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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隨波逐流]一代軍師第一部-南楚狀元[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07:01     標題: [隨波逐流]一代軍師第一部-南楚狀元[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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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真是好畫,煙波浩淼,孤舟寂寞,筆法非凡。"我淡然的點頭讚賞,畢竟身份擺在這裡,總不能太過失態,對收到的禮物若是表示出欣喜若狂,那就必須得給人辦事不是,像我這種身份地位,有些事情舉手之勞的可以幫個忙,有些事情麼,還是袖手旁觀的好,雖然陛下現在還是挺英明的,但是總要想到,他已經七十多歲了,聽說明年就要傳位給皇太孫了,萬一他年老糊塗,對我這樣的老臣懷疑起來怎麼辦,我可是想善始善終得到一個好的結局呢。送禮的中年人劉禎見我這樣的神色,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小心翼翼地說道:"老公爺,小侄的父親年老糊塗,不該胡亂寫書,求公爺念在當年份屬同年,又曾同殿為臣的份上,給家父說上幾句好話,讓他老人家得以安享晚年吧。""是麼,文舉兄寫了什麼書麼,快給我看看,我可是很喜歡文舉兄的文筆呢?"我來了興致,當年我和他的老子劉魁劉文舉是一起中的進士,我是狀元,他是榜眼,不過說句實話,我可是很佩服他的文章,文字嚴謹,史據翔實,若非他個性太執拗,說什麼也不肯侍奉二主,本朝的史官一職絕對是他的囊中之物,前陣子聽說他正在寫《南朝楚史》,我是翹首以待啊,可是最近卻沒了消息。劉禎的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遞了過來。我打開一看,淡青色的封面上寫著"南朝楚史"四個大字,我興奮的打開讀了起來,完全忘了屋裡還有外人在。等我一目十行的讀完之後,不由苦笑起來,文舉兄可真是不給我留情面啊。懶洋洋的放下書本,漫聲道:"賢侄,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我得端詳端詳,你是知道的,老夫已經多年沒有過問政事了。"

送走了劉禎,我大聲叫道:"小順子,小順子。"隨著我的呼喚,從門外走進一個青衫老者,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相貌清秀,面白無鬚,這人正是跟了我五十多年的親信隨從李順,他曾是南楚宮中的宦官,武藝絕頂,據說已至宗師級別,為什麼說是據說,當然是因為我不大懂武功上的事情,不過看他明明已經六十出頭,看上去卻是中年人的模樣,應該是真的吧。以前有人不相信李順這樣的高手會對我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忠心耿耿,曾經想收買他,不過下場之慘我就不說了,免得你聽得吃不下飯。我苦笑著問道:"劉魁是南楚遺臣,他說些過分的話也沒什麼,怎麼朝中那些大臣那麼看重呢?"李順笑道:"老爺想是忘了,明年皇太孫就要繼位了,太子妃是您的長女,這當口誰不想討好您呢,偏偏劉魁那麼執拗,非把您老放到貳臣錄裡面,就是您不計較,太子妃和皇太孫的體面也得維護。"

"是啊!"我恍然大悟,別看劉魁在《南朝楚史》裡面說我是"陰柔詭譎、心機深沉",可誰知道我是一個對政治不大敏感的人,如果不是小順子的提點和我的明哲保身,只怕早就覆頂了。想到這裡,我淡淡道:"你去跟柔藍說一聲,劉魁是南楚遺臣碩果僅存的了,何必為難他呢,有些事情就是他不說別人也會說的,他給我寫的《江隨雲傳》雖然有些尖刻,但是總算還是符合事實的,他寫了免得別人亂寫,再說,我的事情也連累不到皇太孫身上,叫她不必多事了。"小順子恭恭敬敬的的退下了。

我則是興致勃勃的打開《江隨雲傳》重新看了起來,雖然我還沒有蓋棺論定,但是提前看看也沒關係吧。

顯德十六年丁卯,國主勝微恙,至秋,病癒,開恩科,江南士子雀躍,從者如流,八月十五日,金榜出,狀元者,嘉興江哲是也,其時隨雲名尚未顯,眾相詰問,乃知其人。

江哲,字隨雲,生於同元四年戊申,其父江暮,字寒秋,寒秋少年家貧,然文雅風流,故世家妻以愛女,寒秋以亂世不可進取,故不肯出仕,終日唯教子讀書,顯德八年己未,嘉興瘟疫,其妻病逝,未幾,寒秋因細故與妻族絕,扶病攜子遠遊,至江夏,寒秋疾甚,隨雲為之延醫,逢醫聖桑臣,桑臣愛隨雲博聞強記,乃傾囊相授,未幾,寒秋漸癒,桑臣赴江北,隨雲侍奉湯藥,滯留江夏,顯德十一年壬戌,寒秋病故,有《清遠集》十二卷傳世,典雅清新,今人頗愛之。

寒秋歿,隨雲貧而不能葬,時鎮遠侯陸守江夏,為子求師,隨雲往見,陸侯見其年幼,故難之,命其為文,隨雲筆下千言,片刻而成《秋水賦》,其中有"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之句,陸侯驚甚,起而謝之,命世子出,拜師求教。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07:38

顯德十六年,隨雲欲科舉,遂離江夏,往赴建業。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南楚顯德十六年,天下還在紛亂當中,但是局面已經清楚多了,長江以南大部分被南楚佔據,江北則是大雍的天下,江夏是防守大雍的戰略要地,而鎮守江夏的鎮遠侯府乃是軍機重地,所以時時刻刻守備森嚴,我這個西席雖然地位不低,但是也得乖乖的俯首聽命,躲在書房裡面盡量不要外出,免得惹禍上身。我一邊翻著書本一邊盤算著什麼時候能夠吃飯,沒辦法,鎮遠侯陸信乃是軍方重臣,按照南楚的慣例,他的家人都要留在建業,只有十五歲的世子陸燦被陸信任命為侍衛留在身邊,這個朝廷倒是允許的,陸燦雖然跟著我學文,但是武將世家的子弟自然也要學習軍事,今天是江夏大都督陸信召開軍議的日子,陸燦作為侍從被帶去旁聽,我就只好在書房等他了,原本說好了一起用飯的,不料今天的軍議過了晌午也沒完,而且所有參加軍議的人都沒有用飯,我這個小小的西席若是自己吃飽了,等陸燦回來一定得嫉妒的大喊大叫,然後又要找機會暗算我,我還是等他一起吧。想到這裡,我摸摸扁扁的肚子,無奈的歎了口氣。你說父子兩人怎麼差那麼多,陸信慷慨大方,陸燦卻是斤斤計較,上次他被陸侯爺責罰,我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被他看見,第二天就騙我出去散心,說什麼我守孝已滿三年,應該出去走走,結果把我騙進了煙月樓,要不是我見機溜的快,我的第一次就被搶走了呢。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無聊的翻著書本,唉,鎮遠侯府的書房雖然不錯,但我這三年幾乎都看完了,而且畢竟是武將世家,所以都是一些比較易見的書,我估計是讓書鋪把所有的書都送了一份,要不然怎麼連黃歷都有,可是沒有什麼真正的珍品啊。

我正在那裡看著日影計算時間,這時陸燦的侍從陸忠來了,告訴我說,軍議已經結束,陸信宴請下屬,讓陸燦也去作陪,讓我不要等他了。我高興的答應了,也不管飯菜已經涼了,就去狼吞虎嚥起來。正吃的高興呢,突然前面的大廳裡傳來一陣喧嘩,開始的時候,我還沒有在意,但是後來聲音越來越響,只聽見震耳欲聾的"抓刺客、抓刺客"的聲音。我心裡一震,糟了,這裡有刺客,十有八九就是鎮遠侯遇刺,他現在可是我的靠山啊,可不能被刺客殺了啊。我知道自己沒有本事保護鎮遠侯,還是躲起來的好,可是心裡忐忑不安,從書架上拿起一具精巧的弩弓,這是南楚工部精製的弩弓,射程可以達到百步,可以連續射出五支弩箭,這原本是陸信送給陸燦的禮物,可是陸燦嫌弩弓不夠光明磊落所以不喜歡使用,反倒便宜了我,誰讓我不會武功,弓箭是肯定用不了的,這具弩弓才是我的最愛,將弩箭上好,把窗戶打開一個縫向外看去,我呆的這個書房離前面的大廳不是特別遠,只見外面刀槍如林,一大堆紅衣軍士正圍著兩個僕人裝束的漢子廝殺,不一會兒,我看見鎮遠侯陸信在部將的陪同下趕來了,他的右臂纏著白布,血跡殷然,而經常在他左右的親信侍衛陸平卻不見蹤影,只見陸信面上一片慘白,扶著他左側的是陸燦,神色十分憤怒,見這樣子,我猜到定是那兩個刺客混進侯府,看情形可能是在陸信宴請下屬時偽裝上菜的僕役,然後突然行刺,我估計陸平八成已經盡忠職守了。

我正看得起勁,只見那兩個刺客突然互相使了個顏色,突然從懷中掏出兩顆黑色的圓珠子摔在地上,頓時白煙滾滾,片刻就將方圓十幾丈的空間給遮住了,正在這時,我看見離陸侯不遠處有一個身穿偏將服色的將領眼中閃過一絲凶光,一把匕首從袖口滑落到他的手裡,我心知不好,連忙大叫道:"侯爺小心。"一邊喊著,一邊射出了一支弩箭,一聲慘叫響起。等煙霧散盡,驚魂未定的眾人看去,那兩個刺客仍然被圍在當中,而陸侯身後,一個偏將倒在地上,心口中箭,而他的手裡仍然緊緊握著一把匕首,匕首的鋒刃上泛著藍光,而且離陸侯不到半步的距離。這情況就是瞎子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看著那兩個刺客難以突圍,最後力戰而死,陸侯下令部將善後,就把我召到了他處理軍務的白虎堂。他神色複雜的望著我,問道:"多謝隨雲相救本侯一命。"我謙遜地道:"都是侯爺福德深厚,才能避過奸人陷害,晚生只是僥倖罷了。"陸侯疑惑地問道:"隨雲如何知道那人要行刺本侯呢?"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如何知道,當然是我看到的,可是我可不能這麼說,這是我的防身法寶呢,我的六識天生異於常人,這麼說吧,我的耳力,百步之內,可以聽見落葉飛花,我的眼力,數里之內纖毫可見,我的味覺,什麼東西,只要一沾唇,我就能分辨的一清二楚,我的嗅覺,只要一絲氣味,我就能跟蹤他十里八里,有的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人,不過我也知道,那些事情若給別人知道不免遭人嫉恨,你也不想有一個有一個人可以偷聽你的私語吧,為了留作防身利器,這些事情我可是從來不告訴任何人的,除了我死去的父親,沒有任何人知道。所以我編了個謊話道:"說來也巧,晚生本來是拿著弩弓防身的,看見那兩個刺客放出煙霧,不免覺得奇怪,想來不論那兩個刺客如何本事,這種情形也難以脫身,放出煙霧一定是想給別人造成機會,所以晚生才會認為一定還有刺客藏身在侯爺左右,一時心急喊了出來,記得當時大人身後無人,想必刺客若要行刺,然後從那裡來,所以胡亂射了一箭,幸好侯爺德厚,才能殺死刺客。"

