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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典心]金玉滿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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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45:19
標題:
[典心]金玉滿堂[全文完]
(簡介)
(上卷)
這個可愛的女人!
錢金金是京城錢府的長女,生得傾國傾城、貌美如花,
更難得的是她聰慧無比,還有著點石成金的商業才能。
只是,自從十年前被他竊去一個吻後,
她的優雅與冷靜,一遇上他就蕩然無存,
不但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還卯足了勁兒搶他生意、壞他計謀,猛扯他後腿,
與她鬥智,倒成了他今生最大的樂趣。
不過,話說回來,
倘若真能把這美麗的敵手娶回家,
就算是要他從此後跟著她姓,那也無妨啊!
(下卷)
這個可惡的男人!
嚴燿玉是京城嚴府的少主,手握驚人財富,兼而高大俊朗,
只有她清楚,那謙和有禮的模樣全是假象,
這個受人景仰讚譽的男人,根本是個十足十的偽君子!
他表面上好話說盡、私底下壞事作絕,
什麼惡劣的事情都能做得臉不紅氣不喘,
不但威脅她、戲弄她、欺負她,
撒下天羅地網,把她騙得團團轉,
甚至還當著全京城所有人的面,說她只值一枚銅錢?!
哼,大夥兒走著瞧,她錢金金要是鬥不贏他,
這輩子就跟著他姓!
(上卷)
(楔子)
暗夜,清風,室內一燈如豆。
一個男人坐在燈下,靜靜獨酌。
幽暗的燭火隨著夜風搖曳,光線忽明忽暗,讓男人的面容看來詭異莫名。
他在等,極有耐心的等著。
許久之後,月上柳梢頭,一道黑影緩慢接近,然後在門前站定。正在遲疑時,
門內已經傳來邀請。
「請進。」
歷經片刻的天人交戰,門外的人終於下定決心,推門入內。他在桌前坐下,望
見桌上還擺著一隻空的酒杯。
「你確定我會來?」他問道,神情略顯不安。
「確定。」男人的目光,在燭火下閃爍,令人戰慄膽寒。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找上我?」仍記得,當這個男人輕描淡寫,說出那驚人
的詭計時,他有多麼震驚。
但是,當最初的震驚過去,那項提議變成難以抵抗的誘惑。
森冷的微笑,緩慢染上男人的嘴角。「第一,你夠聰明。第二,她絕對想不到
,會是你出賣了她。」
室內陷入沉默,一人在思索,一人在等待。
半晌之後,對於報復的渴求,戰勝了遲疑。
「我加入。但是,這計劃絕對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一旦稍有差池,要面對
的就是萬劫不復的地獄深淵。那女人若知曉他的背叛,他肯定只有死路一條!
男人點頭。
「放心,我已有了萬全的準備,她絕對逃不過你我的手掌心。」
「我要她一敗塗地,嘗嘗報應臨頭的苦果!」他握緊酒杯,想起長久以來的怨
恨,心中就激動萬分。
「只要你協助我,讓我得到我想要的,那麼,你自然也能得到你所要的。」男
人冷笑著。
「好,成交!」
酒杯重重相扣,撞擊出清脆的聲響,在夜色中悠悠不絕。
兩人相視獰笑,在燭火下從長計議。一椿最縝密而險惡的密謀,就在今夜開端
——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45:40
(第一章)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富者留其名。
繁華京城,六方商賈,八方水脈,皆在此處彙集。
華麗巍峨的京城,以中央的玄武道一分為二,規劃成六十餘坊,天下各處,包
含四周蠻夷商邦,都齊聚到這兒買賣交易。而城東的嚴家久居京城,控管河運,掌
握商業命脈,兼而行善積德,受萬人景仰,是富貴世家。
城西的錢家,則是暴發戶。
錢大富以一介商人,創出龐大的商業版圖,與嚴家分庭抗禮。而他那五位千金
,不但個個生得花容月貌,賺錢手腕也格外高超。
其中,最為出色的,要屬長女錢金金。
所以,當秋風瑟瑟的這一日,錢家的奴僕們,扛著那頂金光燦燦的八抬大轎,
大隊人馬經過幾處商坊,穿過大半個京城時,一群好事之人聚在後頭探頭探腦,臉
上都是興味盎然。
京城裡頭,新鮮有趣的事兒可不少。只是,任何熱鬧事兒,都比下上錢家與嚴
府之間的明爭暗鬥來得吸引人。
錢家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前進,終於在嚴府前停下。
秋意甚濃,嚴府門前的漢白玉門階上散落幾片火紅楓葉,看來更添了幾分雅致
。
驀地,嬌脆的聲音響起,喝停轎夫。
「停轎。」
開口下令的,是一個白衣少女。她跟隨在轎旁,腰上纏著紅色流蘇穗兒,秀髮
盤成兩個圓鬟,黑眸中透著說不出的靈氣。
轎夫們小心翼翼的將轎子擱下,不敢震動到一分一毫,那謹慎的模樣,彷彿怕
震碎了轎子裡的嬌貴人兒。
確定轎子停妥後,白衣少女走到轎門旁,恭敬的低垂著頭,對著轎門那幅繡工
精美的軟簾輕聲低語。
「大姑娘,嚴府到了,請您下轎。」
「嗯。」
轎子裡,傳來一聲懶懶的應答。
半晌之後,柔若無骨的小手揭開了繡簾,一個絕色的女子緩步踏出轎子。
她穿著桃紅撒花襖兒、銀鼠皮裙,額上懸著一枚銀鎖珍珠。那張粉瞼宛如精工
雕琢,小巧的櫻唇色若點朱,美得像是出塵仙子。尤其是那肌膚雪白晶瑩、吹彈可
破,嫩得彷彿可掐得出水來似的。
四周瞬間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注視著甫出轎子的錢金金。
這些年來,她久歷商場,在京城內名聲響得很,絕大多數的人都曾見過她的容
貌。只是,無論見過多少次,那美貌還是能讓人驚艷得失神。
幾名僕人扛著上好的邊疆織毯,動作俐落的揚手一拋,紅色長毯略咚咚的滾了
開來,一路鋪蓋到嚴府大門。
幾乎是那雙繡花鞋才剛踏上地毯,大門就應聲而開,奴僕們井然有序的排列兩
旁,個個垂首而立,態度恭敬。嚴府總管更是親自出迎,不敢有分毫的怠慢,顯示
對她的重視。
「大姑娘,日安。」他躬身上前。
「嚴總管。」金金輕揮著紅紗絨扇,拾階而上。
她眉宇暈紅,容光煥發,清澈的眸子朝門內望了一眼,心情似乎好得很。
「不知大姑娘今日前來,是有何貴事?」他拱著手,恭敬的問。
「沒什麼。」她笑得更甜更美,簡直令人目眩神迷。「只是立秋剛過,我看這
幾日天涼了,所以特地熬了一盅湯,端來給嚴公子進補。」她輕聲細語的說道,輕
障執扇。「小紅,把那盅湯拿來。」
「是。」白衣的清秀丫鬟走回轎子旁,拿出一個用錦布包妥的暖籠。
暖籠內襯著厚厚的錦棉,湯盅擱在其中,非但熱湯沒有溢出半滴,溫度更能保
持暖燙,即使盅蓋尚未揭開,那濃郁的香氣,還是隱約飄散出來,誘得其他人忍不
住頻頻吸氣,饞得口水直流。
小紅解開錦布,先用厚布托手,這才慢慢捧出熱燙的瓷盅,擱在漆盤上,再擺
上一雙象牙筷子、冰瓷調羹,及一塊潔淨絹布。一切擺放妥當後,她才小心的端了
過來。
「交給我吧!」金金伸出手。
小紅一臉錯愕,眼睜睜看著漆盤被接走。
「大姑娘,您別忙啊,這湯讓我來端就行了。」讓主子端湯?那她這丫鬟豈不
是罪過大了?
「不,這盅湯,我要親手端給他。」紅唇上的笑意更深了。
嚴總管臉上的冷靜神情,老早被驚愕取代。他瞪大眼睛,雙手撐著下顎,捧住
幾乎要被嚇掉的下巴。
錢金金親手端湯?
老天,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她從小就備受寵愛,眾人呵護有加,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溶了,任何
雜事都有奴僕代勞,那白嫩玉手,除了撥弄心愛的金算盤,計算銀兩外,從不曾做
過其他工作。
再說,以她的性格,不拿砒霜來灌少主,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哪裡可能突然
轉了性兒,變得如此溫柔體貼,不但關心起少主的身子,還親自端了湯,上門要替
少主進補?
莫非,那盅湯裡頭另有名堂?
「呃,多謝大姑娘的關心,只是——呃——我想、我想——那個、嗯,我家少
主的身體很好——這湯還是——還是請您——請您——」即是面對達官貴人,也能
從容不迫的嚴總管,在金金的面前,竟變得吞吞吐吐,緊張得冷汗直流。
「請我如何?」她笑著問,仍款款往門內走來,堅持要端湯入內,沒半點打道
回府的意思。
「請——請您——」請了大半天,嚴總管仍舊沒膽子開口,請她把湯端回去。
「有什麼話,不如等我出來時再說。」她四兩撥千斤,化解眼前的阻礙,繡鞋
又往前踏了幾步。
眼看她就快要踏進大門了,為了少主的性命安危著想,嚴總管深吸一口氣,只
能硬著頭皮,睜眼說瞎話。
「大姑娘,真是不巧,少主這會兒剛好不在府裡。」事到如今,拖得一刻算一
刻了!
她總算停下腳步,彎彎的柳眉一揚,鳳眼微挑,掃過嚴總管不安的神色。
「喔?不在府裡?那他去了哪兒?」她淡淡的問。
「少主——少主大概在商行——」
「哪間商行?」
他一咬牙。
「該是在西市的書畫鋪子裡。」嗚嗚,他這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忠心護主啊!
金金巧笑倩兮,雙眸盈盈如水。
「正巧,我就是從西市那兒過來的,剛剛這一路上走來,可也沒瞧見他的蹤影
。」她端著漆盤,繡花鞋跨過門檻,堂堂登門入室。「或許是你記錯,嚴公子說不
定已經回府了。」
「呃,大姑娘——」
「嚴總管是要攔我?」她挑眉。
「不、不、當然不是。」
嗚嗚,他不是不想攔,而是根本攔不住!
再說,少主曾交代過,錢金金是嚴府一等一的貴客,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
阻攔她入府。
遲疑片刻後,嚴總管終於退開一步,正式敗下陣來,含淚祈禱少主能自求多福
。
「那麼,請大姑娘先到議事主廳裡喝杯茶,我這就去通報——呃,不,我這就
去找找,看少主是否在府裡。」他努力自圓其說,還不忘轉頭吩咐奴僕。「快,沏
一壺碧蘿春到議事主廳來。」
快快快,除了通報少主外,他還得把握時間,盡快把府內的易碎物品收拾妥當
!
還記得,上一次金金登門拜訪,卻在府裡大動肝火,抓起古董瓷器就砸,當場
毀了不少價值連城的寶貝——
這女人的眼光好得很,專撿貴的來摔,少主不當一回事,他這個做總管的卻心
疼極了!
還在思索著該把寶貝們藏到哪裡去,纖細的身影已經掠過他身旁。
「茶就免了,我直接去書齋找他。」她很清楚,這個時辰,嚴燿玉通常都在那
兒內審閱帳冊。
嚴總管瞪著那逐漸遠去的窈窕身影,全身僵硬,冷汗凝結,一顆又一顆的沿著
額際滑下。
接著,他陡然回身,神色焦急,張口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吼。
「快!快去請大夫來府裡預備著!」
老天保佑,少主可千萬別被毒死了啊!
* * *
秋陽穿透窗欞上的薄紗,灑入書齋,帶來些許暖意。
室內的傢俱十分簡單,只有幾排書架,以及一組黑檀木雕成的桌椅,擺設以實
用為考量,不見半點奢華的痕跡。
清雅的書齋裡,卻傳來難聽的哭嚎。
「嗚嗚嗚嗚,少、少主——」
一個胖呼呼的中年男人,像只烏龜般縮在地上,肩膀聳動,哭得一把鼻涕、一
把眼淚,連青磚都被他哭濕了一大片。
「嗚嗚嗚嗚,少主,嗚嗚嗚嗚——」
哭聲持續不斷,痛心得如喪考妣,而幾尺之外,坐在黑檀寬木椅上的嚴燿玉卻
意態悠閒,批閱著桌上的幾疊帳冊,不受分毫影響。
他高大且俊朗,肩膀寬闊、胸膛厚實,剃銳飛揚的劍眉下,是一雙黝暗的黑眸
。雖然身材比尋常男子健碩,但舉手投足間卻溫文儒雅,不見半點傲氣。
這個男人,是一把未出鞘的刀,無人知曉他其實有多麼致命。
「嗚嗚嗚嗚,少主,您也理我一下啊,嗚嗚嗚嗚——」地上傳來可憐兮兮的嗚
咽。
「劉廣,起來說話吧!」他淡淡的說道,端起那三件一套的蓋碗青瓷茶杯,以
杯蓋滑過杯緣,再啜了一口熱燙的香茗。
「嗚嗚,屬下罪該萬死,辦事不力,不敢起身——嗚嗚嗚嗚——嗚嗚哇哇——
」嚴家商行的大掌櫃劉廣,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愈哭愈大聲。
「劉掌櫃,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嚴燿玉歎了一口氣。
「但是,這次的書畫大展,咱們可是賠了銀兩啊!」一提起那件事,劉廣的眼
淚又噴出來了。
天下人都知道,京城嚴府不但富可敵國,且書禮傳家,歷代主人個個都是飽讀
詩書。如今的當家少主,更是寫得一手鐵畫銀鉤的好字,令人讚歎不已。
書畫之類,原本就屬於嚴家的生意範疇,京城內規模最大、設備最齊全的墨刻
坊,即是屬於嚴家。
因為京城內書畫之類需求與日遽增,嚴府幾間新的書畫鋪於同時開張,為了廣
為宣傳,少主親擬計劃,搜羅名家墨寶、書冊卷軸,舉辦書畫大展,還廣發請帖,
邀請眾多富商與文人。
嚴府上下動員,籌備多時,人人精神抖擻,原以為天衣無縫,肯定能以人氣帶
來買氣,賺進大筆銀兩。
哪裡知道,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好好的一個計劃,全教那女人給破壞了!
城西錢家的長女,特邀天下名廚齊聚京城,辦了個熱鬧非凡的易牙祭。她租下
城中一處廣場,蓋了座高棚,設宴千桌,廣發請帖。
易牙祭的會場上,用的是苗疆的藥材、塞外的珍饈、南方的瓷器。錢家的幾位
姑爺,都在錢金金的要求下,無條件提供協助。
不但如此,她還設計出幾款藥膳,經由名廚烹煮,開設滋陰宴與壯陽宴,男女
的銀兩皆賺,京城內不論富商皇族,還是升斗小民,無不自投羅網。
反觀嚴府的書畫展,砸下大量銀兩,卻落得門可羅雀,參觀者少得可憐。
不少富商怕得罪嚴府,勉強的來露個面,在會場小跑步的繞了一圈,證明到此
一遊,接著就跳上轎子,焦急的喝令轎夫加速前進,直奔壯陽宴,深怕晚到一步,
花費大筆銀兩才預約到的席位會被取消。
這下好了,不論是人氣還是買氣,全被搶光了!
嚴燿玉沉吟片刻,在腦中回憶那場易牙祭的細節。他的眸光閃爍,倒是嘴角那
抹笑,始終未曾褪去。
「盈虧乃商家常事,用不著這麼自責。」他簡單的說道,溫沉有力的嗓音,帶
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但是,嗚嗚,那些銀兩——」劉廣又想哭了。胖臉揪得像包子。
「主意是我提的、計劃是我擬的,就算有虧損,也該是我的過錯,與你無關。
」深邃的目光一斂,薄唇似笑非笑。
劉廣卻沒這麼好的修養,就是嚥不下這口氣。他擦乾眼淚,仍是氣憤難平,挪
動著胖嘟嘟的身子,在房內不斷踱步打轉。
「少主,我說,這不是你的計劃不好,而是錢家那女人太過分了。」
「是嗎?」
「她存心作對,挑在同一日開展也就算了,竟連撒帖子的對象,也跟嚴府相同
。」想起這一點,劉廣仍是氣得下巴肉抖啊抖。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就是她的聰明之處。」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不但
適用於戰場,也適用於商場。
劉廣胖瞼一皺,用力搖頭,三層的下巴肉甩過來又甩過去。
「少主,您是賠錢賠得糊塗了嗎?她可是讓咱們賠錢的罪魁禍首,您怎能稱讚
那個可惡的女人?」
嚴燿玉無聲淺笑,慢條斯理的端起瓷杯,拿起茶杯蓋,輕把杯緣。
「劉掌櫃。」他喚道。
「少主,您別阻止我,我不說不痛快,那個女人啊,實在是——」
「劉掌櫃。」
咒罵再度被打斷,劉廣勉強住了口,但胖臉上仍是充滿憤慨,實在很想一罵為
快。
哼,是少主心地好,處處忍氣吞聲。換作是他,非得罵臭那女人不可!
「少主,您啊就是心地太好,那女人才會肆無忌憚,處處欺壓您。」全京城的
人都知道錢金金的惡劣行徑,可都在心裡為少主抱不平呢!「啊,對了,您剛剛要
說什麼?」他問道。
大手一揚,指向門口。
「你回頭瞧瞧。」
瞧?瞧什麼啊?
劉廣納悶的回頭,瞬間,血色從胖臉上褪盡。
書齋的門檻外,正站著一個窈窕身影。
媽啊!
他嘴裡正在咒罵的那位「罪魁禍首」,竟就站在門口,靜靜對著他微笑,小手
中還端著一個漆盤。瞧她那好整以暇的模樣,似乎是站了許久,說不定把他先前的
咒罵全聽進去了——
「大、大、大姑娘——」撲通一聲,肥嘟嘟的身子再度趴倒,行五體投地的大
禮。
這回,他沒有痛哭失聲,反倒臉色慘白、全身發抖,像是看見什麼可怕的妖魔
鬼怪。
錢金金彎唇一笑,精緻絕美的小臉上,看不見半分怒容。
「劉掌櫃的,沒想到您這麼在乎我,時時刻刻念著我呢!」她端著漆盤,繡鞋
輕挪,腳步聲輕而細碎,卻不疾不徐,優雅合韻。
小紅則是亦步亦趨,跟隨在金金身後,踏入書齋。
「大、大姑娘恕罪,我、我——」
「劉掌櫃想說什麼?」她笑得更甜。
劉廣冶汗直流,知道得罪了她,自個兒肯定要倒大楣。
「呃,啊、那個——那個——屬下告退!」他大喊一聲,猛然跳起來,火燒屁
股似的衝出書齋,肥胖的身子一路亂滾,畏罪潛逃。
清靈的眸子瞅著逃竄離去的背影,掠過一絲嘲弄,接著掉轉回來,望向書桌後
方的男人。
「嚴公子,日安。」金金走到書桌前,有禮的福身。
他點點頭,雙手疊在胸前,默默審視著她,視線滑過那美貌的臉蛋、纖細的身
段。
黝暗的黑眸中,在注視她時,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奇異光亮。
兩人相識已久,但是這幾年之間,彼此為了搶奪生意、賺取利潤,明裡暗裡不
知鬥過多少回。
不可否認的,錢金金是個特殊的女人。
自從她十五歲及笄,就開始接觸商場生意,驚人的商業長才,在一椿椿的交易
中嶄露無疑。
商機瞬息萬變,供需之間盈虧莫測,她卻能處之泰然,游刃有餘,論起賺錢本
事,半點不讓鬚眉,甚至還略勝一籌,敗在她手上的商場老將不計其數。
放眼天下,絕少有人能在商場上與嚴燿玉匹敵,而金金無疑就是那極少數中的
一個。
她笑意盈盈,蓮步輕移的走近書桌。
「嚴公子為何不言語?難道是不樂意見到妾身?」她問道,聲如銀鈴。
他薄唇微揚,露出和善的笑,神態輕鬆和煦,彷彿就連泰山崩於前,都無法改
變那慵懶的微笑。
「不,我只是在想,上次見到你這麼和善,是多久之前的事。」記憶中,這小
女人可不曾給過他太多次的好臉色呢!
金金裝作沒聽見他話裡的諷刺,逕自擱下漆盤,再輕揮著紅紗絨扇,款款走到
書架旁。
書架上有經史子集、各地風土方志,以及大量的兵書。
她隨手抽出一冊兵書,低頭翻閱書頁,書上的評點眉批,字字蒼勁有力。
「公子學富五車,書畫造詣更是高妙,也虧得如此的才華,才有能耐舉辦風雅
的書畫展。」她回眸一笑,將書擱回原處。
嚴燿玉的眉再度挑起,黑眸之中,閃過一絲詫異。
啊,是他耳朵有問題,一時聽錯了,還是老天要下紅雨了?金金居然讚美他呢
!
「好說,不如你的易牙祭就是了。」
「啊,不不不,公子恁是自謙了。妾身先前才去過書畫展的會場,那兒空無一
人,空氣好極了,不像我們那兒,生意太好,處處擠得水洩不通,讓人胸口發悶。
」她話中有話,明褒暗貶,精緻的粉臉上,綻放一抹迷人的微笑。
「金金姑娘繆讚了。」嚴燿玉沒被激怒,以不變應萬變。
她乘勝追擊,不肯鬆手,繼續戳他的痛處。
「只可惜啊,曲高和寡,有閒情逸致的人畢竟不多,您這次的書畫展,可沒多
少人去欣賞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內容聽似禮貌,實則每句都藏著刺兒,彼此笑裡藏
刀,書齋內的氣氛暗潮洶湧。
嚴懼玉的雙手疊在胸前,依舊氣定神閒,維持輸家的氣度,把她的明槍暗箭全
數照單收下,不對失敗提出半點辯駁。
「金金姑娘特地登門拜訪,只是為了跟我討論書畫展的事?」他主動發問,不
相信她大費周章,踩進他的地盤,只為了來說幾句無關痛癢的嘲弄。
「當然不只如此。」半掩在紅紗執扇後的臉兒,露出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清澄
的眸子裡,藏著幾分笑意、幾分狡詐,還有幾分的興致盎然。
他認得那個眼神!
每當她心懷鬼胎,或是正在心中盤算著什麼伎倆時,那雙美麗的眼睛,總會洩
漏這樣的神情。
這個小女人,只怕還有招數尚未使出來,先前的嘲弄,看來僅僅是開胃菜罷了
。
金金儀態萬千的走回桌邊,先將絨扇放在一旁,才伸手探向漆盤,白嫩的食指
,在盅蓋上輕巧的來回溜動。
「妾身今日前來,為的是給嚴公子送上盅湯。」
「喔,湯裡加了什麼?砒霜、鴆毒,還是鶴頂紅?」他頗感興趣的問,視線鎖
住她遊走的指尖。
當她斂眉淺笑,將濕潤的指擱回嫩嫩的唇上,無意識輕咬時,他的瞳眸轉為深
黯,眸光深處更掠過些許火苗。
「這是益氣補腎的藥膳,用的是名貴的苗疆藥材,千金難求。」她端起漆盤,
繞過書桌。「妾身是想,這幾日天氣轉涼,嚴公子又為了書畫展連日操勞、費心耗
神,肯定需要好好進補。」
柔軟的桃紅絲袖,隨著她的動作而垂落,不經意的拂過他結實的手臂,帶來一
陣淡淡的香氣,而那雙晶亮的眸子,透過長長的眼睫,瞅了他一眼。
那千嬌百媚的一眼,足以讓所有男人心神酥醉,只怕還沒喝著她手裡的湯,神
魂就飛了大半。
「這可真讓嚴某受寵若驚了。」他欣賞著眼前的絕色,不禁猜想,世上有多少
男人能抗拒這樣的美色。
「更重要的是,妾身還特地挑選了最適合公子的藥引。」金金的小手按住盅蓋
,雪白的貝齒咬著紅唇。
噢,她迫不及待想看看,當嚴燿玉瞧見「藥引」時,那張俊瞼上會出現什麼表
情。
小手往上拾,她謹慎的掀起盅蓋,一陣熱氣騰起,逸出濃郁的香氣。
這一盅湯,正如金金所言,用的都是昂貴的苗疆藥材,藥湯清澈、味醇香濃。
而她特別挑選的藥引,不但能加強藥劑的效力,更有其他的涵義——
湯盅裡,躺著一隻鱉。
偌大的書齋,陷入長長的沉默,靜得連細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
俊臉上的微笑,顯得有些僵硬,他緊繃著下顎,深幽黑眸盯著那只鱉,很緩慢
、很緩慢的瞇起。
半晌之後,嚴燿玉終於抬起頭來,睨向一旁樂不可支的金金。
好啊,這女人竟敢讓他吃鱉?!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45:59
(第二章)
秋季的暖陽下,金金捧著盅蓋,笑靨如花。
「嚴公子,您怎麼不吃呢?這藥膳若是擱涼了,藥性可就要減半,您還是快趁
熱吃了吧!」她還在火上加油,頻頻催促。
「士可殺,不可辱。」他用最輕最輕的聲音說道。
「喔,誰敢辱了嚴公子?請告訴我,我錢金金第一個不饒。」金金佯裝不懂,
雙眸無辜的眨啊眨。
「是嗎?」
嚴燿玉一手撐著下顎,深邃的黑眸默默的、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
她笑意不減,把玩著手裡的盅蓋,眼兒滴溜溜的一轉,又瞄瞄那盅湯。
「話說回來,嚴公子,您就快些吃鱉吧,免得藥膳真要涼了。」她從容應對,
把握機會,又刺了他一刀。
一男一女,就隔著湯盅裡那只被無辜犧牲的鱉,暗中較勁、僵持不下。
室內再度陷入岑寂。
而打從踏入書齋,就杵在角落、貼緊牆壁,很努力假裝自個兒不存在的小紅卻
是緊張萬分,早被嚇出一身泠汗。
她跟隨在金金身旁多年,什麼大場面沒見過?但是,每當這兩人「對決」的時
候,她都是心驚膽跳、冷汗直流,好想好想快些逃走,片刻也待不下去。
終於,在她緊張得難以呼吸,幾乎就想跳窗逃走時,嚴燿玉開口了。
「小紅。」他喚道。
啊,機會來了!
她邁開有些發軟的腿兒,連忙奔出來,在書桌前站定,恭恭敬敬的福身行禮。
「請問嚴公子,有何吩咐?」有啥吩咐都儘管說,只要能讓她快些離開這兒就
行了!
「禮尚往來。難得金金姑娘垂愛,我也不能白白收下這盅藥膳,必須有點表示
才行。」他將那「表示」二字,說得格外輕柔,有著弦外之音。
「嚴公子太客氣了。」金金皮笑肉不笑。
他頗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才又轉頭交代。
「小紅,請你跑一趟前廳,要總管把那個南海珊瑚雕的如意拿出來。就說,那
是我要回贈給金金姑娘的薄禮。」
南海珊瑚,色澤嫣紅,質地潤澤如紅玉,十年才能生長一寸,珍貴而希罕,一
寸珊瑚的價格,甚至昂貴過一寸黃金。而巨大到能雕成如意的珊瑚,更是難以想像
的無價之寶。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嚴燿玉,會稱這珊瑚如意為「薄」禮了。
「那、那——呃,請問,這次的計分該怎麼辦?」她小心翼翼的問,謹慎的取
出一本牛皮冊子,輪流看著兩人,詢問指示。
彼此爭鬥多年,哪個人贏了幾次、哪個人輸了幾次,事過境遷後總會有些爭論
。
為了留下真憑實據,免得輸家賴帳,兩人達成協議,讓小紅當證人,在她那兒
擱了一本牛皮冊子,記錄下每次的輸贏。哪個人贏了,就由她用硃砂筆,在牛皮冊
子上打個勾。
「等會兒再記錄就行了。」金金說道,桃紅絲袖輕輕一揮。
得到特赦的小紅,匆忙收起牛皮冊子,再度福身。
「小紅這就告退。」她提起裙子,深吸一口氣,看準門口的方向,以媲美劉廣
先前逃走的速度,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出書齋,不敢久留。
咚咚咚的腳步聲一路遠去,終於完全聽不見了。
書齋內的兩人,眼睜睜看著小紅離去,接著轉過頭來,視線調回彼此身上,各
自露出最禮貌的笑容——
寂靜。
接著,兩人同時有了動作。
嚴燿玉閃電般出手,高大的身軀拔地而起,毫無預警的撲來,身形如鷹似鷲,
捲起一道凜凜勁風。
「啊,翻臉了、翻臉了!」俏瞼上梨窩淺現,金金蓮步輕移,翩然滑開數尺,
輕易逃出他伸手可及的範圍。
她的姿態曼妙、身手矯健,看得出有幾分的武功底子,與京城裡那些弱不禁風
的富家千金截然不同。
「怎麼,你遣退其他人,莫非是想私下跟我認輸嗎?」她莞爾的一笑,偏頭睨
著他。
嚴燿玉瞇起眼睛,掌心刺癢著。
「你這女人。」他一字一頓,探手又抓。
她再度閃避開來,留下一串嬌笑。
「怎麼了?還在生氣嗎?」金金伸出食指,對著那張俊臉左搖右晃。「喂,有
點風度嘛,我們是君子之爭,是你智不如我,成了我的手下敗將,哪裡能翻臉動粗
?」
話雖說得好聽,可是她先前的明嘲暗諷、再三羞辱,逼得他翻臉的惡劣行徑,
可不是君子會做的事。
兩人你追我閃,滿屋子忙著老鷹捉小雞。
幾次閃躲成功後,金金心情更是好到了極點,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總在人前一副優雅嫻靜的模樣,在他面前,卻是囂張得很。只差沒跳上桌子
,對著他插腰狂笑,嘲笑他不但失了面子,還賠了銀兩。
一陣追逐後,金金提著銀鼠皮裙,輕盈的躍上書桌。
「給我站住。」她坐在桌沿,抬高小巧的下顎,以女王般的優雅下令。
原本勢若蒼鷹撲兔的高大身軀,陡然化去所有衝勢,不費吹灰之力,就從極動
轉為極靜,還真的在桌邊停下腳步。
他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的俯視,望著她因奔跑而紅潤潤的粉臉。
「我問你,你不服輸嗎?」金金輕喘著,肌膚滲出些許晶瑩的香汗,胸口也因
為剛剛的奔跑而起伏。
一滴晶瑩的汗水,順著纖細的頸項,滑入繡花領兒——
「我是不肯服輸的人嗎?」他收回視線,下答反問。
「那就快點認輸,乖乖承認,說你心服口服、說你自歎不如——」她雙眸閃亮
,等著聽取他的投降,確認這次的勝利,就可以愉快的打道回府。
嚴燿玉的眼中,沒有失敗後的惱怒,反倒閃過一絲讚賞。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我該要誇獎你,以飲食攻書畫,搶走了客人,這招倒
是厲害得很。」厚實的大掌,落在她的小腦袋上,親暱的揉了幾下,弄得珠釵零落
,黑瀑似的長髮奔瀉而下,鋪散在桌面上。
餐館與妓院,事關民生,是古往今來永難遏止的需求,也是最有商機的投資,
只要經營得宜,多用上些許心思,翻出些新花樣,幾乎就能保證是穩賺不賠。
髮絲間揉磨的大掌,帶來熱燙的暖意,一點一滴的滲進她的肌膚。
金金撇開臉兒,避開撫觸。
「人們總是先顧好了肚子,才有餘力去顧腦子,我所提供的美食佳餚,自然是
比你那些鬼畫符的字畫來得吸引人。」
歷代以來的名家墨寶,被她一概貶為鬼畫符。那些文人騷客要是地下有知,只
怕全要在墳裡痛哭失聲了。
「只是,你這個好主意,可讓我賠了半年的田租啊!」他勾著薄唇,無可奈何
的搖頭。
她哼了一聲,頗不以為然。
「嚴府家人業大,賠上半年田租,那也只是九牛一毛,不足為道。」她姿態慵
懶,偏著小腦袋,用細嫩的指慢慢梳理著黑髮。
那長髮披散的模樣,讓她少了幾分盛氣凌人,倒是多了幾分柔弱,令任何人看
了都要心生愛憐——
「看來,我的確是把你教得很好。」嚴燿玉輕聲說道,從桌上拾起一綹垂散的
柔滑髮絲。
金金啐了一口,扯回頭髮。
「胡說,誰讓你教過來著?」
「喔,難道不是我教得好嗎?我還記得,十年前你初入商場時,還是規規矩矩
的生手,連兵不厭詐、商不厭奸的道理都不懂,還是讓我好好提點之後,你才——
」
轟!
她眼前一黑,氣得頭頂冒煙,晶亮的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
噢,這個男人居然還敢提那些事!想當初他對她、對她——
「你這個傢伙,輸了就是輸了,哪來這麼多廢話!」她好想伸出修長的腿兒,
重重的踹他幾腳,踹掉他臉上那可惡的笑容。
「嘖,你何時變得如此健忘,居然忘了——」嚴燿玉好整以暇,一副準備話說
從頭、娓娓道來的模樣。
哼,她可沒有心情跟他「敘舊」。一想起那些前塵往事,她就怒火中燒,恨不
得親手把他扼死!
繃著一張臉,金金逕自跳下桌子,提著裙子往外走。
只是,還走不了幾步,纖腰上就陡然一緊,強大的力量拖住她,將她往後一扯
。
「啊——」她驚慌的低叫一聲,還來下及反應,腿兒一軟,就跌進一個寬闊的
胸膛。
嚴燿玉的雙臂圈住她的纖腰,困住她的身子,兩人肌膚相貼,容不下一絲空隙
。屬於成年男子的氣息、體溫,包圍了她的所有感官——
這次,她甚至沒能看清楚,嚴燿玉是如何出手的。
「金兒,話還沒說完,你要去哪兒?」薄唇靠在她耳邊,用最輕的聲音喚道,
語音溫柔,如能醉人。
「誰准你這麼叫我的?」臉兒一紅,倔強的撇開頭,執意不理會他。
「所有敵手裡,我最喜歡你。」嚴燿玉伸手,撫摸她嬌嫩的臉兒,從他口中吹
拂出的呼吸,溫熱而暖燙。
「放開我!」她不斷掙扎,卻徒勞無功,累得氣喘吁吁。
「不。」
情勢逆轉,她完全居於劣勢。
「君子動口不動手!」金金喊道。
「金兒,我不是什麼君子。」他體貼的糾正,為了不讓她失望,倒是又自動說
出彌補的方法。「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堅持該要『動口』,我也不願讓你失望
。」
她瞪大眼睛,來下及發出惱怒的尖叫,紅唇已被他牢牢封緘。
薄唇霸道的覆蓋她的柔嫩,吞嚥她的抗議,沒有半分試探,逕自長驅而入。她
先是全身僵硬,粉圈兒不斷槌打他的寬肩,但隨著他極有耐心的啃吻,緊繃的身子
,逐漸一點一滴的軟化。
纖腰一緊,寬闊的胸膛擠壓著她柔嫩的酥胸,高大的身軀擠入她的雙腿之間,
隔著衣裳反覆摩擦,帶來火焰般的灼熱。
她暈眩著,神智慢慢的變得迷離,槌打的雙拳也軟了,逃不過他熟練的挑逗,
也逃不過自個兒意亂情迷的反應。
嚴燿玉對她的身子太過熟悉,知道如何吻她,能讓她酥軟顫抖;知道如何愛撫
她,能讓她呻吟求饒——
縱然是在商場上得勝,賺得大量銀兩,但是到頭來,她卻又賠上一吻,被他抱
在懷中,吻得無力反抗。
這場勝負,該算是誰贏誰輸?
* * *
他們之間的恩怨,該從十年前說起。
十年前的那日,春意暖暖,花滿京城。金金搭乘一頂暖轎,來到嚴府。
她原本在錢家的書齋中,研讀陶師傅給的幾個商例,錢大富卻從外頭派了僕人
回來,捎回口信,要她立刻到嚴府走一趟。
錢大富還說,要讓她見一個人。
京城嚴府,是河運富商。如今的當家嚴淺波,與錢大富在數年前相識,兩人還
成了莫逆之交,從此後兩家往來不斷,十分親近。
到了嚴府,門口已經有人翹首以盼,恭候她的到來。她從容走入嚴府,穿著一
襲黑絨披肩,額上箍著精緻的繡花圈兒,一簾垂墜的銀流蘇,略略遮掩精緻的眉目
。
「嚴伯父與我爹爹不在大廳裡嗎?」清澈的眸子望向大廳,察覺廳內寂靜無聲
。
「今兒個春暖,兩位爺興致好,說是賞花品酒,別有一番情趣,所以吩咐在飛
花亭裡設宴。」總管恭敬的回答。
金金輕輕點頭,謝過總管,就提著絲裙,在奴僕的帶領下,穿過臨水長廊,往
花園走去。
嚴府佔地遼闊,佈局極雅,別具匠心。
飛簷高牆的廳堂前奇峰屹立,花木林立,後院裡更有迴廊花徑,迤邐多姿。只
是亭台樓閣眾多,路徑繁複,外人擅自進入府內,肯定就要繞得昏頭轉向。
走過幾層的屋宇重樓,僕人在月洞門前停下腳步。
「穿過月洞門,再沿著錦池往前走一會兒,就可以瞧見飛花亭。請錢姑娘慢走
,小的就在此留步了。」他輕聲說道,不敢再上前。
兩位爺飲酒時,總是摒退奴僕,除了有令,閒雜人等一律不得接近。
金金獨自穿過月洞門,繡鞋踏上小徑,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隱約猜出,爹
爹要讓她見的人是誰。
才半個月的功夫,那個男人的名字已經傳遍京城,就連錢府裡的丫鬟,一提起
那三個字,也要紅著臉偷笑,不斷竊竊私語。
嚴燿玉。
身為河運首富的獨子,他竟也有幾分大禹治水時的硬脾氣,幾年前就去了南方
參與開鑿運河,數次過家門而不入,直到今年運河竣工,才肯返家。就因為如此,
錢嚴兩家這些年往來密切,她卻未曾見過他一面。
雖然未曾見面,關於嚴燿玉的種種事跡,她倒是如雷貫耳。
據說,他親自參與運河開鑿的工程,勘查山巒巖嶺、江河川流,制訂了幾項治
水方案,不但順利開鑿了運河,還能化水患為水利,造福南方無數百姓。
前幾年河伯肆虐,江南水患,百姓流離失所,是他率先慷慨解囊,捐出鉅資,
還請求朝廷撥款賑災。
朝廷迅速撥款,但是護送賑銀的兵馬剛到南方,就遇上兇惡的盜匪,不但賑銀
被劫,官兵也被屠殺殆盡,噩耗傳來,震動朝野。
唯獨嚴燿玉當機立斷,在最短的時間內組織人馬,親自率領兵馬,直搗黃龍,
打敗了驍勇善戰的盜匪頭子,奪回賑銀。
那一戰轟動天下,讓他一舉成名。
繡鞋輕踏,片刻後才來到花園,典雅的飛花亭坐落其中,四周春花飄散,酒香
瀰漫。
三個男人坐在亭內,肆無忌憚的暢飲佳釀,身旁堆著數罈美酒,酒杯更是不曾
空過,一杯一杯復一杯。
「爹爹、嚴伯父,日安。」金金踏入飛花亭,斂裙福身,那嬌軟的語音,讓人
心頭有著說不出的舒服。
錢大富瞧見女兒,揮手招呼,中氣十足的大笑。
「金丫頭,你可來了。再遲一些,老子連酒都快喝光了!」他揮著雙手,胸前
的金鏈光芒閃耀,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來來來,快坐下,這裡沒別人,那些禮
數全給我省了。」
銀流蘇後的明眸流轉,望見亭內還有一個陌生男人。
幾乎是第一眼,金金就能斷定,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嚴燿玉。
他年輕而俊雅,一身質料極佳的藏青色衣袍,裝束簡單。那雙眸尤其引人注目
,炯炯有神,卻又幽暗難測,像是只要被他望上一眼,就會被徹底看穿,任何秘密
都藏不住。
「金金姑娘,幸會。」他有禮的頷首,薄唇帶笑。
她點頭回禮,款款入座,不著痕跡的偷偷打量,很難把眼前這溫文儒雅的男人
,跟眾人傳說中,擊敗盜匪、奪回賑銀的英雄聯想在一塊兒。
他看似斯文,但是擎著酒杯的手,卻是黝黑有力,甚至略顯粗糙,難以分辨是
文人還是武將的手,看來像是適合筆、亦適合劍;適合雅、亦適合狂——
錢大富看著女兒,再看看嚴燿玉,樂得合不攏嘴,瞼上滿是驕傲。
「怎麼樣?嚴家小子,我沒誆你吧?我這女兒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人間絕
色。」他劈頭就問,懶得拐彎抹角。
家裡有五女一男,個個都是他的心肝寶貝。尤其是這個長女,資質聰穎,美麗
非凡,從小就被他擱在掌心,寵若珍寶。
只是,做父親的再寵女兒,也不能把女兒留在家裡一輩子。女大不中留,他得
要挑個夠聰明、夠膽量的男人,繼續寵他這個寶貝女兒——
嚴燿玉微微一笑。
「金金姑娘比伯父形容的更美。」他答道。
這不是恭維,而是陳述事實。
這個回答,讓嚴淺波與錢大富同時挑眉,交換一個眼神,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兩人一雅一俗,氣質截然不同,卻是默契十足的好友。
端坐在梅花凳上的金金,粉頰一紅,心中沒來由的掀起一陣騷動。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美麗的,也曾有無數人說她美麗,但是這幾句讚美出於他的
口中,不知怎麼的,就是顯得格外不同——
砰的一聲,桌子震動,一罈好酒又被端上來。
錢大富揮掌,破開封泥,單手提著酒罈,姿態豪邁的倒酒。美酒嘩啦啦的傾注
入杯,迅速倒滿,還溢出不少,亭內酒香更加濃烈。
「好啦,這麼一來,你們就算是打過照面了。現在,我們有個王意,要讓你們
兩個年輕人來試試。」蒲扇大掌一揚,拋出酒罈。「喂,老嚴,還是由你來說吧!
」
酒罈飛過桌面,被嚴淺波一掌接住。
他兩鬢略白,氣度風雅,不像是個商人,倒像是個文人。
「燿玉年過二十,該是接手嚴家生意的時候。正巧錢兄也說,要讓金金開始涉
足商行之事。」他繞腕一轉,傾倒酒罈,剩餘的美酒全進了他的杯裡。
培植繼承人,是富貴人家最重要的大事,這關係著龐大財富的轉移,也將影響
家族榮景的存續。
嚴家一脈單傳,理所當然由嚴燿玉繼承:而錢大富是江湖人物出身,一向懶得
理會繁文編節,他只問能力,不問性別,早就屬意由金金接掌一切生意。
嚴淺波喝了一口酒,望了兩人一眼。
「我們討論過,既然時機湊巧,那麼何不廣為宣傳,在京城中放出消息,就說
你們準備盛大的比試一場。」
「嚴伯父是想要吸引人群,進而賺取利潤?」銀流蘇之後的明眸閃動,紅唇漾
出笑意。
商人本色,一旦有賺錢的機會,就絕對不放過。金金猜測,他們是想乘這個機
會,好好撈上一筆。
嚴淺波嘉許的點頭。
「沒錯,到時候京城裡的人們有熱鬧可看,多點茶餘飯後的話題,嚴錢二府能
賺取銀兩,商家們也能見識你們的生意手腕,一舉數得。」他舉起酒杯,掩飾嘴角
的笑意。
錢大富也喝乾了杯裡的酒,迫不及待的問:「怎麼樣,你們覺得如何?同意嗎
?」
「我沒有意見,端看金金姑娘意下如何。」嚴燿玉語氣和緩,極有風度的讓出
決定權。
金金則是低著頭,不言不語,垂墜的銀流蘇,遮掩明亮的眸子。
坦白說,這個提議的確讓她躍躍欲試,畢竟她有足夠的自信,能夠贏得漂漂亮
亮,在眾人面前大大的露臉。
嚴燿玉或許懂得治水、或許武功高強,但是他未必懂得經商。而她,可是一出
生,就被爹爹擱在金算盤上玩;懂事之後,更是被訓練著該要如何賺錢,各種從商
之道、牟利之法,她可是如數家珍。
半晌之後,她終於抬頭,銀流蘇後的那雙秋水雙瞳,筆直的望向嚴燿玉。
「嚴公子,請容我提出一個條件。」
他挑眉。
「姑娘但說無妨。」
「這場比試,請嚴公子務必全力以赴,別因為我是個弱質女流,就輕忽應戰。
」要是他不盡全力,這樣的競賽,贏起來還有什麼意思?
黑眸略微一瞇,閃過某種光芒,轉瞬卻又恢復溫和的淺笑。
「我答應你。」
金金回以一笑,沒有察覺他神色有異。
「那麼,就請嚴伯父與爹爹出題。」
嚴淺波擊掌,大笑數聲,神情格外愉快,彷彿剛剛做成一件不可多得的好生意
。
「好膽量!果然是虎父無犬女。」他倒了一杯酒,擱在桌上。「就以酒為題,
你們去做酒樓的生意,各自出資十萬兩銀子,期限為三個月,看哪方的帳上利潤高
,就是哪方獲勝,同意嗎?」
她慎重的點頭,輕咬著軟嫩的紅唇,腦中已經閃過無數個主意,對這場競賽興
致勃勃。
「金金姑娘。」男性的嗓子輕柔的喚道,明明喚的是生疏的稱呼,口吻卻添了
幾分親暱。
「嗯?」
嚴燿玉凝目注視,對她露出最溫柔的笑容。
「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46:17
(第三章)
才一交手,金金就兵敗如山倒。
她仔細勘查,比較釀酒水質,找出各地蒸餾、果酒等品質最佳的上貨,再成批
購進。另外,陳酒如花彫、女兒紅,及其他珍酒,她則是親下江南、兩湖、四川及
山西各地,拜託釀酒師傅出讓。
這些工作,鉅細靡遺,她全沒有疏忽,親自籌劃的天香樓裡,雕樑畫棟、陳設
考究,美酒佳餚更是一時之選。
反觀對街上,嚴燿玉開設的月華樓,只擺了一般的木桌凳椅,擺設樸實無華,
大碗酒、大塊肉,卻更貼近一般的武夫將領和小老百姓。
打從開張那一日,兩家酒樓前就是車如流水馬如龍,賓客滿門。人們議論紛紛
,對這場比試關心極了,兩方擁護者各佔一半。
第一次月結那日,金金在書齋中來回踱步,急著想知道結果。
小紅捧著兩府的帳冊回來,小心翼翼的踏入書齋,瞧她那不安的神色,金金心
裡就有數了。
「輸了?」她問。
小紅點頭。
金金深吸一口氣,力持鎮定。
「輸了多少?」
清秀的小丫鬟,怯生生的伸出一根手指。「一兩。」
啊?
一兩?只輸了一兩?!
金金有些不甘,隨即振作起來,修正錯誤,傾盡全力開源節流。
第二次月結,帳冊再度送進書齋裡。
「輸了?又輸了?」詫異的尖叫傳遍錢府,這回她的臉都綠了。
這怎麼可能?!
她窮盡所學,創造優渥的營收,不但爹爹讚不絕口,就連教導她的陶師傅,都
說她天資聰穎,各環節都考慮得極為周到。天香樓本月的結餘,更是比上月多出整
整三倍,月華樓怎麼可能還多贏她五百兩?
莫非,她低估了嚴燿玉?他不但善於治水,甚至也善於經商?世上真有這麼優
秀的男人?
金金在書齋中,把兩間酒樓的帳冊仔細確認數次,月華樓的帳冊十分完善,找
不出任何差錯。事實擺在眼前,兩個月下來,嚴燿玉總共贏了她五百零一兩。
只是,這還無妨,不到最後一刻,就不能保證誰是贏家。只要她能夠在第三個
月扳回一城,弭平差距,還是有機會贏得這場比試。
下次!
她在心裡暗暗發誓。下次,她絕對要贏回來!
* * *
第三次月結,比試結束,金金總共輸了一萬零九百一十五兩。
當日她就親自登門,到嚴府拜訪。
穿過碑林,上了石階,嚴燿玉居所的廳室映入眼簾。偌大的廳室內窗明几淨,
沒有多餘的擺設,除了嚴燿玉外,還有兩個男人,一文一武,都是他從南方帶回京
城的舊屬。
沒人知道這兩個男人的來歷,只曉得他們同樣為嚴燿玉賣命。
管帳的劉廣老謀深算,腦袋靈光得很;而另一個耿武,則是有著一身高強武藝
,初來乍到,卻已是嚴府的首席武師。
「少主,這筆酒樓的收入,您是打算如何處理?」圓胖胖的劉廣捧著帳冊,握
著毛筆,邊記帳邊開口詢問。
嚴燿玉一身白衣,在日光下看來格外出色。
「先到城南去,那裡有幾間米行,跟嚴家素有往來。你就把銀子換成米糧,同
這個月要出的貨,一併上船南送。」他吩咐道,意態從容,翻閱手中帳冊。
「南送?」劉廣停下筆,錯愕的看著王子,猛吞口水。「呃,少主,您的意思
是,八十幾萬兩全部都要買米?」
「對。」
「但、但、但是少主,米糧大量南送,南方米價勢必下跌,這麼做只怕是不敷
成本。」劉廣擦擦額頭上滲出的汗,鼓起勇氣建言。他不明白少主為何這麼做,這
可是穩賠不賺的生意啊!
