才陸丹以絕快身法,擦過蒼木子身邊,
伸玉手拔掉他那根插在髻上的銀簪。

    這時蒼松羽士一喝,她直是如響斯應,閃回原位,那根銀簪也插回他髻上。

    這一手假如是真對上敵人,已足可將頭摘下放在囊中了。

    她身形一站定,蒼木子氣憤填膺,猛可又揮劍進撲。

    蒼松羽土到底是領袖人物之才,早在喝聲之時,已自一縱身,到了切近。

    這時雪白拂塵一揮,塵尾飄飄飛出一下卷在蒼木子劍上。

    蒼木子愣一下,收劍瞪眼,正待發作。

    蒼松羽士作個手勢,著他別多言,扭頭問道:「師妹你方才可不是使本門劍法!」

    陸丹道:「是的,小妹豈敢以本門劃法得罪師兄。」

    這句話說得甚是得體合時,蒼木子雖仍瞪眼睛,但登時已不覺那麼氣憤。

    鍾荃大聲道:「陸姑娘你來得正好,令師兄誤會了我……」

    蒼木子暴叱一聲,憤憤道:「誰誤會你,我就是要找崑崙之人拚個高下。」

    陸丹玉面顏色一變,要知蒼木子這句話,意思是指他要為摩雲劍客陸平受挫辱
之事而報復,陸平卻是她父親,教她焉能不立變顏色。

    她瞥視鍾荃一眼,心中一陣翻騰;亂得沒法子想些什麼。

    鍾荃正想開口,卻又被蒼木子大叫之聲淹沒。

    他叫道:「這小子居然敢在三元宮逞威,嘿……」

    陸丹芳心一轉,倏然一咬牙,向鍾荃道:「我不是說過不見你的麼?現在我卻
是要來和你比劍。」

    鍾荃不覺後退一步,愕然道:「跟我比劍?我有……」

    蒼木子暴聲叫道:「那好極了,快動手啊!」

    陸丹一瞥他手中大微古劍,問道:「你懂得那劍上的劍法麼?」

    鍾望搖搖頭,又待說出此來有事,卻聽她道:「好,既然你不識那古代劍法,
我也不用庚金劍法便是,我想二十年後的今日,峨嵋劍法該在崑崙之上。你除非承
認此言,否則非在劍上見個真章,不能讓你就此走出曉月崖三元宮。」

    她總算尚有情份,言中之意,點明只要他認低服輸,甚且或是真個輸敗之後,
便可平安出山。

    即是說決不置他於死地。

    鍾荃一聽此言,卻陡然雄心振奮,他豈能將師門榮辱,因一己私情而隨便處置。

    除非他真個敗於她劍下,否則,他絕不能就此認輸。

    他抱劍施了一禮道:「鍾荃雖然心中不願和姑娘以兵戎相見,可是大丈夫公私
分明,師門榮辱,鍾荃豈能隨便,若然姑娘認為只有比劍一途,鍾荃決不敢貪生怕
死。」

    陸丹忽地芳心一軟,只因她又瞧見他那動人心弦的凜然正氣。

    然而此刻她卻是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當下道:「那麼你就準備著吧!」

    語氣柔緩得多。

    鍾荃舉劍作勢,道:「姑娘先請。」

    說得甚是斬截。

    陸丹這時不暇理會他心中是何情緒,忽然展開峨嵋陰陽劍法,劍光幻作匝地銀
紅,眨眼間將鍾荃卷在銀虹之中。

    鍾荃鬚髮斜斜豎舉,已運出般若大能力絕世奇功,保護身體,手中卻使出崑崙
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身形盤空而起。

    立時金光泛射,耀人眼目。

    和那道神速如電光掣動的銀虹交錯相映,蔚成奇觀。

    他可謹記著陸丹輕功高妙超凡之點,是以不敢縱躍得太高,予她以可乘之機。

    陸丹一上來,先不使出那驚凡駭俗的劍風,純以刻把身法應戰。

    她自服了醉果之後,功力大增,尤於輕功上面,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身法一使開來,宛如仙子馭空,飄忽不定,劍招又繁複冠絕當代,更使人覺得
有如滿天花雨,異彩繽紛,十招過後,鍾荃便自大感吃力。