陸信半信半疑的點點頭,讓我出去了。後來我聽說行刺陸信的是大雍的刺客,他們收買了那個偏將,想刺殺鎮遠侯,然後趁著江夏群龍無首的時候來攻擊,誰知萬無一失的行刺計劃卻失敗了,所以他們大軍又退了回去。事後,陸信見我聰明多智,想讓我進入他的幕府,可我一想,他這裡和大雍隔江而望,經常要打仗的,如果一時不幸兵敗,我可怎麼辦才好,而且,如果大雍知道了是我救了陸信,派刺客殺了我怎麼辦,所以我拒絕了,當然我不能用這個理由,就說是我父親生前頗以沒有功名為撼,所以我決定參加科舉,這可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誰也不能擋著我上進不是。所以陸信不僅派人去我的原籍嘉興為我取得了考試資格,還在恩科開考前的兩個月,就送我盤纏,讓我到建業赴試,為了我的人身安全,還讓我跟著他們負責軍需的人員一起走,無奈之下,我只好跟著那些人一起上路,好在路上我想了一個辦法,說我偶感風寒,時間又還來得及,所以休息兩天再走。於是我終於恢復了自由身,我又不是白癡,南楚在顯德九年向大雍稱臣,去帝號稱國主,現在又有傳言說國主想要恢復帝號,這樣一來一定會惹惱大雍的,將來一定是兵禍連綿,我雖然不想去打仗,可是兵法我可懂得不少,人家大雍是兵強馬壯,而南楚卻是君臣醉生夢死,將校貪生畏死,就是有名的名將陸侯麾下,我聽說也有不少膽小鬼呢,氣得陸侯幾次都要把他們斬了,可是礙於他們家族的勢力,只能把他們養起來罷了。在這個時候考科舉,我還不想作亡國之臣呢。

抱膝坐在一艘客貨兩用船上的甲板上,我舒舒服服的享受著夜晚清新的江風,這種中型船隻,底艙都裝滿了貨物,上面的船艙則隔成一些小房間供客人使用,絕對比那種專用的客船舒服,只是價格也貴上許多,不過,現在我腰裡有幾百兩銀子,怎麼也夠用了,所以我就奢侈上一回。看著清寒的明月,寥廓的星空,我不由詩興大發,吟誦道:"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正當我反覆吟誦的時候,只聽見身後有人拍掌叫好,我回頭望去,只見一個青年站在那裡,雖然月色昏暗,可憑著我的眼力,清楚的看到站在那裡的是一個英俊威武的青年,雖然穿著便服,可是氣勢不凡,我怎麼看都覺得比陸侯爺還要威嚴,而且他身上彷彿有一種驚人的魅力,令人如沐春風,有點自慚形穢的看看自己,身材普普通通,只是沒有風吹即倒罷了,相貌雖然還算清秀俊美,可是怎麼看都是一個文弱書生,現在兵荒馬亂的,最吸引女孩子的還是文武雙全的英俊公子,就是一個武夫,即使大字不識幾個,只要稍微斯文一點,也比我能夠吸引女孩子的眼光呢,問我怎麼知道,當然是因為陸侯府上的那些侍女從來不正眼看我的緣故。

我站了起來,抱歉地道:"打擾閣下休息,真是抱歉。"

那個青年搖頭道:"那裡話,若非我沒有休息,豈不是要錯過公子這樣的好詩,請問可是公子的作品麼?"

我心裡歡喜,面上卻謙遜地道:"拙作難登大雅之堂,閣下見笑了。"

那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才道:"公子年紀輕輕,文才如此出眾,真是佩服,在下李天翔,乃蜀王治下行商,這次到建業辦事,請問公子尊姓大名,到建業何為?"

我心裡嘀咕,這人雖然是蜀地口音,可是我聽著總有一些彆扭,但是別人的事情我管那麼多,所以我客客氣氣地道:"晚生江哲,字隨雲,這次到建業是去赴考的。"

李天翔目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道:"公子才華絕世,想必是蟾宮折桂,輕而易舉了。"

我尷尬的笑了笑,如果不是為了圓謊,我跟本不想參加科考,反正我有辦法避免中舉,又讓別人說不出什麼來。李天翔見我窘迫,也不在說及科考的事情,感慨地道:"唉,這次從蜀中來,看到中原局勢緊張,在江夏又幾乎遇上戰事,現在的生意越來越不好作了。前陣子南楚國主下旨增加關稅,幸好蜀王國主遣使到南楚談判,要不然我們的貨船就要賠本了!"我隨意地道:"其實蜀王國主根本不必費心,南楚、蜀國唇齒相依,只要把這層關係說透,國主一定會降低關稅,甚至還會提供通商的優惠呢?"

李天翔微笑著問道:"這怎麼說呢,在下可是不明白。"

難得遇到有人想知道我的看法,我得意地道:"這就要從當今天下的局勢說起,當今天下,南楚和大雍對峙南北,但這只是表面的事情,不論軍力民心,南楚都不及大雍,只能防守,無力進攻,所謂剛不可久,柔不可守,大家都知道這樣下去,南楚遲早必亡,所以當今國主才會向大雍求和,去帝號,稱國主,以求苟安,可是現在情勢已經不同,蜀中在貴國治下,兵精糧足,雖然蜀國因為地理的限制,只能是一個偏安的格局,但是對我南楚,卻是居高臨下的強勢,如果蜀國和大雍聯合,大雍猛攻長江,蜀國臨江而下,我南楚必然滅亡,單若蜀國嚴守蜀中,而我南楚和大雍北方的北漢聯合,一旦雍軍攻南楚,北漢從北面和南楚呼應,而大雍面臨長江天險,只要守到三月以上,大雍必然退兵。"

李天翔面色肅然,良久才道:"若是這樣,豈不是天下永難一統,只是苦了我們這些老百姓。"

我安慰他道:"我說的不過是理想中的情況,現在南楚君臣有些自大,認為長江天險可恃,危機隱伏,如果大雍有明智之士,還是有統一的可能的。"

李天翔似乎有些好奇,問道:"公子剛才不是說大雍難以為繼麼,怎麼又說大雍還有可能一統天下。"

我理了理思路道:"雖然大雍處於百戰之地,但是它的優勢明顯,上有明君賢臣,下有大軍百萬,只要戰略正確,二十年內定可一統天下。現在天下的格局,蜀地才是關鍵,只是蜀中易守難攻罷了,若是想要奪取天下,首先便要結好北漢,安定後方,然後就要離間蜀楚。"

李天翔疑惑地問道:"結好北漢還是有路可循,蜀楚唇齒相依,如何離間呢?"

"這有什麼難的,我聽說近來南楚朝中有人想恢復帝號,如果大雍此刻表現的束手束腳,難以為戰,南楚君臣必然迷惑,若是大雍再派遣細作,以甘言厚禮賄賂寵臣,促使南楚恢復帝號,那麼南楚和蜀國之間的隔閡必然加重,到時候就連北漢也不免心中疑忌。到時候大雍暫時承認南楚稱帝,兩國劃江而治,然後再和南楚聯手攻打蜀國,南楚君臣短視,必然上當,雖然蜀中難攻,但是也難以抵擋兩國攻勢,到時候蜀國必然痛恨南楚,只要大雍策略得當,必然能夠得到蜀中大部,然後大雍兩面夾擊,必然可以滅掉南楚。等到這時,就可以養精蓄銳,一舉破漢,何愁天下不定。"

李天翔聽得眉飛色舞,道:"看來只要我蜀中和南楚結好,就是大雍再大的本事,也沒有辦法,幸好江兄你不是大雍的子民,如果你去了大雍得到重用,我們蜀國可就危險了。"

我懶洋洋地道:"我才不去大雍呢,聽說那裡以軍功為重,像我這種文弱書生,到了那裡可是吃不開的,等過幾年,我多掙點銀子,到鄉下買幾畝地,娶個溫柔賢惠的妻子,才是人生樂事呢?"

李天翔笑道:"那我就祝賀閣下如願了,不過聽你的計劃,大雍應該不需要二十年的時間吧。"

我已經有了睏意,道:"本來是不需要的,但是如果到攻下南楚為止,有個五六年就差不多了,可是我聽說大雍的皇帝陛下春秋已高,太子李安雖然是儲君,可是聲望軍功遠不如次子雍王李贄,當初大雍立國的時候,雍帝李援因為次子李贄功高,所以用國號賜他封號雍王,原有立儲之意,可是之後大雍典章制度一一齊備,李援又根據立嫡立長的制度立了李安為儲君,所以蕭牆之亂難免因此而起,搞不好大雍因此分崩離析也不一定,我說二十年還是在內亂不會範圍太大的前提下呢。"

李天翔微微低下了頭,良久道:"是啊!"

我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也懶得去想,就告辭回艙了。第二天起來,我聽說李天翔已經提前下船了,真是奇怪。

本來我的打算是不錯的,可誰知道天意難料,我到建業的第一天就成了窮光蛋。

回想那時,我第一次看到建業,看到那虎踞龍盤的都城,真是瞠目結舌,所以在落店之後就出去遊玩,在雍淮河畔的夫子廟,我遇到了一個命中的福星,當然當時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災星。

我正沿著街道溜躂,突然看見前面聚了一堆人,忍不住好奇的鑽了進去,卻原來是一個小孩在賣身葬父,我一下子想起當初父親去世,我囊空如洗,如果不是有機會進入鎮遠侯府,怕我也只能賣身葬父了,一時衝動,我掏出一百兩銀子給了那個小孩,他清秀的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恭敬地道:"公子,等小的葬了父親就去伺候公子,請問公子住在哪裡?"我尷尬的笑了笑,看看周圍人群中射來的嫉妒眼神,心想財不露白的古訓我已經犯了,難不成還告訴別人我住在哪裡。也沒答話,匆匆忙忙地就跑了,為了迅速回到客棧,我低著頭飛快地走著,走到一個巷口的時候,只覺的身後有人靠了上來,我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覺得硬邦邦的東西頂住我的腰,於是我老老實實地被帶進巷子,然後就覺得後腦勺被打了一棍子,等我醒來,我已經囊空如洗的躺在地上了,哭喪著臉回到客棧,萬分慶幸當初存了十兩銀子在櫃上,可是這點銀子我頂多能住一個月,怎麼辦,怎麼辦?我輾轉反側了一個晚上,才想到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我認認真真的參加科考,然後取個名次,然後我就有官俸可以花,有官府給的宅子可以住了,想來南楚應該不會很快亡國吧,等我賺足了銀兩,我就可以辭官歸隱了,到時候應該沒有人和我這個沒有官職的人過不去吧。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07:59

