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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雪乃紗衣】彩雲國物語正傳14集【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46:48     標題: 【雪乃紗衣】彩雲國物語正傳14集【全文完】

第十四集 檻中黑蝶

 



序前
花瓣似的雪一片片飄落。
        這一席花的地毯,讓人不忍踏足。宛如夢境。

        “想要誅滅的話就去做好了,一切與我無關。”

        如冰一般冷凝的雙眸。他丟下這樣一句事不關己的話,語氣也冷得讓人難以忍受。他的表情、聲音、都沒有任何感情。“一切與我無關”——這句話就代表了他的一切。
        或許在說出這句話時,他甚至露出了微笑吧。
        算了吧,誰知到他對自己所抛棄的東西究竟抱著一種怎樣的感情呢?
        我知道了——我這樣回答道,然後離開了他身邊。
        ……然後,他的一族,就這樣滅絕了。


☆☆☆☆☆☆☆☆☆☆☆☆☆☆☆☆☆☆☆☆☆☆☆☆☆☆☆☆


    輕而易舉毀滅他全族的王,就站在他視線的前方。
    “……孩子,選擇吧。你是要你的性命,還是要這個桃子?”
    已經變成孤身一人的他,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新鮮欲滴的桃子,回答道:桃子。
    他並沒有什麽求生的意志。他們一族的人原本就不會對生命太過執著。正因如此,他的族人很少,少到一夜便被滅絕的地步。
    王眯起了眼睛,冷淡的雙眸中透露出少許興味。
     “你放棄生命選擇了桃子是嗎?那等你吃完我就要殺了你哦。”
     “不,我不會吃它,我要把它埋起來。”
    只不過是不想再活下去所以才選擇桃子的——他如此說道。而且,他認爲埋掉桃子是個好主意,既然他已經要死了,那這樣做更好。
    種下的話,或許有一天,他會長成一棵桃樹,開出滿樹的桃花,結出挂滿枝頭的果實,而後隨著四季更叠,在遙遠的未來,形成一片淡紅色的桃林。
    讓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桃花成爲他們一族的墓碑,應該也不算是太壞的結局吧。
    呵……他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微笑。其實對他們一族而言,恐怕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夢幻般的墓碑了吧?事實上連他都爲自己竟然還會有這種哀傷的情懷而驚訝。
    ……或許是因爲這漫天飛舞的雪一般的花瓣吧。
    這是他從出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花很美。這種感情是真的——讓人有種這幅畫面永遠都不會改變一般的錯覺。所以他才想要把桃子埋掉。
     王挑起眉毛,有些恍然地看著快要死去卻還在微笑的孩子。
    “你真的是——你們不是一族嗎?你好像腦子不太靈光的樣子,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選擇活下去複仇。”
    “或許吧。不過很不湊巧,我對這種事情並不關心。”
    難以想象這是在全族剛被殺死後會說出的話。他不像一個孩子,一點也不像。
    “你——沒有‘人類的感情’嗎?”
    孩子看著王,笑了。
    看著他露出的苦笑,更讓人覺得他不像是一個孩子。而能在這種情況下露出那種笑容的,也絕不可能是個孩子。
    “……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一族就是這樣,所以才會被你所滅不是嗎?”
    的確如此。
    天空忽然下起霧一般的小雨。
    王默然地將桃子丟給他。孩子接住後,開始認真地在地上挖起坑來,准備埋掉桃子。雨水讓泥土變得更柔軟,他沾滿了泥巴和汗水的側面,看起來是如此的認真,還帶這一點欣喜。和剛才苦笑時完全不同,現在的他看起來像個真正的孩子。
    王試著開口道:
    “你要侍奉我麽?”
    “對不起呢,我的君主不是你。”
    “我不明白,像你們這樣的性格應該不懂得什麽是忠義和恩情吧,所以我覺得你會說這種話很不可思議。”
    “是啊,我也一直對他們爲什麽要侍奉先祖感到不可思議呢。”
    但在這場花瓣雨中,他似乎開始明白了。
    因爲這是我們一族的選擇。
    因此,才會招惹上他們吧。
   “我不懂什麽是忠義和恩情,我們之間不是利害關系,也許也並非主從關系,但是——不是他們就不行。或許,是我們一族欠了他們什麽吧。”
   只是這樣而已,我們選擇了他們。
   “任何東西都會在最終走向消亡,只要它存在于這個大地上,總有一天會消失。我們一族也不例外,讓我們滅亡的也不一定是你——而你,總有一天也會死去,哪怕我不報仇,你也會死。”
    他的話裏沒有絲毫譏諷或嘲笑之意,淡淡地回響在細雨之中。
    小心翼翼地,像對待某個重要事物一樣,孩子將粉紅色的桃子放進挖好的坑裏。在他短暫的一生裏,或許只有種下這個桃子才是最有意義的事吧。雖然有點遺憾,自己看不到開出滿樹芳華的它,但也只是一點而已。
    “我並不想爲你而死,特意浪費我的人生——你懂嗎?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爲了你花費我一點心思。與其爲你浪費人生,不如用在這個小小的桃子上。我連一句怨憤的話都不想對你說,如果你要說這就是我的報複,那就算是吧。”
    也就在這時,王才察覺到,這孩子並不是沒有感情。面對一族的滅亡,沒有人能毫無感覺。只不過他不願意將自己心中的感情發泄到王的身上罷了。事實上,他連憎恨都吝于給予。
    “你是說我在你人生裏連這個桃子都不如嗎?”
    “是啊。”
    直視著王的目光冷淡得近乎傲慢,宛如玻璃一般冰冷。然後,他忽然微微笑了起來。
    毫無侮蔑之意,就像在看著朋友一樣,溫和的微笑。
    “你會怎麽樣,一切與我無關——我的人生自由我的價值。”
    他看著被稱之爲霸王的男人,如同看著路邊的一顆石子一樣。
    如果此時有其他人在場,看著這個被滅族之後仍然能帶著一臉祥和的微笑,說著不想複仇的孩子,恐怕會把他當做聖人吧。
    但王卻覺得他一生從未見過如此邪惡的人。
    那孩子帶著宛如神祇的微笑完全無視霸王的人格和存在,將他全盤否定,就像在說“你的一切都對我毫無價值”一樣。
    此時如果王殺了他,那就是他贏了,就等于王承認了自己是個毫無價值的人類,但王也並不打算放過這個孩子,他原本就打算斬草除根。
    無論是放過了他還是殺了他都是自己輸了嗎?原來如此,王低喃道。
    “是嗎?你是當代的——啊!”
    孩子微微地笑了。

    就這樣,在細雨迷蒙中,他那一族就此滅亡了。

序章
月色深沈,猶如歌一般的聲音從門扉半開的露台上傳來。


    旺季停下了筆,走向露台,那優雅的姿態讓人看不出年紀。


    孫陵王正一手拿著酒杯,肆無忌憚地占據著旺季家的露台,心情大好地吟著詩。他的臉一半隱沒在黑暗中,模糊了漫長歲月在他臉上刻下的痕迹。只能看到他那雙宛如孩童般靈動的眼睛,無論經曆多久歲月都閃耀著好奇的光芒。


    朗朗地吟頌聲隨著飄散的花瓣一同遠去,他又重新唱起一首漢詩。


    這首詩,孫陵王在很久以前曾經吟詠過,那是在將要奔赴不知生死的戰場的前一天晚上。


    “就像花一樣呢,旺季。”


    “……啊?”


    “大概,你消失的時候也會像這樣高潔美麗地隨風散去吧,宛如夢幻一樣。而我就是護花使者,會保護它不被風帶走,直到最後一刻。我很喜歡現在這樣,雖然只有酒略顯無聊了些,不過只要能賞花我就很開心了。身處花下是無上的享受,有月有酒有風——這就是活著的全部意義了啊。”


    所以,我也會一直陪你到最後。


    的確是這個自稱是庶民,卻和真正的貴族一樣喜歡風花雪月的男人會說的話。
    經曆了戰爭他們兩人仍活著。過了這麽久,現在陵王依然以同樣的心情陪在旺季身邊。


    但旺季已經不是當時的年輕人了。


    “……而現在的花是王,我則變成摧花的風了嗎?”


    陵王微微一笑,但沒有回答不是。


    “那麽王的護花使者又是誰呢?果然是小姐吧。她現在還在四處奔走處理善後,還真是有精神呢——就像你的姐姐和戬華王一樣。”


    旺季的眼瞳忽然閃過一絲動搖。


    “正因如此你才不想見到她是嗎?並非是因爲討厭她官員的身份,而是討厭她成爲一個無償爲王獻身的官員,就像你姐姐一樣,爲國家和王鞠躬盡瘁,直到忽然有一天像飛散的櫻花一樣夢幻地逝去。”


    呵……旺季微微歎了一口氣,仿佛在說陵王的話都是無稽之談。


    “……如果你再說這種無聊的話,我就會發布明令禁止在室內吸煙了哦。”


    “不好意思啦,那我們進入正題好了,羽羽大人拜托我轉告你,希望能聽你彈琴中琴。”


    旺季挑起了眉毛。


    那個琴?


    “……這個嘛,既然是羽羽大人請求的話……不過那家夥應該還記得吧……”


    “喂,所謂的琴中琴,是那個吧?該不會是今天早上陛下彈的……但那的確——”


    “大胡子你吵死了,如果你在啰嗦的話我就頒布禁酒令咯。”


    “真是卑鄙!酒和煙可是我這種英俊的男人必要的人生樂趣啊!難道你希望你英俊的朋友變成個糟老頭嗎?”


    “你本來就是吧,所以根本沒關系,你那張胡子拉碴的臉就算是糟老頭也會覺得受不了吧。”


    “臉根本不重要啊!別再說廢話了!我的胡子拉碴在冬天可是寶物呢。”


    旺季在調整了琴弦後,以極其自然的動作將手指撫上琴弦,優美的調子隨即在月夜中響起。


    陵王眯起眼睛,側耳傾聽。


    在無數的琴瑟中,以起源最早、演奏方式複雜之極而文明的琴中琴,即使是樂官中也極少有人能完美地彈奏它。但一到旺季手中就變得宛如小孩子的玩具一樣簡單,輕易便可奏出天籁之音。


    咕噜咕噜……陵王給手中的杯子注滿了酒。


    夜風靜匿,只聽到旺季的琴聲。


    爲什麽總是這樣呢?從很久以前起,只要旺季彈起琴中琴,就會有不知從何吹來的清涼的風,仿佛要洗淨一切般,給人不可思議的感覺。宛如清澈的流水沖走汙穢,又似祭祀的神樂穿過腦海,音符從他只見傾瀉出一地清麗。


    就好像在微醺的迷夢中,聽到溫柔的細雨灑落人間一般,讓人心情愉悅。


    即使是在王面前,旺季也是如此。


    而只要在旺季身邊,就像在飄花的樹下一樣,是陵王無上的享受。對于這個在爲了保命、逃兵無數的戰場上,將自己、錢和糧食都給了自己的笨蛋男人,陵王可以爲他獻出自己的生命和人生。在以血洗血的淒慘亂世之中,他是唯一讓陵王覺得可以爲他而死的人,也是改變了陵王一生不侍奉任何人的決心的人。


    所以如果是旺季的願望,無論是王位還是其他任何東西都會爲他奪來。


    (不過現在還是被戬華王和霄太師所掌控呢……那兩只老狐狸!)


    那兩人讓旺季的舊友陵王占據與吏部一起被稱爲國之雙臂的六部最重要部署的兵部,又將門下省長官的大權交給旺季,陵王認爲這是“一旦有空隙便可奪權之意”。他差點忘記了,提出逐漸取締多數貴族甚至親族,導入國試制,讓平民取而代之的“實力主義”的也是這兩人。


    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人能夠高枕無憂地坐在權力的寶座上,隨時都可能有人會取代你。


    (先王和霄太師還真是冷酷呢,不僅沒有給自己的兒子留下安穩的王位,甚至還在其中撒下了有時限性的火種,不知道該說是固執還是冷血。)


    于是在年輕的王松懈之時,吏部淪陷了。


    “下一個吏部尚書,要提名楊修嗎?”


    終于,陵王將話題轉向了這裏。


    切,原來我也很不解風情嘛,明明這個話題什麽時候都可以說。


    幸好旺季沒有停止彈琴,但他的回答卻與琴聲完全背道而馳的現實。


    “不,尚書一職暫時空著也好,反正紅黎深在位的時候也和空職沒有什麽區別。楊修雖然有一定的經驗和實力,但一直是暗中做事,並不爲人所知,如果突然提升他可能會遭來反對,暫時讓他繼續擔任吏部侍郎一職,代行尚書之事吧。”


    “嗯,這樣一來人事權和軍事權就都在你的掌握中了。”


    “這是我應得的。”


    “我這邊也多虧藍楸瑛的問題,軍事權上讓我得了不少好處。”


    藍楸瑛不僅國試及第,又深得武官信賴。同期的绛攸已經是侍郎,再不提升他也說不過去。但绛攸落到那般境地,而藍楸瑛又將“花”還給王上,這就等于自毀前程。


    “該說他們是正直還是不知人間險惡呢?被自己青春的熱血激勵著的人生~真好呢,回想起來我也有過那樣的純真歲月呢。”


    “別自欺欺人了!你有的就是那滿臉大胡子而已!”


    旺季毫不留情地一刀斬斷了他的幻想。


    “別回答得那麽幹脆好不好!”


    “話說回來,在無所事事的紅黎深還握著人事權時,我們剛才所說的一切都還是紙上談兵……當然,如果在悠舜回來前讓紅黎深和藍州的姜文仲等人做好交接的話恐怕又是另一種局面了。”


    “的確如此。”


    紅黎深擔任藍州州牧時不知道爲何與三子交惡,因此雖然對國事毫不關心,但如果對手是那三人的話,他一定會認真工作,像擠牛奶一樣徹底榨幹藍州的剩余財富。如此一來必然會與藍家發生沖突,如果戰火擴大,也許還會引發藍姓官員的不滿。這樣不僅豐盈了國庫同時也抑制了藍家,還打破了優待彩七家的傳言,從而讓民間對王的好評大升。等姜文仲當上吏部尚書之後,必定在三天內清理人事,做好完全的准備迎接鄭悠舜的到來,進而滴水不露地確立新王體制。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們倆可能會被丟到某個鳥不生蛋的農村,每天的工作就是著這牛馬過日子,就這樣已知道壽終正寢吧。”


    呵……旺季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這是除了他的朋友以外誰也不可能見到的輕松笑臉。


    “……那樣也不錯啊。”


    或者這才是旺季這兩年來一直期待著的結果?陵王不禁這樣想。


    不,不僅是這兩年,自從公子之爭以來,已經經曆了數年歲月。


    “不會有那樣一天的,國政和王位不是小孩子的遊戲……一直對你的話充耳不聞的可是王上。”


    王只聽身邊朋友的話,只聽自己喜歡的人的話,只做讓自己開心的判斷。爲了一個少女屢次罔顧法紀格外開恩,這種任誰看來都是昏君的做法,不知年輕的王自己注意到了沒?旺季的數次進言——比如多聽官吏的不滿,對一些有才的特定臣子不要過分寵溺,廣納賢才,以身作則等等,年輕的王都認爲只不過是貴族的不滿而不予采納。


    “悠舜那邊恐怕也很棘手吧,真可憐。”


    “但他很清楚該怎麽使用手裏握著的牌。”


    聽到悠舜的名字時,旺季的目光稍微緩和了一些。


    陵王搖晃著酒杯,擡頭眺望著月色。王將注意力集中在悠舜身上不知是他的幸還是不幸,悠舜的確很優秀,但是——


    (那家夥啊……)


    陵王回味著舌尖的美酒。


    但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旺季的之間劃過最後一個音符,這個夢一般美好的夜晚宣告結束。


    “……我希望能在春天之前讓一切都結束。”


    旺季決定的事情必定會堅持到最後,以前是,現在也是。絕對不會反悔。既然他說希望奪得王位,那最後等待他的只會有兩個結局——登上王位,或者死。
陵王也一樣。


    如果要死的話希望自己能死在花下,陵王一直是這樣想的。不過如果不是在春天死去也沒關系,只要能在旺季身邊,就算是嚴冬也會宛如繁華盛開一般幸福。
    (這樣真的可以嗎?戬華王。即使終止了你所創造的時代……)


    今後將會是旺季爲王的時代了。

☆☆☆☆☆☆☆☆☆☆☆☆☆☆☆☆☆☆☆☆☆☆☆☆☆☆☆☆☆☆☆☆☆

     “羽羽!!”


    看著砰地一聲跌倒在仙洞省內書庫的矮小羽羽,缥璃櫻嚇得臉色蒼白。慌忙將他抱到附近的房間,讓他躺在長椅上。看著一臉迷茫的羽羽,缥璃櫻撫了撫胸口,看到他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倒下的瞬間,嚇得心跳都快停止了。


    “羽羽……沒事吧?”


    “……嗯……讓你擔心,真是非常抱歉。可能……是因爲太高興了吧……旺季大人……爲我彈了琴中琴呢。”


    缥璃櫻吃了一驚。旺季彈了琴中琴?


    “這本來是……我的工作……所以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羽羽,該不會仙洞宮的封印解開了吧?”


    短命的術者能夠如此長生的人,在當代,除了伯母瑠花以外,就只有羽羽一人而已,而且伯母是用特殊方法延長自己的壽命,羽羽則是自然長生。


    羽羽曾經笑著說,是因爲先王和朋友叫他最好不要使用力量。


    “對了,早年茶家當主交替時,茶朔洵曾經破壞祠堂,而這次又是藍州寶鏡碎裂,這些都會對仙洞宮和你有影響的吧?”


    缥璃櫻相當聰明,雖然羽羽什麽也沒說,但他馬上就猜到了。


    隨即,缥璃櫻懊悔地低下了頭。


    “……真的很抱歉,本來是仙洞令君的工作,可是,因爲我的無能——什麽也不能做……”


    “缥璃櫻大人!不是這樣的!”


    “什麽不是!”


    羽羽伸出小手緊緊握住缥璃櫻的手。


    “……缥璃櫻大人,並不是只有異能才是缥家的證明,沒有有異能也絕不是‘無能’。您知道我離開這裏的時候,所聽到缥家最爲人稱道的地方究竟是什麽嗎?”


    “……?”


    “缥氏一族民心所向的地方有很多,即使沒有異能,但勤于學習,知識淵博,在中央和地方鞠躬盡瘁,這就是缥家。所以缥家其實是好學的一族,我認爲這也是缥家存在的意義。”


    有沒有異能絕不是自傲或自卑的標准。


    有異能拯救人心,沒有異能拯救人身,爲了這個目的而勤于學習,因此缥家才會在各地得到如此深厚的信賴,也數次救了羽羽。這是多麽值得驕傲的事啊。


    (瑠花小姐……)


    明明是那樣美麗的人,卻不知道自己真正值得驕傲的地方是哪裏。


    “缥璃櫻大人,您絕對不是‘無能’。您給了我非常大的幫助,我以您爲傲。”


    缥璃櫻動搖了,自他出生以來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你,你在說什麽……羽羽你做得太多太累了是不是!父親大人也日漸不支臥床不起,明明看起來才二十幾歲的樣子啊!你還在在意秀麗的事嗎?”


    “……那又如何呢?”


    “羽羽?”


    羽羽直起了身子,看起來似乎很快樂的樣子。


    “呵呵,我沒問題的,已經完全恢複了哦。”


    “太快樂!拜托你還是多休息一段時間好嗎?今後也多聽聽旺季的琴中琴。”


    “嗯,不過……”


    羽羽忽然有些落寞地垂下頭,胡須也聳拉下來。如果他的感覺是正確的話……


    “缥璃櫻大人,希望你能稍微留心一下紅秀麗大人的事。”


    璃櫻當然不可能忘記紅秀麗。


    不過,他一直在等著這個時刻。


    他一直都近乎愉悅得看著,看著一切宛如投下石子的湖面所蕩開的波紋一般,漸漸擴散開去。

《 本帖最後由 oner 於 2010-2-3 10:14 編輯 》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47:33

第一章 棺材中的刑部尚書

禦史大獄。


    這不僅是禦史台主導的審判所,同時也是集合了禦史台長官以及刑部尚書還有大理寺長官這三個站在頂點的人的特殊裁判所。所以很少召開。


    本應該決定李绛攸如何處分的禦史大獄卻遭遇吏部尚書的更疊,只能緊急地將當初預定的時間推遲五日。而在此期間關于禦史大獄的謠言在官員間口口相傳。--當然不是關于绛攸的處置問題,也不是紅秀麗與陸清雅的對決。


    “……那個刑部尚書終于出現了嗎?”


    “究竟是誰把他招來的!?那個人居然會在白天出現!”


    “沒人招他吧,不管怎麽說侍郎以上都應該出席朝議啊。”


    “在禦史台這麽重要的朝議上,卻只是一味的睡覺。”


    “好像是睜著眼睛打瞌睡吧。”


    “太恐怖了!他不是人吧!!”


    雖說是談論與禦史大獄有關的話題,但內容卻清一色的只是與刑部尚書有關,這一點的確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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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尚書來俊臣……曾說過末日論,也爲先王陛下所器重。”


    悠舜手握著羽扇仰天歎息道。


    “雖然一直爲人诟病,但爲什麽一直沒有人對他的行爲提出異議呢?鳳珠。”


    “……或許大家覺得他至少比黎深要稱職一些吧。至少基本的工作他還是會做的。話說回來,在決定來俊臣爲刑部尚書之後,那些爲爭奪尚書而費盡心思的貴族派和國試派便頓時如鳥獸散了吧。”


    懷揣著這棘手的尚書令的悠舜渾身一震。霄太師——


    “等等……這該不會是霄宰相和先王陛下早就計劃好的吧?”


    吏部尚書?紅黎深,戶部尚書?黃奇人,兵部尚書?孫陵王,工部尚書?管飛翔,加上早就爲禮部尚書的蔡尚書,一幹人還能勉強維持著和平的局面,但自從加進新的刑部尚書來俊臣後,再也沒有人願意當這樣一群人的上司了。


    劉輝的目光在悠舜和奇人身上來回遊移著。黎深不在了。雖然兩人表面平靜,但應該不是他們真正的心情——應該在的人不在了。就連劉輝都能察覺到他倆之間有什麽重要的東西破碎了,他們本人當然更不可能毫無察覺。


    但是劉輝還是將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面前的案件上來,他冷靜地道:


    “刑部尚書……是噩夢般的國試組中一人吧?”


    一瞬間,悠舜和奇人的對話頓時停止。悠舜的笑容凝固了,就好像劉輝說了什麽絕對不能碰觸的禁忌一般,兩個人都沒有回頭看劉輝。劉輝覺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打開了一個不能打開的箱子。


    “……诶?那個,我並沒有覺得他是那麽奇怪的人啊……”


    當然,劉輝也曾經在朝議上見過他,不過因爲對方很快就回去了,所以即使過了兩年,他仍然對此人沒什麽了解。他們兩人間也沒有過單獨的對話。


    悠舜深深的歎了口氣。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不可能在對這個人避而不談了。


    “……是嗎,你沒覺得他有什麽奇怪的啊……”


    雖然這種看法對王上而言並不太好,但悠舜和奇人還是禁不住對到現在還抱著這種看法的王上從心裏覺得羨慕。


    “……這個嘛,他會比黎深稱職倒是真的。……不過要說他究竟哪裏比黎深好,這倒不好說。”


    “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確勝過黎深,因爲黎深如果遇到他,只要被他掃一眼,就會立刻逃走吧。”


    劉輝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啥?他剛才說了什麽?那個紅黎深?.......逃走?


    “黎深似乎對俊臣大人有莫名的恐懼呢。”


    “雖然看到那個情景會讓我覺得有點高興,但黎深一逃的話也會連累到我們啊。”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究竟是什麽意思啊!?你是說他比黎深更差勁嗎?”
悠舜的神情有些困擾。


    “……也不能說是差勁,應該說是完全沒有惡意……大概……也許吧?”


    這時,靜蘭歪著頭走了進來。


    “失禮了……那個,關于禦史大獄,刑部尚書他……他好像說他不想白天外出,希望能將舉行時間改到深夜……”


    悠舜和奇人聽到這意料之中的話,不禁擡頭互看了一眼……果然。


    “……果然一點也沒變呢。”


    “也許只有管飛翔能叫他起床吧,能和俊臣一戰的只有飛翔和姜文仲而已。”


    靜蘭的臉色有些微妙。


    “……但是呢,小姐她……他說‘別開玩笑了!我可是從昨天開始就徹夜不眠地在研究如何對付陰險大魔王啊!他憑什麽要我配合他啊!我要拖著他的脖子把他拉出來!’,然後就走掉了……”


    這爆炸性的發言恐怕是連夜作戰的結果吧。在場的三人不約而同的想。


    奇人面具下的臉色有些複雜,當秀麗還在戶部工作時,她還是個溫和膽怯的女孩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長大了呢,雖然只有像現在這樣才能管理禦史台,但仍然有些懷念過去的她,


    “……什麽,你是說她去找俊臣了?爲什麽不阻止她!”


    “诶?爲什麽要阻止……”


    看著有些失控的奇人,悠舜微笑著以羽扇拍了拍他的臉。


    “冷靜一點,鳳珠。這樣或許也不錯,讓秀麗和那個人見一面也好。”


    “笨蛋!如果因此被他看上怎麽辦!?會被纏到天涯海角直至死爲止啊!”


    纏?劉輝和靜蘭不禁一愣。


    而悠舜忽然忍俊不禁的笑起來了。


    “秀麗可是對奇人這樣的妖怪人類毫不畏懼的,是現存凡人中最膽大妄爲的人,所以如果被那個人看中一點也不奇怪——但刑部尚書可不能再出情況了。”


    劉輝恍然地看著悠舜,自從吏部尚書出事至今,朝政的太平開始一口氣向貴族們傾斜,而人事更疊和對其他重要案件的定奪,前提條件都是必須獲得半數以上大官的認可。


    來俊臣雖然並不是劉輝的親信,但也不是貴族派,而且還和悠舜是同期生。


    “悠舜……來俊臣是國試派的吧?”


    悠舜閉上眼睛長歎了一口氣。


    “……他的確是國試出身,身份……也不是貴族,及第之後在中央和地方擔任過各種官職,還曾經在司法部積累了不少經驗,所以說他被提拔爲刑部尚書也不奇怪……你懂了嗎?我的王上,也就是說他曾在禦史台和大理寺這種貴族派的中心工作過,並獲得了他們的認同。”


    劉輝頓時瞠目結舌,那麽——


    奇人抱著手臂嘀咕著什麽,似乎對來俊臣有什麽不好的回憶。


    “……來俊臣在最終殿試上,曾對先王說過這樣一段話。”



    “陛下,我是因爲討厭你才參加國試的,因爲你至少需要一個討厭你的人成爲大臣,這是必須的。你不是提出實力主義嗎?我會努力的工作讓人對我的成績沒有半句怨言——然後我會全力反對你的一切。”


☆☆☆☆☆☆☆☆☆☆☆☆☆☆☆☆☆☆☆☆☆☆☆☆☆☆☆☆


    (居然說改時間!?爲什麽六部尚書都是這麽奇怪的家夥啊!!)


    秀麗滿眼血絲地沖向刑部,卻在走廊的拐角處遇到一臉清閑的清雅。看著對方那張明顯是睡眠充足的悠然面孔,秀麗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要去幹什麽?今後有你忙的,爲什麽現在不在房間老老實實的待著。”


   “因爲如果你和刑部尚書在如何處理李绛攸的問題上達成了什麽協議的話,那可不大妙。所以我也一起去好了。話說回來,你的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呢,再走這麽快的話,就會倒地不起哦。”


   “吵死了!如果我不走這麽快的話,就會倒地場面啦!”


   “是一晚上都在想我的事所以沒功夫睡覺嗎?這還真是男人的榮幸呢。”


   “是啊,我一直在想著怎麽樣才能打扁你那高傲的鼻子!”


   她可是整晚都在和貼著“清雅是個陰險狡猾的男人”紙條的坐墊決鬥呢。拜此所賜,坐墊比之前更加淒慘了,等事情完了以後得好好洗洗了。


   “你倒是睡得不錯啊,表情還是一樣陰險。”


   “我可是極受歡迎的男人,當然不能對女人無情。我昨晚夢見你了哦。”


   “我一定在你夢裏踩著你狂笑吧!”
   

   到達刑部後,秀麗一邊和他拌嘴,一邊前往刑部尚書室。看到她這副氣勢洶洶的樣子,沒有一個官吏和護衛敢阻攔她。如果有誰敢擋她去路的話,肯定會第一時間被踹飛吧。


   隨後,正如他們所想,秀麗一腳踹開了尚書室的門。


   “真是抱歉,我來拜見刑部尚書了!到審判時間了哦——不在!?”


   秀麗一眼看到瑟縮在牆角的官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追了上去,可憐的官吏嚇得跳了起來,被這充血的眼睛盯著實在是太恐怖了。


   “抱歉,請問,刑部尚書不在這裏嗎?”


   “那,那個……”


   “嗯!?”


   “他,他在刑部大牢裏。”


   ……牢?秀麗和清雅對視一眼。


   刑部地下牢房的最深處有個被犯人稱爲“詛咒之牢”的房間。那間長時間無人的牢房裏不知道爲何放著一具棺材,而類似半夜會有僵屍從棺材裏爬出來襲擊囚犯的傳言也甚囂塵上。實際上有不少打開棺蓋的人似乎都聽到有什麽要爬出來的聲音。在這種毛骨悚然的傳言下,哭訴地說如果要帶他們去那間牢房還不如直接執行死刑犯人像小山那麽多。


   這時,輕輕的腳步聲正慢慢地向牢房最深處逼近。昏暗之中,的確有一具棺材放在房間正中。毫不遲疑的腳步聲迅速靠近,拿著蠟燭的男人一言不發地打開了棺材。


   然後用手裏的蠟燭照亮棺材內部。


   “起來了,刑部尚書。來俊臣大人……來俊臣大人!”


   這時從裏面伸出一雙顫巍巍的手,抓住棺材邊沿。


   “嗚……頭,頭好暈……我要死了……究竟是誰,居然敢妨礙我神聖的睡眠!”


   “我是葵皇毅。”


   皇毅臉色絲毫不變地立刻回答道。他將手裏的蠟燭靠近棺材中心,立刻響起了淒厲的悲鳴。當然,此刻聽到悲鳴的犯人們自然認爲詛咒牢房出現了新的犧牲品,于是紛紛哭泣著頌起副佛語。


   “您還沒死吧,禦史大獄的時間就要到了哦,請起床。”


   雖然被皇毅抓著手腕,但那個把棺材當床的刑部尚書仍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什麽嘛,皇毅你是個壞人,我不是說過把禦史大獄的時間改到深夜嗎,你不是這次判決的主審官嗎,所以應該沒問題吧?我喜歡晚上,所以決定晚上工作。和那群吵死人的熱血動物一起在白天工作實在是太傻了。我預言,人類一千年以後都會變成夜行生物。話說回來,皇毅,我越來越想把這個棺材送給你了,你覺得怎麽樣啊?”


   “拒絕。”


   “那我退讓一百步,爲你念經如何?”


   “拒絕。”


   “那我退讓一千步。啊,我是多麽寬大的男人啊!全世界都爲我感動呢,你死的時候讓我當你的葬禮僧好了。”


   “不懂你在說什麽。”


   刑部尚書不由得發出悲歎。


   “大家都太過客氣了啊,就算你們收下我的饋贈也沒關系的啊。這些都滿含著我濃濃的真情啊!爲什麽大家連賄賂都肯收,卻不願意收下這個棺材呢?”


   這家夥究竟在說什麽啊,而且念經是什麽意思?就連號稱鐵面王的葵皇毅也不否認自己在一瞬間産生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俊臣大人,至少這次你不能缺席,請快點起床吧。”


   被再三逼迫之後,刑部尚書終于擡起頭看著葵皇毅。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47:54

“……難得你這麽積極呢,皇毅。清雅不是擔當禦史嗎?李绛攸的處置問題應該很簡單吧。雖然黎深被斬首的話會有點可惜……黎深被砍頭!會發出多麽甜美的聲音呢……那可是比世界末日更有趣的情景呢,我真想一見啊。當然爲了表示哀悼,我會爲黎深准備盛大的葬禮,親自進行表演~對了,葬禮上不能有哭泣的女人,得笑才行。黎深是個寂寞的人嘛,所以我們得拍手喝彩笑著送他上路才對。我真是太爲黎深著想了。”


   除了厭惡之外,皇毅沒有其他的想法。拍手喝彩大笑的葬禮簡直是鬧劇。


   但已經沈醉其中的刑部尚書還在陶醉地編織著他的計劃。


   “還有還有,陪葬品要有詛咒的鏡子,帶血的五寸釘,會長發頭發的人偶,當然最後的信一定要是不幸的信。什麽祝福之類的都用不著,如果黎深能夠附在信上的話效果肯定一流,如果送這種東西的話,別人的詛咒都是廢物,黎深就是這麽有用的人呢。一定會成爲讓衆人感激涕零的葬禮呢!不過如果是生前葬禮的話,黎深本人也就能看到如此美麗的光景,一定會感動得淚雨滂沱吧!啊啊!一看到黎深我就會浮現出無數特別的創意呢!”


   哦呵呵……幸福微笑的四十五歲刑部尚書(四十五歲!!)。討厭日光,只在夜間活動。最喜歡深夜裏從地下牢房的棺材(→自己制作的)裏醒來,揭開棺材蓋時的嘎吱聲。在噩夢般的國試中被黎深等人屢次大喊“惡靈退散”的男人。對他最精確的批判是:沒有惡意就是他最大的惡意。


   這個會抓住一切機會將人送進墳墓的男人,卻鬼使神差的當上了掌握人的生命裁判權的司法刑部尚書。這個人選讓人仔細一想都覺得背後發冷。事實上,當時在場所有人的大腦都陷入一片空白,紛紛懷疑自己耳朵的時候,先王就已經一錘定音了。現在,有著被稱之爲惡鬼巢穴的吏部,魔鬼戶部,再加上詛咒般的刑部,難怪誰都認爲尚書令是塊燙手的山芋。


   不過現在不是在這裏悠閑聽他說葬禮論的時候。


   “紅黎深的葬禮究竟是辦得簡單還是奢華都沒關系,現在先請你馬上出席禦史大獄。”


   “爲什麽?我又不用爲李绛攸辯護,而且我認爲我不出席不叫妥當。”


   “話雖如此,但這次有些東西務必請你親自看看。”



   皇毅長話短說。來俊臣終于仰起頭認真地凝視他。


   “……哦?這次將禦史對李绛攸檢查和辯護兩個程序分離了嗎?這倒是有點意思。這就是說禦史不能用嚴刑拷問的自白作爲證據了吧?”


   “是的。”


   棺材中的來俊臣饒有興味的點了幾次頭,但目光裏卻沒有絲毫笑意。


   “原來如此,禦史之間也可以互相告發,雖然拷問是法律允許的,但也涉嫌僞證罪。如果證明拷打下的自白是假的,辯護禦史就可以反過來高發別人。如果嚴重一點的話,恐怕會說禦史爲了出人頭地而捏造整句濫用酷刑,造成冤案……這也是有可能的。因爲如果審判過程只有一個禦史的話,就算是誣告也能將犯人立即處死滅口。不過,像這樣的話,搜查和審判時間無疑延長了。”


   “不錯,這樣就必須增加人手,不管怎麽說,如果只有禦史台讓檢查和辯護分離的話,內部很容易發生渎職事件。如果真是這樣,這樣做的價值又在哪裏呢?”


   禦史台只是作爲監察機構,制定整頓法律史刑部的工作。


   來俊臣微微一笑。


   “你還真熱心呢,葵皇毅大人。是因爲你家也是因誣告而被滅門的原因嗎?”


   皇毅的臉色絲毫不變,他早就將這讓人憐憫的過去抛棄了。


   刑部尚書?來俊臣將手枕在腦後,似乎在體會剛才的想法一樣,微微眨著眼睛,將手伸向枕頭邊的發帶,准備起床了。


   “好吧,我應該出面了。不過話說回來,這究竟是誰的提議?讓我想送那個人一個漂亮的棺材呢。”


   紅秀麗的確喜歡漂亮的東西。(所以會喜歡一個漂亮的棺材嗎?)就在葵皇毅猶豫該不該告訴來俊臣的時候,忽然從地牢另一邊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但這個詛咒之牢是連獄卒都不怎麽靠近的地方啊。



   隨即有人追上來的聲音,也清晰地回響在牢裏。


   “爲什麽刑部尚書會在地牢裏啊!?而且還說在刑部最下層的地牢,那不就是那個地方嗎?喂,你巡視牢房的時候應該聽過囚犯之間的傳說吧?”


   令人驚訝的是,不僅有那女孩的聲音,接著傳來了清雅的說話聲。


   “啊啊……你是說詛咒之牢吧?”


   “對啊!明明是間牢房,卻聽說不知爲何放了個棺材呢!”


   “什麽叫‘聽說’啊,那裏的確放著一具棺材。”


   “哇……是真的!?怎麽會有那種東西!究竟是做什麽用的啊!而且深夜的時候會從裏面傳出來呻吟聲的傳說也是真的嗎?”


   “那就是刑部尚書吧,既然他沒給其他人帶來麻煩,那就隨他去吧。”


   “不會吧!這怎麽看也太奇怪了啊!!難道天下的刑部尚書都是睡在棺材裏,深夜才出來活動的怪胎嗎!?那不就是傳說中的僵屍嗎……”


   “…………”


   “爲什麽在這種時候你反倒沈默了啊!?啊,我知道了,說出他是僵屍會被免職吧?比起僵屍刑部尚書,對外宣稱是怪人比較容易讓人接受吧,不過沒有哪條法律規定僵屍不能當刑部尚書吧?”


   “……你這家夥……不是這樣的,你別隨便就認定別人是僵屍!”


   然後,兩人的對話開始往“是否應該錄用認真工作的僵屍爲官吏”的方向爭論下去。他們的辯駁聲一直傳到管材所在的房間裏,真是愉快而有意義的爭論啊。


   而被人擅自認定是僵屍的來俊臣勉強壓下了從喉嚨裏發出的愉快笑聲。


   “……該不會,剛才你所說的提案就是這個女孩子想出來的吧?”


   “不錯,她說要爲李绛攸辯護。”


   “這可不是明哲保身的官吏應該有的想法,看來這個女孩無論是對弱者還是僵屍都不肯輕易抛棄呢。被你和清雅每天這樣踐踏她的理想,居然還能堅持下去,心理承受能力實在是不錯呢。”


   口頭上大談理想或正義的事誰都會,但在逆境時仍然能堅持信念不輕言放棄這實在是難能可貴。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還能堅持是極爲困難的事。不過,撲滅這種執著則是官吏的工作。


   “她已經在禦史台呆了半年以上了吧……還真是意料之外的堅韌呢,還沒投體會到‘本質’嗎?”


   來俊臣完全沒有想到王上的‘中意’會持續到這種地步。


   “雖然被你和清雅全盤否定,卻完全沒有想過逃避,而且現在還精神滿滿的在你們面前活躍著呢。不錯嘛,我很中意這女孩哦。”


   “隨便你,反正她現在也早已走上台面了。”


    來俊臣凝視著皇毅的表情,卻難以猜測到對方的真意。


   (嗯?他不是開玩笑的吧……據我所見,皇毅撿那個女孩回去的理由是——)


    就在來俊臣准備起身之時,秀麗手中的蠟燭砰地一聲落地了。


    皇毅一回頭,本來正戰戰兢兢窺視裏面情景的秀麗頓時尖叫起來。


    “哇啊啊啊啊!!出現了!!葵長官的幽靈————!!快點火把啊!”


    點火把?不是只有蠟燭而已嗎?正在皇毅發呆的時候,紅秀麗做出意外之舉。
她飛奔進牢房內,一頭紮進皇毅的胸口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葵長官!你爲什麽死了啊?什麽時候死的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某個怨恨的人行刺的!雖然我一直想你總有一天會這樣死掉的,沒想到這麽快就變成現實了!而且是死在禦史大獄的日子裏啊,那樣就能對绛攸大人從輕發落了吧!不對不對我不可以這樣!我不應該感到高興!雖然長官很沒有人性,但殺人無論如何都是不對的!我一定會爲了長官找到凶手,在您墳前上香告慰您的!!所以請您不要因爲這被詛咒的棺材而變成僵屍,請安心長眠吧!”


    來俊臣有幸看到葵皇毅的額頭難得的浮現出青筋,能讓皇毅如此失控的人,原本只有淩晏樹而已。


    “紅秀麗……”


    “是!您還有什麽遺言嗎?!事已至此,請不要留下什麽遺憾,既然已經發生了這樣的悲劇,那應該不會有比這更壞的事情發生了。請相信我,絕對和那個畜生一樣的二號冷血鬼陸清雅完全不同!!你有什麽遺言盡管交代吧。”


    形容詞還真是華麗啊。而跟在秀麗身後的清雅此時也出現了。雖然看起來冷靜,但在看到葵皇毅的瞬間似乎也有些失態,看到被稱爲年輕貴族巨頭而爲人畏懼的葵皇毅露出難以形容的恐怖表情時,爲了壓制自己的笑聲,清雅握著鐵欄止不住地渾身顫抖。


    而注意到他表情的秀麗,一邊哭一邊怒吼道:


    “那邊的冷血鬼二號!有什麽好笑的!知道長官變成僵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隨然他以前的確是跟留著黑血的僵屍沒什麽區別!但看到長官這樣還能笑得出來,你真是太差勁了!而且僵屍長官現在還是熱熱的呢!你看!”


    秀麗一把抓住皇毅空出來的左手,往自己臉上貼去。皇毅的袖口隨之散發出淡雅的香氣。秀 麗不由得發出舒服的呻吟聲,將皇毅柔若無骨的大手在臉上蹭來蹭去。因爲害怕而在他生前 不敢做的事卻在他死後做到了,實在是七大不可思議事件之一啊。


    “你看,長官也多少有點人類氣息嘛。而且比我還熱乎乎的……诶?”


    ……該不會?秀麗的眼淚瞬間停止。


    秀麗僵硬地放開皇毅的手,但那柔若無骨的指頭悄無聲息地擡起她的下巴。沐浴著能將南國變成冰天雪地的冰冷視線,秀麗絕望地想:他一定是僵屍沒錯啦!但當皇毅目光冰冷地彎 起嘴角時,秀麗立刻撤回前言——不,他比僵屍還恐怖!


    “……你說誰跟留著黑血的僵屍一樣啊?”


    “诶,啊,那個,呵呵,哈哈……長官……你,你還活著啊……”


    “很遺憾呢,我還活著。現在我總算知道你的真心話了,我會對此評分的。”


    在背後的清雅難以抑制的爆笑,秀麗還拼命地在爲挽回自己的評分而努力。


    “诶诶!?長官你聽錯了啦!你看,長官你也到了耳朵不靈光的年紀——啊,不對,那個……對了!這一切只是我爲了讓刑部尚書出席禦史大獄而紋盡腦汁想出來的計策而已啦,就算勒斷他的脖子也要把他拖到禦史大!!”