「我沒要你賣錢。」嚴燿玉擱下帳冊,神情若有所思,食指輕敲桌面。「前些
日子,江南水患又犯,米價暴漲,不少糧商乘機哄抬價格。我要你南送的這批米糧
,是用來賑災的。」眼角餘光一閃,他轉過頭,瞧見那個站在門邊的絕色女子。
一抹淡淡的笑意,悄然浮現在黑眸中。
嚴燿玉不動聲色,繼續吩咐。
「耿武,這趟南下送糧,我抽不出身,麻煩你跟著,確實將米糧送到災民手中
。」有耿武隨船護糧,盜匪們別說是妄想劫糧,只怕就連出現的膽子都沒有,全數
都會躲得遠遠的。
角落一個高大的男人,面容冷酷,微微點頭。
「是。」他言簡意賅,領了指示就跨步走出廳堂,和金金擦身而過。
那壯碩的身形和嚴酷的表情,形成強烈的壓迫感,教人心生畏懼。一旁的小紅
,眨著雙眸,甚至下意識的一縮身子,膽怯的瞄著耿武。
金金粉唇輕揚,淡淡吩咐。
「小紅,你也下去吧。」
「可、可是,呃,總管吩咐過——」她回頭瞧瞧那高大的男人,瑟縮了一下。
「呃,我得跟緊您才行——」
嗚嗚,小姐要把她一個人扔在庭院裡嗎?那個男人看來好可怕呢!
「我有事要請教嚴公子,你到外面先等著。」金金輕移蓮步,踏入廳堂內,急
著要把事情問個清楚。
眼見靠山跑了,小紅只得鼓起勇氣,顫抖的跨出門檻,咚咚咚的跑到碑林那兒
等著,小心的挑了角落,離耿武遠遠的,只敢從花葉之間偷偷瞧著他。
劉廣捧著帳冊,看了金金一眼,表情有些心虛。他不敢久留,隨便說了個藉口
,就低聲告退。
偌大的廳堂內,只剩下兩人獨處。
「這次比試,多蒙金金姑娘承讓。」嚴燿玉率先開口,口吻謙虛,沒有半分勝
利者的傲氣。「天香樓裡美酒眾多,都是難尋的名酒,金金姑娘遠比嚴某費神,這
次月華樓勝出,稱不上本事,只是僥倖。」
「是我能力不足,嚴公子太客氣了。」她敘眉淺笑,禮貌得無可挑剔,清澄的
眸子,只在瞥見桌上的帳冊時,略略一黯。
月華樓的帳冊,她出門前就已經翻閱過數次。只見上頭記載著,本月的營收一
日勝過一日,甚至到了最後的幾日,收入甚至是以數倍在成長的。
「那麼,金金姑娘今日登門拜訪,是有什麼事需要嚴某效勞嗎?」嚴燿玉問道
,黑眸鎖牢她,毫不掩飾的欣賞那如花嬌靨。
「我想知道,自己是哪裡犯了錯。」她認真的說道,視線還在帳冊上轉來轉去
,柳眉顰蹙。
黑眸中,閃過一絲訝色。
聰明是一回事,懂得認輸,卻又是另一回事。而眼前的錢金金,不僅僅是認輸
而已,她甚至還拉得下面子,誠懇的登門請益,這可就更難得了!
遲遲等不到答案,她忍不住抬頭,卻見他似笑非笑,默默瞅著她。
「怎麼了?」她輕咬下唇,有些羞窘,被那目光看得不知所措。
微風輕拂入室,嚴燿玉嘴角一勾,溫文的一笑。
「你沒有犯錯。」
「既然沒有犯錯,為什麼你能夠勝了我?」她不懂。
門上突然傳來輕敲,大總管不知何時又踅足回來,恭敬的低語。「少主,老爺
有事,請您即刻過去一趟。」
嚴燿玉點頭,從容起身。「煩請金金姑娘等我一會兒,好嗎?」
金金微微頷首,目送他離開。直到那高大的身影離去,她才鬆了一口氣,壓在
心頭的大石,頓時落了地。
不知為什麼,只要有嚴燿玉在場,她就會不自覺的緊繃,心兒怦怦亂跳。他帶
給她的影響,一次強過一次,尤其是他的笑——
輕風拂起,吹得窗欞外的竹林翠影搖曳,竹葉沙沙作響。
金金閉上雙眸,等到稍微恢復冷靜,才又睜開眼,走到一旁,在廳堂內隨意瀏
覽,想轉栘注意力。
牆上的字畫,有幾幅的落款,都是嚴燿玉。
盯著他的字畫,她的心湖又起了些許漣漪。
她冰雪聰明,早已看出端倪。說穿了,這場商場比試,不過是讓他們熟悉彼此
的一項手段。
商場詭譎,而聯姻無疑是最穩固的合作關係。況且嚴燿玉俊雅無儔、文武雙全
,放眼天下,只怕也尋不見更出色的男子,爹爹對他可是滿意極了。
這個男人頂尖俊彥,甚至還能勝了她,令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能耐。倘若真嫁了
他,此後夫唱婦隨,攜手商場,那也——
金金臉兒一紅,用力搖頭,在心裡暗罵自個兒如此不知羞,八字都還沒一撇,
就在這兒胡思亂想。
輕風拂入室內,將桌案上的帳冊吹翻了幾頁。她走到書桌前,瞧著那帳冊,想
到那相距頗大的利潤,心裡又是一陣酸溜溜的,忍不住伸手翻閱,想從其中找出蛛
絲馬跡。
這一低頭,她卻嗅見了一抹酒香。
石硯旁擺著一罈酒,酒罈上貼著月華樓的紅紙,壇口上的封泥已被敲開,雖有
木蓋子暫時先封著,但酒香仍隱約飄散在空氣中。
那抹酒香,很淡很淡,卻也有些似曾相識——
她慢慢的靠近壇口,仔細的聞嗅,秀眉輕蹙,心裡的疑問張牙舞爪的冒出來,
搔得她無法克制。
禁不起心中堆疊的疑惑,她確定四下無人,才小心翼翼的掀開木蓋子,倒出一
小杯,湊近嫩嫩的紅唇——
才喝了一小口,俏臉就陡然變得慘白。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這酒香、這口感、這色澤,分明就是——
金金瞪著杯裡的酒,像被點了穴,全身僵硬,一動也不動。
無巧不巧,身後傳來腳步聲,嚴燿玉就在這時回來,慢條斯理的跨進門裡。
「金金姑娘,怎麼不坐——」瞧見她手裡的酒,他先是微微一愣,然後嘴角一
勾。
「這就是月華樓裡販售的酒?」她很慢很慢的問道,晶亮的眸子充滿困惑與不
解。
「對。」他的臉上,仍掛著神色自若的笑容。
「這是玉龍?」她又問,仔細確認。
「玉龍」乃是宮中御造,極為珍貴,專供給皇上享用,文武百官們只在有功時
,才能偶爾得到賞賜。
酷愛杯中物的錢大富,大費周章才弄來三壇,仔細的藏在地窖裡,比藏財寶還
要費心。金金雖然只嘗過幾回,但是「玉龍」那特殊的香氣口感,她是絕不可能認
錯的。
她一直以為,月華樓賣的酒成本偏低,賣的絕不可能是好酒,哪裡知道,嚴燿
玉販售的,竟是天下第一的「玉龍」。
「對。」嚴燿玉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隱瞞。
是玉龍?真的是玉龍?
金金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全身發軟,絲裙下修長的腿兒,因為這驚人的事實
,抖得幾乎要支撐不住。
他迅速伸手,體貼的牽著她,將她纖細的身子擱上一旁的椅子。
「來,喝些酒定定神。」嚴燿玉溫柔的說道,執起她持杯的手,將美酒餵入她
的口中。
香醇的美酒,一口口滑入喉中,溫暖了她的身子,千萬個疑問也同時在腦子裡
飛轉,令她方寸大亂。她的小臉雪白,瞪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接連被餵了好幾
口酒,才有辦法再開口。
「你——這些酒是哪裡來的?」
他伸長手臂,將酒杯擱回桌案,輕描淡寫的開口。
「你還記得,三個月前,官酒司的杜大人被彈劾的事嗎?」
三個月前那樁彈劾案,鬧得滿城風雨。杜大人身為官酒司,擅用職務之便,私
釀數批「玉龍」,妄想中飽私囊。只是,還沒來得及享用到半滴美酒,消息就走漏
,皇上震怒,下令彈劾抄家。
金金記憶力絕佳,腦中飛快的閃過彈劾案的種種傳聞,神情更加困惑而不解。
「這就是當初那些被沒收的『玉龍』?但是,那些酒不是沒釀成,全成了醋嗎
?」她明明記得,爹爹惋惜的說,查驗時才發現,不知是哪兒出了差錯,美酒全成
了酸醋,只能全數銷毀,扔進運河裡。
「不,釀造並沒有失敗,那些酒的確是釀成了。」嚴燿玉語帶神秘,輕彈了一
下手指,目光中閃爍著某種神秘的笑意。
她柳眉一蹙,還想再問——
等等!
某些環節,在他的提點下,慢慢銜接起來,事實如一道響雷,轟然在她腦中響
,過。
「老天,是你把那批酒換成了醋?」她陡然醒悟過來,終於明白他話裡的涵義
。
數千壇的「玉龍」,不知被嚴燿玉用什麼方法,巧妙的偷天換日,全換成了劣
醋。美酒與劣醋之間的價差,超過百倍,他只要用極低廉的價格,搜羅劣醋,就能
換來大量美酒,這可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他的話,間接承認了她猜測的一切。
「那、那帳本呢?」她追問。
「假的。」劉廣是管帳的高手,作假帳這種小把戲,還難不倒他。
假的?!
轟!
金金眼前一黑,像是一朵煙花陡然在腦子裡炸開,轟得她昏頭轉向,腦中一片
空白。
「你作弊!」
嚴燿玉保持優雅的笑容,一派心平氣和。
「這不算作弊。」他懶洋洋的開口。「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所以,我這不算作
弊。」
「你這個奸商!」金金緊握著椅把,粉頰嫣紅,氣得頭頂都冒煙了,先前對他
的好感,此刻早已煙消雲散,半點都不剩。
她先前所學所知,都是光明正大的行事作風,像他這種卑鄙的手段,她不但不
曾鑽研,甚至想都沒想過。
噢,她怎麼會盲目到這種地步,竟會被他虛偽的溫柔蒙蔽,以為他和善斯文、
以為他卓絕群倫,甚至覺得這個男人足以托付終身?
這男人、這傢伙、這這這——
這無賴!
嚴燿玉不以為忤,反倒朗聲大笑。
「金兒,奸商奸商,商人若是不奸,哪能稱為商人?」卸下溫文儒雅的面具後
,他無賴的本性顯露無遺。
「別那樣叫我。」她氣得全身發抖,伸手指著他,水蔥兒般的指,差點要戳上
那張俊臉。「行商買賣,最重信用!哪能像你這樣,半點也不光明正大——」就算
她教養再好,也無法接受這種惡劣的戲弄!
他挑眉輕笑,雙手交疊在寬闊的胸膛上,睨望著眼前的小女人。
日光之下,她的肌膚晶瑩得宛如琉璃,綺麗難言。因為憤怒,她的粉頰嫣紅、
雙眸閃亮,更教人移不開視線。
「這是做生意,誰能賺得到錢,誰就是贏家。金兒,作弊可也算是技巧之一啊
!」他輕聲說道,詫異她竟連生氣的模樣都如此美麗。
她的確聰明,但是卻太嫩了些,尚未明白人世險惡,商場上的變化更是波譎雲
詭。論商謀與計劃,他或許不如她,但是說起心機,他絕對遠勝於她。
金金快氣昏了!
「你——你——」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白嫩的指抖啊抖的,繡衫下的少女豐盈,因為喘息而有了
誘人的起伏。
嚴燿玉居然還有話可說。
「酒擱在宮裡也是擱著,若收藏不妥,遲早佳釀也會變酸醋,倒不如讓天下人
共飲對酌,豈不皆大歡喜?」他把一串歪理說得理所當然,沒有半分罪惡感。
「謬論!」她尖叫。
從小接受的良好教養,全被憤怒擠到九霄雲外去了,她簡直想撲上前,親手撕
掉他那可惡的笑容。
「金兒,不是每個人都照著商譜來做生意的。人有千百種,該要隨機置換,才
能出奇制勝。」嚴燿玉端起酒杯,用指撫過曾沾了那櫻桃小口的杯緣。
一場比試,原本被他視同兒戲,只想應付了事。直到金金開口,要求他全力以
赴,他才對她刮目相看,知道她不是尋常的干金小姐,對比試認真起來。
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沒有出錯,她絕對是個值得一戰的對手。
只是,氣壞了的金金可察覺不到他的讚賞,她正握緊粉拳,被他那不知悔改的
態度,刺激得火冒三丈。
「嚴燿玉!你休要猖狂,我這就去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你是用這卑劣的手法
才能取勝的。」她惱怒的扔下警告,扭頭就走。
倏地,一陣輕風席捲,那高大的身影轉眼趕到,像座小山似的杵在地面前,擋
住她的去路。
「我可以斗膽,請你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嗎?畢竟這件事要是洩漏,會讓我十分
困擾。」
「我拒絕。」
她怎麼可能為這寡廉鮮恥的男人保守秘密?她迫不及待要告訴爹娘、要告訴皇
上,更要昭告天下,把他的惡劣行徑傳遍京城。
這場比試,該是她贏了才對——
嚴燿玉歎了一口氣。
「難道你就這麼絕情,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嗎?」
她一言不發,只是繞過那高大的身軀,轉身又要踏出門,鐵了心要去揭他的底
細。
黑眸一閃,笑意讓俊容添了幾分邪氣。
「是嗎,那也沒辦法了。」嚴燿玉輕聲說道,話聲方落,有力的臂膀迅如驚雷
,猛然出手,轉眼已經圈握住她的纖腰。
這一招來得詭異無比,毫無前兆,金金雖然還有些武功底子,卻連一點招架之
力都沒有。
「啊!」她驚呼一聲,跌進他的懷裡,熱燙的男性氣息,侵佔了她的所有感官
——
金金年方十五,連嫩嫩的小手都不曾被男人碰過,更何況是被緊緊的圈抱在懷
中?到了這緊要關頭,任憑她再聰明,也是跟尋常少女一樣,被嚇得全身僵硬,根
本動彈不得。
那張帶著三分邪氣的俊臉,一寸寸、一寸寸的逼近,近到她能在那雙黝暗的眸
子裡,瞧見自個兒被嚇白的小臉。
「金兒,這是你逼我的。」嚴燿玉用最輕最輕的聲音說道,嘴角浮起一絲令人
心顫的笑意。
「放開我!聽到沒有?!你這個——」金金心慌意亂,才想要掙脫,他已經俯
身低首,吮住她柔嫩生澀的唇舌。
驚慌的咒罵陡然中斷,紅嫩的唇瓣,被霸道的男性薄唇緊緊封緘,剩餘的字句
,連同她芬芳的喘息,全被吞入他的口中。
嚴燿玉使出最無賴的手段,逼得她不得不閉嘴——
他吻了她。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46:42
(第四章)
廳堂之內寂靜無聲。
金金僵直不動,眼兒瞪得圓圓的,被這惡劣的手段嚇壞了。
嚴燿玉薄唇準確地找到她,熱燙的唇舌勾纏著嫩嫩的舌尖,格外放肆,奪去她
最嫩甜的初吻。
他的雙手也不安分,緊緊攬抱纖細的腰,黝黑的大掌則揉握著少女的豐盈,把
連波的火焰揉進她的身子裡,撩撥某種陌生的、她尚未理解的酥軟。
隔著幾層衣料,她仍能感覺到,他的身軀堅硬如石,與她的柔軟截然不同——
半晌之後,他才結束這個吻,流連的輕啃著那嫩如花瓣的唇,欣賞她顫抖失措
的模樣。
「金兒,你要是敢洩漏這件事,我就立刻登門提親,把你娶回府裡,然後——
」他的額頭與她相抵,笑得好溫柔,卻也好邪惡。
「欺負你,一、輩、子。」
他的視線鎖著她,舉起那柔嫩的小手,擱在唇邊,緩緩摩挲,然後輕輕的啃著
每一寸肌膚——
金金的粉唇輕顫,無法相信世上竟有人,能夠如此卑鄙下流。急怒攻心,她想
也不想的揚手,想打掉那張俊臉上的笑容——
小手才揮了出去,卻被嚴燿玉輕易握住。
「你別妄想,我絕不會嫁給你的!」她氣憤極了,卻掙脫不出那鐵臂大掌,被
他啃咬的肌膚,傳來奇異的酥麻,讓她更慌。
他輕笑著,薄唇遊走到她耳畔,低語威脅,俊逸的臉上帶著說不出的邪惡戲謔
。
「那麼,我會告訴他們,你我已經私訂終身。」
「他們不會相信的!」金金用力搖頭,怒叱他的無稽之談。
嚴燿玉笑得像一匹狼,湊得更近。
「不,他們會相信的。」他不規炬的手指,輕捏著她的下巴,才又笑著重複。
「金兒,他們會信的。」
那一瞬間,巨大的驚慌與恐懼,從心裡竄出,讓她顫抖不已。
她陡然明白,嚴燿玉並非虛言恫嚇,一旦他開口,所有人就會相信,他們已經
私訂終身。現在,爹爹相信他是個好歸宿、娘相信他是個好男人,全天下的人,哪
個不相信嚴家公子溫文儒雅?
他天生就是有讓人信服的力量,若不是她發現了那罈酒,察覺他的詭計,肯定
也要被他騙了!
更可怕的是,她相信,他絕對是說到做到。
連皇上的酒他都敢偷天換日,搬回自個兒店裡賣,還有什麼是他不敢的?這個
男人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倘若她真敢洩漏半句,只怕下場就是被爹娘打包送
上花轎,成為他的妻子。
想到要跟這個好話說盡、壞事作絕的男人相處一輩子,她就全身冰冷,抖得更
厲害了。
粗糙的指,滑過嫩軟的紅唇,勾回她的注意力。
「所以,金兒,你就乖乖聽話,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好嗎?」嚴燿玉輕哄著,
那溫柔的態度,要是讓旁人瞧見了,絕對不會相信,他正在威脅她。
「你——你——」
有生以來,金金從沒受過這種羞辱,打又打不贏,逃又逃不了,只能任他欺負
,在那邪惡的笑容下,她甚至吐不出半句話來。
「你——你——」
「嗯?」
他極有耐心的等著。
「你——你——」
「你想說什麼嗎?」
「你——你——」
「金兒,貓叼了你的舌嗎?」他淺笑。
她又羞又氣、又驚又慌,卻無計可施,一時悲從中來,委屈的眼淚像斷了線的
珍珠,突然湧出眼眶,一顆一顆的滾落粉頰。
「你——你——嗚嗚——你——」她抽噎著,「你」了半天,卻還是想不出任
何咒罵,足以匹配他無賴的行徑。
她的眼淚,倒讓嚴燿玉略微一怔。
那滴落的珠淚,染濕了他的衣襟,楚楚可憐的嬌容,讓他心裡陡然一動,不自
覺鬆開鉗制她的大手。
誰知道,才剛剛鬆手,她逮到機會,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結結實實的打中目標,聲音響亮極了。
金金愣住了,沒料到他閃也下閃,就杵在那兒任由她打。憑他的身手,要是真
心想躲,她就是費盡全力,也絕對碰不著他的衣角。
「氣消了嗎?」他伸手拭去連串的珠淚,黝黑的臉龐上已經有了明顯的紅痕,
看來就很痛的樣子。
「你走開——走開——」她用力撥開那雙手,撇開小臉,咬著微顫的下唇又輕
泣起來,哭得好委屈。
他為什麼不閃開?為什麼被打後,也不見半分憤怒,仍舊笑得那麼溫柔?千般
思緒、萬般糾葛,全都剪不斷理還亂,她不曾經歷過這些,心裡慌亂極了。
嚴燿玉沒有退開,反而大手一伸,將她嬌小的身子攬入懷中,愛憐的輕拍她的
小腦袋。
「乖,別哭了,等會兒哭腫了眼,可就不美了。」
「你這個無賴——」她又氣又恨,哽咽的推開腦袋上的大掌,拒絕他的觸碰。
他嘴角輕揚。
「為什麼哭呢?嫁給我很可怕嗎?」
「我才不會嫁你——」她悶聲啜泣辯駁。
「你會的。」他的微笑,帶著十成十的篤定。
金金一陣惱火,仰起小臉。
「我才不會!聽到沒有,我不會嫁給你、我不會、我不會、我不——」
紅嫩的小嘴在眼前一張一合,實在是個難以抗拒的誘惑,嚴燿玉微笑歎息,毫
不抵禦體內的男性衝動,再度吻住了她。
她羞窘氣怒到無以復加,全力的掙扎,但是男女的力道,天生就有差距,任憑
她是再氣再羞,卻還是掙不開他有力的鉗制。
這個吻很綿長,嚴燿玉霸道的要她承接他的溫柔,在她淚水還未彙集前,結束
了這個吻,稍稍離開她紅嫩的唇,啞聲開口。
「金兒,記著,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可別說出去。」
最後,他又啄吻她一口,這才轉過身,從容的離開廳堂。
金金瞪著那瀟灑離去的背影,完全不敢相信,世上怎會有這麼惡劣的人。他欺
騙她、戲弄她,還欺負她,奪走她的吻。偏偏,這些悶虧她全得自個兒吞下,不得
對外聲張,否則就必須嫁他為妻——
天啊,她怎麼會遇上這種事?怎麼會遇上這種人?
羞憤到極點的金金,握緊粉拳,站在廳堂中央,對著他的背影尖叫。
「嚴、燿、玉,我跟你勢不兩立!」
* * *
這梁子一結就是十年!
十年後的如今,金金與嚴燿玉之間的爭鬥尚未落幕,而東市天香樓仍是日日賓
客滿門,熱鬧非凡。
天香樓的二樓,有間臨窗雅房,從不對外開放。
錢家特在二樓辟開一室寬闊的花廳,廳內美輪美奐,正中有著一張紅木嵌螺鈿
石桌,四周圍著幾張月牙凳,上頭墊著絲絨墊兒,桌上香茶裊裊,各式小點琳琅滿
目,引人垂涎。
靠窗處,擺了一張軟榻,軟榻中間擺著小几,右側則坐著一個模樣俊秀的少年
。
那少年玉樹臨風,頭上戴著頂紫緞頂冠,身上穿著件藍底綺羅,面如冠玉,長
得比女人還要漂亮。
他隔窗賞雨,慢吞吞的從刺繡扇套裡,抽出金邊折扇,再慢吞吞的舉杯,喝了
一口茶。
一個絕色美人蓮步輕栘,走到窗邊。
「敢問旭日公子,這茶的滋味如何?」軟軟的聲音問道。
旭日端杯,慢條斯理的又啜了一口。
「嗯,溫而不澀,入口甘美,稱得上是極品。」
「原來是上等極品,那也難怪旭日公子您鎮日什麼事都不做,只會坐在這裡喝
茶了。」
「是啊——咦?」
這嗓音好悅耳、好嬌甜、好、好——好——
奸耳熟啊!
旭日忐忑的回頭,跟身後的女子打了照面,嘴裡那口茶險些嚇得噴出來。
啊,是大姊!
「還是?!」金金嬌聲冷笑,拿著帳冊,從他後腦勺重重打下去。「我在為生
意奔波,你倒是清閒啊,窩在這兒偷懶。」
「大姊,此言差矣。」挨了揍的旭日見是金金駕到,忙起身讓位。「小弟我當
然不是在偷懶,只是在等消息。」
「消息?」金金皺著眉,在軟榻上坐下。
她才坐下,旭日就連忙捧著茶杯,諂媚的送上來。
「大姊,喝茶。啊,慢點喝,可要小心燙喔!」
明眸瞄了他一眼,柔弱無骨的小手接下茶,嘴上卻仍忍不住叨念幾句。
「怎麼?難道你還在搞那胡說八道的雜報?」
身為錢家獨子,旭日卻擱著家裡的偌大家業不管,辦了份京城雜報,每逢初一
、十五出刊,專印些京城的文人軼事、商家要聞、官府新政等等五花八門的消息。
總之,京城裡的大小事,他可是全都一清二楚。
「那不是胡說八道,所有消息都是透過特殊管道,再經由我親自查證,才會刊
出的。」旭日猛搖頭,正色辯駁。
金金擱下茶杯,纖纖玉手一伸。
「拿一份我瞧瞧。」
旭日連忙回身,拿起桌案上一份剛印好的雜報,親自捧了上來。
「這東西有賺錢嗎?」她翻閱手裡的雜報,淡淡的問道。上頭印刷精美,圖文
並茂,看起來還頗有那麼一回事。
「有,當然有!」旭日雙眼一亮,獻寶似的直點頭,差點沒扭了頸子。「我這
京城雜報開辦半年來,訂戶不斷成長,雖然之前紙有些問題,但後來遇到嚴大哥—
—」
唉呀,糟糕!
他緊急搗住嘴,但是說出口的話,卻早已收不回來了。
「嚴家的?」金金抬起頭來,柳眉一挑,美目射出精光。「你用的是嚴家的紙
?」
旭日連連乾笑,被大姊那一眼瞟得冷汗直流,連忙解釋。
「大姊,您知道的,放眼京城,也只有嚴家的紙質最好,嚴大哥又說可以給我
些折扣,所以我才——」
錢府與嚴家,表面上競爭得激烈,私下交情卻不惡。大姐處處挑釁,嚴燿玉卻
不以為意,甚至稱得上是手下留情,對其他幾個人,更是疼得有如自家弟妹,一聽
見他需要用紙,二話不說,立刻給了他上好的紙,還要嚴家旗下的墨刻坊盡力配合
,讓他感動得痛哭流涕。
一聽到那個「嚴」字,金金的俏臉就沉下來了。
「易牙祭」空前成功,她特地跑去嚴府耀武揚威,明明以為自個兒贏了嚴燿玉
,但是一趟回來,卻又被他吃了豆腐,無論怎麼算,她都是虧大了。
乘興而去,敗興而歸,讓她心情格外惡劣。
「哇,你這沒用的傢伙,成天就只懂得這些風花雪月。」她一臉寒霜,把雜報
扔到一旁。
旭日忙陪笑,站在一旁,拿著扇子替大姊捤涼。「嘿嘿,府裡的大小事都有大
姊處理,哪裡還有小弟我插手的餘地呢?」
「把扇子拿開,天氣這麼涼,外頭還下著雨,你存心讓我著涼是不是?」
「是是是,大姊罵的是,是我粗心,這就拿開、這就拿開。」旭日才剛挪開扇
子,門前垂簾一響,小紅走入花廳,嬌聲通報。
「大姑娘,陳管事來了。」
「請他進來。」
「是。」
等在外頭的陳管事,捧著厚厚的帳冊進門,恭敬的上前,詳盡報告這個月內,
各地商行的營收狀況。
見金金轉移了注意力,旭日才鬆了口氣。他悄悄溜到角落,側過頎長的身子,
唰的一聲打開扇子,俊臉藏到扇子後頭。
「大姊是怎麼了?」他小聲的問道。
小紅也湊到扇子後頭,用同樣的聲量回答。「大姑娘上午才去過嚴府。」
喔,難怪脾氣這麼壞呢!
旭日恍然大悟,在角落坐下。他端起茶碗,啜一口熱茶,瞧著窗外對面的月華
樓,一臉若有所思。
他號稱京城內的萬事通,卻唯獨不明白,這兩人之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對男女,沒有成為親家,反倒成了冤家。大姊執掌錢家生意後,把嚴大哥視
為眼中釘,卯足了勁兒搶他生意、壞他計謀,猛扯他後腿。
這兩年來,她更是不擇手段,把姊妹們當成籌碼,全給嫁了出去。如今,錢家
的幾位姑爺,在全國各地雄霸一方,每一個都大有來頭,商行在金金的操控下,簡
直就是穩如泰山。
想到這裡,旭日悄悄歎了一口氣。
眼下,幾個姊姊們都被大姊一軍——呃,不,是嫁出去了,只剩他這個男丁可
供利用。他不禁開始不安,深伯大姊又會為了某樁生意,把他踹出去「聯姻」。
唉,該怎麼辦呢?
旭日搖動扇子,看著軟榻上的金金,反覆思索著,是不是該暫時避避鋒頭,遠
離京城。
還是,他該把握機會,先下手為強,把大姊給——
* * *
窗外薄雨轉濃,雨勢逐漸轉大,秋意更濃了幾分。一陣寒風穿透竹簾,捲入室
內,正在審閱帳冊的金金,纖細的肩膀輕輕一顫。
小紅心思細膩,立刻曉得,那件桃紅撒花襖兒難以抵禦風寒,主子肯定是冷了
。她走到軟榻旁,輕聲說道:「大姑娘,下了這場雨,等會兒只怕會更冷些,我先
去一趟冬織坊,拿回您訂製好的銀狐裘,好嗎?」
「嗯。」金金沒有抬頭,淡淡應了一聲,注意力仍在帳簿上頭。
小紅福了福身,撩開門前的垂簾,靈巧的奔下樓去,跑出天香樓,急著要去拿
回毛裘。
因為這一陣急急的寒雨,玄武大道上,行人們跑的跑、躲的躲,寬闊的街道上
,頓時只剩小貓兩、三隻。
驀地,馬蹄聲響起,一輛馬車停在對街的月華樓前。
駕車的耿武,一身黑衣,面上仍是毫無表情,那嚴酷的氣質讓人心裡怕怕,連
視線都不敢跟他接觸。他扯住韁繩,兩匹桀驚的駿馬,到了他手中就變得既乖且馴
。
車簾撩開,嚴燿玉俐落的步下馬車,接著轉身,從車裡扶出一個嬌弱貌美、衣
著華麗的少女。
「咦?不會吧,她還在京城裡?」旭日兩眼瞪得老大,訝異的喃喃自語。
「誰還在京城裡?」金金抬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只見月華樓前,站著一對男女,男的俊朗、女的嬌美。雨急風涼,少女禁不住
寒風,打了個冷顫,嚴燿玉立刻解下披風,體貼的替她披上,還為她繫上披風的衣
帶。
少女幼嫩得很,看著他的眼光滿是崇拜,粉臉因為害羞,或是其他原因,浮現
美麗的淡紅。
他還低下頭,輕言細語的對她說話,一副關懷備至的模樣——
那個畫面,讓金金陡然無名火起。她咬住紅唇,纖手不自覺一用力,手裡的帳
本頓時被捏得縐巴巴的。
「嘖嘖,真是郎才女貌啊!」旭日沒察覺她臉色變了,還在搖著扇子,觀賞那
美麗和諧的畫面。
咚!
金金掄起粉拳,賞他一顆當頭爆栗子。
那一敲的力道大得離譜,敲得他眼前金星亂冒,整個人暈頭轉向,差點沒翻出
窗子,跌到街心上去。
「唉啊!大姊,為什麼打我?常打頭會變笨的耶!」旭日痛得齜牙咧嘴,摸著
後腦勺,一臉委屈的問。
「我高興。」金金滿臉寒霜,睨著他。「你哪裡不滿意?」她心情不好,正愁
沒地方可以發洩怒氣。
「沒有沒有沒有,大姊高興打,小弟哪敢不滿意?」旭日陪著笑臉,忙不迭地
說著,心底卻莫名的想哭。
嗚嗚,果真是暴政猛於虎,難怪那幾個姊姊,一旦嫁出門,找著如意郎君,就
全不肯回娘家了,剩他這個無辜的弟弟,可憐兮兮的成了靶子——
金金伸出小手,指著樓下。
「那少女是哪家的千金?」
「咦?誰?喔,大姊是問她啊!」旭日反應過來,連忙再用雙手送上前期雜報
。「那位姑娘姓沈,是嚴府的表親,今年剛滿十五,前些日子,陪同長輩到嚴府作
客。我原本聽說,她前兩天就該回鄉了,沒想到如今還在京裡。」
金金的臉色更難看,望著月華樓前那對男女,胸口被怒火燒燃得剌痛不已,幾
乎無法呼吸。她好生氣,卻又不知道自個兒是為什麼在生氣。
那女孩才十五歲?
想當年,她也是十五歲,嚴燿玉就對她——
無辜的帳冊,再度慘遭蹂躪,在她的掌中發出慘叫,已經縐得不成樣子了。
雅房內氣氛緊繃,樓外卻傳來驚喜的歡呼,聲音大得讓人側目。
「啊啊,是旭日公子!」
「旭日公子!這兒啊、這兒,我們在這兒——」
「哇,旭日公子!」
月華樓的門口,不知何時冒出四個一模一樣的小丫鬟,胖胖的身子上,都裹著
厚厚的襖兒,圓潤得像是塞滿餡的包子。
一聽到她們的聲音,旭日就覺得頭痛。只是,這會兒都被瞧見了,總不能躲起
來吧?他暗暗歎了一口氣,硬著頭皮站在窗前,揮著扇子,對那四顆小包子乾笑。
四個小丫鬟是劉廣的女兒,一胞四胎的姊妹,個個可愛活潑過了頭,還對旭日
愛慕有加。一發現他在對面樓上,包子四姊妹亂跳亂蹦,八隻小手同時揮動,興奮
得小臉紅撲撲的。
這陣騷動,引得嚴燿玉抬起頭。黑眸一睞,就掃見對街樓內,那纖細熟悉的身
影。
他的薄唇上,浮現一抹淡笑,轉向四個小丫鬟,交代了幾句。
包子四姊妹齊聲歡呼,吵吵鬧鬧的奔進月華樓裡,半晌過後,又吵吵鬧鬧的跑
出月華樓,滾過玄武大街,咚咚咚的進了天香樓,大搖大擺的往二樓沖,不一會兒
就闖入雅房。
「大姑娘好!」包子四姊妹捧著漆盤,笑得好開心,動作一致的請安。
金金點頭,明眸轉至她們手中的漆盤,發現上頭擺著各種精緻小巧的蘇杭小點
,紅菱餅、珍珠酥、水晶鴛鴦糕、玫瑰粽子糖等等,簡直讓人垂涎欲滴。
「怎麼把這些小點端到我這兒來了?」她問道,看著那些小點,心裡還惦記著
窗外的嚴燿玉,對懷裡少女萬分慇勤的模樣。
看到他對其他的女人那麼好,不知為什麼,她心裡有些小小的酸、小小的疼。
那種情緒好陌生,陌生到她不知該如何稱呼——
「我們家少主吩咐。」劉甲兒笑得眼睛瞇瞇的。
「他說,謝謝大姑娘先前的鱉湯。」劉乙兒接話。
「還有其他。」劉丙兒繼續補充。
「這些,是給您的回禮。」劉丁兒做了總結。
四人依序說完,話語間銜接得天衣無縫,沒有任何停頓。她們同時擱下漆盤,
爭先恐後的擠到旭日身旁,各自從懷裡掏出平安符,旭日被她們擠得不斷後退,只
能像壁虎般貼在牆壁上。
「旭日公子,你看!」劉甲兒扯住他的袖子,讓他不能動彈。
「這是咱們昨天陪表小姐去廟裡求來的平安符。」劉乙兒拉開他的衣襟,差點
連他的衣服都要剝下來。
「來,您要收好喔!」劉丙兒把平安符塞進去,還順便偷摸了一把。
「我家少主還在等著,不能和您多聊,我們先走了,要小心保重身體喔,還要
記得想我們喔!」劉丁兒替他把衣襟拉好,噘起小嘴,在他臉頰上響亮的親了一口
。
包子四姊妹達成任務,愉快的揮揮手,鬧烘烘的來,又鬧烘烘的去,臨下樓前
,乙兒又想到什麼,轉身衝回雅房,從垂簾後冒出一顆圓圓的小腦袋。
「唉呀,對了!大姑娘,少主還吩咐,要我們務必告訴您。他說,滋味好極了
!」乙兒盡責的轉達完畢,匆匆轉身,跟著姊妹們跑下樓去了。
一陣熱燙瞬間襲上金金的粉頰,她深吸一口氣,羞得面紅耳赤,立刻知道,他
是在暗示著她的吻——
這個男人,十年如一日,仍是無賴得讓人咬牙切齒!
她回頭看向窗口,羞惱的瞪著樓下的嚴燿玉,幾乎想拿起滿桌的蘇杭小點,往
下砸去,狠狠砸掉他臉上那可惡的笑。
「什麼東西滋味好極了?」剛逃過八隻小手蹂躪的旭日,狼狽的整理衣衫,一
面困惑的望著她。「嚴大哥指的是什麼?鱉湯嗎?還是其他?」
看大姊羞惱不已的模樣,他偷偷猜測,在嚴府裡肯定發生了某些事。只是,他
可沒膽子問出口,就怕到時候大姊惱羞成怒,會拿出鉗子,親手把他嘴裡的牙全數
拔光。
金金殺氣騰騰的回頭,手中帳本飛出,直襲笨蛋小弟,神准無比的敲中目標。
「你,給我去西川收租!」
「唉呀,好痛!」旭日含淚哀叫,揉著腦袋的腫包。「去西川?那裡很遠啊!
」西川離京城有十來天的路程,更糟糕的是那兒偏僻得很,非得騎馬才行。
一想到自己嬌生慣養的屁股,必須在馬背上又磨又贈,磨得疼痛不已,他的眼
角還真的滲出幾滴哀怨的淚水。
金金可不管他的屁股疼不疼。
「收不到錢,我就讓你娶那四個丫頭。」她火冒三丈的丟下這句話,等不及小
紅拿回銀狐裘,冒著風雨走出天香樓,逕自登轎離開。
四個?娶那四個?那他不是遲早得被她們「蹂躪」死了?
「我去我去,嗚嗚,大姊,我立刻就去啦!」旭日以火燒屁股的速度,一路衝
回錢府,用最快的速度籌備,準備出發收租。
嗚嗚,那四個丫頭送的什麼鬼平安符啊?怎麼收了平安符,他不但沒有「平安
」,反倒災星當頭,不但被多敲了一下,還得扛下這吃力的工作?
他狐疑的掏出平安符,仔細端詳,卻差點沒昏過去。
只見平安符上,用金漆大大寫著兩個字——
安胎。
* * *
濛濛細雨為繁華京城添上些許詩意。
大街上,偶有幾人撐著傘匆匆來去,然後又被雨聲籠罩遮去其他聲音。
小紅走出冬織坊,一手抱著用錦布包妥的狐裘,一手撐著油傘,急沖沖的想趕
回天香樓去。
過橋的時候,一輛冒失的馬車達達達衝了過來。她往旁閃避,天雨路滑,她腳
下沒站穩,就跌進寒凍的河水裡——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啊——咕嚕嚕——咕嚕嚕——」才剛發出一聲驚呼,大量的河水就灌入她的
嘴裡,十月的河水寒冷透心,凍得她無法掙扎,才一會兒,手腳就冷得逐漸僵硬起
來了。
小紅心裡正慌,一隻大手就破水而入,拎住她的衣裳,把她撈了起來。
她凍得直發抖,唇兒發青,小嘴猛咳,半晌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看見眼
前有個模糊的人影。她顫抖的撥開濕淋淋的頭髮,看清那高大的身影。
救了她的,是嚴家的耿武。
兩個主子斗了那麼多年,她對耿武已經十分熟悉了。當初,她還好怕這星目森
冷的男人,以為他嚴酷無情,每回見到他,就躲得遠遠。幾年下來,她才知道他是
寡言,卻絕非殘酷,有幾次她甚至看見,他救助京城內的小乞丐。
「耿、耿耿耿耿耿——」小紅試著開口問安,卻冷得牙齒打顫,連話都說不好
。
「會冷?」
「會、會會會——」她身子單薄,自然耐不住河水的冰冷,空氣透進濕透的衣
裳,讓她更是冷得筋骨發疼。
耿武瞧見她手裡的錦布,上頭繡著冬織坊的字樣,知道裡頭肯定是錢金金的衣
物,一雙剃銳的濃眉擰皺起來。
這女人真是笨,把主人的衣物看得比性命還重要,都跌進河裡了,還不曉得該
拋開包袱求救,反倒抱得緊緊的,堅決不肯放開,要不是他恰巧經過,她肯定要淹
死在河裡。
耿武雙手搭在她顫抖的肩頭,潛運內力,充盈渾厚的熱流穿透她的身子,溫熱
了她的經脈,暫時祛走寒冷。
體內的暖意,讓她鬆了一口氣,小臉由青紫轉白,再逐漸紅潤起來,兩排碎玉
牙兒也不再顫個不停了。
「好些了?」他沉聲開口。
「嗯。」小紅拚命點頭,潮濕的頭髮不斷滴水,看來可憐兮兮的,像只小落水
狗。
耿武一言不發,抱起濕答答的小紅,逕自往河道旁的嚴府商行走去。
「耿、耿耿耿、耿爺——」她又開始結巴了,不過這回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
為羞窘。
男女授受不親,耿爺這樣抱著她,實在不恰當。但是她全身濕透,衣裳都浸飽
了水,根本走不動,而耿爺的身子又那麼暖,靠著他,可比靠著火盆還要溫暖呢…
…
耿武健步如飛,大步跨入商行之中,把她交給看得雙眼發直的管事。
「找套干的衣服讓她換上。」他言簡意賅,交代完畢就轉身要走。
「耿爺——」小紅連忙開口。
他在雨裡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臉上還是那麼冷漠。
她還抱著那個錦布包袱,既尷尬又害羞,粉臉紅潤潤的,一邊滴水,一邊小聲
的道謝。
「呃,多謝耿爺的救命之恩。」
那雙黑玉似的眸子,默默望著她。半晌過後,耿武才點頭,沉默的轉身離開,
高大的身影在雨中漸行漸遠。
她就站在門口,粉臉上紅潤未褪,望著他挺健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完全
看不見為止。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47:04
(第五章)
天涼好個秋。
滿樹的綠葉在天氣轉涼後跟著變紅,然後隨風飄落。
達達的馬蹄聲停在錢府大門口,見到熟悉的嚴府車馬,守門的家丁很快迎上前
去。嚴燿玉走下車來,未等下人跟上,就逕自入了門去。
兩家下人們習以為常,互相打了招呼,只有耿武亦步亦趨的跟上,再來就是畏
冷又還沒睡醒的甲乙丙丁。四個丫頭睡眼惺忪,姍姍下了馬車後,才提著竹籃,追
上主子的腳步。
穿過一進又一進的庭院門堂,嚴燿玉走上迴廊,迴廊曲折迂迴於園林間,遇水
飛渡便成了橋。
過了橋,又經過幾個院落,他才看見金金居住的珍珠閣。
珍珠閣美輪美奐,貴氣逼人。
門外的鏨銅鉤上,懸著紅綢軟簾,地上則鋪著大紅氈毯。
嚴燿玉跨入門檻,耿武習慣性的停在門外候著,四個丫頭依序才到,卻貪暖的
跟了進去,縮在角落裡,把握時間再偷睡一會兒。
「嚴公子早。」小紅見到他來,立刻福身迎接。
他點頭。「她在裡頭?」
「是的,大姑娘早晨醒來,喝了薄粥,這會兒正在休息。」
前幾口秋涼又下了雨,金金沒穿暖,在京城內巡視各商行的情形,回府後就開
始輕咳。小紅勸她歇息,她偏不聽,邊咳邊忙,小小的風寒一拖再拖,到了昨日終
於再也支撐不住,病得癱軟在楊上,無力起身。
嚴燿玉聽到消息,覷了個空,親自來錢府探病。
「這兒有些補氣祛寒的珍品,分次加入她的湯藥裡。」他指著甲乙丙丁手裡的
竹籃,逐一吩咐。「另外,這是邊疆的皮襖,記得給她添幾件衣裳。」
「多謝嚴公子。」她收下竹籃,點頭稱謝。
「知道該怎麼處理?」
「是的,照舊處理,無論是湯藥還是皮襖,都不會讓大姑娘知道是嚴公子贈與
的。」她微微一笑,早明白這心照不宣的安排。
「她服過藥了嗎?」
「剛剛端進去了,但是——」小紅欲言又止,苦笑的看看寂靜無聲的閨閣。
「我知道了。」
嚴燿玉簡單的說道,嘴角一勾,微微頷首,高大的身軀穿過垂簾,走入了內室
。
* * *
珍珠閣裡,精緻的窗欞下,美人在臥。
金金躺臥在床榻上,眼兒緊閉,那尖尖的瓜子臉,彎而細的眉,有另一種柔美
的嬌弱。
她的長髮披散,如流水、如絲緞,隨著她睡夢中不自覺的動作,長髮隨之擺動
,身上的紗衣也滑開些許,露出水嫩香肩。
嚴燿玉步履無聲,來到床榻邊,發現即使睡著了,她小手中,仍舊緊握著一本
商冊不放。
「好強的小東西。」他嘴角輕勾,拿開那本商冊,在床榻邊坐下,替她拉好絲
被。
掌心一空,夢中的金金柳眉輕顰,小手揮動,在床榻上摸索。
嚴燿玉無聲淺笑,沒去撿商冊,反倒伸手給她,任由她握著。她的手很小、很
軟,柔弱無骨,纖弱得像是一捏就要碎了。
他凝望著沉睡中的小女人,一時間幾乎要忘了,她清醒時有多麼跋扈無理。他
俯下頭去,薄唇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享受她難得不生氣、不鬧彆扭的寶貴時光。
深幽的黑眸,只有在無人知曉的一刻,才不自覺的變得柔和。
桌上香爐,燃著淡淡沉香,室內只有金金輕淺的呼吸,她的柳眉愈蹙愈緊,不
知是夢見了什麼——
「嚴燿玉!」金金尖叫著醒來,額上冷汗涔涔,小臉發白。
奸可怕!
她夢見十年前的那場比試,她輸得一塌糊塗,整整三個月,人人議論紛紛,把
她當作聊天閒嗑牙的話題。而那可惡的無賴,竟還笑著逼近她,威脅地不得洩漏半
旬廣——
「我在這裡。」溫柔的男性嗓音,在好近好近的地方傳來,粗糙的大掌抹去她
額上的汗珠。「怎麼,你夢見我了嗎?」那聲音又問。
金金噩夢初醒,急忙轉過頭來,赫然見到夢裡那張俊臉近在咫尺,怒火更熾,
反射性的一舉就揮了過去。
「你作弊!」
惱怒的尖叫聲陡然響起,傳遞錢府每個角落,奴僕們先是一呆,接著聳肩,露
出理解的笑容,低頭繼續手邊的工作。
啊,聽大姑娘這嘹亮的尖叫聲,想必是嚴公子來了!
多年來的「交情」,讓嚴燿玉太清楚她的壞脾氣。他反應迅速,大掌一伸,輕
易接下迎面而來的粉拳,沒被打著。
「都過了十年了,你怎麼還記著這件小事?」他歎了一口氣,擱下手裡的商冊
。
「小事?這怎麼會是小事?!」如果是她技不如人,當真敗北也就罷了,偏偏
從頭到尾,他根本就是耍詐作弊——
嚴燿玉淡淡一笑,好聲好氣的安撫,耐心驚人。「好,那麼,為了你,我願意
公告天下,告訴全京城,當初那一場比試是我作弊,贏的人其實是你,這樣總行了
吧?」
行?行個鬼啦!
她怒瞪著他,滿腹的憤怒不曾消減,反倒更加洶湧。
這就是她最氣惱的一點。
嚴燿玉的偽裝太過成功,人們被他騙了十年,總誇讚他宅心仁厚,以為他是聖
人轉世,絕不可能做半點壞事。
積非成是,如今就算他說了實話,當眾坦白,說當年是用卑劣的方法贏了比試
,人們非但不會相信,說不定還會懷疑,是她脅迫了他,讓他受了委屈!
這傢伙在人前人後,可是截然不同的面貌,總把握任何機會逗惹她,惹得她火
冒三丈。旁人只看見她火爆的性兒,以為她仗勢欺人,卻不知道,她私底下被這惡
劣的男人欺負得多慘。
瞧她抿著紅唇,媚眼含怒的模樣,嚴燿玉再度歎了一口氣。
「我是說真的,只要你能高興,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認真的說道,俊臉
上有著溫柔的笑。
「省省那些甜言蜜語,向別的女人說去!」
「我的甜言蜜語,只對你一個女人說。」
「你有什麼企圖?」她還是不相信,臉上的憤怒慢慢轉為謹慎,狐疑的瞪著他
。
這個男人城府極深,做事機深詭譎,一舉一動,總是別有用心。打死她都不信
,這奸詐狡猾的傢伙,會為了討她歡心,就輕易賠上經營多年的形象,出去告訴所
有人,他其實是只卑劣的狐狸。
那戒慎的表情,讓他唇上的笑意,變得有些感傷。
「我只是想對你好,難道這也不行?」
看來,十年前,他是真的把她激得過頭了些。事到如今,一切都只能說是他咎
由自取,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這個小女人都不會相信,反倒會朝最壞的地方想
去。
「誰希罕你的好。」她冷冷的拒絕,沒察覺他那不尋常的神情,反倒小手一推
,想把這礙眼的男人推下床去。「另外,如果沒事,麻煩您盡快離開。」她不客氣
的下了逐客令。
只可惜,他的臉皮厚,健碩的身子非但黏在床榻上,硬是不肯起身,甚至得寸
進尺,大手一揚,將嬌小的她拉進懷裡。
強大的力量,扯得金金無法反抗,小臉被迫貼上他寬闊的胸膛,氣得她掄起小
粉拳猛槌,想要逼他放手。
「喂,放手,嚴燿玉你——」她一陣亂打,但是他肌理剛強,胸膛硬得像銅牆
鐵壁,全然不將這小小的掙扎看在眼裡,疼的反倒是她自個兒的雙手。
「金兒,小聲點,再吵下去,只怕就要引起旁人注意了。要是有人闖進來,瞧
見你我像麻花卷似的半躺在床上,傳出去豈不是壞了你的名節?」他好心的提醒。
「我的名節?你何時在乎過我的名節?」她打得更用力,甚至考慮甩他巴掌洩
憤。
這十年來,他可沒放過任何欺負她的機會,她被他騙去、偷去、奪去的吻已經
是數都數不清了!