顯德十六年六月,江哲入建業,八月,金榜出,江哲中一甲頭名,赴瓊林宴,宴未畢,雍使入朝,求聯姻,以示盟好。

顯德十六年十二月,雍長樂公主入楚,顯德十七年戊辰元月,太子殿下趙嘉舉行大婚,立長樂公主為太子妃。

長樂公主,年十五,母長孫氏,雍高祖貴妃,素得帝寵,長樂公主生時,逢雍高祖登基,故頗愛寵之,賜封號長樂公主。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從會試考場出來,我伸展伸展四肢,唉,這幾天可把我辛苦壞了,那個考棚又窄又小,我又沒有銀子打點,所以到了第三天,基本上屋子裡面全是馬桶的氣味了,如果不是以前跟著爹爹流落他鄉,吃了不少苦頭,只怕我連飯都吃不下去,只怕我省吃儉用到了今天,身上就連一個銅子都沒有了,離放榜還有半個月呢,這些日子我可怎麼辦呢,要不要去賣字畫或者替人寫書信,我認真的想著。

回到客棧,我計算一下,明天的房錢是沒有了,所以拿著文房四寶,決定到夫子廟去擺攤,到了夫子廟,跟一個小茶館的老闆套了半天近乎,又答應替他寫兩封信,就在他的茶館門口擺上了攤子,可惜生意不大好,到這裡寫信的人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誰管你字寫的怎麼樣。我等了半天也沒有生意,正在愁苦的時候,一個青衣小婦人走了過來,我一看她的裝束,就知道是個寡婦,可是年紀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真是可憐啊。她怯生生地道:"先生,奴家想寫副狀子。"我拿起筆道:"是什麼狀子,要告誰啊?"

她有些赧然地道:"奴家的丈夫不幸去世,奴家想要改嫁,可是公公不同意。"我又問了幾句具體的情況,拿起筆寫道:"十七娶,十八寡,公壯叔大,瓜田李下,嫁與不嫁?"她莫名其妙的看著我寫得字,問道:"先生,這個幾個字,太少了吧。"我得意地道:"你放心,這狀子遞上去,保證官府同意你改嫁。"她給我十個銅子,我滿懷感激的望著銅子,心想,今天的晚飯有了,還得努力,明天的放錢還沒有呢?接下來我又沒有生意了。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只見那個小寡婦喜氣洋洋的回來了,一見到我就感激涕零地道:"先生,謝謝你的狀子,大人一看到我的狀子就准了。"我心想,那當然,現在的建業京兆尹是十分重視倫理道德的,寡婦改嫁,不過一人失節,若是發生亂倫醜聞,就是大事了。這個小寡婦一走,我的生意就好起來了,到了晚上一看,足夠兩三天的房錢了,當然我沒有敢多寫狀子,如果有人來寫狀子,我總是變著法的勸他不要告狀,不是為了別的,訟狀寫多了是要損害我的名聲的。

在夫子廟寫了幾天信,我看差不多足夠我在建業等到放榜了,就收了攤子,在小茶館裡面聽人聊天說笑,反正一壺茶可以讓我呆上一天,當然我雖然不作生意了,如果有人來找我寫信,我還是幹得,只是要多收幾個銅子。反正消磨時光麼。過了一兩天,我一時手癢,用我學得一點易經給人測字算命,說句實話,我算命不大准,只是憑著一點易經心算,再加上我的觀察能力,很快得就成了神算,當然我銀子夠花就行了,所以我一天只算三課,每天還奉送一課,說也奇怪,我這樣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所以銀子如流水一般滾來。當然,為了掩人耳目,我改變了裝束,又在相貌上做了點改變,也就是用藥物塗面,使膚色發黃罷了。

這天快到午時了,我已經算過了三課,決定再算完免費的一課就收攤,這時一個小伙子匆匆忙忙地走來道:"先生,我是個行商,前兩天收到同鄉帶來的口信,說我的妻子快要臨盆了,可是身體不大好,我連忙趕回來,還沒回家呢,不知怎麼搞得,我心裡很不安,您給我算算,這一胎是否平安,是男是女。"我將算籌擺了半天,才道:"沒問題,小危則安,尊夫人本來有些凶險,但是你們夫妻平日積德行善,應該會順產,你是子女雙全的命格,老兄真是好福氣。"問我怎麼知道,我還真不知道,這種事情可是算不出來的,不過總不能說難聽的話吧,把他急個半死怎麼辦,不過我看他相貌忠厚,身體不錯,聽他的口氣,夫妻也頗為和睦,那麼子女應該沒有什麼問題,至於他說妻子身體不大好,當然了,快要臨盆了,丈夫還不在,心情哪裡會好,這小子一回去,他妻子一高興,一定會順利生產的。至於是男孩是女孩我可沒有明說,到時候也好搪塞。這個小伙子高高興興的就要給錢離去,我告訴他這一課是奉送的,他正在感謝我,一個中年漢子跑了過來,高興地道:"老三,你可回來了,弟妹生了,一對龍鳳胎啊,快回去,快回去。"那個小伙子一聽,呆了半晌,突然狂奔而去。我吁了一口氣,正在慶幸的時候,旁邊的人都以崇拜的眼神看著我,看得我不好意思起來。

這時,一個坐在門口的灰衣人站了起來,走到我跟前,淡淡道:"先生給我算一課如何。"

我抬頭望去,只見這人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模樣,身軀挺拔矯健,年輕英俊的臉上透著沉穩的神色,他身後跟著一個青衣儒服的中年人和一個黑衣勁裝的隨從。我猶豫地道:"在下今天卦數已滿,這個……"

那灰衣人淡淡道:"我也知道先生為難,只是我明日就要離京,所以請先生勉強為之。"

我看看這三個人,那灰衣人眼中滿是命令的神色,想必是令出禁止的人物,而那個青衣人雖然有些不屑,卻也有些期望,至於那個隨從卻是滿臉的威脅。看到是得罪不起的,我算算日子,後天就要開榜了,就道:"也罷,在下恰好也要歇業了,這一卦就算是我的收山之作吧。"

那灰衣人有些驚異,似乎以為我是因為要給他算命才被迫如此,但是他心中疑惑難解,只得問道:"我即將遠行,請問此行是凶是吉?"

我將算籌擺了半天,道:"坎卦上六,系用徽□,□於叢棘,三歲不得,凶。閣下此行怕是礙難重重。"說到這裡我偷眼看看他的神色,心想,你這種人平日大概自信慢慢,既然你都猶豫不決的問卜,那事情必然棘手。那灰衣人神色灰暗,片刻又道:"請問先生,何處礙難。"這我怎麼知道,我想了一想,心道這人從氣度舉止看起來應該是從軍之人,見他身邊這兩人,一個應該是幕僚,一個應該是護衛,這人身份應該不簡單,現在南楚有什麼大事麼,不管什麼大事,我只要含糊其詞就行了,想到這裡我說道:"內有紛爭,外有強敵,事情難辦,若是閣下小心謹慎,或有可能。"我雖然說得含糊,可是卻正好迎合了灰衣人的心理和朝局。灰衣人歎了一口氣,轉身離去了,那個青衣人取出一張銀票放到桌子上,我等他們走遠了,仔細一看,一千兩,差點叫出聲來,連忙塞到懷裡,然後收攤,走人。

又過了幾天,已經是八月十五了,今天是金榜出來的日子,我有些猶豫,如果是幾天前,我當然盼望金榜題名,可是我現在囊中頗豐,倒是有些後悔可能會考上呢,所以我沒有去看榜,在房內翻閱自己的詩稿,沒有多久,聽見外面響起辟里啪啦的鞭炮聲,一名夥計和掌櫃的興沖沖的推門進來,高聲報喜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恭喜江老爺高中一甲頭名狀元,小店真是蓬蓽生輝,還請狀元老爺得空給小店寫幾個字。"我有些迷茫的望著窗外,不知道前途如何。轉念一想,反正我未必就趕上亡國,而且聽說南楚翰林院的藏書樓藏書百萬,是天下最大的藏書樓,我又高興起來,聽說南楚國主去年下詔收集天下圖書字畫,要建立崇文殿以傳世,想必我會有機會參與呢。

當天晚上快到酉時的時候,我帶著號牌到了會試院門口,門口聚集的新進士個個穿戴一新,神采飛揚,等我到了門口,卻見所有人都以異樣的眼神看我,有得還帶著嫉妒的神色。我正奇怪呢,一個方面大耳的書生走了過來,問道:"這位兄台可是赴瓊林宴的新進士麼?"我點了點頭道:"正是,請問有什麼事情麼?"那人聞言頓時露出尊敬的神色道:"原來是新科狀元到了,失敬失敬,在下劉魁,真是本科的一甲第二名榜眼。"原來我來之前這裡已經到齊了其他七十九名進士,只等我這個狀元了,我這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眼中帶著異色。那些新進士一個個都過來寒暄,我正應付不來的時候。聽見三聲鐘響,一個大官帶著一些考官出來了,一個個檢查我們的名牌,核實我們的身份,讓我們排列起來隨他入宮,我這個狀元自然走在最前頭,身後左右就是榜眼和探花,而其他七名一甲進士則跟在我們後面,另外七十名進士則七人一排的排成隊列。走在往皇城的路上,道路兩邊都是看熱鬧的百姓,我們走過之處,歡聲雷動,隊伍在朝陽門進了皇宮內城,朝陽門是內城的大門,平日裡除了皇上之外是誰也不能走得,除了皇上之外,就只有我們這些新科進士在赴瓊林宴的時候可以走一回了。走進了內城,我不時看到假山花木之後有女子的嬉笑聲傳來,想必是那些宮女在偷看我們吧。

終於走到了瓊林苑,我們在司禮監的官員安排下各自落座,所有的進士和主考官分別按照名次地位坐下之後,只聽見司禮太監尖聲道:"國主駕到。"只見一個身穿龍袍的老者在一群宮女太監的服侍下走了進來,我跟著眾人跪伏在地,認真無比的喊道:"國主萬歲萬歲萬萬歲。"國主有氣無力地道:"眾卿平身。"我們站了起來,這個瓊林宴總算要開始了。在按照禮儀一樣樣進行之後,我們終於可以放心的品嚐御膳了,真是好吃啊,如果可能,我真想把御膳房的廚子弄回家做菜。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都有些放開了。