    “是嗎?你還真有幹勁呢。說起來,到這裏來過的只有你和清雅吧。那就按你說的,交給你了。”


    皇毅那擡著秀麗下巴的手指微微一滑,向旁邊輕輕一指。秀麗的目光隨著那指尖向打開的棺材看去,只見裏面某人正向她徽笑。那人膚色慘白,枕頭邊放著名爲《拷問與墓地、與僧侶間千絲萬縷不可思議的關系》的書。棺材附近散落著五寸釘,蠟燭,繃帶,紋首的繩子,還有不知從哪來的某個古人的墓碑。


    “勒斷我的脖子也要把我從棺材裏弄出來嗎……這是你對我的愛?也許是,不,一定是愛。我一直在等著哦,等著某個手持蠟燭的少女打開我的棺材喚醒我。這一切沒有愛和勇氣是做不到的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如此,皇毅心想。愛和勇氣並口頌佛經——不對,胸襟是必須的。(日語的胸襟和頌經是近音)就像爲愛而赤腳離家的貴公子也需要愛和勇氣一樣。


    來俊臣蒼白的指頭抓住棺材邊沿,直起上半身。棺材也隨之發出不吉利的沙沙聲。然後他將一朵不知從哪變出來的白薔薇——不,是白菊——伸到秀麗鼻子前,微笑著。


    “請務必收下我精心培育的白菊,我可愛的小鳥。這花可是被大嬸們評價爲最最適合墓地的花哦。你願意和這樣了不起、這樣英俊的我一起躺進棺材裏嗎!?或許我對第一次見面的你說這樣的話太冒昧了,那我們先在棺材裏討論一番死後世界如何?我一定會送你一副最可愛的棺材的。”


    秀麗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只有清雅在拍著鐵欄杆狂笑。


    皇毅拍拍秀麗的臉蛋,還是沒有反應,看起來就像已經斷氣一樣。


    “……竟然能睜著眼睛睡覺,真是個了不起的女孩……”


    來俊臣兩手支在棺材邊上,托著下巴,看著失神的秀麗道。


    “這裏即安靜又黑暗而且潮濕,最適合睡覺,所以她一不小心就睡著了吧。”


    這是和說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一祥徹底錯誤的解釋,皇毅心想。


    “不過她目光渙散,還有些錯亂,好像連續熬夜以至精神不足呢。哈哈,一定是因爲你說‘嚴格遵守審判時間’才會這樣吧?”


    皇毅像僵屍一樣面無表情,不過來俊臣並不知道什麽叫適可而止。


    “你的愛情還真叫人難懂呢——我真想送你這樣害羞的家夥一頂巫師假發!又好看,又可以除魔,如果不影響頭皮的話還可以使用桂油,實在是很棒的東西。而且遇到騷亂的時候,戴上它可以讓你看起來像可疑人物,閑人不敢靠近哦!”


    閑人不敢靠近嗎?恐怕皇毅會被當做可疑人物抓起來吧。


    “我不需要。”


    “你還是這麽謙虛。話說回來,禦史台這個原本的殺戮之地最近半年已經變成一個愉快的職場了吧。”


    “……這個嘛……”


    的確,能讓“官吏殺手”陸清雅笑得喘不過氣來,還真是個愉快的官場。


    來俊臣將頭發紮起來,開始穿起放在棺材裏的特制漆黑官服。待他走出棺材時就是堂堂刑部尚書了。這一系列動作都顯得相當優雅。


    在整理了一下衣著後,來俊臣露出了笑容。


    “你屬下還真是可愛呢!居然會認爲你是僵屍,還哭著說要爲你報仇,太有趣了。但你啊你,你可是個就算屬下爬上懸崖也會毫不留情地一腳把人踢下去的邪惡上司呢!不過就算你踢她千百次,她還是認爲你是她上司吧,雖然你與她的正義站存對立面,但她仍然確實承認你了……以前那個喊著要一刀兩斷割袍斷義的理想主義女孩已經變得像柳樹一樣柔韌了吧,真不錯呢!”


    來俊臣低頭看著皇毅懷裏的秀麗。


    “嗯嗯……我好像有點中意她了。雖然這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以前也對她毫無興趣。但今天確實很想送她一具可愛的棺材呢。不過小鳥太年輕了點,送棺材似乎太早了。那你覺得現在爲她預約一個合適的墓地怎麽樣?她一定會很驚訝的。”


    當然會驚訝……估計她做夢也沒想到才十幾歲就會被人擅自預約墓地吧(而且那人還是第一次見面的刑部尚書)。這個女孩還真是男人運超爛的。是前世做了什麽孽嗎?


    刑部尚書戴上最後的手套,低聲道:


    “……诶,真是很合我意呢。或許她是極少數‘純粹’的東西。對了,皇毅,審判還是要推遲到明天。”


    “你在說什麽夢話!”


    “我也想看小鳥和陸禦史大人的對決呢。”


    皇毅盯著來俊臣的臉。


    “我可不會被你的眼神嚇倒哦。而且我也想重新看看審判資料。討厭啦,我也不想被人看不起的說。”


    看著哈哈大笑的來俊臣,皇毅很想使用暴力。


    “怎麽樣?皇毅?”


    就在這時,忽然從樓梯那邊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來人是清雅的手下。此時的清雅已經停止狂笑。在禦史大獄迫在眉睫的現在,這人會特地到刑部大牢來找清雅,也算是忠心啊。


    清雅掃了一眼那人帶來的文書,將它遞給了皇毅。


    皇毅看過之後,目光掃過只剩眼睛還能動,仍然處在失神狀態的秀麗和悠哉的來俊臣。


    “……我知道了。沒辦法,只能推遲數日了。不過僅此一次。”


    數日,不是推遲到明天就好了嗎?似乎有什麽讓皇毅不得不推遲的事發生。雖然清楚皇毅態度驟變必定有其原因,但來俊臣還不至于笨到開口問爲什麽。


    “是,是~非常感謝~如果能睡個好覺就更好了。既然現在都已經從棺材裏出來了,就算是大中午也只好先工作了。討厭啊討厭,今天如果我一不小心判了幾個冤案的話都是你們的錯啦。”


    “你嗎?我想是不可能的。”


    兩人再沒有說什麽其他的寒暄之詞。來俊臣露出一個無所謂的微笑,伸手拉開門。清雅單膝跪地對他行了一個對最高長官的禮,俊臣微微仰了仰下颚,傲然接受了。


    “禦史大獄更改到明天以後。讓我看看你的手段吧,陸禦史。”


    “——如您所願。”


    刑部尚書·來俊臣。


    信條是“聽到卻無法理解的法律是無用的”。在黑暗的大業年間,幹脆利落地刪減龐大而充滿矛盾的複雜法律,並加以整理,最終確立簡潔明了的文言體系的人就是他。通曉古今東西的法典,在司法官們絕對的信賴下掌管刑部乃至大理寺。只有他承認的東西才是法律,代表著時代的正義。


    “所以我的天平必須永遠公平。絕對的中立和公正,絕對的平等就是我的正義。我喜歡這個能夠公然對王揮舞對立之刃的工作。”


    但,葵皇毅知道絕不僅僅如此。


    “中立的確是我的信條。但也必須做出決斷。中立不等于旁觀。我的工作是審查與案件有關的所有要素,然後下達最終判決。”


    絕不會在討論中棄權或缺席。他的觀點是將所有愚蠢的判決和愚蠢的官員送進墳墓。而判決的埋由是“沒有存在價值。”


    他的天平的確是公平的。但是最後卻必然會向一邊傾斜。絕對中立的來俊臣最終下達的“判決”,將會決定事態細微的發展趨勢。而其中有一個關鍵。


    ——皇毅手中的那個女孩。



☆☆☆☆☆☆☆☆☆☆☆☆☆☆☆☆☆☆☆☆☆☆☆☆☆☆☆☆



    “小姐,小姐?該起床咯~”


    被燕青拍打著臉頰,秀麗迷茫地張開眼睛。補足了睡眠之後,大腦清醒多了。就在這麽想的瞬間,秀麗一下子面色慘白地跳了起來——


    睡眠!?



    “我怎麽會睡著了——!!”


    “您想起來了?你說要去叫刑部尚書,就跑出去了。結果卻被葵長官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著回來。已經成爲大?新?聞了哦。”


    “被葵長官公主抱!?”


    “沒錯。真了不起呢,小姐!大家都遠遠地看著,不過沒人敢靠近。只要對方是葵皇毅,總是很惹人注意。對了,半途淩晏樹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嘴裏說什麽‘真好~真好~我也要抱抱~’,在皇毅周圍轉來轉去,纏著他不放呢。當然更加引人注意了。不過皇毅完全無視了他。”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啊?’


    “什麽!?”


    秀麗瞬間條件反射地面色慘白。脊背開始滲出寒氣。怎麽了,似乎有什麽事不願想起來一樣。就好像會重新體會這世上最恐怖的事——


    “那、那究竟是什麽……譏咒的牢房……僵屍……可愛的棺材……老太婆的白菊花……葵長官的變化……我的評分再次降低……”


    看著神色恍惚喃喃自語的秀麗,燕青沈默了。她好像在哪裏受了什麽刺激。


    “……喂,小姐……你真的沒事吧?”
僵屍在牢房的棺材裏栽培白菊花?完全聽不懂啊。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爲什麽剛才我突然回來了?判決呢?”


    “葵長官說變更到明天以後。具體日期特定。”


    “明天以後!?居然推延這麽久!?”


    “哦哦,大概是審判資料送到後,刑部尚書需要仔細確認吧。”


    刑部尚書。秀麗猛然回頭看著燕青。


    “——刑,刑部尚書!?燕青你見過他了嗎!?”


    “見過了啊。你這麽吃驚做什麽?不是小姐你叫他來的嗎?”


    “等等等等一下燕青,那個刑部尚書是怎樣的人?”


    “什麽怎樣?”


    “就是那個啦!他是不是帶著棺材?……還有蠟燭,五寸釘和白菊花?”


    大約三秒的沈默後,燕青露出了慈愛而溫柔的笑容看著秀麗。被他以這種同情的目光注視著還是第一次。屈辱!



    “……呐,不管怎麽說能延期實在太好了是吧,關于最後的裁決。”


    如果今天舉行的話,一旦辯護不利,绛攸很有可能被處死。


    “你別想岔開話題!快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怎麽樣?”


    燕青開始努力回想剛才送資料的時候見到的刑部尚書的樣子。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啊。


    “算是個比較幹練的人吧?看資料很認真,問了我不少問題,全部都正中核心呢。他幾乎沒放過任何細節,雖然面帶微笑卻很有魄力,頭腦也很靈活。黑色的官服和白色的手套超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個冷靜能幹的成熟男人。”


     “…………!?…………!!………………???”


    秀麗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難道她在刑部大牢裏所看到的都是錯覺嗎?


    (……不,的確是這樣。認真一想的話,燕青所看到的那個人才是正常的。因爲身爲天下的大官,刑部尚書,怎麽可能在棺材裏和五寸釘一起睡覺呢?)


    那種奇怪的人不可能是刑部尚書。雖然黃尚書也截著面具,但是實際卻是個正常人。但那個棺材裏的家夥肯定也很奇怪,還說什麽“要和我一起睡棺材嗎?”,怎麽可能有這樣荒謬的刑部尚書一定是夢。


    秀麗試著勸服自己相信不可能有比她叔父吏部尚書更差勁的男人。


    一定是她進去不久就昏倒,所以一切都是夢。


    秀麗用冷水洗了洗臉。忽然聞到從袖口傳來的淡雅的香味。她記起這是葵長官的燕香。應該是送他回來的時候沾到的吧。再仔細聞聞,感覺是一般香料所不能比擬的非常複雜美妙的香味,一聞便能輕易與其他香料區分開來。這多少與葵皇毅本身有些相似。幾重香料精妙地交融在一起,讓人迷惑,卻又難以捕捉到它真正的香味。


    “我要讓紅藍兩家慢慢退出政治舞台。”


    藍揪瑛,李绛攸,還有吏部尚書。正如葵皇毅當時所言,他開始排除紅藍兩家。


    秀麗繃緊了嘴角。


    忽然聞到的葵長官的薰香讓秀麗冷靜了下來。無論他是如何沒有人性如何壞如何像僵屍一樣冷血,但只要有上司葵皇毅在,秀麗就會感覺到安心。似乎無論自己犯了怎樣愚蠢的錯誤也會像沒問題一樣的安心。或許是她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上司的能力資質吧。


    ——那麽葵皇毅是否也能用同樣的看法看待劉輝呢?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48:04

……從清雅所出示的關于绛攸罷免理由的文書上似乎可以找到一個答案。對于绛攸的非難,其實就是對劉輝的非難。針對王的批評中,就有他對于秀麗等人的各種特別待遇。這的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如果沒有秀麗的話,也許會好很多。


    (真的。)


    ……真的,其實我真的知道。這也是她被清雅找麻煩的最大理由。


    這些問題毫無疑問都是因爲紅秀麗的存在……


☆☆☆☆☆☆☆☆☆☆☆☆☆☆☆☆☆☆☆☆☆☆☆☆☆☆☆☆


    本來應該是禦史大獄進行到關鍵時刻的時候,政事堂卻在召開緊急宰相會議。


    “——您打算讓誰接任吏部,主上?”



    一開口便被直擊痛處,劉輝不禁將身體微微後仰。


    “……太,太嚴厲了吧,旺季。你稍微笑一笑怎麽樣?這樣的話,人生肯定也會更快樂的。”


    劉輝只是想盡量讓氣氛緩和一點,但讓他吃驚的是旺季居然真的笑了。


    “身爲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和侍郎一起出問題,的確讓人覺得很好笑。而且連主上的‘花’都被送還,我也只能大笑了。多虧主上,給了我人生最大的愉悅。”


    “……”


    真是自掘墳墓。劉輝心想,的確除了笑以外別無他法了,于是試著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哈哈……”


    旺季隨聲附和。


    “哈哈哈——現在不是笑的場合吧!”


    “……對不起。”


    就是這樣,一被呵斥,劉輝便下意識地道歉了。


    看著這一幕的缥璃櫻吃驚地擡著頭,而宋太傅則是對能讓沈默寡言的旺季笑起來的劉輝欽佩不已。這樣的情景戬華王和清苑是根本無法模仿的。


    雖然劉輝是自掘墳墓,但多少讓氣氛有所緩和,連悠舜也露出了微笑。


    “的確不是笑的時候。當時指定紅黎深和李绛牧爲吏部尚書和侍郎的是先王和霄太師。大官們也最終認可了這一決定。而當時主上並沒有參與國政,現在又爲何要受各位指責呢?”


    ——當然,旺季當時已經是能擔起一方國政的重臣。既然如此,真要追究起來又是誰的責任?——就是這個意思。


    旺季與悠舜的目光交錯。


    劉輝頓時感覺到了四濺的火花,缥璃櫻也吃了一驚。悠舜雖然看起來溫和冷靜,但畢競是擔任了十年的茶州副官,定然是做到寸步不讓。


    劉輝不漏痕迹地瞥了一眼空缺的太師位。羽羽大人因爲身體不適缺席倒可以理解,但沒想到霄太師居然也會缺席這次擔負著“任命責任”的宰相會議。這老頭實在是太狡猾了,居然借機逃避。


    “……那麽主上的想法是?”


    “诶!?啊,啊啊……”


    再次給旺季留下一個癡呆的印象後,劉輝有些動搖了。他下意識地將視線投向悠舜。而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缥璃櫻不禁皺起了眉頭。


    “……喂。尚書令在來朝之前是在偏僻的茶州呆了十年啊。對于朝廷的人事,您應該更清楚才是。在上朝之前您就應該想出合適的人選才對。該不會到現在您還希望聽李绛攸的意見吧?”



    面對突如其來的尖銳指責,劉輝瞬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宋太傅再次覺得缥璃櫻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果然是像什麽人吧。


    平常做著其他工作的他與現在到若兩人。這就是所謂的既視感嗎?



    就在宋太傅沈吟的時候,劉輝咬緊了牙關。


    他的確和悠舜談過關于下任吏部的問題。但就和旺季剛才問他的一樣:“主上的想法是?”——劉輝其實根本不知道誰能勝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是誰。誰的名字和臉孔都沒有出現在腦海裏。


    劉輝也很驚訝這樣的自己。自他參加早朝以來已經過了兩年了。


    但绛攸一不在身邊他就無所適從。是因爲以前他都將人事交給黎深和绛攸嗎?
悠舜並沒有責備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劉輝,但他也沒有提名誰適合,只是點了點頭,低聲說了句什麽話。劉輝仍然低著頭,機械地將悠舜剛才的話重複一遍。就像個傻瓜一樣。


    “……吏部尚書位置暫時空缺。將楊修提升爲侍郎,代行尚書之職……就可以了……”


    缥璃櫻一臉困惑。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讓王上如此低落。只是極其平常的陳述了意見而已……他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


    “……是嗎?如果您是這麽想的,那就按您的意思做吧。我也不便對中央人事提出什麽異議。”


    旺季的目光掃過悠舜後,也緩緩地點頭表示同意。


    “我也沒有異議。吏部尚書可是六部之首,必須慎重對待。吏部裏都是精銳,侍郎一人應該足以應付了。這次因爲紅姓官吏的事件導致吏部不穩,我們需要從長計議。”


    在商議了幾件其他事務之後,宰相會議結束。


    缥璃櫻定定地目送著劉輝的背形。不知爲什麽他老是讓王沮喪不已。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對,總是一不小心就傷害了劉輝。


    “難道我什麽都不說才好嗎?”


    “——那樣的話你參加宰相會議又有什麽意義呢。不如早點回缥家算了。”


    從缥璃櫻身邊經過的旺季停下腳步,低頭看著他。那是一雙平靜但強勢的眼睛。


    “如果你連自認爲正確的話都不敢說,還是滾回去吧。這樣的你只是個妨礙而已。有李绛攸和藍楸瑛討王歡心已經足夠了。”丟下冷酷的話後,旺季轉身離開了。雖然言語尖銳,缥璃櫻卻並不反感。的確如他所言——缥璐櫻開始反省自己。旺季不會將缥璃櫻當做孩子看待。


    自缥璃櫻入仕以來,第一次有人這樣直視著他。最初他只是聽從父親和伯母的話擔任仙洞令君……但沒有任何人將他當作孩子看待。


    所以他也開始努力讓自己與其地位相稱一些。並不是想要得到誇獎,只是希望盡量不要讓自己丟臉。


    但他也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多余了。直到今天被旺季一語驚醒。認爲正確的事就應該貫徹到底——缥璃櫻開始有些高興起來。


    “……缥璃櫻……一直都那麽敏銳。”


    回到辦公室的劉輝沮喪地趴在桌上。這期間他一直在想,但是不管怎麽想,他都覺得其實缥璃櫻比自己更適合當王。


    “請不要太低落了,我君。”


    緊跟著進來的悠舜和靜蘭看到的就是這個像瀉了氣的青蛙一樣的劉輝。


    “今天他也算是救了我一次。那時候我真不知該如何阻止。”


    缥璃櫻在政事方面的確可以算是天才。不知是不是與缥家的教育方式有關,他的直覺非常出衆。劉輝呆呆地問:“你說什麽?”


    “在旺季問你‘主上有什麽想法’的時候,你不是在回答之前看了我一眼嗎?只要是注意到這一點的人都會認爲你要聽從我的意見吧。”


    聞言,劉輝驚訝地擡起了頭。臉色漸漸發白。


    “你在這之前也是一直這樣征求绛攸和楸瑛的意見嗎?”


    “……沒錯。”


    “誠然,虛心傾聽別人的意見是重要而且稀有的美德。但在詢問別人的意見前不先闡明自己的意見的話,很容易被身旁的人左右。缥璃櫻也感覺到這一點了吧。既然是旺季在征求您的意見,您就不應該用尚書令的意見作爲回答。因爲這並不是王,而是一個臣子的意見。”


    一旁的靜蘭默默地凝視著緊咬著下唇的劉輝。不禁想起了像撫育孩子一樣看著劉輝成長的楸瑛和绛攸。直到現在仍然習慣性地聽從他身旁人建議的劉輝,已被人诟病爲只聽寵信之人意見的君主了。


    “您要清楚周圍是以怎樣的眼光在看你。清楚的表明自己的看法是很重要的事。身爲王必須親自一個個的解析案件。直到最後都得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如果我的話竟在宰相會議上公然成爲王的意見,那就完了。”


    劉輝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雖然他認爲聽取楸瑛和绛攸的意見並沒有錯,卻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的看法,讓其他人以爲一切都是這兩人的意見。


    “缥璃櫻比任何人都更尊重您的權威。他最後不是說‘如果您是這麽想的話,那就按您的意思做’嗎?這非常重要。只有王決定的事才能讓臣下遵從。其他任何人的意見都不能讓大臣服從。我在上任之時就說過‘要實行君臣之禮’不是嗎?這也是一樣的意思。王必須要有王的威嚴。”


    在現在這種場合下,劉輝很想笑一笑,但卻完全笑不出來。不管是低頭還是擡頭,眼淚都好像要掉出來一樣。他慌忙揉了揉眼睛,屏息說道:


    “……你是不是已經不想做了?尚書令?”


    “不是的。”


    “騙人!!如果你真的這樣想的話爲什麽要和熊貓一起移居到藍州去!?”


    “是嗎?但我還是尚書令啊……”


    這樣的話讓現在的劉輝心痛不已。就好像被一把刀刺進心口一樣。


    ——他的確不知道吏部人事變動誰比較合適。完全沒有頭緒。


    “……我的手中……真的什麽也沒有嗎……”


    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人肯輔佐他。正如瑠花說過的那樣,這就是劉輝的現實。


    “主上,您聽過嗎?關于鹿和牛的故事,他們成群的在草原上吃草或休息,頭水遠都朝著同一個方向。”


    忽然聽到如此唐突的話,劉輝不禁愕然。


    “……啥?啊,不,是這樣嗎?找沒注意呢。怎麽?”


    “還有候鳥和渡蝶,雖然沒有地圖,卻仍然能毫不迷茫地向自己出生的地方飛去,這您知道嗎?從北方的萬千山脈中飛出的蝴蝶,會橫跨我國到達藍州,被人稱之爲運魂之蝶。還有,您知道爲什麽星星會根據季節而變化嗎?您知道爲什麽太陽會東升西落嗎?”


    劉輝完全一頭霧水,靜蘭則微微皺起了眉頭。


    “诶?這些需要理由嗎?”


    自出生以來,劉輝就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悠舜又繼續道:


    “其實只要仔細想想就能推側出來。因爲萬物皆有聯系。”


    “诶!?我完全不明白。爲什麽牛或鹿會頭朝南或北休息!?爲什麽!?”


    “其實答案很簡單,但思考的過程卻充滿了矛盾。就像圍棋一樣。人們通常不會去考慮這種事究竟是爲什麽。只會驚訝地說有多麽不可思議。”


    繞了一個大彎後似乎又回到自己身上了,劉輝不禁有些畏縮,沒想到悠舜又扯到自己。


    悠舜笑著歪了歪頭。


    “對我來說,人們不加思考便覺得不可思議這一點比牛爲什麽向著南北方更加奇妙。”


    “…………你不要老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啊……”


    “我知道,與其讓自己陷入複雜而混亂的思緒,不如坦然接受自己認爲理所當然的事實。王上,爲什麽當初在藍州的時候,燕青能夠毫不在意的吃霸王餐之後溜之大吉,您卻沒有逃走而是留在原地受罰呢?”


    悠舜的聲音像春雨一樣溫和。和毫不留情奪走一切生命的冬雨截然不同,宛如溫柔地撫育新芽的春雨。


    劉輝凝視著悠舜。悠舜卻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像平常一樣,露出讓人安心的微笑。靜蘭默默地看著這兩人。


    “……在藍州那次,如果我真的逃了的話,也許就回不來了吧?”


    “有可能。”


    “……如果我回不來的話,會怎麽樣呢?”


    “怎麽樣啊……我也不知道呢。但主上已經平安回來了,現在我也是您的尚書令了不是嗎?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


    悠舜很少生氣。只有劉輝在即位時曾讓他發過一次怒。


    直到現在,無論劉輝做了什麽愚蠢的事,這個人都不曾責備或生氣。所以,對劉輝而言,悠舜是他最後的庇護所——他隨時可以回去。


    “是我君您自己選擇了回到這個會讓您痛苦的地方。既然王已經決定不再逃避,那您的尚書令絕對不會比您先一步逃離。”


    回來真是太好了——劉輝真心地這麽想。如果就那樣逃避的話,所有傷口永遠都不會愈合。


    而這時,靜蘭終于開口了。


    “……悠舜大人,吏部這樣處理真的可以嗎?讓尚書位空缺,提升楊修爲侍郎。”


    “現在的情況只能如此。暫時爲以後的尚書人選留有余地,而且也能夠讓侍郎豐富管理經驗,培養優秀的吏部官員。楊修能夠勝任。旺季大人應該也是和我一樣的想法。”


    “可有可無吧。”


    靜蘭用了句奇妙的譏諷式回答,劉輝一驚。


    “靜蘭!!爲什麽你忽然有些陰陽怪氣的!?難道是餓昏了頭!?”


    靜蘭頓時慌亂地低下了頭。


    “……不,沒什麽。這樣也好,楊修也不錯。”


    “靜蘭大人,紅姓官吏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不大好。很不穩定的樣子。”


    聞言,悠舜在羽扇的另一面眯起了眼睛。


    靜蘭跟在從王的辦公室出來的悠舜身後,和往常一樣擔當著警衛工作。


    在確認四下無人後,靜蘭低聲喊道:“——悠舜大人。”


    “嗯?”


    “對于吏部的處理方案,事實上我不能完全接受。爲什麽會做那樣的安排?”


    拐杖聲和兩人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裏回響。


    “在黎深大人退職之前,您不是從吏部調閱了大量人事記錄嗎?您腦中應該清楚從地方到中央的主要官吏的爲官經曆、實績、經驗、賞罰……爲了對主上有所幫助,您應該早就有能讓貴族派和國試派無法非議的吏部尚書人選了不是嗎?爲什麽最後卻沒有推薦,讓其空缺呢?”


    悠舜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甚至連悠閑的步調都沒有改變。只有拐杖聲有規律地響起。


    “雖然剛才我說‘可有可無’,但實際上這至少給了楊修五個以下的人事決定權——您究竟在想什麽?”


    悠舜輕輕地笑了起來。


    “……靜蘭大人居然會這麽直截了當的問我,還真是難得呢。”


    “雖然說起來有點讓人郁悶,但從以前開始,我下棋就沒贏過你。那是我技不如人,倒也罷了。可現在你既不出棋,似乎也並不打算一味的防守——關于吏部的事,你應該可以使用尚書令強行進行人事變動,而且你應該有‘最好’的安排不是嗎?”


    悠舜終于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他臉上仍然帶著和平常一樣的微笑。但這種時候露出的笑容感覺上卻和平常完全不同,讓人奇妙地冷靜了下來。悠舜總是用他的微笑來掩飾一切——靜蘭不禁這麽想。


    “……恐怕我說不要在意你也不會接受吧。那我老實告訴你好了,我的確有自己的想法。最完美,最無可挑剔的,能讓王上毫不苦惱的方法我有山一樣多。”


    聽到悠舜如此坦白的話,靜蘭反倒一時間搞不清他話裏的真正含義。


    “啊——!?”


    “但那毫無意義。”


    靜蘭眼裏噴出怒火。


    “意義!?什麽叫意義!現在這樣就有意義了嗎?我感覺不到!”


    “如果要我包攬一切——很簡單嘛——我可以做到。提出計劃,修改完善,詳細說明,一點點地做細致的解釋,告訴王上萬無一失的‘正確答案’。王上一定會按我的說法去做,這樣一來也許能讓傷害降到最低。但,這究竟是誰的國家?”


    靜蘭頓時語塞。


    “這……”


    “必須趁現在一口氣解決所有問題。雖然痛苦,卻是王不可避免的責任。我的工作只是幫助他,而不是取代他。幫助王將手中所掌握的東西和他所選擇的道路做到最好,這才是我的職責。王的手中並沒有吏部尚書和侍郎的棋子,這就是他的現實,要讓我從某處調任一個優秀的尚書很容易,但對于王來說,他從此要調用的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官員。”


    “這……也許確實如此。”


    悠舜的話是對的。但靜蘭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這太過理想主義了。


    “但現在不是實行這種漫長教育的時候吧!?現在應該利用一切可用的棋子,如果不這樣的話局勢將更加艱難,只會被一味的逼迫而已。旺季並不是好對付的人,他會步步緊逼到最後一刻啊。”


    在靜蘭還是公子的時候,當時指揮逮捕企圖謀反的外祖父的,就是擔任禦史台長官的旺季。就連清苑自己也是由旺季一手送進監獄的。


    “我知道。”


    聞言的刹那,靜蘭以爲悠舜是指知道他公子時代的逮捕事件,不由得吃了一驚,但這應該不可能啊。悠舜並不知道靜蘭原本是公子。而且他那時還沒有國試及第,不可能知道“清苑公子”長什麽樣子。


    不知他究竟知道了什麽,悠舜一臉平靜地繼續說道:


    “如果靜蘭大人當上王的話,或許就不會發展成今天的局面了吧。”


    是在譏諷他嗎?——靜蘭面色僵硬地拼命忍耐著,悠舜不可能知道自己曾經狼狽地被流放到茶州,所以不可能是譏諷。要忍耐。


    “至于紅姓官員那邊,最好還是力保紅黎深。雖說他已經被拉下吏部尚書之職,但只要黎深在,就能保證紅姓官員對王的忠誠。我想,要保住他的人頭不用王上,只要你出手就行了。畢竟處理渎職的官員是你尚書令的權限。”


    “這就是靜蘭大人你的‘最好方法’嗎?”


    “……既然現在已經這樣了,我認爲這是最起碼的事。”


    悠舜苦笑起來。


    “對了,靜蘭大人,你對藍家三子在千鈞一發之際,帶領藍姓官員一起退出朝廷有什麽看法?”


    “藍家的家紋是‘雙龍蓮泉’……雖然罕見,但的確有過雙龍時代。現在也是一樣,除了龍蓮大人之外,三子中還隱藏著另一龍。那人相當高明。”


    什麽地方‘高明’?靜蘭一時無法理解。話說回來,剛才悠舜大人似乎說了很了不起的話。他之前也曾這樣談論過缥家。


    (悠舜大人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東西——)


    關于天,關于候鳥和蝴蝶,關于牛和馬,這些是無論多麽聰明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調查的知識。而是經過數代才能積累下來的龐大的調查數據和統計,必須有計算方式。而關于“藍龍蓮”的存在更是近乎機密。至于“雙龍”的傳說,連靜蘭也是初次聽說。


    不知何時種下的疑惑種子,在此時悄然萌芽。


    (……悠舜大人——是“誰”?)


    悠舜究竟是在哪出生,又是怎麽成長的呢?爲什麽他會如此清楚只有缥家和彩八家的核心人物才能知道的東西?回想起來,也從沒有聽說過悠舜有什麽親兄弟。雖然位居尚書令,朝中卻沒有一個親族。上任時無人祝賀,連人影都沒有。這究竟——


   “……你在發呆哦。”


    似乎看穿了靜蘭一般,悠舜微笑起來。靜蘭有點僵硬。雖然在悠舜面前經常感到無力,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似乎一切都被人看透了一樣。


    “如果你還是在意的話就去和王上談談吧。但不管怎麽說,最後做出選擇的還是陛下,而不是我們。”



☆☆☆☆☆☆☆☆☆☆☆☆☆☆☆☆☆☆☆☆☆☆☆☆☆☆☆☆


    一刻也無法忘記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愛與被愛,都不過如此。”


    這是她的口頭禅。曾經無數次這樣對邵可說。


    我愛你。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結婚讓你成爲我的妻子。爲了留住不知道何時會消失的她,邵可做了一切努力。他不知道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能打動她的心。


    她在長年的監禁生活後,變得不信任人類。比憎恨更可悲的是,她對于人類這種存在只是冷冷以對。邵可曾發誓,一定要守護她直到世界末日。他會堅守自己曾許下的承諾,以及沒有說出口的所有誓言。


    ——哪怕一生一世就他們兩個人也無所謂。


    他不需要其他任何東西。財富、地位、權利、紅家當主。就算這一切都化爲烏有也無所謂。他要證明他愛的只有她,而不是缥家的特別力量。就算她美麗的容顔老去也沒關系。就算沒有孩子也沒關系,他愛她並不是爲了得到她的孩子。如果她還有疑問,他可以用一生來證明。他會將他所有的一切毫無保留地獻給她,即使最後一無所有。他曾經說過:如果他們之中有誰不在了,另一個人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而他也的確決心舍命守護她直到死爲止。


    “……我是真的這麽想的……”


    將最後一本書放上書架後,邵可環顧了一眼府庫。平常都是人來人往的府庫,今天格外安靜,只有他一個人。


    從藍州回來之後,邵可一直在整理府庫。今天終于將工作告一段落了。修繕被損壞的書籍,記錄書名, 清點書冊都已經完工。現在一切完美。


    邵可很喜歡書。聞著年代久遠的書籍所散發出來的香味,在它們的包圍中度過每一天實在是種享受。所以他經常特意留一些工作帶回家,這樣就可以像白天一樣繼續看書,讓書的氣息無所不在。


    但現在已經沒有剩余的工作了。


    “……自從你不在了之後,也許我心中的某處就一直‘什麽都不想做’吧。所以我才拼命工作。其實,像現在這樣安靜地度過一生也不錯,不是嗎。”


    好累。自從愛妻死後,邵可一直生活在負罪感之中。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一生都這樣看著書度過。


    這其實是邵可孩提時的夢想。但最終卻沒能實現。


    邵可低聲呼喚著只有他能叫的她的名字。不是薔薇姬,也不是薔君。邵可一直叫她那個名字。那是她向他打開一部分心房的證明。


    “對不起,我打破了約定,已經無法袖手旁觀了。”


    在過了這麽多年以後,邵可終于能夠歎息。在這裏,的確不會被任何人所殺,但也什麽都做不了。他被遺棄在這個角落了。


    現在的他已經不想像一個旁觀者那樣默然地看著別人在湖面投下漣漪。


    “走吧。雖然和你在一起的話,就算是一文不名也無所謂。但現在的我,可是很多孩子的‘父親’哦。”


    至今爲止,有無數人到過府庫,但他們終究是要出去的。


    終于邵可也到了這一天。


    他將早就寫好的辭呈向後丟去。


    “碰巧經過這裏的霄太師,麻煩你幫我把這個轉交給吏部。這種事你應該還會做吧。真是的,和你在一起都沾染上不少迂腐之氣呢。”


    霄太師一手摸著胡子,慢悠悠地仔細端詳著辭呈。


    “呵呵,連你都辭職了,究竟想做什麽?”


    “去紅州。”



    霄太師挑起了嘴角,若有所思地搖晃著手裏的辭呈。


    現在的府庫,已經沒有邵可非做不可的工作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48:41

第二章 红風突變

“被打敗了……”


    在和刑部尚書見過面的幾天後,秀麗回到家裏徑直走向廚房,然後一下子趴到桌子上失望的歎著氣。在旁邊哼著歌正准備開始淘米的燕青轉過頭來說道。


    “禦史大獄不是延期到明天才知道結果嗎?怎麽大小姐現在就認輸了?”


    “我當然不會那麽輕易認輸啦!!所說的被打敗了是指別的事。”


    秀麗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一樣,提醒正在爽快淘米的燕青要“節約用水!”“淘米水別扔啊!”“之後打掃衛生時候還能用呢”之類的。


    秀麗用好似瞪著殺父仇人一樣的眼光惡狠狠地盯著晚飯的材料,那時在回來的路上和燕青一起買的。



    走這一路上買了很多東西,最後秀麗兜裏花得只剩下一點零錢。


    仔細算來並沒買什麽卻花了這麽多的錢,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味精、醬油、甜料酒和白酒這些調味料的價格漲成這樣的?所有的一切不如意彙聚到一起成爲一個軍團,對秀麗的精神與經濟都造成了巨大的打擊。被打擊到一敗塗地的秀麗最後只能買了些剛剛收獲下來的便宜小麥回家。燕青這時候已經把米淘完了。


    “我和父親是小麥也沒什麽關系,不過燕青你和靜蘭不太愛吃麥子吧?”


    “誰說的!我才不會那麽挑剔呢。只要能填飽肚子,我吃什麽都行。”


    騙人吧!!最近晚飯量是不夠的時候,第二天我就會發現田裏種的大蘿蔔少了一個。燕青,一定是你晚上餓的時候偷偷拔去吃了吧!”


    “呃呃……抱歉。”


    燕青完全想不到事情會敗露,真不愧是秀麗啊。雖然跟身爲禦林軍一員的靜蘭一樣拿著很豐厚的俸祿,可是這種節約的秉性卻一點都沒有變。


    (如此說來,大小姐的俸祿究竟都用到哪裏去了呢?)


    府上的樣子沒有一點改變,家裏的用品、家具也都還是以前那些破破爛爛,一點都看不出擁有萬貫家財的模樣。


    秀麗在一旁邊發著牢騷邊看著燕青手法娴熟的將爐火燒旺。兩年前燕青海獅“客人”的身份,所以秀麗多少還有些顧慮,不過現在她已經一點也不在乎了。


    “爲什麽在這樣一個奇怪的時候還連續發生這麽多奇怪的事呢……?鹽的價格沒有上漲,味精和醬油卻貴得離譜,到底是什麽道理?”


    大米的話等到水稻的收獲季節自然就便宜了。可是像味精和醬油這些調味品的價格難道也會隨時間波動嗎?修理撓了撓腦袋,越來越糊塗了。


    等她回過神來,燕青已經把菜全切好了,秀麗急忙站起身。要是連最後這項炒菜的工序也交給燕青的話,那麽所有的菜都將成爲“過火炒一下再放點鹽就完事了”的燕青流怪物野戰料理了。


    “謝謝你,宴請。幫了我的大忙了。——嗯。今天就用這美味的飯菜來養足精神,明天一定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


    就在秀麗挽起袖子准備大幹一場的時候,門外剛好傳來邵可與靜蘭回來了的聲音。




    “要回紅州修養!?”


    聽到邵可的話,不只秀麗,就連靜蘭和燕青也都大吃一驚。


    “父親大人……等等,爲什麽?那樣的話,工作怎麽辦?再說修養的話在藍州不就可以了嗎……”


    望著表情狼狽的秀麗,邵可用和往常一樣的沈穩聲音回應道。


    “啊啊,爲了不給別人添麻煩,這次我提交了正式的辭呈。”


    “辭呈!?是,是說您要不幹了嗎!?”


    “是啊。”


    “爲,爲什麽!?要是現在沒了父親幫助的話……!?”


    秀麗意識到燕青也在旁邊,所以話只說了一半。不過,父親應該能明白話中的意思的。


    在現在這個衆人都紛紛離去的時期,如果連能夠與劉輝推心置腹的父親都辭官離去的話,那麽劉輝的處境更愈發艱難了。


    靜蘭第一次用不帶任何感情的平坦語調對邵可說道。


    “……大人……莫非,是由誰對您說了讓您辭官的話嗎?”


    邵可不由得在內心苦笑了一下。一提到紅家提攜上來的紅姓官吏,首先想到的果然是這個嗎?


    “不,是我本人的意願。”


    “您自己一個人告老還鄉嗎?”


    “不,我打算和弟弟一起。”


    秀麗雖然不知道靜蘭話裏的意思,但是對于“和弟弟一起”還是明白的。


    “弟弟……是指那個前吏部尚書嗎?一起回去?雖然這樣也好,可是爲什麽要這樣做呢?”


    “因爲有事情要做。”


    “有事情?”


    秀麗覺得自己就好像一直鹦鹉一樣,只知道像個傻瓜似的重複別人說過的話。
    邵可微微一笑。那是一種秀麗從沒有見過的不可思議的笑容。雖然看起來還是很溫柔的表情,可是裏面似乎隱藏著深不可測的秘密。不對,父親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雖然表面看起來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實際上卻擁有任何人都無法動搖的堅定意志。秀麗走到父親的身旁。 “抱歉,秀麗。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


    “爲什麽……?”


    雖然知道父親不會回答自己,可是秀麗依然低聲地重複著。不過究竟是否要問“爲什麽”,就連秀麗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不也是一樣嗎,對于吏部尚書那件事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和父親說過,而且海拔父親扔下一個人去了藍州。甚至都沒有和父親商量過。所以對于現在父親的選擇,自己如果不能理解的話就顯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秀麗心裏明白。……實際上,自己就好像一個頑皮的孩子一樣,只是單純的不希望父親離開而已。秀麗把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只問了一句。


    “咳,還會……回來嗎?”


    邵可放下筷子,把手伸過去撫摸著秀麗的臉頰。如此唐突的分別,上邵可不由得回憶起以前很突然的去世了的母親,邵可心中一緊。


    “我還會回來的。別擔心。”


    只有這份約定是絕對不能打破的。


    “我一定會回來的。我向你保證。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已經托百合姬替我照顧你,如果你遇到什麽問題,隨時可以去找她想辦法。”


    “啊,那就是說……叔母大人會留在貴陽了?……嗯,我明白了。”


    秀麗緊鎖的眉頭終于稍微舒展開一些。雖然秀麗同百合並沒有太多的接觸,不過百合依然給秀麗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對于身邊即將沒有一個可靠親人的秀麗來說,能夠有這樣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在自己身旁自然會感覺非常的安心。


    “靜蘭,燕青,秀麗就拜托你們了。”


    邵可不在,讓三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青年男女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怎麽看都是很不靠譜的事。對于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說出“拜托了”的邵可,靜蘭與燕青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就在他們這樣想著的時候。


    “拜托你們可千萬別給我惹出任何事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靜蘭和燕青忽然在邵可的笑容中感覺到一絲寒冷的殺氣。兩個人不由同時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後異口同聲的答道“……是。”


    邵可充滿愛惜地望著旁邊正一個人無精打采吃飯的秀麗。對于邵可來說,即將有一段時間見不到自己的女兒了。而且邵可也知道,在這段時期內秀麗的生活絕對不會是風平浪靜的。顯得秀麗不管自己喜歡也好討厭也罷,她已經身不由己成爲王與貴族兩派之間權力鬥爭的一枚棋子了。


    而現在邵可所能做的只有作爲父親給女兒留下幾乎忠告。


    “……秀麗,我回紅州之後就無法再幫你打點這邊的事了。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麽,最後都得靠你自己一個人來作出決定。不過有一點你要記住,那就是不管你最後作出什麽決定,我都會永遠站在你這一邊支持你。”


    秀麗不由得停下筷子。


    “父親大人……”


    “其實不管什麽事都是一樣。做出最能夠解決自己煩惱的選擇是沒有任何錯誤的。如果是不合自己心儀的選擇,即便那結果如何圓滿也是沒有意義的。所以請一定要尊重自己的意願。……這一點千萬不要忘了。你以前做過很多讓自己煩惱的決定,這一點我都看在眼裏。今後希望你可以做出讓自己不會後悔的選擇,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對你,我也會永遠支持你!”


    此時的秀麗,對于父親的話還不能完全理解。只是內心深處想到父親真的要離開這件事情就不由得生出一股寂寞與不安。秀麗最後小聲地問道。


    “……什麽時候出發?”


    “明天早上。禦史大獄你要加油哦,秀麗!”


    真是走得太匆忙了。秀麗只是點了點頭作爲回應。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對你,我也會永遠支持你的決定!”


    晚上睡覺的時候,秀麗迷迷糊糊地想起父親的話。


    無條件的,發自內心對自己說出這種話的人,只有父親。


    秀麗從鋪著新褥子的床上一下子坐起身來。


    ……睡不著了。


    最近這段時間—特別是從藍州回來之後就是這樣。似乎一下變成了不需要睡眠的體質一樣。不,如果現在催促自己“不睡覺不行”話,還是會有一些困意。雖然如此卻沒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覺。如果整不睡的話第二天身體應該會感覺到非常疲勞,而且似乎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一樣,但是只要頭腦裏給身體下達“這樣不行”的指令,整個人便馬上沒有那些感覺了。實際上“這樣的話,很奇怪吧”。


    ……自己的身體,有些奇怪。和過去有些不太一樣。秀麗不由得思考起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是去藍州之前?還是從藍州回來之後呢?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不過,明明連狸狸都暈船暈成那樣了,自己卻還一點事都沒有。可是,自己分明沒有受過燕青那樣的特別訓練啊。


    “擁有這樣深不見底的酒量。你真的是人類嗎……”


    ——你真的是人類嗎?