    院中眾人,包括蒼松羽士在內,陡然得見本門陰陽劍法,一使得如此精彩超妙,
不覺心馳神醉,連聲喝彩助威。

    鍾荃覺得不是路,立刻腳踏實地,再也不縱起,內力暗增,改使抱玉劍法以防
守。

    眨眼間又是十招過去,陸丹屢攻無功,嬌叱一聲,劍上力量陡增。

    鍾荃一看淨守不是頭路,便改作間或以雲龍大八式出手進攻,以輔守勢。

    陸丹劍招如電,轉眼間,卻因鍾荃每一出手來攻,總是神妙無比。

    這一來儘管她劍上力量加重了,但劍圈反而放大了,竟然近身不得。

    她逐漸將私人情感忘掉,一心一意只在比劍之事上。

    以他們這種高手比武,早在招式出前,已需先預測敵人之劍如何變化,自己應
以何式對付。

    大凡功力越高,則越發難測敵人招數,並且時間也太短促。

    故此一動上手,真個不容心神略有旁騖。

    鍾荃何嘗沒有感覺到她劍上漸重,宛如挑著一座山,緩緩下壓似的。

    但他早已料到有此一著,故此先運先天真氣之功來防身,劍上之力也陡然變得
十分奇怪,宛如汪洋萬頃,無涯無底的大海,任何力量壓下來,也像投入大海中,
毫無反應。

    陸丹覺得十分奇怪,倏又清叱一聲,劍風忽發,勁銳猛烈之極。

    院中觀戰之人,也不禁因這劍風之勁銳而齊齊退開,卻因院子中地方有限,竟
然退到院門之外。

    那劍風竟是如此猛惡勁銳,院牆偶爾被拂著,立時大片砂石橫飛四濺。

    可是她對面不過數尺之遠的鍾望,竟然連毛髮也沒吹得動。

    崑崙心法何等精妙,一任陸丹到法繁複奇奧,卻總沒法攻進去。

    兩人打了許久,已經互拆了百招以上。

    陸丹心中又驚又惱,修然身形一定,劍氣全收。

    鍾望並沒有趁機進擊,凝目挺劍。

    她嬌聲道:「現在你更加要仔細……」

    他咬咬嘴唇,點一下頭。

    陸丹哼一聲,忽然一劍斜削出來,竟是使出劍學一絕的攔江絕戶劍來。

    但見銀光如驚海駭浪,拍岸裂石般捲去。

    鍾荃從那劍上引發真磁引力的聲音上,聽出她的功力,深厚之極。

    禁不住暗忖道:「錯非當日羅姑姑教我這攔江絕戶劍,只恐無法接住她這一劍。」

    這念頭不過是像電光石火般掠過心頭,手中太微古劍也自斜斜削出。

    這道家太清門的攔江絕產劍,百餘年來,普天之下,還是第一次有兩人同時使
用互拆。

    兩柄古代寶劍同時發出絲絲之聲,合在一起,竟然變為嗡嗡震盪耳膜的聲音。
全然不像原劍使時那種尖銳刺耳聲,而是圓澤強烈,把旁邊觀戰的人,聽得心跳耳
鳴,難受之極。

    玄字輩的五人,全都禁不住高舉雙手掩住耳朵。

    那蒼字輩三位雖然功力深厚,沒有掩耳,卻也面色俱變,趕快運氣護耳,一面
努力鎮攝心神。

    鍾荃使的卻是反方三式,這是當日羅淑英為了要制住陸丹而教他的。

    這時立見靈效。

    陸丹本來身列天下武林絕頂高手之位,反應靈敏已極。

    這時一見鍾荃也能使出這種劍法,心中大為驚異,本待立刻收劍退後。

    誰知鍾荃劍氣如虹,已經滾滾削到,不論在時間、空間及自己的勢子,都非要
趕緊削出第二劍不可。

    只好違心逆意地使出攔江絕戶劍正方第二招。

    鍾荃的反方第二招一出,她又迫得使出第三招。

    院門外眾人但見金光銀虹,宛如洪流巨濤,互相沖激,都不禁眼花撩亂,瞧不
出內中玄妙。

    陸丹第三劍的三式一削而盡,猛覺自己玉喉竟然快沾上他那柄金芒四射的劍刃
上,駭得驚叫一聲,香汗直冒。

    鍾荃也覺得自己的勢子無法收劍,要知他雖然在人事酬對上稍見呆滯,但在這
等短兵相接,生死繫於一髮的搏鬥中,卻是機靈無比,早在第一劍時,他已知道有
點不妙。