這時,趙勝放下筷子,對主考官說道:"史愛卿,為孤引見一下今科的前三甲吧。"主考官連忙起身行禮道:"臣遵旨。"然後指著我道:"稟國主,這位是今科會試的一甲第一名狀元,嘉興江哲。"我連忙離座跪倒道:"臣江哲叩見國主。"趙勝微笑著道:"好好,果然是年少英才,你的文章寫得不錯,尤其是那首《月下感懷》,孤已經命人重新譜曲,一會兒讓大家都聽聽。"主考官又指著榜眼和探花道:"稟國主,這位是第二名榜眼江寧劉魁,這位是第三名探花淮揚伏玉倫。"趙勝一一讚歎了幾句,然後吩咐我們歸座。待我們落座,趙勝一擺手,不一會兒一隊女樂從後殿飄出,有的吹簫撫琴,有得偏偏起舞,一會兒,一個女子曼聲唱了起來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睛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正是我考試時的作品。殿中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那美麗的情懷當中。

正在這時,一個太監進來稟報道:"啟稟國主,丞相大人求見。"

趙勝漫聲道:"什麼事啊,孤正在這裡舉行瓊林宴,有什麼其他國務,就讓他先處理吧。"那個太監道:"丞相大人說是有急事。"趙勝無可奈何地點頭道:"好吧,讓他進來吧。"不一會兒,一個穿著一品官服地老頭子興匆匆的走了進來,一見到趙勝就跪下道:"恭喜國主,賀喜國主,大雍遣使來朝,轉達雍帝旨意,欲和我南楚結為姻親。"趙勝面帶喜色,有些不信地道:"此話當真。"那個老頭子點頭道:"正是如此,雍帝有一愛女,年方及笈,願意許配我國太子為妃,從此兩國和好,永不交兵。"趙勝大喜道:"今日真是雙喜臨門,我南楚新得棟樑之才,又和大雍結好。來人,速召雍使覲見。"說罷,趙勝起駕離去,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的瓊林宴就這麼虎頭蛇尾的結束了,不過大家聽到好消息都是面帶歡容。我卻有些疑惑,怎麼大雍會突然結好南楚呢,難不成真像我策劃的那樣,不可能,我搖搖頭。

之後幾個月朝廷上下忙的要死,我則是按照慣例進了翰林院,高高興興的投進了藏書樓,只是隱隱聽說,雍帝的女兒長樂公主容貌秀美,甚得雍帝寵愛,不過我想,一個剛剛十五六歲的小女孩能夠多美麗,經過幾個月的運作,完成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的六禮之後,就在新春華旦之時,長樂公主正式和南楚太子舉行了大婚,我作為新科狀元有幸參加了婚禮,婚禮之後,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接收群臣朝拜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長樂公主的真容,當真是雍容華貴,絕色出塵,雖然年紀還小,不免有些稚嫩,但是當真是美麗啊。比較起來,旁邊的太子殿下,雖然二十出頭,但怎麼看怎麼覺得也別黯然失色。當然此時大家都在說什麼"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類的鬼話。不過想來雍帝不會那麼無情,用自己最愛的女兒來假意結好吧,我還是希望南楚不要和大雍打起來,雖然說長痛不如短痛,早點統一的好,但是我還是想多過幾年舒心的日子,所以我誠心誠意的祈禱起來。希望大雍真的和南楚結好,讓我過上幾十年太平的日子。

在我誠心祈禱的時候,樂官開始奏樂,演唱的正是我這個剛剛出爐的翰林學士的新作《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樂聲中宮女們翩翩起舞,我抬頭望去,卻看見長樂公主微微側過頭去,從她的眼角,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的滑落塵埃。我心中一涼,這個孤獨的少女從此就要在異國他鄉度過自己的一生了,從此不能和父母家人相見,這還是從好的前景來看,如果,如果大雍只是假意結好,雖然我希望不是,可是我可不敢那麼肯定,那麼這個少女將要面臨的是多麼嚴酷的結局啊。這時,我看見太子殿下低頭在公主耳邊說了什麼,雖然有些太遠,聲音又雜亂,可是我還是隱隱約約的聽見太子殿下告訴長樂公主,這首《青玉案。元夕》是新科狀元江哲的作品。長樂公主順著太子殿下的目光向我看來,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花綻放一般,令我心中不由一顫,連忙低下了頭,不知怎地,心裡竟然生出一絲莫名其妙的感覺。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08:16

顯德十六年九月,江哲入翰林院,依例授翰林院編修,職七品。

顯德十七年元月,哲以博學多聞,特詔參與籌立崇文殿,歷三年,哲精於鑒賞,明於考證,每每廢寢忘食,手不釋卷,聞者皆讚歎不已。未幾,遷升翰林院修撰,從六品。

崇文殿典藏,均留存至今,卑人曾見之,十之六七均為哲校訂品鑒,令人為之瞠目。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真是幸福啊,我伸伸懶腰,拿起手裡的孤本詩集,這些日子以來,我都在翰林院的藏書樓裡邊呆著,這裡不愧是天下藏書之最,有很多我沒有看過的書籍,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從前就看過很多書,基本上一本書只要看個一遍,就可以記住大概了,好的文章我還能一字不漏。不過我就是再大的本事,這上百萬的書籍我也看不過來,所以找了一本藏書索引的冊子,按照上面順序揀一些沒有看過一一看去,反正我在翰林院得呆個三五年,怎麼也看的差不多了,當然我最留意那些註明孤本的書籍,要知道這樣的書籍好多都是絕世之作。

這一天,我在書庫裡面正在找書看,無意中看見一本黃綾冊子,看外表十分精緻,想必是難得的精品,我隨手翻開一看,差點沒昏過去。首頁血淋淋的八個大字"欲練神功,揮刀自宮。"我連忙合上,看看封面,卻是什麼《葵花寶典》,連忙扔到一邊,我可還想娶妻生子啊。這時看到旁邊有一本漢代的莊子《養生主》,連忙拿了起來,翻了幾頁,雖然和外面見到的文字差不多,但是眉批很豐富,密密麻麻的幾乎寫滿了空白,我是很喜歡看別人的註解的,那裡面凝聚著讀書人的心血啊,看看旁邊沒人,我隨手扯過墊腳的凳子坐了下去,到外面看多浪費來回的時間啊。這一看我可是著迷了,原來這個寫批語的人可能是一個道士兼醫生,寫得都是一些養生的秘訣,什麼時候該吃什麼,該喝什麼,幾點起床,幾點睡覺,如何在睡前打坐,如何在起床的時候練氣,甚至連房中術都有,真是我的最愛啊,你可別笑我,我的最大願望就是活的舒舒服服,無病無災,娶個溫柔賢惠的妻子,生幾個可愛的孩子,房中術也很重要啊,你沒見那些好色的人都經常短命麼,就是不節制自己,不會養生啊。我正在高興呢,突然想到,不行啊,我怎麼知道他說的對不對,怎麼辦?想來想去,如果有疑惑就要自己解決。於是,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就在書庫裡面找尋養生方面的資料,有些互相矛盾,有些相互印證,我是誰啊,我是天才啊,終於讓我整理出一套自己的養生要訣,並且開始付諸實施。

怎麼做呢,首先,我每天一睜開眼睛,先靜坐一會兒,練練養氣之術,然後出去活動活動手足,練拳雖然不會,但是什麼五禽戲還是可以的,然後吃上一頓清淡的早飯,再出門做事,中午若是沒有什麼事情,當然最好的就是回家,吃上一頓符合節令的滋補午飯,最好吃得晚一些,睡個午覺之後,喜歡幹什麼就幹點什麼,晚上若是有應酬一定要少喝酒少吃菜,等到回家之後,在睡前喝上一杯自己釀製的藥酒清清腸胃,然後打坐半個時辰,再好好睡覺,而且平時坐臥行走都按照某種特定的姿勢,當然看起來不能太明顯。雖然我現在職位低微,這樣的日子還不能保證,但是這是我要盡量達到的目標麼。至於武功,我是不會練的,沒聽說過善泳者溺於水麼,我若是會武功,難免會介入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中去,搞不好還會英年早逝呢,反正我只想活到七十歲就可以了。

這麼堅持了兩個月,果然我的身體情況大有好轉,以前經常有的小病痛也不見了,而且覺得思路明晰,讀書作文更加得下筆如有神了。

這一天,我從書庫裡面走出來,準備去吃一頓好午餐,唉,我還雇不起好的廚子,只好自己做了。正在我盤算今天中午吃什麼的時候,我的同年劉魁,就是那個榜眼笑嘻嘻的走了過來說道:"江年兄,怎麼樣,咱們一起去明月樓吧?"

"明月樓,幹什麼?"我好奇地問道。

劉魁驚訝地說道:"怎麼,你不知道麼,去參加長樂公主的琴會啊!"

"琴會,長樂公主。"我更加糊塗了。

劉魁道:"是啊,建業上下誰不知道啊,長樂公主遠嫁我國,不免思鄉情切,為了排遣寂寞,所以舉行這個琴會,聽說是想見識一下我南楚的士子風範,還聽說長樂公主陪嫁的女伴是大雍有名的琴仙子梁婉,梁婉的琴技據說傳自樂聖無憂子,超凡脫俗,若非長樂公主是她的至交好友,才不會陪公主遠嫁南楚呢。還聽說,梁婉有意在南楚擇婿,你說,凡是未婚的才子,誰不想去試一試。"

我瞠目結舌地道:"可是,梁婉不是陪嫁來得麼?"

旁邊有人答道:"那不過是個名份,聽說公主早就和太子說過了,梁婉是她的好姐妹,一定要嫁個志同道合的才子做正室呢。"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探花伏玉倫,看他已經換上了華美的便服,腰間繫著一支玉簫,想必是有心求凰了。不過他出身淮揚世家,應該有這個身份吧。我在心裡竊笑,如果那個梁婉真的如此出色,想必太子殿下一定會扼腕歎息吧,不過他總不能不給長樂公主面子,反正他將來登基之後,三宮六院可以隨便選妃,現在麼,還是謹慎一點,畢竟長樂公主身份不同麼。