    就連蘇芳都是戰戰兢兢地登上九彩江,自己卻連大氣都沒喘就輕松搞定了。


    “……真是體力驚人啊。就連王都累得筋疲力盡呢!”


    ……自己的體力比蘇芳好倒是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可是如果比劉輝還有體力則是不可能的。


    而且就算被大雨澆成落湯雞,渾身上下全都濕透,秀麗也從沒得感冒。以前的自己明明非常體弱多病的……如此說來,最後一次得感冒是什麽時候的事了?還有,從藍州回來的時候還有一件突然消失的東西。


    “……小黑……不見了呢……”


    秀麗喃喃地嘟哝道。


    在藍家別邸的時候就發現哪裏都找不到小黑了。因爲是宋太傅的東西,所以還跟燕青與狸狸一起去找了好幾圈,不過一直都沒有找到。可是爲什麽秀麗沒有發現小黑丟了呢?甚至一直剛才爲止還以爲小黑就在身邊。爲了绛攸的案件奔走的時候明明還意去了宋太傅與霄太師那裏道歉,霄太師還溫柔地摸著秀麗的頭安慰“別在意”呢。


    秀麗忽然想起父親剛才撫摸著自己臉頰的掌心的溫暖。同時也想起葵長官掌心的溫度。


    稍微遲疑了一下,秀麗輕輕地把自己的手貼到臉頰上面。


    ——手掌令人驚訝的異常冰冷,連秀麗自己都嚇了一跳。


    有稍微了一會兒,掌心依舊沒有任何溫度。


    母親還在世的時候自己的手一直都是暖暖的。當然小孩子的體溫是要比大人高那麽一點點。不過即便如此,秀麗還是發覺這段時間自己的體溫正在逐漸下降這一事實。


    自己正在不斷地發生著什麽變化。指尖的溫度好似沙粒一樣——甚至連流動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便滑落不見了。就好像隱藏在千裏之堤下而的蟻穴,不知不覺使整個大壩完全崩潰。


    因爲父親明天就要走了,是這種突如其來的沖擊使自己感到不安吧。


    手指只要緊緊地握住就會變得溫暖起來。


    ……所以沒問題的。


    就在秀麗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忽然眼前一片天旋地轉。接著,她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倒在床上。劇烈的頭痛和強烈的眩暈使她感到一陣惡心,眼前變得一片模糊,剛才還感覺那麽寒冷的肌膚,此刻卻滲出巨大的汗珠。耳鳴的聲音幾乎要使人昏死過去,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一陣樂曲的聲音。


     (……什……什麽聲音……?……琴……?)


    秀麗聽到一陣琴聲。不,怎麽會聽到呢?


    但是那確實是琴的聲音。就好像琴弦在耳朵旁邊撥動一樣。


    那是和貴陽非常相符的聲音。沒有任何妖孽的都城,所有不淨之物都被強制排除,完全的聖潔之聲。


    ——又好像是在九彩江聽到的二胡一樣。


    (……?……我……聽過二胡……什麽的嗎……?)


    她的記憶忽然變得模糊起來。


    秀麗忽然閉上了眼睛毫無征兆地啜泣起來。就在這時,她感覺到似乎有人溫柔地將手撫在她的額頭之上。就在那一瞬間,剛才的耳鳴一下子全都消失來了,而她整個人也完全陷人沈睡之中。


    “我們一族的話……也許什麽都可以做到……”


    就在秀麗昏昏沈沈地睡過去之前,耳朵裏忽然響起璃櫻的聲音。


    看到緊張感從秀麗的臉上完全退去之後,霄太師才把撫在她額頭上的手拿起來。他的手並不是老人的手,而是變成了擁有光滑肌膚的青年的手。


    剛才秀麗所聽到的琴聲井不是真正有人彈琴,而是霄太師所結成的琴音結界。


    霄太師的劍光一閃,在貴陽清淨的夜空中劃出一道閃光。


    “琴中琴……”


    彩八家以及缥家都有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神事用樂腸。缥家的二胡,藍家的龍苗,紅家的琵琶,還有王家的琴中琴。這些對于羽羽之體應該都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可是對于紅秀麗確實相反的效果。就好像瑠花所說“很快便會無藥可救”,秀麗的身體正在不斷地變化著。即便是霄太師也只能暫時控制住她的病情。


    霄太師撫摸著肩上的小白。如果不是因爲把黑子放進去的話,恐怕在九彩江的時候,她就已經因爲承受不了珠翠的二胡和藍龍蓮的龍笛而陷人永遠的沈眠了。


    現在只要她呆在貴陽,身體狀況便會一天天地變化。貴陽城內本身就是不允許異物存在的絕對神域,所以對于體質特異的秀麗也會自然的産生抗拒。就連小白和黑子都無法變爲原形,只能保持著這種毛茸茸的可憐模樣。


    “被稱爲紅仙最強侍從的你們兩個都淪落到這樣的地步,真是淒涼呢。是不是啊,風伯。”


   風之神?風伯的化身小白在霄太師的手裏掙紮著,全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不過霄太師卻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本來八仙之間的關系就不是很好,各自的侍從對于除自己主人之外的其他人態度都很惡劣。


   “那麽隨便地就把雨師風伯封印在茶州的祠堂裏面,真是太愚蠢了!”


   看到被稱爲紅仙最強侍從的二人變成這樣圓滾滾的毛絨模樣時,就連黃葉都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給他們兩個取名叫做小白與黑子這樣貼切的稱呼對于宋隼凱來說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現在正是小白與黑子守護秀麗的關鍵時刻。而且在守護的同時,黑子甚至化身爲秀麗。現在身處貴陽而逐漸發生著變化的“紅秀麗”,體內正隱藏著作爲人類生存的黑子。因爲將她作爲人類的部分用非人類的東西彌補上,所以秀麗才會出現那些“奇怪”的地方。這對于聰穎的秀麗來說,或許多少有些殘酷,就連霄太師也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才能使她稍微的休息一會兒。


    就算有小白與黑子在她身邊,命運也是無法改變的。


    “……紅喲,你明明知道會是這種結果,爲什麽?”


    霄太師無法理解。明明你所愛的是身爲人類的男子。


    “……爲什麽,還要生下孩子?又爲什麽爲了換取孩子的性命而死?”


    爲什麽你不選擇同邵可二人終老,卻非要選擇生下孩子而長眠呢。和“薔薇姬”的預言一樣。


    ——稀薄的生命力,流逝的生命,時刻變化著的身體。


    “……你所給予她的這僅有的一點猶豫,又有什麽意義?”



    對于那些活著的人的悲傷,你明明應該是最清楚不過的。


    霄太師覺得這未免太過殘酷,這樣做只會徒增悲傷而已。秀麗也是,邵可也是……王也是。


    “爲什麽……?”


    沒有答案。



    ——翌日,天還沒亮的時候,邵可就已經起程向紅州出發了。因爲他是要在路上與第弟會合,所以秀麗一直到最後都沒有見到這位叔父。


    (……既然人家這麽討厭我不想讓我見他,那找也沒辦法了……)


    秀麗的國試特例措施需要位居三品的監護人.而接下這個任務的就是吏部尚書。現在秀麗才知道他接下來是因爲他是自己的叔父。可是自己卻沒有機會當面向人家道謝。


    秀麗梢微感到一些消沈,隨後馬上用手拍拍白己的臉蛋再次打起精神。不管什麽時候都不能讓自己的意志消沈下去,尤其是今天還要同清雅在禦史大獄一決高下。


    一再拖延的結果是,自吏部尚書更換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


    “嗯,精神也基本上都恢複過來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48:50

從早上開始身體就完全恢複到了以往的模樣。昨天晚上那種痛苦的感覺現在回憶起來還真是有些不可思議。應該是因爲連續通宵再加上父親突然辭官,留下她一個人回歸故裏這些連續打擊而使自己感覺到精神疲勞吧。


    (……仔細想來,父親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連商量也不商量一下就辭官了!?)


    而且並非是換個閑職,而是直接變成無職了。這樣父親將來恐怕很難再次如朝爲官了。


    (明明和葵長官差不多一樣大……爲什麽會有這樣的差別呢——)


    這麽比較起來,秀麗不由得爲這巨大的差別而感到十分無力。是的,父親同皇毅與晏樹多是同輩的人,雖說都在朝廷內官居高位,卻一個是要職,一個是閑差。爲什麽會有這樣的區別呢?不過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生活方式,就好像這次父親在事業正如日中天的時候突然意味不明的早早辭官回家養老。不過,這並不能改變秀麗對于父親的深厚感情。就算這樣會導致家裏的收入減少。


    可是關于回老家的理由“不能說”又算是怎麽回事呢?將來要有段時間沒辦法聯系了,爲什麽會突然這樣呢?難道說父親在什麽地方瞞著我借了別人的錢,現在打算逃債去了嗎?



     (……不可能的。不過還是應該問明白才好。現在這個樣子實在太奇怪了)


    就好像昨天的白己一樣,也是非常奇怪。


    “好了,再不去洗臉吃飯怕是要來不及啦。”


    現在的自己必須把精神都集中在绛攸這件事上。畢竟對手是清雅和葵長官。一旦自己露出破綻便會馬上被對手抓住。在謹慎程度上須小心再小心,對于绛枚這件事,秀麗必須舉出實際和證據並且利用些正當的方法盡全力去說服刑部尚書和大理寺長官。不過不知道與稚辯論之後,究竟能夠將對绛攸的處分降低到什麽程度——
到了刑部,比秀麗提前抵達的清雅看到秀麗的到來對著她微微笑。清雅身上並沒有穿著平時常穿的便服而是換上了正式的禦史台官服,異常合身,簡直就像爲清雅量身定做一般。


    “眼睛怎麽好像小兔子一樣紅紅的。—就用你那可愛的聲音,來讓我歡樂一下吧~”


    秀麗不爲所動的瞪了他一眼。見到清雅之後連心中那最後的一點雜念都被吹得一幹二淨


    “哼,兔子雖然著起來可愛但其實可是很凶暴的喲。你試試仲過來看看,我會用那堅固的牙齒把你的手指當成胡蘿蔔一樣啃掉!”


    確實,不管是爲了绛攸還是爲了劉輝,站在這裏的秀麗就是下定心要將抗戰進行到底。所以她對于眼前這個男人絕對不能手軟,如果輸給他的話會令秀麗異常懊惱,現在的秀麗只想著如何將對方毫不留情打倒,然後仰天長笑。


    ——用自己的全力將這個男人打敗。


    似乎聽到秀麗的心聲,清雅的雙眸閃爍出明亮的光芒。


    時常都爲別人著想的秀麗,現在心中所考慮的只有清雅一個人。秀麗那本來充滿很多重要事情的內心之中,諷刺的是現在卻只有有關清雅的事情。


    當然現在對于清雅來說也一樣。在對女人完全沒有一丁點兒信任的清雅心中,現在所考慮的全部都是這個他異常討厭而且不願作出半讓步、絕對不能輸給她任何一個地方的秀麗。總之不管發生什麽,清雅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敗給秀麗,而且他也堅信自己輸給秀麗的那一天絕對不會到來。


    也許這種感情和熱戀中的人差不多。都想戰勝對方,把對方奪過來,令他屈服于自己,只不過他們兩人之間的戰爭沒有一點溫柔的影子,完全是硝煙紛飛的激烈戰鬥。


     (很像吧……)



    “……如果你能的話就盡管試試吧,不過要是毫無力量地咬的話,可是傷不到我分毫的!”


    清雅冷冷的話語宣告了雙方戰鬥的開始。


    知道在法庭上的陸清雅同紅秀麗要論戰(罵架),前來旁聽的官吏可以說是人山人海。當然大家都是來看紅秀麗的。主要是爲了見識見識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敢和那個恐怖的“官吏殺手”陸清雅針鋒相對。和他的綽號一樣,被清雅瞄上的官吏沒有一個能夠逃脫被拉下馬的命運。而且到現在爲止被他拉下來的那些人還沒有一個人敢同他做對。所以大家都認爲未來他將會是葵皇毅和淩晏樹的後繼者。


    不過這個沒人敢同他作對的先例卻被紅秀麗打破了。而負責這次禦史大獄裁判任務的便是皇毅。


    刑部尚書·來俊臣望著平時總是一副高高在上模樣的葵皇毅。現在這裏似乎還沒有任何一個官吏察覺出葵皇毅的真正意圖:


    “……你還真是一個邪惡的上司呢!”


    “哎,算了。你知道就行了何必說出來呢。”


    兩個人不動聲色的小聲交談道。


    “一旦看人家沒有利用價值就馬上除掉,要是還有利用價值就趕緊籠絡!這個人還有良心嗎,看是沒了吧!”


    雖然被對方這麽說,皇毅卻沒有一點生氣的意思。淡淡的雙眸裏閃悅一絲笑意。


    “你這麽說太過分了。我不會除掉那小鳥的。我可是即便被人冒犯也會祥笑的溫柔上司,就連我自己都爲我的善良感到驚訝。”


    能夠面不改色說出這樣昧良心的話,而且還帶著那樣邪惡的微笑,再加上後半句那毫無任何抑揚頓挫的完美讀音,簡直就是笑裏藏刀陰險上司之典型代表!!


    “嗯,我對這個世界上能夠存在如此邪惡的用心也感到十分驚訝。也是,現在你是不會除掉那個小姑娘的,不過……”


    說到這裏俊臣沒有繼續往下講,似乎他已經預見葵皇毅會如何處置紅秀麗一樣。


    “真殘忍!你這樣想的話我和小鳥都感到很委屈啊。”


    “……所以?”


    “原本淡淡的憂傷一下子變成痛苦的哀愁了。”


    “少打文藝腔,給我說人話。”


    “好不容易長成這樣的小鳥,就這樣放棄了,不覺得可惜嗎?”


    皇毅冷酷的雙眸注視著面前的紅秀麗。其中看不到半點感情。


    “——沒什麽。”



    皇毅剛才所說的這些話究竟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來俊臣無法得知皇毅也許是有感情和良知的。但是他不是會被這些感情所左右的男人。


    “算啦。我還是好好把握住你特意創造的這次機會,盡量使其變得有意義一些吧。”


    說著來俊臣將手中的驚堂木敲了下去。


    秀麗聽到驚堂木的聲音擡起頭來。




    首先看到的是坐在中問的葵長官,坐在他右邊的是大理寺長官.邊是刑部尚書。敲驚堂木的是刑部尚書。


    秀麗終于有機會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刑部尚書,于是目不轉睛地仔細觀察起來。


    (……果然……是我看錯了呀!!)


    從年齡和外貌來看這個人和秀麗以前見過的人完全不同,大概是爲在牢房裏面光線不好所以看得不太清楚吧。不過這個人單從外表不出是有多麽喜歡送棺材的樣子,跟燕青說的一樣,是個深藏不露的夥。不過他身上穿著的黑色衣服和白乎套倒是與他挺相稱,甚至比皇毅看起來顯得更加泰然自若。從他剛才敲打驚堂木便可覺察到他猶如明鏡止水一般的狀態。


    刑部尚書用緩慢而穩重的聲音只向秀麗問了一個問題。


    “我問你,如果真的不希望李绛攸被罷免的話,爲什麽不申請‘官當’呢?”
聽到這句話,秀麗不由得張大眼睛說不出話來。真不愧是刑部尚書,竟然一擊便切中要害——“官當”。


    這是只有官吏才能使用的特別減刑措施。


    和罰金刑只要交齊罰金便可贖罪一樣,“官當”是用官品來進行贖罪的制度。只要能夠降下與所犯罪行相當的官位便可減刑甚至立刻無罪釋放。如果一個四品的上位高官犯了相當于七品“官當”就可以立即無罪釋放。不僅如此,他還可以用那富余出來的三品的罪行,只要他申請繼續留任。甚至還有規定四品以上的高官如果表現得好的話,在一年以後可能官複原職。


    確實,只要申請“官當” 的話,那麽不論清雅如何刁難也可以回避被罷免的處分。


    可是,秀麗卻沒有使用“官當”。


    “爲什麽你沒有使用‘官當’呢?也許李绛枚在侍郎的官位上有些玩忽職守,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罪。通過你所提供的證據來看他還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官吏。如果使用‘官當’的話立刻就能夠獲得赦免,明天開始他便能夠再次開始工作。吏部侍郎官居四品,一年之後他還可以官複原職。既然他對朝廷來說是非常必要的人才,那麽這種選擇才是最合適的,不是嗎?”


    刑部尚書的聲音與皇毅好似斷罪之刃的聲音不同,聽起來沒有一冷冰冰的感覺。非常緩和且沈穩的聲音—雖然也談不上有多溫柔,過他的話語讓人聽來覺得充滿了正義感。


    “那麽你爲什麽不選擇這種辦法來救李绛攸呢?是有什麽自己的想法嗎?”


    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句話,從來俊臣的口中說出來卻顯得很有分量,讓人不得不回答。


    秀麗咬了咬嘴磚,绛攸的脾氣她是了解的。


    “——我認爲這樣做不合適。所以,並沒有申請‘官當’。”


    “理由呢?”


    我認爲官吏犯罪之後可以申請‘官當’進行減刑的制度非常不合理。”


    在“官當”制度下官越是高越可以免罪。只要不是“十惡”範疇之的罪行,即便將高官逮捕,只要將官位降下還可以繼續爲官。


    秀麗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不由得啞然。怎麽會有這種將庶民當傻瓜的法令。要是這樣的話.那些當官的不是可以整天爲非作歹了。


    “官吏的貪贓枉法屢禁不止,‘官當’就是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因爲擁有這樣優厚的待遇,官吏們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官吏是由在底下的老百姓們支撐起來的,而不是依靠上面的俸祿生活。‘官當’制度應該完全廢除!我認爲這種制度是完全不合時宜的,所以沒有使用。李绛攸身爲侍郎卻冒犯了尚書的權威這是事實。需要對其進行處分令其反省,我認爲減俸降級的處分是比較合適的。”


    就在這個時候,皇毅忽然發現來俊臣的嘴角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


    那完全是一種深得我意的表情。對于站在絕對中立的立場上進行法律編撰的來俊臣來說最爲垢病的莫過于這個“官當”了。


    “那麽你今後任何時候都不打算使用了?不管對方是誰也好?這次只是資質的問題並不是犯罪啊。”


    “不管怎樣,如果我使用‘官當’,哪怕一次也好,今後我都無法提議廢除這個制度。所以我一定不會使用。”


    “那也就是說,即便今後你逮捕了高官,也不會使用‘官當’了嗎?”


    嗡的一聲,法庭之內立刻議論紛紛。“官當”制度可以說是在座所有人當官的理由之一。只要身爲官吏,在“官當”範圍內的賄賂即便被發現也可以無罪釋放。如果“官當”制度無法使用的話。那麽對于他們來說……


    秀麗把手掐在腰間,徑直望著來俊臣和葵皇毅。


    “——當然。不管對方是誰,即便我是官吏,這種優待措施我也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葵皇毅望著秀麗堅定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笑——真是和清雅一樣,有了不起的膽識和胸襟呢。


    法庭之上再次掀起一片騷動。禦史的官位雖小可是權限卻很大。幾乎可以對所有的事件進行單獨審判。也就是說一旦被紅秀麗逮捕的官吏,即便你是高官,最後都會沒有任何減免罪行的辦法,直接扔進大牢。現在就連她的親友、最大的擁護者之一李绛攸都沒有使用“官當”。


    這真是和陸清雅相比一點也不遜色的嚴厲禦史啊。


    來俊臣笑了。他笑秀麗的天真。既然要爲李绛攸做辯護,那麽就應該使用任何手段去救他。


    可是雖然如此,她的這種做法卻擁有相當大的說服力——很令自己滿意。


    “我理解你所說的‘公平’。而且我也作常支持你的判斷。”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秀麗的這種看法。


    整個法喊之上,存在著一股充滿了反對氣氛的官吏集團。那就是紅家系的官吏們。在他們看來.連被紅黎深一手提拔上來、官居副職的李绛攸都逃脫不了被罷免的下場,那麽他們其他這些人就更加自身難保了。對于爲李绛攸辯護的紅秀麗來說也是一樣。雖然仔細思來,原因是出在紅黎深自己身上,還有陸清雅緊追不放,可是現在紅黎深並不在場,似乎兩個能夠救出李绛攸的人卻又是這樣的表現,怎麽看都顯得很不可思議。


    (當然,還有皇毅這一關……他還是和往常一樣.是個鐵而無情異常邪惡的上司。)


    按理說即便紅黎深僥幸逃過一劫,禦史大獄也是沒辦法中止了。實際上除非是謀反之類的重大案件,像這樣的小案子完全不會啓動禦史大獄。



    (不過從現在這個樣子看來,紅姓官吏應該團結一致才對……)


    在當主將被罷免的危難關頭還不想點辦法,紅姓一族究竟在幹什麽。


    “你還是那麽詭計多端呢……”


    察一便可觀十的葵皇毅壓低了聲音道。


    “這麽做又沒有犯法。”


    “這我知道。不過還是覺得不爽。現在我還不想給你送棺材啊!”


    不過這就是憑借自己本身能力登上今天這個地位的葵皇毅和淩晏樹的實力。僅僅依靠前輩提攜上來的藍揪瑛與李绛攸無法同他們競爭也是很正常的事。


    自從實行國試制以來,也已經過了幾十年了。廢除貴族特權推崇實力主義的制度經過幾十年的風雨之後,國試及第的官吏們有了一種“及第便高枕無憂’的安逸心態。而那些能夠在這樣強烈的競爭之中殘留下來的貴族們,也各個都成了圓滑世故,擁有很強大的政治手腕官吏。逐漸奪回了一些被國試派搶走的位置。


    (……國試派裏中級官吏占絕大多數。一旦看情況對貴族派有利便將他們一口氣鎮壓回去。)


    現在的國試及第者之中,有很大一部分與其說是爲了國家和王效命,不如說他們是爲了使自己出人頭地的新興階層。他們的一切行爲全都是爲了自身利益,什麽對國家的忠誠和對人民的責任,一切都可抛在腦後。從現在情況來看已經同來俊臣的主張很接近了。


    在之前的初步試探性鬥爭,不用說也是貴族階級的勝利,雖然還說不上是完全的勝利,不過也已經爲今後的壓倒性勝利埋下了希望的種子。


    來俊臣最後再一次往騷動的紅姓官吏集團望去。


    他們可以說是紅黎深的一個縮影。從他們的身上完全可以看出家主紅黎深的影子。而且就好像兒子像老子一樣,他們對朝廷的態度也紅黎深完全一樣。雖然有能力卻很傲慢,矜持又自視清高,對朝廷不屑一顧。簡直可以說是反映紅黎深態度的一面鏡子。他們自以爲和黎深做出一樣的行爲也會得到赦免。不過這並不應該說是他們的罪過,而該算是黎深的過失。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


    但眼前這個在面對刑部尚書時公然放棄“官當”權利的紅秀麗,卻的是一個敢作敢當的人物。能夠提出這樣一個提高官吏們危機意識的建議。雖然她知道肯定會受到絕大部分官吏的反對。


    王究竟會如何選擇呢?來俊臣也很好奇的想看看結果了。


☆☆☆☆☆☆☆☆☆☆☆☆☆☆☆☆☆☆☆☆☆☆☆☆☆☆☆☆


    “真是非常抱歉,绛攸大人!!”


     绛攸驚訝地眨了眨眼道。


    “爲什麽要道歉啊?你不是做得很好嘛。能夠只是降職而沒被罷免。還可以上朝。這不就足夠了嗎。雖然不算正規編制,不過也夠用啦。”


    實際上绛攸是真的非常滿足。畢竟對方是那個傳說中的“官吏殺手”陸清雅,能夠獲得這樣的戰果也實屬不易。禦史大獄中王並沒有露面,也就是說這判決是沒受到任何外界幹預的公正判決。而且連“官當”都沒有使用還能夠降職到編外官吏。雖然不是正規編,沒有實際的工作。不過依舊可以上朝。可以理所當然的在朝中行走,再拉上楸瑛和靜蘭的話環可以觐見皇上。可以說這是讓自己十分滿意的結果。


    “等到明年年初的大赦時,該謹慎地選擇一下配屬的地點。”


    恐怕楸瑛也要受到降格處分,不過绛攸並不在意。


    “嗯。實際上我的目標是能夠在今年年內回歸……”


    秀麗咬了咬嘴唇。


    “……抱歉,绛攸大人。實際上我應該使用‘官當’,那樣的話……”


    “我說了沒關系的嘛。對于你的愈見我也非常贊成。而且,我真的很高興。”


    “高興?”


    “因爲我看到你成爲了這樣一個優秀的官吏,所以感覺到高興啊。”



    紅家的人對于親人和好友往往會手下留情,绛攸和黎深也都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不過秀麗不一樣。雖然她也是個重感情的人.但是她能夠做到公私分明,並且堅定地貫徹著自己的信,真的成爲了一個優秀的“官吏”。這一點也是值得绛攸學習的。


    (……大公無私……嗎?)


    绛攸的心中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其他的紅姓官吏.會有多少人支持秀麗的想法呢?


    (她會不會幹了一件傻事呢……)


    果然绛攸的擔心變成了現實。


    ——翌口,所有的紅姓官吏全部選擇拒絕上朝,以示抗議。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0:25

第三章 渡蝶與中
你說什麽!?本家並沒有做過那樣的指示啊!?”
    聽聞紅姓官吏拒絕上朝的報告之後,百合震怒起來。
    “在現在這樣一個緊要關頭還給我添亂!”
    聽到百合的話,绛攸謹鎮地答道。
   “……大家這麽做或許也是情有可原的……”
   “就算是情有可原!—現在也不應該那麽做!爲了他們自己都被罷免了,要是再這麽姑息下去那就太沒骨氣了。如果他是那樣的一個男人我就跟他立刻離婚!”
   “啊——百合!!等等,別這麽沖動啊!”
   “要是那樣的話,绛攸你會選擇跟我在一起吧!?如果你被那個傻瓜黎深奪去撫養權,那你今後的人生就全完蛋了!!”
   一提到自己的人生,绛攸便顯得非常在意。
   “………………”
   “不是那樣的!百合,現在不是這個問題”
   “說的也是,現在不是考慮那個傻瓜的時候,還是想辦法讓那些人趕緊上朝……”
   百合忽然停下來,目光之中露出思索的神情。
   “……真奇怪啊,這時機掌握得也太好了。剛好在黎深和邵可大人前往紅州之後,馬上就一起拒絕上朝。簡直就像是有誰下達了指一樣。”
   “可是誰能下達這樣的指示呢……紅家只能聽從直系的命令不是嗎?玖琅大人也不可能下達這樣的指示啊,就算本家的其他人下達指示,這也有點太快了——”
   從黎深被罷免的消息傳到本家,然後再把指示傳回來,最快也要半個月的時間。可是現在別說是半個月了,從被罷免到現在就連十天時間都沒有。
   “……是啊。所以我才覺得奇怪。莫非在朝廷之中還有能夠命令紅姓官吏的人?可是這個人又會是誰呢?而且完全沒有聯絡我這個在貴陽的紅家就全部決定拒絕上朝。將我和你都無視掉了,這就說明此次的問題是他們紅家白己的事,所以沒有告訴‘外人’。”
   “‘外人’!如果說我算是個外人的話?可百合您是黎深的妻子,而鑄直爲了紅家的事業盡心盡,怎麽能算是‘外人’呢!”
   “如果沒有血緣關系,那麽對于紅姓一族來說就是‘外人’……這是紅家的一個壞傳統。雖然我作爲黎深的妻子很受重視,但是因爲沒有血緣關系所以沒有辦法踏人最後的領域。”
   百合實際上是紅玉環同先先王的私生女。所以她不僅擁有紅家的血脈,甚至在血統上比黎深更加純正。只不過這件事情基本上沒有人知道。
   百合身爲當主的妻子,在紅家一向是備受尊敬。平時任何事情也都會提前向她報告。不過這次的事件確實是一個例外。當主被以那樣不名譽的形式罷免,紅姓官吏們全被憤怒沖昏了頭。紅家男人和那三兄弟一樣一旦在心裏決定了什麽事情就絕對不會向外人說。就連百合也一樣。
   “……是我失算了。事先和黎深溝通一下就好了。本來我以爲他不管有什麽事情都會和我說的,結果他還是自己一個人做主了。”
   “都是我的過錯啊。”
   绛攸苦笑道。
   “因爲找的過失導致黎深大人被哭免,所以他們才沒有跟我們聯絡吧。”
   “绛攸……”
   本來朝廷中的紅姓官吏就與绛攸不合。身爲當主的養子,不但沒有血緣關系而且政治立場還常常與衆人意見相左。同時,由于這次事件,紅姓官吏們已經將绛故完全從紅一族中排除了。大概是因爲對百合還堅持留绛攸在府邸之中的反感,所以才沒有將這次的決定告訴他們。
   “大概是吧。不過,這並不是你的錯。”
   “嗯。我知道。找並沒有後悔。”
   绛攸微微一笑。正因爲自己遭遇如此的對待,才能夠看清楚一些事。
   “現在的紅姓官吏……和之前的我非常相似。只蜷縮在自己的小圈,看不到外面的任何事。要是一直這樣下去的話是很危險的。”
   “……是啊。現在的朝廷己經不是從前那個可以公然顯示名門主義的朝廷了。這和去年玖琅引起的貴陽機構半停止事件的意義完全不一樣,可是他們卻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那並不是與朝廷的敵對行爲,而只是表達出對拘禁黎深的主謀——當時的禮部尚書一的一種不滿。而且玖琅對當時的朝野上下都很重視,不但沒有借機提拔紅姓官員,還規定紅家絕對不允許炒賣生活必需品。事件結束之後玖琅又向貴陽的全部商店親自發出千封慰問信,還將紅家所使用的全部商品在三天內半價銷售,因此貴陽的老百姓才從那次事件之中恢複了心情。同時也對紅家的一族主義,因爲當主被冤獄陷害的憤怒心情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這次並不是冤獄,而是黎深真的有不對的地方。
   所以這次如果再次故技重施,恐怕就不會得到別人的原諒了。
   “……沒有人會理解的,紅家會被孤立——”
   如果一族陷人那種境地。本家也是有責任的。身居高位的人,本身就應該起到一個堅毅剛強冷靜沈著的表率作用。
   “……百合,我們還是盡力做些力所能及的補救吧。就算他們不會聽從我的勸阻。我也要去嘗試說服他們。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現在我的時間倒是非常充裕。畢競這件事情的起因是我和黎深大人。我會對這件事情負責的。我—雖然不是紅家的人,但是也畢竟是黎深大人的兒子。”
   百合望著眼前顯得冷樸異常的绛攸,不由得百感交集道。
   “绛攸!你真的是成熟了,像個男子漢了……不愧是我的孩子。能夠替你那個白癡爸爸勇敢承擔起責任。要是我能年輕十歲的話,就堅決要把黎深那個麻煩制造者裝進橘子箱內順河沖走,換你做當主!”
   绛枚不由得愣了一下。
   “哎!?真,真的嗎!?”
   “真的。”
    百合沖他微微一笑,绛攸忽然有一種非常幸福的感覺。
   “……如果只是一些年輕氣盛的官吏行動的話,還可以知道是幾人。可是這次連一些上了年紀、平時以慎重著稱的官吏都參加了而且又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將全部官吏不分老小的一網打盡,能夠這樣能力的人……”
   “是啊。雖然本家是團結一致的。但是紅家的各個分家卻是互不讓。因爲大家的脾氣都很剛烈……莫非這次沒有主謀,而是大家平等商議的結果嗎……”
   不過這種說法還是無法解釋,這又不是罷免當主的家族討論會。
   (那麽,除了直系以外能夠全面掌握紅家的人又有誰呢——)
   百合的腦海裏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玉環教給她的關于紅家的密。這是連绛攸都不知道的秘密中的秘密。這也是讓百合幾乎完全無法相信的事情。
   可是,如果那秘密是真的的話……那麽確實,這件事就是有可能的。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啊。
   萬一……或者說百萬分之一,真的存在的話,現在也應該已經不朝廷之內了啊。
   “……绛攸,你替我去一趟王那裏。他現在一定正受到來自下面的很多非難呢,我告訴你幾條可以進宮的隱秘道路。”
   “好……可是,百合你爲什麽會知道這些?”
   這些都是紅玉環傳授的王城攻略,不過百合卻不能把這件事悄告訴绛攸。
   爲了盡量安撫住绛攸懷疑的情緒,百合只好拿出殺手鋼。
   “……因爲我是黎深的妻子啊!”
   “原來如此。”
   不管是多麽怪異的事,只要說出自己是“黎深的妻子”,那麽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
   “就像你剛才說的,盡力去做吧。現在我們也該做個了斷了。紅家到了應該進行變革的時候了。如果不在這裏改變的話——紅家就會滅亡!”
   不過此時的百合和绛攸都不知道。
   從紅姓官吏的拒絕上朝這裏,事情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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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姓官吏全部拒絕上朝!?”
   聽到靜蘭的報告劉輝顯得十分驚訝,不過悠舜卻好似早就預料到了一樣非常冷靜。
靜蘭焦急地繼續說道。
   “……大概是因爲黎深大人被罷免一事。百合大人和绛故大人似乎正在努力地勸阻此事,不過看樣子並沒有那麽容易。而偏偏又在這個時候身爲當主的黎深大人離開了貴陽。”
   本來在罷免黎深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紅姓官吏們會發出一些牢騷,可是會鬧到這種程度卻是始料未及的。
   “悠舜,你有什麽好的主意嗎?”
   悠舜閉口不言。他的表情與其說是在思考,不如說是感覺到困擾。
   “……主上認爲,應該如何對待這些紅姓官吏?”
   “當然是要鎮壓他們,不能再像藍姓官吏一樣重蹈段轍了。”
   “爲什麽呢?”
   “爲什麽……”
    劉輝道說什麽才好,他沒想到對方會問自己爲什麽。
    同時,他的腦海裏忽然想起旺季的一句話。
    “爲什麽要如此信任彩七家呢——”
    爲什麽旺季和悠舜會說出同樣的話呢?還是說這只是單純的一種偶然呢?
    “萬一再像藍姓官吏那樣提升不是會引起更大的不滿嗎!?其他官吏們會覺得不公平。那麽悠舜,你是希望我不要手軟嗎?”
   “是的……的確如此。”
    悠舜歎了口氣道。
    “那麽,我來闡述一下我的想法。我認爲在如今這種狀況下,完全有必要過于在意他們。而是應該迅速地將他們全部罷免。這就是我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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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
    “啊啊,真是好久沒有休息了……”
    禦史大獄事件之後,秀麗幾乎沒有出過禦史室,一直在處理和燕青一起從藍州帶回來的工作。
   (從藍將軍那裏得到的鹽和人事資料……)
    雖然還沒有全部做完,不過爲了稍微休息一下轉換轉換心悄,今天就去編外官吏室一起吃頓飯吧。
   “哎呀?一個人都沒有可真是少見啊!”
    秀麗見到空無一人的屋子不由得驚訝起來。往常這裏都是好多閑職聚在一起,非常常熱鬧。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嗯?你怎麽會在這裏?“
    “叔牙。怎麽了,爲什麽這裏一個人都沒有了?”
    鳳叔牙。以前也是個編外官吏,因爲和蘇芳的關系很好,所以跟秀麗之間也很親密。蘇芳本人就已經很好打扮了,可是叔牙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耳朵和手指上都戴滿了耳環指環,不管她走到哪裏都能使之充滿一種快樂的氣氛。最後還爲了“快樂的玩”(不是爲了多賺點錢而是爲了多點快樂)來到這裏。秀麗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叔牙驚訝得張大了眼睛道。
    “……你怎麽了……哇!你的臉真是太可怕了!頭發也好久沒梳理。眼睛都有黑眼圈了。你不覺得皮膚很幹燥嗎?雖然年輕可是也不能這樣不懂得保養自己啊。一會兒跟我來,好不容易長成這樣的美女,怎麽可以如此糟蹋呢。”
    被別人笑話之後,秀麗不由得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確實沒有多少彈性而且顯得有些幹燥。
    “這這這,這也是沒辦法嘛!因爲我一直關在屋子裏面工作。”
    “你做了禦史吧。而且還很有氣勢的喲,你的那場官司我看了。”
    “你去看了!?”
    “當然了。女官吏在那樣的高官面前進行判決,除了你我還沒見過第二個人呢。我把當時空閑的編外官吏們都叫去給你加油了。”
    “……什麽叫有空閑啊……“
    還有什麽叫加油啊。
     “大家都是抽空去的啊。很努力地把自己的工作提前做完。很偉大吧!可惜,那些太專業的地方我也看不懂啦,不過你當時的表現實在是太帥了!大家感覺非常驚訝呢!”
    “……這個,該怎麽說呢……”
    是在誇白己嗎,應該說謝謝還是告訴她“其實很辛苦”呢。
    叔牙倒坐在椅子上面抱著椅子背微徽笑道。
    “你啊,變化還真是大呢。真的和蘇芳說的一樣,雖然清雅也是個奇怪的人。”
    “那家夥簡直就是奇怪過頭了!”
    叔牙好似坐在搖椅上面一樣,把椅子來回地搖晃著,一直注視著秀麗的臉。大概是這裏的椅子坐上去都搖搖晃晃的原因,所以大家全都像她一樣習慣這樣坐。
    “我問你呀,要是我做了什麽壞事的話,你也一樣會把我抓起來吧?”
    “毫不留情地抓起來。所以請你一定不要做壞事。因爲我不想抓你啊!”
    叔牙呵呵地笑了起來,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對吧。所以大家都說‘不好啦,秀麗做了禦史啦,大家千萬不要做壞事啊,要不然的話真的會被她抓進去說教吧’。”
    “這是誰說的啊……”
    “怎樣都好啦,要是你說的話,我們大家都會聽的。”
    叔牙接著繼續說道。
    “你這個人啊。言出必行。所以我們都很相信你說過的話。而且你還很認真地聽別人的建議,從來也不會捉弄人。”
    就算是上法庭做判決,也絕對不會落井下石而會盡量保護別人。甚至還用那樣堅定的態度勇敢挑戰陸清雅。
    “大家都笑著說你只有敢于頂撞上司這點沒有變。不管對方是吏部侍郎還是閑職都一樣,你都能夠保留這樣的勇氣實在是太令人高興了。”
    這是這個朝廷之中最難得的事,向叔牙這樣的下級貴族對于這一點再清楚不過了。
    “蘇芳也說了,要是你有什麽事的話大家都會幫助你的!”
    “狸狸也……!?”
    “是啊,所以說,既然你說了讓我們不要做壞事,那我們就一定不會做啦。不讓我們上朝我們就不上。”
    秀麗一下子愣了,前半句還好,可這後半句是什麽意思?
    “………………啥?我沒說過什麽不讓你們上朝的話啊?”
    “可是你們紅姓官吏不是現在都沒有上朝嗎?你看,因爲當主被罷免所以一氣之下全部拒絕上朝了啊。我那邊也因爲紅姓官吏的缺席而變得十分混亂呢。所以就連平時的閑職現在都趕過去幫忙了。工作越來越多,真是受不了了。就連白天這屋子裏都一個人也沒有了。現在紅姓官吏中還依舊上朝工作的恐怕只有你一個人了吧。”
    “………………等……等等,你說什麽?這是真的嗎?”
    望著眼前露出一副不可思議表情的秀麗,叔牙也愣了起來。
    “你不知道嗎?這麽大的事情你居然都不知道,你也很強大啊。難道你已經被紅家趕出來了?現在只有紅家的姓,可實際上卻是分家的分家的分家的分家的分家了?我知道了,放心,我家在農村是大地主,你要是什麽時候吃不上飯了就跟我講,我會分你點糧食的,”
    要換在平時這句話一定會讓秀麗欣喜若狂的,可是現在秀麗無心考慮那些。
    她的腦袋裏面只是越發得混亂。
    ——紅姓官吏一起休職?
    (等等……等等……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抱歉,工作太多我得先走啦!!”