    敢情這正反劍招互生吸力,使得彼此欲罷不能,非死掉一方不可。

    到他第二劍招數發出時,更覺事情不妙,猛可運佛家般若大能力奇功,口中嘿
然一喝,極力一收劍勢。

    他這裡見機得早,懸崖勒馬,手中劍已使出第三招。

    就在喉劍只差半分便觸上之時,金光忽斂,原來太微古劍已吃他似崩山裂岳的
先天真力,硬給撤回來。

    銀光一閃,陸丹的太白古劍脫手飛起,疾如隕星飛渡,遠飛出院牆外面。

    陸丹猛覺身軀被一種無可抗拒的力量一扯,驀地向前踉蹌栽跌。

    猛然被人一把抱住,目光一瞥,竟是鍾荃。

    她心中明白這不是鍾荃輕薄,而是自己直掉進他懷中,教他焉能不趕緊抱住。

    鍾荃也給駭出一身冷汗,幸是使出般若大能力,若換作別人,即使修養之功再
深,也不能以後天內家真力,挽回那個攔江絕戶劍的勢子。

    他低頭貼在她秀髮上, 雙臂將她緊緊擁住, 十二分憐惜地慰問道:「你……
你沒有事麼麼?

    她把頭埋在他虯突健壯的胸脯上,竟不願意離開片刻,抬頭作答。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5 02:36:40

第四十九回 情諧緣結三生石上
   
    他又道:「你真個沒有受傷麼?剛才險些駭死我……」

    她微微張眼,卻正好瞧見他的太微古劍,也摔在地上。

    院外眾人雖說是天下四大劍派中數得上的人物,但敢情都未見過這種超凡人聖
的劍法,故此連名字也叫不上來。

    這時見陸丹敗後,竟然偎在鍾荃胸前,那種情形,他們豈能看不出來,不由得
駭然相顧。

    蒼木子怒叫一聲,倏然甩手一劍,以重手法扔將過去,風聲呼呼,勁疾之極。

    鍾荃和陸丹兩人正在心馳神醉之際,耳目已失靈效。

    蒼木子這一劍聚全身數十年功力,非同小可,眼見逃不了此厄。

    驀地天空上白影疾墜,急瀉疾衝,發出一聲清亮的鳴聲。

    跟著院牆外也疾飛進一條白影。

    天空上疾墜下來的白影,正是陸丹那只靈禽雪兒。

    此鳥飛行絕速,此時以全力下衝,更是快得出奇。

    當地微響,那柄直射鍾荃兩人的劍光吃它一嘴啄著,猛然一沉。

    可是蒼木子功力深厚,這一劍含怒全力扔出,雪兒雖然靈異。卻也無法將它擊
落。只把那劍啄沉尺許。

    另一道白影恰好疾衝而至,急嘶聲中,又是當地一響,竟然以身擋住那劍去路。

    劍墜身現,原來乃是那頭白驢。

    剛才它的位置乃在劍人之間加上千里腳程,居然趕上擋住那劍。

    這驢可不能刀劍不人,卻是以頸間寬寬的一圈碧梗硬挨那一劍。

    可幸此劍已被雪兒啄了一口,故此力道卸卻不少。

    便這樣,那白驢也禁不住負痛嘶叫一聲。

    院門外之人,見那白驢、雪兒如此神異,居然能解主厄。

    尤其是那頭白驢,竟敢以身硬擋飛劍,又是一駭。

    陸丹掙出鍾荃懷抱,卻因這時滿腔幽恨,說不出竟是多麼悲哀和自卑。自憐的
情緒,故此連方纔那麼驚險的一幕,也沒有看到。

   
    鍾荃雖然知道方才蒼木子一劍扔來之事,然而他又急於告訴陸丹,關於她自以
為不幸之事,並非真實,便也毫不理會。

    蒼松羽士溫聲道:「三弟,你這是幹什麼?」

    蒼木子面色一變,回身就走,霎時不知走到哪裡去了。

    蒼松羽士一飄身,落在院子中陸丹身旁,輕輕叫聲師妹。

    她抬起頭,美眸中含著閃閃淚影,蒼松羽士不由得歎口氣。

    她悲聲道:「大師兄,我如何是好啊!」

    蒼松羽士可不知道她問話之意,乃指她代表峨嵋而敗了這樁事,一時誤錯了意,
朗聲道:「師妹你不必為難,根本上一輩的仇恨,不能牽涉到你們兩人裡頭,愚兄
說的可是實話。」