本來我是沒有什麼興趣的,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的相貌還算是不錯的,但也不過中上而已,我的才華也不錯,但是有才華沒有好的背景,飛黃騰達的機會並不多,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會領軍作戰的將領要比我們這些文人強多了,南楚是比較重視文人的,所以它的國力就不強,就連偏安蜀中的蜀國都不如,如果不是水軍比較厲害,大雍早就渡江了,綜上所述,我江哲並非一個值得爭取的目標,又沒有強悍的實力防身,別說梁婉不會看上我,就是看上了,我敢娶麼。但是不去也不好,讓人以為我太不給太子、長樂公主面子,所以我決定就去這一次,反正我對那些琴棋書畫並非十分在行,琴可以聽聽,棋可以下一下,就是很難贏棋,書法麼,還不錯,但是絕對算不上名家手筆,畫畫麼,我勉強可以應付,但是我更擅長鑒賞,我有個表舅,是有名的朝奉,手裡流過的珠寶首飾、古玩字畫那是不可勝數,當年我曾經跟著他好好學過,這些年又博覽群書,相信這方面可以混口飯吃,如果不是爹爹帶我離開,我還真想去當朝奉呢。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漫無邊際的隨口應付他們,我們一行人就這樣來到了明月樓,明月樓原本是一個大官的別院,恰好和幾年前新建的太子府毗鄰,所以後來太子索性把它買了下來,因為喜歡它的小巧精緻,所以沒有把它和太子府連通,據說長樂公主來了以後非常喜歡這裡,就要來做了她的休閒之處,現在梁婉在這裡舉行琴會,真是再合適不過了。穿過黑油油的角門,我左右打量著這個小園子,一潭碧水,十幾株紅梅,加上臨波照影的二層精美小樓,真是神仙境界,怪不得長樂公主喜歡。我一邊走一邊想,這麼一座小樓,能夠容納多少人呢?等我繞過潭邊,卻看見在小樓前面有一片空地,原本想必是種著花木的,現在卻被人清理了出來,用松枝搭了一座花棚,棚子上面覆著厚厚的苫草,四周放著一圈紅紅的火爐,上面聞著美酒,棚子中間放了幾排鋪著厚厚的毛皮的座椅,南楚的冬天本來就不是特別寒冷,今天又湊巧下了一場輕雪,棚子裡面一片暖洋洋的,有十幾個穿著各色輕裘的貴公子坐在裡面,一邊賞雪品梅,一邊喝著醇釀,真是南面王不易的美好生活。走近之後,我聽見他們議論,原來長樂公主的琴會豈是什麼人都能參加的,所以除了年輕的新貴之外,只有世家子弟才敢來參加,而且還有自負有些才名,否則豈不是自己來找難看,所以來得人並不像我想像的那麼多。雖然有些後悔可以不來的,但是一看這種招待,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連忙跳了一個犄角旮旯坐下,然後倒了一大杯溫熱的御釀,準備偷得平生半日閒了。

沒等多久,小樓的樓門打開了,出來了十二個秀麗高挑的宮妝麗人,她們放下了門前的珠簾,不一會,裡面傳來環珮叮咚的聲音,然後,隱隱傳來沁人心脾的香氣,其中一個宮女躬身向內施了一禮,然後轉過身來用清脆的聲音說道:"公主殿下有令,梁小姐在樓內撫琴,不論詩詞文章,還是琴棋書畫,如果有人能夠令梁小姐青睞,梁小姐便出來和眾人一見。"

眾人立時斷然穩坐,側耳屏氣。不過片刻,從樓中傳來了梁婉的琴聲,琴聲初時微弱,令人非得側耳細聽,漸漸的,琴聲宛轉盤旋,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迤邐而出,琴音反反覆覆,音韻連綿不絕,恍若高山流泉,清新流暢,令人頓時生出蕩氣迴腸的感覺。聽到這裡,我悄悄打了個哈欠,真是無聊,我還以為大雍來得琴師會很高明呢,卻原來也不過如此,這樣的琴藝在南楚也並非沒有麼。正在這時,琴聲越發宛轉低回,令人覺得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防若銀瓶乍破,鐵騎突出,急促的音調好像千軍萬馬一般縱橫馳騁,琴聲就在爆發之後變得渾厚沉著,殺機隱伏,豪邁悲涼,好一幅沙場秋點兵的景象。我凝神細聽,這才是值得浮一大白的好琴音啊。接著琴聲漸漸恢復平靜,宛如大戰之後的歌舞昇平,讓人在心曠神怡中沉醉。

一曲終了,掌聲雷鳴,然後就是眾人紛紛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想讓梁婉中意,出來一見,偏偏,那梁婉大概心氣極高,始終不肯出見,後來有些沒頭腦的眾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一個貴公子半是央求,半是命令的對我說道:"久聞江狀元才華橫溢,一首《月下感懷》驚動天下,還請江兄作詩一首,也免得我南楚士子無顏啊。"我倒是無言了,這些傢伙,好像我拿不出什麼好詩來,就是丟了國體一般,罷了,這小子是丞相大人尚維鈞的獨子,我也不能得罪他,剛好聽了這樣的曲子,我心裡也很癢癢,於是,我也不要筆墨紙硯,高聲吟誦道:"暱暱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任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自聞梁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婉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場中靜默片刻,喝彩聲頓起,幾個人連忙吩咐拿筆墨,要將我的詩默下來。這裡正在紛亂的時候,只聽見珠簾飛揚,從樓中走出一個身穿素黃羅衣,披著淺綠大氅的女郎,我定睛看去,這女郎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和南楚女子大不相同的就是她那修長勻稱、凹凸有致的美好身材,雖然因為天寒,衣著頗多,加上大氅的掩蓋看不真切,但是那種隱隱約約的美感令人心生渴望。我向她的面上望去,卻見她雖然未施脂粉,卻是膚光如雪,兩行入鬢的黛眉,配合那雙清澈如冰泉的明眸,當真是絕世佳人。

梁婉目光落到我身上,微微一笑,款款下拜道:"這位就是南楚才子,今科狀元吧,妾身很喜歡你的詩文呢。"我雖然有點昏淘淘的,但是心裡可明白的很,連忙道:"拙作能夠得小姐賞識,是隨雲之幸,其實我南楚才子如雲,只是江某勝在才思敏捷罷了,小姐若是有興趣,不妨和大家詳談。"那梁婉的美目流轉,向眾人看去,這下眾人如蒙大赦,連忙圍上前來,我則是不多說話,漸漸的,見梁婉已經和眾人談得十分投機,便悄悄的慢慢的溜了出去。就在我即將走出角門的時候,我下意識的回過頭去,卻看見小樓後面的窗子半開著,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睛正在看著我。我推門走了出去,那是誰呢?不知怎麼,我總覺得可能是長樂公主。

後來我聽說,長樂公主將明月樓賜給梁婉居住,梁婉性情明朗,若是有人前去拜見,只要有拿的出手的詩詞歌賦,或者精通琴棋書畫,常常能夠得到接見,不少愛慕梁婉的少年都是想方設法的見她一面,雖然不少人有心於她,卻礙於長樂公主不敢用強,再說梁婉名氣越來越大,就更沒有人敢得罪她。到了後來,就是連趙勝國主也收了梁婉為義女,雖然沒有列入宗譜,但是大家都開始稱她明月公主,聲名遠揚。

我這個小小的翰林學士可不會去找這個麻煩,雖然梁婉幾次下帖子請我,我都用種種借口回絕了,有人問我,我就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別人雖笑我迂腐,卻也樂得少了一個強敵,不過為了不大過分,我熱切萬分的投入到翰林院的藏書中去,這樣我既自得其樂,又免得別人側目,這樣產生了一個令我欣喜若狂的結果,顯德十七年元月,我被特詔允許參與了崇文殿的籌立。我這個過目不忘的年輕人很快成了其中的主力,也難怪,我既精通鑒賞古玩字畫,又博聞強記,在整理藏書和字畫的過程中十分得力,我又年輕力壯,不用我用誰呢?這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崇文殿從正式奉詔籌立到建成,一共經歷了三年時間,我一直在其中,樂此不疲。

當然,在我沉迷書海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我隱隱約約覺得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就是南楚和蜀國發生了衝突,而且越演越烈。當然,我是沒什麼機會參與的,也沒什麼興趣知道,除此之外,若是還有什麼事情比較特殊的話,就是長樂公主懷孕了,可是卻不幸流產,據說是因為年輕再加上水土不服,在這之後,長樂公主一直身體不大好,所以到建業西郊的莫愁湖行宮居住,當然,太子殿下是不會寂寞的,長樂公主陪嫁的宮女都是大雍的美女,而且個個擅長內媚之術,她們早就成了太子殿下的寵姬了。說給我聽的人都是滿臉的羨慕太子的艷福,我卻是微微苦笑,在我看來,長樂公主恐怕是不大喜歡太子的,否則怎麼會移居行宮呢,也是啊,人家金枝玉葉的大雍公主,為了和親嫁到南楚,怕是沒有什麼心思討好庸庸碌碌的南楚太子吧。我惡意地想,大雍陪嫁那麼多美女,是不是存心迷惑太子,免得公主委屈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08:33

顯德十八年己巳,三月,我已經二十二歲了,剛中狀元的時候,有很多人上門說媒,都被我婉拒了,用的理由是年紀還輕,想多多讀書,好為朝廷效力,後來,這種事情就少了。因為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我這個年少的狀元完全沒有飛黃騰達的慾望,完全沉浸在書海之中,甚至有一點癡迷,這樣一個人,並不符合那些世家大族的要求,因此我得到了難得的清淨。

這一天,我按照慣例來到翰林院準備工作,卻看見一大堆人圍在正堂上,我不由驚奇起來,要知道,雖然我也被稱為翰林學士,但翰林院裡邊還有高下之分呢,我因為是狀元,所以越過了最低的庶吉士、檢討,直接當上了正七品的編修,在這之上還有編撰,侍講、侍讀、侍講學士、侍讀學士、掌院學士多個級別,可是我看到那一堆人裡邊,上有掌院學士謝賢,下有和我同科的一個二甲進士,一個庶吉士,這就讓我驚奇了,要知道,那些侍講學士以上的很多人都是經常在國主身邊伴駕的人物,怎麼會圍在一起呢。我走了過去,卻看見尹學士和田學士正在滔滔不絕的爭論著什麼,而在他們中間的桌子上,擺著一卷古畫,旁邊擺著一章紅字條,上面寫著"青山居士臨江圖"七個字,原來他們正在討論這副畫的真偽。我這才明白過來,自從國主下詔籌立崇文殿之後,卻是有不少人將珍藏的書籍字畫送來,希望能夠得到收錄,只是真正的曠世傑作還是不大好找的。

尹學士一派雍容的說道:"這副畫一定是偽畫,青山居士前期的作品都是青綠山水,風格絢麗,後期因為參修佛道,所以作品大多是水墨山水,畫風變得恬淡秀麗,這副畫雖然是水墨山水,但是你看筆鋒嶙峋,畫中雲霧彷彿撲面而來,江流奔騰,似有耳聞,所以我說這不是青山居士的作品。"

田學士也不示弱道:"你說得雖然有理,可是你看,這副畫的紙質是精選的簾紋紙,雖然保存的很好,仍然可以看出應該是兩百年前青山居士時期的畫作,你看這副畫上有青山居士五方印章,從題跋上看絕對沒有問題。"

其他人各自支持兩方,爭吵不休,我來了興趣,仔細看了半天,從記憶中搜索了半天,才終於作出了決定。這時他們也看到我來了,因為我這些日子以來都表現出對字畫鑒賞的熟識,又是新人,所以兩位學士不約而同的向我往來,掌院學士咳嗽了一聲道:"隨雲,你的看法如何。"