    一看到秀麗氣勢洶洶地向禦史大夫室跑來,葵皇毅無言地命令身旁的衛兵退下。左右的護衛心裏也知道現在想回避秀麗憤怒的突擊已經是不可能了,所以于脆放棄抵抗。
    葵皇毅也一樣清楚這一點,所以表現的很平靜。
    “葵長官!!我是紅秀麗,我要進來了!”
    “……真是的,我剛想要安靜一會兒。你怎麽又來了?”
    自從禦史大獄之後,秀麗一直在禦史室裏面工作,所以很久都沒有見到葵皇毅。許久未見的皇毅雖然還是和往常一樣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實際上卻並沒有生氣。甚至可以說是帶著些饒有興致的眼神望著秀麗,嘴角微微向上一揚。
    “你來得比我想象中還要晚呢,我以爲三天前你就該破門而人了。”
    “——那麽說,紅家真的全都拒絕上朝了?”
    “是啊,現在依然在工作的奇特紅姓官吏只有你一個人啦。”
    秀麗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而皇毅繼續很有興致地注視著秀麗的表情變化。
    “……那是因爲我,罷免了身爲紅家當主的吏部尚書的緣故嗎?”
    “大概是吧。”
    秀麗微微一愣,然後用微弱的聲音簡短的問道。
    “……清雅有什麽舉動?”
    “沒什麽舉動。這次還不是他出場的時候。新任吏部侍郎楊修已經先一步行動了。”
    吏部有行動的話,那就是說還是要罷免嗎?
    秀麗歎了口氣,緊握著的雙拳稍微松開了一些。
    “……這樣啊……”
    “只有這些嗎?我還以爲你會對我說‘請幫幫我’之類的話呢。”
    “我不會說的。而且你也沒有幫助我的理由。我以爲要是清稚沒有什麽行動的話,那麽我就去做點什麽,畢竟自家的事還是由自家來解決比較好。不過既然吏部侍郎已經先一步行動了,那我就也就沒什麽可做的了。”
    秀麗把雙手交叉在胸前轉過身去,一副非常氣憤的樣子。皇毅意味深長地注視著秀麗的反應,忽然秀麗轉過頭來道。
    “啊,你又在笑話我了。現在你的心中一定在想‘爲什麽你們紅家全都是這樣的傻瓜呢’?不過只有這次我沒辦法反駁,從目前的狀況來看事實確實如此。我接受。”
    皇毅的眉毛向上揚了揚,雖然剛才自己並沒有嘲笑她的意思,不過似乎確實笑了。
    實際上這次自己並沒有嘲笑她。
    秀麗的表現實在是超出了皇毅的頂料之外。原本以爲她會狼狽地認爲這次的事件是由于自己的過失而慌張地說出“我一定會盡力挽回!”之類的話。結果實際上卻完全沒有那樣。
    秀麗顯然十分憤怒,而且毫不猶像地將那些人抛棄了。
    不過這正是可以令皇毅滿意的表現。所以他才會不由得使自己的表情緩和蔔來了吧。
    ……皇毅一直以爲這個小姑娘太過天真。當然現在他對她的看法也沒有任何改變。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判斷力似乎已經達到與清雅相當的層次。這種對于突發事件的對策,簡直和清雅不相上下。
    不管自己如何地挖苦打擊,她都不會退縮,相反地有時候還給予皇毅堅決的反擊。看著自己的下屬能夠有這樣的成長——確實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好不容易長成這樣的小鳥,就這樣放棄了,不覺得可惜嗎?”
    忽然刑部尚書的話再次在皇毅的腦海裏閃過,皇毅閉上眼睛,打斷回憶道。
    “諷刺的是,現在紅姓官吏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秀麗冷冷地一笑,毫不客氣地說道。
    “萬幸的是這次是由吏部侍郎負貴。要是由葵長官和清雅負責的話,一定把所有的紅姓官吏連我一起都給罷免了。”
    “差不多吧,要不是你一直躲在禦史室裏,我早就把你和那些人全都一起罷免了。”
    “得了吧。葵長官你多少也該坦白一些嘛!能夠有我這樣熱愛工作又可愛的下屬,難道你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嗎?”
    “沒大沒小。我還是第一次有你這樣一個總是盼望著上司旱死的混賬下屬。我看倒是你應該慶幸自己擁有這樣一個心胸寬大而且溫柔善良的上司。——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你,跟我到旁邊的屋子來。”

    秀麗老老實實地跟著皇毅來到旁室,看到早已經有兩個人等在屋子裏面了。發現其中一人是清雅之後,秀麗條件反射般的渾身不自在起來。但當她看到另一個人的時候,一下子又精神起來了。
    “——景侍郎!”
    秀麗忽然想到他在戶部的工作身份是機密,于是急忙收拾一下心情使表情盡量顯得平靜。雖然戶部侍郎景柚梨在對著秀麗微笑,可是秀麗仍然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許久未見的景侍郎那端莊的面容上透露出一股疲色。雖說戶部的工作十分繁忙,可是景侍郎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戶部。秀麗忽然恍然大悟。
    “莫非,還是因爲鹽的價格?”
    “不,這次不是。這是紅州的監察禦史和景侍郎、清雅的調查材料。你看看。”
    皇毅用手指敲著攤放在桌面上的幾十張資料道。
    秀麗躊躇著走到書桌旁。景侍郎和清雅的調查材料,應該是機密文件。而且這些資料雖然散亂在桌子上但是所使用的紙張都是非常上等的,看來真的是他們調查出來的結果。這些資料中大部分是清雅的筆迹,密密麻麻地羅列出大量的數字。還有一些似乎是戶部的資料。上面能夠看到景侍郎件的筆迹。
    確實不是有關鹽的事情。
    (……今年的大米收成……各種農作物……以及,鐵……油……棉花……石炭……?)
    秀麗看著手中的資料、並與戶部的資料進行對比的時候,不由得大吃一驚。
    清雅所調查的資料是最近的農作物以及資源的原價和流通量,而戶部的資料顯示的是曆年來這一時期的價格變動。兩者相比之下顯露出一個非常明顯的事實。
    “……農作物和鐵的價格——都在大幅度上漲……!?”
    秀麗一下子發覺到,這麽說來前段時間大米和調味料的價格也都上漲了。只不過是每個都漲了一點所以並沒有太過留意——
    (醬油的原材料是大豆,甜料酒是米,砂搪是甜菜,油是油菜籽……)
    這些都和原材料的價格上漲有關。
    農作物的價格會隨産量的多少而上下波動,可是像醬油和料酒這些調味品的價格也一並跟著上漲卻非常奇怪。因爲調味品的制作需要時間,一般來說今年市場上所銷售的調味品大多是去年制作的,所以如果受今年農作物價格影響的話,至少也應該從明年開始。
     “……莫非……是爲了控制原材料價格急劇升高所帶來的影響而將相關調味品的價格稍微調高,以此來抑制價格的大幅波動嗎……?”
最侍郎不由得吃了一驚,正是如此。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0:46

“是的……這也是一個暫時的措施。我們同貴陽的所有商家進行了協商,爲了不至于使米和油的價格劇烈攀升,于是將價格分擔到相關産品之上,讓所有的商品價格都小幅度上漲。”
    爲了避免那些每天都要食用的生活必需農産品價格迅速升高。只能把價格平均的分攤到那些平時購買頻率不高的調味品上.借此來抑制原材料價格的急速增長。雖然這樣做引起了市民的一定不滿,不過畢竟影響還是小的。
    (雖然我早就知道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
    不過只是看了這些基礎調查的資料就能夠總結出最近生活必需品價格上漲的理由,這一點卻是令我感到非常意外。不過,葵皇毅和陸清雅似乎一點都不感覺到驚訝。莫非對他們來說,已經對于秀麗的這種能力感覺到理所當然了嗎。
    也許真的是這樣,以葵皇毅的性格來說,不可能手把手地教你去如何進行工作。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白己去考慮,更何況還有陸清稚這樣的競爭對乎,爲了不至于被開除只能盡全力拿出最好的工作成果。每次瀕臨被開除的邊緣她都會拼盡一切把工作做到最好吧。雖然這種做法也許太過苛刻了,不過一旦獲得成功,她的能力便會在短時間內得到很大的提高。如果換在其他六部的親切尚書手下工作,在這相同的時間內她肯定不會取得這樣的進步。
    秀麗冷靜地審視著手中的資料。禦史大獄的第一次延期是因爲吏部尚書的更叠,這一點她已經知道了。可是第二次延期的理由又是什麽呢?
    “……葵長官,禦史大獄推遲的真正理由,是因爲這個情報吧?”
    “嗯,是的。關于李绛攸的判決井不是什麽重要的問題。所以臨時派遣清雅去調查這件相對來說更加重要的大事。”
    這麽說來在延期的這幾天時間裏,清雅一直都在忙于調查市場,並且同戶部一起與商業聯合會討論經濟對策。所以在禦史大獄的前一天價格才會一下子上漲。
    就在秀麗還什麽都不知道、全力以赴准備李绛攸的案件時,清雅卻在忙碌著其他的事情。真是不敢相信。對于清雅來說,禦史大獄簡直就是易如反掌的工作。自己競然和他有這樣天壤之別的差距。實在是太讓人不甘心了,不過雖然自己覺得非常生氣,但這就是秀麗與清雅之間的現實差距。
    這一點必須承認。對于現在的自己來說完全沒有考慮這些事情的工夫了。
    “……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實在是顯得有些蹊跷呢?”
    葵皇毅用乎托住臉頰,一邊觀察著秀麗的表情一邊說道。
    “正是如此。雖然一開始都是和往年一樣的流通量與價格,但是從某一時期開始流通量忽然減少了。或者說,這應該是被某一家限制住了。這正是在紅家當主被罷免之後的事。”
    秀麗好似被雷電擊中一樣猛地擡起頭來。難道說——
    如果說藍州是水之都的話,紅州也有一個別名被稱爲杜之都。藍州的特産是鹽,紅州則是農作物。
    “你的故鄉紅州,是擁有國內最大面積肥沃土壤的大糧倉。一望無際的平原以及險峻的丘陵地帶,還有流經肥沃土壤的幾條大河。且不說糧食作物,鐵礦和煤礦數量也是數一數二的。還有大片的森林可以作爲優質木柴,燃油資源也非常豐富。所以即便實行閉關鎖國的政策也可以充分的自給自足。現在價格上漲的這些農作物和鐵、炭資源無一例外都是原産于紅州。可以推斷這是紅姓商人一致團結控制供給的緣故。”
    秀麗忽然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從指尖開始漸漸地失去熱量。
    和去年春天的時候一樣。紅家確實擁有能夠在當天便將貴陽的全部機能處于半停止狀態之下的實力。不過,現在這個時候卻和春天不同。
    “……可是……馬上就要……冬天了……”
    “是的,特別是北方的白州和黑州在動亂之時大量砍伐森林用以種植農作物。所以現在只能依靠紅州的石炭來維持供暖。而且如果紅州限制限制了鐵的輸出,那麽全國的工具與農耕用具的價格也會一並上漲。”
    如果農耕用具的價格上漲,那麽農作物的生産就會縮小。如此一來就會同十年前的王位爭奪戰時一樣,有錢人購買了僅有的糧食與煤炭囤積起來,而貧窮的人因沒有糧食吃也沒有煤炭取暖而餓死凍死。雖然也許不至于做到那一步——但是紅家確實擁有能夠導致這樣事態發生的能力。
    忽然,秀麗發覺到不只皇毅,就連景侍郎和清雅的目光也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臉上的表情完全都僵硬起來了,秀麗的耳邊忽然傳來皇毅那略帶憂郁歎息的聲音。
    “……知道我爲什麽要特別處理紅藍兩家的理由嗎?我來告訴你。紅家也好藍家也好,都擁有極大的財力和權利背景,對朝廷極不尊敬。而王也因爲一些特別的理由對紅藍兩家特別優待,這也使得他們更加放肆。紅姓的官吏們更是除了自己一族和紅州以外不把其他任何事物放在眼,一族主義思想嚴重。你對我所說的話有什麽憊見嗎?”
    秀麗注視著皇毅的目光道。
    “沒有意見。不過,對于這件事絕對有一個地方顯得非常奇怪。”
    “你說說看。”
    “如果說是因爲紅州限制了物資供應的話,那麽能夠下達這個指示的,只可能是直到之前爲止一直都在貴陽的前吏部尚書。可是從時間上來看即便是傳達書信指示這些,時間也是來不及的。更何況即便他不想被罷免也已經被哭罷免了,所以事己至此再做這樣的指令也毫尤意義。”
    皇毅和清雅同時淡淡一笑。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特意把你叫來。如果說除了當主之外還能夠下達這樣指令的人,只有目前身在紅州的紅家名門?紅玖琅了。聽說你和他的關系很熟,所以想向你打聽一下他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不會是他的。玖琅大人雖然很重視紅家一族,但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不顧他人利益並且有失公正的事,而且他是一個清廉務實,待人溫柔隨和的人。我認爲玖琅叔父絕對不會濫用權利做出這樣的事。”
    秀麗很堅決地如此斷言道。雖然如此相信自己的親人多少顯得有些天真,不過以秀麗所知道的玖琅來看,他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本以爲自己的回答又會招來上司的訓斥,可是皇毅卻出人意料地皺起眉頭。
    “……果真如此。抛開別的紅家一族不談,單說紅玖琅確實是大貴族中難得的正直之人。好像書裏面寫的一樣嚴謹正直。甚至比找還要更加自律。不管怎麽看都沒有任何缺點。而且對于那個一族主義嚴重的兄長並不唯唯諾諾,甚至還會經常對其進行勸誡,實在是一個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的男人。”
    在現在這樣整個紅姓一族全部拒絕上朝的抵觸狀況之中,依舊能夠維持公正良知的貴族恐怕只有紅玖琅一個人了。
    秀麗沒想到自己的叔父會得到皇毅如此的贊賞,高興得忘乎所以地笑道。
    “對對對!就是那樣啊葵長官!!”而且他還很會做飯,還有還有……”
    就在秀麗好似自己受到表揚一樣興奮地滔滔不絕的時候,皇毅忽然將手中的筆彈到秀麗的腦門上。
    “現在是你爲自己親戚的優點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嗎?你這個白癡!”
    “呃呃,是。很抱徽,實在是對不起……”
    秀麗撫摸著自己的額頭反省道。剛剛才被葵長官訓斥不久,就又被罵了。
    “幸虧你到現在還沒犯在我手上,要不然早就把你抓進去了。”
    “等等啊,葵長官!!”
   “開玩笑的。”
    不過從他那微微上揚的嘴角中所流露出的邪惡笑容來看,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紅玖琅。不過,現在也不能確定究竟是誰。不論如何,這個人一定是與紅一族有關系的人。畢竟紅家的那些家夥除了本家以外的命令是不會服從的。”
    秀麗沒有說話。紅一族究競是怎樣的一族,實際上秀麗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所認識的紅家人,除了父親、玖琅和百合以外,就只有绛攸了。即便知道他們是什麽樣的人,可是卻不能夠代表紅一族——所以,現在秀麗完全提不出任何的意見。
皇毅用不帶任何感情的雙眼注視著調查資料。
    “對于這種公然的示威行爲,這次絕對不能姑息下去了。雖然現在還不知道紅家究竟會做到哪一步,不過現在臨近冬季物價上漲是個大問題。即便把紅姓官吏全部罷免,這個問題也需要同紅家商議解決才行。下次上朝的時候把這個情況上奏給朝廷,盡量通過戶部和朝廷同貴陽的全部商業聯合會一起平抑物價。已經沒有時間了。清雅盡快將這件事情徹底地調查清楚。前往紅州,阻止紅家的計劃。”
    “遵命!”
    用眼角的余光掃了一下伫立在身旁的秀麗,清雅面無表情地輕輕點了點頭。
皇毅接著把目光落在秀麗的身上。
    “你怎麽辦?你的父親也在之前辭官返回紅州了吧?”
    秀麗咬了咬嘴唇,即便蘇芳不在,皇毅似乎也己經掌握了一切情報。他一定是在全體紅姓官吏拒絕上朝的同時就已經對他們進行過調查並且全部監視起來了。
    “能夠不被罷免並得以留在朝廷之上的紅姓官吏大概只有你一個人了。而你身爲紅家直系,也是一枚可以利用的重要棋子,要不要和清雅一起?”
    就在景侍郎剛要出言阻止之前,秀麗就己經在心中做好了打算。
    從她那緊咬著的雙唇之中吐出的回答異常簡潔。
    “可以。我在身爲紅一族的一員之前,首先是一名官吏。”
    皇毅淡淡的雙眸之中露出了笑意。看到這一點的景侍郎不由得稍微感到有些吃驚。那個從來都只會露出嘲笑的葵皇毅,竟然會有這樣會心的笑容。這是任何人都沒有見過的。
    “……好吧。那麽你就跟著清雅一起,優先處理這件事情。一定要趕在冬季以前將紅州貯藏在倉庫之中的物資調配出來。冬天的時候商人和物資就很難移動了。所以一定要在北方的黑白二州被大雪完全隔絕以前做成這件事。否則的話,黑白二州肯定要舉起對朝廷的反旗。那兩州的軍事實力可是相當強悍的。”
    秀麗不由得想起黑白兩位大將軍。從貴妃時代開始他們對自己就非常親切,如果這次再見面的話他們又該怎樣看待自己呢?他們的故鄉……一想到這裏,秀麗的心裏不由得一陣發涼。
    不只是紅家。目前的波及面已經很廣泛了,似乎感覺到一切都變得混亂起來。
這些最後都會導致民衆及大臣對劉輝的不信任。甚至連兩大將軍的忠誠也會受到影響。
    景侍郎先行離去,清雅也跟著走了。而就在表情凝重的秀麗也准備退下時。
    “紅秀麗,你稍微等一下。”
    皇毅少有的沒有呼喚清雅,而是叫秀麗留下。清雅雖然有些驚訝,好像要回頭,但是腳下卻沒有停止,依舊向外走出。
    看到秀麗將門完全關閉之後,皇毅便一直望著秀麗的表情。一直低著頭望著地面的秀麗終于不堪忍受這視線與沈默氣氛,咳嗽了一聲道。
    “……葵長官……一直這樣沈默下去就太壓抑了。說點什麽吧。”
    “破罐子破摔了啊?”
    “呵呵。我也是完全沒有辦法啊。閉門工作的這段時間竟然發生了這種事情,我還全然不知。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而且清雅甚至連那些事情都已經調查完畢了。
    秀麗不知是悔恨還是不甘,眼睛忽然一熱幾乎要掉下淚來。
    “自己家族的恥辱由你自己來洗清吧。紅家是否會名聲掃地,全看你的了。”
    秀麗驚訝地望向皇毅。不過皇毅還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秀麗甚至懷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對,一定是聽錯了。
    “話說回來,差不多你也該把我的筆還給我了吧?”
    “啊,哎呀!真的。實在是太抱歉了。”
    秀麗發覺剛才皇毅扔到白己傾頭上的筆現在還握在自己的手裏,忙向皇毅遞了過去。皇毅用淡淡的雙眸盯著秀麗,然後似乎要將秀麗一起拉過來一樣慢慢地將筆從她手裏抽了出來。
    “……對了?你說你一直閉門工作甚至連紅姓官吏全都拒絕上朝,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究竟是在調查什麽呢?”
    聽到這音調雖低卻異常尖銳的質問。秀麗不禁驚訝得屏住呼吸。
    在的她對自己剛才的失言感到十分懊惱。這就好像自己坦白說自己調查不能報告給上司的事情一樣。秀麗的頭上不由得口出一陣冷汗,默地松開握住筆的手。然後微微一笑,剛想轉身逃跑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皇毅拉住了。
    “想笑笑就蒙混過去的方法!十年前就過時了。給我老老實實的回答上司的問題。”
    皇毅面部沒有任何表情,他也沒有生氣。好像秀麗不管做什麽都不過他的雙眸。就連秀麗越過皇毅直接上奏劉輝彈劾吏部部尚書的時也一樣。
    每當秀麗追查皇毅給她安排的工作以外的事情,皇毅總會再扔給另外的工作讓她沒有時間去于別的。
    不過這件事情卻是自己不想讓皇毅知道。對于皇毅來說,秀麗的袋裏究竟在想些什麽他是一清二楚。秀麗也知道自己的謊言根本騙了對方。所以,幹脆坦白地對他說道。
    “因爲我在調查一件事。不過現在還不是能說的時候,所以我不告訴你。當然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所以長官你不必太在意啦。”
    皇毅微微眯起眼睛,然後松開了好似手铐一樣抓住秀麗手腕的習輕聲笑道。
    “……真是個自以爲是的家夥。”
    “我可比清雅可愛多了吧?”
    “說什麽夢話呢。不過算啦。既然你說不是什麽大事,那就暫時放一放吧。首先把精神都集中在解決紅家這次事件上來。不要拖清雅的後腿啊!”
    “……知.知道了!”
    秀麗咬廠咬嘴唇。又來廠。好像開玩笑似的把工作一個接一個扔過來。而且還安排得恰到好處,讓你除了工作以外沒有一點空余時間去幹別的。
    (可惡!能夠做出這樣完美計劃的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就在秀麗咬牙切齒想著的一瞬間,忽然察覺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在之前自己也遇到過非常類似的事情。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對了!狸狸的雙親在鹽的交易上被假貨和假幣蒙騙的時候!)
    將蘇芳一家全部利用之後,又像晰蝸尾巴一樣毫不猶像地抛棄了。
    簡直就好像按照寫好的劇本來表演一樣的家夥。
    那個時候,清稚也這樣說過。在那些人的背後一定有個頭腦相當好的人物。
    完全沒有破綻的計謀。不斷分散你的注意力和行動,多個相互交織在一起的缜密手法,將他的真正念圖隱藏在最深處……秀麗忽然發現現在的情況和那次的事件非常相似。
    頭腦相當好的人物。在那件事情之後利用蘇芳的弱點來借機監視秀麗的葵長官。
    (……可,可是……這次的事件應該不是葵長官在其中作使吧?)
    既然紅家一族主義嚴重,那麽就不可能聽從葵皇毅的命令。他不可能使紅家做出這樣一致的行動。
    ……不過,引發紅家憤怒的吏部尚書的更叠,卻是清雅和秀麗——也就是禦史台的行爲。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0:55

“……長,長官……”
    “怎麽了,忽然變成好像搖尾乞憐的小拘一樣的表情。就算你肚子餓了我這裏也沒吃的給你。”
    秀麗不由得愣了一下,望著皇毅,自己又被當成傻瓜捉弄了。
    “我去藍州前你對我說過,是爲了守護愛與和平才做官吏的,對吧?”
    “是啊。我每天都在悄悄地保護每個人的愛與和平。”
非常迅速的回答。這種面尤表情的標准回答算是什麽啊。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就算退一萬步想,這句話聽來也是個天大的謊言——)
    從沒有聽過這麽好似沙漠一樣冷淡又沒有激情的愛與和平。
    皇毅露出一臉無論怎麽看都充滿了邪惡感覺的微笑說道。
    “你作爲守護愛與和平的先遣隊,這次也要好好地努力啊。”
    讓秀麗去對付自己的父親和叔父以及自己的故鄉。而且還這麽開心的樣子。雖然說是以愛與和平的名義,但是無淪怎麽看都好像是邪惡軍團。
    如果說自己與清雅還算是站在同等高度上的對決的話,那麽自己與皇毅則是完全不平等的。甚至對方都沒有站到擂台上來。這就是目前秀麗與皇毅之間的距離。
    “罷免紅姓官吏只是我們用以同紅姓本家的經濟封鎖進行談判的一個條件。紅州州牧也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不過還是由朝廷來援護一下比較好。另外,現在王對藍家的做法也引起了紅家的不滿,所以想必不會服從的。”
    皇毅好像一個壞家長教唆孩子做壞事一樣繼續說著,不過實際上所諷刺的卻是劉輝。
    若劉輝無法令紅家服從自己命令的話,從他身爲王的角度來說是非常不好處理的。
    “——所以,臣子要替主上將事情解決。這也正是官吏的工作,對嗎?”
    皇毅難得的既沒有心諷也沒有否定,只是注視著秀麗。似乎並沒生氣的樣子,不過也看不出來有什麽高興。總之可以說是完全的沈默靜谧,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聽到秀麗回答。
    皇毅似乎要將秀麗的存在從眼前排除一樣閉上眼睛道。
    “出去吧!”
    聽到這簡短的命令,秀麗行了一禮然後轉身向外走去。
    ——皇毅確實知道一些什麽,而且似乎是和這件事情有關。不過,一切都被他隱藏得很好,讓秀麗即便懷疑也無從下手。
    雖然自己整天被這個上司諷刺挖苦,委派很多工作還成天教唆著自己幹這幹那,但是對于秀麗來說現在的心情卻是十分矛盾。這時她然想起绛攸。那樣一個正直優秀的人在吏部尚書的事情上一直到最都不爲所動。其中的心情,秀麗現在多少也能夠理解一些了。
    秀麗走到門前停下腳步,沒有轉身依然背對著皇毅低聲道:
    “……長官,我有一些私人的話想和你說。”
    “你要說什麽?”
    “你剛才無論表情,眼神還有態度都像極了壞家長。不過要是真的不會做壞事,不再給我增添工作的話就太萬幸了。總之,謝謝你啦!”
    沒等葵皇毅發怒,秀麗好似兔子一樣搶先一步打開門逃出去。
    跑出屋子以後秀麗迅速地關上身後的房門,就像要封印住裏面的魔王一樣。就在這個時候秀麗忽然發覺一件事情。
    (……哎?這麽說來,今天……葵長官竟然沒有對我說一句“開除你”?)
    特別是提到紅家一族的事情時,皇毅一直到最後也沒有提及開除麗的事情。
    來歹是爲什麽他沒有說開除自己,她非但不覺得安心反更加不安起來。
    ……也許是自己太多心了吧。不過秀麗隱約感覺到不管這次的事件糾結會如何收場,葵皇毅對自己的處置似乎是已經決定下來不會再變的了。


    望著秀麗離去後關上的房門,皇毅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敢對白己說出“不要做壞事”的下屬,秀麗還是第一個。雖然是背對著自己而且說完就逃跑了。
    打開抽屜,裏面堆積了很多未開封的書信。不過就算不打開看也知道裏面是什麽內容。盡管之前也發來不少書信,但自從禦史大獄之後這數量一下子就如爆炸般的增加起來。皇毅把這些書信集中起來放入身旁的火盆之中燒掉。雖然厭倦,不過這卻是每天必做的事情。
    高官們發來要求罷免紅秀麗的書信在皇毅的眼前燃燒起來。
    當初清雅嶄露頭角。罷免多名官吏的時候也是如此。那個時候皇毅同樣是將那些書信看都沒看便燒掉了,只不過這次的書信量更大。或許他們也知道,即便有些時候陸清雅能夠放他們一馬,可是到了秀麗這關也是絕對過不去的吧。
    皇毅打開半扇窗戶,想把因燃燒産生的濃煙放到外面去。雖然實際上和住常沒有任何變化,可是他卻忽然有種屋子裏面變得明亮起來的感覺。難道是因爲剛才爲止一直都在這個房間裏鬧騰的那個小姑娘的存在嗎?
    自從那個小姑娘來了之後,整個禦史台都變得比以前熱鬧多了。就連以前一直做出一副死人臉的禦史大夫室的門衛似乎也都活了過來。這都是秀麗在貼著“禁止入內”紙條的門前趴著匍匐前進的緣故:門衛們都在暗中捧腹大笑,似乎覺得“就連禦史台中也有這種人”一直堅持著的威嚴,在秀麗來到之後的這段時間裏一下子蕩然無存。
    不過,這一切也即將再次回歸到以前那好似被掩埋了一樣的寂靜之中了吧。
在皇毅面前燃燒著的書信逐漸都變成了灰燼。
    那是一個軟硬不吃的小姑娘,不過卻依舊有一個辦法能夠使她乖乖就範。現在能夠左右那姑娘命運的不是皇毅,而是那個男人。
    皇毅一直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火盆,知道那些沒有一點兒開封價值的數顯完全化爲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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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
    空空如也的酒杯,很快就被一雙如雪般白皙的纖細手腕端著灑壺聲地填滿美酒。
    “‘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對吧!”
    “正是,你懂的也不少呢,不愧是姮娥樓的胡蝶!”
    胡蝶微微一笑,顯出少女一般的百媚嬌羞。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曾益其所不能’,可是實際上,卻是上天要利用這個人爲自己事。但是這個人卻要不明所以地遭受這樣的災難,直是太可憐了!”
    忽然,胡蝶的眼前閃過一片藍色。那是一只在漆黑的翅膀上帶有紅色與藍色斑點的美麗蝴蝶,胡蝶不禁愣住了。以前自己也見過幾次,每次這只蝴蝶出現又消失的時候,晏樹就好像迫隨著蝴蝶一樣也消失了。甚至有時候一連幾年都見不到他的身影。
    晏樹望著輕盈地飛舞在室內一角的蝴蝶。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認真起來。
    “胡蝶,記得我跟你說過這是什麽蝴蝶嗎?”
    胡蝶微微一愣反應稍微慢了一些。很多男人沈醉于自己的溫柔之中很快使會被自己征服,只有他是個例外。就連藍大人都被征服了,可是惟獨他除了那溫柔的笑容之外沒有真心。不過現在他問的話應該不只是爲了打發時間才說的吧。自己也沒有任何理由,只是女人的直覺告訴自己是這樣。
    “你說,那是運送靈魂的蝴蝶……”
    “嗯,這也是我從別人那裏聽說的。這個蝴蝶在幼蟲的時候會吃相當于自己體重三千倍的葉子。不過那並不是普通的葉子,那其中含劇毒。它們每天都在不停地吃。”
    晏樹沒有看著胡蝶,月光一直追著黑色的蝴蝶。與其說是在與胡蝶說話,不如說他在回憶之前聽到的故事。
    “因爲吃了大量含有劇毒的葉子,所以體內也堆積起很多毒素。于是即便它被青蛙什麽的吞下,也會因爲毒性巨大而被很快吐出來,這是既沒有能飛的翅膀也沒有硬殼等其他任何保護措施的幼蟲的生存智慧。吃下含有毒藥的葉子,殺死對手,成爲蝴蝶……在殘酷的生存競爭中活下來的,並不全是美麗的故事。”
    ……這在胡蝶聽來,簡直就好像在講述晏樹白己的故事。
    爲了盡可能的延長自己的生命。在那幽雅而美麗的翅膀之下,還隱藏身爲幼蟲時期吞食毒葉最後成蝶的過去。
    但是在現在的蝴蝶身上看不到半點關于那恐怖過去的影子,它們只是輕盈地飛舞著。
    “渡蝶會由北向南遷徙。向藍州進發。它們同太陽共舞,與太陽共舞,似乎很害怕寒冷。”
    寒冷的時候它們不會活動,不過太熱的時候似乎也會生病死掉。晏樹如此說道。
    “能夠到達藍州的,大概在十萬只之中只有幾十只。”
    “……只有這些?”
    “是的,只有這些。就是普通人的話,也不可能從萬裏之外的山脈走到藍州吧。更何況是蝴蝶。你看它那薄薄的翅膀,完全不像候鳥那樣強健。它們只能夠借助風力,最小限度地減少自己飛行所消耗的能量。或者落在馬車牛車上面跟著走一段。這種完全借助別人力量來達到自己目的的行爲,不知爲什麽跟我非常有共鳴。”
    真的是和晏樹本人非常相似的蝴蝶呢。莫非他的前世就是這個蝴蝶嗎?

    “不過話雖這麽說,等待時機的忍耐力也是非常必要的。如果要跨過一條大河的話,爲了能夠乘上一股順風甚至有時候要等上十天之久。而且就算如此,最後能夠成功抵達目的地的也只有幾十只而已。”
    晏樹搖了搖手中的酒杯,望著那小小的蝴蝶笑道。
    “這也許是蝴蝶同樂園的約定。人概對于蝴蝶來說,它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要去向哪裏。只是爲了尋找花蜜而踏上旅途。爲了前往那遙遠的地方,到那從沒見過的世界。就好像從出生開始,便已經決定要去那裏一樣。”
    但是,能夠成功抵達的,只有幾十只。
    不停地吞食毒葉成爲蝴蝶,借助周圍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向更高更遠的地方飛翔。眼睜睜地看著身旁的同伴一個一個的掉隊。
    只有運氣和能力都出衆的蝴蝶,才能夠到達這裏。
    簡直就和某人的人生一樣。晏樹不由得想道。
    要去那裏,至于爲什麽要去那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知道的只有必須到那裏去的這一個信念。而且前往那裏的方法,從自己出生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
    自己只是爲了這個信念而生,一直到死。
    “……找並不討厭這種蝴蛛。只是有時候覺得它們很可悲。”
    空蕩蕩的果盤,空空如也的酒杯。胡蝶伸出手去想要再次將酒杯斟酒卻被晏樹打斷了,接著他好似貓一樣優美地站起身。飄柔的秀發遮住他俊美的臉龐。
    “好了,找也該走了。再見,胡蝶。”
    晏樹用手抓住飛舞在半空之中的黑蝶,然後放到旁邊的燈籠之中點燃,隨著嘶的一聲冒起一陣微煙。胡蝶愣愣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雖然我並不討厭它,不過看到它卻會覺得郁悶。”
    晏樹的臉上一直帶著妩媚的微笑,然後揮揮手離去了。
    ……他像愛花和蝴蝶一樣,愛著這個女人。又好像“雖然並不討厭”但是卻毀滅了的蝴媒一樣,在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之中,已經將蝴蝶連同這個以蝶爲名的女子全消除了。“雖然並不討厭”。只是這樣還遠遠不夠。
    胡蝶把目光收了回來,望著一口未動的食物和被吃的一幹二淨的果盤。完全無所謂的東西和喜歡的東西.只吃自己喜歡的食物。他的性格從這一點上就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
    他本身就好似雲一樣令人琢磨不透,而他的世界卻又被殘酷地分爲二等份。
    不能盡情地玩樂便無法盡興。要將無聊的人生變得有趣起來,這是他的口頭禅。
    就好似渡蝶一樣,總是在注視著別的什麽東西。那大概既不是金錢也不是地位更不是女人,就連胡蝶也不知道,現在他所執著地追求著的究竟是什麽。
    胡蝶輕輕地將蝴蛛的屍骸捧在手掌上,站起身要將這可憐的蝴蝶掩埋。
    這只蝴蝶,好像自己一樣。


    晏樹一邊登上車子,一邊在口中重複著剛才的句子。雖然他自己並不太喜歡這段話。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確實公主殿下也許是由天選定,而且皇毅也好清雅也好晏樹也好,或許也都按照天上的意思在工作著。但是對于晏樹他們來說,每個人都過著無法安樂的生活。
    就好似渡蝶一樣,乘著凜冽的寒風,不管有多少人掉隊自己也要活著抵達這裏。
    ……要去那裏。至于爲什麽要去那裏,自己不知道。雖然晏樹對胡蝶是這樣說的,但是實際上在他的內心最深處,卻清楚地知道那樣做的理由。所以他才會站在這裏。
    有一個非去不可的地方,那裏有自己想要看的風景,還有至今爲止沒有見過的世界。
    “呵呵,上天究竟降下了多大的責任在公主殿下身上呢?”
    到達那遙遠的地方之後,渡蝶便會交尾,産卵之後很快便死掉了。
    ……也許秀麗的人生才更像蝴蝶。就在晏樹他們等待順風的時候,那個少女卻不曾等待,而是勇敢地迎著暴風雨拼命扇動著翅膀,無休無止地飛翔著。
    等到她抵達目的地的時候,一定連卵都産不了,只能夠讓她那已經殘破的翅膀永遠地休息了。
    即便是那好似惡鬼一樣殘忍嚴厲的皇毅,也應該覺得過分了。
    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就一定會是那樣的結局。何況晏樹和皇毅,都沒有要害死那女孩的意思。
    “要是可以給她個選擇就好了。”
    這究竟是上天的考驗,還是眷戀,晏樹也不知道。做出選擇的,是秀麗。
    即便無法達到約定之地,也依舊可以在附近的花田之中度過幸福生活。
    即便對于晏樹來說,也不認爲這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那時可憐的蝴蝶們。
    籠中的樂園。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1:39

第四章 红家的鳳麟

新任吏部侍郎楊修腿了推眼鏡的鼻架,細細相連的鎖鏈發出響聲。
    “真是的,紅家是不是對我有仇啊。不只是當主,整個紅姓一族都來增加我的工作。我是無所謂啦。”
    自那以來,朝廷似乎在爲怎樣安撫紅姓一族的情緒而東奔西跑。因爲有能力和有名的紅姓官吏全部離開,各個部署都在爲填補空缺而日夜奔走。
    “而且王也是個笨蛋呢,居然等了五天時間。”
    王沒對楊修下任何命令,不過這樣也好。
    “好了,我差不多也該去做本職工作了”


    “——所以說,新的工作砰地暴增了,燕青。”
    燕青聽罷,怔得半響說不出話來。他實在沒想到除了紅姓官吏的事以外,還會遭到全國怒濤般追攻。
    “……不愧是小姐的老家,幹的事情就是不一樣。”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一旦決定就放手幹到底。果然和茶家做事有天壤之別。”
    “我才不希望他們在這種蠢事上出類拔萃呢。”
    燕青看著怒不可遏的秀麗,哈哈大笑起來。
    “——所以呢?紅姓官吏的事要怎麽辦?”
    “吏部侍郎好像把他們都開出了,這事不用去管。”
    燕青對秀麗意料之外的冷淡言語有些驚訝。
    “可以放著不管嗎?”
    “沒關系。要先解決經濟封鎖的問題,才沒工夫去管他們呢。”
    那倒也是。燕青露出苦笑。
    “他們一定沒想到真的會被開除吧?”
    “那樣的話就連搭救的價值都沒有。如果有人過來說什麽,請你全部無視掉。至少要等到他們知道錯了爲止。讓他們好好冷靜一下頭腦!”
    秀麗會如此絕情也不是沒有道理。工作確實猛地暴增,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那麽,從什麽地方開始著手?”
    “我們分頭行動吧。燕青去全商聯和紫州府收集情報,再就是去牢城監督犯人們,人啊個他們老實收割麥子。”
    燕青瞪大眼睛。
    “……前半部分是沒問題,後半截是怎麽回事?”
    “不是有代替俸祿得到的田地嗎?”
    “啊啊,官給田?”
    “沒錯。即使是冗官,也能在郊區獲得相當大的土地。我當上禦史台之後又得到一些。因爲自己沒法種,所以就用俸祿買來青苗,在附近雇傭人手耕種。我在藍州時也有托人管理,作物生長順利,現在正是收個的時期。”
    “……你把錢花在這種事情上了啊……”
    “呐,燕青。糧食短缺時,最先無法顧及的是牢城裏的犯人吧?”
    燕青仔細端詳起秀麗來。
    “所以,我從原冗官夥伴那裏便宜租來官給田,讓服勞役刑的犯人們去種蔬菜、稻米和小麥。正好有富余的人手嘛。與其讓他們無所事事地去服兵役,還不如去種田比較好吧。”
    這件事應該用掉了秀麗——大概還有靜蘭和邵可的所有俸祿吧。
    會讓人覺得留在小姐身邊真好的時候,正是這種情景。
    秀麗把犯人也當做人看待。只要看看衛生條件得到改善的牢城,就很清楚了。
    燕青從悠舜那裏聽說過。當茶州發生疫病時,秀麗生氣地表示不需要派遣軍隊,有這個工夫還不如讓他們去種田。現在,秀麗已經順利地依靠犯人們實現了此事。
    “你沒想過會出現逃跑者嗎?”
    “想到了啦。不過我說會負責寫全部的悔過書,所以才獲得許可,雖然也確實寫了好幾張,不過想要逃跑的囚犯意外的少喲。還有犯人逃跑後又回來了,說什麽‘我只是擔心自己種的洋蔥才回來的’呢”
    “哼。”
    燕青強忍住笑意。犯人真正擔心的大概不是洋蔥,而是被秀麗處分才對吧。被當做人對待的話,就會收複人心,良心也是一樣。
    “收成應該不錯的。你去向大家說明情況,確保各牢城使用的最低限度糧食的供給。記得去和州府交涉,不要被他們敲竹杠。多余的那部分就安排暈倒朝廷的常平倉去。雖然犯人們不准使用刀具,不過這畢竟是他們種植的植物,我還是希望由他們去收割。我會從羽林軍借調人員負責監督。有燕青在的話,無論是誰想使壞或者逃跑,你都能悉數抓回來並打得他們乖乖聽話吧?”
    “這我最拿手了。再就是去和全商聯和紫州府收集情報吧,明白了。小姐你呢?”
    秀麗一下子變得情緒低落。
    “……和清雅兩人以紅家爲中心調查。”
    “你好像非常不願意呢?”
    “當然會非常不願意呀!要一整天和那個陰險蛾男在一起喲。可是沒辦法,我畢竟是紅家親屬。如果單獨去調查紅家,根本沒有可信度,而且也欠缺公平性。”
燕青開始在別的方面擔心起來,她和清雅兩個人啊……
    “……呐,要和我交換嗎?”
    “不行。家族之恥要靠自己來洗刷,而且有紅家在應該也會比較方便。沒事的啦。不管是被當做清雅的仆人還是收下使喚,我都會忍耐的!!”
    雖然秀麗嘴上這麽說,太陽穴上卻直冒青筋。還沒開始工作就已經快要發飙了。
    燕青卷好被褥以後,秀麗開始沈默地開始又打又拽。被褥剛被太陽太陽曬得蓬蓬松松,就突然受到蠻橫對待又皺了起來。秀麗似乎還對在獄史大獄“輸掉”的事情耿耿于懷。對方應該也是如此吧。
   (和清雅兩個人啊……)
    一旦被靜蘭知道,看來會被處以三百零八道私刑。那麽該怎麽辦呢?
    “燕青,這次的事背後有鬼喲!如果有值得注意的事,無論多麽多麽微不足道也要全部查清楚。因爲燕青野性的直覺相當准確呢!”
    其實那並不是野性的直覺,而是經驗累積産生的推測。因爲這樣所以才會猜中。
    “了解。……那麽,小姐有什麽頭緒嗎?”
    “時機太絕妙了。紅州多半不是發生源,當然也不是玖琅叔父。——玖琅叔父是做不到的。所有的事都做得太完美,獲得情報太快。就好像……”
    “——只能認爲是事前就知道吏部尚書的更叠嗎?”
    門外傳來“啪啪”的腳步聲,連那聲音聽起來都顯得趾高氣昂。秀麗條件反射地板起臉來,看來他光聽腳步聲就明白來者何人。
    “……來了啊,清雅。哼,沒辦法,這次就和你協力吧!”
    “哈?協力?你囂張什麽啊!你難道以爲和我是對等的嗎?搞清楚自己的分量,你只是下仆、下仆!如果你不想被我利用完紅家之名然後抛棄的話,就盡心盡力地爲我服務。根據你的服務表現,我也可以考慮疼愛你喲!”
    “你閉嘴!!要是你出錯的話,我會立刻向長官和吏部報告,讓你一個人寂寞地左遷到駐紮在人迹罕至的萬裏大山脈的營業所去!做好覺悟和我工作吧!!”
    “你以爲在和誰說話!——盡管放馬過來!”
    燕青沒有像蘇芳那樣躲到桌子底下避難,反而因爲兩人爭鋒相對的爭執忍俊不禁。難怪秀麗會有如此的成長。
    “有什麽好看的,燕青!不要大笑了,快去工作!”
    “是是。”
    秀麗率先大步地走出了放假,清雅也准備跟著出去。
    有什麽輕輕掠過清雅的臉頰,擊中牆壁砸得粉碎。清雅低頭一看,發現是當做點心的胡桃。以這種速度被擊中的話,堅硬的胡桃也能成爲厲害的凶器。
    清雅眯起眼睛扭頭一看,只見燕青只用手指便捏碎了堅硬的胡桃。
    “打偏了呢。——我先提醒你。適度地欺負小姐是沒關系,但故意去做蠢事可就沒這麽簡單了。不想吃苦頭的話就適可而止。”
    銳利的眼神和低沈聲音的威脅,鋒利得猶如一抹涼意滑過脖頸。
    清雅轉身直面燕青,用腳使勁踩爛粉碎的胡桃說道。
    “……做了十年州牧的人迷上一個小丫頭,現在成了被她隨意使喚的跑腿嗎?真夠墮落的。你不覺得在女人後面搖首乞憐很悲慘嗎?”
    燕青吃著胡桃的果肉好像很愕然地說。
    “笨蛋。這和是男是女有關系嗎?只是覺得值得跟隨的對象偶然是女人而已。你看不慣小姐,也並非因爲她是女人吧。那是因爲紅秀麗這名官吏既優秀又頑強,和你正好相反。就算她是男人,你應該一樣會想打垮她。小姐她對自己是女人一事,既未當做優勢也沒看成是缺點。既然她是以一個人的身份挑戰,你也應該從正面回應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吃了女人什麽苦頭,但不要老把小姐和那種女人相提並論。那只會使你的世界變狹窄而已。”
    清雅眼中閃過一瞬驚訝的神色。
    “……你爲什麽會這麽想!”
    “你會看不起女性,是因爲在警戒吧。我只是這麽覺得而已。因爲茶本家也是壞女人的巢穴呢。我了解不擇手段的女人是多麽的無情。不過男人也是一樣吧。茶家的爛男人真的是糟透了。——雖然我不太擔心,但總之先警告你,作弄小姐娛樂下就行了。”
    燕青看著清雅生氣的面孔,單手拿起胡桃說道。
    “你的性格惡劣暫且不提,自尊心卻和小姐差不多高。即使會爲了工作不擇手段,也應該絕對不會去做自降格調的事。人就算拿著刀子,也不可以去殺人。男人和女人都存在著即使擁有也不能互相使用的武器。女人是妊娠,男人是暴力。只要你不使用暴力,小姐就會以自己的力量面對你。——不要做出降低自己男人格調的傻事喲。即使是討厭的女人,在危機關頭也應該去保護的。”
    燕青走過清雅時一改精悍的表情,在他頭上亂摸一通後大步離開。
    被丟下的清雅一時啞然。就連葵長官也沒有這樣把自己當小孩對待。
    “……不但被嚴厲警告!”
    而且還要我在危機關頭好好保護她。
    (蠢透了!)
    清雅砸了下舌,轉身去追秀麗。