「反正不也沒人發現?」嚴燿玉俯下俊臉,在她耳邊輕笑。
這就是他的邏輯,沒人發現,他所做的種種惡劣行徑就全部不算數。
「你這個無賴!你——你——咳咳咳——」先前染了風寒,玉體違和,這會兒
又罵得太過激動,她一時岔了氣,立刻嗆咳起來。
黝黑結實的大掌,順著她纖細的背部輕撫,替她順順氣兒。他撫摸她的姿態,
輕緩又溫柔,像是在撫觸著專屬於他的珍寶。
「冷靜些,小心別氣壞了身子,否則我會心疼的。」
嚴燿玉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她卻聽得滿臉通紅。「心疼我?我哪有你家表妹
幼嫩嬌柔,值得你心疼?」
「你這是在吃醋?」他變得很感興趣,黑眸像燃燒的炭火,逼近她的小臉。
她用力轉開臉,不肯面對那足以洞穿人心的銳利視線。
「誰會吃你的醋?」她不斷掙扎,卻發現他的鉗制看似溫柔,其實強大得掙脫
不開。「老牛吃嫩草,都三十好幾了,竟還去沾惹小女孩,你羞是不羞啊?」
嚴燿玉挑起濃眉,很禮貌的詢問。
「你的意思是說,你我二人比較匹配嗎?」
「誰跟你說這個。」她粉臉更紅,口不擇言。「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
我也不會嫁給你!」
黑眸一瞇,大掌滑到她的小臉上,輕捏那尖得惹人憐的下巴。
「金兒,話不要說得太早啊!」他的唇上帶著笑,平日的溫文儒雅褪得半分不
剩,此刻的他,眉宇間反倒帶著一股邪氣,不像正人君子,倒像是浪蕩不羈的匪徒
。
那笑容,讓她一陣膽戰心驚。
她太過瞭解他,知道這個男人為達目的,可以多麼不擇手段——
頸背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金金咬著紅唇,不再逞口舌之快。
「我很累了,想要休息,可不可以請你出去?」她也學乖了,硬的不行,乾脆
來軟的。
「不行。」
可惜,他軟硬都不吃。
「該死,你到底是想要——」她的火氣又冒上來了!
修長的食指點住她的唇,制止她滔滔不絕的怒罵。「要我走也行,你先把藥喝
了,我就走。」
「不要?」他既不是大夫,也不是她的爹娘,憑什麼管她吃不吃藥?
「你不乖乖喝藥,我就用嘴餵你喝。」他雖然不是言而有信的人,但是能佔便
宜的事,他絕對是說到做到。
金金懊惱的瞪著他,陷入進退兩難的處境。既不想讓他佔便宜,又不願意喝那
苦得嚇人的湯藥。
「怎麼了?堂堂錢家大姑娘,京城內名聞遐邇的錢金金,莫非是怕苦啊?」他
面帶笑容,存心激她。
「誰說的,我——」她倔強的抬起下巴,死要面子,隨口掰了個理由。「它涼
了。」
嚴燿玉一挑眉,開口喚道。
「小紅。」
話聲方歇,閨閣外的那層珠簾晃動,小紅端了一碗早已備妥的溫熱湯藥,小心
翼翼的走進來。
「小紅,你——」金金不敢置信,沒想到連最忠心的丫鬟,這會兒竟也倒戈了
。
小紅擱下湯藥,假裝沒看見主子惱怒的表情,也假裝沒看到床上那兩人不合禮
教的姿勢,把湯藥擱在小几上,然後腳底抹油,趕緊又溜了出去。
「小紅!」身後傳來懊惱的尖叫。
噢,沒聽到、沒聽到,她什麼都沒聽到——
她胡亂哼著歌,用食指塞住耳朵,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回花廳,假裝自己什麼都
沒聽到。
唉,沒辦法,大姑娘雖然才智卓絕,堪稱無所不能,那張利嘴能讓男人跪地求
饒,卻也有個不為人知的弱點。一遇上苦口良藥,她就沒轍了,就算加了蜂蜜調和
,她也不肯喝藥,每回生病都要折騰上好些時日。
只是,老是不喝藥,病哪可能會好?小紅知道,只有嚴公子治得了大姑娘,每
回遇上這情形,她都得硬著頭皮當叛徒,暫時對不起大姑娘。
溫熱的湯藥被送到金金面前,她只是聞到那味道,就覺得喉頭一陣的發苦。
「這碗是熱的了。」嚴燿玉好整以暇的說道。
這男人就愛看她受苦!
「太燙了。」她不斷往後縮,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他沒再逼迫,反而鬆開了鉗在她腰上的大手,慢條斯理的拿起藥碗裡的調羹,
舀了一匙黑漆漆的湯藥,將它吹涼了些,再送到她嘴邊。
「喏,不燙了。」他輕聲開口,聲音跟眼神都好溫柔。
他低頭為她把湯藥吹涼的模樣,那眼神、那口吻、那姿態,都讓她心頭五味雜
陳,明明氣惱他的霸道,卻又覺得有些暖甜。
「再不喝,我可真要餵你了。」嚴燿玉用最溫柔的口吻威脅。
好漢不吃眼前虧。金金瞪著那匙藥,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才心不甘情不
願的微啟紅唇。
黑色的湯藥,順著調羹滑進嘴裡,苦得嚇人,讓她忍不住一陣反胃,眼裡頓時
淚花亂轉,美麗的小臉也皺成一團。
金金忍住幾欲奪眶的淚,不肯示弱,賭氣似的吞嚥苦藥,在心裡把他罵得狗血
淋頭。
嚴燿玉審視著她發綠的臉兒,微微一笑。
「金兒,淮南鹽商的生意,你放棄吧!」他淡淡的說道。這句話,有效的將她
的注意力從苦口的湯藥上轉開。
金金猛然抬頭,一臉錯愕。
民以食為天,而又以鹽的成本最低廉,利潤最豐厚。
但鹽業由政府專賣,許可證都握在兩淮鹽商手上,他們獨佔鹽場,長年壟斷六
省二百五十餘州縣的銷鹽市場,販私鹽一旦查獲,超過百斤,便要斬首。
金金雖然貪財,但取之有道,也沒必要觸法,為財富押上性命。她退而求其次
,想攬下運鹽的生意。
要知道,兩淮的鹽要運送到京城,諸如水路、陸路交通工具的銜接、交通路線
的選擇等等,事關重大,雖然比不上販鹽的暴利,但也非常可觀。
「該死!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她火大的質問。
這可是她近一年來,緊鑼密鼓籌備的重大交易。為了慎重起見,她甚至早就派
了妹妹前往南方布線,搜羅鹽商資料,整件事保密到極點。
「我自有情報來源。」嚴耀王神色自若,又送了一匙湯藥入她嘴裡,回答得避
重就輕。
她無意識的吞下湯藥,含恨的想起,他的情報網遍及大江南北,絕對不容小覦
。
再者,早先她就曾聽說,還有其他人在競爭這樁生意,放眼天下,有能耐與她
競爭的,除了嚴燿玉,不做第二人想。他會在這時提起淮南鹽商,只是證實了她當
初的猜測。
「為什麼不是你放棄?」她反問,除了氣憤他多事,卻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銳
。
嚴燿玉沒有回答,只是極有耐心的勸說。「你如果執意要去的話,最好再延遲
一段時間,臘月之後再出發。」
「怎麼,你怕這單生意談不過我?」
他持著調羹,再餵她一匙湯藥。
「這陣子,前往淮南的路上並不安穩,不少盜匪據山為王,強搶過路商旅。在
官府還未派兵清剿之前,來往淮南並不明智。」
「是嗎?」她挑起柳眉,鳳眼來回在那張俊臉上挪栘,心裡琢磨著他到底在打
什麼主意。「那麼,你也準備延遲南下?」
嚴燿玉微微一笑。
「我懂武,對付得了那些盜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也回以甜笑。
「你別忘了,我也懂得武功。」
錢大富堅持幾個兒女都得練武,一來健體、二來防身,免得一遇上危難就成了
軟腳蝦。除了銀銀貪睡,每次練功都偷懶外,其餘的子女從小習武,練出不差的身
手。
「總之,這生意我談很久了,絕對不會中途放棄。你也別多費唇舌,妄想嚇唬
我,拿那些強盜土匪當借口。你若是不打算延後,又有什麼資格勸我延緩動身?」
她鳳眼斜睨,食指一伸,不客氣的戳著他的胸膛。「我想,閣下根本是打算乘機偷
跑,搶先一步去南方吧?」
接掌錢家生意多年,什麼驚險場面她沒見過?就算是真的遇見盜匪,她也有自
信,能夠應付得來。
再說,富貴險中求,想要賺錢哪裡能不冒點險呢?
嚴燿玉直視著那雙多疑的眸子,難得的坦白。「我沒有這個意思。」他徐徐說
道,態度誠懇。「只是,我親口答應過你爹娘,會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受到絲毫損
傷。」
兩家的父母自從卸下重擔後,就時常相偕遊歷天下名山勝水,幾年前去了四川
,酷愛那兒的山明水秀,索性就築了宅子,把事情都丟給兒女,放心的養老,不回
京城了。
前往四川定居前,錢大富可是握著嚴燿玉的手,只差沒含淚懇求,要他好好照
料金金。
她哼了一聲,否決他的坦白與誠懇,還將之歸類為居心叵測。
「我可還用不著你來照顧。」
是啊,不知是誰,剛剛還因為藥苦,差點哭出來呢!
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擱下已然空淨的白玉碗,神情卻有幾分無奈。
「金兒,我只是捨不得你在途中遇險。」他伸出手,用拇指抹去她唇上的褐色
藥汁。
「用不著嚴公子費心。」金金扭開小腦袋,躲開撫觸,大膽的撂下戰帖。「反
正,到時咱們各憑本事,就看誰能取得運鹽的資格。」
只是,縱然嚴重懷疑他另有圖謀,但是每回,當他用這溫柔的口吻說話,或是
做出什麼親暱事兒時,她表面看似鎮定,其實心湖仍被他輕輕的撩出一圈圈的漣漪
。
這不明所以的心緒,反倒讓她更氣惱。
該死啊!她不是氣極了這個男人嗎?不是早就知道,他根本只是在戲弄她嗎?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還是抹殺不掉,那絲隱藏多年的淺淺心動?
* * *
嚴府的書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肥嘟嘟的劉廣跑進門,急得額頭冒汗。他一抬頭,就瞧見嚴燿玉坐在書案前,
手握狼毫筆,正在振筆疾書。
「少主,您找我嗎?」傳話的奴僕說,少主找他找得急呢!他吃飯吃到一半,
立刻扔了筷子趕來,半點不敢怠慢。
「嗯。」嚴燿玉沒有抬頭,揮毫至信尾,在信箋上落款簽名。「先將這兩封信
送到南方去。」修長黝黑的指,將信箋折好,擱入信封封妥,再屈指一揮,兩封書
信翩然落在劉廣面前。
「是。」他把信封慎重的收好,不敢多問。
書案後頭傳來問話。
「另外,上回的書畫展,咱們賠了多少?」
「這個——」一提到書畫展,劉廣的冷汗就滴滴答答的落下來了。他深吸一口
氣,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盤點過後,書畫賣了六成,仍賠了十八萬兩左右。屬下
辦事不力,無法回本,還請少主責罰!」想起那些銀兩,他又想哭了。
「責罰就不必了。」嚴燿玉望著窗外,嘴角浮現一抹笑。那笑,有他一貫的溫
文,卻也藏著幾分讓人猜不透的興味。
「但是,少主——」
「別急,我有件事要讓你去做。」
劉廣一躬身抱拳,義憤填膺,激動得下巴三層肉都在抖動。
「少主吩咐的事,屬下必定肝腦塗地、竭盡心力,就算是少主下令,要我去放
火燒了錢家的樓,我也會照辦!」
「倒也不必肝腦塗地,更用不著去燒錢家的樓。」他緩緩拾起書桌上,她先前
遺忘的紅紗絨扇,握在掌中隨意把玩。「我只要你去對付錢金金。」
劉廣磕頭如搗蒜。
「屬下遵命!」
哼,錢金金,瞧見沒有,少主認真了!
「好。」嚴燿玉劍眉一揚,交代細節。「限你在她出發去南方之前,給我連輸
六樁生意,賠上百萬兩銀子。」
「啊?連輸六樁生意,賠上百萬兩銀子?」劉廣呆了,急忙把耳朵掏乾淨,才
敢再確認。「少、少主?您沒說錯了吧?連輸六樁生意?賠上百萬兩銀子?」
「沒說錯,只許你輸,不許你贏,無論錢金金在何處布線、做何種生意,你都
跟她競爭,一交手你就輸。要是在期限之內,沒有丟掉六椿生意、賠上百萬兩銀子
,就別回來見我。」他交代完畢,起身往書齋外走去。
嗚嗚,完了完了,不好了啊,少主被那女人逼得神智不清了!
劉廣急忙追上去,扯住嚴燿玉的袖子,急得連話都不知該怎麼說了。「少主—
—但是——可是——」
老天,要他賠錢?怎麼賠啊?他從小學的就是賺錢的方法,可從沒學過該怎麼
賠錢啊!
「你不是說,我吩咐什麼,你都會照辦嗎?」嚴燿玉笑得十分和藹可親,持著
紅紗執扇,輕拍屬下圓圓的胖臉。
那幾下輕拍,讓劉廣頭皮發麻,只能頻頻點頭,汗水隨之四濺。
「是、是是,屬下會照辦——」
跟隨嚴燿玉多年,他知道主子是內斂而絕非無害,任何指示一旦出了口,就容
不得半分折扣。
「那就去吧!」笑笑丟下這句,嚴燿玉就跨出門檻,瀟灑離去。
呆看著少主漸行漸遠的背影,劉廣欲哭無淚,抖著肥胖的身軀站起身來,緊跟
著也衝去找救兵了。
嗚嗚,拜託啊,誰來教他該怎麼賠錢啊?!
(第六章)
入冬,寒意更深。
從口鼻中呼出的氣,散至空中立刻成了茫茫白霧。南方的天候比北方暖一些,
雖還未降雪,路面卻已結了一層薄霜。
寂靜的官道上,驀然響起一陣馬蹄聲。十六名帶刀武師,全數勁裝疾行,護送
著一輛四馬大車飛馳而過。
黑色的駿馬拉著馬車,穩穩向前飛奔,馳入一處狹窄的峽谷。套上鐵鏈止滑的
車輪,輾碎路面薄霜,冰晶四濺,很快便化為泥水。
官道旁的山崖上,一名黑影趴在地上,鬼鬼祟祟的觀望,探看底下那列車馬。
一確定馬車上頭,刻著京城錢家商號的特有浮雕後,他往後縮回山崖內,掏出一枚
銅管,猛然往峽谷內砸去。
銅管墜地,發出一聲轟然巨響,聲動四野。峽谷前後兩株十人合抱的巨木竟也
同時倒地,橫亙在官道上,截斷前後的通路。
「有狀況!」騎在最前頭的幾名武師吼道,警戒的拉住韁繩,頓時馬嘶急鳴。
後方的車馬及武師,眼看情況有異,也緊急停下,所有武師同時抽出兵器,訓
練有素的圍住車廂。
在馬車裡休憩的小紅,被那聲巨響嚇得醒過來,連忙掀起門簾。
「怎麼回事?」她問道,好奇的探出小腦袋。
「小紅,別出去!」金金反應得快,厲聲喝令,扯住她的衣裳往後拉。
咻——
一支長箭突然從天飛射而下,驚險的擦過小紅髮際,咚的一聲,正中車門上,
箭尾飛羽還因強大的力道而嗡嗡震顫。
小紅驚喘一聲,跌回車廂裡,清秀的小臉嚇得慘白。
剛才要是大姑娘的手腳再慢一些,或是她的腦袋再往外探出半寸,那支羽箭就
不會是射在車門上,而是會嵌進她的腦袋瓜子裡。
同一時間,無數支飛箭劃破青空,有如下箭雨一般,然後跟著就是驚天動地的
馬蹄聲,伴隨著無數喊殺聲的咆哮,連地面都為之震動。
「該死,有強盜!」帶頭的武師大暍一聲。「保護好大姑娘!」
「是!」眾人齊聲應喝,揮動大刀,將身前飛來的箭矢全數打落。
《 本帖最後由
兔咩咩
於 2010-1-30 09:48 編輯 》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48:10
上百名面目猙獰的強盜,手持各式兵器,口中發出呼嘯,緊跟在箭雨之後,從
前後兩路衝殺出來,將錢家的車隊團團圍住,轉眼間已與武師們正面交鋒,兵器交
擊,發出鏘然響聲,夾雜著咆哮與馬嘶,場面一片混亂。
縱然盜匪凶悍,錢家的武師們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高
手,加上護主心切,自然不可能讓對方佔著便宜。
一陣廝殺下來,人多勢眾的盜匪們反倒落居下風,在武師的刀劍下,被砍殺了
大半。
「老大,這些人不好對付!」一個盜匪吼道,拋開被砍得卷刃的刀,從一個掛
點的兄弟手上搶下長劍。
「再加派人馬過來,我就不信這些人全是鐵打的!」混戰的人群中,傳來極為
囂張的狂笑。
又是一枚銅管墜地,青紅火花四進,更多的盜匪收到訊息,躍過巨木,前仆後
繼的湧來。
盜匪的人數愈來愈多,顯然是有備而來,武師們的力氣逐漸耗盡,就算是武功
再高,也不敵對方的人海戰術,在紛亂的刀光劍影中,兩方的戰勢丕變。
又是一陣箭雨落下,全數招呼到馬車上,飛箭貫穿拉車的駿馬,馬兒慘叫嘶鳴
,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倒地,連帶扯著巨大的車廂也跟著跌了地。
車簾翻飛,一個嬌小的身影提了雙刀,掀簾飛身而出。
她一身藍襖衣兒,身手俐落,在人群中飛旋,繡鞋踹踏盜匪賊臉,手中雙刀飛
舞,順勢替幾名武師解了圍,姿態柔雅綿密、曼妙無比,出手卻是刀刀見血,毫不
留情,令人歎為觀止。
只見她一腳一個,接連踹倒十來個盜匪,被踹著的傢伙都歪著脖子,慘叫著飛
了出去。
她輕巧的落在車頂上,絕美的小臉冷若冰霜。
「誰是頭頭,給我報上名來!」金金沉聲嬌喝,刀光映著眸光,讓那雙眸子看
來更為明亮。
乍見到這貌美如花的姑娘加入戰局,眾盜匪們瞬間傻眼,還以為是天仙下凡,
全都看呆了。
倏地,長笑響起,一個目光淫邪的男人,持劍竄上車頂。
「好氣魄!見了我的兄弟們,居然沒有腿軟,還敢拿刀迎出來。」男人讚道,
閃過金金的雙刀,閃電般伸手,打算一舉擒下她。
她格開對方的祿山之爪,舞起雙刀,和他對打起來。
一時之間,場面又混亂起來,武師們無法脫身上去幫忙,眼見金金在馬車上頭
打得險象環生,也只能在心底乾著急。
兩人一來一往,從車頂上打到官道上,刀劍之氣激起飛沙走石,金金刀法高明
,卻是輸在內勁,不敵這草莽匪徒的蠻力。
時間一久,她氣力不濟,在長劍的威脅下節節敗退,一個不注意,對方的長劍
已經當胸刺來——
「小姐,小心!」躲在車廂裡的小紅見狀,奮不顧身的衝出來。
「別過來!」她以刀擋開長劍,莽撞的小紅卻已衝至。
對方冷笑,長劍再揮。
這回,小紅擋在前頭,金金的刀法根本施展不開,眼見劍尖筆直襲來——
當!
就聽得一聲金石交鳴,一把飛刀從旁射來,神准無比,及時打偏了長劍。眾人
還沒反應過來,一道黑影搶入場中,掠走小紅,幾個縱躍就脫離戰場,飛身到崖上
。
「啊——」她驚叫連連,本能的環住對方頸項,就怕會跌下去,摔得四分五裂
,直到雙腳踏上山崖的頂端,才敢抬頭。
一雙冷戾眸子,正狠狠的瞪著她。
是耿武。
小紅目瞪口呆,茫然的看著他,幾乎想捏捏自個兒的大腿,看看眼前的耿爺,
是不是她緊張過度,才瞧見的幻覺。
唔,不對,幻覺不會有溫度、更不會有這麼結實的臂膀——
她這時才醒悟,自己的雙手還抱著耿武不放,一張小臉羞成了紅蘋果,簡直想
挖個洞當場鑽進去。
耿武卻是臉色陰沉,氣得破口大罵。「不懂武還衝出去,你是不要命了?」
這一罵,倒把她罵回魂了,一顆心又飛回戰場上。
「只要能保護大姑娘,我的命算什麼。」小紅跳下地,笨手笨腳的就要爬下山
崖,急著再趕回去。
眼見她如此忠心,耿武莫名的惱火,伸手將她拉了回來。
「那種女人,不值得你用性命保護。」他的聲音冷,雙眼更冷,默默旁觀,拒
絕為那可惡又可怕的女人加入戰局。
小紅瞪大了眼,對耿武的膽怯與好感,咻的一聲全都飛走了。她想也不想,憤
怒的揪著他的衣領,對著那張嚴酷的臉龐喊叫。
「不許你污辱大姑娘!」她叫囂著,眼角瞄到下方戰況又有變,連忙收回小手
,又要往下爬。
這回,耿武乾脆將她扛上肩頭。「用不著你下去攪和,那女人自會有別人去救
。」他簡單說道,縱身往莽林間竄去。
小紅在他肩上掙扎,雙手胡亂槌著他的背,卻收不到任何成效,只能任由他扛
著,逐漸遠離戰場。
「放手啊!我要去救大姑娘,啊,放開啊,大姑娘——」
* * *
峽谷之中,一柄長劍指住金金的咽喉。
她花容失色,頸上感覺到劍鋒的寒氣,勉強格刀想擋,但是刀尖才動,對方手
腕一抖,劍刃倏忽來回,震飛她手裡的雙刀,又閃電般回到她的頸項。
「美人兒,你可沒轍了吧?」男人長得還算端正,但是那雙淫邪的眼睛,讓他
看來面目可憎。他扯過金金,跳上車頂,對四周大吼。「通通給我住手!」劍的尖
端,抵住她的喉頭,稍稍用力。
她不敢呼吸,知道這人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刺穿她的喉嚨。
眾武師見狀,臉色發白,深怕金金有個閃失,立刻停下動作。
「繳了他們的刀劍,全給我綁起來!」男人命令道,指著幾個屬下。「去搜搜
車裡,看看有些什麼值錢貨。」
盜匪們聽了頭子的話,立刻照做,朝車廂奔去,將裡頭的雜物全數翻出來,隨
意扔了一地。
男人冷笑幾聲,視線回到金金身上。
「美人兒,我勸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乖乖把身上銀兩全交出來,否則——嘿
嘿嘿嘿——」他眼中淫火燎燃,伸出手玩弄著她的長髮。「否則就別怪我親自搜你
的身子了。」
所有人哄笑出聲,鼓噪不已。
「這妞兒夠標緻啊!」
「老大,剝了這妞兒的衣服,讓大夥兒開開眼界!」有人吼叫著。
「是啊,剝了她!」
「嘿嘿,老大等你嘗完了,別忘了把她賞給兄弟們啊!」
男人們的視線都集中在金金身上,個個看得垂涎三尺、雙眼發直,猜測她裹在
衣衫下的身子,該是如何的標緻模樣,言詞也愈來愈不堪入耳。
她力持鎮定,面容冰冷。
「你難道不曉得我是誰?」
「我當然曉得你是誰,錢家的專屬武師,是吧?」男人淫笑著,靠近她那絕美
的小臉。「嘿嘿,美人兒,你武功不錯,長得又這麼美。我看,你就別替錢家那個
年過二十五歲,還嫁不出去的醜婆娘工作了,不如就來當我的押寨夫人,我會好好
疼你的。」他猖狂的說道,得意極了。
二十五歲?
嫁不出去?
丑、婆、娘?
連串的侮辱入耳,金金杏眼圓瞪,氣得眼前發黑、七竅生煙,衝動的出手,狠
狠賞了對方一巴掌。
那男人萬萬沒想到,劍都架到她脖子上了,她竟然還敢妄動。那一巴掌打得他
腦袋一偏,口角進出些許血絲。
孰料,他抹掉嘴角的血絲,沒有動怒,反倒哈哈大笑。「好啊,性子夠烈,老
子就是喜歡像你這種又辣又嗆的美人!」
「很抱歉,能否恕在下打擾一下?」
慢條斯理的男聲,在兩人身後響起。
嚇?!身後有人?
強盜頭子倏然一驚,抓著金金迅速回身,就見身後站了一名俊逸絕塵,身著白
衣長袍的美男子。
「你是什麼人?」他沉聲問道,訝異這人竟能無聲無息欺到身後,而他竟然絲
毫未曾察覺。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慢吞吞的開口。
「在下嚴燿玉。」他看向神情錯愕的金金,笑意不減。「抱歉,這女人是我十
年前就訂下的,可能無法讓你帶回去當押寨夫人。」
嚴燿玉?!
這三個字,讓峽谷內陷入一陣死亡般的寂靜,氣氛乍變,濃重的緊張壓得人喘
不過氣來,盜匪們瞼上原本勝利的笑容,全轉為深深的恐懼。
為首的那個男人更是臉色煞白,連退數步,差點跌下車頂。
「該死!」他對著一個嚇呆的屬下大吼。「你先前不是說,嚴燿玉仍在京城裡
嗎?」
十年前,嚴燿玉為了一批賑銀,以寡敵眾,舉劍剿滅黑虎寨,砍殺當時最為凶
狠狂悍的黑虎寨寨主,讓綠林中人人自危。從此之後,南方的不法之徒,只要一提
起他的名字就膽戰心驚,不敢輕舉妄動。
傳說中,他手舞長劍,浴血時的模樣如同修羅惡鬼,驍勇得無人能敵。
盜賊們在干大買賣前,總會先多方打探,確認嚴燿玉的行蹤,要是一聽見他要
離開京城,就會收斂許多,就怕災星當頭,會遇上那可怕的男人,到時候搶劫不成
,只怕連小命都要賠上了。
「探子回報,說那男人是在京城沒錯啊!」那人竭力恢復鎮定,指著車頂上的
白衣男子。「老大,你別被這人誆了。這斯文的傢伙,怎麼可能會是一劍砍下黑虎
寨頭子的高手?」
也對,眼前的白衣男子溫文儒雅,那雙手看來該是拿筆,而非拿劍的,實在不
像是那個傳說中鬼神皆懼的嚴燿玉。
「媽的,竟敢唬你老子!」盜匪頭子嘴裡不乾不淨的罵著,長劍倏地刺出。
他處變不驚,身子動也不動,那薄唇一勾,扯出淺淺的笑意。
「為什麼我難得說實話,卻總沒人願意相信?」他頗為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一
振長袖,一把清亮如秋水的長劍從袖裡滑出,白衫迎風鼓起,如鷹如隼,一道青光
直劈而來。
盜匪頭子心頭大驚,無力進攻,只能防守,連忙橫劍環守。
只聽得「鏗」的一下暴響,火光乍進,一截斷劍飛了出去。
嚴燿玉手裡的青鋒銳不可當,劈斷對方的兵器後,勢子未停、力道未減,直直
劈向對方的肩膀。
變化來得極快,那盜匪頭子甚至還沒看清,他究竟是如何來到身前的,手裡的
兵器就給繳了,連帶抓著人質的右臂也被削砍落地,肩膀處空蕩蕩的,頓時鮮血狂
噴。
「啊!」一聲痛叫響徹雲霄。
嚴燿玉伸手一勾,圈住金金的纖腰,將她攬入懷中。人尚在半空中,他長劍再
度揮出,同時劈出三道劍氣,青光疾閃,寒氣颼颼,凌厲無匹。
劍氣破空,週遭十來個盜賊哀嚎出聲,頓時紛紛倒地,個個被挑斷手或腳筋,
終生不能舞刀弄劍,全被廢了武功。
無論是匪徒,或是錢府的武師,全都驚駭得說不出話來,眼見二人如天外飛仙
,輕巧的落地,衣袂飄飄,身上連一滴血都沒沾到。
「你怎麼會在這裡?」金金急著追問。
剛剛那危急的一刻,他及時出現,她的確是又驚又喜。只是,一想到自個兒狼
狽的落在盜匪手中,還要靠他來出手相救,她又覺得很不痛快。
「跟著你來的。」他低下頭,視線挪栘,確定她毫髮無損,黑眸中的戾色才褪
去了幾分。
「你跟蹤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淡淡的說道。
「本姑娘是淑女,但你卻絕對不是君子!」
兩人站在一團混亂中談話,旁若無人,爭論淑女與君子的問題,盜匪們全都呆
了。
半晌後,也不知是哪個人先反應過來,大叫一聲。「老天,真的是嚴燿玉!」
這聲大叫倒把眾盜匪喊得回神,他們面色如土,扔下受傷的兄弟,爭先恐後四
散奔逃,就怕逃得慢些,也會在那把長劍下斷手斷腳。
金金挑起柳眉,目睹這逃難的場景,心中著實詫異。
「十年前你在南方到底是做了些什麼?」她好奇的問。
「開鑿運河。」
「只是開鑿運河,那些人會這麼怕你?」
「你可以說,我是聲名狼藉。」
他說得輕描淡寫,冷眼望向四散奔逃的盜匪,突然仰望天際,氣聚丹田,發出
一聲長嘯。
那聲嘯音清亮綿長,震動山野,讓所有人心頭一顫,靠得最近的金金甚至覺得
頭昏眼花,必須快快收攝心神,才能勉強抵抗,沒被嘯音中的強大內勁震倒在地。
嘯音未逝,山崖前後已經湧現嚴家的人馬,行伍嚴謹,行動無聲無息。盜匪眼
見前後路都被截斷,場面變得更加混亂。
「少主!」為首的那個騎著一匹駿馬,策馬跨過巨木,趕到最前頭來。
「全給我剿了,盡數綁去官府,一個都不許溜。」嚴燿玉長劍一揮,劍尖上血
滴緩緩落地,血光映照著那張俊容,看來奇詭無比。
上百賊寇投降的投降、求饒的求饒,其中少數冥頑不靈的,全被嚴家兵馬制伏
,不消片刻,峽谷內已是戰勢底定,逞兇的盜匯全淪為階下囚。
在車頂上搗著肩頭的盜匪頭子,眼見情況不對,不敢硬拚,忍痛自行點穴止血
,覷了個機會,拔身往另一頭飛逃。
「還想跑?」金金得勢不饒人,不肯放過那傢伙,抓起雙刀就追了過去。
這人攔轎搶劫,傷了她一票武師不說,最嚴重的是,這人竟然還說她又老又醜
又嫁不出去,哪個女人忍得下這種批評?
她握緊雙刀,急著想把對方抓回來剝皮,讓他為失言付出慘重的代價。
「媽的,這女人還敢追來?」強盜頭子低咒一聲,回手一揚,便射出漫天暗器
。
金金江湖經驗不足,不曉得窮寇莫追的道理,壓根兒沒料到對方還有這一招,
無數的黑影朝她招呼過來,帶著颼颼的風聲。銳利的暗器,劃破她的衣衫,幾處肌
膚陡然一疼,她慌得發出一聲輕呼。
她躲避不開,迎面就撞向那漫天暗器,眼看就要被戳得千瘡百孔——
糟糕!
「金兒!」
驀地,一聲咆哮響起,整座峽谷像是都在震動。
身後狂風大作,嚴燿玉閃電般飛身趕上,手腕一繞,將她護在懷裡,長劍瞬間
施展開來,劍光織成天羅地網,護住兩人全身。
無數的暗器打在劍身上,進出點點火光,被他盡數擋下,叮叮噹噹的落了一地
。
當長劍停下時,強盜頭子早已溜得不見蹤影。
「啊,那人跑了!」剛剛脫離險境,金金竟又想去追人。只是腿兒還沒邁開,
纖腰上就被緊緊一把,嚴燿玉猛地把她扯回來,她火大的回頭。「你快放手,我要
——」
他的表情,竟讓她說不出話來。
嚴燿玉默默看著她,黑眸灼亮得駭人,平日悠閒的神態,已被出鞘般的鋒寒取
代,全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令人膽寒。
她從不知道,他的臉上會露出這種神情。
* * *
風聲呼嘯,四周景物迅速飛逝。
金金被圈抱在堅實的男性胸膛上,不斷掙扎抗議。「喂,你帶我去哪裡?放我
下來,嚴燿玉!」
他充耳不聞,在林間飛奔。
「姓嚴的——」
不管她怎麼叫喚,他就是不吭聲。直到他終於停步,金金這才發現,兩人已來
到大運河畔。
他足尖一點,就擁著她拔地而起,輕易躍過十來丈的距離,落在一艘精緻絕倫
的畫舫上。
蹲在船頭的甲乙丙丁,原本等得睡著了,臨著大運河點頭釣魚,一聽到那腳步
聲,立刻醒來,急忙迎了上來。
「公子!」
「您可回來。」
「啊,您把大姑娘帶回來了。」
劉丁兒還沒來得及開口,嚴燿玉已經沈聲下了指示。
「拿熱水和乾淨的布,還有藥箱到我房裡來!」他腳下未停,筆直的往艙房走
去。
「是!」甲乙丙丁一聽,咚咚咚的跑開,準備東西去了。
金金卻很有意見。「為什麼是你的房裡?我不要去你房裡,聽見了沒有?嚴燿
玉,你——」
他置若罔聞,踹開房門,匆匆將她抱到床上。
接著,那雙大手開始脫她的衣裳。
「你要做什麼?別以為救了我,你就可以——啊!」金金花容失色,掙扎得更
加厲害,死命想保住衣裳,但是嚴燿玉太過霸道而強硬,她身上的遮蔽,都在那雙
大掌的肆虐下迅速消失。
那件藍襖衣兒,盜匪沒能碰著,卻被他輕易剝下,隨手拋開。
她總算開始緊張了,又羞又氣,要不是雙刀遺落在路上,這會兒早就剁下他那
雙行徑惡劣的手。
「姓嚴的,我慎重警告你——」
警告無效。
嚴燿玉握住她揮動的小手,點住她的穴道。
白綢褻衣、肚兜、羅襪、繡鞋全遭到同樣的對待,一一被拋開,轉眼間她已經
徹底赤裸,白馥香軟的身子上不剩半條絲兒。
自始至終,他都是面無表情,只在瞧見她左胸上方,那抹被暗器劃傷的刺眼的
血紅時,眼角一抽。
那盜匪頭子放出暗器時,他急忙趕上去,卻還是慢了一步。
金金的傷勢不重,暗器只傷了皮肉,傷口已不再滲出鮮血。但這長約兩寸的傷
,出現在她的冰肌玉膚上,就是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嚴燿玉胸中一疼,像是被人戳了一刀。
他一向冷靜、一向理智,但是當金金迎面闖入漫天暗器時,他簡直是嚇得魂飛
魄散,神智陡然被憤怒蒙蔽。要不是擔心她的傷,他當真會衝上前,親手把那盜匪
大卸八塊。
沒有人知道,他只是偽裝得好,卻不是全然不受影響。
這個小女人,就是他最致命的弱點。即使他城府再深沉、心機再詭譎,當她受
傷的那一瞬間,滴水不穿的自製立即被撕裂,潛藏在體內的殺戾,陡然進裂而出—
—
「少主、少主!」劉甲兒撞開房門,闖進房裡。
「熱水端來了。」劉乙兒跟進來。
「藥箱也拿來了。」劉丙兒停下腳步。
「還有布——唉啊!」劉丁兒一頭撞上前頭的三個姊姊,不解的抬起頭來,赫
然瞧見少主坐在床沿,而他懷裡的大姑娘,竟然是光溜溜的——
哇!
甲乙丙丁震驚過度,在門口撞成一團,手中東西差點摔在地上。
黑眸掃來,嚴燿玉冷聲喝叱。
「出去。」
包子四姊妹在嚴府待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瞧見少主的臉色這麼難看,俊臉上
沒了笑容,有種說不出的可怕氛圍。四顆胖嘟嘟的肉包,頓時嚇得縮成小籠包,擠
成一籠拚命往後退。
「東西留下。」
「是!」甲乙丙丁一聽,連忙又轉身,端著熱水藥箱滾回來。
這回,她們可不敢多看一眼,甚至連大氣兒都不敢多喘一下,只是七手八腳的
將東西擱下,就匆匆溜出艙房。
嚴燿玉擰皺劍眉,替金金清洗傷口,再上藥包紮,雙手在她赤裸的嬌軀上遊走
,卻不帶分毫的情慾,專心一志的治療著那處傷。他的動作很謹慎、很輕柔,彷彿
把她當成最重要的珍寶。
包紮完畢,他仔細的將她全身檢查過一遍,確定沒有其他傷口,才將她攬入懷
中,緊密的壓在胸膛上。
金金費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衝開啞穴,全身早已羞成了粉紅色。
「放開我。」她懊惱的說道,還是無法動彈。
「等我的手不抖了,我就會放開。」他收緊雙臂,埋在她的頸窩中,感覺她規
律溫熱的脈動,才能確定她仍安然無恙。
金金瞧不見嚴燿玉的表情,卻能感覺到,那雙從來剛毅無匹的手,當真因為她
的傷而微微顫抖,彷彿她的受傷,對他來說是極大的震撼——
可能嗎?
難道,這男人是真的在乎她?
她咬著紅唇,心中一軟,但是隨即又警戒起來。
不,不可能!她不會受騙,嚴燿玉一定又在耍她,等到她一軟化,他又會恢復
成那個可惡的無賴——
「我早告訴過你,前往淮南的路上並不安穩,有盜匪作亂,為什麼還要強行南
下?」嚴燿玉低聲問道,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他收到的消息,是她預備春節後才南下,哪裡知道她略施計謀,成功的騙過他
的耳目,覷了機會就溜出京城,走官道前往南方。
知道錢家的武師,護衛著那輛馬車已經摸黑出發,他心急如焚,快船日夜兼程
的追趕,還飛鴿傳令運河兩岸的嚴家人馬戒備。
金金太過美麗,那些盜匪不會放過這到嘴的肥肉,而以她倔強的性子,絕對會
為保全清白而反抗,一場惡鬥勢必難以避免。
「倘若等到春節後再南下,你必定會趕在我之前,搶下鹽商的生意。」她低聲
說道。
嚴燿玉抬起頭來,臉色難看。
「金兒,那些盜匪,個個殺人不眨眼,我要是沒有趕上,你不是死在他們手上
,就是遭遇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鐵掌把住她的肩膀,緊得讓她雙肩發疼。「這跟
什麼該死的勝負都無關,你到底懂不懂?」
他急如星火的追來,莫非真的是想保護她?
「我怎麼知道你及時趕到,不是因為在京城裡輸怕了,才追來南方想挽回劣勢
。」金金望著他,縱然心裡真的有些動搖,嘴上卻仍強硬。
這兩個多月來,她穩佔上風,連贏六樁生意,賺了幾十萬兩銀子,著實大大挫
了嚴家的鋒芒。
京城裡開始有些流言耳語,懷疑嚴家的生意,在嚴燿玉手上出了什麼差錯。她
早料到,他不會放任流言繼續擴散,在近期內絕對會有所動作。
嚴燿玉沒有辯駁、沒有解釋,更沒有開口,只是冷冷望著她,目光嚴厲到極點
。
強烈的壓迫感就鋪天蓋地而來,讓金金胸口一窒,幾乎要難以呼吸,她本能的
感到膽怯,下意識的掉開視線,不敢迎視他的雙眸。
眼前的嚴燿玉,冷戾寒凜,甚至比那個盜匪更加駭人——
艙房內有半晌寂靜,當他再度開口時,口吻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冷靜,目光中的
森冷,轉眼全數斂去。
「你要南下,可以。」他拉起絲被,將她赤裸的嬌軀包裹好。「只是,我們得
一起走。你要是堅持獨行,我就立刻叫船掉頭回京城去。」
金金拉回視線,惱怒的瞪著他。
「都已經走了大半路程了,你要我現在回去?」
「那就跟我一起走。」他簡單的說道。
她緊閉著紅唇,過了好一會兒,才悶哼一聲。
「隨便你!」情勢比人強,此刻只怕她說什麼都沒用了。
他唇角一揚,表情緩和下來,輕捏她的粉頰。「別那麼不甘願,坐車顛簸得很
,坐我的船,還有我親自伺候,保證很舒服的。」
金金的回答,是一聲更不悅的悶哼。
伺候?天曉得這無賴會怎麼「伺候」她!
嚴燿玉大手一伸,重新將她攬入懷中,抱著她在床上躺下,躺得舒舒服服的。
「你又要做什麼?」她警戒的問,雙眼瞪得圓圓的。
「睡覺。」他淡淡的說道。
「睡覺?!」她尖叫。
睡覺?!她跟他?他們一起?!
他躺在榻上,將她牢牢圈在胸口。「金兒,我為了趕上你,幾日幾夜未曾合眼
,早就累壞了。看在我剛剛救你一命的分上,你就陪我休息一會兒,這不算過分吧
?」
金金咬著唇,想要抗議,卻又悲觀的知道,這男人一向恣意妄為慣了,一旦下
了決定,再多的抗議都是枉然。
她靠在他懷中,聽著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賭氣的閉上雙眼,不想看他。
船兒如搖籃般,隨水輕晃,而嚴燿玉的身體很堅實、很溫暖,躺在他身上格外
的舒服。
屬於他的呼吸與氣息,充盈她的感官,淡化了先前那場驚險。直到這會兒,她
才願意承認,當盜匪將劍抵在她頸間時,她有多麼不安。
好吧,因為他的英雄救美、因為他替她包紮、因為他的失控、因為他的顫抖,
她就暫時可憐他,陪著他休息一會兒。
就一會兒,只是一會兒、一會兒——
一會兒而已——
金金的呼吸逐漸均勻、逐漸和緩,不消片刻就沉入黑甜的夢鄉中。她的身體比
她的神智,更早接納了他的擁抱。
在睡夢中,他的雙臂始終抱著她,整夜不曾鬆開。
《 本帖最後由
兔咩咩
於 2010-1-30 09:49 編輯 》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49:44
(第七章)
船兒在水上輕晃,窗外飄起了細雪。
一時半刻後,運河兩岸的景物,都抹上淡淡銀妝,連畫舫上也蓋了一層薄雪。
嚴燿玉側臥在榻上,瞧著懷裡女子的睡顏,抬指輕撥烏潤纖細的秀髮,撥出了
一絲撩人的軟滑青光。
只有在沉睡時,她才會乖乖的倚偎在他身邊。
他的指背,輕輕滑過那粉臉、玉頸、鎖骨,然後是她雪白的裸肩,再至滑嫩的
豐盈,和其上的傷痕,手指憐惜的撫過那道痕。
酥癢如蝴蝶翼輕刷過肌膚的感覺,讓她從迷濛夢境中醒來。恍惚之間,可以看
見,身旁正躺著那個她厭惡了整整十年的男人。
那張俊朗的面容上,有著難得一見的溫柔,深邃的眼,注視著她的傷,瞳眸中
透著一絲不捨。
她是眼花了,還是仍在作夢?
這個人真的是嚴燿玉嗎?他怎麼可能真的對她好、對她溫柔?
黝黑的大手,將那一絡發送到薄唇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
一陣輕微的酥麻,由發端傳來,那感覺太過奇妙,簡直像是被火花刷過身子似
的,金金再也無法裝睡,紅唇間逸出一聲輕喘。
嚴燿玉抬眼,和她對上了視線,這時才察覺她醒了。
他不慌不亂,薄唇一勾,竟張嘴咬住她的發,緩緩的、徐徐的、輕輕的,一口
一口的啃著,那眸光深幽黝亮得像深夜裡的星。
金金的心口一熱,粉臉燙紅,無法轉開視線,即使知道他這舉止放肆得該要被
千刀萬削,卻也罵不出半個字。
她像是遇著天敵的小動物,被那幽暗的視線催眠,無法反抗,此時此刻,只能
束手就擒。
氣氛很曖昧,她可以聽得嚴燿玉的呼吸,愈靠愈近。那灼熱的氣息,逐漸的逼
近她的唇瓣——
突然,一聲巨響傳來,敲碎船艙內奇異的氛圍。
畫舫劇烈震動一下,而後完全靜止下來。門外的甲板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
,包子四姊妹喧鬧的奔來跑去,嬌笑歡呼著。
嚴燿玉挑眉。
「看來,我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他微笑開口,卻還是動也不動,維持著相
同的姿勢,手指仍把玩著她的發。「金兒,你要不要起來把衣服穿上?」
衣服?
那兩個字像是一道驚雷,重重敲進她的腦海。直到這會兒,她才赫然發現,自
個兒仍裸著身子,大好春光早讓他的雙眼享用盡了!
「啊!」金金尖叫一聲,手忙腳亂的抓起絲被,遮掩嬌美的身子。
老天,雖說這幾年來,被他輕薄過不知多少次,但是可從未像這次,「坦白」
得這麼徹底的!
一想到自個兒的身子,全由得那雙黝暗的瞳眸一覽無遺,她就羞得無地自容,
不知道是該殺了他滅口,還是去跳運河自盡。
她本想要趁他熟睡,再摸黑溜走,哪裡知道,自己竟會貪戀他的體溫與懷抱,
枕在他的胸膛上睡得好沉好沉——
她揪緊絲被,翻過身子,發出懊惱的呻吟,不敢面對他。
「金兒。」嚴燿玉輕輕喚道。
然後,背脊處倏地一陣酥麻,男人粗糙的指,緩緩滑過那優美光潔的線條。
她倒抽一口氣,連忙轉身,因為那煽情的輕觸而顫抖不已。
「你做什麼?」
他嘴角笑意更濃。
「只是稍微提醒你,顧了前頭,也別忘了後頭。」
金金縮在床角,抓起絲被亂裹,包成個小粽子,不讓他再瞧見什麼美景。
可惡,這一切還不都是他的錯!要不是他昨天以敷藥的名義,硬剝了她的衣裳
,她哪會如此狼狽?
「我的衣服呢?」她問道,眸子滴溜溜的在艙房內轉了一圈,觀察艙內擺設。
「在桌上。」
剛問出衣裳的下落,她就過河拆橋,裹著絲被乘機偷襲,抬起小腳猛踹。
嚴燿玉反應極快,矯健的翻身下了床,在地上站定時,金金已經胡亂抓起桌上
的衣物,飛身躲進屏風之後了。
光潔的地板上,遺落了一小塊桃紅色的絲綢。
他挑起眉頭,撈起那塊菲薄的布料。
「金兒。」
「離我遠一點,你敢再過來,我就殺了你!」她正在屏風後頭,手忙腳亂的想
穿上衣裳,偏偏翻遍了這堆衣裳小山,還是找不到肚兜。
「我想你需要這個。」嚴燿玉語帶笑意,把手探入屏風。
她火速回頭,愕然看見那只黝黑的大手上,正拎著她最貼身的衣物。她萬分尷
尬的搶下肚兜,卻聽見屏風外頭,傳來他毫不掩飾的低笑。
可惡!
金金羞惱的喃喃低咒著,用顫抖的小手,勉強將肚兜穿上。
一想到他粗糙的指,曾經觸摸過這塊絲綢,她就俏臉發燙,全身都不對勁,腦
海裡滿是半夢半醒間,他把玩著她秀髮的景象——
「需要幫忙嗎?」他在屏風外頭問道,非常樂意提供協助。
「不用。」她迅速回絕,忙亂的穿上貼身綢衣,再綁好衣帶,就怕他真的闖進
來。但是,姑娘家的衣裳繁複得很,她愈忙愈穿不好,而這些事情,從來都是由小
紅替她打點的——
啊,小紅!
金金抽口氣,顧不得衣衫不整,連忙從屏風旁探頭。
「對了,小紅人呢?她在混亂中被救走了,你的人有沒有看見她?」
他淡淡一笑,欣賞她那衣衫凌亂的嬌慵模樣。「救她的人是耿武,沒讓她傷著
一根頭髮絲兒,昨晚就已經回到船上來了,我見你睡得熟,所以沒有吵你,先讓她
去休息。」
金金這才鬆了一口氣,縮回小腦袋,垂首將外衣穿好。
敲門聲在此刻響起。
「公子,我是小紅。」小紅嬌柔的語音,在門外響起。「船已經靠岸了,我可
以進來幫大姑娘梳妝嗎?」
嚴燿玉走到門前,替小紅開了門,又低聲吩咐了一些事,才走了出去。
踏出房門前,他抬起頭,對著那面屏風多望了一眼,眼神中有著不可錯認的寵
溺。
* * *
初雪停了,天邊露出些許難得的陽光。
走出船艙,映入眼簾的,是在湖中心的一座小島。島上的碼頭,鋪著石階向上
延伸消失在林中,林子裡隱約能見到一座豪門大宅。
整座湖以一灣水道銜接大運河,隸屬於兩淮第一鹽商的周謙,他把宅邸建築在
湖心的小島,防衛得格外森嚴。
「大姑娘,請往這兒走。」小紅輕聲說道,領著金金往左邊甲板走。
一道浮橋架在畫肪與碼頭之間,甲板上站著兩個男人,俊朗高大的是嚴燿玉,
俊美風雅的則是旭日。
「你怎麼會在這裡?」金金停下腳步,沒想到會在這兒瞧見弟弟。
他一臉無辜,習慣性的搖著扇子。「我在京城裡遇見嚴大哥,他說要來南方,
有好吃的、好玩的,問我要不要順道跟來。」他聳肩,雙手一攤。「所以,我就來
了。」
她明眸一轉,睨了嚴燿玉一眼。
「就不怕他把你拐去賣了?」
「不怕!」旭日嘻皮笑臉的說道:「有大姊在,嚴大哥怎敢不買您的帳呢?」
這小子,還懂得灌迷湯呢!
金金冷眼看著他,考慮著等回到京城裡,再跟他好好的把帳算清楚。光是背著
她,跟嚴燿玉「暗通款曲」這件事,就得罰他在爹爹的金算盤上跪個兩個時辰。
旭日渾然不知,回京後要面對什麼可怕的酷刑,還慇勤的扶著金金,護送她來
到浮橋邊。
等在前頭的嚴燿玉,對著她低頭一笑,頗有風度的退讓,往旁站開幾步。
「你先請。」
金金保持鎮定,極力不讓那抹淺笑動搖她的冷靜。她不去看他的表情,維持著
雍容華貴的儀態,提著絲裙踏上浮橋。
眾人在周府家丁的帶領下,踏上那層層石階,走入林中,才拐個彎,就瞧見巍
峨的朱紅大門。
廳堂之內,周謙親自迎了上來。他年約三十,一身華服,臉上堆滿了笑,眼裡
卻有著精明狡獪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個城府極深的商賈。
「周大人。」金金斂裙福身,紅唇上噙著禮貌的笑。
「免禮、免禮,錢大姑娘風華絕代,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哪!」周謙伸手扶她
,笑瞇瞇的說。
「大人說笑了。」她回以微笑,不著痕跡的避開對方的手。
看來,銀銀在搜羅的資料上,特別註明「好色」二字,是千真萬確的事。周謙
的目光雖然不下流,卻打從進門就黏在她身上,拔都拔不開,顯然是個花叢老手。
「咦,嚴公子,你也到了?信上不是說,你是春節之後才會來我這兒嗎?」周
謙直到這時,才發現杵在一旁的礙眼傢伙,竟是嚴燿玉。
唉,可惜啊可惜,既然正主兒如影隨形的跟在一旁,那麼,眼前這美人兒,他
肯定是沾不著了。
一旁的金金,警覺的瞇起明眸。
他寫信給周謙?