我走到這副畫前面,仔細的看了一看,開口道:"首先從款識來看,這副畫的上款是『柯子遠兄雅玩『,下款是『元佑後二年甲申七月初九敬制『,下面是名章『藍氏寧泉『,畫的四角都有青山居士的印章,左上角是『寧泉畫印『朱文方印,左下角為『臨淵堂章『的白文方印,右上角是『奎章閣侍講藍『的白文方印,右下角是『青山居士『的朱文方印,這四種印章在青山居士畫作上基本都出現過,印章的鑒別,田大人是其中翹楚,必然是不會看錯的。從考證上來看,青山居士原本是大晉名士,位居正四品奎章閣侍講學士,後來西晉南渡,青山居士傷心國事,隱居蜀中臨淵堂,據說當時居士貧不能自給,幸虧蜀中富商柯明接濟,才度過那幾年的戰亂歲月,你們看畫的右下角有柯氏的兩方印章,可見此畫是青山居士贈送給柯明的。"

我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道:"這些印章都是有來歷的,而且我曾讀過青山居士的《蜀中紀事》,在第九卷裡有記載『至秋分,子遠設宴,賓主俱歡,臨別,柯氏執手相求拙作,感其意誠,為作臨江圖『,後來我查閱柯氏的記載,雖然柯氏已經湮沒,但是我記得在東晉末年陶開所著的《蜀志。石崇篇》裡面提到『石崇少微,為柯氏執役,柯氏薄待之,後石崇富甲天下,勾連內宦,污柯氏謀反,九族誅絕『,你們看這副畫左下角還有石崇『金谷園密藏『的印章,而且石崇後來身死族滅,他的收藏基本上都被沒入官,你們看,左側中部有『長陵王印『,長陵王,東晉末年王室,受寵於晉元帝,抄沒石崇的正是元帝,所以這副畫在長陵王手中的可能性很大。由此可見,此畫的傳承十分分明,所以我認為是真品。"

大多數人聽的連連點頭,只有尹學士不服氣地道:"這些就算你說得都對,那麼畫風又如何解釋呢?"

我一笑,道:"這一點是我的個人之見,如果有謬誤還請眾位指正,青山居士在南渡之前的畫風明朗激烈,所以喜歡畫青綠山水,但是在南渡之前那一兩年,他的畫風已經漸漸變得恬淡,基本上都是小青綠山水,以水墨勾皴淡色打底並施青綠等敷蓋,間或已經有水墨山水出現,在蜀中幾年,青山居士幾乎沒有作品傳世,直到東晉平定之後,才開始專著水墨山水,但是初期仍然喜歡用濃墨渲染,筆法挺拔,從這些來看,我想蜀中時期想必是居士轉變畫風的時期,這也符合罕有作品流傳的情形,畢竟不成熟的作品,經常可能會被主人焚燬,我在《蜀中紀事》的第七卷曾經見過青山居士焚燬畫作的記錄。"

聽到這裡,大家已經認可我的判斷,目光也變得尊敬熱切,畢竟像我這麼博聞強記的人並不多見。

這件事之後,我有了更多的工作,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到大內書庫裡面去整理御札,原來在籌建崇文殿時候,有人建議我南楚立國六十年,歷經開國武帝趙涉和當今國主趙勝兩朝,在史書的記載上卻不夠完善,希望能趁這次機會整理武帝的朱批和御札整理成冊,供皇室子弟和勳貴學習,我雖然覺得很沒意思,但是翰林院上下都十分認可,奏請國主之後,國主龍顏大悅,但是整理那些御札朱批可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我雖然是新人,但是因為我的能力非凡,所以掌院學士謝賢決定由最資深的侍讀學士夏悚來負責,而我協助夏悚,夏悚實際上已經年過花甲,很快就要致仕退休了,所以我是實際上的負責人,而夏學士在跟我跑了幾天之後就自動請假回家休息了。這項工作最麻煩的地方就是必須到御書房後面的藏書庫工作,那裡收藏著所有的文書,而且我不能自己查閱,必須要有管理書庫的管事陪同,所以,我就在離國主不到百丈的距離處開始了我的工作,這大概就是近在咫尺遠在天邊的詮釋吧。

管事的太監姓王,已經鬚髮皆白了,每天坐上六七個時辰簡直是要他的命,所以我第一天就聰明乖巧地勸道:"王公公,我們一起怎麼也要待上十天半月的,您也不要客氣,只要找個伶俐的小公公來幫忙,您就隔三差五的來看看就行了。"王公公年紀也大了,擔任的又是閒差,藏書庫雖然離御書房很近,可是司禮監的那些公公們都是年富力強的寵宦,所以王公公根本搭不上國主的邊,既然沒什麼本事爭寵,他年紀又大,誰會無端的和他為難,所以,他跟本不用太擔心有人告發他不盡責。所以他就派了一個新收不到一年的弟子小順子給我幫忙,因為這個小順子聰明能幹,而且讀過幾年書,胸中有個幾百篇文字,這在太監來說已經很難得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司禮監的太監那樣要接收專門授業的。

不過我看到小順子就是一愣,因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小子就是我剛到建業的時候遇見的賣身葬父的小子,怎麼現在成了太監了,不過大概是有什麼傷心的事情吧,我也不好問他,反正他也沒有認出我,我就把他當成陌生人算了,不過這小子還真的不錯,不僅打點文房四寶十分得力,而且我只要說要找那一份奏折或者御札,他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所以我們合作愉快,原定二十天的工作量,按照現在的速度,看來有個十二三天就能差不多了。

第三天中午,我正在喝著飯後的一杯清茶,準備休息一下好繼續,突然王公公怒氣沖沖的在兩個小太監的服侍下闖了進來,嘴裡喊著:"小順子,小順子,你這個小奴才在哪兒?"我疑惑的看向他,這是怎麼回事啊。

王公公看見我,換上笑容道:"江狀元,你也在啊?"

廢話,我不在這裡在哪裡,這裡可不允許我回家午睡的。我心裡想著,嘴裡說道:"公公,怎麼了,什麼事情讓您生這麼大火。"

王公公生氣地道:"小順子這小兔崽子手腳不乾淨,偷走了我心愛的鼻煙壺,那可是先帝賞給老奴的。"

小順子睜大了眼睛,普通一聲跪在地上道:"絕沒有的事情,奴才可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偷御賜的東西。"他已經淨身一年多了,十四五歲的年紀又是發育的時候,所以聲音尖細,這時他心情驚慌,更是多了幾分刺耳。

旁邊那個小太監尖著嗓子道:"還敢強嘴,你當我們不知道麼,你本來就是犯了強盜罪的罪人,王管事的東西丟了,我就想一定是你幹得,公公到你房裡一搜,果然就找到了。"

小順子的臉色發青,他連連磕頭道:"不是奴才,不是奴才幹得,定是有人栽贓。"

王公公怒道:"你是說我栽你的贓,還是小福子栽你的贓。"

小順子冷汗直冒,頓然轉身撲到我身邊,哀求道:"江大人,您是有學問的人,求你跟公公分辨一下,奴才這些天都在大人身邊侍奉,哪裡有時間去偷東西。"

我本來正在興致勃勃的看著這幕好戲,那個小福子雖然是一個好戲子,可是我卻聽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加速,早就看出他在栽贓,只是小順子來歷不好,背景不清白,所以沒法分辯罷了。我是不打算介入後宮的事情的,所以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小順子急得什麼似的。王公公見我不出聲,厲聲道:"你們把他給我捆了,送到敬事房去,把他給我活活打死,我讓他敢偷東西,這在宮裡頭是大罪。"

我心一抖,不會吧,要打死他。小順子嚇得抱住我雙腿哭道:"求大人看在小順子伺候周到的份上,給奴才求個情吧,奴才實在沒有偷東西。"

我一下子想起當初他賣身葬父的時候那種悲苦的模樣,不由心軟了下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又確實是冤枉的。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我淡淡道:"王公公,我看這奴才哭得厲害,或許真是冤枉呢?"

王公公有些猶豫,半晌道:"東西是從他房裡搜出來的。"

我笑道:"這小子這幾天都跟著我,公公的東西是什麼時候丟的。"

王公公想了想道:"昨天晚上還用著呢,今天晌午就不見了。"

我故意皺皺眉頭道:"這確實難以分辨,這樣吧,下官頗精易經,最能斷人禍福,明人冤屈,我就算上一課吧。"

王公公這些太監因為人生坎坷,最是信命,他眼睛一亮道:"大人會卜算,好,老奴這就去取算籌。"

我搖手道:"小小的一課,就不用算籌了。這樣吧,既然是斷冤屈,凡是冤枉的人,心氣必然正直,我這裡有個法子,讓小順子和這個告發的小福子各自吃一顆我特製的金丹,待我禱告上蒼,如果無罪,那人就沒有事,如果有罪就會腹痛。"說完我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瓶,倒出兩顆金光燦燦的金丹,遞給兩個小太監。

王公公笑道:"好啊,就讓老奴見識狀元公的本事。你們兩個還不吃下去。"

小順子毫不猶豫的將金丹吞下,小福子猶豫了一下,將金丹送到嘴邊,一個小巧的動作,金丹就滾動到袖子裡了。好本事,我讚歎不已。然後裝模作樣的禱告上蒼,不到一株香的時候,突然小順子臉色發白,哎呀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抱著肚子,痛苦不已。而小福子渾然無事。他得意地道:"果然是你偷的,狀元公的祝禱真靈驗。"

王公公猶豫的看了我一下,正要下令,我微微一笑道:"我雖然有些才能,可沒有本事請動神明懲罰你們,這種金丹是我特製的,專門用來疏通腸胃的,昨天我聽王公公說年紀大了,常常積食,這種藥若是老人就著蓮子湯吃了,恰好得力,若是血氣正盛的少年人直接吃了,就會腹痛如絞,小福子,你的藥呢,藏在哪裡。"小福子嚇得連連後退,只見王公公一個箭步走到他面前,輕輕捏著他手腕一提,小福子立刻痛得臉色發白,王公公輕輕鬆鬆得從小福子的袖子裡找到了那顆金丹。然後鬆開手,小福子跌倒在地,嚇得魂不附體。王公公淡淡道:"小順子,還不去我房裡,桌子上有一碗涼著的蓮子湯。"

小順子點點頭,一下子衝了出去,不到片刻就回來了,滿臉的清爽,王公公笑得瞇了眼睛,道:"多謝狀元公想著老奴。"說著幾乎是把我手裡的藥瓶搶了過去。一邊說著一邊告辭出去,沒一會兒,兩個中年太監過來把小福子帶走了。小順子感激地跪在我面前,千恩萬謝道:"恩公兩次相救,小順子就是作牛作馬,也不能報此大恩。"我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你還記得我?"小順子赧然道:"其實奴才一眼就認出狀元公了,當初大人慷慨解囊,小的記憶猶新。"

我好奇地問道:"那你怎麼不早說記得我呢?"