    蒼梧子一聽師兄之意,竟和他的客觀看法相同,立刻接口大聲道:「對,陸師
叔那回事,可不能這樣算法。」

    鍾荃登時如醍蘸灌頂,又似盛夏時沃下冰雪,心中死結頓時打開。

    陸丹也登時芳心一寬,一來的確是為了蒼松羽士的話,可以不必因上輩之仇恨
而離開鍾荃。

    二來蒼松羽士此言,又不啻說明這位行將成為本派掌門的大師兄,並不重視她
比劍之敗,須知她尚是年輕氣盛,對於得失勝敗的判斷標準,並不公允。

    尤其是武功一道,絲毫不能勉強,焉有必定要贏不可的道理?

    然而她的寬心,也不過是頃刻之事而已,鍾荃的心隨著她面色驟冷而禁不住一
沉,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可是,在這麼多人之前,他怎能說出尤東霖之事。

    陸丹的輕功冠絕一時,但聽她幽幽一歎道:「大師兄,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這
一切有什麼用呢廣

    歎聲中,白影乍閃,風聲颯然微響,那婷婷倩影,已經飛越過院牆.雪白的羅
衫,迎風飄掠,宛如仙子凌空蹈虛般輕盈飛走。

    鍾荃不覺大急,清嘯一聲,疾然飛縱追去,連那柄金光閃爍的太微古劍也顧不
得去拾。

    可是當他直追出三元宮外時,只見三點白影,在後山叢樹間一間即隱。

    心中情知無法追上,卻仍然死心不息,施展出全身功力,疾然追上去。

    須知陸丹的浮光掠影輕功,並不須自己出力,只需前面或後面有風力激盪,便
能借力飛去。

    那白驢腳程之快,日逾千里,是以轉眼間便越過一座山嶺而消失。

    鍾荃放步急追,身形如星拋丸擲,眨眼間已翻越過兩座山頭,但見亂嶺綿亙,
高山接天,竟不知伊人芳蹤何處?

    若是此刻換了鄧小龍,必定能夠猜到陸丹一定沒有走遠。

    只因剛才他和蒼木子比劍能有多大時候?

    那玄石居然能請來陸丹,光憑這一點,便可推測到陸丹定非居於遠處。

    鍾荃越走越遠,但見四下黃葉凋零,蕭瑟愁人的秋景,彷彿已把人間完全佔據
住。

    他灰心地停住步,心情十分沉重。

    只因這峨嵋佔地極大,峰巒無數,若果她有心不見他,可真個沒法尋到芳蹤,
假使她怕他苦苦尋覓,離山他往,則人海茫茫,更無法追尋倩影。

    於是,他回轉身軀,準備回到三元宮去,希望可以從道士口中,問出她的居處,
這樣比胡亂找尋上算得多。

    雖然他心中明知那些道士見這情形,一定不肯把她居址告訴他。

    但總得努力嘗試啊!