該死,嚴燿玉的手腳竟比她還快!
「周大人,您可還記得金金先前提的生意?」她開口說道,笑容甜得像要滴出
蜜來,輕易得到周謙全部的注意力。
那柔軟的嗓音,讓周謙的神魂都飛了一半,他雙眼發直,被她這麼一笑,簡直
是神魂顛倒——
驀地,背脊處傳來一陣惡寒。
周謙陡然回神,發現嚴燿玉始終一言不發,笑容裡卻帶著明顯的警告。他連忙
乾笑兩聲,拉回視線,就怕再看下去,到了夜裡,這雙眼睛會被「不明人士」剜出
來。
呼,再難得的美人,可都比不上小命重要,他寧可去惹怒一頭獅子,也不願意
惹怒眼前這笑裡藏刀的男人。
「呃,生意的事先擱下,兩位一路上舟車勞頓,肯定都累了,不如今晚就先住
下歇息。明天晚上,就由我作東道主,設宴好好款待兩位。」他舉手擊掌,一個丫
鬟連忙恭敬的走上前來。「甜兒,先帶錢大姑娘到百花齋歇息,仔細伺候著,不得
怠慢。」
金金壓根兒不想休息,更不想先離開,知道自個兒一離開,嚴燿玉就能與周謙
獨處,這麼一來,無疑是讓他搶了先機。
只是,主人都開口要她先進院落,她要是這時拒絕,等於是不給周謙面子,情
況只會更糟。
她腦子裡迅速盤算,決定暫時離開,另外再找機會對周謙下手。
「那麼,我先告退了。」她輕聲說道,斂裙行禮,從長長的眼睫下,丟了個警
告的眼神給嚴燿玉,這才在丫鬟的帶領下離開。
瞧著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周大人摸著兩撇小鬍子,嘴裡嘖嘖有聲,用著
監賞珍寶的口吻讚歎。
「大江南北的傳聞沒錯,這錢金金果真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
背脊上的寒冷,這回刺得他骨頭髮疼。
周謙連忙轉過頭。「嚴兄,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不好。」嚴燿玉淡淡的說道,嘴角帶著笑。
周謙一陣的尷尬。
「啊?」這傢伙該不會是在介意,他多看了錢金金兩眼吧?
嚴燿玉的食指,輕扣桌面,眸光深斂,讓人難以看穿。「有件事情,要請你幫
忙。」
「什麼事?」周謙暗暗鬆了一口氣。
「借我幾個好手,我要用。」
「現在?」周謙一愣。
才剛到南方,連杯茶都還沒喝,嚴燿玉就要借人手?
「對,現在。」他冷聲說道,黑眸中的慵懶,轉為冷冽噬人,視線銳利得猶如
刀刃,四周的空氣在一瞬間冷凝。
周謙收起笑容,猜出事態嚴重。他沒詢問原因,甚至沒多問,嚴燿玉借人手是
打算去辦什麼事。
「出來。」大手一揚,四名黑衣男子倏地現身,跪在面前,周謙輕描淡寫交代
道。「你們和嚴公子一塊兒去,他的話,就是我的話。」
「是。」四人應答一聲。
「多謝。」嚴燿玉微一頷首,大步走出廳堂。
周謙坐在椅上,瞧著自個兒的貼身護衛,跟著那利若刀刃的男人一起離開。
他一手摸著鬍子,一手端著熱茶,好奇的猜測,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笨蛋,
竟有那麼大的膽子與本事,惹火了嚴家這位冷靜自持、總偽裝得溫文儒雅的少主。
自從十年前,一夜間滅了黑虎寨後,他就再也不曾見過,嚴燿玉露出那麼重的
殺氣了。
* * *
明月上枝頭,將一地未融的雪照得發亮。
百花齋中,一扇門被輕輕推了開來。
金金穿著紅錦厚絨襖兒,謹慎的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這才悄悄跨
過門檻,匆匆穿過庭院。
可是才剛出了院落,踏入一片梅花林,她就險些迎面撞上一副偉岸的胸膛。
「啊!」她撫著胸口抽氣,才一抬頭,就認出這擋路者的身份。「嚴燿玉,你
待在這裡做什麼?」
可惡!他不是失蹤了一下午嗎?她原本打算,趁他不在,先下手為強,潛去找
周謙商談生意的事。
「我就住在隔壁。」嚴燿玉挑眉,早就料到她絕不會安分的待在房裡。「這麼
晚了,你想去哪裡?」他雙手疊在胸前,在月色下,打量她那張嬌美的臉兒。
「你又是想要去哪裡?」金金不答反問,繡鞋一轉,輕易繞過他,往前廳走去
。
他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從容漫步。
「周謙那傢伙,可是個好色胚子,一見到美女,就管不住雙手,你這麼晚去找
他,難道不怕被他吃了?」他挑起濃眉,開口又問。「還是,你並不介意當他第十
二個妻子?」
金金回眸,懷疑的看了他一眼。
「你跟周謙是舊識?」
他點頭。
「十幾年前,我在南方開鑿運河時,曾經受過他不夕幫助。」
唔,這麼說來,她的勝算又減少幾分了——
「好啊,你打算利用這層關係,從我手中奪下這筆生意嗎?」她揚起下顎,認
定他是居心不良,想搶她的銀兩。
嚴燿玉無聲的歎了一口氣,那張俊臉上,竟有著前所未有的疲憊。
「金兒,你非要與我針鋒相對嗎?就這麼一個晚上,你難道就不能對我和顏悅
色些?」他注視著她,溫柔的黑眸裡還藏著某種炙熱的情緒。
或許是因為月光,或許是因為他溫柔的眼神、他無奈的口氣,她胸口竟湧現一
股不明情緒。原本還想逞強,諷刺他幾句,偏偏她喉頭有些緊縮,擠不出一句話。
她站在一株梅花下,垂著小臉,望著地上零落的花辦,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
開口。
「現在才要我對你和顏悅色,難道不覺得太晚了點?」他們已經鬥了十年了,
除了這些憤怒與猜疑,她其實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
隱約都知道,他們之間有些事情,該要發生,卻沒有發生。兩個人都不服輸,
一再爭鬥,沒有人肯先低頭、肯先承認,於是就在這死胡同裡,一困就是十年——
金金轉過身,想看看他的表情,卻赫然發現他胸膛上有著一大片刺眼的鮮紅。
是血?!
「你怎麼了?」她大驚失色,俏臉發白,沒來由的一陣慌亂,想也沒想就撲上
前去,小手拉開他的衣襟。「你受傷了?怎麼回事?你剛剛是去了哪裡?是傷在哪
裡?」他的衣衫濕濡,才一碰就染了她一手的血。
金金無法克制的顫抖著,把嚴燿玉推到牆邊,瞪大眼睛,想找出他究竟是傷在
哪裡。
老天,他傷得很重嗎?這麼多的血,他——他——
咦?
她搜尋的速度,慢慢緩了下來,小手摸著他結實的胸膛,從上摸到下,再從左
摸到右,徹底的找了一逼,小臉上的焦慮逐漸轉為狐疑。
怪了,沒有?
嚴燿玉整個人完好無缺,裸露的胸膛和小腹,連一丁點擦傷都沒有,結實優美
的肌肉線條,在月光下一覽無遺。
「金兒。」他輕輕喚道。
她粉唇微張,呆愣的抬起頭來,兩隻小手還擱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直到這會兒
才知道,染在他衣衫上的,並不是他的血。
嚴燿玉嘴角一勾,黑瞳深幽,啞聲緩緩開口。
「如果你很急,我們可以進房去,看是你的房間,或是我的房間都無妨,我不
介意你繼續。」他何止是不介意,簡直是歡迎之至、求之不得!
她閃電般縮回手,滿臉通紅的連退好幾步,終於想到這舉止有多麼莽撞不得體
。
一瞧見他胸上的血,她就亂了分寸,急著檢查他的傷,硬是把他壓在牆上,還
當場剝了他的衣裳,讓他上身裸了大半,要是讓別人瞧見,肯定要以為,她正在「
非禮」他——
一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她就忍不住想躲進被窩,羞窘的大叫。
「胡說,誰要跟你繼續。」她胡亂說道,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急沖沖的回身
要走。「夜深了,我要回房歇息了。」
這會兒,無論是周謙還是生意,全都被她拋到腦後了。她極為難得的,率先打
了退堂鼓,急著想避開他。
嚴燿玉仍靠在牆上,維持被她擺佈出的「香艷」姿態。
「金兒。」他又喚道,雖然只是簡單兩個字,那語氣卻親暱得讓人臉紅。
「做什麼?」
「你走錯了,百花齋在另外一邊。」他含笑提醒。
金金深吸一口氣,仰起小巧的下顎,維持殘餘的尊嚴,鎮定的往回走。
直到拐了彎,確定那雙黑眸再也瞧不見她時,她才拉起裙擺,紅著臉落荒而逃
。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50:03
(第八章)
初雪融化,落滴湖中。
周謙的府邸築在煙波浩渺的湖中,富麗堂皇的程度是不用多說了,不同於北方
高宅大院的是,這宅子內共有二十四座橋,不論是曲橋、拱橋或是廊橋,座座都是
精雕細琢。
倚虹橋旁的水心榭,今夜點上宮燈,鋪上錦褥。外頭還朔風緊刮、銀雪紛飛,
水心榭內卻烘著碳火,暖如春天。
周謙下令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貴客,奴僕們格外慎重,忙進忙出,端上各式
珍品佳果。
一個冰裂大瓷盤被擱上桌,盤裡是鮮美的荔枝,殼如紅繒、膜如紫綰、果肉潔
白如冰雪。這種只產於夏季的水果,要保存到這大雪紛飛的隆冬,需要許多麻煩的
功夫,極不容易。
身為主人的周謙,坐在主位上,最得寵的十夫人則倚偎在他懷裡,一雙蘭花指
慢慢剝著荔枝。
周謙笑意盎然,指著桌上瓷盤。「這個冰裂瓷盤,錢姑娘想必是不陌生吧?」
金金挑起柳眉,從容回答。
「這是南宮家窯場裡的作品。」
說起南方最好的瓷器,那就非南宮家窯場的莫屬,許多高官的府裡,都是非南
宮家的瓷器不用。半年多前,錢家開始大量收購南宮家的瓷器,運送到北方販售,
兩家合作愉快,賺得不少利潤。
周謙點點頭,還瞄了嚴燿玉一眼,那笑容變得幸災樂禍。
「怪了,嚴兄啊,我記得,京城裡的瓷業,原本該是由嚴府獨佔鰲頭,怎麼如
今反倒讓錢家搶了?」
獨門生意被搶,肯定是損失慘重。只是,錢家次女銀銀,如今可是南宮家的少
夫人,全家疼寵極了,身為長姊的金金一開口,言明有意購買瓷器,南宮家哪可能
說個「不」字?
客座上的嚴燿玉,修長的指拙著杯,輕晃著杯中色如琥珀的女兒紅。
「我跟金兒,是誰得到這樁生意,都沒差別。」他刻意把對她的暱稱,喚得格
外親暱,暗示兩人之間關係匪淺,不分彼此。
「是嗎?對我來說,差別可大了。」金金笑靨如花,眼裡卻進出點點火光,藏
在絲裙下的腿兒,朝他重重一踹。
桌子稍微晃動,一顆荔枝滴溜溜的滾了出來,嚴燿玉卻是皮厚肉粗,全然不覺
得疼,還對著她寵溺的一笑。
「金兒,別這樣,還有外人在場。」他輕聲說道。
這不要臉的傢伙!
她眼兒一瞇,再接再厲的又是一踹……
咦?
繡鞋兒沒踹著任何東西,腳踝處卻陡然一緊,鐵條似的鉗制,箍得她無法動彈
,根本抽不回腿兒。
嚴燿玉黑眸灼灼,握住她自投羅網的腿兒,沿著紅綢羅襪,滑過她的小腿,粗
糙的指腹最後逗留在最細嫩的腿窩,悠閒的摩挲……
火燎般的觸感,從他接觸過的地方傳來,讓她全身一顫,又羞又怒,鳳眼噴火
的瞪著他,恨不得用筷子在他身上戳幾個洞。
桌面上看似平靜,桌面下卻熱鬧得很,周謙全看在眼裡。他抓著十夫人的手,
低頭吞下一顆荔枝,換了個話題。
「今早官府傳來消息,說是梟山上的賊寨,一夜之間讓人給剿了。」他舉杯喝
酒,神情中透露出幾分的佩服。「匪徒們聚到官府前,跪地自首。至於盜匪頭子,
則是被人卸了一條膀子,連同證物,一起扔在城門口。」
一個讓官府頭疼不已的賊寨,竟在一夜之間,被剿滅得乾乾淨淨,這件事傳遍
大運河兩岸,人人議論紛紛。
嚴燿玉神色如常,那張俊臉沒有洩漏任何端倪,大手倒是放開她的腿兒,端起
酒杯啜飲。
「官府會怎麼處置?」
周謙又吞了顆荔枝,視線在兩人身上轉過來又轉過去。
「罪證確鑿,絕對是秋後問斬的下場。」當然啦,這也要看那個只剩半口氣的
盜匪頭子,是否還能撐到秋後。
「知道是誰下的手嗎?」金金問道,想起昨夜在月光之下,嚴燿玉胸前那攤來
歷不明的血跡,當時他身上沒有傷,卻染了一身的血。
會是他嗎?
是他在一夜之間敉平那個賊寨,擒下那個曾經傷了她的盜匪頭子,替她報了仇
?
「匪徒們嚇破了膽,只敢透露那個帶頭剿匪的,是一個全身白衣、殘厲如修羅
惡鬼的男人。」周謙還記得,傳話的人一臉不可置信,懷疑匪徒們是在胡言亂語。
十夫人聽得心驚膽戰,偎進丈夫懷裡。「聽起來,這人甚至比那些盜匪還嚇人
呢!」
周謙擁著美人兒,瞄了嚴燿玉一眼,沒有笨到在這時揭曉謎底。「據說,他手
舞長劍,氣勢冷絕,驍勇得無人能敵,一個時辰不到,整個寨子就讓他剿了。」
唉,替一個女人報仇,比當初搶回賑銀,所費時間更短,由這點就不難看出,
那女人在他心上的份量有多重了。
「別說了,說得讓人家心裡好怕。」十夫人嬌瞠著,小手搗住周謙的嘴。
「好好好,不說不說。」周謙猛點頭,揚手招呼。「把菜端上來,可別餓著我
的貴客!」
丫鬟們連忙撤下桌上的瓷盤,鋪上錦布,再擺上幾副精緻的餐具。等在門外的
奴僕,則端著香味四溢的佳餚,魚貫而入。
十夫人一瞧見菜餚上桌,嬌媚的臉兒唰的變白,火速跳出丈夫的懷抱,一邊後
退一邊吞吞吐吐的解釋。
「呃,我有點事,所以……呃,先行告退……」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拎著裙子
,飛也似的逃了。
周謙不以為意,像是早已習慣這類事情,他舉起筷子,津津有味的進食,還不
忘興高采烈的招呼著。
「來來來,兩位別客氣,這幾道都是我府裡才有的好菜,包管你們吃了後回味
無窮。」他得意至極,頻頻示意兩人用餐。
金金敷衍的一笑,心有旁騖,還在思索賊寨被剿,是否與嚴燿玉有關。她漫不
經心的舉筷,挾了一塊入口,紅嫩的嘴兒輕輕咀嚼……
平靜的小臉,倏地轉為驚恐。
老天!
這是什麼?!
她小嘴微張,舌頭發疼,像是一股火從嘴裡往腦子裡沖,燒得她腦中發白,差
點不顧禮貌,當場把那口食物吐出來。
鹽商的家中都有專屬名廚,佳餚用料精緻,包括蔥蒜等等,每樣都講究得很。
只是,眼前這道菜加入大量辣椒,整盤紅艷艷的,才咀嚼了一口,金金就辣得頭皮
發麻,眼淚都快淌出來了。
一旁的小紅,僅是瞧見盤裡的辣椒,就覺得胃部一陣痙攣。
「怎麼樣,味道不錯吧?」周謙還獻寶似的直問,指著那盤艷紅色的菜餚。
「這辣子雞啊,看來紅通通的,唬人得很,其實辣得頗為溫和,最適合拿來開
胃了。」
溫和?!
金金咬著紅唇,就怕一張口,就會吐出那塊辣死人的雞肉。她額際冒出一層薄
汗,死命硬吞,趁著周謙不注意時,趕緊喝了口清水,緩和火燒似的辣味。
登門作客,最不能失了禮數,她這個千金小姐,要是在宴席上當場吐出主人的
菜,那這樁生意根本就不必談了。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十夫人一聽見上菜,就嚇得拔腿開溜,活像身後有
鬼在追了。周謙吃辣的程度,根本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來,嘗嘗這道炒田螺,一盤就六、七兩的頂級燈籠椒。」周謙一邊慇勤介紹
,家丁們一邊將菜送上。
端上桌的菜餚,一道比一道艷紅,金金的臉色也愈來愈蒼白。
「還有啊,這道菜是用四川的小米椒、二筋條干辣椒同燒的海鮮佳餚,正好把
川味的香辣、濃郁、鮮醇表達得淋漓盡致。」他愈說愈興起,把辣椒挾進嘴裡,滿
臉陶醉的咀嚼著。
看著滿滿一桌紅呼呼的山珍海味,她只覺得胃在翻攪,拿在手裡的紫檀筷子微
微發顫。
「金兒,你不舒服嗎?」嚴燿玉瞧著她,態度關切,眼裡卻閃過幾分戲謔的光
芒。
「沒有,我很好。」她硬扯出微笑,紅潤的菱唇卻有些顫抖。
「怕辣嗎?」他挑眉開口。
周謙一聽,轉過頭來,驚訝的問道:「錢姑娘怕辣嗎?」他那神情,就像聽見
有人不愛錢一樣。
「怎麼可能。」她連忙否認,又挾了幾道菜。「請別聽他瞎說,我最愛吃辣了
。」
周謙愉快的點頭。
「呵呵呵,那就好,這世上就是有人不懂得吃,不懂得辣乃是百味之冠,沾了
一點辣就哭爹喊娘,那種人啊,我甚至懶得跟他做生意。」
金金唇上在笑,心裡卻在哭,筷子抖個不停,每吃下一口菜,就必須喝下好幾
口水,舌頭早已被辣得沒有味覺。
奴僕們走到桌邊,捧上一個中型的青花瓷盅,盅底鋪著碧綠的青菜。她鬆了口
氣,像是在暗夜裡見到曙光,幾乎要喜極而泣。
呼,好險好險,至少有一道菜不是辣的了!
「錢姑娘既然愛吃辣,那就絕不能錯過這道菜。」周謙說道。
辣?哪裡有辣?盅裡明明只有青菜啊!
還在疑惑著,奴僕已經在盅裡撒上小山似的花椒,轉眼之間,滿盅又是通紅一
片,看不見半絲綠意。
金金的臉色變了。
「這道菜的味道可好極了……」
另一名奴僕,在花椒小山上澆淋辣油。
金金驚慌的瞪大雙眸。
滋啦……
紅色的煙往上冒,整鍋沸騰的辣油,啪啦啪啦的亂滾亂冒。
「來來來,多吃點、多吃點,甭客氣!」周謙好客,怕她臉皮薄,不好意思挾
菜,所以親自動手,舀了一匙紅油浸菜到她碗裡。
嚴燿玉也開口了。
「金兒,周謙的辣椒宴天下無雙,你可千萬別辜負他的一番好意。」他嘴角含
笑,悠閒的吃著那些紅麻嗆辣的名菜,臉不紅、氣不喘,甚至連汗都沒流一滴,神
色泰然自若。
那笑容看在金金眼裡,無疑是一種挑釁。她這輩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輸給他
。
可惡,輸人不輸陣,拚了!
金金一賭氣,挾起由綠染紅的辣菜,硬著頭皮送入小嘴裡……
轟!
霸道的辣味頓時麻到咽喉,辣得她眼淚直流、香汗涔涔,眼前一片發黑,幾乎
要當場昏過去。
嗚嗚,天啊,好辣好辣!
「錢姑娘,這菜還合口吧?」
「合口。」她微啟麻掉的唇,憋住幾欲奪眶的淚,勉強擠出笑容,伸手想叫人
送白飯上來,卻聽到周謙再度發表關於辣味的高論。
「人間難尋好知己,未想今日就遇到兩位同好。有些人啊,來我宴席上,竟還
要叫白飯來吃?你們說說,這行徑惡不惡劣?根本是浪費了我一桌的好菜!」
舉到一半的小手,慢慢垂下來,她被辣得悲從中來,只能握著絹帕,擦拭奪眶
的淚水。
餐桌上的兩個男人,卻是你一杯、我一杯,喝著紅通通的辣油,兩個男人把「
辣」言歡,吃得不亦樂乎。
「好兄弟啊,夠豪爽!」周謙猛拍嚴燿玉的背,朗聲大笑,揚手對奴僕招呼。
「來人啊,再多送幾道菜上桌,今日我定要與兩位吃個痛快!」
眼看數道辣菜又被端上桌,她粉唇微顫,笑容早已僵掉了,心裡更是悲泣不已
。
嗚嗚,救、救命啊……
* * *
宴罷席散,夜更深沉,百花齋裡的紗燈,把門廊外照得半亮。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臨水長廊的另一端緩步走來,身後還跟著四顆圓滾滾的小
球兒。
嚴燿玉走到門前,輕叩紗門,小紅從裡頭開了門。
「金兒呢?」
「大姑娘不太舒服,正在屋裡休息。」吃了那場可怕的辣椒宴,任誰都會撐不
住的。
唉,那些菜哪裡是尋常人能吃的呢?大姑娘就是太逞強,不肯認輸,才會吃足
了苦頭,一張櫻桃小嘴,被那些菜辣得又麻又腫。
「我帶了些糖藕粥來,讓她解解辣。」嚴燿玉淡淡的說道,走入內室,四顆小
球兒跟著滾了進去。
垂落的紗帳後,躺著一個嬌小的身影。金金卷在床楊上,柳眉緊蹙,粉臉蒼白
,水嫩的紅唇有些微腫,彷彿被狠狠的吻過似的。
他伸手掀開紗帳,在床邊坐下,傾身叫喚。
「金兒?」
緊閉的鳳眼睜開一條縫兒,瞧見是他,立刻又閉上,還頗不給面子的翻身埋進
錦枕裡,連看都不想看他。
「滾開。」錦枕裡傳來模糊的聲音。
嚴燿玉當作沒聽到,仍舊賴著不走。「起來喝些糖藕粥,會舒服些的。」他接
過甲兒送上的荷葉青瓷碗,再撒下小碟上的清香桂花,緩緩攪拌。
「用不著你這只黃鼠狼來給雞拜年。」金金還在嘴硬,卻忍不住偷偷吸了一口
氣。桂花落入熱粥中,散發出甜甜的香氣,誘得她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真不要?」他又問道,舀起一匙糖藕粥,緩緩吹涼。「據說,這糖藕粥可是
解辣的良方,你若是不吃,那辣味恐會在嘴中持續十天半個月。」
錦枕裡的小臉,總算抬了起來,卻比先前更加慘白。她一聽見,那辣味將在口
裡縈繞不去,胃部就一陣痙攣。
嚴燿玉擱下調羹,把那碗香甜的糖藕粥挪近一點,含笑注視著她臉上掙扎不已
的表情。
「虧我怕你今晚辣著,還特地要人煮了這碗粥。既然你不吃,那麼……」他把
那碗粥拿開,伸手召喚門旁的四顆小球兒。「來,拿去倒了吧!」
啊?要倒了,不能賞她們嗎?
甲乙丙丁滿臉渴望,眼巴巴看著那碗桂花糖藕粥,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眼看面前的糖藕粥被端走,金金連忙出聲喊道:「喂,給我住手!」
「怎麼?」嚴燿玉挑眉。
「我又沒說不要。」她瞪著那碗粥,悶聲開口。
甲乙丙丁的肩膀同時垮下來,知道跟那碗粥注定無緣。她們含著眼淚,一塊兒
往外頭走去,想去跟小紅討些糖來吃,好緬懷糖藕粥那香甜的味兒。
嗚嗚,糖藕粥,再見了!
微風拂起紗帳,金金坐在床沿,一匙匙吞下那熬得細緻如漿的粥,清澈的鳳眼
微揚,瞧著這送粥來的不速之客。
不知怎麼的,她竟覺得,這男人近來變得有些體貼、有些不同。就連注視她的
眼神,都像是比以往更炙熱了幾分……
「我不曉得你那麼嗜辣。」她開口說道,想起他在宴席上,一口飲盡辣油的模
樣,她就不寒而慄,胃又開始發疼。
那場辣椒宴,活像是閻羅王的菜單,她要不是靠著對賺錢的強烈執著,絕對會
在第一時間落荒而逃。
「我沒有。」嚴燿玉淡淡一笑。
「沒有?」
他點頭,輕描淡寫的開口。
「我事先吃了藥,麻痺了味覺。」他跟周謙相識多年,自然是知道辣椒宴有多
可怕。
藥?可惡,她就知道有鬼!
金金握緊調羹,忍住把整碗粥扣到他頭上的衝動。
「你怎麼不告訴我,手上有這種藥?」難怪他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那些菜,她
還真以為他的胃是金剛不壞呢!
「藥呢?」她追問,雙手已經在他身上開始亂摸。她嘴裡到這會兒還辣得難受
,非把那藥搶來吃不可。
嚴燿玉沒有反抗,雙手一攤,敞開胸懷任她剝衣搶藥。
「擱在我懷裡的暗袋內,還有十來顆左右。」軟嫩的小手,在胸膛上摸來摸去
,帶來極為銷魂的觸感。他輕笑著,靠在她耳邊低語。「金兒,你最近似乎很喜歡
剝我的衣裳。」
金金置若罔聞,以找藥為第一要務,小手摸進暗袋東摸摸、西摸摸,撈了半天
,總算找出那個裝了藥的小錦盒。
「金兒,別吃。」嚴燿玉靠在她耳邊,熱燙的呼吸吹拂著她的耳。
她粉臉一紅,連忙退開,鳳眼斜睨著他。「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
藥你能吃,我卻不能吃?」
開玩笑,要是不吃藥,她豈不是還要被辣上數天?要是讓周謙瞧出,她根本不
是「同好」,說不定連生意都不用談,立刻就被轟出門外。
「金兒,你聽我說……」
她才不聽呢!
「小紅,端茶來!」金金喊道,一邊打開小錦盒,倒出藥丸。
門外的小紅還沒進來,嚴燿玉倒是體貼的先端上清水,她揮手搶過來,把藥丸
拋進嘴裡,仰頭一飲而盡,咕嚕嚕的全數吞下。
藥效很快,口中的辣味迅速消失,她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個兒搶了他的藥,總
算不再被那可怕的味道折磨。
哼,接下來看是辣椒苦瓜,還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她可是準備齊全,半點
都不怕了!
嚴燿玉瞧著她志得意滿的模樣,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慢條斯理的開口。
「金兒,這藥雖能麻痺味覺,卻不能吃太多,舌頭麻痺過頭,可是連話都說不
出來的。」他微笑著,伸出一指,點著她小巧的鼻。
什麼?!
不能說話?那她該怎麼談生意?該怎麼跟周謙洽談細節?
金金氣急敗壞,猛然跳起來想罵人,但是一張嘴卻只能發出呵呵的聲音,舌頭
麻得沒半分感覺,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該死,她中計了!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50:31
(第九章)
一整個晚上,金金用盡辦法,麻掉的舌頭依然不聽話。
眼看天已大亮,一會兒就要到前廳去談生意,向來伶牙俐齒的她,這會兒竟被
嚴燿玉弄得啞了,簡直像是一頭母獅子被拔光嘴裡的牙,殺傷力頓時銳減。
她在屋內指天咒地,無聲的罵了兩個時辰,才硬著頭皮走出百花齋,決定見機
行事。
只是,才踏人大廳,她就看見嚴燿玉坐在那兒,一派優雅從容,與周謙相談甚
歡,見到她進門時,眼裡還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
兩人身旁,還坐著俊雅的旭日。他正端著茶碗,啜飲好茶,一瞧見大姊駕到,
立刻縮縮頸子,努力想裝作不存在。
周謙首先開口,神情關切的起身。「咦,錢姑娘不是身體微恙嗎?怎不多休息
會兒?」他揮手示意,要奴僕們端茶伺候。「關於那樁南鹽北運的承銷生意,嚴兄
已跟我提了,既然你們已經達成協議,錢姑娘決心退讓,大夥兒能不傷和氣,那是
最好不過的了。」
退讓?她什麼時候說過要退讓了?!
「唔、唔唔唔唔唔——」金金提著絲裙跑進廳內,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激烈
的抗議。
「唔?」周謙當然聽不懂,開口追問。「錢姑娘的意思是?」
「唔唔唔——」她張口結舌,努力想辯駁,痛斥嚴燿玉的胡說八道,無奈舌頭
仍舊不聽使喚,只能發出焦慮的唔唔聲。
男人們瞪大雙眼,看著她激動的在廳內比手劃腳。
「錢姑娘是對那椿生意還有什麼意見嗎?」周謙表面上關心,心裡卻樂得有好
戲可看。他能夠確定,這伶牙俐齒的小女人,一夜之間失了聲音,肯定跟嚴燿玉脫
不了關係。
「唔!唔唔唔——」有!她有意見!
嚴燿玉懶洋洋的開口,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她沒有意見。」
金金全身發抖,滿臉酡紅,長髮好似無風自動,鳳眼兇惡的瞪著他。如果眼神
可以殺人,他肯定已經死過千百遍了。
「唔——唔唔唔唔唔——」她衝到旭日身旁,揪住他的衣襟用力的搖晃,焦急
的指著桌案,手腕疾抖。
旭日被晃得一陣頭昏腦脹,眼淚都差點被晃出來了。
「嗚嗚,大姊你說什麼?我不懂啊!」縱然姊弟連心,但是要他立刻猜出她的
意思,也太過強人所難了些。
嚴燿玉倒是懂了。
「她要筆墨紙硯。」他擱下茶碗,徐緩的說道。
「喔!」旭日恍然大悟,立刻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去,沒一會兒就捧著文房四寶
回來,乖乖的把紙攤平,再磨好墨,等著大姊動筆。
金金拿過狼毫筆,挽起絲綢袖子,下筆行雲流水,轉眼就寫了兩大張。
一張給了周謙,上頭是鉅細靡遺的合作細節;另一張則扔到嚴燿玉面前,在字
裡行間痛罵他的卑鄙惡劣。
連篇絕無重複的「精彩」內容,讓他挑高濃眉,俊臉上只帶著笑意,不見半分
惱怒。他仔細把信看完,再慢條斯理的折好,收進袖子裡。
「金兒,你寫的『情書』,真是讓我印象深刻。」他倒是不知道,這小女人連
罵人都這麼厲害,用字遣詞針針見血。
情書?!
誰會寫情書給這個天殺的可惡傢伙!
「唔——」金金氣得全身發抖,卻有口難言,吐出口的全是無意義的單音。
「情書?」周謙興致盎然的盯著二人,眼睛根本不曾瞄向那張合約,一聽見那
兩個字,他裝模作樣的表達關懷之意。「難道嚴兄與錢姑娘,你們已經——」
看來,昨夜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周謙懊悔不已,惋惜忘了在百花齋外埋伏奴
僕竊聽。
「正是。」嚴燿玉打蛇隨棍上,回答得從容不迫。「我與金兒早已私訂終身,
過一陣子,就會去四川提親。」這個小女人,可是他十年前就已經訂下的。
一旁傳來惱怒的尖叫。
正是?正是什麼?!
金金氣得眼前發黑,恨不得親手掐死他。她氣急敗壞的衝過去,揮手打向那張
俊臉,再重重踹向他的胯下,打算讓這卑劣的傢伙絕子絕孫,以免繼續危害人間。
嚴燿玉面帶微笑,伸手擋下她每一次的攻擊,沒讓她佔到半點便宜,也沒傷到
她半分。
「金兒,你這麼刁鑽,我要是不娶你,你怎麼嫁得出去?」他長臂一撈,就將
她反手帶入懷中。「別害羞,我還想請周謙明春到京城,喝你我的喜酒呢!」他靠
在她氣得嫣紅的粉頰旁,輕聲說道。
「既然是兩位的喜酒,我當然不能錯過,到時我絕對會送上厚禮祝賀。」周謙
反應極快,拚命點頭。
「多——」那個謝字還沒出口,一記粉拳又迎面而來。嚴燿玉低頭一閃,避開
奇襲,倒是鬆開了對她的鉗制。
「唔、唔唔唔唔唔!」金金得到自由,指著他的臉痛罵,雖然聽不明白罵的是
什麼,但是從她激動的表情看來,內容肯定跟那封「情書」一樣精彩。
「金兒,你想說什麼?」他火上加油的問。
「唔!」
「嗯?」
「唔唔唔唔——」
啊,真是氣死人了!
金金忍無可忍,猛一跺腳,掉頭就奔出大廳。
「呃,大姊、大姊,你冷靜點啊!」旭日就怕她氣昏頭,連忙追了出去。
果不其然,半晌之後外頭就傳來刀劍舞動的聲音。
「大姑娘,請住手啊!」小紅氣喘吁吁的喊道。
「啊,大姊,這不是咱們家,不可以拿刀子來砍嚴大哥啊!」旭日也忙著苦苦
相勸,冷下防一刀從面前揮過,差點削下他的鼻子。
眼看貴客拿刀要衝進大廳,周府的奴僕們奮勇護主,擋住惱怒的金金,不讓她
入內。只是擋了一會兒,他們就抱著腦袋,被她手中的雙刀追得滿院子亂跑,求饒
聲此起彼落。
廳堂內的兩個男人互望一眼,任憑外頭吵翻了天,兩人仍是不動如山,坐在椅
子上喝茶。
「你的女人,脾氣可不太好。」周謙咧嘴一笑,視線追著那憤怒的美人兒跑。
嚴燿玉嘴角輕揚,淡然開口。
「我知道。」
「兄弟,我告訴你,聽聽我過來人的經驗。」周謙伸手搭著好友的肩,語重心
長的歎氣。「老婆啊,一個就夠了,所以你挑選的時候,可要格外小心。」
「一個娶了十一個美嬌娘的男人,竟然還有臉說這種話?」
「嘿,這可是我長年的心得,要不是看在交情不錯的分上,我還不肯跟你分享
呢!」
嚴燿玉微微一笑,注視著正在外頭追著人砍的金金。
「放心,我的眼光比你好。」幽黯的眸光,只有在看著她的時候,才會洩漏真
摯的情緒。「十年前我就知道,這輩子,我是非她不娶了。」
* * *
清晨的湖水,在晨光下輕輕蕩漾。
晨霧之中,身段窈窕的美人兒出現在碼頭,她一身紅襖,美若天仙,俏臉上卻
蘊滿怒意,讓人又愛又怕。
金金走過浮橋,登上停泊在港內的嚴家畫舫,身後的小紅,提著大包小包的行
囊,也跟著上船。
「大姑娘,您這麼早登船,是有什麼吩咐?」船工一見她們上了船,有些驚訝
,連忙迎了上去。
「開船。」她冷著臉下令,舌頭還有些麻。
「開船?」船工一愣,抓抓腦袋。「現在嗎?」
「對,現在,我要馬上回京。」她逕自朝艙房走去,揮袖下令。「這船能走多
快就走多快,給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京城。」
「呃,可是——」船工一臉遲疑,偷偷瞥了眼岸上大宅,周府的大門緊閉,裡
頭靜悄悄的,人們大多還在沉睡之中。
少主呢?少主上哪裡去了?大姑娘開船離開,少主知道嗎?
見到船工還愣在原地,金金回眸,鳳眼一睨。
「可是什麼?」
那一眼可比鞭子還厲害,嚇得船工連連搖頭。
「沒有、沒有,我馬上去叫人,即刻就開船。」他咚咚咚的跑過甲板,去叫醒
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啟錨開船。
風帆一揚起,嚴家的畫舫離開島上碼頭,駛入碧波澄澄的湖中。
金金站在船尾,瞧著那緩緩遠去變小的湖中島,冷笑了幾聲。
「大姑娘,我們這麼做不太好吧?」小紅隨侍在旁,清秀的小臉滿佈憂慮,心
裡更是忐忑不安。
她們把嚴公子扔在周府,卻搶了他的船潛逃耶!這種行為——呃——似乎不太
正派吧——
「不太好?」金金餘怒未消,一想起嚴燿玉就咬牙切齒。「那傢伙設計陷害我
,奪走了這樁生意,我不給他點顏色瞧瞧,難道還要微笑道謝嗎?我沒剁了他,只
是搶了他的艙離開,已經算是便宜他了!」
這樁南鹽北運的承銷生意,利潤非常豐厚,如今由嚴燿玉攬下,先前一段時間
,在京城內,因不明原因而產生的嚴重虧損,應該就可以損益相抵——
該死,她竟然還擔心嚴家的生意!
金金深吸一口氣,繡鞋一轉,掉頭就往艙房走去,決心把那個可惡的男人拋在
腦後,盡速趕回京城重振旗鼓。
船行一日一夜,從湖泊進入大運河,天際又降下皚皚白雪。
入夜之後雪仍末停,小紅端著晚膳,輕輕走入艙房。
「大姑娘,用飯了。」
「我吃不下,統統撤下去。」金金連頭也不抬,仍舊低頭審視商冊。
藥效褪了些,她只是能夠說話,味覺卻還沒完全恢復,所有食物吃來都是味如
嚼蠟,根本就沒有半點食慾。
「可是大姑娘,你已經數日不曾——」話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一聲巨響,整
艘船劇烈震盪了一下。
金金反應得快,一拍桌案,立刻飛身而出,拉住差點跌倒的小紅。
「怎麼回事?」她高聲問道,心中隱約浮現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外頭沒人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是傳來喧鬧的人聲,以及刀劍交擊聲
。整艘船又開始晃動,甲板上傳來無數重物落地的聲音,似乎正有大批人馬,從另
一艘船跳上嚴家的畫肪。
看來,最近她的運氣可是糟糕極了,不但生意被搶,短短幾日還連續遇兩次強
盜。
「你留在這裡,別出來!」金金抓起雙刀,飛身出去幫忙。
「啊,大姑娘,外面危險,您別出去啊!這回嚴公子不在,您要是有了什麼閃
失——大姑娘,您回來啊——」小紅跟在後頭,也追了出來,急著要把她拉回安全
的艙房裡。
雪下得更急,而甲板上到處都是人,一群黑衣蒙面人駕著一艘黑船,在運河上
襲擊,他們手持刀劍,攀上畫舫,和嚴府人馬打了起來。
船尾已經被點了火,熊熊的火光照亮夜空,燒得天際一片通紅。
金金揮刀加入戰局,一刀解決一個,轉眼間就傷了不少黑衣人。她嬌美的身影
在戰局中穿梭,火光照紅了粉頰,威風凜凜,卻也不減嫵媚。
眼看她的雙刀難以對付,一聲森冷沙啞的號令響起,黑衣人們立刻退讓。
「退下!」
刀光一閃,一把大刀劈頭斬了下來,人未到,倒是刀刃先到,要不是金金閃得
快,這會兒大概已經被劈成兩半。
她狼狽的退了幾步,這才看清揮出那一刀的,是一個高大的黑衣人。他沒有蒙
面,卻戴了一張銀面具,在火光之中,那張銀面具看起來詭異到極點。
「報上名來!」金金力持鎮定,打量著對方,卻看不出任何端倪。眼前的銀面
人,全身透露出難以抑止的殺氣,令人從骨子裡感到一股寒意。
銀面人一言不發,揮刀又砍。他的刀勢奇重,下手毫不留情,她光是抵擋,就
被震得虎口發麻,雙臂酸疼,根本無法還擊,只能眼睜睜看著左手的刀飛了出去。
兩把刀都擋不下對方的攻勢了,何況只剩一把?
還來不及喘口氣,大刀又迎面砍來,她咬緊牙根,抬刀架擋——
鏘的一聲,一截斷刃飛了出去,咚的插入船桅,刀尾顫動不已。留在金金手中
的,只剩一柄斷刀。
巨大的力道,震得她整個人往後摔跌出去,重重摔在甲板上。
銀面人不肯善罷干休,舉刀又揮砍過來——
突然,一個嬌小的身影竄了出去,伸手擋在金金面前。
「住手,別傷我家大姑娘!」一見情勢不對,小紅又衝出來,用最笨、也是最
直接的方法,證明她忠心護主的決心。
刀勢一頓,驚險的停在她的頭頂,削落她幾絲頭髮。
銀面具後的黑眼,危險的一瞇,冷聲開口。
「讓開。」他警告。
瞧著那近在眼前亮晃晃的刀尖,小紅頻頻吸氣,雖嚇出一身塗汗,仍不肯離開
半步,挺起纖細的肩膀,怒瞪著對方。
「要殺就先殺我,我來替我家大姑娘!」
握刀的大手一緊,瞪著她的目光更為凌厲。那人的殺氣,不知為何,竟轉為濃
濃的怒氣,銀面具後的眸光比先前更加駭人。
「好,就拿你來替!」
小紅咬著唇,閉上雙眼,準備為主子捐軀。
「小紅,讓開!」被撞得頭昏腦脹的金金,心中大驚,連忙伸手要把這個傻丫
頭推開,誰知銀面人手裡的大刀沒有砍下,反倒閃電般抓住小紅,往後一甩。
「哇啊——」
小紅尖叫著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完美的拋物線,接著咚的一聲,被另一個黑
衣人牢牢接住。
見到小丫鬟沒被活活摔死,金金鬆了一口氣,眼角銀光閃爍,逼得她再度回頭
,銀面人手裡的大刀竟又招呼了過來。
她翻身再閃,躲得萬分狼狽。眼見小紅被送往另一艘船,她心急的想去救人,
卻又被飛閃的大刀逼得自顧不暇。
銀面人步步進逼,很快的把她逼到了船尾。
她無處可躲,心裡發冷,只能瞪大了眼,看著那把刀當頭揮砍下來——
鏘!
千鈞一髮之際,長劍從旁冒出,及時擋下那一刀,刀劍交擊,進出點點火光。
她驚魂未定的轉過頭去,立刻認出救命恩人的身份。
嚴燿玉!
她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有高興見到他的一天。
嚴燿玉搭乘一艘快船,不知何時趕上這艘畫肪,正手持著長劍,與那個執意殺
她的銀面人過招。兩人招式飛快,使的都是搏命的功夫,四周只聽得見金鐵交鳴,
到後來,她的雙眼甚至追不上他們的動作。
「大姊,你沒事吧?」旭日匆匆從另一艘船上跳過來,見她萬分狼狽的坐在地
上,小臉慘白,瞪著纏鬥不休的兩人。
她搖搖頭,看著在桅桿間飛躍交戰的兩個男人,擔憂像巨石一樣,重重壓在她
的心口,讓她無法呼吸。直到這生死交關的時刻,她才願意承認,這個男人對她來
說格外的重要。
她從未像氣憤他那樣,去氣憤別的男人。
她從未像痛恨他那樣,去痛恨別的男人。
她也從未像在乎他那樣,去在乎別的男人——
雪仍在飄,干擾著她的視線。
該死!他沒事吧?
她曉得嚴燿玉武功高強,但那銀面人卻也不差,兩方勢均力敵,難分勝負,才
打沒幾招,桅桿就已經被轟掉大半,無數斷裂的木料紛紛掉落。
轟!
一聲爆炸聲響起,整艘船劇烈震動,黑衣人扔下大量火藥,把船炸出一個洞,
冰冷的河水迅速湧入,燃燒中的畫肪開始傾斜下沉。
金金撐著發軟的雙腳站起身,仰頭關心戰況,卻什麼都看不清。她握緊粉拳,
心焦如焚,就怕他會敵不過那銀面人。
這邊打得激烈,那邊卻見甲乙丙丁正被黑衣人追得滿場亂飛,驚慌的求救。
「旭日公子,救我啊!」劉甲兒尖叫。
「啊,救命啊!」劉乙兒跟著叫。
「我好怕啊,啊——」劉丙兒叫得更大聲。
包子四姊妹齊聲高叫。
「旭日公子!」
金金被那吵鬧的求救聲引得回頭,這才發現四姊妹竟也跟著上船,大概是想趕
來救人,偏偏武功不如人,上了場只有高聲求救的分。
「你還不去救人?」她一顆心都懸在嚴燿玉身上,無法離開半步。
「她們四個輕功好得很,刀子砍不著,肯定不會有事的。」旭日乾笑幾聲,假
裝沒聽到那些叫喚聲。
唉,嚴大哥這根本是詐欺嘛!說什麼南方有好吃、好玩的,把他拐來後,卻老
是帶著他往刀光劍影裡闖,前不久帶著他去剿滅盜匪,把他累得半死,這會兒又帶
著他來搶救大姊,跟他幻想的悠閒假期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歎息著自個兒命不好,左右張望了一會兒,俊美的臉上浮現疑惑。
「對了,大姊,小紅呢?怎不見她的人影?」
金金倒抽一口氣,這才想起貼身丫鬟還身陷險境,如今生死不明。以那銀面人
的冷血看來,要不快些救出小紅,她肯定凶多吉少。
「她被帶走了。劍給我!」金金搶下旭日的劍,轉身就要去救人。她對付不了
銀面人,但是要撂倒其餘的黑衣人,絕對不是問題。
冷不防,一聲巨響又起。
轟隆隆的聲音蓋過打鬥聲,整艘船劇烈震動起來,船首又冒出火光。
在半空中交戰的兩個男人,倏地分開。嚴燿玉落在甲板上,長劍上已經沾了些
許血跡。對方受了輕傷,卻不受任何影響,施展絕倫輕功,飛身回到黑船上。
另一聲巨響再起,嚴燿玉坐來的快船,竟也冒出火舌,所有的東西都燒了起來
,嚴家的船工像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的跳下水去,迅速游離著火的船。
銀面人長嘯一聲,黑衣人們收到指示,立刻收起刀劍,回撤黑船。
金金抓著劍,足尖一點,奮不顧身的追上去。
「別走,把小紅還我!」她怒目嬌斥,長劍一揮,在河面上激出一道破碎的水
花。
「找死。」銀面人冷笑一聲,躍出黑船,健腕借勢橫揮,刀勢比先前更猛。
只聽得鏘鏘兩聲,才交手兩招,金金手裡的劍又被砍斷,身勢更是因無處藉力
,筆直的往下墜,眼看就要掉入冰冷的河水中。而銀面人順勢逼近,大刀再度揮來
,她絕望的閉上雙眼,準備承受利刃穿透身軀的劇痛——
耳畔的風聲突然停止,她只覺得週身一熱,整個人被抱入熟悉的男性胸懷。
嚴燿玉抱住下墜的她,沒讓她受到半點傷害,迅速持劍回身,一刀一劍再度交
鋒,剌耳的重擊聲,尖銳得讓人難以喘息。
他一手護著她,毫不戀戰,藉銀面人的氣勁,彈射回著火的畫紡。落地那一瞬
間,向來平穩的腳步,反常的有些踉艙。
他沒有多加逗留,腳才一點甲板,又抱著她離開下沉的畫舫,飛身越過運河,
落回安全的河岸上。
「他們要逃了!該死,小紅——」金金才一落地,就連忙推開他,不屈不撓的
想再去救人,卻見那黑船得了風助,迅速遠離,轉眼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河面上火光沖天,兩艘船都被燒得沉沒,而河岸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四
周連匹馬都沒有,根本無法追上去救人。
嚴燿玉站在她身後,輕聲開口。
「別擔心,小紅的事,我會讓耿武去處理的。」
金金回過身來,卻看見在火光掩映間,他的臉色看來異常蒼白。
「你沒事吧?」她焦急的問道,小手情不自禁的擱到他身上,擔憂他真的受了
傷。
嚴燿玉望著她,任由她審視,嘴角綻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擔心我嗎?」
他的反應,讓她立刻想起幾日前的月夜,心中的擔憂頓時被惱怒覆蓋。
可惡,他又在戲弄她!
「誰會擔心你!」她怒叫道,轉身掉頭就走,心裡好氣好氣自己,為什麼還要
掛念這個可惡的無賴——
才一轉頭,身後就傳來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
「啊,少主!」
「救命啊、救人啊!」
「好多血、好多血啊——」
「嗚嗚嗚,少主,你別死啊!」
金金聞聲回頭,就見嚴燿玉頹然倒地。他的背部,被大刀劈出一道極深極長的
血口子,大量的鮮血正源源不絕的湧出,迅速染紅他的衣衫——
(上卷完)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50:57
(下卷)
(第一章)
他受傷了!