    “那麽,我來發表自己的看法。這次的情況,我認爲完全沒有理會他們的必要。應該盡可能全都迅速地開除掉,這就是我的意見。”
    那時,劉輝對提出應該把紅姓官吏全部開除建議的悠舜回答道。
    “……等一下。”
    他請求再多等一下。
    搞不好,這也許是劉輝第一次不同意悠舜的意見。就連在場的靜蘭也面露難色,那再怎麽說也太亂來了——
    悠舜沒有表露出絲毫的不滿。他說了幾句後,和往常一樣靜靜地颔首表“明白了”。
    “就按陛下的意思辦。”
    那時,劉輝確實松了口氣。
    ——他做夢也沒想到事態會演變成這樣。
    “你說楊修從高位的紅姓官吏開始依次開除換人!?”
    劉輝接到绛攸的報告後大驚失色。
    “我怎麽不知道這事!什麽時候開始的!?”
    绛攸也鐵青著臉。他每天爲了說服紅姓官吏四處奔走,夜裏也爲勸說他們上朝而寫信,身心俱疲,因總總給自己閉門羹的一個紅姓管你員,突然大驚失色地拿著免職通知跑來诘問绛攸,他才得知這個情報。
    “這事沒有向朕報告啊!!”
    “……楊修也知道,打算來個縣鎮後奏。大官暫且不提,五位以下的任免權本來就是吏部尚書單獨掌握的。只要有尚書代理的印簽便可,而且也不違法。如果他說以朝廷的機能恢複爲最優先,我們根本無法反駁。”
    “即使是機能恢複,他把那些人統統開除似乎什麽意思!!根本沒有恢複——”
    “不,我已向在吏部的珀明確認過,不斷有頂替的官吏救人。現在大概已經有相當多的人數被替換了。”
    “替換……!?雖然紅姓官吏的性格和黎深大人相似,但都很優秀。不可能這麽簡單就找到替換的人才——”
    “不……楊修大人的話就有可能。”
    绛攸臉色蒼白,看著從吏部偷來的人事機密資料。雖然被發現後又會被禦史台找碴,不過現在的绛攸打算裝傻到底。管他是禦史台還是陸清雅,有本事來抓我好了。除了秀麗,我絕不會對任何人承認的。”
    “楊修大人長期作爲蒙面管理進行官吏查定。不只是朝廷,也經常到地方上。沒人比他更清楚哪裏有良吏了。而且,他也非常善于發掘被埋沒的逸材。”
    清雅和绛攸都未曾發現的榛蘇芳的隱藏才能,就是被楊修最先發現的。而且提議將他招入吏部的人也是楊修。楊修在發現、培育被埋沒的人才,判斷誰更適合何種工作,適才適用進行配置的能力上,是無可比擬的。
    他的腦袋裏儲存有各種官吏們的名簿與調查書。如果全部用上的話……
    “雖然紅姓官吏很優秀……還是能夠替代的。他可是連黎深大人都更叠了的人。無論多麽優秀,他對怠工的官吏都毫不留情……”
    楊修一定從決定更叠黎深起,就預料到這個情況而開始准備新的人事。他是曾被看做會成爲最年輕吏部侍郎的俊才,這種事對她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反而是他在紅姓官吏拒絕上朝後的五日內毫無動靜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不對)
    绛攸想起五天這個數字,臉色陰沈到讓人憂郁的程度。
    “可惡……在五天之內……”
    這時,響起“哐”的手杖聲。悠舜從剛才起就冷靜地聽著绛攸與劉輝的對話,這時他鎮定地對正快步進屋的兩人問道。
    “……然後呢?各省的情況如何?靜蘭大人,楸瑛大人。”
    靜蘭和楸瑛按照悠舜指示視察了整個朝廷,兩人都神色凝重。最後開口的人是楸瑛。
    “……大半都放心地接受了後任官吏。吏部似乎事先做了交界內容說明,幾乎沒有出現不滿和混亂。那個……看來接人的都是非常優秀的管理,呈現松了口氣的放心氣氛……”
    “只是那樣嗎?”
    楸瑛面對悠舜微笑的反問,一下欲言又止。靜蘭代替他低聲說道。
    “——由于新吏部侍郎的手腕,對楊修大人的評價急劇上升。因爲後任官吏都很優秀,甚至比原來更好,所以對紅姓官吏的評價反而急轉直下。在事情告一段落後,很多人都對不負責任的紅姓官吏感到激憤。現在已經滿是‘不再需要紅姓官吏’的氣氛。而且相比楊修大人的迅速對應,人們對遲疑不決的王産生嚴重的不信任和方案。在罷免紅家當主激怒紅姓官吏之後,卻連收拾殘局都做不到——之類的。”
    劉輝無言以對,不過靜蘭也是一樣。他滿腦子光在考慮挽留紅家和紅姓官吏,否定了悠舜“立即開除所有紅姓官吏”的提案。
    現在,他終于明白悠舜爲什麽會那樣說了。
    “……楊修大人並未一口氣開除所有人,而是從地位高的紅姓官吏依次免職。這是殺雞儆猴。還未收到免職通知的紅姓官吏們得知這個消息,已經驚慌失措地穿上官服開始陸續登城。”
    绛攸苦澀地緊咬牙關。那樣勸他們都不聽,可一旦明白真會被免職就是那副模樣。他們那不可排除的紅姓官吏的自負,輕易地就被楊修一刀斬斷了。
    那“英明果斷”産生了難以置信的效果。
    收到新吏部侍郎苛烈的獨斷專行之影響,其他管理們也紛紛緊張起來。雖說是暫時性的,但綱紀就如同查定時期般得到整肅。既然頭號名門紅姓官吏都會被立刻開除,那麽同樣的事情可能隨時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悠舜的目的就是這個。不是靠挽回紅姓官吏提高對王的信賴,而是想通過舍棄他們來整肅綱紀,使主導權回到王身上。不,不單是這樣……
    “關于這次的事情,貴族派與國試派、以及其他人的感想如何?”
    靜蘭面對悠舜絕妙的問題,真相扭過頭去賭氣不理他。雖然他真的扭開了頭,但還是以低沈的聲音來繼續報告。
    “……楊修大人是貴族出身。不過在我看來,他是毫無疑問的實力主義者。”
    “是啊。我也這麽認爲。不過他是貴族出身,又和禦史台協力扳倒國試派中被稱爲下任宰相候補的黎深,大概會被看作是貴族派吧。”
    “嗯。所以貴族派因爲紅姓官吏的沒落而喜形于色。因爲他們總在四處抱怨紅姓官吏至今太過被優待,是彩七家威光下的被排擠者。那些人現在正高喊著‘我們的春天來了’之類莫名其妙的話。”
    還有人叫囂什麽“居然讓女人做官”,結果挨了暗處飛來的毬栗連擊,變成恐怖的毬栗男。而且還被查出姓名後匿名舉報到吏部要求解雇他。反正那種人也是吃閑飯的,應該會在兩三天內被開除吧。
    雖然在場衆人都從靜蘭發的超危險氣息中明白“……他一定做了什麽”,卻都明智地緘口不言。悠舜幹咳了一聲說道,
    “那麽……國試派一方呢?”
    靜蘭沒說說話。劉輝的視線好刺人。
    國試派除了少數人以外,基本都保持中立。他們即使不滿王對紅藍的重用,也因爲以實力通過國試的自負,更加根深蒂固地方案純粹的貴族們。徹底庶民(黑道一家)出身的某工部尚書,與名門貴族的工部侍郎何某質檢單見面就很有名。
    “哇,那奇怪的打扮是怎麽回事。奇怪的名字。裝模作樣的貴族光看打扮就讓人惡心。你不要小瞧庶民喲!如果因爲是貴族就自命不凡的話,小心最後被沈到附近的河溝裏哦。要是不給我講人話,我就徹底無視你。陽玉!”
    “我的名字是玉!哼,連歐陽家都不知道的白癡!猴子般的純種野蠻人居然能成爲尚書,時代也改變了呢。你明白連貴族都不知道庶民那守護培育傳統、美和文化的意義與價值嗎?想讓我低頭的話,比起依靠國試和庶民出身,首先先展示出實力啦。你這個死醉鬼!”
    工部就這樣走到今天。就連還能彼此理解的兩人當初都是這樣,其他國試派與貴族派自然是整天都在爲無聊的事情針鋒相對、爭執不休。所以他們雖然與王保持距離,但也不至于産生反感。
    可在楊修的決斷之後,氣氛變了。
    靜蘭閉上眼睛報告了那件事。反正遲早會知道是事情。
    “……楊修大人在後任人事中也大量啓用國試派。因爲打擊紅姓官吏、在後任中平等啓用優秀人才的緣故,使得國試派也一下沸騰起來。新吏部侍郎的人中。‘實力主義’可能會複活。說不定旺季大人會比現在的王更明白事理——之類的意見。”
    也就是說,國試派大幅傾向貴族派。
    楸瑛和绛攸分別抓住靜蘭的雙臂。
    “你怎麽能說得這麽不留情面呢!應該有更好的說法吧!?”
    “就是啊!這下他的情緒肯定會跌落谷底!說得更婉轉一點嘛!”
    靜蘭看著比親哥哥還要過度保護的兩人,咂了下舌。這兩個大少爺真是的!
    “無論什麽報告,如果不正確傳達事實就毫無意義。你隨便說‘不要緊’試試,事情會變得更加無法收拾。既然你們兩人已經無法使用紅藍兩家的權力,如果不想遭到抛棄的話,至少好好動動腦筋。”
    ——大少爺绛攸和楸瑛敗在了因爲政治鬥爭而慘遭不幸的原公子大人的迫力之下。
    “……是。”
    “……對不起……”
    話雖如此,其實靜蘭也並未如他所說的那樣生氣。他同時對依舊過度保護的兩人感到安心。嚴厲的言辭和下下簽都交給自己負責就好。在四面楚歌時,被僅存的同伴非難是最難受的。這時絕對需要伸出援手的人。
    ……那時清苑身邊沒有任何人,誰也沒有留下。但是劉輝身邊有保護他的人。靜蘭對此感到欣喜。
    靜蘭以爲劉輝應該會非常失落,擔心地朝他望去。劉輝雖低著頭,看起來卻幾乎很冷靜。
    (……?)
    绛攸沒有察覺到劉輝的樣子,驚慌失措地想饑餓的熊一樣來回走動。
    “可惡,被擺了一道!明明一開始更叠黎深大人的就是這家夥……!”
    因爲楊修對紅姓官吏的毫不留情,統統開除的緣故,結果將貴族派和國試派不滿源頭的“彩七家優待”一掃而光。同時還祭出“實力主義”的大旗。課話說回來,斷然決定將紅家最大人物、紅家當主更叠這件難事的人不是楊修而是劉輝。明明如此,可現在所有的功勞都被楊修和貴族派搶走了。
    就連楸瑛也仰天長歎,這事做得讓人不佩服都不行。
    “……黎深大人更叠事件的巨大余波完全被楊修大人利用了呢……”
    在那沖擊尚未平息時一鼓作氣完成紅姓官吏的處分,結果讓人民産生是楊修更叠紅黎深的錯覺。順帶還讓人們對黎深和紅姓官吏拒絕上朝的不滿和怒氣,全部指向了王。
    楸瑛腋下直冒冷汗。他好像明白了藍州的雪兄堅持不讓藍姓官吏回歸的理由。—大概兄長已察覺到禦史台的動向.才避免被這樣當成“警告”。紅家被處分的話,下次的目標可能就會是藍家。特別是在那時,藍家有著“司馬迅”這個弱點。如果在那時回歸的話一定會馬上被禦史台抓住弱點,借此開始削弱藍家的影響力。
雪兄長到底預見到何種地步?揪瑛有時會從他身上感到龍蓮般的可怕。

    不過,揪瑛還是對冷酷無情的哥哥們感到火冒三丈。
    (……既然知道的話,稍微告訴我下又有什麽關系啊!!因爲我被王選中而討厭他的那些話。原來是真心話啊!可惡,老大不小了,沒大人樣也得有個限度吧!實在是太氣人!我暫時絕對不會回老家的!!連信不寫了!)
    另一方面,绛攸也停下腳步注視著地面。他緊捏的拳頭已經變成白色。
    如果劉輝在五天內做到這些的話,既能抹消對“紅藍重用”的不滿還能對國試派官吏展示向“實力主義”的轉變。及時平息朝廷混亂的功績也應該是屬于劉輝的。更重要的是,世人看劉輝的目光、他與周圍的距離都會改變。
    ……可惡……如果在五天內找楊修大人做出蓋有玉玺的公文書……
    绛攸咬緊嘴唇……他其實很清楚。
    “……抱歉,陛下,如果我在任時實施這些就好了。”
    如果所有這些都在绛攸是吏部侍郎時實施的話,那麽所有的事都會不同。
    不對,那些才應該是作爲吏部侍郎的绛攸的職責。
    無論怎麽後悔都沒用了。所有事情都出了錯。
    如果時間能夠重來的話,他會立刻爲了劉輝去這麽做。
    更迅速、更周全地行動的話——
    不但總是慢人一拍被逼到如此地步。甚至連黎深不惜自己承扭汙名而留下的最後機會,也徹底被楊修奪走。
    (我不會再稱呼楊修“大人”了!!光叫他楊修就足夠了——!)
    振作起來的绛攸不再優柔寡斷地煩惱,而是像原來那樣直接發飙。他決定和楊修絕交。
    不過,他的怒火也在看到劉輝時像破掉的氣球般泄了氣。
    “……真是……對不起……全都是我沒用的緣故。”
    “沒關系的,绛攸。不要在意。”
    一直保持沈默的劉輝微微笑道。
    绛攸、揪瑛和靜蘭都感到不可思議。
    他們原以爲劉輝會像松軟的無底沼澤般消沈——他的表情的確呆滯—可並非是六神無主般的狼狽不堪,倒像是早有覺悟的表情。
    “沒關系。這是聯決定的事情。只要混亂平息……就夠了。”
    劉輝想要起身,卻不慎踩到衣角滑倒,臉撞到前方的大機案。桌上堆積的書像雪崩似的掉下來,直擊他的後腦勺。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2:03

屋裏變得鴉雀無聲。绛攸咽了口口水。這情景像在無情地暗喻目前的狀況,屋漏偏逢連陰雨。就連揪瑛也實在笑不出來了。
    劉輝推開傾倒的書堆,起身,帶著幽靈般的表情邁出腳步。
    “……宰相會議前我會在隔壁休息,時間到了過來叫我。”
    劉輝東碰西撞地消失在鄰室之後,恢複正常的靜蘭對绛攸和揪瑛小聲地怒吼起來。因爲像平常那樣大吼會讓劉輝聽見。
    “你們這兩個大少爺!!爲什麽不攔住他安慰一下!廢物!!”
    不服氣的绛攸和揪瑛也小聲應戰道。
    “那你又爲什麽沈默地目送他離開啊!你看那充滿哀愁悲傷的背影!准道不覺得像奇怪的秋風在刮個不停嗎?他現在肯定在抱膝而坐。就是因爲你平時總在磨練壞心眼,所以在關鍵時刻才沒法溫柔對人!咄嗟間的行動還真是能表現出人類的本性呢——”
    “現在是爭執這個的時候嗎!還不住手!受不了,被寵大的家夥都是以自我中心呢。現在應該先擔心王才對吧!戶部不是來報告了嗎?如果不在重臣會議前讓他振作、記下對應物價高漲的對策,不知道又會被人怎麽說了。”
    靜蘭和揪瑛都勃然大怒。
    “你以爲這都是誰家的錯啊!!都是因爲某人嬌慣養父母,結果害我們受了這麽大的牽連。起碼要管好自己的親屬吧!”
    “而且與其說是擔心陛下,還不如說是在擔心工作吧!多麽無情的家夥啊。我看錯你了!”
    三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劉輝,因爲太過無措而開始互相遷怒起來,就在他們叽叽喳喳地小聲爭吵時,突然響起“咚”的一聲。
    三人不禁跳了起來。回頭一看,發現悠舜面帶笑容地把急救箱放在幾案上。
    急救箱。三人倒吸一口冷氣,臉色漸漸變青。
    (……說起來.陛下摔了一跤,臉狠狠撞在幾案上……)
    (就像致命一擊一樣,書也“乒乒乓乓”地砸在他的後腦勺上呢……好像哪出喜劇。)
    (槽了……包紮傷口了嗎……)
    悠舜拿著急救箱,拄著拐杖朝鄰室走去,完全無視年少組。
    三人慌慌張張地正想追上去,拐杖突然停住了。三人的腳步也同時停下。
    悠舜微微的回頭,笑著說道。
    “——請你們退下!”
    與臉上的笑容相反,那是如暴風雪般冰冷的絕對命令。年少組不敢吱聲,只得垂頭喪氣地退下。
    三人深刻體會到連黎深也會對悠舜束手無策的原因了。


    悠舜一只手拿著急救箱走進鄰室。
    劉輝雖然聽到拐杖的聲音,卻沒有擡頭。他摸著通紅的額頭,自暴自棄地直接坐在地板上。雖然他並未抱住雙膝,卻背向門口盤腿而坐。
    悠舜繞到王的面前,正對著他坐下並打開急救箱,用棉花蘸上治傷的藥。房間裏只有蓋上瓶子的聲音和輕輕的咚咚聲。
    悠舜一碰到劉輝不停摸著額頭的手,那手就如同斷了線般垂下。他用手指撥開劉輝的劉海,發現了小孩子般的輕微擦傷和腫起的包。
    悠舜一邊用棉花塗著擦傷處,一邊朝低頭的劉輝看去。
    “一次都沒看我的眼睛呢,我的陛下。”
    劉輝搭在膝蓋上的首長微微動了一下。
    “如果你沒有後悔的話,就請看著我的眼睛。”
    經過三分鍾的寂靜之後,劉輝擡起了頭。
    悠舜看著他的眼睛,微笑著說。
    “你不想開除紅性官吏吧?”
    “……嗯。”
    “我也知道你並不是什麽都沒做。既然是你思考後選擇的事,我是不會怪你的。”
    “我駁回了你的建議才會變成這樣,你沒有在想‘果然不出我所料’嗎?”
    “是啊……”
    悠舜雖然露出苦笑,但那只是因爲他不知該如何說明,並不是真被劉輝說中。
    他爲了延長時間,把整整一小瓶治傷的藥都塗到了棉花上。
    “……陛下,我的進言、楊修所做的事是近路。越是聰明的人越會這麽選擇,那麽選擇也有相應的效果。你也許是繞了遠路,但應該也看到更多的景色吧。你看過我和楊修沒有見過的景色……我很想看看那些景色呢。”
    “我也想看看自己一個人看不到的東西。”這樣嘀咕的悠舜雖然看起來和平常一樣,卻又有所不用。劉輝有種面紗一瞬間被撕扯下來的錯覺。
    “我不清楚你做的事情是否正確,因爲那不是我的選擇。也許那根本是愚蠢的選擇……當然,也可能在哪兒發揮了作用,只不過現在還看不到罷了。”
    “結果顯而易見,完全毫無意義地結束了。”
    “也許是那樣,也可能只是現在看起來那樣。 ‘不做得話怎麽知道’,這是燕青的口頭禅,可以確定的是,你沒有逃避而選擇了自己的掌中之物,所以我覺得這樣也不錯。你爲什麽要挽留紅性官吏的那個理由也是沒錯的。”
    “等一下。”劉輝那時是這樣說的。
    他表示希望等到最後關頭再開除紅性官吏。
    悠舜在聽過那個理由後同意了。
    劉輝聽到燕青的名字,露出苦笑。燕青,悠舜所輔佐、成功重振茶州的男人。
    “……如果燕青是王就好了呢,悠舜。”
    悠舜一下停住了手。在漫長的沈默之後,他遙望遠處,說道。
    “……誰知道呢……也許會成爲一個愉快的國家吧。下屬每天都會哭泣喲。再說那個胡子男和他師傅一樣喜歡借錢,說什麽‘沒有的話就去借啦!’就隨便欠下大堆債務。就算凜和彰每次都阻止他,州府還是每年赤字呢。爲償還欠款而膽戰心驚還算好的,最後還要假裝州府無人和捏造借口。他最擅長的就是這些呢……會讓人變成卑鄙的大人喲。”
    “……那、那個,抱歉。不小心還你想起不願回憶的黑曆史。”
    這如果被金庫當值,戶部尚書黃奇人知道的話,肯定會一把掐死燕青然後丟到屋後的菜地去。
    燕青成爲王的話,國家似乎會成爲愉快的欠債大國。這到底好還是不好呢?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既然你沒有後悔的話,那麽如此消沈的真正理由又是什麽?不——與其說消沈,不如說像在鬧別扭。”
    劉輝不高興地低下頭,沈默片刻後嘟囔到。
    “……因爲被楊修搶先了。”
    “哈?”
    “你也在做與楊修相同的准備吧?尚書令室內放著堆積如山的人事錄。”
    悠舜停下手。不高興的劉輝沒看到悠舜那時的表情。
    “因爲朕做的事情看來會白費力氣,所以你應該確認一旦打算朝廷無法再等,就說服朕采取和楊修同樣的行動。……因此朕雖然覺得可能白費力氣,卻以爲還有時間……可是,現在功勞全都被楊修給搶去了。盡管輪不到朕來抱怨……‘可爲什麽是楊修啊!?’之類的……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自己覺得很別扭。……悠舜?你怎麽沈默不語了?”
    劉輝擡頭一看,發現悠舜不知爲何,啞然的露出驚愕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他才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果燕青在的話,也許會說“這是我在國試狀元及第十才可能看到的表情”。就像百年之後才可能出現的事物,此時突然降臨在眼前一樣。
    “悠舜……雖然不知怎麽了,不過你的臉好奇怪。”
    悠舜慌忙的咳嗽一聲。
    “抱、抱歉。因爲你說了出乎我意料的話。”
    “出乎意料的話?”
    劉輝歪著腦袋想了想,心情很快又變得黯淡。
    “……不過這樣一來……又會變得艱苦了……抱歉。”
    “比起向我道歉,你應該還有其他事情做吧?”
    “哎?”
    悠舜撫摸劉輝的後腦勺,悠然地重重拍了一下。
    “啊!好痛!”
    “很好,額頭和後面都腫起了包。太好了!”
    “什麽!?”
    劉輝在起身的瞬間,又看到悠舜做鬼臉般拉長兩邊的下眼皮。
    “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果然在生氣麽!?”
    “保險起見。頭被撞到的時候,腫起包會比較好,因爲你撞的很誇張。很好,眼睛也沒有異常。頭部嚴重受傷的時候要檢查眼睛,如果左右眼瞳孔大小不一的話就遭了。不過你看起來沒事。”
    “是……是那樣嗎?你知道得著真多啊。”
    “不過很痛吧?要哭也可以喲。”
    劉輝被戳到痛處,他這是才明白那句“還有其他事情做吧”,以及悠舜爲何故意去拍他頭上大包的意思。
    “要哭也可以喲。”
    他低下頭不讓人看到臉。沒想到,好不容易忍住的東西像決堤般湧了出來。好幾條淚水流過臉頰。他感到非常的悔恨與悲哀,但全部都是自己的錯,並不是绛攸的責任。因此他才會覺得連哭泣的資格都沒有。
    “……好痛……”
    “是啊。”
    “會哭是因爲大包好痛的緣故。”
    “嗯嗯。冷靜下來的話,就過來爲重臣會議做准備吧。”
    “嗯……”
    劉輝把責任全部推到無辜的大包身上,痛哭起來。
    悠舜最後溫柔地看了一眼哭泣的劉輝後,把意識集中到重臣會議上。
    ——劉輝沒有察覺到,那表情像換了個人般嚴峻。


    與宰相會議不同,重臣會議是和各省的大官們一起會面。雖然中書省空蕩蕩的座椅還是老樣子,但吏部尚書變爲空席,新吏部侍郎?楊修也新加入進來。讓人在意的是羽爺爺今天也沒有露面,就連劉輝都開始擔心起來。他不久前明明還那麽精神地在朝廷裏到處亂跑,現在究竟怎麽了?
    話說回來,大官們最注意的其實是劉輝本人。正確地說,應該是他額頭上腫的像個饅頭的大包。
    (爲什麽額頭上有大包……)
    (到底怎麽回事……)
    雖然所有人都想問,卻都沒有開口。
    劉輝原本端正的容貌再加上這個包,現在成了相當搞笑的蠢面孔。劉輝本人以爲大家在看自己,他越是想要抖擻精神就越是反效果。不斷有重臣因忍不住笑意而俯下身子。本應火花四濺的重臣會議一下喪失了緊張感,讓悠舜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
    這次緊急重臣會議只有兩個議題。
    “安靜。首先是冠以紅性官吏一事。”
    衆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到楊修身上,就好像之前 統轄吏部的是他一樣,毫無不協調感。在他進來時,會場甚至有一瞬間安靜下來。看到他那副鮮明強烈的才氣與儀表堂堂的身姿,人們如果不談論“爲何此前會埋沒如此逸材”的話題才更不可思議。有些重臣本打算世紀審查一下被突然提拔的他,現在也只能全部緘口不言。
    他晉升爲吏部侍郎後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對紅姓官吏的集體處分。
    重臣們的反應意外徹底地分爲贊否兩派。
    從靜蘭那聽過報告的劉輝瞪大了眼睛。他本已做好覺悟等著衆人對楊修三呼萬歲,然後集中批判自己,但實際上對楊修的獨斷專行表示異議的人似乎也不少。,
    “雖然紅姓官吏的行動確實過分了,但也不至于做到那個地步。這樣太極端了。再說,現在剛剛罷免紅黎深——”
    “沒錯。這樣不只是會更加激怒紅家嗎!!太膚淺了!一心只想爭功的小毛頭!”
    “藍家全部辭退官職後發生了什麽,你難道沒有看過嗎!?”
    劉輝邊看著楊修那青蛙臉上平淡的表情邊聽著議論,終于明白重臣們真正的反對理由。
    雖然下屬在因爲解決了人員不足而高興,但是高位的官員清晰地回憶起過去藍姓官吏一起退官後發生的事。
    (……沒錯。的確實藍姓官吏與三胞胎一起全部消失——)
    動搖和不安一下子在管理之間擴散開。與此同時,對意外空出的高官位虎視眈眈植被開始暗中橫行。在上面監視的大貴族消失,想要掌握權力的貴族和國試組蠢蠢欲動——被認爲是發生公子之爭的契機。
    只有紅藍兩家未卷進那場公子之爭中。因此只有他們兩家好發無損。他們的武器不只是富饒的土地和經濟力。更因爲其先見之明,才是他們得以保持名門之首的地位。光是他們是否進入朝廷,就是足夠左右時代。
    “紅藍兩家並不是單純的大貴族!他們的存在本身就起到抑制奸臣橫行跋扈的重要作用。那時他們長久以來構築起的權威,不是單靠一兩個優秀人才可以做到的。聽好了,當人們再次意識到紅藍兩家全部消失的事實時,就會引發無法言喻的動搖與不安。不只是官吏,民衆也是一樣!我們親身經曆過所以明白,當紅藍兩家全部從朝廷消失時,總會有什麽事發生!!”
    動亂——
    在鴉雀無聲的靜寂中,工部尚書?官飛翔用小指挖著耳朵說道。
    “……喂,楊修。我不認爲你做的事情是錯的。可是呢,聽說你好像徹底無視悠舜——尚書令和王獨斷專行。就算你有權限,也應該能區別什麽是可以事後處理的事吧?小子,既然你擔任吏部侍郎,就算是王也得去服從。但不要太囂張了。你把輕視悠舜和王的風氣傳播給了下邊的人,就像黎深和紅姓官吏一樣。如果不想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話,就給我自重一點。”
    黑道般的可怕迫力使會場籠罩在不同于剛才的沈默中,應該說,大家都被嚇壞了。
    (流氓……!)
    (這裏有流氓……)
    “他果然是傳說中叱詫黑白兩州大流氓總頭領的兒子。”每個人都在這麽想。
    同時,會場上也充滿驚訝。雖然管飛翔以前都在與王保持距離,但現在可以說他表明了自己站在王一邊。歐陽侍郎看看身邊的酒豪上司,歎了口氣說道。
    “……說的沒錯。楊修,因爲你是貴族,所以要格外注意言行。雖然紅姓官吏的行爲和他們的當主一樣愚蠢,不過你也應該清楚,在過去公子之爭時,是哪些家夥做了特大蠢事吧。是衆多貴族做的。請你注意不要做出讓人想起曾經的傻事的舉動。搞不好的話別說實力主義了,連落後于時代的貴族主義都可能複活。”
    飛翔張大嘴巴,朝副官看去。雖然歐陽玉扭過臉根本不去看他,但那話的意思很明顯。他是在爲飛翔作掩護射擊。
    (……你在想什麽啊,陽玉。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吵死了。我有我的想法。又不是某處黑道猴子軍團一家的家訓,遵守“不背叛同伴”中俠義般的無能規定怎麽能當政治家呀。我還沒墮落到把個人感情夾雜到政事裏。……這樣就好了啦。)
    他瞥了一眼楊修。雖然很細微,但他確實在眼鏡後露出的大概只有老朋友歐陽侍郎才能覺察的笑容。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2:30

另一方面,葵皇毅和淩宴樹見狀同時眯起了眼睛。
    ——吏部雖被攻陷,但工部卻站到了王一邊。就是這麽回事。
    楊修依舊是那副青蛙臉,一幅平淡的表情,點頭說道。
    “……是啊。我承認多少有些不足之處。只不過,我並不認爲紅藍兩家是重鎮。重鎮是不會出于自己的方面而隨便移動的。如果他們對王宣誓絕對忠誠也就算了,可他們在以本族優先的狀況下來來去去。他們的秉性是只要對自己有利就好。應該說他們才是動亂的萬惡根源。舊時因爲我們總是說需要他們並討其歡心,才讓他們更加放肆起來。——如果說需要明確君臣之禮的話,也應該在事情發生前就去要求他們。”
    毫不讓步。
    衆人最後分成贊成和反對雙方,一時爭得難解難分。
    劉輝完全被瞬息萬變的會議動向所吞沒,雖然管飛翔和歐陽玉的發言也讓他驚訝,但他印象中幾乎沒見過像這樣所有人都各抒己見的場面。
    “……所以呢?”
    在騷動中,傳出一個並不響亮的清晰聲音。
    缥璃櫻仿佛在靜寂的間隙中滴下水滴般,再次問道。
    “王的意見是?”
    缥璃櫻直視劉輝,衆人也跟著朝劉輝看去。
    真是時機絕妙的一言!悠舜和旺季雖然驚訝,同時也松了口氣。如果作爲王派與貴族派領袖的悠舜和旺季開口的話,事態反而會變得更難以收拾。在這一點上,仙洞省因爲其在性質上與政事保持距離的緣故,最適合擔任這樣的調整角色。不過很少有人能准確地看穿這點並選擇好時機。
    旺季瞪了副官晏樹一眼。盡管平時保持“中立”是他的職責,但他今天卻只是在饒有興趣地笑嘻嘻旁觀。就算被旺季瞪了,他仍然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這種時候便是他在打鬼主意的征兆。
    這次劉輝沒有看悠舜。
    “就接受楊修的判斷吧。紅姓官吏的確也有錯。如果後任人事能不出纰漏地公平進行,那這樣也無妨。關于這方面呢?”
    楊修微微瞪大了眼睛——他的意思是如果事後發現有欠公平的人事任命,就要追究責任。楊修用中指扶了扶眼睛的鼻架,認真地說道。
    “這是吏部的工作,我會盡吏部侍郎的職責,正當而公平地完成後任人事。請盡管讓禦史台或其他部門來調查。”
    “很好,那樣就沒問題了。不過關于被開除前回來的紅姓官吏,吏部要在充分考慮的基礎上,把複職也納入選擇範圍進行討論。”
    楊修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又在討紅藍兩家的歡心嗎?”,會場中閃過一瞬這樣的氣氛。
    “……理由呢?”
    “理由就是你考慮後決定讓冗官中的有用者複職。聽說現在那些人都在好好工作。朕並非因爲他們是紅姓才這樣說的。誰都會犯錯。如果他們認識並改正錯誤、請求複職的話,難道不能原諒他們嗎?只不過,這只限于真心反省、發誓再不如此的人。如果看不到反省的態度,那麽換掉也無妨。”
    驚訝又有些困惑的嘈雜聲在會場上傳開。雖然不清楚是什麽,不過王似乎有那裏改變了。這陣嘈雜就是由這份認知引起的。
    王的身旁已經沒有紅藍二家。
    那不依靠任何人、發自內心的言語,聽起來的確是劉輝自己的話。
    他毫無先王的苛烈。比較兩者的話,確實會有官吏感到不滿和欠缺。不過璃櫻卻認爲這樣很好,這才像他會說的話。所以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樣啊。我覺得很好,我贊成。”
     “我也是。”
    靜靜接話的人,是禮部的重鎮——魯尚書。雖然他那岩石般嚴肅的表情沒有改變,但似乎能從中找到高興的神色。
    “我長期負責新人官吏的教育,也認識很多紅姓官吏。雖然他們的脾性的確極端,不過並沒有狹隘到會不承認自己的錯誤。比起因爲一次失敗就放棄,還不如再給他們一次機會。那才是真正培養人才的方法。”
    不輕易開口的他所說的話,伴隨培養出衆多大官的實績,聽起來極具分量。
    楊修聳聳肩,意外幹脆地讓步了,仿佛他也在等著這個時機。
    “我明白了。那麽就這麽辦吧。”
    悠舜瞅准時機,將議題轉移到下一個難題。
    “那麽,下一個議題。我事鄭重強調,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此事傳揚出去。現在需要想出應急對策——紅州開始進行經濟封鎖了。”
    靜寂中,最先開口的人是旺季。
     “應該打開常平倉。”
    (那……那是——!!)
    明明應該是朕說過的意見——!!
    旺季仿佛聽見那句話般朝劉輝望去。可能是被害妄想吧,劉輝仿佛聽見“呵呵”的笑聲。
    “有什麽異議嗎?陛下。”
    “……什麽也沒有,朕也贊成。”
    常平倉——爲防備不時之需,儲備有谷物和石炭等的國家谷物庫。
    有人嘀咕道“又沒有發生饑荒”。旺季嚴厲地瞥了一眼四周說。
    “雖然不知道是誰,但讓民衆爲朝廷招致的禍端來善後才是最可恥的。”
    他那定罪般的大聲一喝,讓會場霎時安靜下來。
    就連對紅姓官吏的處置漠不關心的孫陵王,也不禁對此露出微笑。旺季從年輕時期就在暗處爲朝廷的失責善後,他對此當然有大發雷霆的權利。
    “我的領地也有積蓄,就進行必要的開放吧。我還會向門下省的貴族們請求,聽說今年的收成還不壞呢。”
    管飛翔不解地問道。
    “中央的貴族官吏們爲什麽會擁有這麽多的米?”
    “管尚書才是,你難道忘了代替俸祿得到的官給田嗎?”
    “因爲你長了顆雞頭(指非常健忘),肯定忘記了呢。”
    會這麽說的人當然是歐陽侍郎。
   “歐陽玉!!你明明知道我會在休息時去耕田的吧!?”
     “我當然知道了,因爲你還拉我去陪你呢。真是的,特地在休息日拼命種田,然後把收成送去酒廠拜托人家讓你喝頭等酒。也只有你這個耕田尚書會這麽做了,你到底喜歡酒到什麽程度啊?”
    “閉、閉嘴!你還不是喝了用我的米釀的酒,不准抱怨!”
    “如此白癡又奇特的尚書大概只有這個酒豪尚書,其他官吏應該有很多都把天地撂荒了吧?旺季大人。”
   “這也說得太離譜了呢。那是國試組的情況吧。”
    旺季瞥了霄太師一眼說。
    “門下省的貴族有很多都受到肅正、家道徹底中落,還有不少人在爲每天的食物發愁。和及第就能獲得大量現金的國試組不同,我們只因爲是貴族就被強加代替俸祿的貧瘠土地。但即使是荒廢的土地,只要用心照料也能重獲新生。貴族們都被教導一定不能荒廢官給田,雇傭人手進行耕作。因爲金錢沒法當飯吃呢。在座的淩晏樹和葵皇毅也在貴陽的郊外擁有豐饒的大莊園。”
     “別這麽說,旺季大人。我的土地不是耕地,是果園啦。因爲我特別喜歡桃園。”
    旺季因爲晏樹的插科打诨聳拉下肩膀。就算告訴他“不要種植無法儲備的水果類,去中稻米和蔬菜”,晏樹也頑固地不肯就範。他那裏能長期保存的最多也就是蘋果。這樣不就和爲了喝酒而努力種稻子的工部尚書沒兩樣了嘛。
    “……就是這樣。如果以爲我們和以前的富豪貴族一樣就傷腦筋了。比起‘把得到的田地撂荒’的國試官吏,貴族應該更有用些。”
    有所自覺的官吏們尴尬地縮了縮身子。雖然他們中很多人屬于庶民階層,可一旦得到大量的現金,就完全喪失雇傭人耕種田地的想法。有了官吏的俸祿誰還去耕田啊。在郊外的大量荒廢耕地中,大多數的確是屬于國試派官吏的。
    “還要讓紅州以外的各州府從農民手上盡可能高價收購多余的必要物資以備不時之需。也應該考慮到春天爲止的暫定減稅措施。幸運的是,由于春天的冗官清理以及大幅度的官吏削減,支付的俸祿也多少得以降低。如果這樣還不夠的話,就從高位的官吏開始減薪。如果官吏們自覺保持勤儉的話,一個冬天還是不成問題的。”
    有人開始悄悄嘀咕,這不是讓所有官吏去爲紅家的報複善後嗎?之所以只有“隱約”程度的小聲,是因爲說這話的人是貴族領袖、身爲“高位官吏”之首的旺季。
    悠舜立刻確認道。
    “……旺季大人,那當然是指從你率先開始節約吧?”
    “當然了。如果尚書令不願意的話,我也不強求就是了。”
    “呵呵呵呵呵。你真會說笑。我在茶州其實過的就是清貧的生活,請不用擔心。”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那就讓我見識一下吧。”
    誰也沒有插嘴,“貧窮競爭”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決定了。
    既然相當于宰相官職的兩名最高大官宣言要貫徹“清貧”,自然就沒有任何人敢抱怨了。雖然只要躲過禦史台的注意就可以奢侈,不過更沒人想去做那麽恐怖的蠢事。如果被陸清雅和紅秀麗逮到,幸運的話會因爲“罰金”被剝得精光,搞不好還會退官處分。只需忍耐一個冬天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飛翔嘀咕道。
    “……真有一套,旺季大人。相當厲害呢,他果然不是等閑之輩。”
    “那就是真正的貴族喲。”
    “而且說不定是最後的。”歐陽侍郎在心裏補充道。
    “你這個冬天如果不節約酒錢的話,我一定會向禦史台舉報的。”
    “知道啦。我的田莊那裏最危險了。老實說,旺季大人的提案真是幫了我大忙。啊啊,難得黑州和白州因爲饑寒而死的人數減少了……”
    歐陽侍郎向旁邊瞄了一眼,發現飛翔的表情難得地嚴肅,完全不適合他。
    “……我田裏的收成全部送給你的田莊喲。”
    飛翔沈默了三分鍾後,只回答了一聲“喔”。歐陽侍郎“哼”地吸了下鼻子說。
    “不過話說回來,王一定打算自己提出旺季大人的提議。結果全部好處都讓旺季大人給搶走了,連一片樹葉都沒有剩下呢。他現在一副魂魄要從嘴裏飛走般的表情愣在那裏,真是可憐啊。”
     既然飛翔都這樣,就表示還有相當數量的官吏動了心。實際上,那話確實有如此的價值。如果王這麽說的話應該會讓天平少許傾斜,結果卻完全沒有機會。旺季正是料到此事,才搶先口若懸河地全部講完。不愧是他,毫無疏漏。
    (不過,先讓旺季大人來說也比較好就是了。)
    現任王這麽說的話,只會遭到強烈反彈。很遺憾,旺季與王的程度差太多了。即使是徹底輕視王的所言之輩,也會勉勉強強地服從旺季。不過,反過來卻無法成立。
    那就是現在王手中的現實。
    “沒問題吧,陛下。”
    “哎!?啊,啊啊。”
    劉輝一副“魂魄要從嘴裏飛走般的表情”,內心在咕噜噜地動搖。自己甚至想象過如旺季現在被衆人“哦哦”歡呼的情景,還做了邊表示“這沒什麽”邊安撫衆人的提前練習,結果所有的功勞都被旺季搶走。他雖然絞盡腦汁想要找出旺季沒有提到的妙案,不過如果真有那種東西,自己事前早就去准備了。結果劉輝就像被撒了鹽的青菜般無精打采地萎縮,只能選擇屈服。
    “朕覺得那樣很好……”
   怎麽回事?他只說了“朕也贊成”和“朕覺得那樣很好”這兩句話。
   “朕希望能盡量以高價從民衆那裏收購。不過要絕對禁止榨取剩余部分以上的量,也不要強行禁止民衆必要的花費。庶民在平時就過著節儉的生活。要管束的話,就以貴族爲中心。從陳米開始放糧,對貧民無償提供,對有能力者就以低價賣給他們。稍微浮動……”
    意志消沈的劉輝低聲補充著,沒有察覺到大官們都瞪大了眼睛。悠舜也很驚訝。老實說,這種“庶民的感覺”原本是王最欠缺的。在耳聞目睹秀麗每天樸實的簡約生活、偷偷溜出城體驗市井生活的期間,他似乎獲得了那種感覺。再說,他原本也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公子。
    悠舜用羽扇輕輕敲了下手掌說。
    “——那麽,大致的對策就是這樣。詳細的部分就由六部各自擔當部署負責制定。不過這畢竟只是緊急措施,如果不盡快讓紅家撤回決定是無法解決的。”
不滿的聲音頓時充滿會場。“真是麻煩到底的家族”之類的抱怨此起彼伏。
    “不可能的。”
    “以那個下定決心後比石頭還硬的紅家爲對象,到底要怎麽做!!”
    “就算我們道歉,難道他們就會老實聽話嗎?”
    旺季嘲笑般仔細打量劉輝和悠舜說。
    “陛下該不會打算親自奔赴紅州進行說服吧?”
    “又來了。”好像能聽到這樣的嘲笑。
    “我先提醒你,去了也是白費力氣。特別是更叠了當主的你,紅一族根本不會聽你的話。你去只會火上澆油。”
    管飛翔斜起一只眼睛。……這話讓大家想起是誰造成了這個現狀。
    “真是厲害。”歐陽侍郎也嘀咕道。焦慮和不滿的矛頭指向王。
    劉輝鼓起僅有的一點勇氣,直面旺季說道。
    “——不,我不會空出王座。”
    不會空出王座。
    並沒有多少人察覺到那句話真正的含義。
    皇毅的眉頭微微皺起,晏樹眨了幾下茶色的眼睛。兩人都是一副猴子在自己眼前開口說話般的表情。孫陵王笑眯眯地看著還不肯罷休的王,只有旺季本人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悠舜像是作出裁決般,轉動手腕慢慢搖著羽扇說道。
    “是啊。王的工作當然應該由‘王之官吏’來做吧。”
    ——“王之官吏”。只有一個部署被那樣形容。
    羽扇前方的葵皇毅,將那如萬年冰雪般冰冷眼眸眯得像針尖般銳利。悠舜微笑著接下被晏樹稱爲“能夠充分享受成爲刺猬感覺”的目光。
    “因爲是你,所以我想應該已經開始行動了。這次正式由中央來任命禦史爲敕使。准備好之後,馬上派往紅州、玉紅州府以及紅家交涉,以圖在冬天前打開事態。禦史就由你來選擇——做得到吧?葵長官。”
    皇毅的太陽穴猛地出現起伏。晏樹裝作若無其事地朝後退去。
    被這麽一說,那個矜持頗高的葵皇毅不可能說“做不到”的。
    對那充滿挑戰性的話,有人發出吞咽口水的聲音。因爲讓人汗毛倒立的緊張,會場安靜得連扭動身體的聲音都能聽清。
    孫陵王差點吹起口哨。悠舜也不簡單。敕使是王的代表。既然在這麽多大官面前宣布“任命敕使”,那麽即使禦史解除經濟封鎖,功勞也都是王德。如果失敗的話,就會成爲禦史台和作出任命的皇毅的責任。他在逆境中扳回了一局。
    “這是國家大事。既然是最近連續立功的禦史台,應該能夠勝任吧。這事就拜托你了呢。”
    除了管尚書,其他旁觀者早已冷汗直流。悠舜他笑著又囑咐了一回。他其實比黎深還要強硬。不這樣的話,黎深根本不可能會投降認輸。那些認爲悠舜“穩重溫和”的人,都被他的笑容蒙蔽看不到真正的他。
    在體感溫度幾乎急降二十度的寒冷大廳裏,皇毅以氣溫再降三十度的冰冷聲音第一次開口說道。
    “……沒問題。爲王善後也是禦史台的工作。禦史台是唯一一個即使立功也不會高興的部署。我對連續發生的不祥事件深感羞愧,絲毫不認爲值得誇耀。你既然身爲尚書令,就應該對禦史台經常顯現的政事感到羞恥。你會不會不適合這個位置啊?”
    或者就好像巨蟒與鹫的戰鬥,冰冷的火光四處飛濺。誰也不肯相讓。
    劉輝對什麽也說不出的自己感到羞愧。雖然悠舜承受了一切,但造成所有批評原因的人都是劉輝。悠舜總是抽到下下簽,本來他的工作明明並不是負責爲劉輝收拾殘局。
    “你會不會不適合這個位置啊?”
    葵皇毅的那句話,絕對是針對劉輝而說的。
    “好了,吵架到此爲止。想要分出勝負的話,請到陰間再做。不要給大家添麻煩。”
    晏樹瞅准時機作出輕薄的仲裁。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上天的恩惠。淩晏樹雖然是旺季的副官,不過他自認屬于“中立”。國試派與貴族派那些家常便飯般的爭執,基本上每次都是他出面仲裁和收拾殘局的。甚至還有人說,如果沒有淩晏樹朝廷就無法運轉。
    晏樹沒有就此作罷,而是笑嘻嘻地說道。
    “對了,我也有一個提案。”
    管尚書揚起了眉毛。真是少見。淩晏樹雖然經常整合分歧的意見,但是幾乎從未積極地發表意見或加入議論。
    “要讓紅家的憤怒平息,就算是禦史台也很難辦到吧?因爲正是禦史提出對紅家當主?紅黎深的彈劾請求。”
    紅秀麗的名字出現在大廳一角。
    “但是,這也不是能慢吞吞進行的事情。紅家會不滿,說到底應該是在朝廷裏被輕視了的緣故。他們的矜持之高是出了名的。可話說回來,現在也無法再去討好紅姓官吏。覆水難收呢。而矜持頗高、頑固不化的他們,也有對一族——特別是紅家直系寬容的弱點。”
    “……那又如何呢?”
    劉輝覺得很奇怪。這根本無需多言,但從紅姓官吏的事上看就很明顯。而且他們會被激怒,也是因爲更叠了身爲紅家當主的紅黎深。不過現在給黎深複職也于事無補,反而會讓他們覺得自己再次被愚弄,就好像火上澆油一樣。再說,黎深自己也不可能會滿不在乎地回來。
    “不明白嗎?你們想想,只有一個就算不特別優待紅姓官吏,也能特別優待紅家的方法。這個提案也許能夠改變像騾子般倔強的紅姓一族。”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2:38