小順子猶豫了半天,才道:"奴才,奴才當初賣身葬父是假的。"

我這下更是瞪大了眼睛。小順子道:"奴才原本也是個書香門第出身,只是父親亡故之後,叔叔為了奪產,偷偷把我賣給我一個戲班子,奴才從此就四處流浪,因為奴才受不了班主凌辱,所以和幾個兄弟逃了出來,無以為生,就四處乞討偷盜騙人。那次遇見大人,奴才正和一個老乞丐合夥,他扮親爹,我當孝子,大人慷慨解囊,可是我兩個同伴利慾熏心,偷偷尾隨大人……"

說到這裡,他更加不好意思,我立刻明白當初打暈我的人是誰了。不過我又迷惑地問道:"你們有了那麼多銀子,足夠生活了,你怎麼,你怎麼?"我有些說不出口。

小順子笑道:"或許是報應到了,我們幾個被人脅裹去做盜匪,不料被官兵捉住了,我們劫的是一個宗室,又都是做慣了賊的人,所以判了死刑,我們幾個年紀還小,判案的老爺說如果願意入宮為奴可以免了一死,我那兩個兄弟硬氣,硬是上了法場,奴才膽子小,所以入了宮。"

我歎道:"你不是膽子小,你是有勇氣啊,人生雖然多苦,但是我們卻是要苦苦求生的,你能活下來,還能把往事當作笑談,這才是勇士,輕拋生死的人大多不是勇士,而是逃避責任。"

小順子突然再次跪倒抱住我的雙腿,疼得我懷疑他要恩將仇報,然後我就覺得有水滴濕透了我的官袍。

這之後這小子服侍我更是盡心盡力,後來我聽說王公公是個武功高手,小順子正在跟他學武,一時心血來潮,再加上佩服這小子的堅忍不拔,所以我偷渡了一冊《葵花寶典》的抄本進來。小順子看了默不作聲,只是鄭重其事的收了下來。

半個月後,我離開了皇宮,帶著整理好的御札,和一個最大的收穫,我多了一個經常會深更半夜來拜訪我的朋友。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09:08

顯德十九年庚午三月,趙勝薨,謚楚靈王,太子趙嘉靈前繼位,下令沿用顯德年號,立大雍長樂公主為後,大雍遣使祝賀,贈良馬千匹,金帛無數。

中宮既定,朝野上下,鹹思儲君,諫議大夫羅文肅公進言,議立王三子趙隴為儲君。

先,國主立長樂公主為王妃,王妃未有所出,乃遣陪嫁宮女侍奉太子殿下,殿下愛雍女美艷,多有寵幸,先後生三子四女,後靈王憂慮,立丞相尚維鈞之女為太子側妃,十四月,生隴,嘉登基,封尚氏為貴妃。尚氏出身名門,賢淑少妒,朝野以"子以母貴"舊例,請立其子。

王后聞之,大怒道:"哀家雖無子,焉知其後必無,況縱使終究無出,哀家昔日陪嫁宮女,皆大雍名門之女,至今已生二子矣,若論貴賤,豈不如尚氏,若要立儲,立王長子可也。"

--《南朝楚史。楚煬王傳》

顯德十九年,國主死了,若是平常人死就死了,可是一個國主死了就是大事了,在國主晏駕前,我們翰林園將已經基本完成的崇文殿書目《崇文密藏》遞了上去,國主大喜,雖然沒有看到崇文殿的建成,但是他應該還算是瞑目的。

絲毫沒有爭議的,太子趙嘉在靈前即位了,然後就是改元、大赦天下這些事情,我們翰林院也忙得不亦樂乎,還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們這些小官員雖然沒有大多插嘴的餘地,但是也很關心的,就是立後和立儲的事情。立後,是沒有異議的,雖然長樂公主常年住在行宮養病,算不上盡責,但是南楚名義上是臣服大雍的,而且長樂公主又是先王所立的太子妃,所以長樂公主仍然順利地接掌中宮。但是立儲就麻煩了,長樂公主沒有生子,而她雖然才十九歲,但是常年臥病,大家都懷疑她是否還會懷孕生子,而且國無儲君,必然不寧,所以大臣們都希望先立一個太子,趙嘉已經有四個兒子七個女兒了,因為長樂公主遣宮女伺候太子,所以大多子女都是雍女所生,但是這一點引起朝中顯貴的不滿,幸好先王在兩年前將丞相大人的女兒尚芷蘭指婚給太子做側妃,雖然因為太子寵愛雍女,但是尚妃肚皮十分爭氣,生下了王三子趙隴。在朝中大臣看來,若是長樂公主所出,那自然是尊貴的,但是其他雍女的子女在他們看來都是血統不夠純正的,所以眾口一詞要求立趙隴為儲君。

國主雖然貪花好色,但是也是一個聰明人,自然知道在這一點上大臣們是對的,所以雖然他不是很喜歡尚氏,仍然把她封為貴妃,立趙隴為儲君,他也是贊同的。但是長樂公主因此大怒,和國主大吵了一架,獨自返回行宮了,這下國主可就焦頭爛額了,雖然他和長樂公主聚少離多,但是長樂公主十分賢惠,不僅讓自己陪嫁的雍國美女侍奉自己,而且還常常支持自己廣選美女充實後宮,所以他對長樂公主是十分尊敬甚至有點畏懼的。況且,尚氏是南楚貴女這個理由是只能君臣心照不宣的,所以趙嘉暫時停止了立儲,並且暗示朝臣,除非說服王后,否則不能立儲。

可是這一點可就難為死這些朝臣了,長樂公主自從下嫁南楚之後,經常深居行宮,南楚那些朝臣命婦就是想巴結也找不到門路,那些公主親近的宮女現在基本上都是國主的寵姬,她們的兒子沒有立儲的資格,她們怨恨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會勸說公主呢,漸漸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梁婉。

梁婉既是長樂公主的閨中好友,又是先王的義女,在南楚雖然擇婿未成,但是和南楚文武俊傑交情非淺,按理她是最好的說客,可是她卻拒絕了。所以多日來已經漸漸平靜的明月樓又成了車水馬龍的所在。

我就在這種情況下再次來到了明月樓,本來我是不想來的,可是梁婉突然下帖子請我,我雖然對她沒有企圖,但是幻想一下也是難免的,更何況她的帖子我拒絕的話未免有點失禮。

我施施然的走進院門,繞過碧波,現在的明月樓前面已經種滿了梨花,現在四月,正是梨花的花期,滿園的梨花如雲似雪,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幽香,我向引路的侍女問道:"姑娘,請問梁小姐召下官來有什麼吩咐麼?"那個侍女俏皮地道:"那就要問小姐了,我一個小丫頭怎麼會知道,大人這樣恭敬,奴婢愧不敢當。"我莊重地道:"俗話說,丞相家人七品官,梁小姐是先王義女,又是王后好友,怕是權勢勝過丞相,那樣說來,姑娘怎麼也有六品了,下官才是從七品,自然要恭敬的。"那個侍女愣了愣,噗哧一聲笑了,低聲道:"奴婢聽說我家小姐跟丞相大人講,如果想勸王后,必須得大人出面。"

這回輪到我愣住了,什麼時候我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修,能夠說動堂堂的大雍公主,南楚王后了。半信半疑的走進明月樓,一眼就看到丞相大人和翰林院掌院學士坐在上首,梁婉在旁邊作陪。我差點想轉身就跑。但是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還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道:"下官拜見丞相大人,掌院大人。"

丞相尚維鈞連連點頭道:"好,好,聽謝大人說你十分得力,近日就要陞遷,果然是國之棟樑,梁小姐,人已經來了,小姐前次說只有江翰林可以說服王后,到底是什麼緣由呢?"

我立刻看向梁婉,我和她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她為什麼這樣陷害我呢。梁婉在我們三人的目光注視下好整以暇的品了一口香茗,才開口道:"說句心裡話,妾身原是大雍人,眾位大人議立王子隴為儲君,其中深意就是路人也都知道,王后又豈會不明白呢,如今負氣離宮,正是最惱恨的時候,妾身受公主大恩,又得公主視若姐妹,若是勸她依從國主和眾位大人,豈不令公主寒心,到了那時,就是公主有轉圜的餘地也不能答應了,所以梁婉是萬萬不能相勸的,但是妾身受先王青睞,也是感激涕零,怎忍見他泉下輾轉,所以竭盡所能也要從中轉圜,思量再三,想起公主自至南楚,雅愛詩詞,每日手不釋卷,曾對妾身言道,昔日名家,皆已身歸黃土,不能一見,而今日大家唯有南楚狀元江哲,讀其詩蕩氣迴腸,又同在南楚,每思一見其人,但恐君臣分際,男女有別,雖咫尺不能相見,足為平生之憾。妾身想,若是江狀元能夠覲見王后,以償王后夙願,然後栽請狀元婉轉陳詞,王后必然心動。"

我差點暈過去,我難道很像白癡麼,我一個小小的狀元,在王后眼裡恐怕只是弄臣一類的角色,我憑什麼去影響王后,切切的看向丞相大人,希望他能阻止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可是我的夢想破滅了,尚維鈞那老東西居然滿面沉思,而掌院大人居然連連點頭。就這樣,我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梁婉押上了馬車,向行宮駛去。

在路上我鄭重其事的問道:"梁小姐,下官曾經得罪過你麼?"

梁婉含笑搖頭道:"沒有。"

我又道:"那麼下官得罪過大雍麼?"

梁婉眼中閃過一絲輕蔑道:"沒有。"

我突然怒道:"既然如此我既非你的殺父仇人也不是負了你的薄情郎,你非要害死我做什麼。"

梁婉一驚,然後又露出如花的笑容道:"狀元公生氣了。"

我已經恢復平靜,冷冷道:"我辦事不利是小,只怕會連累梁小姐呢。"哼,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墊背,我心裡惡狠狠地想。

梁婉眉目流轉,嫣然道:"狀元公誤會妾身了,妾身這個法子十拿九穩。"

我不在和她說話,因為覺得為了一件已經形成定局的事情爭吵毫無意義,剛才的發怒不過是模仿平常人的心態罷了,反正就算達不成任務,也不能說我有虧職守,最多官升得慢些罷了。梁婉見我不說話,反而多了幾分敬意,這令我心裡警惕,雖然這幾年沒有見過她,她的事情我卻是知道一些的,從她的行為來看,實際上是大雍間諜的可能性很大,否則怎麼三年沒找到如意郎君,我看她長袖善舞,在南楚朝野如魚得水,絕不相信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子。說句不好聽的話,在嘉興我雖然只因為上當去過一次煙月樓,但是煙月樓當家的花魁雲燕就是一個秀麗如仙,又精通琴棋書畫的美女,石榴裙下從者如雲,我看梁婉的行徑,也就是一個高級的妓女戲子罷了,大概不同之處,就是她往來的都是高官才子,後台又硬,而且沒有賣身罷了。

梁婉不知道我在腹誹她,仍然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我閒聊。大約過了兩個多時辰,馬車終於來到了莫愁湖行宮,在經過禁衛的盤查之後,我順利的進入了行宮,來到面對著莫愁湖的臨波軒前,梁婉也不讓人稟報,扯著我就往裡走,兩旁的宮女大概都知道梁婉不好惹,除了急匆匆的進去稟報,就這樣放任我們進去了。

一走進房間,我就看見長樂公主身穿素色宮裝,斜倚在錦榻上正在翻閱一本書籍,她笑盈盈地抬頭道:"婉兒姐姐來了。"一眼看見我,立刻滿面羞紅地道:"什麼人如此大膽,敢闖哀家的寢宮。"梁婉放開我,上前道:"公主,你看妾身帶了你最想見的人來,怎麼你還發火呢?"