金金衝到嚴燿玉的身旁,發現他雙眼緊閉,氣若游絲,早已失去意識。
他的背上被砍出一道猙獰的刀傷,鮮紅的血從傷口湧出,濡染衣衫後,滴落地
上,迅速染紅了地上的雪。她匆忙伸出雙手,試圖去按住那道傷口,但是血流得太
急,不斷的從指縫湧出,染得她的衣裙也紅了。
她全身僵硬,臉像雪一樣白,瞪著那道傷口,跪坐在他躺臥的身軀旁,一動也
不動。
這是那銀面人砍的傷,只有那把鋒利的大刀,才足以造成這麼可怕的傷口。
嚴燿玉是為了保護她,才會受傷的。他以身體,替她受了那一刀——
遠在幾丈之外的旭日,隨即趕上前來,在兩人身旁蹲下。
「大姊,得先替嚴大哥止血才行啊!」他低聲喊道,平日嘻皮笑臉的態度,到
了這危急的時刻,倒也收斂許多。
那一喚,倒是把金金喚得回了神。
她深吸一口氣,扶起昏迷不醒的嚴燿玉,將他翻過身來。
懷裡的男人滿身鮮血,健碩的身軀沉重無比,壓得她雙腿酸疼。而那張俊朗的
臉龐青白得嚇人,胸膛微弱的起伏,隨著鮮血的流失,他的身軀愈來愈冷。
金金點住他的週身各大穴道,暫時止血,再從衣襟內扯出一條細細的銀鏈。銀
鏈的尾端,勾著一個小巧的銀盒。
銀盒裡頭裝的,是苗疆蠱王贈的奇藥。
這藥十分珍奇,據說能夠活死人、肉白骨,就算是一腳踏進鬼門關,這顆丹藥
吞下去,也能夠起死回生。蠱王愛屋及烏,特地將這奇藥分贈給愛妻的手足,囑咐
他們務必貼身收藏。
她打開銀盒,倒出一顆色澤嫣紅的丹藥,再撬開嚴燿玉的牙關。
旭日見狀,連忙跳起來。
「大姊,嚴大哥這會兒怕是吞不下去,你等一會兒,我這就去找水——」還沒
奔開幾步,眼前的景象就讓他呆住了。
情況危急,金金壓根兒等不及找水來,她張口含住丹藥,毫不考慮的低頭,紅
唇貼上那冰冷的薄唇,將嚼碎的丹藥餵入嚴燿玉口中。
原本畫肪上,以及快船上跳水逃命的嚴家人馬,察覺情況有異,紛紛往這兒聚
集過來。
「怎麼回事?」
「少主受傷了!」
「誰有金創藥,快拿過來!」
「該死!怎麼會這樣?」
「天殺的!老子要去把那些人給宰了!」
包子四姊妹咚咚咚的滾過來,撲通一聲,全體趴下,扯住嚴燿玉的袖子與衣擺
,眼淚鼻涕一塊兒奔流,哭得小臉花花的。
「嗚嗚,少主,你不要死啊——」
「少主、少主!」
運河中的兩艘船相繼沈沒,火光也暗了下來,河岸上的人卻是愈聚愈多,大夥
兒咒罵連連,有的焦急、有的慌亂,有的已經拿刀拿槍,急著要追上黑船,替嚴燿
玉報仇,場面一陣混亂。
驀地,一聲嬌叱響起。
「全都給我閉嘴!」金金厲聲喊道,嬌脆的聲音鎮住場面。她跪坐在地上,衣
裙上血跡斑斑,仍舊緊抱著昏迷不醒的男人。
所有人頓時閉嘴,原本吵鬧的河岸,霎時間變得靜悄悄的,就連甲乙丙丁也停
止哭泣,咬住嘴唇,再也不敢作聲,眼巴巴的望著她,等著她裁奪。
「你們去煮水過來,我要先處理他的傷。」她清晰明快的下令,神色冷靜,瞬
間就穩住了人心。「另外,用最快的方式,發信號通知嚴家的商船,要最近的船盡
快趕來。」
遇上這場突然的變故,連鐵錚錚的漢子,只怕也會一時亂了方寸,反倒是她這
個小女人,轉眼間就冷靜下來,即刻就看出諸事的輕重緩急,在混亂中仍是指揮若
定。
「是。」船夫趕忙應答,奔到運河邊,從懷裡掏出一支短竹管。
他點燃竹管,只見管中進出些許火花,接著一枚火星筆直向上飛昇,在天際炸
開,像煙花般照亮大半夜空。
嚴家掌控天下航運,這條大運河又是嚴燿玉參與開鑿的,航商們對他崇敬有加
,河道上有五分之一以上的船隻,都隸屬於嚴家管轄。只要這緊急號令一出,方圓
十里之內的船隻即刻就會趕來。
「附近有村莊嗎?」金金又問。
「回大姑娘,前方三里處就是南寧城。」一名剛上岸的男人上前回道。
「挑幾個輕功好的人,進城去找大夫,快去快回,就算用綁的也要給我綁來。
」嚴燿玉的脈搏愈來愈弱,她的手也愈來愈冰冷,非要用盡全力,才能壓抑住心中
的慌亂。
幾名大漢領了指示,不敢怠慢,立刻施展輕功朝北方掠去。
「派人去察看那艘黑船的行跡,一有動靜就來回報。還有,把受了傷的、不懂
武的全帶過來,其餘的人守住四方,不許外人靠近。」
金金逐一指示,條理分明,眾人見她如此鎮定,也恢復了些理智,立刻聽令行
事,迅速散開。
只有站在一旁的旭日知道,此刻金金的冷靜只是假象,她其實並非如外表看來
那麼鎮定。
她的粉臉慘白,雙眼亮得太過不尋常,嬌小的身軀難以克制的顫抖著,只是那
顫抖非常的輕微,輕微到除了站得最靠近的他,其他人根本沒有發現。
包子四姊妹雖然仍在啼哭,動作倒也迅速,她們很快的生火煮水,還找來乾淨
的布,一塊兒捧了過來。
「幫我把他翻過來。」金金深吸一口氣,才有勇氣再度去看那道刀傷。她伸出
顫抖的小手,扯住殘破的衣衫,小心翼翼的撕開,輕柔的動作,像是怕弄疼昏迷中
的男人。
衣袍被撕開,嚴燿玉的背部毫無遮掩,袒露在火光之下——
老天!
那一刀從肩際斜劈到他的腰部,深可見骨。銀面人的力勁要是再狠絕些,嚴燿
玉就會在她眼前,活生生被劈成兩截。
金金只覺得一陣暈眩,幾乎無法呼吸,雙手劇烈顫抖,根本無法動作。
「大姊,讓我來吧!」一旁的旭日實在看不過去,握住她的手,想接下處理傷
口的工作。
從他懂事以來,大姊總是聰明冷靜,不論發生什麼天大的事情,都能夠面不改
色,就算是偶爾被嚴燿玉激得火冒三丈,也能很快就恢復過來。他還是頭一次瞧見
那張絕色臉兒上,浮現那麼慌亂的神情。
半晌之後,秋水瞳眸才轉回旭日臉上。
「不用,我可以自己來。」她堅定的說道,穩住雙手,擦去所有的血水,注視
著那道長而深的刀傷。
旭日沒有再說話,知道她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會更改。況且,這件事情還跟
嚴燿玉的生死有關,她就算真的嚇壞了,也會強迫自個兒撐下去——
他遞上金創藥,在一旁提供協助,幫著做緊急處理。
黑暗的運河之上,傳來喧鬧的聲音,兩艘嚴家商船快速駛近。
「大姑娘,船來了!」
她抬起頭來,望著停泊在河岸上的商船,一面指揮幾個男人動手。「把他抬進
艙房裡,記得千萬小心,別牽動刀傷。」
「是!」四名大漢上前,聽令行事。
長時間抱著嚴燿玉,他沉重的身子,壓得她的雙腿發疼,麻得沒有知覺,才一
起身,雙腳就陡然一軟,旭日連忙趕過來扶她。
金金卻把他推開,強撐起發抖的腿兒,逕自踏上甲板。
「不用扶我,你去把傷者集中過來,讓懂武的人輪流守衛。還有,傳令附近商
號,把兩府的武師們都召來。」她吩咐道,就怕那艘來無影去無蹤的黑船再度踅返
。
「知道了。」旭日點頭,正要轉身,就聽見岸上傳來動靜。
幾個被派往南寧城的大漢,半刻都不敢耽擱,把大夫挖出被窩,連同出診的木
箱一塊兒帶回來,送進嚴燿玉躺臥的艙房裡。
老大夫睡得正香,卻被一群人高馬大的男人拖出被窩,不由分說的綁架出城,
嚇得差點沒有尿褲子。但是一瞧見躺在床上的傷者,醫者的本能壓倒驚慌,他很快
的鎮定下來,開始檢視傷者。
「他的情況如何?」金金迫不及待的問道,她站在床畔,渾身血污,看來狼狽
極了。
老大夫沒有回答,皺著花白的眉,從出診箱子裡取出些許藥末,均勻撒在傷口
上,仔細的包紮妥當後,才轉向金金。
「背上那一刀砍得極深,雖沒傷到筋骨,但是刀口過長,出血甚多,可能危及
性命。」他頓了一下,端詳她慘白的小臉,懷疑她是不是也受了傷。「現在,失血
止住了,情況暫時穩定,其餘就要看他是否撐得過去。」
話還沒說完,跪在旁邊的包子四姊妹小臉一皺,又開始嚎啕大哭。
「嗚嗚嗚——少主,甲兒以後再也不偷吃了,你別死啊——」
「嗚嗚嗚——少主,乙兒以後再也不偷懶了,你別死啦——」
「嗚嗚嗚——少主,丙兒以後再也不偷聽了,你醒來啦——」
「嗚嗚嗚——少主,丁兒以後再也不會亂說話了,你不要死啦——」
四張圓嘟嘟的小臉湊在床旁,對著昏迷不醒的主子痛哭流涕,輪流舉手發誓,
只要他能醒來,她們就會戒去偷懶打混的惡習,變成勤奮的好孩子。
「好了、好了,別哭了,先跟我出去,讓嚴大哥好好休息。」艙房裡都是她們
的哭聲,傷者哪裡還能休息呢?旭日半哄半拉,一手兩個,把四個小丫頭都帶出去
,還細心的關上門。
金金在床畔蹲下,握住嚴燿玉的手。那黝黑的大掌,失去了原有的炙熱,像寒
冰般凍人,她心頭一涼,小手握得更緊。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反正非得救醒他不可。」
「姑娘,生死由命,不由人的。」老大夫歎了一口氣,暗歎這姑娘未免太霸道
了些。閻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如果這男人當真難逃一死,他也無可奈
何啊!
「我說了,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好,你非得救活他。」金金緩慢的抬起頭來,清
澈的眸子映了燭火,格外的閃亮。「我不讓他死。」她的聲音極輕,沾了血污的小
臉顯得堅決萬分。
那樣的神情,讓老大夫為之戰慄。
他肩膀一抖,不禁懷疑,這男人要是真的死了,這女人說不定真會鬧下陰曹地
府,跟閻王搶人去。
「老朽盡力就是了。」
他慎重的說道,從出診箱子裡取出一個布包,將布包置於桌上,接著移近燭火
。布包裡頭有幾束銀針,他仔細的取出來,將針尖擱在火上烤了一會兒,再按照各
處穴道,炙入嚴燿玉的身軀。
* * *
河中水面映著冷冷的月,船兒隨水輕輕搖晃著。
甲乙丙丁縮成四團圓球,蹲在艙門外守候,她們擔憂少主的安危,卻又累得撐
不住,沒一會兒就打起瞌睡。旭日經過時,隨手拿了兩條毯子,替她們蓋上,免得
一覺醒來,四人已經成了凍包子。
除了最先趕來的兩艘船,隨後又來了四艘,六艘大船高懸燈火,照得河面上明
亮無比。兩家的武師分批在甲板上巡視,防衛得滴水不漏。
雖然尚未查出,那天來襲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人馬,但是這會兒,至少安全
上是暫時無虞了。
老大夫已經告退,被帶到其他房間休息。金金仍守在床榻邊,不肯離開半步。
夜很深、很靜,她的視線無法從他慘白的臉龐上移開。
在混亂之中,嚴燿玉還能帶著她,施展輕功上岸。她還以為,他已在銀面人的
大刀下全身而退,卻未料那一刀竟是結結實實的砍在他背上。
偏偏這個男人,受傷也一聲不吭,竟還逞強,對她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倘若
不是受傷過重,失血昏倒,難道他想就此瞞住她?
想到這裡,金金胸口一陣泛疼。
「嚴燿玉,可惡的你,」金金握著他的手,湊到他耳邊,嘶聲低語。「給我醒
過來,聽到沒有?夠了,你贏了,我認輸了,給我醒過來!」
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認輸。
他卻毫無動靜,仍舊一動也不動,沒有睜開眼、沒有露出那可惡的微笑;更沒
有坐起來,親暱的揉亂她的發,告訴她這只是個惡劣的玩笑。
她唯一能感覺到的,是指掌之下,他微弱的脈搏。
若換了以前,瞧見嚴燿玉受傷倒下,她不在傷口上撒鹽,就算是大發慈悲了。
但是,當他真的受傷,在她眼前倒地不起時,一股難以想像的感覺,瞬間迷濛
了她的理智——
金金的心全亂了。
這個男人非但在十年前以醋換酒,詐騙全城的人,還在她接手商行後,刻意出
現在她面前,撩撥她的脾氣、提醒她的失敗。她氣憤他的卑鄙,但是有時候,卻又
不得不佩服他的狡猾精明。
直到嚴燿玉倒臥血泊,她才肯承認,自己仍傾心這個男人,一如初相見的瞬間
。
為什麼要救她?難道他是真的在乎她?那些甜言蜜語,其實不是戲弄,而是他
的真心誠意?
就這麼一個晚上,你難道就不能對我和顏悅色些?
前幾夜他那無奈的笑容,不經意浮現腦海,她喉頭一梗,眼眶一陣酸澀,掙扎
半晌才能再度開口。
「嚴燿玉,給我醒來!你聽到沒有?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我們之間,還有許多
帳沒算清楚,你要是個男人就給我醒來,不許一死了之!」金金靠在他耳畔低語,
吐出紅唇的威脅,雖然霸道,卻帶著些微哽咽。
她就這麼叨絮不停,用盡理由與言詞,希望能煩得他從鬼門關前回身,反覆罵
他、逼他、激他、威脅他,也求他——
夜闌人靜,艙內只有她的低語,與他微弱的呼吸。兩人交握的雙手,整夜不曾
鬆開。
* * *
艙房的門,輕輕被推開,劉甲兒圓滾滾的腦袋探進來,鬼鬼祟祟的左看看、右
看看,觀察艙房內的狀況。
一根胖胖的指頭戳著她的背。
「喂喂,怎麼樣?裡面情況如何?」乙兒蹲在後頭,緊張兮兮的問。
「行了,大姑娘睡著了。」甲兒把門再推開一些,站起了身,踮起腳尖,偷偷
摸摸的端著火盆子進門。
乙兒、丙兒、丁兒相繼跟上,三人手中分別端了熱水、湯藥和膳食,小偷似的
溜進艙房,輕手輕腳的打理房內的物品,還不時偷瞄沉睡的一男一女,就怕吵醒了
他們。
偏偏,丁兒一個不小心,胖腳碰著凳子,凳子一陣晃動,剛煮好的飯菜驚險的
滑到邊緣——
就見乙兒撲上前,急著要搶救,胖手兒左一撈、右一捧,各接住兩個盤子,總
算沒讓飯菜摔在地上。
甲兒趴在銅爐旁,朝炭火吹氣,頭也不回的吩咐。「噓,小聲一點,別把大姑
娘吵醒了。」這幾日幾夜來,大姑娘衣不解帶的照顧少主,可是累壞了呢!
話才說完,後頭的丙兒發出一聲驚呼。
「唉呀!」
甲兒翻翻白眼。「什麼唉呀,就叫你小聲一點——」她罵到一半,才剛回頭,
竟也跟著發出驚叫。「唉呀!」
「唉呀什麼?」
乙兒和丁兒好奇的轉過頭來,卻見到嚴燿玉已經醒來,半撐起偉岸的身子,打
量著四周的景況。
四個丫頭發出歡呼,急忙滾到床邊,又哭又笑,哇啦哇啦的搶著說話。
「少主、少主,你醒了嗎?」
「少主、少主,你沒事了嗎?太好了,嗚嗚嗚——」
「你流了好多血喔!」
「我們好怕你會死掉喔!」
這些丫頭真是吵。
「把眼淚擦一擦,扶我起來。」嚴燿玉勾唇淺笑,背部卻傳來火辣辣的痛。那
張俊瞼透著蒼白,尚未恢復血色,看來大病未癒。
包子四姊妹連忙用胖手胡亂的抹抹臉,手忙腳亂的扶起他,還拿來軟軟的織錦
靠枕,讓他能夠坐好。
「她為什麼睡在這裡?」他瞇起黑眸,望向趴在桌邊的金金。
「大姑娘擔心您啊,打從您倒下那一日起,她就寸步不離,在床邊守著您,威
脅大夫要是救不活你,就要把他扔進河裡餵魚。」甲兒倒了杯茶水過來,讓他潤潤
喉。
「是嗎?」嚴燿玉挑眉。
「對啊對啊,您昏迷的這幾日,她就在這兒寸步不離。您吞不下的湯藥,全是
大姑娘親自喂的喔!」乙兒點頭如搗蒜,忠實報告這幾日來的點滴。
丙兒捧著湯藥,小腦袋點得像啄木鳥般快速,還不忘指著自己的小嘴,做最詳
盡的解說。
「是大姑娘喂的,用嘴巴喔!」那畫面,可是讓她們臉紅心跳,卻又覺得好感
動呢!
「喔?」黝暗的黑眸望著桌邊沉睡的小女人,蒼白的唇微微揚起。
多麼可惜,他傷重昏迷,對這幾日的一切沒有任何記憶,錯失大好良機,沒能
好好享用金金難得的溫柔,體會她誘人的紅唇,主動貼附他的軟嫩銷魂——
「嗯嗯,真的,您傷得太重,無法咽藥,大夥兒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大姑娘
——」甲兒才說到一半,卻見丁兒在一旁跳來跳去,不斷擠眉弄眼。「你做什麼啊
?」她問。
「對啊,你做啥啊?我們又沒說錯。」乙兒插著腰,理直氣壯的說。
「本來就是大姑娘親自喂少主喝藥的嘛!」丙兒轉過頭,嘟著小嘴,對著嚴燿
玉再度鄭重的重申。「用嘴巴喔!」
丁兒的臉色愈來愈驚慌,小腦袋亂搖,用手猛指三人背後,胖胖的指兒抖啊抖
的。
「怎麼?後面有什麼嗎?」甲兒一回頭,立刻嚇得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
地上。「呃,大——大——大大大——」
嗯?
乙兒和丙兒頸上的寒毛,一根根的豎起來,她們慢吞吞的回頭,這時才發現,
金金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纖指撐著下顎,靜靜的看著她們。
完了!剛剛的「報告」,肯定都被聽見了!
胖肉包全體縮成小籠包,心虛得手足無措,全都低著頭,不敢跟那雙清澈的鳳
眼對上。甲兒最先反應過來,鼓起勇氣開口。
「呃,那個、那個——大大大姑娘——我我我——我只是來加炭火的——不不
夠了——我我我去拿——」她邊說邊往門口移動,腳底抹油,溜了出去。
「嗯,啊,大——大大姑娘,水——水水冷了,我我我——我去幫你換熱的—
—」乙兒結結巴巴的說完,匆匆端著水盆,三步並作兩步的就逃開。
丁兒也跟進。
「大、大大姑娘,我我——我只是送飯過——過來的,我我我還有事,先先先
走了——您您您慢用——」
「大大大姑娘——我我我——」眼見姊妹們不顧手足之情,一一開溜,最膽小
的丙兒「我」了半天,還「我」不出個下文,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送藥來的,是吧?」金金倒是替她開口了。
「對對對!」丙兒如獲大赦,迅速放下手裡的湯藥,也跟著落荒而逃。
嚴燿玉目睹小丫頭們畏罪潛逃,薄唇上綻出淺笑。
「我昏迷多久了?」他問。
「五天。」金金簡單的回答,站起身來,端了那碗熱騰騰的湯藥,蓮步輕栘,
款款走到床畔。
「你親自餵了我五天?」小丫頭們的報告,讓他念念不忘。雖然人在昏迷中,
但他的唇上,卻隱約記得那柔軟的觸感。
她神色平靜,粉臉卻陡然一紅,洩漏出藏在心中的羞澀。
「你嚥不下藥,我只能出此下策。」
嚴燿玉注視著她,毫無預警的伸手,粗糙的掌,輕碰她小巧的下顎,溫柔的將
垂落粉頰的發,掠到耳後。
「金兒,多謝你了。」他徐徐說道,笑得十分溫柔。
這一下輕觸,不算輕薄,卻格外親暱。微乎其微的肌膚之親,她感受起來卻震
撼無比,被他觸及的那兒,甚至一片火燙。
嚴燿玉那說不出的神情,教她心口莫名一熱。她垂下眼簾,掩飾心裡的波瀾。
「不用跟我客套了,你是為了救我才會受傷的,我照料你只是分內之事。再說
,你要是就這麼死了,我以後上哪裡找對手去?」她說出一個又一個理由,將私情
隱藏在疏離的話語之後,不願讓他窺見。
事後想想,其實也還有其他的辦法,只是她當時太過焦急,一心只想著要救他
,本能的就搶過湯藥,在眾目睽睽下,將苦藥哺人他的口中——
該死!那一點都不像是她會做的事啊!
他昏迷不醒時,她心急如焚;如今他醒了,她沒能鬆一口氣,反倒更加心煩意
亂。
金金咬著唇,舀了一匙湯藥,遞到他唇邊。「別多話了,快把藥喝了,我外頭
還有事要忙,沒時間伺候你。」
「如果我喝不下,你會不會也用嘴餵我?」他好奇的問,一臉期待。
她粉臉又紅了,羞惱的瞪著他,恨不得打昏他,再讓他昏迷個幾天。「別妄想
了,你要是不肯喝,我就直接把藥倒在你頭上。」她威脅道,手中調羹又逼近一寸
。
嚴燿玉歎了一口氣,甚為惋惜。
「金兒,受傷的是我的背,可不是我的頭,把藥淋在頭上,豈不是浪費了?」
一旦他清醒,那溫香軟玉的待遇就全數煙消雲散。唉,早知如此,他就算是清醒了
,也該好好躺著,假裝昏迷不醒才對!
湯藥送到嘴邊,他總算肯張嘴吞嚥,那雙黝黯的黑眸,卻肆無忌憚的盯著她軟
嫩的唇,毫不掩飾對她的渴望。
那深邃的目光,帶著隱隱燃燒的火炬,落在她身上的視線,簡直像是帶了溫度
,看得她如坐針氈,萬分的不自在。
「你在看什麼?」禁不住那擾人的視線,她忍不住開口。
他微微一笑,對她雙頰上的嫣紅滿意極了。至少,他能夠確定,這小女人雖然
嘴硬,但是心裡仍是在乎他的。
看來,那一刀的確挨得值得。
他忍著背部劇烈的疼痛,伸手輕撫她略顯憔悴的小臉。「甲乙丙丁說你幾日幾
夜都沒歇息,累著你了吧?」
相識多年,他從不曾見過金金如此疲倦的模樣。她一向是傲然冷靜、艷冠群芳
,柔亮的青絲梳整得一絲不苟,總讓他掌心刺癢,渴望摘去她發上的玉簪,弄亂她
那一層又一層的衣裙,逗惹得她失去冷靜——
粗糙的大掌從她的臉兒,悄悄挪移到頸間,撫著那兒細緻的肌膚。
微火輕撩般的酥麻,讓金金輕喘一聲,連忙縮頸躲開,整個人跳離床畔,逃開
數尺。
「你要是不肯喝藥就說一聲,不必動手動腳的。」她粉頰熱燙,口吻卻很冷淡
。「你休息一會兒,我去找大夫來。」
金金把還剩半碗的湯藥擱回桌上,轉身往房門走去,還敏感的察覺,他的視線
始終鎖在她身上,不曾栘開。
直到走出艙房,把那雙惱人的黑眸關在木門之後,她纖細的肩膀才陡然垮下來
,整個人貼著木門,像被抽了骨頭般軟倒,平靜的面具龜裂,她強忍住的狂喜,這
時再也壓抑不住。
謝天謝地,他醒了!
她蹲跪在門外,咬緊紅唇,小臉埋進微顫的雙手裡,用最微小的聲音,感謝所
有神明。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51:23
(第二章)
天際不再飄雪,河面上卻早已出現片片浮冰。岸上枝頭結了串串冰晶,在冬陽
的照射下,閃燿著亮麗彩光。
雕花窗欞內,金金拎起衣袖,拿起黑墨磨著石硯,一雙瑩亮的美目,卻不由自
主,不時望向床榻上仍熟睡的男子。
幾日過去了,嚴燿玉雖逐漸好轉,卻仍是虛弱。
他清醒後,可比昏迷時難伺候,見不著她就不肯喝藥、不肯換藥,非要地陪伴
不可。一旦她離開艙房,他就不斷派人來通報,要她快去快回。
換作是以往,她絕不會相信,自個兒竟能跟他共處一室。但是幾日下來,兩人
間雖不時鬥嘴,氣氛卻還稱得上平和。
銀面人的那一刀,倒是劈開了他們之間的僵局。
窗內寂靜無聲,窗外的甲板上,傳來一聲響亮的噴嚏聲。
「哈、哈、哈——哈啾!」甲兒提著一壺熱水,帶頭走在最前,邊抖邊咕噥。
「好冷、好冷喔,為什麼南方也這麼冷?」
「對啊,好冷喔——」乙兒捧著熱騰騰的肉粥,跟在甲兒身後,點頭同意。
「嗯嗯——哈啾——」丙兒用響亮的噴嚏附議,雙手抱著一疊帳冊。
「等、等我一下——別——別走那麼快啦——」丁兒吸吸鼻涕,端著黑呼呼的
湯藥,追在後頭求姊姊們走慢點。
四個丫頭的小臉,被寒風凍成了紅蘋果,全身包得像顆肉粽,卻還活像在雪山
裡跋涉的模樣,每一步都艱難無比。
奸不容易來到艙房前,甲兒敲敲門。
「大姑娘,我們送東西來了。」
「進來。」
一聽到應允聲,四人立刻推門擠進去,一進到溫暖的室內,四張肥嫩嫩的小瞼
歎了口氣,瞬間露出春暖花開的幸福表情。
「大姑娘,這是你要的熱水。」甲兒把熱水送上。
「大姑娘,這是你要廚子燉的烏骨雞肉粥。」乙兒把粥奉上。
「大姑娘,這是你要人送來的帳冊。」丙兒將帳冊全給堆到了桌上。
「大姑娘,這是你要喂少主——呃,不是——」丁兒跟著湊了過去,話說到一
半,察覺失言,趕忙改口。「我是說,這是少主要喝的湯藥。」
「都擱下吧!」金金淡淡的說道,沒有抬頭,執著筆繼續書寫信函。
四姊妹乖乖放下東西,就杵在一旁罰站。
沒有聽見吩咐,她們連動也不敢動一下,眼兒轉啊轉,好奇的張望,偶爾偷瞄
正在休憩的嚴燿玉,關切他的情況。
他雖然在幾日前轉醒,脫離險境,但是傷勢未癒,需要好好調養。每回她們進
來,他都躺臥在床楊上不曾起身。
唉,少主好可憐喔,被那麼大一把刀子劈著,肯定痛極了!
她們在心裡默默同情嚴燿玉,為他一掬同情之淚,卻又不敢上前打擾,只能遠
遠觀望。
室內暖呼呼的,又安靜得很,她們站得久了就累了,一旦累了,瞌睡蟲就毫不
留情的往身上跳,壓得她們的眼皮好重好重——
旭日進門時,就見四人竟然站在牆邊,低頭猛打瞌睡,小嘴開開,口水都快流
下來了。
「厲害!站著也能睡?簡直能跟二姊媲美了。」他走上前去,握著扇柄,在四
顆小腦袋上各敲了一下。「還睡?快點醒來。」
睡得正香,頭上卻無端被賞了個爆栗,四姊妹哀鳴一聲,陡然驚醒過來。
「啥啥?」
「唔,怎麼了?」
她們睡眼惺忪,慌張的東看西瞧,一看見眼前的旭日,立刻睡意全消,笑開了
瞼,像狗兒見到肉骨頭一樣,興奮的撲到他身上,賴在他身上亂滾。
「哇,旭日公子、旭日公子——」
砰!
四顆蓄足力量的肉包,同時撞進懷裡,把旭日撞得倒地不起。他開始後悔叫醒
她們,這幾個丫頭把他當玩具,賴在他身上亂摸,確定他無法起身後,還興奮的跳
來跳去,他的骨頭差點要被踩斷了。
「安靜些。」桌邊傳來嬌脆的聲音。
在地上滾成一團的五個人,霎時間全凍成石像。四姊妹這才想起,金金還在這
兒,連忙放過呻吟不已的「受害者」,從旭日身上爬起來,咚咚咚的跑回原地,小
手背在腰後,乖乖站好。
「把這幾封信寄送出去。」金金封妥最後一封信函,蓋上封緘,把幾封信遞給
她們。
這幾日來,她忙著打點聯絡,不但送出消息回京城,穩住生意,也沒忘了積極
調查那些黑衣人的來歷。
那票人的身手矯健,行動飄忽如鬼魅,不像是尋常劫財的盜匪。他們能在極短
的時間內現身襲擊,又從容離去,證明這是一樁經過縝密計劃的攻擊。
原本,富貴商家,遇見盜匪是件稀鬆平常的事,但是那銀面人出手凶狠,不像
是打算劫財,到像是存心要她的命。
錢家財勢雄厚,她的性命格外值錢,若是綁為人質,絕對能勒索鉅資,而那銀
面人卻不要銀兩,只要她的命?
金金直覺的知道,這次的襲擊並不單純。
甲乙丙丁捧著信函,不敢多留片刻,邁開小腳溜出去了。
被壓倒在地的旭日,萬分感激的站起來,稍微整理被扯亂的衣襟,這才笑著來
到桌案旁。
「大姊,早。」
鳳眼輕睞,睨了他一眼。
「這麼早來,有什麼事?」
「沒什麼,昨兒個和嚴大哥約好,今日要來陪他下棋。」
「他還在睡。」
「已經醒了。」後頭傳來嚴燿玉低沉的嗓音。
姊弟二人同時回頭,這時才發現,他已經醒來,偉岸的身軀倚靠在床邊,黑眸
裡帶著幾分笑意。
「什麼時候醒的?」金金問道,詫異自個兒竟沒察覺他已經醒來。
「剛醒。」嚴燿玉微笑著。「看你寫得專心,所以沒有吵你。」
不巧,門上這時傳來輕敲,有人隔著木門通報。
「大姑娘,石岡到了。」情況緊急,連遠在京城的石岡也趕來,幫忙調查黑衣
人的來歷,以及小紅的下落。
「知道了,讓他先候著,我這就來。」金金揚聲答道,眸子一轉,望向小弟。
「對了,你似乎閒得很。」
「咦?」旭日來不及辯解,手裡就多了條絹巾。
「那四個丫頭替我送信去了,剛好你無所事事,又跟你的嚴大哥交情好,最適
合替他梳洗。」嫩如水蔥的小手,在旭日眼前揮動。「熱水和粥都在哪兒,梳洗完
後,記得餵他吃粥。」她一口氣交代下來,沒讓旭日有拒絕或插嘴的餘地。
「嗄?」
梳洗?要他替人梳洗?沒搞錯吧?
金金吩咐完畢,轉身往門外去。「對了,記得,還有湯藥,不許剩下,你就算
是用灌的,也得灌得他喝下。」
說完,嬌小的身影消失,房門砰的一聲,當著兩人的面關上。
* * *
室內有半晌的寂然。
旭日看著緊閉的艙門,再瞧瞧手裡的絹巾,以及一旁桌上的水盆,呆愣得手足
無措。
「嚴大哥,這個——」
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啥事都有奴僕伺候得好好的,從沒想到,自
個兒竟有需要伺候人的一日。
「你先擱著吧!」嚴燿玉笑了笑,饒他一命。
「呃,我想,沒關係啦,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的。」開玩笑,大姊交代的事,
他哪敢違抗啊?要是她等會兒回來,發現湯藥、熱粥都還原封不動,他的腦袋說不
定會被擰斷!
旭日走到桌旁,站在銅盆旁,皺起眉頭,考慮良久。
唔,這個——是先把絹巾放到盆裡,再倒熱水?還是先倒熱水,再放絹巾呢?
他努力思索,回想這十幾年來,每日由奴僕伺候梳洗的細節。
「旭日,不用勉強了。」
「別擔心,我能搞定的!」旭日擺擺手,把扇子插進腰帶,挽起袖子準備大展
身手。
接著,他把絹巾丟進水盆裡,再提起水壺,豪邁的將滾燙的熱水倒進去——
嘩啦!
熱水澆燙絹巾,白茫茫的煙蒸騰冒出,溫度高得驚人,要是真的用來洗臉,肯
定要燙掉一層皮。
嚴燿王挑起濃眉,不禁懷疑這小子到底是來幫忙,還是金金派來,對他施以酷
刑的秘密武器。
「呼,看來很容易嘛!我就說,聰明人學什麼都快,梳洗這小事怎難得倒我旭
日公子?」他頗為得意,伸手就端起滾燙的水盆。「嚴大哥,來,讓我——哇,好
燙!」
銅製的水盆,燙得如同燒炭,他才剛端起,就被燙得鬼吼鬼叫,本能的把水盆
拋出去。
「燙燙燙燙燙!」旭日雙手亂揮,痛得怪叫不已,衝向角落的花瓶,手忙腳亂
的抽出瓶裡的梅花,把兩隻被燙傷的手浸到花瓶水裡,這才鬆了口氣。
呼,還好還好,再差一點點,他的手掌就要被燙熟了呢!
他忍著疼,驚魂未定的轉身,剛想說話,卻被眼前的景況嚇得目瞪口呆,眼珠
子差點沒掉出來——
那個受了刀傷,虛弱不已的嚴燿玉,這會兒竟不動如山的杵在桌邊,手裡還捧
著那盆燙死人的熱水。
房裡靜悄悄。
兩個男人,就隔著一張圓桌、一個銅盆,無言的大眼瞪小眼。
半晌後,旭日才找回聲音,艱難的開口。
「呃,不燙嗎?」
嚴燿玉莞爾一笑。
「還好。」他將銅盆擱回桌上,接著慢條斯理的轉身,回到床榻上,恢復成先
前的姿態,彷彿一切不曾發生過。
旭日不信邪,走到桌邊,小心翼翼的觸摸那個銅盆——
唉啊,燙!
「呃,那個——這個——那個——」他不解的抓抓腦袋。
「哪個?」
「嚴大哥,你痊癒了嗎?」旭日低頭察看,發現地板是乾的,沒有半滴水漬。
那就是說,當他拋出銅盆的剎那,躺臥床榻上的嚴大哥就搶上前來,穩穩的接住了
這盆水——
怪了,前幾天還瀕死的人,動作竟能這麼迅速?
黑眸中精光一閃。
「沒有。」嚴燿玉否認得臉不紅、氣不喘。
旭日又呆了奸一會兒,眨眨眼睛,腦子裡胡亂轉著,卻又想不出個頭緒。眼前
的這個男人,看起來像是個病人,也表現得像是個病人,臥病在床的這幾日,更是
善用病人的種種特權,纏著大姊不放。
但是,那閃電般趕到桌旁,接住銅盆的身手,卻又敏捷得讓人起疑。難道,嚴
燿玉又要詭計騙了大姊?
唔,不對,那刀傷是他親眼所見,確實是劈在嚴燿玉的背上,深可見骨,到這
會兒都還沒痊癒,半點都假不了。
這個男人的確是受了重傷,而他能這麼迅速就復原,要不是內功精湛,就是—
—
旭日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檔子事自個兒知道得愈少愈好,免得到時候有個萬一
,大姊發起火來,第一個找他開刀。
「嚴大哥,呃,我不管你打什麼主意,我都當不知道。」他小聲的說道,瞄了
窗外一眼,確定遠在船頭的金金,不會聽到艙房內的談話。
沒辦法,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些年來,嚴燿玉可沒虧待過他,只要他開口
,嚴家的任何資源都無條件提供,照顧得比自家人還周到。他雖然嘴上沒說,但是
心裡早把嚴燿玉當成了姊夫。
「多謝。」
旭日乾笑兩聲,鬼頭鬼腦的靠過來。「另外,我想給你個建議。」
嚴權玉挑眉。
「嗯?」
「我勸你手腳最好快些,在大姊發現以前——」他再度看看窗外,終於下定決
心,出賣親人。「盡快把生米煮成熟飯。」
* * *
甲板之上,金金迎風而立,姿態如雪地中的白梅,嫵媚卻又不失傲氣。
她站在船頭,雙眼望著遠方的蒼茫天際,聽著身後的石岡,逐一報告這幾日情
勢。
「大姑娘,雪只是暫時停止,過兩天應會有更大的一場雪,若嚴公子的情況允
許,我建議最好先啟航回京,以免被困於此。」
金金瞧著河上零星的浮冰,柳眉緊擰,沉默不語。
石岡的建議是正確的,一旦氣候更冷,冰層加厚,船隻就無法航行,要是再不
趁早出發,他們就會被困在南方。
短短幾日,嚴燿玉受重傷的事情,就已經帶來莫大的衝擊,京城不斷有消息回
報,零星的商家開始蠢蠢欲動,妄想侵吞嚴家的生意。
關於嚴家即將垮敗的流言,繪聲繪影的傳播著,甚至有人私下傳說,嚴燿玉其
實已經傷重不治。要是再不趕回京城,讓他重新坐鎮指揮,穩定人心,後果肯定會
難以收拾。
流言雖然無形,但是殺傷力卻不可小覷。
金金出生商賈之家,自然明白一個小小的流言,就可能讓偌大基業崩垮。雖然
嚴錢兩府,在生意上爭鬥得凶,但是倘若嚴府真的垮台,只會讓商界亂上好一陣子
,對錢家絕對沒有半點好處。
只是,就算京城裡情況再危急,她還是無法扔下失蹤的小紅不管啊!
金金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思索了好一會兒,柔嫩的紅唇才又輕啟。「嚴家的
武師,有傳來什麼消息嗎?」
「耿武領了人正在循線追查。」石岡負手而立,照實回答。「如果沒有意外,
他今日應該就會趕來這裡。」
說人人到,話才說完,河面上一艘小舟順流駛來,舟上插著嚴家的旗,耿武正
站在船頭。
小舟還未停穩,他腳尖一點,矯健如狼般躍起,輕鬆便躍上大船,步履沈穩的
朝嚴燿玉的艙房走去,連看都沒看金金一眼。
她靜默的看著那高壯的背影,鳳眼略略一瞇,倒是沒有發怒,早已知道耿武除
了嚴燿玉之外,從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只是,不把她放在眼裡無妨,消息她卻是絕對要聽。
「石岡,跟我進去。」她簡單的說道,一面提起裙子,快步走下船頭,迅速追
進艙房。
才一進門,就見床榻旁邊,旭日正舀著粥,玩上癮了似的,愉快的服侍嚴燿玉
。
「來,嚴大哥,粥我幫你吹涼了喔,你小心點喝。」他眉開眼笑的舀動熱粥,
曖昧的眨眨眼睛。「雖然呢,我沒辦法像大姊那樣,用嘴——」
金金面不改色,閃電般伸手,從他的後腦勺重重敲下去。
「唉啊,是誰——大姊,啊哈、哈哈——你回來啦?」旭日嚇了一跳,捧著碗
踉蹌倒退三步,反射性的擠出笑臉。
呼,好臉啊,還好他剛剛早把「悄悄話」說完了,要是讓大姊聽見,他肯定要
被剝皮!
金金睨著他,柳眉一挑。
「你是嫌命太長了是不是?」
「沒沒沒,怎會?」旭日用盡力氣的搖頭,為了保全小命,只能硬著頭皮瞎掰
。「我是說,雖然我不像大姊,會用嘴指使人——呃,啊,不是,我是說,用嘴要
人煮好吃的東西,但我希望嚴大哥早日康復的心是一樣的。」他陪著笑臉,一步一
步往後退。「呃,我還有事,你們慢聊,小弟我先行告退了。」
說完,他推開門,跨過門檻,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金金收回視線,就見耿武已來到床前,卻一聲不吭,只用那雙嚴酷的眸子盯著
她,擺明了不歡迎她在場。
房內氣氛有些尷尬,倒是嚴燿玉先開了口。
「金兒不是外人。」他簡單的說道,望向屬下。「你說吧,事情查得如何了?
」
耿武面無表情,不再看向金金,轉身陳訴追查的結果。
「黑船最後出現的地方在徐州北方十里處,那是在隔天清晨時分,之後就沒人
在河上見過那艘船了。」
沒人見過?
她的臉色微變,心裡的焦急頓時爆發出來,幾個大步就衝上前,逼近耿武。「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嚴家不是掌控整個大運河的航運嗎?那麼多艘船、那麼多人在
河上,怎麼可能會沒人見過——」
「金兒。」床榻上傳來柔聲叫喚,溫熱的大掌,握住她發涼的小手。
她深吸一口氣,冷著瞼閉嘴。
「沒在河上見過,岸上呢?」嚴燿玉又問,口氣和緩,比她冷靜許多。
岸上?
金金愣了一下。她一直往水路上追查,倒是從未想過那些黑衣人可能棄船上岸
。
「徐州城外,有人目擊北方夜半有火光,我到那處河岸去查看,找到被燒掉的
船體。」耿武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暗中觀察她的反應。「對方是有備而來的,
他們應是在徐州境內化整為零,我已留了人繼續查探,一有消息便會回報。」
室內靜了一會兒,每個人都若有所思。
岸上的道路四通八達,可走的路比水上多出不知多少倍,加上往來商旅眾多,
要再追下去,只怕是難了。
眼看找到小紅的機會渺茫,他們繼續逗留,只是增加危險。嚴錢兩家樹大招風
,回京裡至少比留在這兒安全。
一直以來,她為了贏過嚴燿玉,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把每樁生意的風險都計
算得好好的,未料這回倉促南下,不只輸了生意,還連帶賠上了小紅。
她說得沒錯,她的確太小看這一路上的盜匪了。
金金臉色有些蒼白,深吸口氣,忍著心痛作決定。「石岡,去作準備,我們即
日開船回京。」她就算是再心疼小紅,也必須以大局為重。
「是。」石岡領命而去。
「耿武,你回徐州繼續追查。」嚴燿玉也開口,追加了一句。「別忘了多帶些
人手過去。」
「是。」耿武一頷首,跟著轉身往外走去。
他走向艙門時,經過金金的身旁,她微微一愣,敏銳的察覺到,這男人似乎在
生氣。她能夠感覺到,他雖然壓抑著對她的敵意,但是眼神之中,仍有些許怒意,
悄悄滲了出來。
她回首,看著耿武高大的背影,不覺皺起眉頭,有些發愣,腦海中閃過某些很
模糊的意念,她似乎想到了什麼——
「金兒,你放心吧,小紅不會有事的。」嚴燿玉輕聲說道,大掌牽握住她的小
手,微一使力,就將她整個人拉了過來。「我們先回京城去,耿武會找到她,帶她
回來的。」
那些模糊的意念,被這麼一打斷,迅速消失,再也無法掌握。
「再說,周謙那筆生意,可是我勝了你,我還等著她來記分呢!」嚴燿玉半強
迫的環住她,大掌轉而擱在她腦後,將她壓向他的胸膛。
金金瞪大雙眼,倒抽一口氣,伸出雙手用力推開他。「我以為你還有一點良心
,沒想到你費心幫著找小紅,原來是擔心我賴帳?」
她正準備開罵,卻聽到嚴燿玉痛叫一聲,翻躺在床楊上,一臉疼痛難忍的模樣
。
糟糕,他的傷!
「嚴燿玉!」她急得忘了生氣,匆匆靠上去,沒想到他陡然抬頭探手,鐵掌扣
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上床,沉重的身軀隨即壓了上來。
「金兒,原來,你真的會擔心我。」
可惡,這個男人又耍她!
「鬼才會擔心你這個惡劣的傢伙。」金金氣惱的抵住他的胸膛,用盡力氣想把
他推開。
「小心些,別忘了,我身上還有著一道刀傷。」嚴燿玉挑眉,笑容可掬的提醒
。「可別推得太用力,讓我的傷口又裂了。」
「你——」她咬著紅唇,氣憤他卑劣的威脅,卻又無計可施,還真的不敢再推
他。
先前那鮮血淋漓的畫面,實在是太可怕了,她絕對不想再經歷一次。
「好,我不推你,你自己滾開。」她深吸一口氣,杏眼圓睜的瞪著他,倒是暫
時把對小紅的擔憂擱到一旁了。
他健碩的身軀這麼貼著她、壓著她,她的每寸肌膚,都被他熨燙著,雖然還隔
著幾層衣衫,卻已經親暱得讓她心兒亂跳。
嚴燿玉回答得非常乾脆。
「不要。」他抬起手,輕撫柔嫩的臉兒,手指從粉頰滑到紅唇,深幽的黑瞳中
,跳躍著幾簇火焰。
「嚴燿玉!」她慌忙的撇過臉,避開那磨人的觸摸,用懊惱掩飾心中的羞澀。
「金兒,你要是再喊得大聲點,就會有人進來看了。」他輕描淡寫的警告,另
一隻手摘去她發上的玉簪,用指將黑髮梳散在枕上。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咬著牙質問,被他壓得好悶奸熱,臉兒更是燙得像要
燒起來。
嚴燿玉湊到她耳畔,溫熱的鼻息拂落在她敏感的頸間。「你還不曉得,我想做
什麼嗎?」
「我管你要做什麼,讓我起來!」她虛張聲勢,想避開他的接近,但那只黝黑
的大手壓著她的長髮,沒有弄疼她,卻讓她無處可逃。
受了傷的人,怎麼還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他粗糙的指,撫摸著她的唇,那帶著慾望的眼神,教她莫名戰慄。「只要給我
,一個吻,我就放開你。」
金金屏住呼吸,在如火的注視下輕輕顫抖,那個「不」字滾在喉中,始終無法
說出口。
他的重傷瀕死,帶來極大的震撼。她其實也需要某些東西,證明這個讓她心亂
的男人,仍舊安然無恙,並沒有被死神奪走——
「噓,金兒,別拒絕,我只是想要一個吻。」他用最輕的聲音說道,感受到她
的輕顫,而後吻住她的唇辦。
不同於以往的狂野霸道,這個吻,溫柔得讓她無法反抗。
嚴燿玉舔吮著她柔嫩的紅唇,細細的親咬她的嘴角,直到她發出輕柔的歎息,
那熱燙的舌才餵入她口中,對她施以最煽情的誘惑。
那雙黝黑的大手,也悄悄遊走到她的胸前,在她全身軟弱時,解開衣扣,隔著
薄薄的兜兒,握住她胸前的豐盈,指尖揉弄著紅嫩的蓓蕾。
快感從他的吻、他的撫觸間,洶湧的襲來,讓她輕顫著,全身竄過酥麻的軟弱
。
這些年來,她不知經歷過多少次這類肆無忌憚的挑逗,但是這回與以往的每一
次,似乎又有些不同。
他吻得更溫柔、更霸道,也更激烈;而那雙熱燙的手,更是遠比以往放肆,拆
解她衣裳的姿態,像是在拆解著本就屬於他的珍寶——
「你說過——只是、只是一個吻——」金金愈來愈昏沉,身子一點一滴的軟化
,只能隨他態意擺佈。
他徐徐褪下她柔軟的衣裳,張口輕咬住她粉嫩的肩頭。她全身顫抖,卻無法反
抗,眼睜睜看著他的頭往下移去,啃吻她每一寸的肌膚,撩起火般的渴望。
紅嫩的口中,逸出柔軟的嬌吟,當那件貼身的兜兒也被解下時,她戰慄的察覺
到,他赤裸的身軀將她壓入柔軟的錦褥中。
「我說謊。」嚴燿玉吻著她的耳,低沉的嗓音因慾望而沙啞。「我要的不只是
一個吻。」
他要她。
(第三章)
船行數日後,終於回到了京城。
時值隆冬,天際飄著鵝毛大雪,溫度極低,碼頭上嚴錢兩府的奴僕,老早就在
那兒候著,生了數盆炭火,把皮襖烘暖,一等到船隊靠岸,主子下船,立刻慇勤的
捧上前。
金金披著暖熱的白襖袍,款步走上馬車,才剛剛坐下,接過小丫鬟端來的暖燙
甜湯,車簾再度被掀起,嚴燿玉跨入車內。
「這是我家的車。」金金舀了一匙甜湯,挑眉望著他。原本寬闊的馬車,擠進
他那高大健碩的身軀,立刻顯得有些狹隘了。
「我曉得。」嚴燿玉大刺刺的坐下,握著她的小手,把那匙甜湯往嘴裡送,半
點都不知道要客氣。
車簾又掀開,這次湊進來四顆圓圓的小腦袋。
「少主,您走錯了啦!」
「這不是我們的車啊!」
「我們的車在另一邊啦!」
「嗚嗚,那一刀把少主的腦子也劈傻了——」
甲乙丙丁哇啦哇啦的喊著,伸出肥肥的小手,拖著嚴燿玉的衣袖,要把他拉出
錢家的馬車。
「別拉了,我沒認錯車。」嚴燿玉微一揚手,衣袖上的四雙小手自動鬆開。「
我捨不得跟金兒分開,決定陪她搭這輛車。」
四張小臉同時看向金金,隨即意會過來。她們曖昧的偷笑,點頭如搗蒜,自動
縮回簾外,甚至還拉著金金的小丫鬟下車,讓兩人能夠獨處。
啊,少主跟大姑娘的感情很好呢!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啊!