皇毅和旺季都保持沈默。
    悠舜沒有阻止他。無論怎樣,在這裏阻止晏樹都是不可能的。如果有那種妙案的話,無論誰都會想知道。再說,他認爲這事遲早都會有人提出來。
    那並不是異想天開,而是反複使用的傳統手法。
    “這也是只有陛下才能做到的事。”
   劉輝對那句話回應道。
    “……只有朕才能做到的事?”
    “嗯嗯。”
    晏樹“呵呵”地露出天真的笑容說道。
    “雖然並不廣爲人知,不過朝廷現在還剩下一名如假包換的紅家直系官吏。此人還是這次唯一沒有拒絕上朝的紅姓官吏。那名官吏順從自己的良心沒有服從紅家,而是選擇了王與朝廷。”
    會場“唰”地嘈雜起來。
    “你說紅家直系!?還有嗎!?”
    “是誰?雖然紅姓官吏多如牛毛,不過我可沒聽說過那種事。”
    既然沒有拒絕上朝,那人一定很有骨氣。要不要同意讓他連續晉升來提拔一下?”
    戶部的景侍郎察覺到晏樹的意圖,臉色變得鐵青。他朝沈默寡言的戶部尚書看去,卻無法弄清他面具背後的想法。工部兩人的表情也一下變得嚴肅起來。
    “那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孩子喲。她的能力非常優秀,甚至一度做了州牧。現在也在禦史台與陸清雅競爭,顯得非常活躍。對不對,皇毅?”
    瞬間,衆人變得鴉雀無聲。
    皇毅只是歎了口氣,沒有否定。那也代表了回答。
    “難道說……”有人呻吟道。
    “……紅秀麗?”
    “說得沒錯。她是紅家三兄弟長男的獨生女,也就是紅家直系長女。在紅家的血統序列上排名第四位,是僅次于三兄弟、高貴血統中的高貴血統。在紅一族中——不,在整個國家中也是獨一無二、出身最高貴的貴族小姐。”
    會場裏充滿啞然的沈默。那氣氛和之前得知紅黎深紅家當主時很相似。
    怎麽會有這種事。不可能的。出身高貴?她哪裏高貴了?不是個超級野丫頭嗎?
    與其說無法相信,不如說誰也不願去相信。
    “她是紅家直系長女,而且她國試時的監護人是當主紅黎深。紅家當主代理紅玖琅也在各方面對她照顧有加。雖然紅一族對親屬一向都很寬容,但她在其中受到的寵愛則更爲特別。更叠紅黎深的人就是她,如果換作陸清雅大概就做不到吧。正因爲是紅黎深可愛的侄女,所以他才會老實被解雇。他對紅秀麗可是含在嘴裏怕化了呢。”
    他說的沒錯。劉輝、悠舜和奇人都撇開視線。在旁人看來,紅黎深對秀麗的疼愛不要說含在嘴裏怕化了,甚至到了隨時會淚流滿面的程度。不過,那只是他單方面的愛罷了。
    “所、所以呢?要把紅禦史立爲敕使嗎?那樣的話——”
    “這個嘛,最終決定的人是葵大夫。不管怎麽說,都有更有效利用她的方法。我不是說了是只有陛下才能做到的事嗎?”
    晏樹“砰”地跺了下腳。
    “她是女人,而且還是直系。被立爲筆頭女官的藍家十三姬是妾生,但她是嫡出。紅秀麗的身份比十三姬要高,完全夠資格——召見她,將她作爲妃子納入後宮就行了。”
    劉輝目瞪口呆。
    會場內響起嘈雜聲。那確實可以說是盲點。因爲紅秀麗是官員,所以誰都沒有想到她有“作爲結婚道具的利用價值”。不過那才是傳統懷柔對方的策略,效果也出類拔萃。直系的話就更是如此了。晏樹笑嘻嘻地繼續說道。
   “你們看,那樣一來不用特別優待紅姓官吏,也能夠特別優待紅家了吧?既然是重要的直系長女的話,對內寬容的紅家應該也會打消與王對抗的念頭。和王家結成姻親的話,紅家也就不會做這種傻事了。當然了——”
    “——當然了,那時必須要讓紅秀麗退官。”
    長官司法的刑部尚書?來俊臣繼續說道。
    “沒有法律規定妃子能夠兼任官吏。我更沒有打算去設立這種愚蠢的法律。說這種話的人應該一個不剩地被活埋。這樣一來,就沒有人能違逆她的話了。朝廷會再次被紅姓官吏占據,根本無法促使紅一族反省。只要我還在一天,就堅決不打算承認。——妃子還是官吏,她只能二選一是絕對條件。”
    歐陽侍郎也點點頭,秀麗的資質和優秀不是問題,“成爲左右王的存在”那影響力才是問題所在。到那時周圍會把她的話當做“王的話還有別人,可紅家直系長女只有她一個。只是讓她從官吏變成妃子而已。陛下似乎也很喜歡紅禦史,這不是由檢討的價值嗎?政治婚姻也是王重要的工作喲。”
    工作——作爲工作的婚姻。
    那就是只有劉輝才能做到的事嗎?只有那個嗎?
    (朕的……手中……只有那種東西。)
    自己真是沒用。不過,既然在非做不可的事中幾乎沒有劉輝能做的,那麽就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如何呢?
    沒錯,晏樹的話也有道理。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晏樹用茶色的眼睛仰望著他。劉輝只能看到他翹起的嘴角。
    “盡管如來尚書所言,她會變成籠中之蝶,但不能飛的蝴蝶還是蝴蝶。在籠中撫慰陛下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只要陛下好好寵愛她的話,她就不寂寞吧?”
    是妃子,還是官吏?
    劉輝清楚大官們的目光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
    劉輝沒法回答……不能回答。
    他說不出“需要作爲官吏的秀麗”這樣的話。
    劉輝對不能這麽說的自己感到厭惡。
    ……在藍州船上的約定還留在耳邊。
    願望也許會實現。
    以奪走秀麗最寶貴的事物、踐踏她內心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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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通向紅州的路上,馬車因爲碎石“嘎啦嘎啦”地搖晃著。雖然邵可想快馬加鞭趕回去,但因爲有黎深在所以只得坐吧。
    黎深扇著扇子朝外眺望,一直沈默不語。
    扇子突然不動了。
    “我沒有被抛棄喲。”
    “就算宣布要回紅州也沒人挽留,真是可憐呢。”
    “……哼,只要彼此心意相通就夠了。”
    邵可差點忍俊不禁。“彼此心意相通”?這是哪國話啊?這大概是大宇宙發來的傳言吧,完全不能解讀。
    “我說黎深啊。‘工作還是我,你選哪一邊’這種話,對工作狂來說是禁句呀。對于秀麗和悠舜大人這種以工作爲重的人,‘噢明白你喜歡工作喲。我也會支持你的,加油啊’之類的的話絕對要有效得多。可你卻說出‘不要管什麽工作了,好好看著我!’,倒打一耙,徹底妨礙悠舜大人的工作,結果精彩地自爆了呢。”
黎深僵住了,他對此超有自覺。
    “……兄長。”
    “什麽?”
    “爲什麽不事先告訴我這些?”
    “我在等待你自己察覺。怎麽說呢?實戰失敗也是必要的,特別是對你這樣的人呢。”
    果然如此嗎?李慎現在終于有了確信。
   自從離開貴陽,邵可就非常壞心眼。
   “……兄、兄長。”
   “嗯?”
   “你在生氣嗎?”
   “不要說你完全沒發覺哦。給绛攸大人也添了那麽多麻煩。”
   黎深聽到邵可面帶笑容的冷淡回應,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現在非常生氣——
   “對不起……”
   黎深像撒了言的青菜般,垂頭喪氣地低下頭。
   “……騙你的。我沒有生氣,只是在遷怒而已。不好意思呢。”
    雖然自己有自覺,但在焦躁難耐時,還是會忍不住遷怒地去欺負黎深。這就是邵可的壞毛病,和黎深欺負绛攸完全一樣。
    (……果然是兄弟嗎……)
    他就連因爲喜歡才會欺負人這點都和我一樣,真叫人失望。
    “真的沒有生氣喲。我認爲你已經很努力了,當時只能那樣做的事也是……即使生氣也是在生自己的氣。”
    “哎?”
    “黎深,我其實是清楚的。我清楚你完全不適合做紅家當主的事,還有自己在逃避的事。我把玖琅和父親的遺言當作借口,把一切推給你逃走了。”
    從馬車上,能看到樹上的小梨在搖晃。
    在紅州,梨花是和李樹一起綻放的。梨樹綻開雪白的花瓣,宛如夢幻般怒放。
    邵可很少呆在紅本家。他在十歲前就離開家,作爲“黑狼”在各地輾轉了十年以上。屈指一算,自己在紅家度過的時間大概連人生的一半都沒有。
    回想起的,是蕭瑟的琵琶音色和被雪白花瓣覆蓋的禁苑,還有水墨畫般的連綿山巒。
    可是因爲有兩個弟弟在等待,所以那個家確實是自己“該回去的地方”。
    但邵可到了最後,還是把一切推給弟弟們離開了紅家。
    他打算自己一人平靜地生活。
    “因爲我感到所有的一切都很麻煩。對不起呢。”
    邵可試著“哈哈”輕笑幾聲,但黎深卻沒有笑。
    他合上扇子,看著窗戶嘀咕道。
    “……不是這樣的吧?”
    “哎?”
    “兄長不是覺得麻煩,而是感到累了吧?”
    邵可驚訝地看著黎深。黎深卻沒有去看兄長,繼續朝窗外望去。
    邵可從孩提時就一直在竭盡心力地戰鬥。爲了兩個弟弟、爲了國家、爲了盡早讓國家安定下來,他在無辜者被殺死前接受殺人的工作。真正的兄長對權謀術數毫無興趣,他是個喜歡讀書,覺得只要能安靜彈琵琶度日就感到滿足的人。可他卻封印了那一切,繼續著與此完全相反的工作。
    沒有時間放松精神,也不能回家。
    那就像現在的秀麗一樣。
    兄長和秀麗、嫂子一起回紅州時,黎深一眼就看出來了。邵可他身心俱疲,累得精疲力竭。如果沒有和嫂子相遇的話,邵可結束“黑狼”職責後是不會回紅州的……黎深覺得他可能會選擇自此結束掉自己。
    所以,黎深才決定像邵可一樣去疼愛嫂子和秀麗。
    兄長從未爲了自己而活,他爲別人耗費了所有的時間。
    不過,他只有一次爲了自己而行動。
    ……所以黎深才會接受紅家當主一職,這都是爲了因疲憊而厭倦的兄長。
    “玖琅會趕走兄長也是那樣喲。即使不知道‘黑狼’的事,他也覺得不該交給當時的兄長負責吧?”
    是邵可保護黎深和玖琅,讓他們靜靜地在紅家一角度過了數年夢一樣的生活。
    去年春天,玖琅對邵可所說的話在腦中蘇醒。
    “即使到現在,趕你走這件事也沒有錯。你如果呆在那個家裏,一定會被壓垮的。”
    自己明明有說了高明謊話的自信,結果卻像那樣露餡了嗎?
    “……那你爲什麽會那麽生氣?”
    “因爲他把兄長趕出了紅家啦。結果害得兄長完全成了先王的跑腿,還要作爲‘黑狼’收留被流放的公子!其實只要包圍那裏就能保護兄長吧。那個天下第一的大白癡,他明明清楚兄長一旦離家要很久才會回來。而且准備的宅邸居然是在貴陽!?‘隨時都能輕松召回‘黑狼’,耶耶。’那是會讓霄太師和先王暗自竊喜的最糟糕選擇啊。再說他怎麽能趁我不在時,不和我商量就這樣做啊!?完全沒把握這個哥哥放在眼裏!太囂張了,只有笨蛋玖琅我決不原諒!”
    那當然是因爲玖琅不知道“黑狼”的事,所以也沒辦法。而且玖琅肯定不認爲黎深會有“商量”這個機能。
    (……這麽說來,我也沒有和黎深“商量”過……)
    因爲似乎會得到奇怪的答案,所以根本想都不會去想。
    “所以,請你不要道歉。”
    “黎深……”
    邵可微微一笑。車內一時間流動起溫暖的空氣。可是……
    “……不,果然搞錯了。不該交給你負責的。太後悔,太失敗。啊啊。”
    黎深被邵可非常嚴肅地丟下這麽一句,立刻大吼道。
    “你剛才不是說沒有生氣嗎!!騙子!”
    “反正我就是騙子啦!我自己知道!被你和紅家作弄是無所謂啦,但我可沒打算在女兒和侄子都被耍得團團轉之後還按兵不動喲。和平日子過得太久,我的眼光也不行了。居然會搞錯時機,對自己好失望,真的很失望。”
    兄長很稀奇地自暴自棄起來。黎深覺得那樣新奇的邵可也不錯。
    “有什麽關系。那個臭小孩的王開除了紅家當主喲,這下‘寵愛紅藍’的招牌也該拿掉了吧?開什麽玩笑,誰想要他寵愛呀。明明只是那小子擅自在搖尾巴而已,我們這邊才爲難呢。”
    黎深的毒舌依舊。邵可告誡他道。
    “——喂,黎深,注意口氣。就是你的那種態度有問題。”
    “哼,有意見情去向任命我爲吏部尚書的霄太師和棺材裏的先王提。我不是爲了王和國家,而是爲了悠舜、秀麗和绛攸才接受革職的!”
    他擺出一副只有這點我決不讓步的樣子扭過頭去。
    黎深的性格就好像把紅家的氣質濃縮一樣,聰明卻沖動,感情優先于理性。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兩者泾渭分明,絕不讓步。他不會像藍家那樣,做出即使討厭也會先笑臉相迎的靈巧把戲。他從一個極端直奔另一個極端,頑固而高傲,對家人寬容,一旦對人敞開心扉就至死不渝。
    不管是好是壞,都只爲忠于自己而活。雖然教育得好會變成秀麗和玖琅那種老實得讓人吃驚的性格,但失敗的話就會成爲任性大魔王黎深。
    (……教育玖琅的是百合,教育黎深的是我……是我的教育有問題嗎……!?)
    也許不能說很好。
    “也罷,現在也還不算完。百合應該會暫時抑制住中央的紅姓官吏。在他們擅自采取行動之前——”
    邵可和黎深突然察覺到熟悉的氣息。那時紅家當主直屬的精銳“影”。
    黎深一打開扇子,上面就如同魔術般出現書信。紅家直紋“桐竹鳳麟”的刻印只有直系才能使用。黎深看著玖琅罕見的潦草筆記,皺起了眉頭。
    他沒有打開,直接將扇子遞給邵可。
    “兄長,你先請。”
    邵可不客氣地接過信封撕開,草草一瞥後臉色大變。
    邵可沈默地把信交還給黎深。
    黎深讀過書信後,所有表情都從臉上消失了。
    邵可只簡短地問了一句。
    “——感想呢?”
    “很有趣呢。紅姓官吏全部拒絕上朝和經濟封鎖?這不是讓紅家自取滅亡的絕佳妙策嗎?我要是先這樣做就好了。”
    黎深一副不像是開玩笑的表情,“哼”地嗤之以鼻。他一如既往地討厭紅家。
在邵可責備他之前,黎深“砰”地合上扇子。他的眼神如同冬天的殘雪般冰冷。
    “但是,讓我以外的人來做真叫人不爽呢。”
    在書信的結尾,寫著要黎深盡快用當主印撤回命令。也就是說,一族連玖琅的命令都頑固不從。一定有什麽異于常理的事發生了。
    邵可摸著嘴角,臉上漸漸現出紅家男人的表情。
    “無視百合與绛攸,就連玖琅的命令都不聽……不可能啊。”
    玖琅擔任紅家當主代理,決定權僅次于黎深。玖琅唯一無法撤回的命令,只有當主黎深直接下達的命令。但是,黎深並沒有指示那種愚蠢的命令。
    “背後有人搗鬼呢。那樣一來就正中楊修的下懷,是他的話一定會把紅姓官吏全部開除的。”
    “呐,黎深。就算有人搗鬼,你覺得一族會這麽老實地聽從我們之外的命令嗎?玖琅深得一族的信賴,連他的命令都不遵守,這才是不可能地吧。”
    “那個不可能出現的可能性不是已經顯現了嗎?”
    黎深歎著氣扇著扇子。打開的扇子鎖扣上印有紅家直紋“桐竹鳳麟”。
    邵可和黎深結論相同。
    只有一個不可能出現的可能性。
    “……你在就任時見過嗎?”
    “沒有,和先代一樣杳無音信。那個席位是空席。兄長你也沒有見過嗎?不是說只會在戰國亂世、紅家危急時才會出現嗎?”
    “不,沒見過。因爲那時亂世已經結束,而且也不是賭上一族命運的戰鬥,所以不需要‘紅之天才軍師’。或許玉環大叔母曾經見過……”
    ——紅之天才軍師。
    就好像藍家擁有“龍蓮”一樣,紅家也有相似的存在。只不過和藍家不同,“他”不屬于紅一族,而是代代出現于某一族之中,可以說是守護紅家的存在……事實上,他的確曾出沒于曆史上的大戰之中,多次化解危急。而危機一結束他就像從未存在過般驟然消失。因此,敵人才將其敬畏地稱爲幻之紅家軍師一族。
    因爲那傳說般的衆多功績,其在紅家的權限僅次于當主,比玖琅還要高。因爲“他”行動之時便是紅家存亡危機之時,所以不管一族的末端是否知曉他,也必須絕對服從其命令。事實上,還從未有過錯誤的先例。
    只有紅家當主才能撤消其命令。
    鎖扣上的“桐竹鳳麟”。紅家是這樣稱呼“他”的。


    “就是說‘鳳麟’還活在某處。”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3:15

第五章 那顆心是

幾天來,秀麗都在作爲清雅的仆人奔走。不出所料,自己果然被他任意驅使。那天,秀麗又被命令從戶部搬出大量的最新資料。

“——喂,等等。”

秀麗被人叫住。她轉身一看,發現幾個不認識的官吏正陰沈著臉站在那裏。

“什麽?”

一旁神清氣爽的清雅皺起眉頭,他當然是兩手空空。

“導致紅家官吏被開除的家夥。”

秀麗的表情一下變得冷淡。清雅則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的面孔。

“是嘛。該不會就是每天寄給我寫著‘想辦法讓我複職’之類胡盲亂語的其中一人吧?”

“你還有精力去一封封地看那種東西啊,看來我使喚得還不夠呢。”

“你說什麽!?”

紅姓官吏之一因爲兩人開玩笑般的對話發怒了。

“我們是因爲你的緣故被開除的。想想辦法啊,你不是救了李绛攸牧嗎?”

“……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秀麗眼中閃現出怒氣。那憤怒讓紅姓官吏不禁後退一步。

“你說是誰的錯?是你們自己錯了。還不明白嗎?你們的那種態度就是導致被開除的原因。”

“什——”

“因爲當主被開除就拒絕上朝?我還從未像那時一樣憤恨得眼前通紅呢。你們會被開除也是理所當然的。你們是爲誰工作的,紅家嗎?不要開玩笑了!如果吏部侍郎不開除你們,我也會開除的。你們把官吏的工作當成什麽?最先考慮王和人民,爲他們竭誠服務才是官吏的工作。可你們又是怎麽做的呢?我沒有要幫助‘爲了紅家的利益’而當官者的打算。那是紅家之恥。你們該不會把誇耀和傲慢搞混了吧?給我冷靜一下頭腦,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麽!”

她沒有怒吼,言語裏卻充滿了冰冷刺骨的魄力。

“被開除的不是紅家當主,而是怠工的吏部尚書。你們也是一樣,在明白那是妥當的處分之前,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就連清雅都感到驚訝,沒想到那天真的女人會把話說到這個地步。

“走吧,清雅。”

秀麗大剌剌地邁開腳步。這時,背後傳來有些躊躇的聲音。

“等、等一下。”

秀麗轉身看看紅姓官吏們的表情,歎了口氣。他們好像還有什麽話要說的樣子。

“……抱歉,清雅你先走吧。”

“早點回來喲,今天還要出門呢。”

清雅聳聳肩,很快走掉了。他連一張文書都沒有拿!

“什麽?”

“……要怎樣才能恢複官位,只要協助你就可以了嗎?”

他們突然變得垂頭喪氣,讓秀麗很是愕然。這些人的感情起伏真強烈。

紅姓官吏之一從胸口取出文書,沈默地遞給秀麗。

秀麗雖然懷疑會不會又是請願書,不過他們應該沒有笨到那個地步。她接過來瞥了眼內容——秀麗的眼睛漸漸瞪圓。這是——

“……我們無論如何都想回去。”

他們低聲嘀咕道。這次秀麗沒有生氣,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是嗎,是這麽回事。我剛才說得太過分了,真是對不起。”

紅姓官吏們相互看了看。

“感覺好像玖琅大人發火呢。”

他們“啊”“嗯”地相互點頭。秀麗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想回去的話,自己的恥辱只能靠自己去洗刷。——如果對這次的事知道些什麽的話,就全部告訴我吧。”

“‘鳳麟’啊。是他發出的指示嗎?”

清雅所說的“出門”目的地,是百合所在的貴陽紅家。

“紅姓官吏拒絕上朝和經濟封鎖的背後,似乎都有那個叫‘鳳麟’的人在。因爲大家都不是很清楚,所以說去問問百合嬸嬸比較好。”

“那麽剛好,省得再跑一趟。”

“……說起來,你爲什麽會來嬸嬸這裏?”

百合是極少數沒有參與本次事件的人之一。調查的話明明應該早結束了。

清雅笑而不答。

百合被問到之後,有所領悟地點點頭說。

“……嗯嗯,應該就是‘鳳麟’。”

百合悄悄警了陸清雅一眼。這本來應該是紅家的機密。雖然偏偏極其遺憾被禦史台知道,不過也不能單獨把他給趕回去。比起之後被人找破,還不如一開始就老實交待所有的情報,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百合簡單地說明了“鳳麟”的事情。她也只是從紅玉環那裏聽說的,甚至都沒把此人的存在當真。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那樣考慮了。

“當主並沒有參與紅姓官吏拒絕上朝和經濟封鎖這些事。玖琅當然也不可能,他一旦知道絕對會當即撤回的。情況一直持續到現在,絕對是有人發布了玖琅無法撤回的命令書。那是——”

“‘鳳麟’……嗎?他是什麽人啊?”

“不知道。現在一族裏應該沒有人知道。他正式露面的次數少到成爲傳說的程度,而且‘風麟’和紅家還有意地隱瞞了所有的情報。”

和藍家的“藍龍蓮”一樣,那樣做是爲了徹底防止他被暗殺或者利用。

“他是紅家最後的殺手銅,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所在地。一旦暴露敵人馬上就會知道。所以,他的所在地也只有曆代當主才知道。”

“那麽前任吏部尚書知道‘鳳麟’嗎?”

百合搖了搖頭。在她還是“讓葉”時,黎深成爲當主。雖然“讓葉”也出席了就任儀式,但“鳳麟”的位置一直空無一人。不只是黎深就任時,聽說紅一族前代的當主就任時也是那樣。

“他應該不知道。大概只是知道所在地。如果沒有非常重要的事,我們既不能前往也不能聯絡他們。雖然不知道爲什麽,不過據說沒有必要時無法到達那裏。可是出現危機時,對方似乎會自己找上門來。”

秀麗心想,真的好像龍蓮一樣。

“所以說,應該沒有人知道他的長相。那個人真的很少出現啦。在紅家也經常有他們是不是已經滅亡的猜測出現。”

清雅眯起眼睛說道。

“……難道說,‘風麟’是被稱爲‘紅之天才軍師’的紅門首席姬家?”

百合發出呻吟。……真是的,瞞不過頭腦出衆的聰明孩子呢。自己明明說得那麽暧昧不清,結果還是完全被他猜中了。

“……嗯嗯,沒錯。”

“姬家……是那個!?那不只是傳說嗎?”

姬家是自古延續下來的名家之一,兵法書上的常客。

清雅嘲弄般看著秀麗說道。

“是啊。那是和司馬家同樣屬于傳說級別、你們家擁有的軍師一族。姬家是戰績全戰全勝,無論何種劣勢都能扭轉的天才軍師一族,別名‘紅家的頭腦’。不過與那出類拔萃的頭腦相反,他們也因性格惡劣而臭名遠揚、以全員都是稀世的惡黨而聞名。欺騙、威脅、懷柔、背叛、圈套,總之就是使用陰謀詭計出類拔萃。說出‘老實人都是笨蛋’這種話的也是姬家。但不可思議的是,姬家從沒背叛過紅家。……到目前爲止。”

百合咬緊了嘴唇。——沒錯,到目前爲止。

這次的事件不是拯救紅家,而是要將紅家陷入絕境。

秀麗怎麽也弄不明白。

“……嬸嬸,明明誰都沒有見過,爲什麽會知道是‘鳳麟’呢?”

百合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可能是假貨吧。”

“有人趁著大家因爲紅家當主更叠而頭腦發熱的空當,冒充他發出假的指示。比起真身突然出現,那樣想還比較正常吧?”

“是啊……我也想那樣相信呢。實在是太愚蠢了,可是……”

百合皺起柳眉說道。

“……上面有印喲,只屬于‘鳳麟’的印。那可不是什麽粗陋之物。那印有著和玉玺同樣的精密度,只有‘碧寶’才能複制。而且那印代代相傳,上面還有殘缺。如果連那些地方都完全一致的話,玖琅應該也無法撤回了吧。”

百合因爲清雅的請求,依靠記憶隨手畫出只見過幾次的印,結果看起來就像小孩古怪的塗鴉。清雅皺了皺眉頭,還是收下了畫。

“假印的可能性呢?”

“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不過鳳麟本身百年都不見得出現一次喲。蓋有風麟印的文書不但屈指可數,而且幾乎都被嚴格保管于紅本家,現在處于玖琅的管理之下。雖然爲在鳳麟印出現時確認真僞,分家也保管有確認印,但爲了不被人擅自捏造,如果不湊齊各地分家當主保管的要是是打不開鎖的。偷窺印形根本不可能,要複制也只能拜托碧本家。不過爲了防止僞造,各家族約定要制定只有‘碧寶’才能做出的精密印鑒時,必須向朝廷提出申請。”

當然,沒有那種申請出現。

百合閉上雙眼,鄭重地向秀麗和清雅深深低頭說道。

“——這次的事件,全部是我們紅家的錯。只有當主能夠撤回鳳麟的命令。當主目前正緊急趕回紅本家。他一定會規勸一族的行爲,全面撤消那些行動的。請務必等到那時——”

“——很遺憾,我無法信任你。這邊也不是可以耐心等待的狀況。”

清雅冷冷地打斷百合的謝罪。

“關于紅姓官吏一事,即使被看作紅家有反抗朝廷的覺悟也怨不得別人。”

“清雅!!你爲什麽——”

秀麗狠狠瞪了清雅一眼,卻因爲清雅冷酷而爲之膽寒的眼神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能保證這些不是這個女人的演技嗎?不要告訴我她是個好人喲,你應該也是直到最近才認識這個女人的。她既然擁有紅家當主正妻的地位,首先完全袖手旁觀這點就很奇怪吧。只能讓人認爲她不想去阻止呢。再說她從無法握緊一族的缰繩時起,就沒有盡到與地位相應的貴任。”

“清——”

百合本人制止了秀麗。

“沒關系的。一族的所爲也好,我沒有出手阻止一事也好,全都正如禦史所言。貴陽紅家的所有責任都在我身上。”

“很好。”

清雅冷冷地對百合不屑地說。

“——從今天起,首先查封這貴陽紅家的全部財産。我的部下應該很快就到,想要解雇和處理家仆們的話就趕快去做。”

秀麗目瞪口呆,我怎麽沒聽過這件事!

不過,百合像已有覺悟般毫無動搖地毅然回答道。

“全都已經辦完了。”

“動作挺快嘛。另外,朝廷要暫時拘留作爲紅家當主夫人的你。”即使是秀麗,也明白那話的含義。

“……清雅……要把嬸嬸當作人質嗎?”

“那是當然的吧?對方連經濟封鎖都實施了,我們當然要采取所有可能的對抗手段。你也差不多該有所體會了吧,紅家都是些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的家夥。這樣一來便可知道對方覺悟的程度。如果紅家即使舍棄當主夫人也要在紅州閉門不出的話,就是對朝廷的謀反。當然,那時百合夫人就只能一死了。”

“謀反……”

秀麗說不出話來。謀反在十惡中是排行第二的大罪,根本不可能從輕發落。

“當然是株連九族——但是原則上只有彩八家能留下直系呢。雖然紅家三兄弟肯定是死刑,不過你和紅玖琅之子兩人應該會放過。即使是泄憤也得有個限度,不適可而止可不行呢。”

秀麗無言以對。他說得一點沒錯。想想黑州與白州的話,那絕不是可以原諒的事。紅州已經不是紅家的“領土”了。

百合也閉上眼睛。秋後算賬的時候來臨了。黎深和邵可不在,绛攸也喪失對紅一族的影響力。雖然百合留在貴陽紅家,但一族卻在服從“鳳麟”的命令。禦史台不可能會放過這個削弱貴陽紅家力量的大好機會。

百合毫無懼意,毅然擡頭直視清雅說道。

“——我完全遵從朝廷和禦史台的旨意。本人既不逃也不躲,任憑發落。我是貴陽紅一族的當主代理,一族的失誤就由本人來承擔。不過李绛攸並不屬于紅一族,請讓他自生自滅。他是背叛養父的逆子,我不承認他是我家的人。”

清雅當然也知道那是庇護李绛攸的行爲,但李绛攸現在既沒官位

又被看成一族的叛徒,就算抓他也毫無意義。

“這個沒問題。那麽在禦史台所屬武官來之前,你就打點一下行裝吧。他們不會亂來,會鄭重地請你同行。——回去了。”

秀麗臉色鐵青地呆立著,百合輕輕握住她的手。因爲那手實在太冰冷,所以嚇了百合一跳。她輕輕撫摸,溫暖著那雙手。

——紅家這次最麻煩的人就是秀麗。

“沒關系。請你好好去做自己的工作。那是你帶著誇耀所選擇的工作吧?應該只有你不是爲了紅家才當官的。因爲有那樣的你在朝廷,所以紅家才沒有徹底墮落下去。越是這種時候,越應該去做正確的事。

那也是在保護紅家喲。我也只是在做我分內的工作,丈夫失職的責任就由作爲妻子的我來承擔。”

百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露出微笑。

“我告訴你,紅家呢,代代都是男人專注感情,女人專注工作。比方說你的曾大叔母,就是暗中執紅家牛耳的女中豪傑喲。我不要緊的。好了,快走吧。”

秀麗明白她只是在安慰自己。

秀麗咬緊嘴唇做了個深呼吸,不過卻沒有什麽效果。

“家族的恥辱要自己洗刷。紅家之名是否會徹底墮落,就要看僅存的你了。”

葵長官的話與百合的話是一個意思。

“——我明白了。我會去做自己該做的工作。”

“嗯,那才像是紅家的女人喲。”

對秀麗來說,百合那帶著誇耀的笑容起碼算是安慰。

秀麗與清雅一起走出紅邸時,禦史台麾下的官用馬車剛好相繼到達。

清雅低頭看了一眼走在一旁的秀麗。她僵硬著面孔看著腳步聲隆隆的武官們,卻什麽也沒說。

“無話可說嗎?真是明事理呢,你不揍我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毫不客氣地暴扁你喲。”

“但是……”秀麗緊緊咬住嘴唇。

“……你做的事雖然叫人不甘心,卻是正當的措施。我不會生氣的。”

清雅微微翹起眉毛。剛才名叫百合的女人端然的身影也好——

(紅家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嗎?)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3:23

百合的話也許是正確的。她要遠比那些腦袋發熱掐住自己脖子的紅家男人們理性,而且有膽識。清雅看了看戴在自己右手上的古風腕輪。

那的確與清雅所知道的女人們不同。

“那麽清雅,可以揍你嗎?可以吧?”

“你看起來心情很好、幹勁十足呢。我才不要,似乎會斷幾顆牙齒的樣子。”

“什麽呀。讓人空歡喜一場。不要舍不得幾顆牙齒呀!!”

“你白癡啊。當然會吝啬的吧,這可沒法再長出來。”

“小氣!傻瓜!沒頭腦!”

一旁的秀麗顯得很不滿。清雅清楚她是想以亂發脾氣來恢複內心的平衡,所以也陪著她。沒頭腦?清雅還是第一次被人罵得這麽可愛。這個女人還真缺乏罵人的詞彙。

“……要人道地對待百合嬸嬸喲。”

“那就要看紅家了。現在只是把她監禁在後宮的別室裏。”

秀麗似乎松了口氣。

清雅在做完大致的指示之後,坐進了官用馬車。然後秀麗也跟著坐到對面,馬車便立刻開動。清雅驕傲地翹起腳,眯起眼睛對秀麗說。

“——那麽,你的想法呢?”

清雅那尖銳的提問已變回禦史的語氣。雖然秀麗沒想到他會詢問自己的意見,不過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才是清雅的性格。自己在這裏賭氣也毫無意義。

“……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鳳麟’應該就在朝廷裏。”

“啊啊,如果不了解朝廷的動向,是不可能把時機掌握得這麽准的。”

清雅曾說過,只能認爲是事前就知道前吏部尚書的更叠。秀麗也是同樣的看法。紅家當主無論是折回貴陽還是加速趕回紅本家,都要花費一定的時間。對方似乎看准了他無法馬上采取行動這一點。

“鳳麟”肯定在朝廷裏。而且——

“應該是官吏的身份。”

“……不過,現在的朝廷裏並沒有姬姓。因爲姬家也是被限制的姓氏。”

在過去彩八家因王之命而改姓八色時,也有其他被嚴格限制使用的姓氏。例如藍門司馬家、碧門歐陽家之類的名門就是如此,紅門姬家也是其中之一。

使用姬家的名字肯定會引起注意。雖然也不是不明白他想隱瞞的心情……

“就算用的是假名,可又爲何非要離開作爲主君的紅家去當官呢?”

“果然是假借‘風麟’之名的騙子嗎?”

“不過他應該和紅家有什麽關系。畢竟,知道‘鳳麟’存在的人並不多。如果考慮到‘桐竹風麟’之印的事,幾乎可以斷定是某人。”

清雅突然想起一件事,眼神變得深沈起來。

(……這麽說起來——)

秀麗沒有注意到清雅的變化,自己確認著種種可能性。

“……呐,清雅。如果‘風麟’是假貨的話,紅家就被欺騙了吧?”

“所以呢?這樣能不能稍微減輕罪行?我可沒問你的期望喲。”

“不是那樣。如果能證明那點的話,不是可以作爲解除經濟封鎖的絕好材料嗎?紅家如果知道對方完全是假貨,一定不會繼續服從他的。”

清雅聽罷,冷冷地眯起眼睛說。

“……就算如此,我也不打算以假貨爲前提工作。你也給我差不多一點。皇毅大人應該說過好幾次——放棄先入爲主的想法,連親人也要懷疑。一旦有這種想法馬上開除,你這種人不要也罷。虧我還以爲你稍微變聰明點了。不管是被騙還是怎樣,最終實行的是紅家這點都不會改變的。”

秀麗咬緊牙關。……她無法否定其中混有自己的願望,還有盡量庇護父親和玖琅叔叔——紅家的想法。清雅清楚地看穿了她的想法。秀麗現在才深刻體會到,皇毅爲什麽會將她置于清雅的支配下。如果加入自己的主觀想法,一切都會變成偏頗的臆測。那樣是決不可能順利工作的。可即使如此,秀麗還是越說越激動。或許全都是紅家不對,但也有可能不是那樣。
“清雅,是真是假都沒有關系。如果‘鳳麟’在朝廷裏做官,搜尋做出這種事的他不正是禦史台的工作嗎?”

清雅用鼻子嗤笑一聲。——總算說出一句像樣的話了。

“……沒錯。總之不管怎樣。‘鳳麟’這張牌都能成爲與紅家交涉的王牌。無論是真是假,他都是紅家的弱點。雖然沒有時間,但有充分的調查價值。——得向留下特大功勞的紅家表示感謝呢。”

清雅極其壞心眼地翹起嘴唇說。

“如果朝廷裏的‘鳳麟’真是改名換姓、瞞著主君紅家出仕的話,是不是因爲他對紅家徹底失望了呢?紅家至今爲止應該做過很多蠢事,即使有什麽怨恨也毫不奇怪。”

秀麗想起晏樹“紅家也做過很多過分的事”的話。

她覺得清雅的話中還隱含著其他的含義。秀麗謹慎地選擇詞語地問道。

“……你指的是‘鳳麟’更換了主人……嗎?”

“也許吧,他現在可是在拼命诋毀紅家呢。”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秀麗只覺得後頸掠過一陣寒意。

“——那樣的話,‘鳳麟’現在的主君是誰?”

清雅微微瞪大眼睛,接著在心裏直咂舌。玩笑開得太過了。虧她能以那麽少的情報察覺到不該知道的事情。

(……是啊,爲什麽“鳳麟”會發出那種指示——)

因爲這回的事件,紅姓官吏占據重要官位的比例驟減。即使歸還故裏的紅家當主能撤消命令,紅家應該一時都無法再誇攫其存在、發言權和原本的威勢。不只是吏部尚書更叠,紅家被以此爲契機徹底從朝廷分割出去。

(爲了什麽?)

“鳳麟”被稱爲“紅家的頭腦”,他出于什麽目的要這樣做——不,是結果會變成怎樣?

在這次的事件裏,朝廷中什麽人會變得不利,什麽人會變得有利呢?

突然,清雅伸出手指挑起秀麗的下巴。不知何時,清雅已經逼近到秀麗眼前。

“……喂,不要多管閑事。這次的工作是解除紅家的經濟封鎖。”

“話是沒錯。可是……”

“你有說‘可是’的立場嗎,下仆。愛惜性命的話,就老實接受主人的忠告。紅家大小姐,我可不想被你殃及池魚。還是說,想要我強行讓你閉嘴嗎?如果你希望的話,我也可以滿足你喲。”

他用拇指的內側誘惑般慢慢撫摸秀麗的下唇。秀麗突然意識到馬車裏只有他們兩人。清雅似乎也想起此事,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又是在馬車中嗎?我們和馬車還真有緣呢。我是個對下仆寬厚的主人,如果你老實一點的話,我會好好按你所希望的方法來對待你喲。”

清雅的臉一下接近到彼此鼻尖幾乎相碰的距離。

“等——”

秀麗正要推開他.突然察覺到不協調感。怎麽回事,這不像平常的清雅——

(他在著急?)

在接近自己的單眼皮雙眸中,的確有著一絲緊張結成的薄膜。

秀麗移動眼睛朝馬車外看去。——她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麽。

秀麗慢慢站起身,拼命虛張聲勢道。

“哼、哼,你做得到就做啊。”

她用雙臂樓住清雅的脖子。清雅露出笑容,用一只手將秀麗緊緊抱在胸前。

“真不可愛呢……你只要乖乖地老實讓我抱著就夠了。”

他的嘴唇埋進秀麗的脖頸,只發出微微的呼吸聲。另一只手則使勁樓住秀麗的腰。緊接著,清雅抱著秀麗撞破馬車門跳了出去。

秀麗爲預防沖擊閉緊雙眼。兩人重重摔在地上,骨溜溜地翻滾起來。也許是多虧了清雅,受沖擊的力道遠比想象的要輕。

在清雅松開手的瞬間,秀麗自己翻滾開後飛身而起。在視野的一角,她看見清雅同樣起身拔出寶劍。這裏是與朝廷完全不同方向、荒無人煙的地區。不知何時被人替換、不認識的車夫沈默地從翻倒的馬車上跳了下來。馬已經被事先砍傷腳,無法再騎。

清雅咂了咂舌。對方受過相當的訓練。

秀麗看到那領頭包著布的車夫,馬上回想起“牢中的幽靈”。

(——那時的殺手!!)

不過那人的模樣看起來很奇怪。他好像被操縱一般,混濁的眼睛暗淡無光。那樣子反而讓人想起珠翠。

不管怎樣,殺手就是殺手。

“——清雅!!對方只有一個人的話,能逃掉就是勝利!!你沒有那麽厲害吧!?”

“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弱。——不過,說的也是呢。”

清雅環顧四周,這裏離市中心還不算太遠。雖然對方應該有同夥,不過他們的計劃多半是等馬車抵達目的地後,再讓埋伏的同伴動手。如果自己沖動地與對方單打獨鬥,發現異變的敵人同夥就會趕過來。

馬車的馬已經不能用了。清雅氣得只想咬牙。

(要徒步啊。)

在清雅分心的瞬間,殺手朝他直沖過來。清雅一邊慌忙應戰,一邊察覺到對方的目標是誰。

(不是秀麗,而是我嗎?)