    同時也須拾回那口太微古劍。

    這次,他接著方向回三元宮內,卻又非來時原路。

    走到一個幽谷中時,忽然瞧見方巨正赤著上身,在那兒練橫練工夫。

    他宛如黑夜中漂流在大海中孤舟,忽然瞧見燈塔的光一般,喜叫一聲,疾衝下
谷去。

    方巨一見師兄來到,歡喜地大叫一聲,鍾荃來不及跟他說什麼話,匆忙地催他
道:「快帶我去找陸姑娘,快……」

    方巨一手抓起那紫檀竹杖,撒開飛毛腿,就像一陣狂風般捲滾而去。

    還是鍾荃細心,替他拾起那件上衣,緊迫而去。

    眨眼間他已和方巨走個並肩,大聲問道:「怎麼你直往三元官跑呢?」

    方巨宏聲道:「他就住在宮後不遠的一個大石洞裡啊,我雖住在宮,但每日都
在那石洞和她在一塊兒……」

    鍾荃恍然點頭,怪不得自己越追越不見人,敢情是趕過頭了。

    這時心中更急,惟恐她會收拾衣物離開峨嵋,那樣子一來,人海茫茫,他雖有
尋遍天涯、踏破鐵鞋的決心,卻也不中用。

    方巨忽然大聲道:「師兄你瞧,那不是雪兒麼?」

    鍾荃抬目一瞥,只見一點白影,破空疾飛,那去路竟是出山的方向。

    當下心中大急,料得陸丹定然匆匆離山遠走。

    鍾荃這時候急急得到那石洞去瞧瞧,不久工夫,方巨已在一片石崖前停步。

    他大聲叫道:「姑娘,你看看是誰來了?」

    石洞裡毫無回聲,方巨回頭道:「莫非姑娘不住麼?」

    鍾荃的心直往下沉,一語不發。

    猛抬頭,只見那邊林下白影一閃,卻是那頭白驢,當下心頭又撲通一跳,驚喜
參半。

    方巨一彎腰,鑽入洞中,鍾荃迫不及待,也跟著走進去,他可不必彎腰低頭。

    但見此洞寬達兩丈,除了外面這一進之外,尚有一洞。

    方巨不敢進去,在外面叫一聲。

    鍾荃也無心欣賞外洞擺著古色古香的石製几椅,凝神等待內洞的反應。

    然而方巨那大叫聲的回音響過之後,仍然沒有人回答。

    鍾荃心中風車也似地一轉,忖道:「她那白驢還在外面,難道她也在外面的林
子中麼?別要讓方巨一叫,給她發覺我來了,立刻跑掉。我無論如何,也得立刻去
瞧瞧,倘若她不在,便得往外面……」