《 本帖最後由
兔咩咩
於 2010-1-30 09:52 編輯 》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52:31
馬伕輕抖韁繩,四匹駿馬漫步前行,走得穩而慢,刻意保持一定的速度。而馬
車內部,鋪著柔軟的貂毛錦褥,坐在裡頭格外舒適,感受不到絲毫顛簸之苦。
嚴燿玉放下兩邊的繡簾,車內頓時陰暗許多,添了幾許親暱的氣氛。
「金兒,為什麼一下船就溜得這麼快?你是刻意想避開我嗎?」他大手一伸,
把馥軟的身子拉入懷中,黑眸中閃過她已經開始熟悉的火焰。
那樣的眼神,讓金金粉瞼一紅,不由自主的轉開視線。
「家裡有堆積如山的事,還等著我回去處理。」她維持平靜的語氣回答,身子
卻因為他的擁抱,顯得有些僵硬,那雙小手更是挪來挪去,不知該擱在哪兒。
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了重大的「進展」。
金金當然知道,自個兒等於是被嚴燿玉拐上床的,這個男人得寸進尺,趁著她
心軟,卑鄙的誘惑了她。
那日,他吻遍了她的全身,在她的身軀上,挑燃出熱燙銷魂的火焰。但是那些
美妙的快感,在他真正佔有她時,轉變為撕裂的疼痛。
嬌小柔嫩的花徑,無法承受他的巨大,合歡的疼痛讓金金哭著掙扎,甚至把他
堅實的肩頭都啃出一排牙印兒。
她的哭泣、咒罵或是懇求,都無法讓嚴燿玉罷手,他克制的停下所有動作,卻
不肯離開她,執意佔有她的柔軟,在那兒深烙專屬於他的印記。
他灼燙健碩的身軀,每一寸都抵著她,親密得讓她顫抖,而那黝黑的大手,捧
著她淚濕的小臉。他靠著她汗濕的額,一句又一句的喚著她的名字,溫柔細膩的吮
著花瓣般的紅唇。
直到疼痛褪去,難以抵禦的空虛,再度席捲而來,她的身子逐漸柔軟,而體內
屬於他的熱燙,燒得她難耐的扭動,幾乎開口懇求。
直到這時,嚴燿玉才肯釋放羈押許久的激情,熱烈的佔有她——
太過清晰的記憶,讓金金的臉兒更嫣紅。
「在想什麼?」耳畔傳來灼熱的呼吸,撩得她忍不住顫抖。
「當然是商行裡的事。」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自個兒正在偷偷回憶
那一夜的事情。
「全部都擱下。」嚴燿玉低頭,輕啃著她柔嫩的頸子。「我可比那些事情重要
。」
趁著她分神的時候,那雙不規矩的大掌,再度溜入她的衣衫裡,解開貼身綢衣
的扣子,掬握她的粉嫩渾圓——
金金驚喘一聲,連忙扯回衣衫,縮到角落去。
「立刻就要進城了,你要是害我衣衫不整的下車,我肯定不饒你。」再不反抗
,他肯定會當場把她剝光的!
嚴燿玉微笑著,巨大的身子又靠了過來,不過這回倒是真的聽了她的警告,沒
再有什麼不軌的動作。
「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如趁這段時間,來商量一些正事。」他好整以暇的說道
,捲開繡簾,讓車內透入些許光亮,也讓她能夠安心些。
「商量?」金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什麼正事需要商量?」
「我們的親事。」他伸出手,調整她發上略歪的鳳簪,勾起那張粉嫩臉兒。「
雖然道理上,應是我先去提親,但你我的父母,如今都遠在四川——」
「等等!」她伸手,蓋住他的唇,腦子裡有些紊亂。
嚴燿玉握住那只軟嫩小手,輕輕啃咬。
「等?不,我拒絕,金兒,這樁親事已經懸宕太久了。」還等?他已經等了十
年了,當然要趁此良機,盡快把她娶進門。
親事?嚴燿玉跟她談親事?他想娶她?
一股甜甜的感覺,悄悄的湧上心頭,浸得她心兒暖暖的,唇上忍不住浮現微笑
。
金金斂著眼睫,咬著唇兒,不讓笑容擴大,小手撫摸著裙上細緻的繡花,就是
不肯看他。
只是,他為什麼會想娶她?是因為——嗯,他在乎她、喜歡她?還是因為兩人
已有過肌膚之親,他就理所當然的認為,她該嫁給他?
想著想著,心裡的興奮逐漸淡了下來。
雖說已經委身於嚴燿玉,但金金可不同於一般的女子,這些年來的歷練,讓她
堅強而與眾不同,雖然潔身自愛,卻沒有把清白看得太重。若不是她自個兒心甘情
願,他的誘惑絕不會得逞。
除了這個男人之外,她的確不願意把身子給別人。只是,就因為這些,她就必
須嫁給他?
這十年來的種種,像走馬燈似的,一幕幕的在她腦海裡轉啊轉——
這個男人,以醋換酒,讓她在全城的人面前丟臉。
這個男人,老奸巨猾,總是騙得她團團轉。
這個男人,威脅她、戲弄她、欺負她,那些惡劣行徑,真是罄竹難書,說也說
不完。雖說他在銀面人的刀下救了她,還挨了一刀,但是那頂多也只是功過相抵,
她胸口那股累積了十年的怨氣,可還找不到機會可以一吐為快。
半晌之後,金金慢吞吞的開了口。
「什麼親事?我可不記得曾經答應要嫁給你。」她輕聲細語的說道,眼兒閃爍
著狡詐的笑意。
這個回答,讓他的臉色一僵。
「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沒打算嫁給你。」她抬起頭,保持鎮定,眨著眼兒,用最無辜的
表情望著他。「你救了我一命,我賠了身子給你,這麼一來,兩方就算扯平了吧?
」
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讓嚴燿玉緩慢的瞇起了眼。他低下頭,逼近幾寸,筆直
的望進那雙清澈的眸子裡。
「金兒,我們已經有夫妻之實了。」他輕聲說道,聲音平靜而危險。
她的雙手揪著襖裙,深吸一口氣,掩飾著心裡的興奮。「反正沒人知道,那就
不算數。記得嗎?這可是你多年來,不斷教導我的金科玉律。」
噢,終於!等了這麼久,終於輪到她說這句話了!
願意跟他雲雨纏綿是一回事,要她點頭嫁他為妻,那可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要
是不趁這機會,一吐心中怨氣,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想娶她為妻?嘿嘿,可以啊,他得拿出誠意來,當著全京城的人向她低頭,承
認這些年來的種種惡行,哄得她開心了,到時候大夥兒再來談婚事。
嚴燿玉微瞇著眼,瞪著眼前笑容可掬、雙眼發亮的小女人,額上的青筋猛地一
抽。
好啊,這個女人,竟敢拿他的論調來回敬他!
黑眸瞪著她看了半晌,薄唇慢慢勾起來,染足了危險而邪惡的笑意。下一瞬間
,他突然出手,再度將她拉進懷裡。
「金兒,你知道嗎?我這就可以到城門上敲鼓,把你我的事情昭告全城。到時
候,你想讓多少人知道,就有多少人知道。」嚴燿玉靠在她耳邊,輕聲威脅著。
城門上懸的,可是一面警鼓,只有在敵人來襲時,才可以敲鼓示警。要是他真
的攀上去敲鼓,那可是聲動京城,肯定會把皇上從龍椅上嚇得跌下來。
金金俏臉一紅,沒想到他竟會想出這麼惡劣的手段,連這羞人的親暱事都可以
拿來利用,威脅要上城門敲鼓,昭告所有人,說他跟她——說他們已經——他們已
經——
可惡!
她心裡又怒又慌,就算落居下風,嘴上卻還是不肯示弱。「口說無憑,我要是
抵死不認,才不會有人信你。」
「嘖,你忘了嗎?只要是我說的話,絕對有人肯相信的。」黝黑的指,在她眼
前晃了兩下。
嚴燿玉臉上那篤定而得意的神情,看得她心頭升起一把火,恨不得張口咬住他
的指頭。
突然之間,這些年來的新仇舊恨,一股腦兒的湧上來,她握緊粉拳兒,先前的
好心情早已消失不見。
就連求親這件事,這傢伙也還要欺負她?!
「那又如何?你要是存心想讓我在全城的人面前丟盡顏面,那就去啊!反正,
這也不是你第一次壞我名聲了。」她惱怒的哼了一聲,揚聲喝令。「停車!」
馬車伕聽到命令,連忙發出一聲呼喝,拉住韁繩,將車停下來。
金金掀起車簾,卻被嚴燿玉一把拉住。
「你可能已經有了我的孩子。」他臉上笑意盡失,眉宇之間堆疊起層層陰鶩。
原來,他急著娶她過門,是為了不讓他的骨血流落在外?
「要是真有孩子,我也可以一個人養活他。」她扯回手腕下車,傲然的揚起下
巴,克制著不要因為他的話而難過。
嚴燿玉深吸一口氣,有生以來,頭一次被氣得眼前昏黑。他壓抑住怒吼的衝動
,等到重拾冷靜,才掀簾追下車。
「金兒,別跟我鬧彆扭。」
「誰有空跟你鬧彆扭?!」她頭也不回,提著襖裙,怒氣沖沖的往前走。「如
果你是擔心孩子,那麼勸你大可放心,無論有沒有孩子,我都能自個兒處理,不會
勞煩到你。」她直直穿過城門,走入城裡,存心把他拋在後頭。
「該死,別再往前走了!」顧不得守城的衛士及來往人們的側目,嚴燿玉大步
疾追,在玄武大道上拉住她。
兩人在玄武大道上拉拉扯扯,跟在後頭的甲乙丙丁,則是一頭霧水,全部小嘴
開開、目瞪口呆。
怎麼回事,剛剛上車時,兩人不是還甜甜蜜蜜的嗎?怎麼才一會兒的功夫,又
吵起來了?
嚴燿玉雙手拙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轉過來,面對自己。
「金兒,你不嫁我,還能嫁誰?」
「嫁誰都此嫁你好!」她又氣又難過,一時口不擇言。
「你已經二十五歲了,除了我,還有誰願意娶你?」
轟!
金金倒抽一口氣,沒想到這個男人竟有膽子說出這種話來。他也不想想,她是
為了誰才拖到如今尚未出嫁的?
「你嫌我老?你竟敢嫌我老?」她氣得全身發抖,手邊要是有刀,肯定已經砍
過去了。
「我從頭到尾沒說那個字啊!」嚴燿玉首度理解到,女人的不可理喻有多麼可
怕。
無論他說好說歹,她就是聽不進去,他才說了一句,她就說了十句扔回來。他
被磨得火氣也起來了,手心刺癢,無法決定是該痛扁那粉臀兒一頓,還是狠狠的吻
住她。
「你沒說過,但你就是這麼想的!」金金根本聽不進去,食指用力戳著他的胸
瞠,把氣惱全發洩在指尖上。「二十五歲!二十五歲又怎麼樣?既然嫌我老,那你
去娶那個年方十五,白嫩甜美的小表妹啊!」
「十四。」
「什麼?」什麼十四?
「她只有十四歲又九個月,還未滿十五。」
金金氣壞了!
「我就知道,你果然想要老牛吃嫩草!」她早就懷疑,他對年輕女孩兒有特殊
「嗜好」。是啊是啊,那少女是比她年輕、是比她可愛、是比她——
不知為什麼,她氣得好想哭。
「我沒——」嚴燿玉開口想辯駁,卻被打斷。
「這些年來,登門求親的人,可是多到把門檻都踏斷了!」
「金——」
他再度開口,卻又再度被打斷。
「別叫我!」金金甩開他的鉗握,對著那張俊臉怒叫。「告訴你,本姑娘就算
已經過了二十五,也不愁沒人肯要,用不著你嚴大公子來犧牲小我、委曲求全。說
我嫁不出去?哈,本姑娘就嫁給你看!」
她氣勢磅礡的吼完,一甩袖子,轉身就往城西走,經過之處,人人迴避,就怕
擋了她的路,會被那繡鞋兒踹開。
嚴燿玉站在原地,瞪著那嬌小的背影愈走愈遠,雙拳握得死緊,臉色更是壞得
嚇人。他不再開口喚她,更不再追上前去,反倒是冷著臉,掉頭就往城東去。
玄武大道上,就見錢金金和嚴燿玉,一束一西,各自往反方向走,兩人愈離愈
遠。
跟在後頭的甲乙丙丁,驚慌的左看看、右看看,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雖然身為嚴府的丫鬟,但是她們喜歡的旭日公子可是錢家的人,這會兒主子跟
大姑娘鬧得這麼僵,簡直像是撕破臉了,就連一向好脾氣的主子,竟也在大庭廣眾
下冷著瞼,嚇得兩旁商家不敢上前問安。
怎麼辦呢?真的翻瞼了嗎?她們足該選主子,還是旭日公子?
包子四姊妹團圓轉,心裡拿個定主意,先是往東跑了幾步,想想不對,又回頭
往西跑了幾步,在玄武大道上像無頭蒼蠅似的繞圈子。
嗚嗚,那現在——現在——
她們該跟誰回去啊?
* * *
「我要嫁人!」
剛從南方回返錢家的金金,一踏進家門,開口就冒出這句。
嫁人?很好很好,這對冤家吵鬧了十年,也該是時候了。
錢叔恭敬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腦子裡已經列出諸多該準備的事宜。「是,
我即刻就派人前往四川,通知兩府的老爺夫人。另外,敢問大姑娘,是否已和嚴公
於說定日期?還是另外再選個黃道——」
話還沒說完,金金就嚷起來了。
「嚴?嚴什麼嚴!?」她像被戳到痛處,氣急敗壞的怒喊。「我要嫁人,干姓
嚴的什麼事?我除了嚴燿玉之外,難道就沒人可嫁了?」
呃,不是要嫁嚴少主嗎?
「這——」錢叔這下子可愣住了,連忙再度確認。「那麼,大姑娘是準備嫁誰
?」
「誰都可以!」
錢叔的額上浮現冷汗。
「請大姑娘明示。」
「我要拋繡球招親,證明我誰都能嫁,就是不嫁他。」她站在廳堂外的石階上
,頻頻吸氣,粉拳握得緊緊的。「地點就訂在天香樓,你去安排,三天內辦妥一切
,務必給我辦得熱鬧盛大,讓全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不但不嫁嚴燿玉,還要拋繡球招親?
錢叔快昏倒了。
「這——這這個——三天——」久歷商場的他,遇到這天大的事情,竟難得的
結巴起來。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那雙因怒火而更明媚的眸子,筆直的盯著他。
眼見金金在氣頭上,聽不進任何勸說,錢叔極力鎮定下來,心念疾轉,決定暫
時找借口拖延,先穩下她的脾氣再說。
「大姑娘要以拋繡球招親,必定吸引天下豪傑齊聚京城,只有短短三日,大部
分人恐怕無法趕到。」他愈說愈流利,列出各種原因,就是要金金延緩招親的時間
。「另外,這場招親,當然要辦得盛大風光,才符合大姑娘的身份,若是有個把月
的時間,就能將此事昭告天下,諸事更能準備妥當,到時候絕對能讓大姑娘嫁得風
風光光。」
昭告天下?這句話倒是挺符合她的心意。
金金挑起秀眉,一甩絲袖,掉頭就走。「好,一個月就一個月,你去準備吧!
」
「是。」錢叔鬆了口氣,躬身目送她離去。
一等那嬌美的身子消失在長廊盡頭,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回頭召來家丁。
「快,立刻趕去嚴府,告知嚴公子,說大姑娘準備拋繡球招親,問問這會兒是
什麼狀況。」他壓低聲量交代。
「但是,大姑娘不是說,這不干嚴——」
「叫你去就去,別囉嗦。」錢叔臉色一沉,把滿臉困惑的家丁踹出大門。「問
清了嚴公子的意思後,盡快回來,別讓大姑娘曉得。」
「知道了。」家丁點頭,匆忙出發。
錢叔站在門前,暗暗歎了口氣,揉著有些發疼的太陽穴,接著才走回府內,開
始草擬拋繡球招親的事宜。
* * *
嚴府的書齋中,平地轟出一聲巨雷。
「你說什麼?!」
原坐在椅上的嚴燿玉,猛然起身,神色陰鶩的看著前方來報的錢府家丁,以往
溫和的俊容,陡然轉變得有如修羅惡鬼。
「呃——」小家丁全身發抖,低頭重複剛才說過的話。「回——嚴公子的話,
我家大姑娘說她——她要嫁人,要——要拋繡球招親——」
嫁人?拋繡球!
嚴燿玉額上青筋一抽,伸手猛揪,就把通風報信的小家丁拉過桌面。
「我說要娶她,她不肯!她要拋繡球招親?」他怒不可遏,咬牙低咆。
「嚴公——公子——」無辜的小家丁嚇得臉色發白,雙腿直打顫,連話都不會
說了。
嗚嗚嗚,要拋繡球的是大姑娘,不干他的事啊!
「她寧願拋繡球,隨便嫁個張三李四,卻不肯嫁我?她到底有什麼毛病?」嚴
燿玉的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聲量愈來愈大,到後來已經大似雷鳴,震得所有人
耳朵發疼。
「我——我我——」嗚嗚,他啥都下曉得啊,饒命啊!
「少主、少主,請住手,他快昏過去了。」眼見那個小家丁出氣多、入氣少,
像是快嚇破膽了,劉廣連忙鼓起勇氣,上前討饒,就怕會鬧出人命來。
鐵鉗般的大掌,這時才鬆開。
小家丁砰的一聲跌到桌上,慌忙往後退縮,隨即翻倒在地上,繼續抖個不停,
雖然想奪門逃走,雙腳卻早被嚇軟了。
「什麼時候?」嚴燿玉兩手壓在桌案上,往前傾身,咬牙質問,黑眸裡的熊熊
怒焰仍舊燒得火旺。
「啥——啥?」小家丁抖個不停,淚水滾滾而下,瞧著眼前那張好恐怖的臉,
根本無法思考。
「少主是問,你家人姑娘何時要拋繡球啊?」劉廣一臉同情,蹲到小家丁身邊
,用肥嘟嘟、福泰和藹的胖瞼,遮住背後那張像是要吃人的俊臉。
「大姑娘原本是說——二天後就要、就要招親,是大——人總管——說服她延
遲到一個月後——」
三天?
好,這女人夠狠!
嚴燿玉瞇著眼,額冒青筋,臉色忽紅忽白。他急怒攻心,背上的刀口迸開,滲
出大量的鮮血,衣袍上綻放朵朵血花,黝黑的雙掌用力一抓——
就聽到嚓的一聲,堅硬的木桌應聲碎裂,被他徒手硬是拆下兩塊。
眼前的情況實在太過駭人,就連劉廣都心驚肉跳,忍不住退了一步。跟了嚴燿
玉這麼久,還從沒見他發那麼大的脾氣,那怒火狂燃,燒得眾人焦頭爛額,就連當
初剿滅黑虎寨,他散發出的怒意與恐怖,都不及如今的十分之一。
糟糕,該不會是被錢金金氣過頭,走火入魔了吧?
一思及此,劉廣連忙開口叫喚。
「少主——」
嚴燿玉抬手,制止屬下說話。他深吸幾口氣,閉上了雙眸,凝神斂眉,試著靜
下心神。
原本以為,兩人有過肌膚之親,接下來就該安排娶親事宜,哪裡曉得,這小女
人不肯乖乖聽話,硬是要跟他兜圈子,非但在玄武大道上,當面拒絕他的親事,
還要辦什麼拋繡球招親。
一想到金金的肚子裡,可能已經懷了他的骨肉,而她卻還想去嫁別的男人,他
的冷靜就徹底崩潰。
除非他死,否則就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
「少主?」劉廣等了半晌,端詳著他的臉色,肥嘟嘟的手握在身前,擔心的詢
問。「你還好吧?我這就去喚大夫來。」少主的背讓血都給染濕了呢!
「不必了。」嚴燿玉抬首睜眼,緩綬收回手,雖然臉色和緩了些,下顎卻仍是
緊蹦著。銳利的黑眸一掃,望向那仍趴在地上發抖的家丁。「再說一次,錢叔是怎
麼說的?」
「錢叔——要小的來通報——看——看現在是啥情況,再盡快回報。」小家丁
仍是害怕,但回過氣後,不再結巴得那麼厲害。
嚴燿玉沉默了好一會兒,緩緩坐回椅子上,看著被捏壞的桌沿,食指一下又一
下,規律的輕敲著桌案。
然後,他笑了。
那笑,很淡、很溫,和以往一般溫文儒雅,可不知為什麼,小家丁卻覺得心裡
發毛,背脊一陣涼過一陣,不自覺又往後瑟縮了幾寸。
「她是要拋繡球招親,是嗎?」嚴燿玉笑容可掬的問。
「呃,是——」小家丁害伯的點點頭。
「期限是一個月之後,對嗎?」他開口再確認。
「呃——對——」小家丁再點頭,心裡卻越來越害怕了。
「地點呢?」
「那個——」小家丁縮了一下,鼓起僅存的一點勇氣,咬牙開口。「大姑娘說
,就訂在天香樓。」
這女人存心要讓他難看,特別選在天香樓招親,那兒地點絕佳,不但位於熙來
攘往的玄武大道上,還恰好就正對著他的月華樓,她的確說到做到,準備嫁給他「
看」。
他的眼角又抽了一下,唇上的弧度不變。「好,很好!」
好?
好可怕啊!
他的笑容看起來更溫和了,卻更加讓人毛骨悚然。「你回去告訴錢叔,一切就
照她的吩咐去做。」
「啊?」小家丁瞪大了眼。
嚴燿玉笑了笑,端起半溫的茶。「她想拋繡球,就讓她拋;她想招親,就讓她
招。」
「啥?」小家丁張著嘴,呆住了。
「請轉告錢叔,務必順著她的意思,把這場招親盡量辦得盛大熱鬧。」他慢條
斯理的啜了一口茶,又補上幾句。「若是趕不及,或是任何需要嚴府幫忙的地方,
儘管開口,我會下令,要所有商行盡全力配合。」
「啊?」小家丁更呆了。
呃,不會吧?嚴公子難道不阻止嗎?莫非,他要放棄大姑娘了?
小家丁一臉茫然,怯怯的爬站起來,先看看嚴燿玉,再轉頭看看劉廣,不知道
該怎麼辦。
劉廣倒是笑開了臉,推著小家丁往外走。「去啊,我家少主要你怎說,你就怎
說。」
「是。」
小家丁剛踏出書齋,劉廣已經樂得合不攏嘴,胖嘟嘟的身子,因為喜悅而抖個
不停,差點要拜倒在地上,磕頭拜謝嚴燿玉作了明智的抉擇。
「少主,這就對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錢家那惡毒的女人。」劉廣樂
不可支,興奮極了。
這十年來,只要一想到金金隨時可能成為嚴府的少夫人,他的胃就一陣抽痛,
時常從噩夢中驚醒。如今好啦,大夥兒一拍兩散,少主總算放棄那女人,讓她嫁人
去了,劉廣的隱憂終於可以煙清雲散了!
嚴燿玉輕撫杯緣,沒有答話,嘴角的笑添了幾分陰冷。
一旁的劉廣,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少主要是想給她幾分顏色瞧瞧,大可搶在
這一個月之內成親。想嫁少主的姑娘,絕對能從玄武大道頭,一路排到玄武大道尾
,看您是想娶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我明兒個立刻就去——」
簡單的兩個字,打斷了劉廣的喋喋不休。
「不用。」
「啊?」
「我有事要你去辦。」
「少主吩咐,劉廣必定盡心盡力。」他心情太好,下巴的三層肉頻頻抖動。「
不知少主要我辦什麼事?」
嚴燿玉看著他,笑而不語。
那有些熟悉的笑容,讓他心生不祥預感,不由得後退幾步。「呃,那個——少
主,您該不會又要我賠錢吧?」他有點害怕,哭笑不得的問。
「不是。」
不是賠錢?太好了!劉廣稍稍鬆了口氣。
他是知道,少主機深詭譎,盤算得比任何人都深遠,但是也不能老是出這種險
招,他的心臟負荷不了啊!
「那麼,少主是要吩咐我去做什麼?」他慎重的問,迫不及待想一展身手。賠
錢賠得太久,他都快忘記該怎麼賺錢了。
嚴燿玉沒有回答,反倒勾勾食指,要他靠過來。
劉廣移動肥胖的身軀,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湊過來,拉長耳朵,聽著主子吩咐
。
只聽了幾句,胖臉上的笑意盡失,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臉色愈來愈白,跟著
肥胖的身軀就抖起來,好不容易等到嚴燿玉說完,他也快哭出來了。
「少主,你——你真的要這樣做?」劉廣哭喪著臉,眼角的淚慢慢淌下來。
「對。」嚴燿玉點頭。
「不再——不再考慮一下?」他滿臉淚水。
「對。」
「你真的真的確定?」他試著做最後掙扎。
嚴燿玉不再回答,用那很溫和無比的笑,靜靜看著他。
嗚嗚,完了,瞧那笑容就知道,沒得商量了!
胖瞼垮了下來,哀怨的點頭。「知道了,屬下會辦妥的。」說完,他頹喪的轉
身往外走去,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
「回來。」後頭又傳來叫喚。
胖嘟嘟的身子走了回去。
「少主還有什麼吩咐?」
「給耿武帶個口信。」他停頓片刻,才又開口。「告訴他,暫時不用回來。」
「是。」
劉廣離去後,嚴燿玉無言的挑起剃銳的眉,側首望向窗外,欣賞著飛雪漫天的
景色,然後從容端起桌上的熱茶,輕啜了一口。
他的薄唇上帶著笑,眼裡卻閃爍著冰冷寒光。
她要嫁人?
好,很好,非常好。
握住茶杯的大掌,緩緩的、緩緩的收緊。
她要嫁人,他就讓她嫁!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53:16
(第四章)
錢金金要拋繡球招親啊!
才三日的光景,這消息就轟動了整座京城。
回想當年,她與嚴燿玉的那場龍鳳鬥,可說是精彩絕倫,讓旁觀者看了拍案叫
絕。而這些年來,兩人間的明爭暗鬥,更是讓眾人看足戲,平添茶餘飯後的娛樂話
題。
京城裡的人們,早已認定她是嚴燿玉的人,哪裡曉得嚴錢兩家的親事,一拖就
是十年,她非但遲遲不肯過門,這會兒竟還要拋繡球招親?
哇,這可是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吶!
要知道,錢家財勢傾天,超過上百家商行遍及全國各地,幾乎各行各業都有經
手,而掌控這一切的,便是錢金金。她大姑娘隨便跺跺腳,整座京城都會為之震動
,要是真能娶她為妻,非但嫁妝驚人,往後更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雖然,她今年已經二十五歲,年紀是老了些;雖然,她驕縱跋扈,脾氣是大了
些,但是,只要有那萬貫家財當嫁妝,再多的缺點都是可以忍受的!
一時之間,各地官道、河道上頓時熱鬧了起來,無論是綠林大俠、江湖豪傑,
東北馬隊、江南商社,或是各地武林高手、富豪鄉紳、商賈名人,全都從四面八方
匯聚到天子腳下來。
巍峨的京城,此往日更加熱鬧。
最後幾日,城裡每家酒樓客棧,全都住滿了人,甚至連馬廄都清出來睡人。
錢家砸下大筆銀子,在天香樓前搭起華麗氣派的繡球樓台。樓台張燈結綵,高
高的飛簷下懸掛大紅燈籠,紅紅的雙喜剪字,貼滿了所有器具。
樓台的二樓,前方垂落著紅色紗帳。紗帳後頭,則擺放了一排椅子,上頭鋪著
軟軟的錦褥,是給幾位專程趕回娘家的妹妹保留的位子。
樓台搭蓋完成後,每日都吸引大批民眾,聚在樓前,仰首欣賞這華麗的繡球樓
台,一面還不忘閒聊評論。
招親的前一日,玄武大道上更是擠得水洩不通。從日初時分開始,天香樓前就
人聲鼎沸,人人興奮莫名,比過年還熱鬧,一直到了深夜,才肯逐漸散去。
夜裡,整座京城萬籟俱寂,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而後,幾個時辰過去,天亮了。
天際泛起一絲微光,街道上飄著淡淡薄霧,玄武大道兩旁的幾間酒樓,照例開
門營業,店小二們打著呵欠,把門打開,然後——
他們全愣了。
八見寬達百餘尺的玄武人道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一匹馬,甚至連一隻小
狗小貓也不復見。而大道兩旁,被夾道插滿了無數藏青色大旗,景象看來詭異莫名
。
「我長那麼大,還沒見過這條街空過。」一個店小二喃喃說道,揉揉眼睛,懷
疑自己還在作夢。
「對啊,真的空空的耶!」他的同伴,表情一樣茫然。
就在這時,朝陽初升,第一道金光射進京城。晨風乍起,從城門口一路吹拂到
宮城外,玄武大道上無數的藏青色大旗,全被吹得飄揚起來。
大旗獵獵作響,每面旗上,都用白色的繡線繡了三個大字——
嚴、燿、玉!
這三個字,氣勢磅礡、囂張至極的飛揚在玄武大道上,一時之間,教人不由自
主的屏住呼吸。
晨起的人愈來愈多,逐漸群聚在玄武大道兩旁,街道兩旁擠不下了,就往屋頂
或牆頭上爬,或坐或站的擠成一堆,大道上卻還是空無一人,就是沒人敢越雷池一
步,更沒人敢去動那些藏青色的大旗。
午時一刻,一名華服男子從容跨上玄武大道,往天香樓前的繡球樓台走去,眾
人為之嘩然。 、
「誰啊?誰啊?」
「哪個人膽子那麼大?」
「到底是誰,竟妄想跟嚴燿玉搶人?」
有人眼尖,認出來了。「唉呀,是八王爺、八王爺啦!」
「瞧,看那兒,又有一個出來了。」
「哪兒?哪兒?這回又是哪個?」
「這我曉得,這位是玉面修羅,在江南可是赫赫有名的俠客。」
然後,又有幾個男人也踏上玄武大道,大夥兒伸長脖子,隨時注意最新動靜,
七嘴八舌的交談著。直到公告的未時將近,樓台前已經站了七個大有來頭的男人。
未時一到,天香樓的掌櫃揚手,樓前一名壯漢掀開紅絹,握住包裹紅綢的木棒
,奮力一敲——
當!
銅鑼聲響,傳遍了整座京城。
樓台的二樓,走出了兩名長相甜美的丫鬟,伸出纖纖玉手,將紅紗帳往兩旁拉
開,再拿紅絲帶綁好。
紅紗帳一開,錢家那四位已經出嫁,風情各異、貌美如花的姊妹們,一字排開
的坐在樓台上,暍著香茗、吃著小點,就等著好戲開鑼。
開什麼玩笑,大姊要嫁呢,嫁的還不是嚴燿玉,這種好戲怎能錯過?
一聽到消息,遠在邊疆的珠珠,立刻搶了丈夫的駿馬,快馬加鞭的趕回來;接
著是陪著夫婿,正在鄰近城鎮探勘新陶土的銀銀;再來就是寶寶跟貝貝,全像約好
了似的,火速趕回娘家。
紗帳一開,珠珠好奇的起身,往樓台下一瞧。
「咦?明明有這麼多人,怎麼就只有兩、三個走到前頭來?」她原本還擔心,
這樓台會被擠垮呢!
「是啊,為什麼全擠到那麼遠的牆上?」寶寶捧著香茗,烏黑的大眼眨呀眨的
,小臉上滿是疑惑。
角落的貴妃椅上,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呵欠聲。
「那些都只是來看戲的吧!」銀銀傭懶的說道,半合的眼兒可沒看漏那兩排張
狂的大旗。她嘴角一勾,露出神秘的笑容,又趴回柔軟的織錦枕上。
早就知道,大姊說要拋繡球招親,嚴燿玉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他敢這麼囂張,
把場面鬧得這麼盛大,肯定是連皇上那兒都知會過了。
貝貝皺著眉頭,歪著腦袋東張西望。「怪了,不是聽說,城裡全擠滿要來接繡
球的男人嗎?我還以為,擠在樓下的男人,就算沒有一千,起碼也會有八百。」
旭日揮動手裡的扇子,一面搖頭歎息,小聲的說道:「唉,二十五歲畢竟是老
了點——噢,痛!」
一塊花糕凌空飛來,正中他的後腦勺。
被訓練有素的旭日不用回頭看,也曉得是大姊駕到。他眼角含淚,忍痛擠出笑
容,連忙端茶回身奉上。
「大姊,喝茶嗎?」
「茶你個頭!你剛說什麼?」金金從後頭走了出來,她頭戴鳳冠,身著大紅嫁
衣,手中捧著紅花繡球,俏臉上佈滿寒霜,鳳冠上的紅頭巾,早已被她自個兒掀了
開來。
旭日連連搖頭。
「沒、沒,我啥都沒說。」他為求保命,抵死否認。
金金冷哼一聲,低頭望向樓台下,這才瞧見玄武大道上那萬人空巷,卻全都爬
牆上屋,躲得遠遠的奇異景象。
她微微一愣,往前踏了一步,就見到滿街飄揚的藏青色大旗,一等到她再看清
旗上的繡字,那張粉臉立刻唰的變白,小手憤怒的緊揪,差點就捏爛了那顆無辜的
繡球。
這算什麼?!
長達一整個月,嚴府那兒沒有任何動靜,原本以為,那傢伙已經知難而退。哪
裡知道,她還是低估了他的臉皮厚度。
嚴燿玉表面不動聲色,私下卻運籌帷幄,派人在一夜之間,把旗子插滿大街,
擺明她的所有權早已歸了他,嚇得其他人壓根兒不敢來接繡球。
「大姊,別氣,反正底下還是有人的嘛。」貝貝連忙勸道。
珠珠雙手插腰,媚眼瞟向那些遠觀的群眾。「是啊,不敢違抗嚴大哥的人,可
不值得你嫁。」
「嚴大哥?」金金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珠珠一驚,火速改口。
「呃,啊,我是說,那個姓嚴的。」
「唉啊,是嚴——」寶寶杏眼圓睜,喊了一個字,下敢冠上稱謂,只能伸手直
指著對面。「大姊,你快看,那個——」
話還沒說完,對街的月華樓,那扇厚重大門緩緩打開,然後一個身著白袍、俊
朗非凡的男子跨過門檻,從容走了出來。
「是嚴家公子,嚴燿玉啊!」
「出來了、出來了!」
「這下精彩了!」
嚴燿玉在萬眾矚目中,徐步踏出月華樓,神色自若的走上玄武大道,一步步來
到樓台前。從頭到尾,他的嘴角都噙著悠然的笑意。
候在樓台前的男人們,聽到這陣騷動,也紛紛回頭。他們今天膽敢踏上玄武大
道,站到樓台前,自然都經過縝密的考量。
但是,如今一見著嚴燿玉本人,瞧見那看似無害、實則厲害的笑容,心裡就先
涼了一半。
再想想,嚴家的生意,最近雖然出了些問題,引得流言四起,不少合作的商家
,都在私下議論紛紛,甚至有人傳說,嚴家的富貴景況已是朝不保夕。但那到底只
是流言,情況還沒明朗前,還是少惹為妙。
當場七個之中就有三個改變主意,率先打了退堂鼓,主動讓位退開。
「唉啊,走了三個,只剩四個了耶!」貝貝瞪大了眼,趴在欄杆上,詫異的喊
道。
旭日連忙安慰。「沒關係、沒關係,那三個那麼醜,走了也好啦!」
樓台下方,嚴燿玉走到其中一個男人面前,停下腳步,微微一笑,開口說了些
話。隔得太遠,沒人聽見他到底說了什麼,卻見對方臉色一白,沒把話聽完,轉身
拔腿就跑。
「啊!」寶寶發出一聲輕呼,迅速偷瞄大姊一眼。
金金手裡的繡球,快被她揉成碎布了。
嚴燿玉轉身,朝另一人走去,意態悠閒,彷彿是在寒暄招呼,可沒兩三下,那
人也轉身走了。
「不會吧,又溜了一個?」珠珠訝然失聲。
「呃,別擔心,這會兒還有八王爺,跟玉面修羅啊,他們都是人中豪傑,不會
那麼簡單就——」
貝貝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八王爺輕搖折扇,漫步迎了上去。「嚴老弟,你放心
,我沒打算搶人,只是來看戲,這兒近點,位置比較好。」他朗聲說道。
「有沒有搞錯啊?」樓台上的旭日忍不住出聲。
「應該是沒有。」銀銀星眸半睜,抱著織錦枕,紅唇上笑意濃濃。「八王爺可
是出了名的疼老婆,才捨不得娶大姊回去,欺壓他心愛的王妃。」
那麼,這會兒不就只剩玉面修羅?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樓台下那兩個男人身上。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
眾人的眼珠子差點要跌出來。
「白兄,許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吧?」嚴燿玉微笑抱拳。
玉面修羅一見到他,先愣了一下,隨即意會過來,也抱拳回禮。「原來你就是
名聞天下的嚴家公子,在下不知,多有得罪。」
「請別這麼說,金兒以拋繡球招親,早已言明,任何人都能夠參加,白兄何來
得罪之有?」就算是心裡再不爽,他嘴上還是說得頗為大方。
只是,玉面修羅可沒笨到那裡去,瞧瞧那滿街的大旗,也知道嚴燿玉對這女人
是勢在必得。再者,那句「金兒」,可是喚得親暱至極,任誰都聽得出,這對男女
關係匪淺。
玉面修羅在最短的時間內,就作了決定。
「不,當年若非嚴兄出手相助,在下必定命喪揚子江。今日既是嚴兄對錢姑娘
有意,我怎能奪恩人所愛?」說完,他頗為遺憾的看了樓台上,那貌美如花的金金
一眼,再一抱拳,便提劍退開。
玉面修羅這麼一退場,玄武大道兩旁圍觀的人群,吵得幾乎要翻天了。
這下可好了,偌人的樓台前,就只剩嚴燿玉一人,錢金金手裡那顆繡球,不論
是往哪裡拋,肯定都會落到他手裡。
只見他大步走到樓台的正前方,伸手彈指,一旁久候的奴僕,立刻搬上黑檀桌
椅,仔細伺候他坐下,還不忘端來熱燙燙的好茶。
嚴燿玉掀開碗蓋,慢條斯理的啜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望著她。「行了,金兒,
把繡球拋下來吧!」
樓台上,金金氣得渾身顫抖,把手裡的繡球,當成嚴燿玉的腦袋,用力的扭擰
,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該死的,你到底要跟我作對到什麼時候?」她太過憤怒,根本顧不得儀態,
穿著嫁裳就開罵了。
「作對?我只是在表現我的誠意罷了。」他一臉無辜,慢吞吞的擱下茶碗。「
話說回來,金兒,你想往哪兒拋,就往哪兒拋,別再耽擱了,月華樓裡已備好禮堂
,你要是拖得太久,誤了時辰,那就不好了。」
樓台上靜悄悄的,姊妹們都瞧著金金那怒不可遏的臉兒,擔心她會撲下去,拿
刀砍了唯一的新郎人選。
半晌之後,貝貝才小聲的問道:「大姊,這下子怎麼辦?還扔不扔?」
總不能僵在這兒吧?全城有上萬雙眼睛,都在盯著看呢!再僵下去,只怕太陽
都要下山了。
「扔,當然扔!」金金怒喘一聲,拋開破爛的繡球,脫下繡鞋,用盡力氣往下
扔去。
只是,她扔得雖然准,嚴燿玉卻不閃不避,伸手一抄,輕易就接下這「暗器」
,將小巧的鞋兒擱在掌中把玩。
「金兒,不是要拋繡球嗎?你怎麼拋了只繡鞋下來?」他微微一笑,露出理解
的表情,將鞋兒擱進袖子裡。「你若是喜歡用這代替也行,不過,我倒是沒想到,
你是如此迫不及待,急著讓我雀屏中選。」
「我會迫不及待?」金金氣得跳上椅子,鳳冠上的銀鳳,因為她的惱怒而震動
不已,看來展翅欲飛。
「難道不是嗎?」他挑眉。
「我要是迫不及待想嫁你,何必辦這場繡球招親,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金兒,你就別害羞了。」嚴燿玉歎了一口氣,溫柔而體諒的望著她。「我曉
得,你是在意自個兒年紀大了些,但說真的,我不介意的。」
原來如此啊,圍觀的眾人,齊聲發出理解的聲音。
「我年紀大?」憤怒過度,金金眼前甚至浮現一層紅霧。她氣昏了頭,早已沒
了理智,一時之間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嚴燿玉,你別以為,我和你在船上做了
那檔子事,我就非得嫁你不可!」
船上?那檔子事?
哇!不會吧?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嗎?
眾人的驚呼聲,響得連城外都聽得見。
「嗯?你指的是什麼事?」嚴燿玉一臉茫然,完全是貴人多忘事的模樣,他偏
著頭,思索了一會兒,才又露出迷人的笑容。「喔,你是指,剝了我的衣裳,替我
換藥療傷的事?」
啊,只是這樣嗎?
大夥兒惋惜的垂下肩膀,正以為自個兒誤會了,就聽到樓台上頭,傳來金金清
晰的怒叫。
「你這個該死的無賴,吃了還敢不認帳!」
瞬間,全城都靜下來了。
只有嚴燿玉,好整以暇的站起身來,雙手一攤,看似無奈,眼裡卻又閃爍著狡
獪的光芒。
「我怎會不認帳?我這不就是要娶你了嗎?」他太瞭解她,料定了這火爆人兒
是禁不住激的。
該死,她中計了!
「你——」金金倒抽口氣,氣得快昏過去了。
一旁的旭日,頗為同情的搖頭。「大姊,這下子你不嫁他都不行了。」
唉,不但被吃干抹淨,還在全城人面前自個兒招出來,這下子除了嫁給嚴燿玉
,大姊怕是沒第二條路可選了。
「休想!」金金尖叫一聲,抓起紅綢裙子,也不管一隻足兒上只剩羅襪,咚咚
咚的就衝下樓台。但是,少了一隻繡鞋,連走都不太容易了,更何況是跑?她奔得
太急,加上嫁裳繁複而沉重,跑下階梯時,驚險的顛躓了一下,沒有摔著,倒是足
踝一陣刺痛。
「金兒,別摔著了。」體貼的囑咐,隔著老遠傳來,還可以聽出他話裡的笑意
。
「少囉唆!」她情緒激動,反倒忘了腳上的疼,隨便就抓了一個擠在大旗後看
戲的男人。「你,娶我!」她命令道,抓起對方的衣襟猛搖。
那個被逮到的男人,當場嚇白了臉。
「不,不不要啊——」他結結巴巴說,腦袋被晃得前後搖動。「大大大姑娘—
—我、我已經有老婆了——」
「有老婆還來這裡做什麼?」金金火冒三丈鬆手,伸手再抓一個來不及逃走的
。「喂,你——」
話都還沒說完,那男人已經撲通一聲,跪下求饒,痛哭流涕的求她高抬貴手。
「嗚嗚,大姑娘饒命啊,咱全家都是靠嚴家吃飯的。」他磕頭如搗蒜,把石地
撞得砰砰作響。
「沒有用的東西!」她咒罵著,還想再找下一個「幸運兒」,那些人卻早已嚇
得紛紛走避,爭先恐後的散開。她才朝前走了一步,所有的人卻萬分害怕、動作一
致的跟著往後退了一步。
嚴燿玉坐在椅子上,眼見她到處抓人,卻對他視若無睹,心裡頗不是滋味,眼
裡多了一絲陰霾。
「金兒,別鬧了。」他淡淡的說道。
她鬧?這男人竟然還有臉說她在鬧?
金金衝到他面前,伸手用力在他胸膛上一陣亂戳。「姓嚴的,你聽清楚了,我
這輩子就算是當尼姑,也不會嫁你。」
黑眸瞇了起來,厲芒乍閃。
他生氣了!
金金沒發覺危險將至,小手更用力,恨不得戳穿指下厚實的胸肌。「你玩再多
把戲、插再多旗子也沒用,本姑娘今天寧願嫁張三、嫁李四,無論嫁誰都好,就是
不——」
夠了!
嚴燿玉的耐心已經用盡,俊臉上笑容盡失,身旁氣氛陡然一變,神色也變得如
惡鬼般嚇人。
「你這個女人,簡直可以把聖人逼瘋。」他嘶聲說道,閃電般出手,一把攬住
她的纖腰。
「你這王八蛋,放開我!」金金氣急敗壞的掙扎,重槌他的背。
「等拜完堂之後,我會考慮。」他臉色鐵青,一反平常的溫文儒雅,蠻橫的扛
著她就往月華樓走。
「嚴、燿、玉,該死的你,放我下來——啊、放我下來——」她大喊著,用力
扭動身子,卻怎麼也掙不開腰上的鐵臂。
他置若罔聞,把她一路扛進月華樓裡,四周看熱鬧的人潮,哪裡肯放過他們,
紛紛圍過來,差點把月華樓的大門給擠壞了。
只見月華樓內,原本擺桌放酒的一樓,早已佈置成華麗的禮堂,除了嚴家祖宗
牌位,兩旁還有著龍鳳花燭,以及無數大紅喜字。
「嚴燿玉,你——」連篇咒罵還沒說出口,粉臀兒上就被他賞了一掌,清脆的
聲音響徹室內。
那火辣辣的痛,讓金金倒抽一口氣,疼得眼裡淚花亂轉。
他冷冷的看了那又怒又怨的小臉一眼,厲聲大吼。
「劉廣!」
胖嘟嘟的劉大掌櫃,立刻滾過來,雖然百般不情願,還是乖乖的擔任司禮的角
色。
「一拜天地!」嗚嗚,少主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嚴燿玉將她從肩上放下,大掌卻仍鉗制著不放。
「你這是逼婚!」金金指控,不肯輕易就範。只是她武功不如他、力氣不如他
,完全只能隨他擺佈。
「對,我是。」他瞇著黑眸說道,那聲音危險而溫柔,手上更沒閒著,硬是壓
著她的腦袋面對大門,一塊兒拜了天地。
劉廣哀怨的聲音再度響起。
「二拜高堂!」
「該死,你不能這麼做,我——」小腦袋又被壓下去了,被迫拜了嚴家的祖宗
牌位。
「夫妻交拜!」
「嚴、燿、玉!姓嚴的,我不——」
抗議無效,壓住她腦袋的大掌,力量太強大,再度強迫她低頭行禮。
「送入洞房。」
「我不要!我不要嫁給你,聽到沒有?救人啊!該死,別愣在那裡,哪個人來
救——唔唔唔唔——」怒喊不休的小嘴,被黝黑的大掌搗住,她憤怒的尖叫,卻只
能發出模糊的嗚鳴。
嚴燿玉隨手扯了一條紅綾,在她身上亂卷,三兩下就把她捆成小肉粽,紅綾的
末端還塞進那張櫻桃小口裡,有效的制止一切抗議。
「多謝各位前來觀禮,嚴某今日大喜,月華樓將擺桌千席,要是願意的,就請
留下來喝杯喜酒。」他微笑說完,扛起剛到手的新娘,轉身走上等候許久的馬車,
在眾人的注目下揚長離去。
就這樣,她在全城的見證下,成了他的妻。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53:43
(第五章)
她的洞房花燭夜簡直是一團糟。
被強行帶回來的金金,就算被綁成了小肉粽,仍不死心的掙扎,被塞了紅綢帶
的小嘴,也持續發出惱怒的嗚鳴。
嚴燿玉壓根兒不理會,扛著她入府,直接往新房裡走,還嚴令不許任何人打擾
。
當他取下她嘴裡的紅綢帶,餵她喝交杯酒時,她差點咬掉他手上的一塊肉,還
尖叫得連外頭的人都聽得見。
「你這個該死的王八蛋,竟敢這麼對待我,你——」罵到一半,紅綢帶又被塞
回她的嘴裡,她呼吸一窒,連篇咒罵全悶在喉間。
嚴燿玉把她扔上紅紗喜床,深邃無底的黑眸,緊緊鎖著她,一面褪下外衫,結
實健碩的體魄在她眼前逐漸袒露。
金金瞪大眼睛,怒火滅了一半,倒開始驚慌起來了。
不會吧,才剛把她扛回來,嚴燿玉就想要行使丈夫的權利?
她像只毛毛蟲般,困難的蠕動身子,縮到喜床的角落,背貼著牆壁。當他裸著
胸膛上床,一手扯住她的腿兒時,她悶哼一聲,半點不能反抗的被拖進他的懷裡。
唔,要是嚴燿玉想享用她的身子,就必須解開她身上的束縛,這麼一來,她或
許可以覷得空檔,逃出這間新房。不過,按照以往的經驗,她順利逃出的機會,簡
直小得可憐。
再說,這個男人,在男女經驗上遠勝於她,說不定知道用什麼邪惡的手法,即
使把她綁住,也能對她——
結果,除了抱著她,把她困在懷裡之外,嚴燿玉什麼也沒做。
一整個晚上,她就躺在他懷裡,氣怒的瞪著這不要臉的男人,想著要如何將他
千刀萬剮,或是如何將他處以極刑。所有最殘酷的刑罰,整夜在她腦海中亂轉,她
氣怒的想到三更半夜,在幻想中已經把他殺死了千百次。
金金不記得,自個兒是何時睡著的,像是她才想得累,稍微閉上眼睛一會兒,
窗外天色就已經大亮了。
那個綁架她的卑鄙男人,早已醒來,正坐在她身旁,俯首望著她,薄唇半勾,
神情溫柔,昨日的霸道之氣早就斂得一乾二淨。
金金瞪著他,立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替她鬆了綁。非但如此,他還脫去她的
嫁裳,以及僅剩的一隻繡鞋,如今她身上只剩貼身綢衣和兜兒——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動了!