——自己心裏有了頭緒。

他一邊與殺手交手,一邊罵了句“混蛋”。對方的武功明明不高,身體能力卻很異常。與其說他經過鍛煉,還不如說仿佛被強行提升一樣,很不協調。和他交手更是給人一種在和猴子對打的感覺。

(和缥家有關嗎?)

自己贏不過他那異常的腕力。清雅雖然爲避開力量勝負而選擇後跳拉開距離,對方卻對他緊追不放。清雅感到心驚膽寒,這種速度的話,在防禦前就會被斬殺——

在他這樣想的瞬間,殺手的背後有什麽東西落下。

不知爲何有網降下。殺手完全被套在了裏面。

“捕獲成功!快逃吧,清雅!!”

清雅一邊毫不猶豫地跟在秀麗身後拔腿就跑,一邊朝身後望去。殺手真的像猴子般被網住,似乎越掙紮套得越緊。

“……那是什麽?漁網?難道你是漁夫嗎?”

“呵呵呵,凜小姐特制護身道具之四——纏人網!據說一般的刀具是切不斷的。”

“從哪拿出來的。”

“少女有一大堆秘密的小口袋喲!雖然那個之前怎麽練習都沒有成功過,不過真是太好了呢——沒有飛到清雅那邊去。”

“你想害死我嗎?”

清雅青筋直冒。明明成功率爲零,虧她還敢去做。

“反正都成功了。老實向我道謝啦!”

“還不是我最先察覺的功勞。你那敷衍的台詞是怎麽回事?演戲演得那麽差勁,那樣鐵定會露餡的。全都是你的錯。你以爲那樣就能攻陷我嗎?”

“吵、吵死了!!我是故意那麽做的!那是演技啦、演技!!本姑娘要是認真起來,用剛才的漁網網住一兩個你這樣的家夥還不是小菜一碟——”

“啊啊,大概會有成功率爲零的可能性呢。在害死我之前拼命練習吧。”

被嘲笑了。他好像相當記恨剛才的事,真是個器量小的男人。

清雅停下腳步。秀麗也和他背對背地停了下來。

“那麽還有那種網嗎,下仆?”

“……沒有了,主人。少女的口袋是很小的。”

他們不但被敵人的同夥迫上,而且還被包圍了。清雅和秀麗明明跑得很快,可還是輸給那些人猴子般的身體能力。雖然和蘇芳在一起時用了爆竹,但那是因爲有能使用弓進行遠距離攻擊的臯韓升在。現在用了也只會給清雅搗亂。

“可惡!!清雅塞住耳朵!”

秀麗粗暴地拉出挂在脖子上的奇怪小笛子,使勁吹了起來。

笛子發出幾乎會傳遍整個貴陽的巨大聲響。背靠背站著的清雅嚇得差點丟掉了劍。到底是誰做出這種連己方都會受害的護身道具——!

不過效果好得出乎意料。在那震耳欲聾的大音量中,似乎還棍進了人耳聽不見的特殊聲音。就連清雅聽了都感覺天旋地轉般惡心。

殺手們的耳朵應該鍛煉得比常人更敏感,效果當然也比清雅更強烈。

他們接連措著耳朵搖晃倒地。清雅立刻集中注意力,上前殺出一條血路。對方有五人,這樣應該能應付——

“——你快走!!一邊吹著那笛子一邊跑!”

秀麗沒有絲毫躊躇。附近有人家。只要吹著這大音量的笛子,一定會有人過來的。

自己就算留在這裏,也只會成爲絆腳石。

她跳過被清雅砍倒的對手,竭盡全力地邊吹笛子邊飛奔。

本以爲只有清雅才是目標,可一名殺手卻搖晃著朝秀麗沖去。秀麗背對著他,完全沒有察覺。

“——可惡!”

殺手揮動手臂,朝奔跑的秀麗投擲出小刀。

後面傳來一聲非常討厭的沈悶聲音。

秀麗轉身,看見的是清雅的後背。寶劍從他手上滑落。

清雅身體前傾,朝秀麗的方向踉跄了幾步。

秀麗弄不清自己是何時回來的。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從後面抱住清雅的背。隨著沈重的沖擊,手掌上傳來枯稠而溫熱的感覺。

血!

“——清雅!!”

盡管清雅沒有倒下,但那已是極限。他不是武官,也沒有那種即使肺被刺中也能揮劍反擊的危機時顯現的怪力。

可惡,是致命傷。受傷位置太糟糕了——清雅猶豫是否該拔出小刀,最後放棄了。他捂住傷口砸了下舌。秀麗按在相同位置的手已被染得通紅。自己靠著秀麗胸口保持站立,已經達到極限。剛才是清雅抱著秀麗,現在情景卻順倒過來。

受不了,真沒想到我會有需要女人幫忙的時候。更糟糕的是,我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去庇護女人。這情景如果被昨天的我看到,絕對會被嗤笑的。

(……開什麽玩笑!爲什麽我要爲了這種女人……)

即使討厭的女人也要保護?是哪個混蛋說出這種蠢話的。

紅秀麗在身後喊著什麽。好吵,腦袋嗡嗡作響。受不了——

雖然對清雅來說女人這種生物都是瘟神,但也許這個女人才是貨真價實的瘟神。像樓蘇芳那樣趕快閃人是正確的。我想要徹底打垮、粉碎、踩扁她,看到她屈服時的表情的想法才是大錯特錯。

明明人生才開始變得有趣起來。

笛子聲停止,殺手們搖搖晃晃地重新拿起武器。

秀麗的手非常舒服,清雅感覺有些舍不得推開她。在猶豫的時候,膝蓋開始漸漸無力。可惡。

“……這是對幾顆牙齒的回報,利息好貴呢……趕快走啊。”

清雅閉上了眼睛。

——清雅的身體“噌”地一下變得沈重。

光是支撐已是極限。秀麗的膝蓋因爲負重開始彎曲,最後躍倒在地。倒在地上時,秀麗看到了插著的小刀。她反射性地想要拔出,又慌忙停住了。那個能有什麽用呢?自己又不是醫生。她把清雅的頭擱在自己膝蓋上,拼命摸著他的心髒。他還有脈搏,可這樣一直流血——

(會死的。)

秀麗不想哭泣,過去也是一樣。因爲一旦哭泣,不願承認的事似乎就會變爲現實。

(誰……有誰……靜蘭、燕青……影月……爸爸……)

誰也不在。

殺手們開始慢慢縮短距離。秀麗的腦中響起什麽燒斷的聲音。

誰來救救我!

“——!!”

在她發出不成聲叫喊的瞬間。

也許是秀麗多心了,好像傳來整個貴陽都在晃動的沖擊。

——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大雨傾瀉而下。就和在藍州時一樣。

不,比那時還要厲害。四周已經看不見殺手的人影,但秀麗已經對此不在意了。

比死還要討厭的對象。

開什麽玩笑,快告訴我這是演技。雖然我生性節儉,可又不是高利貸,怎麽會要求打落牙齒的代價到這個地步。就像我討厭你一樣,你明明也非常討厭我的。我才不想被你保護呢。
秀麗的表情扭曲成一團。

“……騙你的。對不起,謝謝你。”

不過還是很討厭。自己討厭這樣,一點也不感到高興。

連最討厭的雷鳴都聽到了。

(最討厭打雷了。)

雷會奪走一切。不過自己知道其實並不是這樣。媽媽以前教過自己,雷會讓植物變得有精神。如果真是那樣,就給這個妄自尊大、自信過剩的男人一點活力,把血給止住。

(媽媽。)

秀麗的意識開始迅速模糊,體內像是有什麽奇怪的感覺突然湧起。現在明明不是昏倒的時候。

秀麗沒有哭。她討厭哭,他還沒有死。

仿佛要在傾盆大雨中保護清雅般,她抱緊了他漸漸冰冷的身體。

在稀薄的意識中,能聽到馬蹄的聲音。雨明明下得這麽大,爲什麽能聽得清呢?

秀麗緊緊抓住那人,這是她第一次流下了淚水。

“幫幫我,葵長官……!”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4:06

第六章 羽翼飛逝之後

數日後的一天,秀麗趕赴清雅的禦史室。這段時間以來,這已經成了每日必做的事。

冒冒失失地,趁著沒人咣當地就進了屋子。這個比秀麗的房間大三倍的屋子,依然被積成小山的資料占據著。以前還能從中看到一絲縫隙,現在一點也看不見了。能一個人自由自在地使用這麽大的房間和這麽龐大的資料的禦史,除了那個傲慢不遜的人以外再無他人。

秀麗擅自推開門進入裏面的休息室,以前她也曾照看過因發燒而病倒的清雅,而現在,清雅正躺在同一張床上,臉色像紙片一般蒼白。

秀麗將手放在清雅的胸前。雖然心跳很微弱,但確實在跳動。秀麗舒了一口氣。

“‘鳳麟’是誰,你應該有線索吧?”

秀麗小聲嘟哝著。沒有回應。

——如果是能事先預測到吏部尚書更叠的對手的話,肯定是大官級別。即使秀麗到了最後關頭也沒有想到清雅要更叠吏部尚書。而且這個人還知曉紅家的“鳳麟”,肯定是爲數不多的高位家族成員。或者是原本的高位家族成員。

(葵長官。)

很有可能。如果想要削弱紅藍兩家的力量,這實在是一個高招。

“……當然了,你肯定也猜測得到吧,清雅。快起來啊笨蛋!呆子,裝橫!”

即使使勁捏住清雅的鼻子,他也還是不醒來,一直睡著。

冰涼的身體,好像正在冬眠一樣。

“你將百合叔母作爲人質的辦法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喔。貴陽的紅一族陸陸續續地抛棄自己的資産,向朝廷請願。說什麽一定請將叔母釋放之類的。因爲百合叔母人在禦史台,我這裏每天都有很多請願書呢。讓我去說服葵長官。最後怎麽了?葵長官的性格你也知道的吧,死死咬住直到紅州的經濟封鎖解開爲止一點也不松口。啊,確實如此呢。哈哈,這全是你這家夥的手段哦。真是太好了呢。嗯。”

說著,秀麗輕叩了一下清雅的額頭。

“順便說一句,你討厭的女人如你所願立刻就被辭官了哦。不能親眼看見真是遺憾啊。”

發泄一通之後,眼淚似乎要湧上來。即使清雅不醒過來,在清雅面前哭這件事也是死也不願意做的。秀麗像餓著肚子的熊一樣轉來轉去,沒有注意到這時清雅的指尖輕微顫動。

(……那個凶手。)

反複思考了許多遍,應該不會錯,就是“牢中的幽靈”。被誰豢養的凶手。

(聯系起來了,果然在什麽地方有聯系……)

襲擊他們是在出了紅家之後。

(是從叔母大人那裏聽說的“鳳麟”?)

如果這樣的話,果然“鳳麟”的真實面目對對手來說是不願意被發現的。

(如果“鳳麟”就是葵長官的話……)

那是冒牌的。葵皇毅是原紫門四家出身,這應該沒有問題。但並不是紅門姬家的。

貴族派的大官,身份不明的實際上有一個人:淩晏樹。

(總算明白了葵長官說不要扯上關系的原因了。)

他的姓氏變換過幾次。正確地說他在繼承了作爲養子入門的貴族的財産和特權之後,每一個他作爲養子入門的家族都只剩下他一個而滅亡,他則更換門庭繼續生存下去。簡直就像他將那些家族滅亡了一般。但是能顯示他和家族滅亡有關的證據卻從未有過。淩家是他最後一個入門的家族,現在也已經幾近滅絕。知道了這些事,秀麗背上頓生一股涼氣。而且他真正的出身誰也不知道。

——對于世所罕見的惡徒雲集的姬一族來說,像他這樣合適的人可能再也沒有了。

(但是如果是想要財産和特權的話,待在姬一族內不就可以了。)

姬家是紅家首屈一指的名門。如果晏樹真是姬家的人的話,應該也沒必要輾轉各家貴族從零開始搜集財産和特權。總覺得哪裏不對。不能完全對上號。

(果然,還是只有去紅州調查一番才行。)

要集中精神思考問題,這裏再合適不過了。在清雅面前不能放松,雖然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但秀麗想盡可能將想法成型。

在自己還能爲劉輝工作的期間裏。

“沒有證據啊……”

連是不是冒牌的,在那之後都完全無法聯系起來。現在,明明就在同一座城裏,可無論怎麽探尋,都如同用手抓雲彩一樣,毫無進展。

想起來,秀麗一直帶著“清雅在做什麽,在想什麽”這種思考方式四處奔走。現在清雅不在了就馬上變成這樣,真是太沒出息了。

“你那聰明的頭腦也借給我用一下啊。”

即使用力扯著清稚的頭發,他也仍如“清雅棉被”一般溫順。現在無論是踢還是打都可以隨心所欲了,但是秀麗只是扯了扯他的頭發就“饒”了他。

這次就饒了你。

“快點醒來啊……”

秀麗鼻子一酸,眼看就要哭了出來,她急忙回轉身。

這時,她的袖子被什麽東西扯住了。

“?”

在她轉身回頭看的同時.手腕像被枷鎖铐住一樣被緊緊抓住了。

清雅的雙眸像追著小蒼蠅一樣看著秀麗。

“……在別人的床前……啰裏啰嗦的,很煩啊你……”

“……清雅……”

“喂,你居然對著救命恩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而且說的是工作上的內容,直是個沒有女人味的家夥。”

秀麗強忍著奔湧欲出的淚水,看著那只抓著自己的手。

“……總比哭強吧。”

清雅輕輕聳了一下肩,收回了雙手,似乎連話都懶得說。

“……清雅……”

秀麗爲了該說什麽而考慮良久,結果說出來的卻是有點傻呼呼的話,

“有什麽想吃的嗎?”



“那之後過了幾天了?”

“十天左右。已經秋天了喔。”

“什麽叫‘秋天了喔’,我可不想和你閑扯,應該還有別的該說的吧。”

秀麗手中的梨正一個個變成兔子的形狀,但秀麗自己好像都沒有注意到。看起來是相當的心神不定。變成小兔子形狀是因爲我還活著而暗自高興嗎?太容易猜透了。

不過,清雅還是滿腹疑惑。

“那麽,爲什麽我還活著?”

“誰知道……”

對于秀麗這不著邊際的回答,清雅氣得太陽穴發脹。

“少開玩笑了。什麽叫誰知道?不是很奇怪嗎?被刺十天後,致命傷逐漸開始痊愈,這樣的事可能嗎!”

清雅起身後,最先確認的就是傷口,基本已經痊愈,連繃帶都可以摘下了。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秀麗噗地勉強笑了一聲。

“那個葵長官都吃了一驚哦。”

“當事者的我更吃驚。給我簡單易懂地解釋一下,那之後究競怎麽了。”

面對氣勢洶洶的清雅,秀麗扭過了頭。其實她也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真的也不明白怎麽回事。那之後我也突然暈了過去。”

“在那種情況下,哪有一起暈過去的家夥啊!?”"

“要、要、要你多管!我也不是想暈過去才暈過去的。只是突然下起了雨,可能是因爲寒冷的關系.産生了與在雪山上遇難時一樣的倦意……”

“我以前還不覺得,原來你是這麽個笨蛋啊。”

即使是秀麗也無法反駁,她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的。

秀麗只記得在那之後,直到在將天翻過來一樣的暴雨中抱著清雅的那一段,那之後的就……那之後的事就像粘貼畫一樣互相搭配不上。

等回過神來葵長官正站在眼前,自己放心地哭了出來,之後記憶就中斷了。

將秀麗和清雅帶回來的好像是璃櫻和葵長官,這一段也模模糊糊記不太清。是騎馬回來的還是坐馬車回來的也記不分明。

奇怪。爲什麽葵長官會出現在那種地方?簡直像忍者一樣。

“……葵長官不知什麽時候就出現在眼前了,爲什麽呢?”

“嗯。”

“唉?你怎麽不吃驚啊?”

清雅一副稀奇的樣子玩弄著插上牙簽的小兔子形狀的梨。可能是覺得吃了有點可惜,但是轉念想到還有很多就開始從容不迫地張口大嚼。

比起蘋果,清雅更喜歡酸甜多汁的梨。總之,現在口渴了。

“葵長官給每一位禦史都安排了護衛,如果發生了什麽就立刻飛奔過來和到葵長官那兒報告。”

“護衛!?根本沒有飛奔過來嘛!”

“那些家夥可能也在什麽地方被攔住了吧。在那之後,要是沒有再多逃一點或者多忍耐一會兒,他們可能就跟上來了。畢竟,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嘛。”

如果不是這樣,清雅也不會有只身戰鬥的想法。雖然受點小傷是免不了的,但沒想到會爲了掩護秀麗而受到致命傷,這實在是大失策。

(雖然還活著……)

問樣沒想到葵長官會那麽快親自到場。

(可能對皇毅來說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失策吧。)

清雅眯著眼睛吃著梨。小兔子太可愛了以至于讓他猶豫是不是要連耳朵一起吃掉。

“算了。不管怎麽說總算還活著。肯定是發生了什麽奇迹,接下來就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等體力恢複了就和從前一樣了。”

“……你那種大大咧咧的性格我可真是打心眼裏羨慕……還有呢?”

“什麽嘛,還有什麽嗎?”

“還有吧。似乎某人還沒向救命恩人道謝吧。”

秀麗不經意地呆住了。

“嗯,嗯,道謝可不是強制的。”

“你把人的性命當什麽了。喂我吃你那盤葡萄。”

“葡萄之類的你自己能吃吧!?明明一個人在那大口大口地吃著梨。”

“因爲我累了。‘有什麽想吃的嗎?’說這話的不知是誰啊?”

秀麗狠狠咬緊了牙,使勁往下摘大粒的葡萄。

“……看來我從此以後得被你拿著救命恩人這個擋箭牌死乞白賴地說教了。好啊清雅,你就不能說點‘我沒事,不用放在心上。’之類的話嗎……”

“哈?說什麽傻話。都快死了怎麽可能不在意。誰都要去抓人的弱點嘛。給我好好剝皮,籽也要去掉。”

“啰嗦!被你救了真是一輩子的失敗!!”

即便如此,秀麗還是一邊認認真真地剝皮去籽一邊將反複練習要在清雅醒來時說的話嘟嘟囔囔地說了出來:

“……謝謝你.救了我。對不起。”

聽到這打蔫的青菜一樣軟綿無力的聲音,清雅瞄了秀麗一眼。

“不要在意。”

“你是誰啊,我好像聽到什麽奇怪的話了!?”

“也是啊,我是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依我的性格肯定是理所當然地收下這份謝意。”

清雅抓過秀麗的手碗,將秀麗手中的葡萄一舔而過,順便也舔了流到指尖上的汁水。

“呀!幹幹幹什麽!”

秀麗想要逃走,沒想到被他以病人不應有的力量拉回到床上,臉上泛著打心眼裏溢出的壞笑,清雅簡直和以前一樣。

“直截了當地用身體來償還吧。”

“我明白了!只是一天的話,想讓我當侍女什麽的就隨你的便吧!”

“還人情還講價,真是有脾氣。也罷,就讓你講一回吧。話說回來,就因爲你那糟糕透頂的演技才落到這般田地.我一定要讓你好好練習一下。閉上眼睛!”

“你說什麽啊!?和那個沒關系吧!!”

“切”,清雅不耐煩地咂了咂嘴。

“就是讓你用這個扯平的意思,被你一輩子道謝可就麻煩死了。把你最討厭的謝意拿掉的話,那種感覺也會沒有了吧。”

還是毫無變化、不帶一點溫柔的冰冷眼神和聲音。也不像是在取笑。

“這樣就扯平了的意思。”

除此以外什麽都不是。絕對不想感到內疚。

讓你再也不想言謝.這就是典型的清雅風格的怪論。但這確實是在很了解秀麗性格基礎上的“交易”。

清雅已經不再聽取秀麗的想法,強硬地拉過秀麗,嘲笑道:

“只是在演技上的一次交易而已,別當真啊!”

秀麗的頭發後部被輕輕地拽住,她不由得仰起了頭,感覺到發簪掉落到地上。

臉上掠過清雅冰涼的手指.爲了防止她逃走,身子也被清雅抱緊了。秀麗下定決心閉上眼睛。過後絕饒不了你……

清雅的頭發輕輕地落在秀麗的額頭上。鼻尖從臉頰掠過,嘴唇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就在這時,清雅像是有所猶像一般停下了。

“?”

秀麗微微睜開眼的瞬間,腦門被砰地彈了一下。

“疼!幹什麽啊你這混蛋!”

“哼,你傻啊,還真閉上眼了,有本大爺特意陪你練習的道理嗎。”

秀麗真是怒火中燒。這人怎麽這樣!

“誰也沒求你,是你自作主張的吧!”

“看你擺出了那樣一副傻相的份上。這就算兩清了。不要讓我再看見那張郁悶的臉。別在這磨磨蹭蹭了,快回去工作!我的工作要是因爲你而評價降低了看你怎麽辦,那時候可就真要踢掉你了啊。”

被這個人救了真是一生的失策。秀麗無法再抱有任何歉意。

“讓我在這磨磨蹭蹭的又是誰啊!老老實實睡覺去吧!”

“喂!”

“什麽嘛!!”

“去保管證據的保管庫,重新調查一下樓蘇芳的事。”



秀麗飛似的離開之後.清雅把玩起小兔子形狀的梨。其實他本不打算向秀麗說的,但是既然已經關系到了身家性命,他也不想再沈默了。

(既然是那個女人,說了這些,接下來她自己也能找到吧。)

但是要輕易找到“那個人”還是有點不太可能。因爲對方也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人。

“順便說一句,你討厭的女人如你所願立刻就被辭官了哦。不能親眼看見真是遺憾啊。”

只要想想現在的王和紅家,就很容易推測出那個女人會以怎樣的形式被退官。

清雅從容不迫地吃著“小兔子”。

在這兒辭官的話,那個女人一定可以撿回條命吧。老老實實待在後宮,應該不會招來殺身之禍。如果蹩腳地繼續下去,探尋到“那個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清雅知道,“那個人”是不擇手段的。正因爲這樣,皇毅和晏樹才會專門做出讓她進人後宮這一選擇。

對清雅來說,這多少算是有些無聊的話題,只是又回到了原點而已,不過,只要恢複平靜就好。

(那個女人做王妃?真是愚蠢!)

讓她成爲一個單純的女人,有什麽意思嗎?與在清雅面前乖乖閉上眼睛的女人相比,瞪大眼睛怒發沖冠的她更有女人味。但是王所愛的“紅貴妃”和清雅中意的女人肯定是不同的。清雅對于“紅貴妃”之類的毫無興趣。一旦她進人後宮,清雅就決定把她從腦中抹去。

清雅看著被“謎一般的奇迹”治好的傷口。如果說有什麽殘留下的,恐怕只有這個傷口了吧。

雖說隨意的輕咬不會留下傷痕,但是這個傷卻實實在在地留下了。

(只能看作是喪心病狂了。)

想什麽呢我。不過,如果是含有“真相”的傷痕的話,留下也未嘗不可。

我可受不了和那個女人逢場作戲嘴唇相接。

不是真心的話,有何價值。

……?遠處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清雅立刻猜到發出聲音人是誰。那是可以隨意進入清雅的禦史室的人爲數不多,他就是其中一個。

果然,料想中的人物出現了。





清雅抱怨了幾句。這種程度的抱怨是可以諒解的。

“我可差一點就沒命了啊——指使凶手的人,是你吧。不要在我注意到的瞬間就馬上派凶手過來啊。我又不是頭腦僵硬的紅秀麗,如果再爭取點時間的話可以和我說,我也會有所考慮的啊。”

對方笑了笑,似乎表示肯定。

清雅心中四散各處的拼圖,基本上連在了一起。



他正是這一次的幕後主使——“鳳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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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存放著沒收證據的保管倉庫,把樓蘇芳的案子重新調查。”

秀麗發足奔向保管庫房。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心情驅使著自己,但沒什麽比清雅留下來的線索更可信的了。

(果然清雅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雖然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驚訝,不過,秀麗確實有些生氣。

本想早晚要讓對方啞口無言,但是那樣的機會也已經沒有了,真是不甘心。

至少,哪怕在最後也好。

(就算死,我也要那個男人說“我不知道”這句話。)

秀麗鑽進保管倉庫。這裏涼飕飕的,灰塵滿布,彌漫著刺鼻的腐臭味。

(唐唐的案件——赝品和僞金!!)

因爲賠償問題,蘇芳家裏查抄的值錢東西一件不剩都已經賣掉了。所以在保管倉庫裏,與其有關的東西幾乎沒留下幾件了。

秀麗仔細地翻閱著目錄,那個時候的秀麗雖然還只是個冗官,卻拖著蘇芳做了許多自作主張的事情。她並不知道清雅做了什麽樣的調查。但是,再往後翻閱資料時突然開始發抖。資料中的證據是經過點滴積累,並嚴密組織起來的,難怪清雅曾經怒吼,說秀麗淨給他搗亂,說這些差點被秀麗“單純的直覺”破壞殆盡。在知曉這一切之後,秀麗不由得冷汗直冒,開始深刻反省。

(……不過,我死也不會對清雅說那句話的!)

花了些時間把目錄翻閱完,……秀麗覺得……沒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不,絕不應該是那樣的!?一定是我把什麽地方漏掉了!)

秀麗仔細地把目錄又看了三遍,突然覺察到有些不對勁。

(……當時我把所有的赝品都收集回來,接著那些東西都被清雅沒收了。)

碧歌梨的兒子?碧萬裏被迫畫過赝品,其中,有一副畫是碧萬裏主動畫的。

後來被姐娥樓的大老板買了去,以此爲線索,歌梨到了蘇芳的家裏,關于那幅畫……

(名字好像非常直截了當,想起來了……就是一個字“庭”。)

的確,蘇芳家的庭院是不會有除它之外的假貨的,其他的諸如“紅山雲海山水圖”之類的,皆因過分修飾而被淡忘.反倒是對這只有一個字的題名還留有印象。

——可是,不管怎麽翻。那個非常短小精悍的題名爲“庭”的在目錄裏就是沒有。

沒有!?不應該沒有呀。難道說——

(……莫非,寫著“庭”的那頁沒有了……?)

那樣想著,秀麗更加仔細地看了看資料,目錄中的一頁,在眼睛看不到也不會輕易察覺的地方被人用十分高明的手法撕掉了。——到底是誰撕去的?

(爲什麽呢?要是這樣說的話……)

當然是爲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而把證據銷毀掉。

在明確了這一切的瞬間,秀麗很激動,這就是清雅告訴她的線索。

被撕去的那頁,一定記錄著作爲證據的赝品。

那會是什麽呢?

(與這次的事件有關的某種東西,莫非在赝品案件發生的時候就出現了?)

赝品和僞金的案子,以及這次的紅州經濟封鎖,到底有什麽聯系。

秀麗一邊咬著手指甲,一邊看著保管架。陳列著蘇芳家東西的架子上的物品幾乎都被賣光了。只有小箱子裏亂糟槽地陳放著證據物品。和目錄一核對,沒寫的東西還真是多。但撕走目錄的那夥人,不可能眼睜睜地把證據放在那裏等你去拿呀。

盡管如此,在從箱子裏倒出來被搞得像破爛山一樣的東西中,秀麗倒真發現了幾個用在僞金上的印記的試作品。爲了不讓人使用,全都被嚴重破壞了。看著看著,半年前的各種各樣的事情全都回到了秀麗的頭腦中。是的,最終是蘇芳發現並帶回了制作僞金使用的最好印記,而後被秀麗在禦史台無意中拾到。

(能夠制作出那麽好的赝品和印記真是非常厲害呢……)

特殊的印記應該是不可能顯制的呀,就算是胡蝶姐也絕不會知道的——。

(——……哎?)

秀麗見過印章。

像這樣好到極致的印章。原本來講就其品質之高是根本不可能複制的。

有相同“印”的說法,也不曾從百合那裏聽到過。

“……印的話,倒是有。單拿‘鳳麟’來說。當然,決不能是什麽粗制濫造的東西。要和玉玺有同樣的品質。只有‘碧寶’才能夠複制得出來。”

“碧寶”,碧歌梨即使受人委托,也不會做出什麽僞造的事情。不過,其子萬裏年幼無知,做出來了假冒的“印記”。而且,他具有將本應該不可能複制的印記完美地仿造的能力。

怎麽回事呢,秀麗心如亂麻。

(百合嬸嬸……是怎麽說的?)

“要想複制東西只能求助碧族本家。但爲了防止僞造,同族的人都約定,要想拿到只有‘碧寶’才能夠做出的超高品質的印,必須要向朝廷申報。”

可是,那時的萬裏,不通報碧家本家,也不申報朝廷,就按吩咐僞造了“鳳麟”印?

往回翻目錄。自然,完美的印是不可能一次就制造出來的。和其它的印一樣,也應該有鳳麟印的試作品呀。這些印記都應該是用印在紙印出來的呀。那些有很高的可能性都被碧萬裏帶走了。當然可能都經被清雅沒收了。

(但是,既然鳳麟印的存在除了紅族外基本沒人知道,那麽,在那時,無論誰見到僞造的鳳麟印,都不會産生懷疑吧。)

應該只有一枚刻印。

消失的目錄。

在目錄裏所記載的,該不會就是僞造鳳麟印的試作品吧。

(就清雅完美主義的性格而言,在查閱證據物品的時候決不會漏掉任何一件的。)

清雅的記憶力可以說是過目不忘,只看了一下百合畫得馬馬虎虎的鳳麟印,就能馬上想起半年前沒收的其他案件的證據物品中有一件和這個極爲相似的印,就他而言這也不足爲奇。

(……他受到襲擊的時間,正好是在剛剛看望完嬸嬸後。)

被派遣來的殺手要襲擊的對象,是已經覺察到有僞造鳳麟印的清雅。

—僞造。沒錯,如果要是貨真價實的“鳳麟”,就沒有必要特意去制作僞造印了。

(被用在經濟封鎖上的那個“鳳麟”是假貨!!)

證明物件突然消失真叫人不甘心。萬裏和歌梨回碧家的時間前後相差不大。即使追去,取證也要花不少時間,而且不能大張旗鼓地取證。公開的話,萬裏也有可能獲罪。雖然不知道犯人將事件考慮得有多周詳,但不管怎麽說,他頭腦聰明得讓人感到可怕。

在朝廷裏的假鳳麟到底是誰,那家夥是怎麽知道鳳麟印的,現在應該仔細調查一番才好。



重要的是,在紅家本家發現了解除經濟封鎖的材料。





“燕青在嗎!?”

“秀麗小姐,正好。我有話要說。”

“什麽話?”

燕青不停地撓著頭。不知爲什麽,秀麗覺得他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嗯——還是先聽小姐要說的話吧,怎麽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4:16

秀麗簡單的把假“鳳麟”的案子敘述了一下。關于“鳳麟”的事,以前和燕青說過了,而且,雖然赝品風波的時候燕青並不在場,但他也查閱過資料。

于是,燕青馬上輕輕點了點頭。

“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經濟封鎖。”

“嗯。接下來上報葵長官,希望能夠取得諒解。燕青你那邊怎麽樣了?”

燕青一直在州府和全商聯的中心調查著什麽。

“唔——您叫我發現什麽值得注意的事就去調查吧。”

“……有什麽發現嗎?”

“稍等一下。”

燕青簡單的打開了一束紙。足有一百張。接下來會有什麽讓秀麗更加吃驚的呢——

“……燕青,沒必要故意把調查的東西都寫成暗號吧?”

“字寫得像蜈蚣爬,實在抱歉了,這是普通文字。”

這哪叫普通文字啊。他當州牧時的字也是這樣,完全是連在一起,無法辨別的“藝術字”。是需要翻譯才能看懂的謎之象形文字。不過,在禦史台的時候,這樣反而更好。把機密文書讓燕青寫好,隨便放在某個地方,絕對能保住秘密。雖然清雅一定會來偷看,但他絕對拿這樣的文

字毫無辦法。這種情景,光是想象都讓秀麗忍不住偷笑。

“這次的案子,不是有關于收糧的通知嗎?”

“喂喂。冬天可是什麽都沒得收獲的。”

“不過,我覺得奇怪的,是其它的事。”

“其它……的?”

“煤炭和鐵。”

說著,燕青拿出一張紙。上面似乎用暗號寫了有關煤炭和鐵的事情。

“紅州盛産谷物,但煤炭儲量更豐富。儲藏量居全國之首。”

的確,葵長官也這樣說過。

“嗯……?你是說北方的冬天太冷,煤炭是必須的?雖然煤炭火力最好,但是還能用竹碳和木炭之類的代替呀。”

“不。我想說的,是我還當州牧時從悠舜那裏聽來的事。”

“從悠舜那裏……?”

“在紅州,有某種很特殊的技術。基于某種原因。這種技術由紅家統一管理,絕不外漏。當然,光有技術沒有碳也是不行的。我做州牧的時候,就覺得這雖然方便,但也有不利之處。關于那種技術凜也是閉口不談,只提供給最信賴的工匠使用。因爲這對當時的茶州是很重要的。”

“……是什麽。”

燕青難得地猶豫了片刻,並特意地皺了皺眉。然後歎氣地嘟囔起來。

“……制鐵技術。”

秀麗一呆,自己那麽緊張地聽著,卻聽到這麽個答案。

“什麽呀。那個不是現在也有的嘛。記得好幾百年前就是青銅時代了呀。”

但是燕青並沒有笑。

“完全是不同的。把碳……用某種特殊的方法加工。只要利用這種特殊的碳,制鐵技術就會突飛猛進。換句話說,可以讓大量生産鐵變成可能。”

突然,秀麗緘默了。不知怎麽,此刻她腦中出現了某種危險的信號。

巨大的危機啊。

“……喂,燕青。方才,你說雖然方便,但也有不利之處,是吧……”

危險信號越發巨大。這也是燕青說話吞吞吐吐的原因。

燕青不停地撓著頭。

“……茶州不是什麽也沒有嗎。開墾耕地的工具也好,開山造田的工其也好,連鍋都沒個像樣的。貨幣就更不用說了,要是能有那種技術,就能大量生産廉價的農具,鐵質的日用品也會變得便宜,這是它好的地方。但是它還有一點可以被拿來利用。那就是不利的一面……也可以很容易的大量生産武器。”

聽到這兒秀麗的心一涼。

方才,燕青都說了什麽?

“說煤和鐵很可疑……”

“已經從州府和全商聯得到確認。——在經濟封鎖引起的混亂中,紅州出産的煤和鐵,大量地莫名消失。緊接著大量的優秀制鐵工匠也不見蹤影。制造鍬啦、鍋啦的沒什麽問題啊。畢竟,那些是對大家的生活有用的東西,可如今的這個狀況呀。……其危險度,可不是詐騙什麽能比的。”

調查了此事的蘇芳已經成了犧牲品。

大量生産武器所需的制鐵技術和物資,正迅速地四散流失。

——大量生産武器,它所意味的事情太多了。

在赝品和僞金案中消失的巨款、消失的鹽。司馬迅和殺手集團。然後是這次的制鐵技術。

“……是誰在暗地裏……做著發動戰爭的准備……?”

燕青緊鎖著眉梢。

“……想不通呀。但是,那種可能性卻是真實存在的。這次的元凶不僅使用了鳳麟的僞造品,而且如果是朝廷裏的大官的話應該也已經開始行動了……以正常的思維方式來說,那最終的目標應該就是王。”

驅逐紅家期間,真正要搶奪的目標,正是制鐵技術和鐵碳。

通過牽著秀麗的鼻子轉,對方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要是沒有燕青,沒准到最後秀麗都覺察不到。

但是現在,秀麗只能選擇辭官了。

對劉輝而言,四處奔走是不可能的。可能的話……

“……燕青。”

“嗯?”

“假如,我辭去官職,也請燕青繼續爲劉輝工作吧。”

燕青一動不動地看著秀麗。當然,他也是聽說過那些傳言的。不過,燕青並不知有那些傳言是真是假。燕青選擇的主人只有一個。

不管是什麽願望,燕青都會幫助秀麗實現,即使秀麗已經不在。

“明白了。只要那是小姐的願望。”

什麽都不聽,燕青一如既往地忠實于秀麗,最想要的就是能看到秀麗的笑容。

秀麗可以安心了,突然間又想到另一個問題,開口詢問。

“……喂,燕青,爲什麽悠舜會知道那些事情?”

“什麽,你沒聽說過嗎?”

燕青愣了一下。因爲自己並不打算隱瞞什麽的。

“那家夥,小的時候一直在紅州生活。和小姐還是同鄉呢。”



“五嶽歸來不看山,紅山歸來不看嶽。”

彩雲國中有五處名山,要是登過了它們再去看其他山就會覺得其毫無光彩可言。但是如果登過了紅山,甚至連那五座名山都將盡失光彩自愧不如了——詩句贊美的,就是這天下第一名峰。

紅州的密境“紅山”,是可以和藍州九彩江相匹敵的美景。

雲霧如噴湧不絕的泉水一般,形成籠罩群山的雲海,在交錯縱橫的石山中,被鑿刻出了據說超過十萬階的石台階,角度與地面近乎于垂直。

“雖然還沒人能夠全部數清……要是真數的話,包括那些沒完工的台階,在這兒應該超過十萬階。”

邵可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輕松地向台階進發,接著又開始講解起來。

紅山的四絕可是被譽爲絕景中的至寶,怪石、奇松、雲海、溫泉。就像是從山水畫中照搬過來的美麗的雲霞中,到處都隱藏著紅家天才軍事一族設下的陷阱,據說還沒有誰能進去。邵可指著“鳳麟”一族的隱居地的方向說道。

“確實,如果說到‘鳳麟’一族的隱居地,那麽,怎麽想都只有紅山最合適了。這頭腦戰實在激烈,殺機四伏。真不愧是我們家的壞心眼兒軍師一族。黎深,跟上,別落後了!不快些回去的話,玖琅很可能背上責任而選擇自殺。”

由于性格過于認真,玖琅極有可能突然想不開,拔出懷中的刀刺向自己的脖子。

有個惡劣的哥哥,他還真是可憐啊。“你比我年輕,給我跑快點!”

黎深一邊上下擺動著肩膀,一邊拼命地追趕著哥哥。汗水滴落在地上,雙膝開始顫抖。黎深雖然也鍛煉過,但像這樣三天三夜持續不斷的步行。換了誰都得累個半死。

“……雖然……說是年輕……!!但我和哥哥不一樣,只做過普通的鍛煉啊!”

紅山的主人——猴子在附近的松樹上跳來跳去,仿佛是在譏笑黎深一般。九彩江的主人是熊貓,可紅山的主人爲什麽是猴子。黎深一想到這個就氣不打一處來。因爲這些猴子,自己曾經被藍家三胞胎嘲笑爲“猴山大將軍”。要是熊貓的話,秀麗一定會高興地一起來玩兒。爲什麽偏偏是猴子!

“滾遠些,可惡的猴子!”

但是猴子們像是在戲弄黎深一樣,在他身邊轉來轉去。

邵可暢快地大笑著,一點兒喘粗氣的樣子也沒有。黎深確信,哥哥絕對不是人。怎麽可能是人呢,那無窮無盡的體力,外表也給人只有二十來歲的感覺。

“不要太介意嘛,黎深。很好呀,這正是紅族直系的證明。”

“我可不喜歡猴子!!啊,可惡的猴子,竟然嬉皮笑臉地坐在哥哥肩上!”

“不是很可愛嘛。毛茸茸的。”

“和猴子比起來,還是我這個弟弟更可愛呀!”

“啊——哈哈。可愛程度是一樣的喲!”

黎深非常氣憤。自己怎麽會和猴子一樣,那到底是說可愛還是不可愛呢。

但是在發怒之前的一瞬間,他被哥哥盯住。

“有叫嚷力氣的話,就跟緊點,你不是准備對‘鳳麟’咆哮嗎!不是想知道他是‘誰’嗎!”

黎深馬上恢複了平靜.拼命地用比猴子還快的速度追趕著哥哥。他只顧著狂奔。

“黎深,給你——”

哥哥把什麽東西扔了過來,黎深反射性地接住一看,是梨。紅山上有很多梨樹。

“吃吧。好好補充一下水分。”

黎深用袖子把梨擦了擦,吃了起來。

在紅州,到了春天,梨花和李花一起開放,綻放著白色的花朵。

李子的花從白到粉都有,而梨花則只有白色一種。黎深曾經聽人這

麽說過。

(……聽誰說的呢?)

應該不是哥哥。當他努力思索著往事的時候,腦中出現了純白的花瓣紛飛飄灑的場面。

如雪般盛開的白花,紛紛飄落。

……是誰呢。

在那個白色花瓣如雪般戮落的禁苑裏,出現了一位本不該出現的少年。

在想到什麽的瞬間。

咔叩,響起了巨大的響聲。眼前,那塊需要仰視的巨大岩石,轟鳴著移向旁邊。猶如地獄般黑暗的迷宮入口打開了。

邵可此刻已經目瞪口呆。經過三天急促的趕路終于到了這裏。

仔細一聽,會聽到有蝙蝠或者什麽動物旁若無人地拍打翅膀的聲音。

“……有風啊。裏面似乎完全變成了巨大的迷宮……只要迷路就必死無疑。而且我認爲正確的道路只有一條。世間少有的惡徒一族果然名不虛傳。險惡至極!”

邵可回頭看著弟弟,向他伸出手。

“你的夜視能力應該不太強。拉著手走吧。等待著我們的凶險圈套和陷阱就由我對付好了。要是搞不清時間,失去方向感就問我。迷宮的解析和尋找通向出口的道路就由你負責了。行嗎?黎深。”

“明白了。”

黎深仰著頭分析石山的全貌,並輕松地點了點頭。

怕麻煩的黎深幾乎從來沒有發揮過他那被人贊譽爲“真性的天才”的本領。

不過,一旦他發揮本領,即使再凶險的迷宮,也不可能迷惑他。

邵可也一樣,雖然要花些時間,但逃脫出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邵可需要十天走出來的地方,換了黎深半天就能走出來。堪比藍龍蓮的黎深就是有那樣的能力,邵可是很清楚。對邵可而言黎深從做紅家當主開始就完全不一樣了。

“那麽,走吧。”

經過了幾十年之後又能與哥哥手拉著手,這讓黎深感到高興。有一只猴子也跟著他們走了進去。稍微恢複心情的黎深只是輕輕敲了敲猴子的頭,就進入了那最後一道難關。

在這一百個人中會有九十九個人止步返回的盡頭,邵可按照例外的那個唯一的人黎深的指示,找到了最後的機關。

在和入口處相同的岩石移開之後,如桃花源一般的光景出現在了眼前。

一望無際的雲海。雲海中半遮半掩的名山群峰,夕陽照推著雲海,綻放出彩虹般的光輝。

這真是如夢一般的美麗光景。

——從紅山向下望,美景只有這些。

其它的一切,完全化作了廢墟。田園荒蕪,看上去已經數十年沒人進來了。星星點點的小房屋也全都化作瓦礫。

邵可沈默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姬家一族……什麽時候滅絕的!?”

紅門首席姬家。被稱作壞心眼兒的天才軍師一族,傳說中的紅之守護神。

“究竟是什麽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爲什麽也不和紅家聯絡?黎深,回去好好查查記錄。”

可是,黎深卻有著比邵可更深的驚訝。

“哥哥……這裏被破壞,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

“三十年前?……正是我離開紅家的那段時間?”