    念頭尚未轉完,身形一動,疾若飄風,已問進內洞裡。

    一進了內洞,鼻端襲來一陣幽香,放眼一瞥,但覺這裡面哪兒似個深山古洞,
簡直和高府深院裡的閨房無二,靠底壁處一張紅木大床,垂著淡青色的羅帳,此刻
已經撩起。

    只因壁上燃著兩盞明燈,故此照得清楚,床上繡衾凌亂,俯伏著一個穿著白衣
服的人,身軀矮小,秀髮遮住肩背。

    他一飄身,到了床沿邊,輕輕叫道:「陸姑娘,恕我冒昧闖入閨房。」

    但見她肩頭輕輕抽動,原來在伏枕啜泣。

    他坐下床沿,俯身低聲道:「陸姑娘,你別傷心哭泣,聽我說,那尤東霖……


    她猛可翻將過來,並且微仰起身,面孔和他相隔不過半尺,直是呼吸相接,幽
香微度。

    他瞧見她五面上淚痕縱橫,一種楚楚可憐的神情,使得他驀地住口,愣住不動。

    她道:「你真個要把我迫死不肯罷休麼?你……你真個這麼狠心?」

    她的聲音幽幽細細,益發令人生憐。

    鍾荃還未做聲。

    她又道:「你把那廝殺死了麼?」

    「沒有。」他趕快應道:「因為後來我問出真情,他可是個好漢子,不會;不
會……「

    他可說不下去,但卻知她能夠明白他未曾說出來的意思。

    「嚇?」

    她幾乎坐了起來,若不是鍾荃的上身把她擋住的話。

    她的眼睛睜得圓圓大大,臉頰那醉人的紅暈似乎會射出來光彩,艷麗之極。

    「我能相信你的話麼?」

    她故作懷疑地問,其實她這時已經完全相信了,只不過想鍾荃多說一次,她便
多添一些快樂。

    她瞧見鍾荃背定地點頭,但更瞧見他眼中說不盡的喜悅,以及面上泛上不好意
思的羞紅。

    因為這刻他們的軀體是如此貼近,以致能夠感到彼此的心跳。

    「現在我知道……了!」鍾荃眼中泛射出從未曾有的異彩。

    「你知道什麼?」她問,稍稍離開他一點兒。

    「我明白羅姑姑何以能夠忍受四十年自囚空谷石崖,放棄了美好的青春和~切
的原故,的確是多麼美妙和幸福的感覺啊……」

    他已忘了自己,因此,他說得十分流暢。

    她驀地一震,完全明白他話中之意,特別是後面的一句話,那是率直地指他們
之間的愛情而言。

    一切事情的發生,像是早已如此,雖則她一向不太敢肯定,但現在她卻能夠確
定了。

    這真是奇妙和幸福的時刻,她如受催眠地伸手抱住他粗壯的脖子,把臉頰埋在
他的胸懷裡。

    她嗅到男性的氣味,那是一種奇異而令她十分快慰的氣味,她深深吸著。

    石洞外的秋風,吹刮過山頭萬木,但那風籟變得這麼悅耳動聽,再沒有半星兒
令人哀愁的味道。

    方巨這傻大個兒不知怎地窺見了,他雖是個渾人,可是他能夠感到任何真摯的
感情,這兩位俱是他所敬愛的人。

    如今能夠相愛在一起,他打心裡頭快樂得不得了。竟然走出洞外,和那白驢在
草坡上快活地滾在一起。

    從此之後,鍾荃也暫居在曉月崖三元宮,每天的晨昏,在宮後一座山腰的石崖
洞前,總見到金光銀虹,經天匝地般浮光飛舞。

    那便是陸丹和鍾荃在練劍,鍾荃練得特勤,因為他必需趕在這大半年之內,練
成太微古劍上的戌土劍法。

    以便在百花洲的劍會上,一舉贏了武當玄機子的朱雀古劍。

    他的勁敵除了玄機子之外,尚有一個華山的桑姥。

    如果單單是比試武功,他可不必傷腦筋,但她的身份和淵源,都有點兒不同別
人。

    鍾荃必須考慮清楚,以免將來回山,大惠師叔會因之不快。

    至於陸丹,她如今已放棄鬥劍之舉,但她還記得當日敗於毒書生顧陵手下之事,
故此她仍然勤練不輟。

    還有一樁事,便是那朱修賢大叔,至今音訊沓然,朱大嬸非常擔憂,請托了所
有峨嵋派的俗家弟子,在順便時查探他的下落。

    可是他有如泥牛人海,沓無蹤跡,使得陸丹心裡很是不安。

    一則為了那價值三十萬的鏢貨不知下落何處?

    二則為了朱大叔的性命,甚是可慮。

    關於第一點,鍾荃告訴她已代她賠了三十萬兩銀子,故此不必理會,倒是那位
朱大叔的生命,卻是堪虞。

    於是陸丹便準備過些時候再下山去訪尋。

    這是因為鍾荃要練那戌土劍法,必須陸丹幫助他解釋劍上古篆,有那不識的,
便依樣葫蘆寫在紙上,出山去尋那飽學老儒解釋。這可費時得很,故此陸丹分不出
身去訪查。

    兩個月後,鄧小龍尋上山來,見到了鍾荃,也著實替他喜歡得此神仙佳侶。

    他帶來了一些消息,令鍾荃和陸丹都十分感興趣。

    原來鄧小龍將薛恨兒跟隨毒書生顧陵的消息告知桑姥之後。

    那位當年風華絕代的華山木女桑清,十分感觸,敢情這位薛恨兒,乃是她親生
女兒,父親便是那雪山豺人。

    當日在百花洲劍會,她和武當玄機子比劍之後,被武當玄機子的朱雀劍暗中炙
傷了真氣,回到住處,忽然昏迷過去。

    雪山豺人早有心窺伺,乘機將她污辱了,木女桑清那時雖然醒了,但功力大弱,
勉強以木靈掌當胸擊了雪山豺人一掌,雪山豺人負傷遁走。

    桑清在騰王閣等候鐵手書生何涪不見之後,留箋題詩,逕回華山。

    哪知春風一度,竟然珠胎暗結,生下一個女孩。

    她雖然恨極,卻到底不忍殺死自己骨血,勉強養下來,取名為薛恨兒。

    薛根兒這名字含有深意,薛字音讀如雪,即是她的父姓,恨兒二字,按字面便
可以窺見用意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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