「醒了嗎?」嚴燿玉微笑,粗糙的指尖捲著她微亂的發。
金金抓起紅綢鴛鴦枕,想也不想的朝那張俊臉扔過去,大聲怒罵。「嚴、燿、
玉,你這殺千刀的王八蛋!」
他微微側身,輕易閃過迎面飛來的鴛鴦枕。
「昨日扔的是繡鞋,今日丟的是枕頭,金兒,接下來你還想丟什麼?你貼身的
兜兒嗎?」
眼看攻擊被閃過,金金再接再厲,抓起另一隻鴛鴦枕。
「不要臉的傢伙!你竟然敢在京城裡頭逼婚,你眼裡難道沒有王法嗎?」又一
個鴛鴦枕凌空飛出喜床。
「金兒,若是不逼婚,你就要嫁別人了。我早就說過,你只能是我的妻子,為
了娶你為妻,我絕對可以不擇手段。」他大掌一張,接住鴛鴦枕,往床邊一擱,免
得這精緻的枕頭再度淪為她的武器。「至於王法,昨夜皇上還特地派人,送來恭賀
你我新婚的大禮。我想,這樁親事,他不但不反對,甚至還贊同得很。」
嚴錢兩府,都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富貴商家,兩府聯姻可是件大事,皇上自然
也格外重視。當嚴燿玉入宮面聖,請求在玄武大道上插旗時,皇上就已經開始準備
賀禮了。
金金杏眼圓瞪,惱火的伸出小手,用力推開那礙眼的赤裸胸膛。
「他不反對,我反對啊!」她急呼呼的下床,想拿桌上的花瓶謀殺親夫,哪裡
曉得才一落地,腳踝處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疼。
冷汗立刻冒出額頭,她咬著紅唇,整個身子軟倒,立刻猜出,是昨日被他氣得
只穿著一隻繡鞋,奔下樓台時扭著的傷。
還沒跌在地上,嚴燿玉已經探手扶住她,沒讓她摔疼。
「怎麼了?」
「放開,你別碰我!」她絲毫不領情,伸手又推又打,拒絕他的觸摸。「放手
,放開我!」
這小女人連站都站不住了,還拒絕他的扶助,看來昨日的逼婚,的確是讓她氣
壞了。
嚴燿玉不閃不避,任由她揮手亂打,逕自把她抱回床上檢視傷處,大手摸向她
的腿兒。
「你在做什麼?不許掀我裙子——啊,你別掀——」
金金羞窘得臉兒發燙,眼睜睜看著他罔顧自個兒的警告,逕自拉高她貼身綢衣
的裙擺,察看她的腿兒。
修長的雙腿還是白嫩得誘人,只是原本細緻的左腳腳踝,如今變得又紅又腫。
他擰起濃眉,雙手包覆那紅腫的傷處。
「這傷是怎麼回事?」
金金瞪了他一眼。「你還敢問?!要不是你——噢,好痛!你別碰那——啊—
—」傷處傳來刀割似的刺痛,她全身一縮,咬著下唇忍痛,眼裡淚花亂轉。
「別亂動,小心又碰疼了。」
「用下著你這時才來假惺惺,要不是你,我哪會受這傷?」她頻頻吸氣,埋怨
的瞪著他,要不是腿兒實在太痛,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哼,這會兒又會憐香惜玉了?昨日他在眾人面前,抓起她就扛在肩上,不但拿
紅綢帶綁了她,甚至還打了她的臀兒,那時怎麼不見他關心她會不會疼?
嚴燿玉半瞇著眼,端詳著她的腳傷,神情有些複雜,一種幾乎像是自責的表情
,閃過他的眼中。
自責?這個男人懂得自責?
她一定是看錯了吧?
金金咬著紅唇,覷著他那張俊容,懷疑自個兒是疼昏頭,才會一時眼花。
半晌之後,他拉下綢衣的裙擺,對著門外揚聲喊道:「進來。」
語聲未落,大門就砰的一聲被甲乙丙丁撞開,四姊妹手裡捧著水盆與絹帕,還
有簇新的衣裙,準備替新上任的少夫人更衣梳洗。
她們不敢貪睡,一大早就精神抖擻的等在外頭,急著為金金服務。
嚴燿玉起身下床,離開床榻前,還在她的粉頰上,親暱的輕捏了一下。
「梳洗後記得用早膳,別餓著了。我去找大夫來,奸替你瞧腳傷。」她張口想
咬他,卻沒咬著,那惱怒的模樣,惹得他勾唇一笑。「乖乖待在這兒別亂跑,你要
是敢逃走,我就當著所有人面前,再把你扛回來。我想,你不會想讓全城的人再看
一次好戲吧?」
正在腦子裡籌劃逃亡路線的金金,沒想到心裡的主意,竟被他這麼一語道破,
粉臉頓時一僵。
該死,這個男人的狡詐與精明遠勝於她,她心裡在打啥主意,全被他猜得一清
二楚,這麼一來,她哪裡還有機會翻出他的手掌心?
挫敗與憤怒,讓她發出一聲怒喘,忍不住抓起甲兒剛遞上來的絹帕,再度攻擊
已經走到門前的嚴燿玉。
他挑起濃眉,接住剛擰乾的溫熱絹帕,對著她微微一笑。「多謝娘子盛情,為
夫的等會兒再梳洗就行了,這條絹帕還是留給你用吧!」
他低頭再避開飛來的梳子,把絹帕擱在桌上,這才從容離去。
* * *
大夫在半個時辰之內就趕到,捧著藥箱踏進新房,先向在花廳裡的嚴燿玉行禮
,兩人談了幾句,才一起走進臥房。
喜床邊的兩簾紅紗,被解下一簾,透過日光看去,紅紗後頭的人兒更是清麗動
人。
不良於行的金金,正坐在床邊,她全身衣衫整齊,只有受傷的左腳裸著,擱在
床邊的一張小織錦凳子上,細嫩的玉足與紅腫的傷處形成強烈對比。
大夫恭敬的上前,仔細端詳她的腳傷,態度十分謹慎。半晌後,看診完畢,便
起身退到花廳裡。
「嚴公子,錢姑娘她——呃,不——」他匆匆改了口。「尊夫人只是血瘀傷處
,一時間紅腫發疼,並未傷及筋骨,沒什麼大礙。我留下一些膏藥,早晚按摩傷處
,化去瘀血後再抹上,幾口後就能痊癒了。」他打開藥箱,拿出一個碧綠色的小瓷
瓶。
唉,不過是扭了腳踝,這類小病小痛,哪裡需要他這個名醫出診?只是嚴府畢
竟是富貴人家,實在下好得罪,再加上嚴燿玉派人來催得十萬火急,像是捨不得剛
娶回來——呃,不,該說是綁回來的新娘多疼上一會兒,看在這份疼惜嬌妻的心意
上,他這個名醫,才會勉為其難的過府出診。
「多謝大夫。」嚴燿玉點頭,轉頭朝角落的甲乙丙丁示意。「備車送大夫回去
,記得奉上診金跟謝禮。」
「是。」四姊妹齊聲道,簇擁著大夫往外走,還順便把門兒也關上。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沒什麼聲音,角落裡燃了一盆火,把屋內烘得十分暖和,
也把滿屋的紅色喜字照得分外燿眼。
嚴燿玉拿著小瓷瓶,走進臥房,撩開喜床邊的紅紗。
她正卷下裙擺,小心翼翼的收回腿兒,一面還側頭看著腳踝。
「還疼嗎?」他問,自動自發的在床邊坐下。
「疼死了!」金金沒好氣的答道,瞪了罪魁禍首一眼,正想開口再數落幾句,
沒想到他才坐下就不規矩,竟然俯身握住她的腿兒。「喂,你做什麼?」她疼怕了
,忍著不敢掙扎。
「你剛剛不也聽見了?大夫說,傷處的瘀血得揉開才行。」他的大掌握住那只
賽霜欺雪、毫無瑕疵的玉足,擱到自己的膝上。
一聽見他要親自動手,金金的臉色都變了。
她的腳踝只是輕輕碰一下,就疼得有如刀割,要是讓他那雙大手在上頭又揉又
按,她只怕會疼得昏過去!
「啊,不、不用,你別碰它,就這麼擱著,它自己會好,噢——」腳踝處一陣
刺痛,她唉叫一聲,十指在錦褥上揪成十個白玉小結。
「金兒,只是擱著,傷是不會痊癒的。」他莞爾的看著她,發現她怕疼的模樣
,簡直像個孩子。「你忍著些,我會輕點的。」
「不要,就算要揉開,你讓大夫,還是甲乙丙丁她們來揉,你住手——啊——
」金金連聲慘叫,額上疼出一層薄汗。
輕點?這叫輕點?那要是他使勁的揉,她的腿豈不是要斷了?
她雙眸含淚,哀怨的瞪著他,卻在下一瞬察覺,腳踝處傳來一陣冰涼,減輕了
那蝕骨的疼。
低頭往那兒瞧去,就見嚴燿玉從小瓷瓶裡,倒出某種有著淡淡藥香的液體,一
雙大掌包覆著她的玉足,輕輕替她抹上。
嬌嫩的腳掌有著淺淺的紅潤,雪白粉嫩的腳趾如蔥白一般,教人看了實在都忍
不住想啃上一口。
「你忍著些,開始會疼一些,等會兒就好了。」他溫聲開口,粗糙的指按在她
紅腫的腳踝上,輕柔的按摩著。
又是一陣劇痛。
「啊!」她咬著紅唇,眼裡淚花亂轉。「可惡,嚴燿玉,你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這話怎麼說?」他挑起濃眉,順著她的經脈揉按,把膏藥揉進她的傷
處,那慎重的模樣,就像在對待最珍貴的寶物。
「別不承認,你——噢!」她又縮了一下,小手揪得更緊,等到那陣疼痛過去
,才能開口說話。「你肯定是氣我當初不肯嫁你,卻辦了那場拋繡球招親,讓你沒
面子,才會趁這機會報仇。」
嗚嗚,這可惡的男人,不論她當初肯不肯嫁,還不都被他搶回來了?這會兒面
子、裡子他全佔了!
嚴燿玉勾唇一笑,黑眸裡有著灼人的熱度。
「金兒,我的確是氣你。」他大方的承認,雙眼盯著她,眼裡的熱度又升高了
幾分。「只是,我若是真要報仇,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那深邃的眸子,勾起了金金的記憶,她原本還想繼續指控他心胸狹隘,但是一
碰上他灼熱的視線,她頓時粉臉一紅,到了嘴邊的話語倒說不出口。
他並沒有點明,準備用什麼方式,懲罰她的拒婚,但是那肆無忌憚的眼神,火
熱得像是早已把她剝光,正在恣意的吻她、愛她——
腦子裡正在胡思亂想,腳踝上的疼也漸漸褪了,她咬著紅唇,察覺到他的雙手
繼續揉按,而她敏感的腳掌肌膚,逐漸傳來一陣說不出的酥癢。
每當他掌心的繭,刷過細嫩的腳心,總會帶來一種奇異的感受。
她的身子輕顫,在錦褥上的小手愈揪愈緊,只是這回不再是抵禦疼痛,而是抗
拒著連波的酥軟——
柔軟的紅唇,悄悄溜出一聲呻吟。
「還疼嗎?」嚴燿玉突然開口,露出意會的笑容。
他多麼想念這嬌柔誘人的輕吟,在船上的那幾日,當他的慾望深埋在她柔嫩的
深處,或柔或猛的衝刺時,這個小女人的口中,也會逸出這麼誘人的聲音。
金金咬著下唇,臉兒燙紅,沒想到自個兒竟會發出呻吟。
「好多了。」她強自鎮定,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聲音卻有些兒顫抖。
他嘴角一勾,沒有說破她的窘境,繼續揉著手中粉嫩的玉足。
「富家公子怎麼會這類事情?」她開口問道,想轉移注意力,免得又逸出那種
羞人的呻吟。
「只是舒緩肌理筋脈,不是什麼難事,有武功底子的人都會。」嚴燿玉聳肩。
會,但可不一定會做。
男人們會,但未必願意動手,更何況是紆尊降貴的為一個女人按摩傷處。看他
那熟練的手法,她心底的酸意咕嚕咕嚕的冒出來,柳眉愈皺愈緊。
「你也為其他女人這麼做過?」她脫口就問。
「沒有。」他挑起濃眉,眼裡有著笑意。「你這是在吃醋嗎?」
「誰吃醋?!」金金惱羞成怒,抬起沒事的右腳,輕推他的肩頭。「我是擔心
,你偷偷養了個如花似玉的十五歲小姑娘,到時候要是傳到別人耳裡,會議論我御
夫無術,壞了我的名聲。」
「這麼說來,你承認是我的妻子了?」
「我能不認嗎?」她反問,睨了他一眼。
金金雖然衝動,但是絕對不愚蠢。在梳妝的短暫時間裡,她反覆思索如今的處
境,最後才不情願的承認,自個兒與嚴燿玉之間,是注定要綁在一塊兒了。
就算是再生氣、再不甘心,她也還是跟他拜過天地,全城的人部知道,她已經
嫁入嚴家。如今,就算是拿刀砍了他,她也是嚴家的寡婦,這個身份甩都甩不掉。
再說,撇去這人盡皆知的婚姻關係不談,嚴燿玉不也再三表示,絕對不會放她
離開的決心?
這個男人,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更改。要是她真當了逃妻,無論是躲到哪兒,
最後的下場,肯定都是被他招搖過市的扛回來。
不過,承認這樁婚姻,可不代表她會就此罷休。她這一輩子,可沒做過賠本生
意,既然這樁婚姻已成了既定的事實,那麼,她總要找機會,從他身上撈回本才成
——
腳心的一陣酥麻,有效的勾回金金的注意力,卻也讓她全身骨頭都軟了,差點
就要躺回錦褥上。
「金兒,經過昨天,全城的人都曉得,我娶你為妻的心意有多麼堅定。」一樁
逼婚的惡行,被他這麼一說,反倒成了感動天地的癡情行徑。「你讓我等了十年,
還讓我娶得那麼辛苦,如今終於夙願得償,我疼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去沾染其他
女子?」
金金清澈的眸子,望著眼前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俊臉,思索了一會兒。
她能夠準確的判斷出一樁生意的損益,卻無法判斷出他這番話裡,有幾分是真
,又有幾分是假。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而她足足被嚴燿玉騙了十年,對他的信任早
已透支。就算如今,他用最誠摯的眼神,溫柔的注視著她,懷疑照樣在她心裡胡亂
滋長。
「你的話根本不值得信任。」經過考慮,她還是決定不信他,光潔的右腳,又
在他肩頭連續踢了兩下,薄懲他的惡行。
嚴燿玉歎了一口氣,伸手抓住她的腿兒,傾身將她壓倒在床上。
「那麼,我該怎麼證明,你才會相信?」他輕聲問道,輕輕吻著她的耳,健壯
的身軀緊密的貼著她。
那溫熱的鼻息、酥癢的輕吻,都讓她臉紅心跳,幾乎無法思號,一股羞意陡然
襲上心頭,粉臉變得更嫣紅。
她不自在的挪移身子,卻發現他灼人的慾望,隔著幾層衣料,也緊壓著她雙腿
之間,那處只有他拜訪過的柔嫩芳澤——
「不要壓著我,你、你——起來——」她又羞又慌,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用
力想把他推開。
「為什麼?我壓疼你了嗎?」他佯裝不解,用雙手撐著身子,避免壓疼她,卻
還是貼著她不放。「那麼,這樣好些了嗎?」他稍微挪動身子,眸光變得深濃,堅
挺的灼熱在她最柔嫩處稍稍用勁。
「啊!」熱燙的接觸,讓她低叫一聲,全身一震。
「怎麼了?嗯?」嚴燿玉挑起眉頭,明知故問。
金金的臉兒更紅,咬著唇不說話,完全可以確定,他絕對是故意的!
她轉開小臉,試著掙扎,反倒讓情況更糟糕,最柔軟的私處,被他的巨大慾望
熨燙著,儘管兩人還衣衫整齊,但是他的所作所為,卻像是正在對她做著那最邪惡
的事——
嚴燿玉啄吻著她的耳,滿意的看著她輕輕顫抖,那雙大手,悄悄挪上她纖細的
腰,將她柔軟的身子拉得更近。
「金兒,給我一個吻,我就起來。」他低聲輕哄,薄唇遊走到她的紅唇上,彷
彿羽毛輕拂般舔著她,勸誘她奉上最嫩甜的吻。
說謊!上回他這麼說,她就被他給吃了!
先前的經驗,讓她沒有笨到再乖乖獻吻,嫣紅小臉,在他的呼吸與細吻下轉過
來又轉過去,躲避著不讓他得逞。
追逐持續了一會兒,嚴燿玉極有耐心,悠閒的、緩慢的逗弄她,雙手則四處遊
走,重溫讓他渴望了許久的軟玉溫香,一點一滴的誘得她全身軟綿。
終於,當他張口,把她當成可口的食物般輕啃時,她再也承受不住,緊閉的紅
唇,終於逸出一聲輕喘。
嚴燿玉把握機會,吻住她的唇,火熱的舌餵人她的口中,態意糾纏著,雙手也
解開她的衣襟,放肆的享用她嬌柔的身子——
這個男人,果然又說謊了。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54:13
(第六章)
春寒料峭,梅顫枝頭。
早春薄寒,沁得人全身發冷,通往書齋迴廊旁的庭院中,朵朵的白梅綻放,一
片的花海和未融的白雪相輝映。
一個嬌小的身影,穿著輕暖的銀狐裘,踏過砌下落梅,身後跟著四個圓嘟嘟的
小丫鬟。奴僕們見到她,總停下步伐,恭敬的福身行禮。
「少夫人。」
金金淡然的點頭,腳步沒停,繞過長廊,往碑林走去。
嫁入嚴府的日子,倒沒她所想像的那麼困難。雖是被逼著嫁給嚴燿玉的,但幾
日過去,她竟發現,自己竟也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
她無法確定,是因為自個兒適應力強,還是在心裡,早就隱約知道,會跟這個
男人發展到這步田地。
嚴燿玉對她很好,不時噓寒問暖,疼她、寵她,還照著大夫的吩咐,夜夜為她
按摩腳傷。只是,他的體貼裡總滲著不懷好意,每回到了後來,那雙大手就會開始
不規矩,對她——
夜裡的歡愛記憶,讓金金忍不住俏臉微紅,在長廊上停步,偷偷喘了口氣,平
靜心緒後,才又邁開足下的繡鞋兒。
她雖然已經嫁入嚴家,但家裡高堂遠遊,旭日又沒半點經商本事,那些生意,
又是一日都不能擱下。錢叔為求慎重,還是每日都將帳冊送過來,照舊請她批閱裁
示。
這幾天來,兩府各地的管事,都聚到嚴府報帳,商討事情,嚴燿玉仍是在書齋
裡處理,倒是另外囑咐總管,替她辟了間乾淨寬闊的廳堂,方便她議事。
出入的人多,來往的信件自然也跟著增加。今天早上,一封嚴家商行的信,被
錯送到她桌上。
原本,這送錯的信件,讓下人送回去也就罷了,但是一瞧著嚴燿玉差人送來的
甜粥,她心頭一暖,倒是想起他背上的刀傷。
他身強體健,復原得極快,才個把月的時間,就已經行動自如,要不是每晚恣
情歡愛時,他背上那道猙獰的刀傷還清晰可見,她肯定也要懷疑,他倒臥在血泊中
的可怕畫面,只是她作的一場噩夢。
只是,雖然刀傷早巳癒合,但是他終究曾受過重傷,要是不用湯藥悉心調養,
口子久了,氣血一虛,還是會對身體造成損害。
略一思索,金金便吩咐甲乙丙丁,準備甜品與湯藥,連同那封書信,親自送往
嚴燿玉的書齋。
跨入書齋的院門,映入眼簾的是那座碑林。
金金穿過碑林,走進書齋,沒看見嚴燿玉的人影,倒是一眼就瞧見,那幾本擱
在他桌案上的帳冊。
「啊,少主不在耶。」端著甜品的甲兒,小腦袋轉過來轉過去,傻愣愣的說。
乙兒咚咚咚的跑到後面察看,又咚咚咚的跑出來。「也不在後堂呢!」
「可能是出去了吧?」丙兒眨著眼睛。
「那,少夫人,我們要不要先回去啊?」丁兒問道。
他不在?
金金走到書桌旁,小手擱上桌面,鳳眼則是盯著那幾本帳冊。她的掌心刺癢,
奸想好想去翻閱——
她一直記得,在幾個月之前,嚴家輸給她的那六筆生意。當時她一路贏得太過
順手,被勝利的快感沖昏頭,但是等到事後冷靜下來,她才隱約察覺事有蹊蹺,或
許眼前的帳冊,可以解除她心中的困惑。
再說,這帳冊如今就擱在她眼前,機會難得,不看多可惜啊——
「呃,少夫人?」見她一動也不動,只是站在桌前,一臉渴望的看著帳冊,丁
兒試探性的再開口。
金金鎮定的微笑,輕輕揮袖。
「他大概只是暫時離開,過一會兒就回來了。我在這兒等著,你們把東西擱著
,就先下去吧!」她在書桌後坐定,視線還是盯著帳冊不放。
包子四姊妹乖乖點頭,擱下湯藥與甜品,依序滾了出去。
確定四下無人後,金金才伸手,翻看起嚴燿玉的帳冊。她一一翻閱,看得格外
仔細,沒有放過任何細節,尤其是那六椿生意,她更是反覆把當時的記錄看了數次
。
當初,嚴家幾乎是一和她交鋒,便兵敗如山倒。可是看這帳冊裡,那幾筆生意
的支出,卻大得出奇。
甚至在確定生意失敗後,帳上依然有著鉅額的開銷。她再細看下去,竟發現那
些開銷,全是買貨的成本。
這怎麼可能?那些貨明明是被她全部搜刮了,不可能有剩的,嚴家根本買不到
貨。
那麼,這筆錢又到哪裡去了?
金金皺起眉頭,愈看愈狐疑,伸手再翻帳冊,一隻大手卻從她身後冒了出來,
覆在她手上,壓住帳冊的明細。
「金兒,你這樣是不行的喔!」嚴燿玉低沉醇厚的嗓音,輕輕在她耳邊響起。
糟糕,被逮著了!
金金匆忙回身,發現他不知何時,早已來到她身後。
「你跑去哪兒了?」她強做鎮定,臉上不免還是一陣發燙。
「你那兒。」他黑瞳幽暗,薄唇輕揚,伸手輕撫她的粉臉。「我正在想你,所
以擱下工作去找你,怎知你卻跑到我這兒來了。怎麼,你也想我嗎?」
深幽的眸子,落在攤開的帳冊上,他下顎一抽,眼中厲芒一閃,旋又消逝。在
她回過身來時,已經恢復成那溫文的笑。
她沒有察覺他乍然洩漏的情緒,從袖子裡拿出信函。「我只是送信來還你罷了
。這是你的信,錯送到我那兒了。」她一掌拍到他胸膛上,順勢把他推開。
「是嗎?甲乙丙丁還說,你是擔心我的傷,特地送湯藥來讓我補身的。」他把
信擱回桌上,黑眸鎖在她身上。
金金睨了他一眼,端起湯藥,蓮步輕栘的走過來。
「是啊,我是擔心啊,我可不希望,才剛嫁過來,就成了寡婦。」就算是真的
關心他,她也嘴硬的不肯承認,說出口的,全是諷刺的言語。
嚴燿玉默默瞅著她,唇上勾著笑,眸光卻複雜至極,像是極力在壓抑著什麼情
緒。
她正低著頓,握著冰瓷調羹,舀起一匙湯藥。「這是一些補中益氣、強健骨血
的藥,我特別交代,裡頭別加蜜糖,以絕壞了藥性。」
「金兒,你明知道,這類藥要是沒加蜜糖,可是苦得難以入口的。」他眉頭一
挑。
「是嗎?」她一臉無辜,雙眼眨啊眨。「莫非你不願意喝,打算辜負我的一番
心意?」
嚴燿玉瞇起眼睛,許久後才慢吞吞的開口。「娘子一番盛情,我怎麼能夠拒絕
?」
她咬著紅唇,雙眼裡卻帶著笑,小手舀著湯藥,開始餵他,伺候得格外周到,
就是要確定這碗極苦的湯藥,涓滴不剩都進了他的嘴。
他沒有吭聲,還真的喝盡她手裡的湯藥。
等到她停手,碗也見了底,他才開口確定。
「沒有了?」
「嗯。」她因為整到他而心情愉悅,輕盈的轉身,放下瓷碗。
「那麼,我能吃些甜品解苦嗎?」嚴燿玉問道。
「當然。」金金毫無防備,端起糕點走回來,誰知他一伸手,不拿她手中的糕
點,卻將她攔腰拉進懷中。
那張剛剛咽盡一整碗湯藥的薄唇,強硬的吻住她紅嫩香甜的小嘴——
「啊!」一陣苦味在口中擴散開來,顧不得糕點跌落在地,她驚慌的伸手想推
開他,卻怎麼也掙不開。
天啊,好苦好苦好苦——
「唔、唔唔唔唔!」金金掄起粉拳,猛槌他的肩,舌尖味蕾上的苦味有增無減
,逼得她眼中淚花亂轉,幾乎都快哭出來了。
半晌之後,盡情肆虐過的嚴燿玉才抬頭,對她露出滿意的微笑。
可惡啊,這個男人根本不肯吃半點虧,會肯乖乖「就範」,喝下那碗湯藥,原
來是打著這個壞主意,要跟她「同甘共苦」。
「金兒,謝謝你的甜品。」嚴燿玉一手撐著下顎,嘴角的笑添了幾分邪。
「你、你——」她苦得小臉緊皺,張嘴吐舌,眼淚都淌出了眼眶,連話都說不
出來。
「還苦嗎?要不要再讓我吻吻?讓我替你把藥味吻得淡一些。」他笑容可掬的
提出建議。
金金哪裡還會理他,苦味持續荼毒她的丁香小舌,她雙手搗著小嘴,在屋內跑
了一圈,卻發現裡頭根本沒茶水,只能眼裡含淚,頭也不回的飛奔出門,急著去找
水來喝。
「娘子,慢走啊!」
書齋裡頭,傳來他體貼的囑咐,順便還附贈一串讓她又氣又惱的朗聲大笑。
* * *
這日晌午,一輛馬車在嚴府大門前停下。
錢家次女、如今的南宮家少夫人銀銀,慢吞吞的下車,在嚴家奴僕的帶領下,
來到金金的議事廳堂。
她踏人廳堂,小手掩住紅唇,先打了個呵欠,然後才開口。
「大姊,你找我?」銀銀問道,睡眼迷濛,老像睡不夠似的。
金金從帳冊裡抬頭,看了她一眼。
「真想不到,你居然是用自個兒的雙腿走進來的,南宮遠呢?」她擱下硃砂筆
,詫異這回竟沒瞧見妹夫。
銀銀嗜睡,而丈夫對她疼寵有加,任由她「以夫代步」,走到哪兒就抱到哪兒
,夫妻二人感情好得沒話說。
「他另外有事要忙。」銀銀喃喃說道,環顧四周,習慣性的找到窗邊的貴妃椅
,自動自發的爬上去,抱起軟枕,找到最理想的睡覺位置。「大姊為什麼忽然要我
過來?是有什麼急事嗎?」她邊問,眼睛邊閉上。
金金安靜下來,端起香茗啜飲,沉思了一會兒,半晌梭才開口。
「我有些事要你去查。」
「嗯——啊,什麼事?」已經乘機作完一個夢的銀銀,茫然的睜開眼。
「你還記得去年秋冬,嚴家連輸咱們六筆生意的事嗎?」
金金多年來執掌錢家的生意,銀銀則是她的左右手,專司輔佐之職,搜羅各類
情報,小腦袋裡總裝滿了商賈的資料,姊妹二人始終配合得天衣無縫,就算各自出
嫁,對娘家的生意仍沒有輕忽。
「嗯,記得。」銀銀杏眼半睜的點頭。
「前幾日,我看了嚴燿玉的帳,發現帳上大有問題,那些不該支出的金額、不
明的項目,全是由同一人經手的。」
銀銀的眼睛,總算全睜開了。
「這幾個月來,是有人議論紛紛,說嚴家財務出了點問題。」銀銀頓了一下,
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大姊是覺得,有人在暗中搞鬼?」
「對。」金金端著熱茶,指尖在杯緣輕輕打轉。「我想,是嚴燿玉太過信任經
手的人,才會不覺得有誤。」
「大姊心裡可有懷疑的人?」
「劉廣。」
「劉廣?不會吧?他不是跟了嚴大哥十多年嗎?」
「事情是他經手的,就算不是他在搞鬼,也是他底下的人。」金金輕扣著杯蓋
,揚眉瞧著妹妹。「你去清查那幾筆生意,還有劉廣和他手下所有人的背景,我要
知道所有銀兩的去向,就算是一枚銅錢,也要查清它到了誰手上。」
「知道了。」銀銀點頭,這類搜羅情報的事,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不過我
需要點時間。」
「多久?」金金蓋上杯蓋,想知道確切的時間,畢竟照那人搞鬼的速度,就算
嚴家的錢再多,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一個月左右。」銀銀說完,爬下貴妃椅就往外走。只是,走沒幾步,她又回
過頭來。
「怎麼了?」金金挑眉。
「沒。」銀銀稍稍偏頭,打量著端坐在書案後的女子。「我只是發現,原來大
姊也會擔心嚴大哥啊?」
「誰擔心他?」她的反駁,快得有些不尋常。「我跟他鬥了十年之久,他就算
是真要垮,也得是垮在我手中。」
噢,都嫁人了,這會兒還這麼嘴硬啊?
銀銀輕笑出聲,抿著紅唇不敢再答腔,她斂裙福身,趕忙提裙逃離現場,就怕
自個兒要是再說下去,大姊會惱羞成怒,拿手裡那杯熱茶潑她。
* * *
他的妻子簡直忙得像顆陀螺。
連續幾天,金金忙得天昏地暗,晚問回房後,總累得沾枕就睡。就算是白天裡
,嚴燿玉偶爾去廳堂裡找她,她不是正在指派工作,就是和錢叔議事。
唯一能單獨見到她的機會,是她偷偷摸摸溜進書齋,偷翻他帳冊的時候。
嚴燿玉站在窗外,沉默不語,黝暗的眸子盯著書齋之內忙著翻看帳冊的妻子,
身側的大掌不自覺緊握成拳,壓抑的情緒,又洩漏了一些些。
他無聲無息踏入書齋,悄悄來到金金身後,溫熱的手臂環到她的纖腰上,把她
緊緊的、緊緊的圈進懷裡。
「啊!」她嚇了一大跳,本能的反抗,嬌軀一彈一回,雙掌已經貼上他的胸口
。
「怎麼,想謀殺親夫嗎?」他勾著嘴角,笑意卻沒有到達眼中,黑瞳亮得出奇
。
「你怎麼突然闖進來了?」那樣的眼神,讓金金心頭一跳,作賊心虛的轉開小
臉。
「金兒,你忘了嗎,這可是我的書齋,你才是闖入者。」他柔聲說道,抓住她
極力想藏住帳冊的小手。「這是什麼?」
「呃,這個——我只是剛好瞧見了,所以隨意看看——」她若無其事的說道,
盡力不在他的視線下心虛。
雖然看出帳冊上的問題,但是在掌握證據前,她暫時不想讓嚴燿玉知道。畢竟
這件事情,跟他的左右手脫不了關係,她愈是謹慎,才愈有可能逮到那兩個內賊的
把柄。
他雙眼一瞇,嘴上仍舊掛著微笑,但是那雙黑眸裡,滲入陰鷲的寒光。「這陣
子,你對帳冊的興趣,似乎遠比對我這個丈夫來得高。」
他在生氣?!
金金詫異的瞪大雙眼,看著手裡的帳冊,再看看嚴燿玉。
怪了,他不是向來冷靜過人,不論她如何諷刺或設計,都還反將她一軍的嗎?
如今她只是稍微在帳冊上多花了些注意力,他反倒為這點小事生氣。莫非是這帳冊
裡,有什麼不能讓她知道的秘密?
她暗自猜想,一面把帳冊推到他胸前,擋在兩人之間。
「不看就下看,還你就是了。」物歸原主後,她轉身就要走。
繡鞋才邁開一步,她腰上一緊,又被扯了回來,背部整個貼進了他的胸膛。
「你要去哪裡?」嚴燿玉低下頭,靠在她耳邊問道。
「既然不讓我看帳冊,那我留在這兒做什麼?」她理所當然的說道,被身後熱
燙的男性體溫,熨得全身不自在,急著想要掙脫。
她的回答,卻讓他的雙眼一瞇。
「是嗎?沒了帳冊,你就要走了嗎?」他徐聲說道,因為徹底被漠視而深深不
悅。看來,在她眼裡,他這個丈夫只是帳冊的附屬品。
「不然你還有什麼事需要我留下?」金金反問,清亮的鳳眼睨著他。
「需要你留下的事,可多了。」嚴燿玉陡然勾唇,露出讓她心跳的笑。他先把
帳冊扔了,再握著她的手臂,轉身就往內室走去。
書齋的內室,是一間整潔的房間,有著簡單的桌椅床鋪。以往他審閱帳目到深
夜,偶爾會睡在這裡,自從成親之後,這兒雖然一直閒置,但是仍舊打掃得頗為乾
淨。
金金狐疑的左看看、右看看,心裡愈來愈忐忑。「你帶我進來內室做什麼?」
他關門上鎖,轉身面對她,視線落在她的小臉上,眸光轉為深濃。「試著不靠
帳冊,把你留在書齋裡。」
那樣的眼神,讓她陡然醒悟過來,粉臉頓時變得無比嫣紅。
她已經太過熟悉那樣的眼神,明白他此刻要的是什麼。只是,這會兒可是大白
天啊,大廳裡還有商賈等著他去見、書房裡還有錢家的帳目等著她去批閱,他們根
本沒有時間——
「不要開玩笑了,現在可是白天,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沒有時間陪你窩在——
」話還沒說完,嚴燿玉已經將她壓在牆上,高大的身軀傳來強悍的力量,讓她不禁
顫抖。
「我知道。」嚴燿玉啃著她的唇瓣,灼熱的慾望,隔著衣料抵住她的柔軟。「
但是,我現在就想要你。」
金金的漠視,讓他埋藏在心中的憤怒發酵,而那些憤怒,又催逼了他體內想要
她的慾望,他突然間迫切的渴望,以火熱的激情,逼她把那些見鬼的帳冊全拋到腦
後,讓她的眼裡只能看著他、心裡只能想著他——
「你——」金金倒抽一口氣,眼兒望向門口,衡量距離後,突然用力推開他,
快速往門口奔去,妄想要逃出去。
她的指尖連門閂都還沒碰著,整個人就被攔腰抱起。
「你想去哪裡?」他的聲音伴隨灼熱的溫度,吹拂著她的耳。他抱著她,靠到
牆角。
貼牆的高腳花几上,擺著一盆矮松,嚴燿玉揮開矮松,將金金抱上花幾,逼得
她只能無助的坐在上頭。
花幾上鋪了瓷,涼意透過錦緞,以及層層衣料襲上肌膚,而緊壓在身上的男性
體魄,又是灼熱如火,她無處可逃,身子又冷又熱,簡直要瘋狂了。
他的身軀壓得更緊,擠入她的雙腿之間,貼近她最柔嫩的那一處。她修長的腿
兒,只能被迫懸掛在他的腰間。
金金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紅唇問逸山無助的低吟。
這兒?在這兒?就在這兒?他打算在這張高腳花幾上對她——
嚴燿玉的動作粗野,雖然不至於弄疼她,卻瘋狂得讓她無法呼吸。她身上的衣
衫,全數在他的大手下,輕易的被揉成碎片。
她察覺出他奇異的情緒,心頭更慌,即使被剝得赤裸,還不死心的掙扎著。
「嚴燿玉,你——」她粉嫩的身子上一絲不掛,他卻還衣著整齊,這情形讓她
全身都羞成了粉紅色。
他陡然握住她的足踝,健壯的肩膀撐得她雙腿無法併攏。
接著,在金金羞極驚駭的注視中,他俯下身去,以熱燙的唇舌,將她的花瓣吮
得濕潤。
激狂的銷魂,像是燎原的野火,從他啃吻的地方燒起。她用力搖頭,想要抗拒
那種感覺,卻被他這邪惡的舉止,擺佈得頻頻顫抖。
確定她已經足夠濕潤,嚴燿玉才緩緩起身,撩起衣袍,釋放為她而灼熱疼痛的
男性慾望。
「低下頭。」他嘶啞的命令。
「不——」她閉眼顫抖著,敏銳的察覺他的巨大,威脅的抵著她最溫熱的那一
處。
「金兒,我要你看著。」他的口吻不再是以往的誘哄,而是蠻橫的催逼。
嚴燿玉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都讓她難以招架。她緊繃著身軀,怯怯的往下看
去,看到的景況,讓她幾乎要昏厥。
她的雪白與他的黝黑,是最煽情的震撼,卻也是最驚世駭俗的放蕩景況。她羞
極的呻吟,注視著他的強悍一寸寸的進入她。
這樣的姿勢,讓他更為巨大,她緊窒的花徑幾乎無法承受他的全部。
嚴燿玉眼眸中進著烈焰,看來格外狂野,雙手捧著她的粉臀兒,猛力一送,探
進她的最深處。
「唔。」她仰起頭泣叫一聲,雙手陷入他強壯的肩膀,那灼熱的烙鐵,沒有弄
疼她,卻把她撐到了極限。
他啃著她的紅唇,吞嚥她的嬌吟,猛烈的乍起乍落,以狂亂的激情澆灌她的柔
嫩。
「啊、嗯——」金金在花幾上微微輕喘,契合他幾近瘋狂的動作,修長的玉腿
,自然的纏繞上他的腰。
一雙纖纖的柔荑,時緊時松的在嚴燿玉的衣衫上亂抓,不住留下紊亂的指痕,
像要宣洩體內的意亂情迷。
門上突然傳來輕敲,她原本酥軟的嬌軀,立刻變得僵硬,緊張的攀住身上的男
人。
「少夫人,您在裡頭吧?」甲兒在門外問。
「少夫人,少主不知去哪裡了,我們四處都找不到耶!」乙兒說道。
「是啊是啊,爹說他回書齋了。」丙兒茫然的環顧書齋。
「但是我們沒看到他耶,少夫人,你有看到少主嗎?」丁兒問。
她何止是看到他了,還正被他欺負著呢!
「你——呃、放、放開——」金金喘息著,慌亂的想要掙脫,嚴燿玉卻不肯放
過她,雙手鉗得更緊。
門外又傳來聲音。
「少夫人會不會不在裡頭?」
「在啦,我們剛剛就聽見裡頭有聲音了。」
金金慌得沒了主意,他卻更快、更猛烈的衝進她,逼得她鬆口逸出惑人的呻吟
。
「呃——啊——」她柳眉緊蹙,身子在他的侵佔下顫抖不已。
外頭的甲乙丙丁,壓根兒不知道她正在經歷些什麼,聽見那模糊的輕吟,還以
為她正在說話。
「看吧,少夫人真的在裡頭。」
「呃,少夫人,您剛剛說什麼啊?我們聽不清楚。」
金金青絲散亂,肌膚嫣紅,她好怕自個兒再洩漏出什麼聲音,只能咬著他的衣
襟,忍住口中的婉轉嬌吟,清澈的眼兒像是盈了淚,哀怨的看著他。
他態意的需索她的嬌嫩,黝黑的額際滴落熱燙的汗水,滴落她的頸間。
累積到了臨界的狂亂歡愉,將她拖進一個漩渦之中,她的神智愈來愈迷離,整
個世界都被他佔據,甚至忘了門外還有人,只能全心全意的跟隨他,共墜銷魂的璀
璨——
* * *
一個時辰之後,書齋內室的門終於開了。
窩在椅子上打瞌睡的甲乙丙丁,聽見門打開的聲音,立刻跳起來。
「少夫人,你終於開門了啊,我們——」
啊,不是少夫人,是少主呢!
甲乙丙丁同時一呆,四姊妹露出一模一樣的呆滯表情,雙眼發直的看著上身赤
裸的嚴燿王。
「呃,少主,你在裡頭啊?」
「我們原本以為是少夫人說——」
「那少夫人跑哪裡去了?」
「對啊。」
嚴燿玉抬手,制止小丫鬟們的討論。「她在裡頭睡著,別吵她。」他簡單的說
道。「你們一個時辰後,再端熱水來替她梳洗。另外,到房裡去替她拿一套衣裳來
。」
四張小臉浮現理解的笑容,曖昧的擠眉弄眼,偷笑著溜出去打點了。
嚴燿玉走回內室,確定金金仍在安睡,替她蓋攏了被子,在她紅暈未褪的粉臉
上印下一吻,才又回到書齋內。
書齋內空蕩蕩的,一本帳冊孤伶伶的躺在地上。
他走過去,彎腰拾起帳冊,嘴角浮現諷刺的微笑。
唉,誰能料想得到,堂堂嚴家少主。竟也有淪落到跟帳冊吃醋的一日啊!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54:32
(第七章)
雪融了之後,院子裡的枝頭抽出嫩綠新芽,迎風搖曳著。
議事廳堂之中,金金坐在黑檀椅上,翻看銀銀捎來的消息。她靜默的翻閱一疊
疊的書信與資料,柳眉深鎖,神色有些凝重。
果然不出她所料!
嚴家財務出了極大的問題,在京城裡頭,關於嚴家即將破敗的消息,早已傳得
風風雨雨。
劉廣的來歷,也是大大的有問題。當年,這人與耿武,一同隨嚴燿玉來到京城
。在這之前,兩人到底是出生何處、又是住過何處、曾經歷何事,全都查不出半點
蛛絲馬跡。
不過,銀銀卻查出,那幾樁生意,最後金錢的流向,全都指向耿武。而受命在
江南尋找小紅的他,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去向不明,不曾再回到嚴家分行。
去向不明?
金金擱下信函,眼皮直跳,一股不安的感覺浮現心頭,某個畫面,突然在腦海
裡一閃而逝。
她皺著眉,閉上雙眼,試著捕捉那模糊的畫面。
刺眼的刀光一閃,停在飛身來擋的小紅面前,沒有砍下,反倒把小紅帶走。
銀面具的後頭,冷酷的黑瞳,閃過一抹火氣——
金金驚喘一聲,猛然睜開眼睛,眸子裡都是驚訝與錯愕,額上甚至滲出點滴冷
汗。
她想起來了!
在遇襲之後,那雙蓄滿敵意的黑瞳,曾經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是耿武!
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身形與背影,就讓她有著說不出的熟悉感。當時,
她被嚴燿玉亂了心神,沒能把兩人聯想在一起。
只是,倘若耿武真的是銀面人,那麼整件事情,可能遠比她所想的更險惡,嚴
燿玉的處境只怕岌岌可危。
金金臉色發白,抓起桌上的資料,匆匆起身,提著絲裙就往書齋奔去,急著要
向嚴燿玉通風報信。
「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她一踏進書齋,不肯浪費半點時間,劈頭對他說道
。
嚴燿玉抬起頭來,瞧了她一眼,高大的身軀往後倚靠在椅子上,對著站在桌邊
,正在慌亂收拾文件的劉廣揮手。
「那些事情,就照我交代的去處理。」
「少主,呃,屬下還有事——」劉廣欲言又止,心虛的瞥了金金一眼,對她有
所顧忌。
見他這麼不識相,還杵在這兒不走,金金心頭一惱,瞇著美目睨他,緩緩的逼
近一步。
劉廣額際冒汗,嚇得下巴的三層肥肉亂抖,一連退了三大步,差點沒貼到牆壁
上去。
「呃,那、那,屬下告退了。」他慌亂的躬身點頭,再也不敢久留,小心翼翼
的繞過金金,匆忙滾了出去。
「奸了,你已經把他嚇跑了。」嚴燿玉淺笑伸手,握住她的一綹發,恣意的把
玩。「說吧,到底有什麼事,能讓你大駕光臨?」
她根本沒心情跟他說笑,秀眉緊蹙,表情嚴肅的質問。「我問你,耿武呢?你
曉得他現在的行蹤嗎?」
「耿武?」他挑眉,黑眸中精光一閃,卻仍不動聲色。「你知道的,他正在江
南尋找小紅。」
金金咬著紅唇,又問:「你多久沒有他的音訊了?」
「有月餘吧!」嚴燿玉淡淡的回答,悠閒的起身,走到桌旁。「別擔心,他一
有小紅的消息,就會回報的。」
「他都已經消失個把月了,你還不覺得事有蹊蹺?」她對他的輕忽感到不可思
議。「你沒察覺嗎?先前虧損的那幾筆生意,全是他跟劉廣經手的。」
倒茶的動作稍微一停,然後才又繼續將茶水倒了八分滿。
「是又如何?」
「你不認為,這事該要詳加調查?」她挑眉。
「查?」他又頓了一下,才轉過身來看著她。「你是認為他們有問題?」
「對!」
事關重大,怎能不查?這傢伙不是向來聰明狡獪得很嗎?怎麼這時候反倒糊塗
了?
「盈虧乃商家常事,只為了幾筆虧損,就如此大驚小怪,是否太小題大作了?
」他端起桌上的香茗,淡然一笑。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他們,不肯信我?」她惱火的瞪著他,小手一緊,那些
資料立刻被握得縐巴巴的。
「金兒,這些事都需要佐證,不如——」
「你要證據?」她不等他說完,就把銀銀搜羅來的證據全扔到桌上。「好,這
就是證據!你自己看看,那兩個人是做了什麼好事,又是如何在數月之內,虧空嚴
家大筆銀兩。」
嚴燿玉的臉上,還是不見半分詫異與憤怒。他雙手交疊在胸前,沒有看那些散
落在桌上的資料,反倒盯著她瞧,神情莫測高深。
「你不是要看證據嗎?看啊!」她雙手撐著桌子,怒氣沖沖的傾身。
他還是沒有伸手,過了一會兒,才柔聲開口。
「金兒。」
「做什麼?」她正在氣頭上,口氣很差。
他的聲音反倒更柔。
「你是在擔心我嗎?」
金金全身一僵,照例嘴硬。「鬼才會擔心你!」
「不擔心我,是嗎?」嚴燿玉自嘲的一笑,雙眼鎖著她,不放過那張小臉上的
任何細微表情。「那麼,為什麼他們虧空我銀兩的事,會讓你這麼生氣?」
「我——」
「嗯?」他繞過桌子,朝她走來。
「我當然是因為——」金金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努力想擠出理由,卻又不知
該怎麼說明。
剛剛都說了不擔心他,這會兒她哪能改口?
「因為什麼?」他步步逼向前,像是逮著獵物的狼,不肯放鬆,執意要問個明
白。
金金又退了數步,背後卻抵著了牆,這才發現自個兒竟被他逼退到了牆邊。
高大的身軀靠過來,把她圍困在牆邊,他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
之的是某種深切的情緒,那雙深邃的眼,目光炯炯的注視她。
那視線、那神情,像極他在內室裡,霸道的要了她的那日——
只是,這回他要的不是她的身子,而是她的答案。
相識多年,金金適應了他的惡劣、適應了他的卑鄙,甚至適應了他被逼得過頭
,才會奔洩的火爆,卻唯獨無法適應,他此刻渴切的追問。
那熱燙的男性身軀,靠得很近很近,雖然沒碰到她,卻讓她不自覺得緊繃起來
,直覺的想逃開。
金金深吸一口氣,一彎身子,從他臂腕下溜開。只是才跑沒幾步,剛來到桌邊
,她的手臂就被他握住,整個人再度成了他的禁臠。
「放手!」她試著抽手,卻徒勞無功。
「金兒,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嚴燿玉低下頭,再度逼問。
他不讓她逃走,這次絕不!他需要知道,她是為了什麼,才肯做他的妻子。是
因為他的霸道、他的萬貫家財,或是他這個人?
有些事情,就算是精明如他,卻也看不穿、猜不透,非得要她親口說出,才能
篤定。
狡詐與詭計,可以替他贏得大筆銀兩,卻唯獨贏不了一個情字。他一生機關算
盡,偏偏就栽在這小女人手上,大費周章的安排一切,就為了聽她一句答案。這種
跟帳冊吃醋爭寵的日子,他再也熬不下去。
只是,金金可沒有這麼容易就範。
「答什麼?沒什麼好答的!」他不看證據,已教她大為光火,現在他又這樣逼
她,她才不要如他的意。
嚴燿玉全身一僵,沉默的看著她。她拾起小巧的下顎,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一室寂然。
半晌之後,他才又開口。
「金兒,那麼,我問你。如果他們的虧空,真的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到時候
我千金散盡,變得兩袖清風了,你還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金金瞪大了眼,倒抽口氣,俏臉瞬間變白,身子微微晃了一晃。
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問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個男人以為,她是為了錢才嫁他的引在她費心為他探查的現在?在她為他擔
憂焦急的現在?在她都已經嫁他為妻的現在?在她人給了他、心也給了他的現在?
轟!
熊熊的怒火,在她胸口炸開,她氣得眼前發黑。
「你千金散盡,變得兩袖清風,我還願不願意做你的妻子?」她用最輕的聲音
,咬牙切齒的重複他的問題,接著突然跳起來,胡亂抓起桌案上的東西,尖叫著扔
向他。「你兩袖清風?你兩袖清風?去你的兩袖清風——」
嚴燿玉迅速避開,卻見她丟完筆墨紙硯,又轉身想去搬那個重達數斤的大花瓶
。
「金兒,那太重了,你搬不動的——」
那該死的男人說得沒錯,花瓶的確太重了。
她抱著花瓶走了兩步,就差點摔倒。她氣喘吁吁放棄這個「優良凶器」,扶著
它喘了兩口氣,瞄到一旁的八寶閣,又衝過去抓起那些精巧古玩丟向他。
「如果你兩袖清風,我還願不願意嫁你為妻?嚴燿玉,你怎麼敢問我這種問題
?!」
他側身低頭,閃過一柄玉如意,接住一隻紫砂壺,高大的身軀避開大多數的攻
擊。
「你想知道嗎?好,我告訴你!你想得美!你要是變成窮光蛋,我一定休了你
,再把你大卸八塊,丟進入運河裡去餵魚!」她氣紅了眼,兩三下就丟完八寶閣裡
的古董。
還沒來得及找其他東西洩憤時,嚴燿玉已經閃身趕到,握住她的雙手,制止她
的破壞行徑。
「夠了!」
「你才夠了,放開我!」她在他懷中掙扎,兩隻手雖然被擒,一雙腿兒倒是把
握機會,對他又踢又踹。
嚴燿玉將她壓到牆邊,壓住她不安分的腳,徐聲問出他擱在心上許久的問題。
「金兒,你愛的不是錢嗎?」
「我愛錢?!」她發出一聲尖叫,簡直想要張口咬死他。「錢我自己賺就有了
!我要是愛錢,我還會嫁你嗎?你這個笨蛋,我愛的是——」喊到一半,她突然語
音一頓,陡然沒了聲音。
老天,她說了什麼?!