“嗯……玉環大伯母暴斃.父親正式成爲紅家當主的時候。”

在暗處支配紅家的女主人紅玉環同時也是父親的“監護人”。

好像玉環剛一死,緊接著邵可就出了紅家。

“……那時候……最害怕紅家的,是先王。不,不僅是紅家,先王戬華要消滅的,是所有‘掌權的貴族’。”

邵可大吃一驚。

“——姬家一族是被戬華王誅滅的。不可能的。我——”

邵可本想繼續說卻又咽了回去。那個時候邵可是以半“人質”的身份去給先王做屬下的,爲了換取紅家的延續而接受了“黑狼”的稱號,並表示自己絕不會背叛戬華王。

(——不,以那個王的性格,是很可能這樣做的。)

他畢竟是被稱爲血之霸王的男人。雖然放過了紅家,卻不會放過有“紅之天才軍師”之稱的姬家,想想也沒錯。作爲紅家的守護神,姬家多少次救紅家于危難之際。想要完全掌控紅家,就決不能留下姬家這個絆腳石。

“……但是,戬華王不應該知道這個地方呀——不,莫非是在玉環大伯母死後——!”

“嗯。玉環大伯母就算是死也不會說出姬一族的隱居地點,但是父親卻未必如此。例如以‘紅家的存亡’爲籌碼,逼迫父親說出姬一族的隱居地。父親曾經想過‘鳳麟’可能不存在了。”

那個時候的邵可幾乎從不在家。黎深則對紅家的事毫不關心。玖琅還是個孩子。

“……這麽小的隱居地.戬華王豈不是一個人就可以輕松地把它摧毀掉。”

正是如此,想到這裏,邵可覺得眼前變得一片通紅。

——截華王有如鬼神般的強大,對此邵可是完全清楚的。無論姬家有多麽天才的頭腦,在戬華王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也只有敗北的命運。

“難道連紅家都沒來得及通知……!!”

“不,來過的。”

“……什麽?”

“來過。當時的‘鳳麟’,曾經來求助過……”

黎深發呆地反複回想著。

是的,來過。但並不是向父親。

在那個白色花瓣如雪般飄落的禁苑,原本,只有紅家直系才能進入的地方和那個少年相遇了。

“……真漂亮呀。這李花,從粉紅到白色,像夢一樣美麗。梨花,雖然只有白色一種,卻比李花更加美麗呢。”

他徽笑著,在對黎深施以了面對當主的全部禮數之後,跪了下去。

“不久戬華王就會來誅滅我們。無論如何,請救救我們吧。下一代的紅家當主。”

出賣姬家的不是父親。

在這個剛過六七歲,被選爲下任當主的孩子面前。

想起來了。那個時候,面對那個少年,黎深做出的是怎樣的回答。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兄長,黎深什麽都不關心。

“想要誅滅的話就去做好了。一切與我無關。”

一句無所謂,就把他打發了。

——那個時候,那個少年的表悄是什麽樣的。

他帶著溫柔,穩重而無奈的微笑,起身離開了。

那個人——

“……悠舜……哥哥。”

“……你說什麽?”

沒錯。雖然那時候他的腳並沒有瘸,也沒有拄著拐杖。但是,那張臉。

“……當代的‘鳳麟’是……悠舜,哥哥。’

被誅滅的姬家一族。——不。是被黎深看著殺死的一族。

“是我和戬華王……毀滅了悠舜和悠舜的一族。”

淩晏樹的嘲笑又在腦海裏開始回響。

“我很早以前就覺得,你真是厲害,居然能那麽恬不知恥地討悠舜的歡心呢,現在謎團揭開了,原來是不知道呀。真應該佩服什麽都不說就把你當朋友看的悠舜胸懷寬廣才對。”?

他終于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了。

對悠舜而言,王和紅家——不,連黎深他們都是家族的仇敵。

在這個平靜的地方,被某一天如飓風般來襲的王踏平。主家非但不施以援手還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殺死。至今還和黎深在一起的他,到底有什麽想法呢。

悠舜做了宰相,黎深被彈幼,紅家一族失勢。悠舜反複說過的話。

“因爲還有事情要做,所以,不能放棄宰相之位。”

邵可臉色突變。

“……如果這些是真的話,那姬家還真是少有的惡黨一族。笑著編織謊言,欺騙背叛。這些伎倆還真是出類拔萃。還擁有無以倫比的知識和頭腦。”

紅家的“鳳麟”從紅家飛走了。從前放走它的是紅家,所以無話可說。

但是,假如血之霸王全滅了姬家,悠舜卻幸存下來。

那麽就像司馬迅被救一樣,有人救了悠舜。

在霸王的身邊,有個救下貴族的幸存者,並把他們養育成人的人。

“……旺季大人嗎……!”

悠舜國試以首名身份及第的地方,正是紫家四門之一旺季的領地紫州。

爲什麽悠舜要把自己的過去全部抹掉。這可能做到嗎?

如果是通過先王戬華和旺季的話,這麽一來就說得通了。

“黎深。我回到紅家後,還要去貴陽,你怎麽打算。”

……我……

黎深忽然啞然失聲。混亂了,什麽都沒法思考。曾經對什麽都毫不關心的黎深的世界,現在開始崩壞了。

無論有多麽好的頭腦,都無法完全看透人心,因爲人心是無法精確計算的。正如迷宮不可能輕易地走出來一樣,前進的方向和角度只能靠自己做決定。

邵可敲了下黎深的額頭。

“—自己考慮清楚了再回答,我不能教給你正確答案。只有你自己能想出答案。一直陪伴在悠舜大人身邊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邵可用力拉住了黎深的手腕。

“不管怎樣,還是暫且先回到玖琅那裏。好了。回去要幹什麽,好好想想吧。”

“哥哥……”

“長期以來,都是我不好。謝謝你,黎深。接下來的一切都交給我吧。已經松懈的紅家的缰繩,由我來勒緊。‘鳳麟’已經不存在了。這樣也好。全部都由自己的腦子思考,得出結論,前進就好。就像其他人那樣。——紅家當主的位子,交給我吧,黎深。這樣一來,你就自由了。請隨心所欲地去做你喜歡的事吧。”

邵可用手指彈了一下黎深的鼻子,開心地笑了。

——爲了那個目標,邵可回來了。





眼前突然閃過了鮮豔的藍色和紅色。

獨自在回廊裏踱步的悠舜擡起頭,順著不合時節的黑蝶飛舞的方向望去,站在那裏的是淩晏樹,對此悠舜絲毫不感到驚訝。

淩晏樹把什麽扔了過來。悠舜用毫無變化的冷淡神情看著這劃出一道弧線落在掌中的又冷又硬的石頭。

“給,這個還你,悠舜。雖然是假貨,但還是有點懷念吧?”

僞造的“鳳麟”印。盡管拿在掌中擺弄著,悠舜卻沒有産生任何感慨。

“盡管對你來說如果是真貨的話會更好,可是你,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把真的鳳麟印給扔掉了呀。和你那完全被抹消的,連重要的朋友也毫不知道的‘過去’一起。”

“……晏樹。你對黎深說了什麽多余的話吧?”

悠舜直接呼喚了晏樹的名字。晏樹馬上滿足的微微一笑。晏樹的微笑,不是笑臉。

而是他的本來面目。他真正高興的時候是什麽表情,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黎深不知道,鳳珠也不知道,但是悠舜卻知道。

“多余的話?對于什麽都不知道就把你當作朋友的他,我只是給些真相的脆片。都是些暴露了也無所謂的東西。”

晏樹看著悠舜的臉,越發高興地笑了。

“大謊言家悠舜。我敢說,如果你的過去一樣,你的真面目,紅黎深和黃奇人也不知道。就連相處十年的燕青也一定不知道。或許,就連尊夫人也不知道。誰都不會知道你的真實身份。真不愧是生在壞心眼兒一族的人。做的真好。”

悠舜什麽都沒有回答。晏樹則舒服地靠著旁邊的圓柱。

秋天的陽光,被飄來的雲朵遮住,慢慢變暗。漆黑的蝴蝶在視野的角落裏飛舞。悠舜似乎見過這種蝴蝶。正確來說,是見過蝴蝶和晏樹的搭配組合。

“……這蝴蝶,還對你糾纏不休啊。”

“明明是渡蝶,卻完全無視季節規律。無論死多少只還是會出現。”

輕輕地,輕輕地,有著鮮豔的紅藍花紋的黑蝶就如同要迷惑悠舜和晏樹似的在他們之間飛舞著。

“運送靈魂的渡蝶。喂,悠舜,你覺得這個是誰的靈魂?因爲我‘處罰’過很多人,所以完全不清楚呀。”

“是最初被你殺死的人的靈魂。”

姜樹那茶色的雙瞳,暗淡無光。只見他嘴角微微一翹,優雅的微微一笑。

“……呵呵。其實我也是這麽想的。教我們相信這種蝴蝶能夠運送死者靈魂的是旺季大人。”

晏樹的聲音也更加接近了,他用指尖托起悠舜的下巴。

“我們三人中頭腦最好的是悠舜。如果身邊沒有任何人了,王只能信任你。真是個只要給點好處就輕信他人的白癡王啊。他現在已經對你言聽計從了吧。而對于只會說嚴肅事情的旺季大人,他則一直無視。旺季大人,他大概是信不過吧。要是不給他點慘痛的教訓,他大概是不會明白的。”

說這話時,晏樹皺緊眉頭。相反,悠舜嘴角卻挂起了淡淡的微笑。那種微笑,和平時那溫柔的微笑有些不同。也許是因爲語氣中摻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他那柔和的聲音聽起來也和從前不一樣了。

“……這些話,你直接去對旺季大人說吧,晏樹。”

“討厭。我與你和皇毅不同,最討厭旺季了。而且還是非常討厭。不過,看到那些輕視旺季大人的家夥,就覺得他們更加令人討厭。”

晏樹的手指從悠舜的下巴滑開。

“喂,悠舜,在你抹去的過去中,有沒有我們三人在很早很早以前各自許下願望的事情?正是爲了實現那個願望,我還有皇毅還有你,今天,才會相聚在這裏。”

姜樹慢慢地把右手摸緊,好像握住那個願望一般。

“黎深的調動,紅家名譽掃地,藍家現在還不能回朝……。現在的局面,全部的事情都是照著你的計劃在進行。對吧?”

“嗯。”

漆黑的蝴蝶輕飄飄的飛舞著。渡蝶那美麗的翅膀掩蓋著它身體裏,隱藏的劇毒。

“喂,悠舜,你喜歡黎深吧?即使他是那個對你的一族見死不救的傲慢的孩子。”

“嗯。”

“也喜歡王?即使他是把你的一族毀滅殆盡的那個冷酷霸王的兒子。”

“嗯。”

“這些也是謊言?”

悠舜若無其事的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你呀,雖然從很早以前就像傻瓜一樣喜歡他們。……但是,最後還是會達到自己的目的。只要是爲了那個目的,無論利用、欺騙或背叛誰都無所謂。對我和皇毅也一樣嗎?”

悠舜閉上了眼,並不是因爲難以回答,而是由于突然下起像霧一樣的雨。老天下雨,狐狸嫁女。悠舜一面聆聽著雨聲,一面以簡單,不帶任何感情的話作爲回答。

“——嗯。”

晏樹在飄進回廊的霧雨中,輕輕撓了撓已經潤濕的頭發。

“歡迎回來,悠舜。難得人都到齊了。我們中年紀最小,頭腦最好、最攻于心計、最會撤謊、最冷淡,卻比任何人都要尊敬旺季大人的,第三位的後繼者。”

隨後,晏樹從悠舜的旁邊無聲地走了過去,如同幽靈一般。

……雨滴仍持續飄進只剩一人的回廊。漆黑的蝴蝶不知在什麽時候消失了。狐狸嫁女即將完成。一切都好像是白日夢。

悠舜望著天空,把眼睛細細地眯成一條縫。雖然溫柔,卻有著比任何人都堅強的意志.這是他所認識的人的口中一致說出的話。——比任何人都要堅強的意志。

是的,甚至對十年以來的朋友們,他都沒展示過自己半點過去。

“你最後要實現自己的願望。”

“……沒錯,晏樹。謊言也好,不管是什麽都無所謂。只要能實現我的願望。”

——很早以前,他就有一個願望。

有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要確認的事。一直藏于自己的笑容中,雖然一直隱藏下去也並非壞事。先王把悠舜驅逐到茶州,年輕的王又把他接回來。

“那個時候,我曾經詢問王,我真的可以嗎?我的主上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糊塗又溫和的年輕的王啊。原本已經停下的命運的齒輪,自此開始轉動了。

“我們做出了約定的吧……我的陛下。我要輔佐你,直到最後。而我,也將看到自己的願望實現。……您會一直信任我吧。”

我的笑容,我說的話何爲真,何爲假,您是知道的吧。



悠舜望著天,露出總是挂在臉上的微笑。

小小的雨滴順著貼在前額的一縷劉海,如淚珠般從臉頰流下。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4:43

第七章 待到樱花绽放時

那一夜,秀麗有某種莫名的預感。

報告已經全部整理成調查書,交給了葵皇毅。

該做的工作已經全部完成了。

那麽,恐怕就是今天了,她想。

考慮片刻後,秀麗獨自一人前往府庫。沒有父親的府庫,變得空空如也。

……這裏是劉輝最喜歡的地方。

這個初次與劉輝相遇的櫻花絢爛的地方。

這個平日裏總是有人留守的府庫,今天卻被黑暗無聲地掩埋了。

正當秀麗點燃一盞蠟台,她聽到了“咔嗒”一聲輕響。

她想起了兩年前的一些事,如今那似乎也已成爲遙遠的過去。

記得他們彼此裝作不認識的時候,劉輝每次都是像這樣,從最裏面的書架之間閃現身影。

那個曾經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想做王的劉輝,如今已經不存在了。

秀麗轉身,對伫立在黑暗中,宛如將一半身影隱于其中的劉輝露出微笑。



☆☆☆☆☆☆☆☆☆☆☆☆☆☆☆☆☆☆☆☆☆☆☆☆☆☆☆☆



劉輝盯著秀麗,靜靜地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終于,他微微張口出聲,然而聲音卻已嘶啞。

“秀麗……”

“什麽?”

“……還記得在船上約定的期限嗎?”

“記得,‘待到櫻花綻放時’。”

那個不短,但也並不長的期限。

他用一種比沈默更安靜,比蝴蝶振翅更微弱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

“……忘了它吧,孤希望你以紅家直系千金的身份進人後宮。”

他沒有說出秀麗的名字,而僅僅用了“紅家直系千金”這樣的稱謂。

如此誠實,確實很符合劉輝的風格。

因此秀麗也不打算有任何隱瞞。

“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也請你忘了一夫一妻制。答應我,一定要將十三姬從首席女官升

爲妃子。時間交給你定,任何時候都可以。”

在劉輝開口之前,秀麗微微一笑,很快又繼續說了下去。

“……有件事我還沒有對你說過。我……不能爲你生孩子。葉醫生告訴過我,我的身體無法生育。”

劉輝吃了一驚,一時屏住了呼吸。

“所以,我無法爲你生下繼承人。你不能只有我一個妃子。……所以我求你,答應我一定要將十三姬也升爲妃子。然後……‘紅家直系千金’就會辭去官職,進人你的後宮。”

比剛才持續更久的沈默漸漸消失于空氣,融進了黑暗。

劉輝沒有其他選擇,這一點秀麗很清楚。

劉輝曾在船上說過,他無法成爲秀麗一個人的王。雖然當時這是另一種含義,但其實這一句話就已經表達了一切。

他無法成爲秀麗一個人的王。

當時,秀麗認爲那也沒關系。

所以他不止選擇秀麗一個人也無所謂。倘若秀麗作爲官吏成了劉

輝的障礙,那她就會離開。只要劉輝是王就好。不管以哪種形式,自己都能爲他效力,都能自始至終陪著他。

對秀麗而言,王只有劉輝一人。

仿佛聽到了秀麗的心聲,劉輝輕輕開口。

“……好吧,孤……答應你。”

秀麗露出微笑。

“我會成爲你的妃子。……別哭嘛,只不過是從官吏變成妃子而已啊。”

劉輝一下子拉過秀麗,緊緊抱住,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直到最後的最後,劉輝依然是要奪走秀麗最重要的東西。

讓她辭官,選擇紅家直系千金而非秀麗,也不能實現只娶她一人的承諾……甚至要逼她吐露一直以來深藏于心中的秘密。

不該是這樣。

待到櫻花綻放時的約定決不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秀麗卻接受了這一切。

“……對不起……”

“不要道歉,沒關系。”

“…………”

“別哭了。”

秀麗抱緊了恸哭的劉輝。

此刻身處最痛苦的位置的人是誰,秀麗心中一清二楚。盡管如此,

劉輝並沒有逃避,而是選擇留在那裏。與他相比,秀麗所放棄的東西又算得了什麽呢?

“對了,劉輝,你是不是給每位紅姓官吏都寫了一封信?”

劉輝似乎吃了一驚,低頭看著秀麗。秀麗微笑著,拭去他臉頰上的

淚水。

她回想著紅姓官吏交給她的信。

“……你寫了‘我不想辭去你們,請回來工作’對吧?”

劉輝寫給每位官吏的信中,事無巨細地記錄著他們各自的履曆和工作情況,並佐以熱情的字句,闡述他們是朝廷需要的人材,勸說他們回來。

這種做法絕對不會是因爲對方乃是“紅姓官吏”。

真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時間來寫信。

“……因爲孤不想如此輕易就辭去他們。”

“爲什麽?”

“孤所知道的‘紅姓官吏’……有绛攸、邵可……還有你。孤心目中的‘紅姓官吏’都是熱心工作,生性認真,待人溫柔,總是爲別人著想的人。……那些一無所知的人又憑什麽說紅姓官吏都不適合爲官呢?至少,孤不想在連這些人做了些什麽工作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一個不剩將他們全部辭去。說到底,他們之所以會采取這種行動也是由于對孤的不信任。雖然無法向他們道歉,但也想盡自己的誠意。……孤希望得到他們的信賴。”

所以,他盡可能擠出了時間,逐一調查那些官吏的事之後,寫了那些信,希望能留住他們。

秀麗一時說不出話來。原來劉輝看過自己和父親,看過绛攸之後,認爲他們有如此重要的價值。

“……可惜……只是徒勞。”

“……不是徒勞。”

“嗯?”

“你沒有徒勞。他們說,爲了你,願意再回來爲官。”

官吏們很後悔由于自己的行爲將王逼入絕境。他們都表示,一定會回來爲官,盡自己的一份力,不爲紅家,而是爲了王。

所以這絕對不是徒勞,它的的確確起了某些作用。

希望繼續讓這個人當王——秀麗衷心期盼。

而爲此,她所能做到的就只有這件事了。

“辭官前,我會最後一次前往紅州,我要去說服父親他們回來。”

秀麗輕輕放開劉輝,嫣然一笑。

“這是我作爲官吏,能爲你做的最後一項工作了。我很快就會回來。——然後就會辭官,進人後宮。”

與劉輝分開後,秀麗獨自一人又信步回到了禦史台。

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龍笛的聲音。

音色典雅優美,猶如一柄從頭至尾鋒利冰涼的刀刃。

秀麗吃了一驚。——沒錯。

(這笛聲是……)

盡管只聽過一次,但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種動聽到幾乎讓人起雞皮疙瘩——冰一般的音色。

與那時一樣,秀麗覺得自己似乎被音律所召喚,她專心追尋起笛聲的來源。

飄渺的薄雲,宛如被夜空絲絲切開,叆謎而又缱蜷。

昏暗迷蒙的月,灑下似有似無的銀光。與那夜一樣,月色朦胧。

秋夜的涼風一過,吹起數片落葉。就連這一點也同那一夜如此相似。

在落葉飛舞而去的盡頭,映著月亮的明鏡般的池邊,站著笛聲的主人。

“葵大人——……”

笛聲戛然而止。

與第一次見面時一樣,葵皇毅用那嚴肅冷靜的雙眸,回頭看向秀麗。

那一瞬間,秀麗覺得皇毅似乎看透了一切。

甚至也許連她今夜作出的選擇也都了若指掌。

不知道是秀麗走近了皇毅,還是皇毅走近了秀麗,或許兩者都有。當她回過神來,發現葵皇毅已經站在了她眼前。

隨著一聲歎息,話語也輕輕飄落到她的耳邊。比起平日,聲音中更添了一抹溫柔。

“……做出了愚蠢的選擇啊。你,還有那個王。”

一瞬間,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某樣東西一下子湧了上來。

秀麗的表情頓時崩潰,忍不住嗚明起來。由于實在抽泣得太厲害,她甚至都來不及擦去那傾瀉而下的淚水。她咬緊牙根,放棄擦淚,緊抓著皇毅胸口的衣襟大哭起來。周圍的空氣中蕩漾著一股熟悉的雅致清香。

皇毅並沒有回抱秀麗,只是沈默著,任她在胸口哭泣。

秀麗自己也不知道她爲何會哭泣成這般模樣。是悲傷,是不甘,抑或其他?然而,唯有眼淚汨汨湧出,想止也止不住。

對劉輝說的那番話不是謊言,也不是故意逞強。

一直以來,秀麗的手中緊緊抓著一個不願放棄的夢想。盡管如過眼雲煙一般,但畢竟它曾經實現過。所以她想,自己一定只是有些難以放手。僅僅是如此而已。這比起從未實現已經好太多了。畢竟,她享受了一場短暫的美夢。

以後再也不會在這個人手下工作了。

——還想……

“……還想……”

還想留在皇毅的身邊,見識各種各樣的事物。還想跟著他,學習很多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知道。皇毅雖然經常嘲笑著自己,但卻一次都沒說過“誰讓你是個女人”這樣的話。

他一直看著秀麗。就算譏諷,就算痛罵,他都將她視爲一名官吏。

所以,不管皇毅怎麽說自己,她也一定不會討厭他。

她希望得到這個人的認可,就像清雅和燕青一樣,哪怕只有他們的百分之一也好。總有一天她能做到。

“……可以開除我了……你很高興吧,葵大人?”

“是啊,看來總算能丟掉這個麻煩了。”

真無情。然而他的話語中卻不可思議地不見了平日的諷刺和冷漠。

“……我本來打算總有一天要讓葵大人你另眼相看的!”

“笨蛋,再過一百年也不可能。”

直到即將離去的今天,秀麗還是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好是壞,也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就算少了一個可愛的下屬!也請您別去幹壞事哦……”

“天知道。”

“請您答應我。”

“我的一貫原則是不答應做不到的事。”

聲音波瀾不驚。秀麗想,也許這就是葵皇毅的本性吧。

皇毅低頭看著這個像幼兔似的緊抓著自己衣襟,正哭得稀裏嘩啦的小丫頭。

(真是個愚蠢的王。)

嚴辭脅迫也好、好言相勸也罷、甚至漫罵羞辱,原本應該沒有任何人能夠讓這丫頭辭官。在皇毅所認識的官史之中,沒有人比她更適合被稱爲“王的官吏”。她只是一心爲了王,在官吏的位置上奉獻身心,一路跋涉至此。

然而,對于這個最忠心不二,竭盡全力,無論面對任何對手都全身心投入來幫助並守護著自己的“王的官吏”,那位王卻選擇了自斷臂膀。這下連來俊臣都會絕望了吧。王竟然不保護那僅有的幾個有希望成爲“真正賢吏”的官吏,反而將他們像棋子一樣用完就丟。

“——那麽,就由爲臣替陛下來做。這不正是官吏的工作嗎?”

……愚蠢的王,皇毅在心中重複說道。在這個朝廷上,她是一個比所有人都坦誠對待王的優秀官吏。誰也無法改變她的意志,而王正是唯一的例外,他能輕而易舉地令她的意志如細雪般融化殆盡。

原本,不管皇毅和晏樹他們如何慫恿安排,王都只需貫徹決心,守護住這個女孩到最後一刻。要讓她成爲官吏或普通女子,最終的選擇權明明始終掌握在王的手中。

不爲皇毅,也不爲其他任何人。自始至終,能左右這個女孩的,唯有那位王的話語。

“我命令你去做最後一項工作。——作爲敕使去紅州。”

秀麗驚訝地擡起頭,只見皇毅淡色的眼瞳正俯視著她。他的眼中看起來似乎閃過一絲猶豫,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

“……要讓……我去嗎?不讓清稚去?”

“我應該說過,親人的恥辱就該由你自己去洗刷。在完成工作回來之前,你還是我的下屬。”

——這是第一次,一定也是最後一次。

秀麗擦去淚水。

“是。”

“去紅州的,有四個人。你和燕青,還有仙洞令君缥璃櫻也會一起去。”

聽到這句話,秀麗更吃驚了。

“……哈!?璃櫻也要去!?這是爲什麽?”

“負責監視你。”

“監視我?”

“本來我打算派清雅和你一起作爲敕使去紅家的。因爲派你一個人去,有可能會偏袒紅家一方,而派清稚一個人去,反而又有可能自己故意搞砸了回來——畢竟你們一個是王派,一個是貴族派嘛。”

“……的確如此。”

他的擔心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實上出現這種事的可能性也很高。

這次葵皇毅之所以會讓清雅和秀麗一起去紅家搜查,恐怕也是一開始就有派他們一起作爲敕使出行的打算。

然而,清雅卻在中途險些喪命,現在也還沒恢複。所以皇毅才會放棄這個打算吧。

“……這麽說,是爲了代替清雅,才讓璃櫻去嗎……?”

“對。仙洞省不直接參與政事,與官位之爭也無關。而且調解工作本來就屬于仙洞省的分內之事。讓他們派人與你同行是爲了負責監視你是否能與紅家公平交涉,防止你擅自與同族達成協議。羽羽大人最近身體不太好,所以缥璃櫻主動要求接受這一任務。”

“璃櫻主動要求……是這樣啊。”

應該說,秀麗松了口氣。……之前她身體不好時,是璃櫻幫了她。

更何況她可不希望自己在路上病倒,有璃櫻在,就能幫她弄藥了。

“我明白了。”

“你以前確實是個天真到無藥可救,淨做蠢事的家夥。”

皇毅臉上浮現了若有若無的微笑。

“……現在好多了。不過,就要結束了啊。沒能把我擠掉就辭官,還真是可惜。”

“就是因爲您總這麽說話,才會看起來像惡鬼、壞蛋的首領!您就不能老老實實地誇人家兩句嗎?”

“等你回來,我會考慮一下。”

等秀麗回來。在此之前,她還是皇毅的下屬。

“那我去了。請問您要什麽土特産!”

“不必。給我平安回來就行。”

看到滿臉驚訝、瞪大眼睛的秀麗,皇毅的嘴角露出了平日那種充滿譏諷的笑容。

“我應該說過吧,我是一個體貼的上司。”

“…………咦!”

“你幹嘛發出那種不滿的聲音?我可是容忍你像蟬一樣趴在我身上,任憑你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稀裏嘩啦弄髒我的官服也都沒抱怨

過一句的體貼上司哦。”

“您這不就是在抱怨嘛!!”

秀麗突然害羞起來,慌慌張張地推開了皇毅。

“……咦?不過您說有四個人……還有一個呢?”

“是榛蘇芳。他會在途中與你彙合。”

一瞬間,秀麗不由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榛蘇芳!?

“呃,哈!?狸狸——!?”



☆☆☆☆☆☆☆☆☆☆☆☆☆☆☆☆☆☆☆☆☆☆☆☆☆☆☆☆☆☆☆☆☆☆



“……自從秀麗小姐出發以後,您一直沒什麽精神啊,王上。”

聽到揪瑛的話,劉輝停下了手中的筆。

爲了安慰連日來情緒低落的劉輝,揪瑛對他笑了笑。

“想來現在,她應該過了州境,與榛蘇芳會合了吧。”

“是啊……”

“放心吧。秀麗小姐出面的話,身爲當主的黎深大人一定會言聽計從的啦。”

也正因如此,劉輝相當于徹底利用了秀麗。

禦史台將百合姬作爲人質一事,極大地觸動了貴陽的紅氏一族。再加上公開了紅家直系的秀麗辭官,進人後宮的消息之後,效果更是非同小可。

——消息一旦公開,他就決不能再反悔。

劉輝反複考慮了無數次。但他現在依然不知道這個決定究竟是否正確。

他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手中某樣重要的東西。

盡管他應該是在明白無可挽回的前提下,才作出了那個選擇。

但是——不知爲何,他總是忍不住懷疑自己犯下了錯誤。

(……不對……)

其實他很清楚。

自己只是選擇了輕松的道路。

在早日解決事態的名義下,他選擇了最簡單、最有效、對劉輝最不至于造成大規模批判的方法。同時,也是能最輕松得到秀麗的方法。

太可笑了。如今的劉輝,簡直同當年把“薔薇姬”關在宮中的王一模一樣。

自己本在兩年前就已決定:不到最後關頭不會使用王的權力,不會強迫她入宮,就算有王牌也不用,能等就等。就像那個被薔薇姬自身,而非她擁有的力量所吸引——僅僅期望得到她的心並最終得到了她的平凡男人一樣。

然而,現在劉輝所做的事,卻和當年的王一般無異。並非因爲秀麗的心,而是因爲渴望“紅家的力量”就強迫她進宮,奪走她最重要的東西,剝奪她的自由,將她鎖入籠中。

這一切都是如此相似,不禁讓人啞然。

“我……不能爲你生孩子。”

劉輝手中失去的那樣重要的東西,就是本該唯一值得向秀麗誇耀的“真心”。

不止秀麗,對十三姬也是一樣。

待秀麗從紅州回來。出于罪惡感,劉輝一定會實現她的任何願望,給予她一切吧……恰似當年的先王一樣。

一切都太遲了。

劉輝主動放棄了在秀麗面前作爲一個“平凡男人”的權力。

他選擇了成爲王。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只見靜蘭很難得地臉色大變沖了進來。

“——陛下,請您立即准備上朝。重臣們也已經派人召集過來了。”

“靜蘭?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難道有壞消息?”

劉輝和揪瑛頓時緊張起來,以爲出了什麽大事。仔細一看,靜蘭不像是緊張,倒更像是狼狽不堪。

“不,不是壞事。只是,那個……應該說是太出乎意料了吧……”

靜蘭自己也相當混亂,他遲疑了一會兒,考慮著該如何告訴劉輝他們。

不是壞事,絕對不是。但最好還是親眼去看看。

“紅家當主來了,說是希望能見陛下一面,他是來爲這次的事情謝罪的。”

“——黎深大人會來謝罪!?怎麽可能!這豈不是天地變色的征兆!!”

劉輝和揪瑛都驚呆了。這怎麽可能!以黎深的性格,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不,其實,那個,不是黎深大人……”

靜蘭一時不知要如何說下去。

“——是老爺——邵可大人。他代替黎深大人,成爲了紅家當主。”



☆☆☆☆☆☆☆☆☆☆☆☆☆☆



指令只說能夠來的大官要來,但聽說了此事,所有大官幾乎都火速飛奔而來了。

工部的兩人張著大嘴,目不轉睛地盯著站在那裏的“紅家當主”。

“不應該啊。不應該。不可能啊。這不正是邵可大人嗎?”

“不,那是真正的邵可大人嗎!?他的樣子、散發出的氣息、面孔都完全不同啊。又不是使用前、使用後。連楊修的臉色也變得鐵青,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那眯著的眼睛一且睜開,就會變成那樣吧!跟我父親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啊。咳咳。”

“你的父親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老無賴吧。那麽眯眼睛又是怎麽回事?"

只要睜開眯著的眼睛,大家就都會變得和無賴的老大一模一樣,這讓人怎麽受得了——。

“紅家當主”既沒有發怒,也沒有來找茬。他靜靜地站在那裏,卻有一種橫掃周圍的威嚴。雖然他穿的只是紅家當主式的正裝,並無任何特別,但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讓人完全想不到他與在府庫邊微笑邊喝茶的那個人是同一人。我敢保證,如果不知道,大家絕對會以爲這是另外一個人。

寶座邊叽叽喳喳的議論中,傳出了宣布王駕到的聲音。

眼看著一切恢複了平靜,由于過于專注地望著邵可,劉輝在登上寶座之前竟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他的腦子一片混亂。

——真的是邵可。

(邵可是紅家的當主!?)

這怎麽可能!?不過,說到是否可能,如果說紅黎深是紅家的當主,反而會更讓人覺得“那不可能”,不,可是——

由于過于吃驚,劉輝竟然不知道最開始應該說什麽了。

這時,邵可先有了行動。他兩手交叉,斜著身子跪下。

“主上能在百忙之中見我,讓我非常感激。我是紅邵可,以後我將代替我那不肖的弟弟紅黎深,繼任紅家當主之位。”

他的聲音像漣漪般擴散開。

邵可的聲音總是能讓劉輝的心情平靜下來。劉輝勉強問道:

“紅家的當主……以前確實應該是紅黎深。”

“家弟回到紅州後,我讓他對自己闖的一連串的禍負責,並當即叫他讓出了當主的位置。”

“叫他讓位”這番話讓不了解邵可與黎深關系的大官們非常驚愕。他們沒想到竟然還有人的地位在那個紅黎深之上!而了解情況的人所吃驚,就是這個人便是邵可這一事實。人們知道他能管住黎深,做事很高明,但沒想到他竟是這等人物。雖然他與老弟玖琅長的很像,但是看起來,他的沈穩和深謀遠慮遠遠在他的老弟之上。

“我和弟弟趕回紅州,本也是爲了此事。我們在紅本家已經辦完了就任儀式,也通知了族人。我現在是紅家的正式當主了。我這次觐見,就是爲了彙報此事,並親自爲我們族人這次所做的不肖事來謝罪。”

紅家是彩七家的第一名門,紅家的當主親自來觐見謝罪——

現場突然安靜下來,這種安靜的沖擊蓋過了竊竊私語,充斥著全場。

只有管尚書一人點了點頭,似乎在表示贊成。

“不愧是邵可大人。果然與黎深不同,是一個非常正派的人。這就是素質啊。”

“你白癡啊!下人就是下人!連眼前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明白。他根本不是什麽正派人。紅藍兩家的當主特意遠道而來低頭謝罪——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先王陛下在位時,也沒能讓他們這樣!!”

這不是素質不素質的問題。

至今爲止,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紅藍兩家都沒有低下頭,不管是什麽事,都是派來“代表”,將事情處理妥當。雖然有的時候劉輝提出“要求”,他們也會來,但是兩家的當主會按照自己的意志上朝,對于這等事情,就連先王戬華,也毫無辦法。這與邵可的性格沒有關系。作爲當主的邵可之所以會站在這裏,是因爲紅一族無法否認這些事情。

邵可是那種不僅能讓黎深沈默,甚至能掌控那個自尊心強到超越萬裏山脈的紅一族的人,他也是基于此才來到這裏的。——而且,這樣的事,他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做到了。

歐陽侍郎做夢也沒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此番情景。

在如凍結了一般的沈寂中,邵可闡述了內心謝罪的想法:

“對于不肖小弟紅黎深,以及我一族的各種可恥行爲和由此引發的不幸,我作爲當主,在這裏致以衷心的歉意。我不應該對他們藐視一切的各種傲慢行爲做什麽申辯。想到他們的傲慢,缺乏官吏意識,不知給朝廷和國家帶來了多少不安與麻煩,我認爲主上的判斷是正確的。對于主上能夠寬厚地讓紅姓官吏複職,我深表感謝,不求得到主上的更多寬恕。”

邵可說,主上對紅姓官吏的處罰,對禦史台和朝廷下達的處分都很妥當,他們沒有憤怒,也不求從輕發落,他們甘願接受一切處罰。

這裏面的意思讓歐陽侍郎出了一脖子的汗。

“……這……這個……也許會引發不得了的事啊……”

這個時候,就連那個葵皇毅也皺起了眉頭。只有悠舜和旺季仍然泰然自若。

“我已經通知各地的紅族成員在這一兩天解除所有的經濟封鎖。我對黎深的處罰是閉門思過,但我的小弟玖琅、他的孩子、伯邑以及世羅都已經趕往各地,去處理這件事情了。紅本家暫時由玖琅的妻子,我的小義妹照看。”

也就是說,除了黎深,紅家所有的直系親屬都趕往各地去了。

——長久以來,是紅家讓紅州以及他們的族人享受著最好的優待。

“我來到這裏,還有其他原因。”

“原、原因。”

對于眼前速度過猛、瞬息萬變的狀況,劉輝甚至沒有使用疑問語氣的時間。他覺得腦子裏一片棍亂,處理速度根本趕不上事情的變化。

但是,之後邵可采取的行動,讓劉輝覺得天旋地轉、十分驚愕。

邵可兩手換個姿勢,重新跪了下來。這個跪拜方式非常特別。

所有人都一言不發,但這種似乎要穿透一切的沖擊讓人覺得大殿都在搖晃。

這種情形,劉輝只見過一次。只有茶家當主茶克洵有過此舉。

——恭順之禮。

所有人都張口結舌,只有邵可一動不動地靜靜低垂著頭,朝著劉輝。

“這次的事情,都是由不把王放在眼裏的無禮行爲造成的。不知不覺間,紅家開始驕傲地輕視他人,變得傲慢而無情。但主上還是赦免了紅家官吏,再次給了他們一個自行雪恥的機會。如果可以,請您也再給紅家一個這樣的機會。——我會將我的名字和紅氏一族、紅家的家徽‘桐竹鳳麟’全都獻給我們唯一的陛下,請您寬恕我們。”

這最後一句話讓劉輝的背脊直顫。不光是劉輝,在場的所有大官都是如此。

——與藍家齊名的第一名門紅家,正跪著“向劉輝發誓忠誠”。

劉輝覺得自己似乎從旁邊聽到了自己愣愣地低語聲。

“是對寡人嗎……”

“是的。對我的女兒認定的我們唯一的主上。”

——紅秀麗。他聽到了某人低聲說出這個名字。

現在,秀麗成了紅家當主的女兒。

“您能寬恕我們嗎,主上?”

聽了邵可溫軟的聲音,劉輝低下了頭。

邵可對孤身一人的劉輝仲出了援助之手。和秀麗一樣。

劉輝的回答只有一個。他用嘶啞,且幾乎讓人聽不到的聲音低語道:

“……我寬恕你們。”

邵可笑了。

“謝主隆恩。——從此,我們紅氏一族將全力以赴地爲君主盡忠,並發誓支持主上的統治。現向您獻上我們紅家的家徽‘桐竹風麟’。”





——紫劉輝一即位,邵可便表明了紅家的態度。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2 17:55:20

終章

邵可……”

“我遲到了,望恕罪,我主劉輝。”

沒有其他人的時候,邵可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剛才坐立不安的劉輝,終于從心底松了一口氣。

但邵可卻皺著眉頭,無精打采。

“真的很對不起。如果我能再快一些采取行動,將會取得更好的效果……”

事到如今,效果已經減了一半。想來,紅家以及紅姓官吏的所作所爲,對劉輝來說,已經不是致命的一擊了。

(——不,應該說他們就是爲了取得這樣的效果才不斷出手的吧。)

秀麗也是如此。據她估計,到了緊要關頭,劉輝會真的制裁紅家,即使真是那樣,他們也可以用出這個效果減半的一招。這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詭計。

如果夏天邵可沒有跟劉輝一起去藍州,可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接任當主了。

(……那個時候,悠舜沒有阻止劉輝去藍州。)

邵可雖然沒加以阻止,但那是由于考慮到劉輝的精神狀態而做出的決定。

但是,這使邵可陷入了被動局面。如果悠舜是考慮到這些才允許劉輝去藍州的話——

……如果他是“鳳麟”,應該隨時能夠得到關于紅家的所有消息。那麽,邵可自小就離家呆在師傅身邊的事情,他也應該知道吧。在那期間,邵可做了什麽,他應該不難推測到。如果霄太師沒有把“黑狼”護衛的事情說出去,那麽也許就是悠舜說出去的!借以推遲邵可接任當主的時間。

對于劉輝來說,悠舜到底是敵人還是朋友呢?

即使有人要去推測出他的真意,也應該是黎深而不是邵可。

“另外,主上,我的女兒現在在哪?”

邵可話音剛落,劉輝的表情變得僵硬了。

邵可立刻察覺到了這一點。我在這裏也陷入了被動局面嗎——

“……原來如此啊。秀麗已經決定入後宮了吧?我既然說了要盡忠,就不能再說什麽抱怨或限止的話了。主上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對吧。”

“邵可……!!”

“我猜到了一半。因爲總是不好意思是主上的風格啊。”

“風……你說的這麽輕蔑是什麽意思,邵可!!”

“沒什麽。”

女兒也許哭過。邵可這樣想。她一定在王不知道的地方哭過。

如果可以,邵可很想在那個時候陪在女兒身邊。

雖然女兒會哭,但那也是她的選擇。只選擇一個重要的人。

正如過去妻子選擇了女兒而不是邵可一樣。亦像邵可選擇了妻子而不是紅家一樣。

邵可摸了摸劉輝的頭,如同對待兒時的劉輝一般。

“好了。做出決定的是我女兒。而不是你。不管是官吏,還是妃子,只要是那個孩子想好後做出的回答,對她來說都不是什麽錯事。對我來說也是如此……嗯,也就是說,你很快就會成爲我的女婿了。”

“啊!”

劉輝嚇了一大跳。是這樣嗎!情況會變成這樣嗎?邵可成了自己的父親。這件事真是讓人覺得很開心。劉輝所想的,與绛攸之前所想的完全一樣。

但是,邵可的心中嘟囔著——竟然要與那個討厭的戬華成爲親家——這是唯一的不滿。幸虧戬華王死了。如果他還活著,肯定會說一些不中聽的狠話。那時,邵可也許會稀裏糊塗地與女婿的父親上演一場生死鬥,然後以其中一人死去作爲結局。

“那麽,我女兒現在還在禦史台?”

父親突然變成紅家當主歸來這件事,該如何解釋呢。

“不……那個,實際上,我已經封她爲紅本家的救使了。她與邵可你正好擦肩而過。我立刻把她叫回來。”

突然間,邵可的表情全都消失了。

“……你說什麽?”

“邵可?你,你怎麽了?表情怎麽那麽可怕?”

“不可能是擦肩而過了。從紅州到貴陽的所有關卡都解除了經濟封鎖。如果敕使來了,一定會向我報告的。我不可能不知道。”

這個時候,靜蘭面無血色地跑了過來。這次他的表情不是慌亂,而是真正的緊迫。

“陛下,少主!剛才得到報告——”

在聽到秀麗和缥璃櫻兩人突然斷絕音信的消良時,不知爲什麽,劉輝想到了“薔薇姬”的事。那是被關起來剝奪了自由的一家之主。

以及從一家之主那裏搶走了薔薇姬的男人的事。


後記

夜晚逐漸變長了呢。我突然發現銀杏樹變了顔色,真的很吃驚。夏天是合適溜走的啊……啊啊,其實我真的害怕記憶模糊這種情況。讓大家等了那麽久,真是對不起。正如當時股價的大幅波動一樣,我也有很多地方都不舒服,很憔悴,但還好能在今年內送上我的小說……二〇〇八年的最後一本書《黑蝶》。



“終于有點像少女小說了!”我清楚的記得責編說出的第一句話。前一卷有點像外傳,但這次六部尚書都登場了,給人一種著名演員聯合登場的感覺。我越寫越覺得自己寫的人物有人情味了,都開始顯露出不完美的一面,對于這一點,我自己也很吃驚,覺得這樣比之前有趣多了。雖然已經過了整整五年,但他們仍在我的掌控之外。



在結語的最開始,是寫給工作回來已經精疲力盡,但還跑來幫我弄藥的朋友(藥劑師)的,真的非常感謝。當然,我還要衷心地感謝家人,以及由羅老師和讀者朋友們。到現在,我還經常收到“我也許是最高齡的讀者”之類的信件,不過現在這個時代,只要未超過喜壽,就不算高齡哦。已經年過古稀的女士們也給我寫來了信,我在害羞的同時,自然也非常開心,我就這樣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寒冷的季節來臨了。請大家多多照顧自己。好了,再見。





雪乃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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