這是她藏在心裡的秘密,一直驕傲得不願承認,原以為能仔細藏著,一輩子也
不需要說出口,哪裡知道,竟會在他一再的催逼下,被逼出了真心話。
「是什麼?」嚴燿玉雙眼閃亮,眸光中積蓄多日的疑慮,因為她未說出口的答
案而淡去。
金金全身僵硬,因為洩漏了這天大的秘密而驚慌不已,小嘴微張,一個字都說
不出來。
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卻陡然笑了。
「你笑什麼?!」她惱羞成怒。
嚴燿玉抵著她的額頭,微笑輕問。「金兒,沒錢的話,你就不會留在我身旁嗎
?」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金金又羞又惱,氣得頭上都快冒出煙來。她用力一掙,掙脫開他大掌的鉗制,
對著他怒叫。
「對,我就是愛錢!你要是沒錢的話,我一定跑得遠遠的,跟你劃清界限,休
想我會伸出援手!」
「金兒,你不是說,錢你自己賺就有了?」
金金倒吸口氣,氣得滿瞼通紅直跺腳。「嚴燿玉!你以為我不會走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對著她笑,笑得好開心,爽朗的笑聲充斥室內,那雙黑瞳中
盈滿狂喜,像是突然之間擁有了全世界的財富。
「你這王八蛋!我走給你看!」她氣昏了頭,掉頭就走,提著絲裙往外衝去。
才衝到了門口,就遇到了阻礙,躲在門前偷聽「戰況」的甲乙丙丁,在地上窩
成一團,一見到她衝過來,只來得及發出慘叫,就被她撞倒在地上。
「啊,少夫人!」
「啊,好痛好痛——」
「我的背啊!」
「少夫人,您的鞋啊!鞋子啊!」
就算掉了一隻鞋,金金還是頭也不回的往前跑。她咬著牙,粉拳緊握在腰前,
連行李也不收了,直接去馬廄裡搶馬。
四顆包子在地上亂滾,狼狽的跌成一團,好不容易才爬起來。
「少主,少夫人她、她、她要走了——」甲兒焦急的說道,一面揉著剛剛被金
金踹著的額頭。
「是啊,少主,我們快去追,要不然——」
話還沒說完,嚴燿玉就開口了。
「別追。」
啊,別追?!
甲乙丙丁傻了。
不追嗎?真的不追嗎?不追行嗎?嗚嗚,再不去追,少夫人真的要回娘家了啦
!
她們焦急的看著嚴燿玉,卻看到他站在一堆破爛古董中,雙手負在身後,嘴角
上揚,笑得像是剛剛得到什麼稀世珍寶似的。
包子四姊妹愈看愈焦急,也愈看愈同情,忍不住為嚴燿玉一掬同情之淚。
嗚嗚,怎麼辦啦,銀面人的那一刀,真的是把少主的腦子也劈傻了——
* * *
錢金金紅顏一怒回娘家!
這場熱鬧好戲才剛上場,城裡又傳來,嚴燿玉遭人虧空鉅額銀兩,嚴家隨時有
垮台的可能。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消息在幾天內,就傳遞大江南北。
商家們深伯虧了本,忙著四處探問。原本以為,就算嚴家真垮了,總還有錢家
可以倚靠,哪裡曉得錢金金回娘家後,遲遲不回嚴燿玉身邊,一副準備撒手不管的
模樣,商家們這才慌了起來。
難道嚴家真要垮了?
人們對此事議論紛紛,很難相信這富貴之家的百年基業,竟就這麼毀於一旦。
相較於嚴家的吵雜紛擾,京城另一頭的錢府卻安靜許多。
大門之內,庭院深深。
銀銀帶著丫鬟,一踏入珍珠閣,就見大姊坐在貴妃椅上,手拿商冊,雙眼卻出
神的望著窗外。
「大姊,早。」銀銀坐上貴妃椅的另一頭,調整好軟墊、香枕的位置,縮上了
小腳,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金金回過神來,瞥了她一眼。
「今兒個怎有空回來?」
「我還待在附近,陪著遠找陶土。近來出了這麼多事,錢叔便派人知會了我。
」銀銀一手支著小臉,星眸半睜。「錢叔擔心得頭髮都快掉光了呢!」
「多事。」她輕斥一聲,頭也沒抬,繼續翻看商冊。
「大姊。」銀銀莞爾的一笑,歪頭打量她。
「做什麼?」金金秀眉微挑,警告地看著二妹,心想她要是敢提到那人,一定
踹她下椅。
「沒。」銀銀伸出纖纖玉指,遙指她手中的商冊,粉唇輕揚。「只不過,你商
冊拿反了。」
金金一僵,眼角微微抽搐,瞇眼瞪她。
「啊,抱歉,大概是我眼花看錯了。」銀銀連忙收手,打了個小呵欠。「昨兒
個從城外趕回來,路上不斷聽見嚴家財務出問題的事兒,擾得我沒睡好。」
金金緊抿著唇,沒有吭聲。
「聽說,嚴家門口,這會兒可擠滿了要債的人。」銀銀軟軟的、懶懶的歎了口
氣,接過丫鬟送過來的甜湯。「恐怕這一回,嚴家要挺過去是難了。」她低頭暍著
甜湯,明亮的眸子,卻從長長的眼睫下偷瞧著金金。
哼!不信她,如今可嘗到苦果了吧?
她在心裡頭一邊咒罵,兩隻玉手卻因為擔心,悄悄捏緊了商冊。她不想理會銀
銀,卻又無法不聽銀銀說出口的消息。
「大姊。」銀銀又喚。
「做什麼?」
「商冊快被你捏爛了。」銀銀一臉無辜的說道,又喝了幾口甜湯,才慢吞吞的
開口。「你如果是在擔心姊夫,那麼——」
擔心?她在擔心他?!
被說中了心事,金金惱羞成怒,氣沖沖的起身,丟下商冊。「誰在擔心那個傢
伙?就算是他去作了乞丐,那也都與我無關!」她說完,扭頭就進了內室。
銀銀待在貴妃椅上,仍是一匙一匙的喝著甜湯,直到碗兒見底,她才抬起頭來
,對著金金的背影露出一抹神秘的笑。
* * *
「大姑娘,嚴家在城東的倉庫昨晚遭人放火,讓人燒了。」
「大姑娘,嚴家在絲路的商隊,遇上了盜匪,讓人搶了。」
「大姑娘,嚴家在江南的航運,被一家新開的商行吃下了。」
接二連三的壞沽息,不斷送進珍珠閣,金金愈來愈焦躁,卻沒有人告訴地,她
最想知道的那個人,如今到底怎麼了。
她心裡擔憂,又拉不下臉來去探問,只能每天在屋裡生著悶氣、乾著急。
「大姑娘、大姑娘——」錢叔奔了進來。
「這會兒又怎麼了?」
錢叔抹著額上的汗,慌忙開口。「坊間突然出現大量嚴家飛錢,紛到嚴家各地
錢莊兌現。據說,他們並未發出如此大量的飛錢,只怕是偽的。」
「有什麼好擔心,難道不能辨識嗎?」
「就是無法辨識啊,上頭商號的印監、章子一應俱全。看來,嚴家是出了內賊
了!」
劉廣也動手了!
金金深吸一口氣。「金額大約是多少?」
錢叔略微遲疑,才說出一個天文數字。
「他怎麼做?」她臉色蒼白,跌坐在椅子上,只覺得手腳都冷了。
「姑爺——呃,我是說嚴公子,他下令全數兌付。」
全數兌付?這麼一來,他當真是千金散盡了。
金金一震,心頭一縮。
如果他們的虧空,真的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到時候我千金散盡,變得兩袖清
風了,你還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難道說,那時嚴燿玉早巳知道嚴家的錢被虧空?所以才那樣問她?所以才沒攔
她?任由她返回娘家?
而她,還真的走了,真的扔下他不管——
見金金神色不對,錢叔有些擔心。「大姑娘,你還好吧?」
「我——」擱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她回過神來,看著錢叔,腦海裡思緒飛快
的轉,再張嘴時,她已下了決定。「錢叔,我要你立刻下江南,成立一個新的商號
。」
「咦?」錢叔一愣。「分行嗎?」
「不,別用錢家的字號,我不要那商號和錢家有任何關係。」金金慎重下令。
「你用那商號,把嚴家的存貨買下,他們出清什麼,你就買什麼,別讓其他商
行插手。還有,江南的航權丟了就算了,但我要你拿下嚴家在大運河的航權。另外
,派人去查清楚,是誰在江南扯嚴家後腿,查到了就立刻回報。」
啊,大姑娘終於決定,要幫姑爺了嗎?
錢叔鬆了一口氣,立刻躬身領命。「我這就去辦。」說完,他轉過身,十萬火
急的奔出去。
而金金則是坐在原處,怔仲的望著窗外,直到夕陽西下,都不曾離開。
她望的方向,是嚴府。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55:03
(第八章)
鏘鏘!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明月高掛枝頭,更夫拎著更鑼,報更行過玄武大道,長長的吆喝聲提醒著大夥
兒,然後慢慢遠去。
黑夜恢復寧靜。
倏地,一條黑影從街角轉出,行色匆匆的從城西穿過大道,來到了城東。
仔細一瞧,是名身著青衣的瘦小男子,他行走時,不時回頭探看,像是怕被人
跟蹤,幾次回首都不見有人,這才鬆了口氣,快步過了大街後。
他很快的進入其中一條巷弄,左轉右拐,轉眼就消失在街頭。
只是,顧了身後,卻沒看上頭。
隨著青衣男子鬼祟的身影,另一道人影杵在屋瓦之上,一動也不動,雙眼盯著
在巷子內亂鑽的青衣男子。
眼見目標又轉進另一條小巷,屋頂上的男人腳一點,便飛身跟了過去,然後又
停在暗影之中。
就這麼一上一下,青衣男子始終沒發現,自個兒早已被跟蹤了。
半晌之後,他來到了一問屋宇,左看右看的張望,確定沒人,才有節奏的輕敲
幾下木門。
木門開了,他閃身進屋。
在上頭的男人見狀,劍眉一挑,輕飄飄的飛過牆院,落在屋內院子裡的一棵大
樹上站定,掩藏住了行蹤。
室內一燈如豆,幽暗的燭火隨著夜風搖曳,光線忽明忽暗。
青衣男子坐下,一名俊美的少年立刻倒茶奉上。
他喘了口氣,才壓低聲音開口。「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之前你不是說過,在
江南時,就能搞定嗎?怎麼會延遲到現在,非但沒搞定,反倒還愈鬧愈大?」
「我也以為,當初就能逼她束手就擒,誰曉得——」坐在窗下的男人,話語中
帶著無奈。
倒茶的俊美少年,嘿嘿的乾笑,搶著插嘴。「沒辦法,這只能說是天有不測風
雲、人有旦夕禍福——」
「是人算不如天算。」青衣男子歎了一口氣。「不常要你唸書,你不念,成天
就只會胡說八道。」
藏身在樹上的男人,因屋內的對話而嘴角微揚。驀地,一股殺氣從身後襲來
他矯健的閃過,和對方對了一掌,那柄追劈而來的大刀,甚至沒有傷及他的衣
角。他閃避進屋,對方也不死心的追了進來。
刀光再閃。
他用腳挑起一張長椅凳,踢向來人,椅凳飛至半空,被大刀當場削砍成兩半,
大刀仍朝他追劈來——
「住手!」青衣男子朝他飛奔而來,驚呼出聲。「他是我丈夫!」
大刀當空一頓,當真說停就停。
他這才看清持刀人的樣貌,以及屋內其他的人。
拿刀的男人一臉嚴酷,他並不認得。不過此刻抱在懷裡的,以及那個倒茶的俊
美少年,他倒是熟得很。
「你怎會跑來這?」懷中的青衣人仰頭,露出一張清秀得出奇的小臉,嬌嗔的
開口。
「跟著你來的。」瞧著她女扮男裝的斯文相貌,南宮遠大手摟著妻子的腰,劍
眉一挑,淡淡的開口。「你三更半夜裡,偷偷摸摸的扮成這樣出門,我總得跟來瞧
瞧,究竟是什麼天大的事,能讓你放棄家裡的床鋪。」
「姊夫,你以為二姊是出來偷漢子嗎?」旭日湊了過來,笑得古靈精怪。
南宮遠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偷漢子太耗力氣,她做不來的。」他太瞭解銀銀,要這女人偷漢子,她大概
寧願窩在家裡睡覺。
旭日一呆,想想也對,以二姊這溫吞又懶惰的性子,若非大姊真惹毛她了,只
怕她這會兒還懶懶的窩在床上呢!
原先坐在窗下的男人,站在南宮遠對面,俊臉上帶著慵懶的笑容,正是原先富
可敵國,最近幾日卻傳出負債纍纍的嚴燿玉。
南宮遠環顧室內一干人等,輕易就猜出,這些人三更半夜聚在這兒的目的。他
看著嚴燿玉,薄唇輕揚。
「所以,這全是你一手策劃的?」他言簡意賅,寓意卻格外深遠。
嚴燿玉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微笑挑起完好的椅子,重新坐下。「正是。」
「嚴家沒有負債?」
「應該沒有。」嚴燿玉笑了笑,大手一伸。「坐。」
南宮遠抱著妻子坐下,黑眸卻望向一旁,瞧著那面無表情的持刀男人。
「這位想必就是虧空嚴家銀兩,如今行蹤不明的耿武了?」
嚴燿玉點頭,瞧了銀銀一眼。「銀兒,你可是嫁了個厲害的男人。」
「我知道。」她聳肩,偎在南宮遠懷中,小小的打了個呵欠。
既然都被抓包了,丈夫一到,好像也沒她的事了。知道一切有他會處理,這讓
她的瞌睡蟲又跑了出來。
南宮遠見她想睡了,任她賴在懷裡,嘴角輕揚。
「你還在氣你大姊?」
「一口氣悶得久了,總是不痛快嘛。」她小聲的咕噥著。
當初,為了把銀銀留在身旁,他跟金金合謀,設下一樁騙局,事實揭曉後,可
是把銀銀氣壞了。之後他竭誠道歉,勉強得到原諒,至於金金則是翩然離去,根本
忘了要跟自家妹子說一聲對不起。
看來,銀銀很介意這件事呢!
眼見連旭日也在場,南宮遠忍不住問:「銀銀是為了出氣,那你呢?」
旭日乾笑兩聲。
「姊夫,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我總得為自己著想一下,你說是吧?」
錢金金作威作福、為非作歹太久了,弟妹們再乖順,也不可能一輩子都被她踩
在繡花鞋底。
再者,銀銀聰明過人,絕對足以與金金抗衡。她只是懶,懶得插手、懶得辯駁
,外加一點點的敢怒不敢言。
不過,敢怒不敢言,未必代表會逆來順受,不找機會落井下石。
所以,當嚴燿玉找上她,要她參與詭計,一塊兒設計金金時,她只考慮了一會
兒就答應了。整椿計劃裡,就是由她當內應,把金金的行蹤,以及她屬意南方鹽商
的事情,洩漏給嚴燿玉。
甚至耿武率領黑衣人,能盡速從大運河上消失,也是靠著有地緣關係的銀銀安
排的。
哼,她就算冒著揭穿後,會被千刀萬剮的危險,也得讓大姊嘗嘗報應,知道被
騙被拐,有多不好受!
南宮遠笑看懷裡的妻子,然後抬眼,瞧著嚴燿玉。
「只不過是娶妻,有必要勞師動眾,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嗎?」
「唉,大姊那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旭日搶著插嘴。「在南方時,要不是
嚴大哥先來個英雄救美,再使上苦肉計,把生米煮成熟飯,恐怕她到現在都還沒嫁
呢!」他猛搖頭。
南宮遠一愣。
「你背上那一刀是假的?」
「真的,耿武砍的。」銀銀瞄了瞄耿武,笑著問道:「你是和他有仇嗎?」
「沒有。」耿武冷冷的回答,嘴裡說沒有,臉上的表情可不是那麼回事。
銀銀往丈夫懷裡縮,卻忍不住開口又問:「姊夫,你到底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人
家的事?」
「救了他娘親一命算不算?」嚴燿玉苦笑。
原本說好,無須砍得太重,誰知耿武那一刀,雖是精準的避過要害,卻還是砍
得結結實實。他要是沒有及時閃避,只怕真會被劈成兩截,到時候別說娶金金,只
怕連命都沒了。
南宮遠突然開口。「是四川耿家嗎?」
「你曉得?」銀銀微訝,抬頭看丈夫。
四川的耿家,雖是商家望族,卻一向行事低調,連她都是後來才知曉,這位耿
武可是大有來頭。
「聽過。」南宮遠點頭。南宮家是江南首富,他這個獨子,對天下商家的背景
,當然也略知一二。
四川的耿家雖行事低調,卻重情重義,有恩必報。大概是因為嚴燿玉曾有恩於
主母,才會讓耿武跟著嚴燿玉。
耿武面無表情的杵在原處,對他的視線不閃不避。
旭日耐不住性子,拉了張椅子,坐在嚴燿玉身旁。「唉,話說回來,大姊會是
這種性子,你可要負很大的責任。」他要是從小被欺負到大,肯定也會變得跟大姊
差不多。
「放心,我會負責。」嚴燿玉露齒一笑。別的男人想負責,他還不肯呢!
他太瞭解金金,要是照正常程序,規矩的登門去提親,她絕對會以為,自個兒
又在戲弄她,立刻叫僕人拿著掃把,當眾把他趕出來。
所以,他大費周章,布下計謀把她誘往南方,再冒險使出苦肉計,趁她心軟時
,把握機會拐她上床。
誰知道金金還是執意不嫁,跟他鬧了一場拋繡球招親。他憤怒之餘,卻也知道
,就算是用計搶了繡球,那小女人也絕對不會服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之
間的心結,既然是在商場上結下,那也必須在商場上了結。
他再設下一局,賭上嚴家的商譽,非要逼得她正視對他的情意,整個計劃才會
又繞了個圈兒,像雪球般愈滾愈大。
為了抱得美人歸,嚴燿玉可以說是不擇手段的。
「你就不怕,這樁為金金設下的騙局,可能影響嚴家?」南宮遠詢問,看出這
個男人冒的險有多驚人,只要稽有差池,就可能弄假成真,賠上嚴家的百年基業。
「為了她,值得。」嚴燿玉淡淡一笑。
旭日乾笑兩聲。「呃,姊夫,你的勇氣確實可嘉。不過,我可是怕死了被大姊
知道,這事我也有一份。」要是東窗事發,他非被剝掉一層皮下可!
所以啦,大夥兒還是快點把事情搞定,好讓他腳底抹油,跟著銀銀溜到江南避
難才是。
南宮遠低頭,見妻子已經陷入半昏睡狀態,只得替她開口問了。
「那麼,最後一步棋,你打算怎麼走?」
嚴燿玉嘴角一勾,沒有回答,只是對他露出神秘的微笑。
南宮遠見狀,心裡有數,暗暗歎了口氣。
看來,他也得被拖下水了。
* * *
「大姑娘、大姑娘,不好了——」
卯時剛過,一個小丫鬟神色驚慌,匆匆忙忙的跑進珍珠閣,一路上大嚷大叫,
完全忘了平常該有的規炬。
金金頭痛的從床上坐起,掀開床前的紗帳,臉色奇差的看著氣喘吁吁的丫鬟。
「大清早的,你瞎嚷嚷什麼?」
「門外、門外——」丫鬟喘了兩口氣,一雙眼兒瞪得圓圓的。「外頭在傳,說
是嚴家垮掉了,一早債主就全逼上咱們家來。他們說,大姑娘是嚴燿玉的妻子,應
當、應當——替姑爺還債——」她的聲音愈來愈小。
垮了?
金金臉色發白,立刻下了床,匆匆披上外衣,就直奔瑪瑙園。
她心急如焚的衝進去,也不管人家夫妻是不是尚未起床,直接就闖進臥房,一
把撩開床帳。
「銀銀,別睡了,快起來!起來!」
南宮遠幾乎是立刻就醒了,銀銀卻咕噥了一聲,雙眼緊閉,仍將小臉埋在丈夫
懷裡,對大姊的叫喚置若罔聞。
「大姊,這麼早來找銀銀,是有什麼事嗎?」南宮遠見怪不怪的看著床邊的不
速之客,神色自若的開口。
「我有事要問她。」金金的小臉,毫無半點血色,眼裡都是焦急。
見她神色不對,南宮遠挑眉,識相的拍拍妻子的小臉。「銀銀,起來了。」
「不要——再讓我睡一下——一下下就好了——」銀銀不肯醒來,抱著丈夫喃
喃耍賴。
「你先起來,等會兒再睡,大姊有急事找你。」南宮遠極有耐心的勸說,已經
習慣她每日賴床的把戲。
「大姊?」迷濛的眼兒,好不容易才睜開一條縫兒。南宮遠幫著她翻身,把那
顆小腦袋轉向床邊。
乍看到站在床邊的金金,銀銀還有些茫然。
「我有事情要問你,換好衣裳,馬上到前頭的花廳來,動作快。」金金匆促的
丟下這句,轉身就走了出去。
半晌之後,銀銀才慢吞吞的走了出來,小嘴呵欠連連,對丈夫溫暖的懷抱很是
依依不捨。
正在花廳內來回踱步的金金,一見到她出來,立刻開口急問。
「我問你,外頭在盛傳嚴家垮了,這是怎麼回事?」
「喔,那個啊,我昨晚就知道。姊夫——呃,不對,是姓嚴的,他把飛錢都兌
付了,千金散盡,會垮是遲早的事啊!」銀銀慵懶的在桌邊坐下,呵欠連連,眼兒
瞇瞇的又補充一句。「據說,昨天晚上,四川耿家的人,就已駐進嚴家大宅了。」
什麼?他竟連宅子都賠掉了?
金金心頭一抽,小臉煞白。「那他人呢?」
「誰?」銀銀裝傻。
金金急得握緊了粉拳,焦急的猛跺腳。「當然是嚴燿玉啊!除了他還會有誰?
」
「啊,喔!」見大姊快抓狂了,銀銀連忙用手拍拍小臉,讓自個兒清醒些。「
你問的是他啊?他昨天傍晚就離開京城了,至於現在人在哪兒,我也不曉得,應該
是——應該是——」她偏著腦袋,停了下來。
糟糕,她的腦袋裡還有一堆瞌睡蟲在亂跑亂跳,一時想不起那詞該怎麼說。
「下落不明。」南宮遠從房裡走了出來,替她接話。
「啊,對了,就是這個。」銀銀一副恍然的模樣,微笑的看著金金,愉快的報
告。「他現在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金金喃喃重複著,嬌小的身子微微一晃,看來搖搖欲墜。
嚴燿玉下落不明?離開京城了?
南宮遠扶住她,讓她坐下,還替她倒了杯茶。
金金茫然的捧著茶,雙手輕輕顫抖,茫然的坐到椅上。
「大姊,你還好吧?先喝兩口茶,定定神。」銀銀慇勤的說道。
她喝了兩口茶,心神才定了下來,臉色卻依然蒼白。「他離開京城的事情,你
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她握著杯,啞聲質問。
「可是,大姊,先前不是你自己說,就算他去做乞丐,也與你無關嗎?」銀銀
一臉無辜,說得振振有詞。「就是大姊有言在先,所以嚴燿玉出城之後,我才沒讓
人繼續跟著啊!」
「你——」金金為之氣結,真不知該罵她不知變通,還是該氣自個兒的嘴硬。
就在這時,錢叔突然急沖沖衝進來。
「大姑娘!」他繞去珍珠閣,卻撲了個空,知道金金在銀銀這兒,才立刻又轉
了過來。
「什麼事?」金金咬著唇,心中燃起一線希望,連忙追問。「有他的下落了?
」
「下落?誰的下落?」錢叔一臉茫然。
銀銀莞爾一笑。「錢叔,沒什麼。你有什麼事就說吧!」
「是。」錢叔點頭,擔憂的看著臉色慘白的金金,很怕她當場昏過去。「門前
那些來討債的人愈聚愈多了,再不處理,只怕會出亂子。大姑娘,那些債咱們付是
不付?」
該死!
金金握緊了粉拳,克制著下要心慌。「拿出銀兩來,貼給他們,讓他們先回去
。」
「是,我立刻就——」
「等等!」銀銀突然開口,叫住要轉回前廳的錢叔。她看著金金,甜甜一笑。
「大姊,你糊塗了嗎?那些是嚴府的債,怎麼說都是嚴家的事,怎麼能夠損及錢家
的銀兩呢?」
「銀銀你——」金金氣得一陣暈眩。
「自己的事得自己負責,絕不能為個人私益損及家裡。這事,可是大姊您從小
就教導我們的。」銀銀一手撫著心口,微笑的瞧著金金。「銀銀到現在,可都還銘
記在心呢!」
金金放下茶杯,倏地站起身想罵人,誰知又是一陣暈眩襲來。
她一陣雙腿虛軟,連忙伸手扶著桌沿,才能勉強站好。她額上冒汗,開始察覺
出不對勁,耳畔卻又聽見銀銀再度開口。
「不過呢,大姊你也不必擔心,我早已替你想到一個辦法,可以解決那些債務
。」
什麼辦法?
金金想開口,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撫著額,雙眼有些迷濛,茫然的看著桌
上打翻的空杯。視線再往前挪去,她看見銀銀面前的那一杯,卻仍是滿的,一口都
還沒喝。
茶有問題?!
她抬眼看著銀銀,大眼內盈滿驚愕,作夢都想不到,自個兒竟會著了妹妹的道
。
「你——這茶——」金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虛弱的開口,只是話還沒能說完
,她就眼前一黑,整個人昏了過去。
南宮遠及時上前,接住昏厥的金金,一旁的錢叔卻早嚇傻了。
「大姑娘!這、這這這這——」姑爺下落不明,大姑娘昏倒?!老天,今天是
怎麼了?
銀銀卻神色自若,半點都不緊張。「錢叔,冷靜些,沒事的。」她走上前來,
把小臉湊近昏迷不醒的金金,確定大姊真的昏了。
「二姑娘,這——」
「什麼都別多說,你先到天香樓去,替我辟個場地,我要來辦場拍賣會。」
「拍賣會?」錢叔更傻了。
「沒錯。為了保全錢家,不讓嚴家的債務拖累,我準備辦場拍賣會,把盈餘拿
來抵債。」
「二姑娘,那麼,是要拍賣什麼?」
銀銀甜甜一笑,玉手一指,不偏不倚的指向昏迷不醒的金金。
「她。」
作者:
兔咩咩
時間:
2010-1-30 09:55:29
(第九章)
從昏迷中醒來,金金只見到大紅燈籠高掛在上頭,前方傳來喧嘩的聲音,讓她
發脹的腦袋更加疼痛。她輕輕搖晃頭部,不由得發出呻吟。
「醒了嗎?」
金金微瞇著眼,認出那張湊得好近的小臉。
「銀銀?」頭一次看到這貪睡的妹妹醒得比她早,她有些不能適應。
「大姊,你渴了吧?」銀銀捧著香茗,送到她唇邊。「來,喝口茶吧。」
金金輕啜一口茶,迷茫的開口。「這裡是哪兒?」
「天香樓。」銀銀笑容可掬的回答。
外頭的喧嘩又起,金金頭痛的閉上眼睛。「外頭怎麼那麼吵?」
「喔,那個啊,」銀銀輕鬆的回答。「我們要辦一場拍賣會,所以來了不少買
主。」
「拍賣?」金金有些茫然。「賣什麼?」
「你呀。」銀銀微笑,眼兒眨也下眨一下。
「我?!」金金一愣,瞬間清醒過來,立刻想起她幹的好事,鳳眼裡陡然燃起
怒火。「銀銀,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對我下藥——」
她想起身繼續開罵,這才赫然發現,自己竟被五花大綁的捆在椅子上。
剛從外頭發完拍賣特刊的旭日,走進來時,剛好看見金金氣得七竅生煙的模樣
。
「造反了你們?銀銀,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是你姊姊啊!快放開我!」
銀銀眨著雙眼,保持微笑。
「我是你妹妹,當初你不也跟著南宮遠聯手騙我?」
「那是因為——」
「沒什麼好因為的。」銀銀心情愉悅的道。「你既是嚴家的媳婦,就該替嚴家
還債,可咱們又不能動用家裡頭的銀兩,只好委屈大姊你啦!」
「銀銀,你——」
「把她的嘴用緞布塞上。」銀銀下令。
旭日火速用緞布塞住她的嘴,還站在她面前,搖頭晃腦的感歎。「唉,大姊,
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啊,古書上說的對,果真是暴政必亡。古人誠不欺我、不欺我
啊!」
「唔唔唔唔唔——」
金金氣得雙眼直冒火,卻聽銀銀又笑盈盈的開口。
「大姊,你別怪我,我也是為你好。你這樣大吼大叫,像潑婦一樣,是會破壞
行情的。」
「唔唔唔唔唔——」
銀銀帶著微笑,回身拍了拍手,吆喝著丫鬟們。「好了、好了,大夥兒快些準
備,一會兒拍賣會就要開始了,可別耽擱了時辰。」
「唔——」
金金發出尖叫,不過小嘴裡塞了緞布,根本發不出聲音,加上外頭喧嘩無比,
她的尖叫與咒罵,從頭到尾都沒有半個人聽見。
* * *
叩叩叩!
站在台上的銀銀,拿起驚堂木輕敲桌案,原本喧鬧的大廳,頓時安靜了下來。
「感謝各位大爺的蒞臨。」銀銀嘴裡說著客套話,一面微笑環顧廳裡的眾人。
「各位也曉得,這回的拍賣會,是為了清償嚴家債務,所以,希望各位大爺們能高
抬貴手,多出點兒銀兩,好讓我家大姊替夫償債。」
全場一片寂靜,沒有人有任何反應。
銀銀眨了眨眼,也不介意,只是甜甜一笑,揚手輕拍了兩下,她身後的紅紗帳
往旁滑了開來。
幾名丫鬟抬出一張椅子,而被綁在上頭的,赫然就是錢金金。
眾人發出陣陣嘩然,這才確定雜報上頭的廣告屬實。原來,錢家真的打算拍賣
錢金金啊!
「好了,我家大姊,姓錢,閨名金金,今年二十有五——」
「咳咳,二姊,過年了,二十六了。」旭日輕咳兩聲,在旁提醒。
「唔——」金金氣得在椅上直掙扎。
「喔,對了,過了一個年,她現在是二十有六了。」銀銀微笑更正。「不過呢
,我家大姊非但貌美如花,更難得的是有著一身好本事,要是買了她回去管帳,包
你一年內就能回本,從此以後靠她賺錢,一輩子都吃穿不愁。」她頓了一下。「有
人還想問什麼嗎?」
一室廳堂裡,上百名大戶竟又陷入一片岑寂。
「沒有嗎?」銀銀挑眉。「那麼,就此開標了。」
還是寂靜。
「那好。」銀銀一拍驚堂木。「現在開標!」
誰知,開標是開標了,寂靜卻依然。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沒半個人敢舉手出價。
雖然嚴家已經「號稱」倒閉,但是根據多年經驗,嚴錢兩家的花樣多得驚人,
這裡頭說不定還大有問題,所以任何事情只要一扯上這兩家,能不插手,最好就不
插手!
另外,他們又不是傻了,怎麼可能買個女魔頭回家裡供著?誰這麼想不開,願
意花了銀子活受罪?
所以,此刻坐在台下的,幾乎全都是來看戲的。
眼見沒人願意出價,銀銀歎了口氣,一手插著纖腰,回頭看著金金。「唉,大
姊,沒想到你行情這麼不好。」
金金瞪著她悶哼一聲。
銀銀一挑秀眉,回頭看向台下眾人,乾脆開始一個個點名。
「朱少爺,十年前你不是曾到我家來提親嗎?我曉得你對大姊是有意的,這樣
吧,我算你便宜點,五十萬兩如何?」
「呃——這個——」被點名的朱大少爺,一見金金那凌厲的瞪眼,不由得冷汗
直冒,拿著絲帕猛擦汗,把朋友推出去送死。「我去年已娶妻了,今兒個是陪王公
子來的,王公子說他對大姑娘很有意思,你問他吧!」
「喂,你——」王公子聞言,面色如土。
台上的銀銀卻已經開口。「是嗎?那就是你了,王公子出價五十萬兩!」
王公子一驚,拚命搖頭,被嚇得結巴了。「沒有沒有,我沒有啊——」
「沒有?啊,那個蹲在那兒的誰誰誰——對了,秦掌櫃的,是秦掌櫃的沒錯吧
,您別蹲了,您要不要也出個價?我知道你幾年來,被我家大姊搶了無數次生意,
吃了好幾次悶虧,啊,六十萬兩?六十萬兩好了!這些年你虧掉的錢都不只六十萬
兩吧?買回去報仇一絕後患,絕對值回票價的!」
一被點到名,就蹲到地上想躲的秦掌櫃,愈聽愈覺得有理,一時間新仇舊恨湧
上心頭,他一咬牙,竟還真的點頭,認了這六十萬。
「喔?秦掌櫃的願意出價六十萬兩!」銀銀見這招有效,竟開始扇風點火。
「來來來,還有誰願意出價?我知道大夥兒這些年全被欺壓得很慘,來吧,買
回去,有仇報仇、沒仇還能幫你賺錢——」
始終站在一旁的南宮遠,見金金氣得面紅耳赤,只差沒冒煙,終於開口提醒妻
子。
「銀兒,什麼事都要適可而止。」
銀銀回眸一笑。「別急,精彩的還沒上場呢!」
南宮遠歎了口氣,不再多說。
看來,要她罷手是不可能了,也許他該早點將回家的車馬打點好,一等拍賣會
結束,就火速趕回南方,免得錢金金一恢復自由身,愛妻第一個小命不保。
眼見前方又有人舉手,銀銀嬌喝一聲,一拍驚堂木。
「好!陳家公子好膽識,您出多少?七十萬兩?七十萬兩嗎?當初我大姊是怎
麼對待您的?搶您的客人、斷您的貨,連累您被陳老爺罰著在寒天裡頂冰桶——喔
,您出到一百萬兩嗎?很好!啊,尉遲家公子也出價一百萬兩!那麼,陳家公子願
意加碼嗎?多少?一百二十萬兩?陳家公子出價一百二十萬兩!」旭日杵在台下目
瞪口呆,從小到大,很少瞧見二姊這麼清醒的。
銀銀玩得正樂,會場後方卻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她舉到半空的驚堂木為之一頓
,吆暍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在台上被五花大綁的金金,也瞧見那引起騷動的男人,一雙美目瞪得圓圓的,
俏臉有些發白。
廳內的眾人全回過頭,立刻嘩然出聲。
是嚴燿玉!
就見昔日家財萬貫、富可敵國的嚴燿玉,如今卻一身布衣的走了進來。但是,
即便是一身布衣,人們還是不由自主的主動讓路,注視他通行無阻的直走到台前。
銀銀一挑眉。
「嚴大哥,這場拍賣會,你也想競標嗎?」
嚴燿玉雙手負在身後,神色自若的微笑。「不成嗎?」
「您若是有錢,當然也成。」銀銀粉唇輕揚。「敢問,您願意出價多少?」
所有人屏住了氣息,全看著衣著落魄的嚴燿玉。他還有錢嗎?不會吧?穿成這
樣?只怕真是破產了沒錯!
他沒錢還能出價嗎?他究竟要出價多少?
眾人瞪著他,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就見滿室寂靜之中,嚴燿玉看著台上被
五花大綁的金金,慢慢的、慢慢的伸出一根食指。
一?
銀銀替大夥兒發問了。「嚴公子,您這是出多少?」
「一枚銅錢。」他字正腔圓的開口。
廳堂內,瞬間又掀起一陣騷動。
銀銀挑眉微笑。「嚴大哥,我們現在可不是比低價。」
「那麼,有誰出價比我高?」他環顧四周。
所有人開始拚命搖頭。
雖然嚴燿玉一身布衣,看似清貧,但是那不怒自威的氣勢,可沒減損半分。更
何況,回頭想想,錢金金這女人可不是誰都制得住的,真要買回去,恐怕第二天就
會橫屍街頭了。
「那麼,就是我得標了。」嚴燿玉嘴角噙著笑,從懷裡拿出一枚銅錢,彈到銀
銀面前。
「呃,可是——」銀銀裝模作樣的要開口,想再多玩一會兒,卻見他眼底閃過
一絲寒光。
她微微一驚,衡量得失之後,還是決定收手,別惹這男人的好。
於是,她拾起桌上那一枚銅錢,瞧瞧大姊,再瞧瞧他,接著重重一拍驚堂木。
「一枚銅錢就一枚銅錢,各位,錢金金以一枚銅錢成交!」
嚴燿玉微微點頭,一步步走上花彩階梯,來到金金跟前。
她懊惱的瞪著他,卻見他眼中的黑瞳,一瞬間成了無比幽合的深潭,黑不見底
,在那黑暗的深處,卻又有著奇異的光芒。
「我現在已經是千金散盡、兩袖清風了,」他伸出手,輕撫她的小臉,一扯嘴
角。「你還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金金瞪著他,動也不動。
全場屏息緘默,半晌之後,才見她幾不可見的點了點螓首。
嚴燿玉彎唇露出笑容,一把將她抱起,走下台階,從原路走出大門。
* * *
眼見情勢急轉直下,嚴燿玉抱著「標的物」走了,所有人紛紛站起,也跟著擠
出天香樓大門。
大門之外,站著一匹瘦得見骨的小毛驢,後頭拖著一輛只有兩輪的破舊木板車
。嚴燿玉將金金放到板車上,把她身上和嘴裡的束縛都拿掉。
他無視於後頭的人群,只是坐上了木板車,拿著幾根束起的蘆葦充當小皮鞭,
輕拍小毛驢的後腿。
小毛驢聽話的抬腿,喀喀喀的往城門走去。
好奇的群眾紛紛跟上,不過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能拉長了耳,聽聽這兩個人在
車上說些什麼。
輝煌京城裡的玄武大道上,就見一隻瘦弱的小毛驢,拖著一輛木板車,木板車
後三、四尺處,卻跟著一大群的人,而且人群還有愈聚愈多的傾向。
喀喀喀喀喀——
木板車緩慢前行,嚴燿玉便回過身,瞧著身後的金金。「現在沒人綁著你了,
你不走嗎?」
金金沒吭聲,只是跪坐在這破舊的板車上,看著一旁緩緩倒退的屋舍和店家。
「還是要我讓驢兒停下,好讓你下車回家。」
金金拉回視線,瞄了他一眼,然後又瞥回一旁的景物,輕咬著紅唇。「錢家向
來是銀貨兩訖,銀銀既然已經收了你的錢,我當然就是你的人了。」
他笑著提醒。
「我已經一文不名了,你還肯跟著我?」
金金雙手揪著裙子,勉強維持鎮定。「貨物既出,概不退還。你既然敢來出價
買下,就得負責養我。」
「養你是沒問題。」嚴燿玉嘴角噙著笑。「只是,要吃糙米飯的喔。」
「你吃什麼,我吃什麼。」
「沒錢的喔。」他強調。
沒關係,錢家有錢,往後她還可以——
心裡才正在盤算,該如何從娘家挖出銀兩,嚴燿玉卻又補充了一句。「如果要
跟我,就不許回錢家拿一毛錢。」
金金愣了一下,隨即點頭答應。
沒關係,反正就算真去拿了銀兩,只要她不說,他也不會知道——
嚴燿玉望著她,視線在她小臉上打轉,然後慢吞吞的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和紅泥
。
「口說無憑,你畫押吧!」
畫押?!
她抓起那張紙,瞧見上頭寫的,就是他剛剛提的條件。她瞪著那張紙上的文字
,清澈的眸子裡浮現遲疑。
「你不肯畫押,我也不逼你。」嚴燿玉淡淡的說道,從懷裡掏出另一張紙。「
那麼,你就拿著這張休妻書回錢家,從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嚴家的債務也不會
牽扯上你。」
她咬著下唇,秀眉輕蹙的看著他。
嚴燿玉是認真的,要是她不能接納一文不名的他,他寧可放她離去。
這個男人,十年來戲弄她、威脅她、欺負她,不時讓她氣得火冒三丈。她總是
怒喊著,非要殺了他,但是當他真的重傷瀕死,她卻又心痛不已:她也曾尖叫,詛
咒他經商慘敗,但是當他真的千金散盡,她卻又為他心急如焚,暗中伸出援手相助
。
她的確是氣他,但是卻也愛他——
罷了,她認了!
金金一咬牙,沾了紅泥,在紙上畫押。
嚴燿玉露出心滿意足的笑,伸手將她攔進懷裡。「我的好金兒。」他輕聲說道
,在她發上印下一個吻。
小毛驢拉著木板車,出了城門,在官道上前行,好奇的大夥兒照樣跟上。
不一會兒,小毛驢來到了城南湖畔,湖畔楊柳青青,幾處小屋散落一旁田間。
小毛驢轉進一條青石鋪成的石板路上,石板路直通一戶豪門大院。
金金面露疑惑,望著這戶高牆大院。她住在京城多年,卻從不知道,城外還有
這麼一座豪宅。
小毛驢停在朱紅大門前,跟在後頭的人,顯然也是滿腹疑竇,開始議論紛紛。
「到了?」她疑惑挑眉。
「到了。」嚴燿玉微微一笑,扶著她下車。
「這是哪兒?」
「我工作的地方。」他踏上嶄新的石階,上前敲了敲門,回頭看著她。「以後
,我們就住這兒。」
「你替這兒的主人工作?」她微微一愣。
「嗯。」他微笑點頭。
這可比她想的茅草屋好太多了。
不過想想也對,嚴燿玉向來懂得做生意,這回雖然栽了觔斗,但是一身商業長
才還在,肯定有人願意花高薪聘雇。
朱紅大門開了,金金在他的牽握下,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只是,幫他們開門的人,也不知為何,開了門後轉身就走,匆匆跑進院子裡,
根本不過問一聲。
他們一路走進府裡,有好幾個人,遠遠見到兩人之後,立刻掩面慌張閃避,一
副見不得人的模樣。
金金秀眉微蹙,只覺得那些家丁的身形,看來都有些眼熟。
一進到那廳堂,就見廳堂正面牆上,掛著一副龍飛鳳舞的字碑。乍見那字碑上
的字,她整個人就愣住了。
字碑很大,上頭只刻了一個字——
嚴。
那是嚴燿玉的字跡!
她深吸一口氣,驚疑不定的轉頭看他,卻瞄見門外閃過四個萬分驚慌、圓滾滾
、肥嘟嘟的身體。不用多看,她也能認出,是甲乙丙丁那四個丫頭。
這下子,她終於明白自己上當了!
「嚴、燿、玉——」嚴府當家少夫人的尖叫聲,第一次響徹剛落成的新宅邸。
「你這個無賴,竟敢這樣測試我?!」她氣壞了,掄起粉拳猛打他。
他抓住她的粉拳,笑著將她擁在懷中。「我不這麼做,怎麼知道你愛的是我的
錢,還是我的人?」
「你——」她咬著下唇,羞得面紅耳赤。「誰愛你!」
「你啊。」他輕笑。
「我才——」金金張嘴要否認,卻看見耿武竟提著刀,大刺刺的走進來。她倒
抽口氣,忙將嚴燿玉拉到身後,伸手直指著耿武。「你這個背信忘義的傢伙!怎麼
還敢到這裡來?」
話還沒罵完,耿武的身後,探出一顆小腦袋,赫然是失蹤已久的小紅。
「大、大姑娘——」她怯生生的喚道,一張臉兒紅撲撲的。
「小紅?!」金金一愣,又驚又喜,忙迎了上去。「你沒事吧?你跑哪兒去?
」
「呃——大姑娘,我嫁人了——」
「嫁人?」金金嚇了一跳。「嫁誰?」
「就——就——」小紅羞得滿臉通紅,偷偷瞄了耿武一眼。
「嫁給我。」耿武見她羞得答不出來,乾脆自個兒說了。
「什麼?」金金一瞪眼,火得就要對耿武動手。「你竟敢強迫她!」
小紅見狀,忙擋在也快發火的耿武面前,硬著頭皮,結結巴巴的解釋。「大姑
娘——他、他、他沒有強迫我啦——」
「你別替他說話,一定是這傢伙——」
一雙大手突然將她撈了回來,下一瞬間,不滿被忽略的嚴燿玉,已經把她扛上
了肩頭。
「啊,你做什麼?放我下來?你帶我到哪裡去?小紅——小紅你快阻止他——
」
「啊!」小紅聽到叫喚,習慣性的要追上去,卻被丈夫伸手拉回懷中。
「你做什麼?」耿武瞇眼開口。
「呃,大姑娘在叫我嘛——」多年的習慣,哪是這麼容易就改得了的?她的手
擱在他胸膛上,小臉羞紅,仍不習慣他靠那麼近。
「你已經嫁了我,以後不許再管那個任性驕縱的女人,聽到了沒有?」他抬起
她的小臉,霸道的說。
「可是——」小紅還想再說。
耿武一惱,低頭就吻住她的小嘴,心中暗自決定,今天立刻就要帶著妻子打道
回四川去,從今以後,絕對要把嚴燿玉和錢金金這一對夫婦列為拒絕往來戶,老死
不相往來。
* * *
小軒窗,掩下住滿園春色,清風襲來,飄來窗外花香。
金金坐在床沿,瞇著眼瞧著嚴燿玉。「你是說,耿武原本是四川耿家的少爺,
只因為你有恩於他母親,就要脅他跟在你身邊一待就是十年?」
「是他母親堅持的。」他無辜的微笑。「要怪也只能怪,這十年之中,始終沒
有機會能讓他報恩。」
金金才不信!她懷疑,他十之八九是故意的,而且以他那惡劣性子看來,恐怕
還常戲整耿武。也難怪那天,耿武砍他時,下手一點也不留情!
這男人,真是活該被人砍!
她抿唇瞪著他,過了半晌,才又開口。「這一切是誰設計的?」
「我。」他微笑,沒有半分罪惡感。
「一定是有人幫著你,說,是誰?」她逼問。
「我答應她不能說。」他從容不迫。
「你說不說!」
「金兒,你不能讓你夫君當個言而無信的人啊!」他摟著她的纖腰,笑著說。
「你什麼時候言而有信過了?」她反唇相稽,拍掉他不規炬的大手,一面蹙眉
思索著。
到底是誰有這等能耐,對她的一切瞭如指掌,知道她有意插手鹽商生意?又是
誰能這樣幫著他,卻不讓她起半點疑心?
一張巧笑倩兮、睡眼惺忪的俏臉,在腦海裡突然冒了出來。
金金倒抽了口氣,猛然推開嚴燿玉,跳下床就往外衝。「錢銀銀,我要殺了你
!」
唉,這女人就不能乖乖的和他躺在床上嗎?
嚴燿玉歎了一口氣,伸手拉住她,硬是把她拉回床上。「金兒,別追了,銀銀
早在拍賣會結束時,就趕回南方去了。」
「可惡,那個女人,我一定要殺了她!」金金握緊拳頭,氣得口不擇言。
「我可不許你殺了我們的大媒人。」沒有銀銀的暗中相助,他只怕還不能從她
這張倔強的小嘴裡,探出她的真心呢!
「你不許?你和她一樣過分!」金金惱火的又槌了他幾下。
「金兒,這一切雖說是有預謀的,但是那一刀,我可是挨得貨真價實。」他採
取哀兵策略,知道她雖然嘴硬,可也心軟。
「你活該!」她罵道,粉拳卻沒再落下。
「是,我活該。」嚴燿玉將她攬入懷中,不再和她爭辯。
金金悶哼一聲,沒再掙扎,偎在他胸膛上任他抱著。
雖然的確很不服氣,但是她心裡也曉得,他為了娶她為妻,可是處心積慮、窮
盡心思,三十六計幾乎全數用上,不但布下天羅地網,一步步將她誘到自個兒身旁
,到最後甚至還拿傳家祖業來當賭注。
呃,從某方面來說,這也稱得上是用心良苦啦!
她歎了一口氣,真不曉得這男人的腦袋是哪裡出了問題。想著想著,她又開始
咕噥。「就算你非要爭個輸贏,也別賠上最珍貴的東西。」一想到這次的風波,會
造成多大的損失,她就覺得心痛不已。
他在她額上印上一吻,輕聲對她許諾。
「我這一輩子最珍貴的東西,就是你。」
金金心頭一跳,粉臉羞紅,卻還是忍不住要問:「那麼,這次又該算是誰輸誰
贏呢?」她賠上了人、又賠上了心,但是他會如此在乎她,難道不是對她也有著同
樣的情意嗎?
商場上或許是有輸有贏,但是在情字這上頭,計較的可是真心,而非輸贏。而
他們的心,老早就給了彼此。
「娘子,你要說是誰贏,那就是誰贏,一切都聽由你的意思。」嚴燿玉微笑,
重新將她壓回床上,吻住她水嫩的紅唇。
從此之後,只要對手是她,他就心甘情願拱手讓出所有勝利。無論她要他輸、
或是要他贏,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
能贏得她的心、她的人,就已是他今生最甜美的勝利了。
* * *
第二日清晨,一個華麗無比的紅盒,被送到了嚴家的新宅邸。送紅盒的人說這
是銀銀回南方前,特別囑咐要他們送來的。
嚴燿玉將紅盒拿給妻子。
她皺著眉打開紅盒,一瞧見裡頭的東西,立刻粉臉通紅。
只見紅盒裡,是一個內襯著紅綢的木框。那木框雕工精細,看來典雅華貴,正
中央則是黏了一枚銅錢。
那枚銅錢,當然就是昨日嚴燿玉在天香樓買下她時,所付的那一枚。他用這枚
銅錢,買了她的人、她的心,對她而言,可比千萬財富更為可貴。
只是,銀銀的這份「賀禮」,可讓嚴燿玉又花費了很長的時間,好不容易才安
撫住羞窘的金金。
好在金金這時發現,自個兒懷了身孕,在所有人力勸孕婦不得遠行下,她這才
沒衝到南宮家,找自個兒的妹子算帳,讓他們的媒人多過了一段安穩時日。
繁華京城,富甲天下。六方商賈,八方水脈,在此彙集一處,城東有嚴家、城
西有錢家,他們曾經爭鬥了許多年,引人津津樂道。
但是在經過無數爭執後,這兩家竟又結成了親家,兩家協力,配合得天衣無縫
,使得京城內的商業,更添繁榮盛景。
身為航運首富的嚴家,從此金玉滿堂,富貴傳家。而那枚銅錢,則是成了嚴家
最最珍貴的傳家之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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