長樂公主一愣,心中想起一個人來,驚叫道:"難道是江哲江隨雲麼?"

梁婉回頭道:"江哲,還不來拜見公主。"

我一進門就愣住了,當年見到長樂公主的時候,她正是大婚之時,身穿大雍公主的服飾,又是紅色嫁衣,所以雖然年僅十六歲,仍然是雍容華貴,今日她穿的卻是素衣,沒有半點妝飾,也未施脂粉,卻是清秀文雅,楚楚動人,與大婚之時頗不相同,更何況這兩年她頗經風霜,更多了一種成熟的丰韻,我的心跳越來越強烈,不知怎麼,突然生出一絲邪念來,若是能夠抱一抱她該有多好。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梁婉的話提醒了我,連忙上前拜倒道:"臣翰林院編修江哲叩見王后千歲千千歲。"

長樂公主突然露出憂喜交加的神色,半晌才道:"江大人平身,哀家平日最喜歡江大人的詩詞,今日相見,想有所請益,不知可否。"

我平靜地道:"敢不從命。"

長樂公主似乎看出我有些冷淡,幽幽的看了我一眼,道:"這是哀家平日抄誦的詩詞,江大人可知哀家最喜歡哪一首。"說著將手中的冊子遞給梁婉。梁婉微微一福,將冊子又給了我。

我接過來一看,果然是一本手抄的詩詞,一行行簪花小字娟秀非常,我翻開第一頁,卻是一首《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我低聲吟著十五歲的時候先父亡故時我寫的詩,那時候父親已經奄奄一息,他對著母親的畫像,時而低語,時而輕笑,更多的時候是淡淡的悲傷,確實是淡淡的,因為父親就要去見母親了,那悲傷中甚至帶著一絲喜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沒有強迫父親吃那些苦澀的藥,既然父親的生命已經無法挽救,我又何必讓他帶著無盡的痛苦苦熬呢,我記著那天晚上我跪在父親床前信誓旦旦的保證可以照顧自己,父親欣慰的看著我,然後就沒有了呼吸,他的神情是那樣恬靜。不由自主的,我的淚水垂落,今天我才知道父親的去世帶給我多大的傷痛啊。

長樂公主見我落淚,有些不安,抬頭看了看梁婉。梁婉會意,遞給我一塊絹帕。

我拭去眼淚,微笑道:"王后見笑了,這首詩是臣在先父去世的時候寫得,先父生前和先母恩愛非常,先母去世之後,父親始終憂愁難解,到了臨終之時,先父心情非常平靜,只是因為將要和母親見面了。所以臣寫了這首詩,想不到公主這裡也有。"

長樂公主柔聲道:"哀家及笈之時,有人從南楚來,帶給哀家這首詩,只是當時哀家還不知道江哲是誰,後來到了南楚,聽到狀元的《月下感懷》,覺得非常喜歡,一問殿下,才知道就是江狀元的大作,從此之後,哀家請婉兒姐姐替我收集狀元的詩詞,這幾年哀家深宮幽居,就是讀狀元的詞才能稍解愁懷。"

我下拜道:"臣的詩能夠得到王后賞識,是臣的榮幸。"

長樂見我已經平靜,便問道:"這首錦瑟,哀家十分喜歡,只是哀家不懂,什麼是『藍田日暖玉生煙『,難道藍田美玉,在日光之下,果然會生出輕煙麼?"

我含笑答道:"這句詩是有出處的,昔日晉代司空圖曾經說『載叔倫謂詩家之景,宛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者也『。"

長樂公主恍然道:"原來如此,哀家明白了。不知狀元近日有什麼新詩麼。"

我略一思索,道:"臣這些日子忙於公務,詩詞上倒是很少有佳作,若是王后不嫌棄,請容臣錄一首遊戲之作吧。"

長樂公主大喜,立刻召來宮女磨墨,我用旁邊書桌上的文房四寶寫下詩題"春日遷柳莊聽鶯",然後又寫道:"春還天上雨煙和,無數長條著地拖。幾日綠陰添嫩色,一時黃鳥占喬柯。飛來如得青雲路,聽去疑聞紅雪歌。裊裊風前張翠幕,交交枝上度金梭。從朝啼暮聲誰巧,自北垂南影孰多。幾縷依稀迷漢苑,一聲彷彿憶秦娥。但容韻逸持相聽,不許粗豪走馬過。嬌滑如珠生舌底,柔長如線結眉窩。濃光快目真生受,雛語消魂若死何。顧影卻疑聲斷續,聞聲還認影婆娑。相將何以酬今日,倒盡尊前金笸籮。"

長樂公主走上前來,低聲誦讀,良久才道:"南楚才子果然非凡,哀家讀來,口齒流芳。"

我見長樂公主似乎有些倦容,便告辭道:"娘娘鳳體欠安,臣不敢久留,就此告辭,請娘娘珍重。"

長樂公主微微一笑道:"多謝你了,梁婉,代哀家送送江大人。"

梁婉應聲過來,領著我出去了,走出很遠,梁婉突然站住,冷冰冰地道:"江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我一愣,才想起我跟本忘記勸娘娘立儲之事了,但我轉念一想,淡淡道:"梁小姐何必這樣說呢,我勸與不勸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梁婉怒道:"怎麼,你們南楚大臣都認為我們公主好欺負麼?"

我看穿梁婉眼中的驚疑,卻沒有掩飾地道:"梁小姐應該很清楚,立儲之時已成定局,王后心裡也應該明白,只是若是輕輕答應,不免有損大雍的聲威罷了。"

梁婉面色一沉道:"你胡說什麼。"

我心想,與其讓她以為我愚笨可以利用,倒不如讓她明白我的厲害,敬而遠之,免得她再來害我。因此,我用一種飄渺的語氣道:"大雍公主遠嫁南楚,本非情願,所以王后根本就不奢望國主的寵愛,雍帝陪嫁如此之多的美女,不就是為了迷惑國主,免得王后還要應付自己不喜歡的夫婿麼。至於梁小姐你麼,長袖善舞,正是可以統領大雍在南楚的密探的好人選,小姐身份微妙,可以毫無顧忌的任意行事,若是公主負責此事,難免有人察覺公主的行為可疑,我想對大雍來說,公主只需要嫁到南楚就是盡了職責吧。"

梁婉雖然極力鎮靜,但是面色蒼白,而且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我連忙道:"下官不過是個小小的翰林,這些國祚大事,無從過問,也懶得過問,倒是小姐費心將下官牽扯進來,真是不智之舉,若是下官平白無故有了什麼意外,難免讓人懷疑小姐的用心呢。"

梁婉又是一愣,片刻神色恢復正常,嫣然道:"王后喜歡大人的詩,以後每隔一段時間,妾身會派人去大人那裡取大人的新作,大人想必不會不答應吧。"

我坦然道:"下官家境貧寒,還沒有自己的府邸,只是在翰林院附近租了一間民宅罷了,小姐若是派人去,倒是經常找不到下官的,如果小姐不嫌棄,下官必然定時將新的詩文送到明月樓,請小姐轉承王后千歲。"

梁婉讚賞的看了我一眼道:"好了,妾身還要回去相勸王后,車馬已經準備好了,他們會送大人到丞相府回稟差事的。"

我恭謹地道謝,然後上車,離開。

深夜時分,我終於回到城內,一路平安,到了丞相府,對著滿心憂慮的尚維鈞,我"實話實說"道:"下官覲見王后,娘娘果然十分喜歡下官的詩詞,問了很多這方面的事情,下官口舌拙笨,不知如何勸諫,後來娘娘累了,下官只得告退。後來梁小姐對下官說,她知道下官說不出口,她讓下官去的目的不過是開解娘娘的愁悶,娘娘深明大義,早已明白立儲大事需得如此,只是一時氣惱難以改口罷了,梁小姐趁娘娘高興再去勸諫,必然能夠讓娘娘回心轉意,只是梁小姐說,還得國主親自去一趟接娘娘回來,娘娘才好下台。"

尚維鈞滿心歡喜道:"好,好,江翰林果然是棟樑之才,我和你們謝學士已經商議過了,你籌立崇文殿有功,近日必有封賞,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滿身疲勞地回到家,看見一燈如豆,知道小順子來了,懶洋洋的走進去,倒在床上,問道:"今天怎麼有空來,我記得你還得過兩天才有假呢。"

小順子輕笑著走過來,把我拉起來,幫助我寬衣解帶道:"本來今天是我當值,但是我偷聽到尚丞相跟國主說你去行宮的事情,所以跟別人換了班,來回這一趟可真累,我看你到了丞相府又出來,認為沒有什麼危險了,所以先回來給你弄些水沐浴,等你洗完了,夜宵也該好了。"

我的眼睛半睜半閉地被他拽到廚房,裡面已經有一個盛了七成水的浴桶,爐灶上熱著宵夜。我低聲問道:"你沒跟我進行宮吧?"小順子扶我進了浴桶,淡淡道:"我的功夫還不行,行宮和丞相府守衛都很森嚴。"

我打了一個哈欠道:"在我枕頭底下有一本劍譜,我不知道管不管用,你去看一看。"

小順子淡淡道:"我已經看過了,劍法不錯,不過對我沒什麼用,那需要陽剛的內氣,我的內氣卻是最陰柔不過的。"

我已經幾乎要睡著了,迷迷糊糊地道:"我知道了,我再去找找,你的武功越高,我越安全啊。"

小順子回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清。

半月之後,王后回宮,國主舉行立儲大典,百官皆有封賞,我越過了編撰的級別,直接成了侍讀,從五品。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09:26

先,顯德十六年丁卯,德親王趙玨奉密旨至橫江,欲偷襲秣陵,事未成而洩密於雍,遂罷兵,未幾,雍遣使至,許以長樂公主和親,靈王惑之,乃息兵罷戰。

勝將終時,召太子至榻前,諭之曰:"孤平生遺恨,未能善守祖宗基業,稱臣於雍,爾若有半分孝心,當竭盡所能,恢復帝業。"太子指天立誓,靈王乃薨。

顯德十九年庚午五月,大雍齊王來吊,齊王密商國主,許以重利,謀擬攻蜀,國主惑之,後雍使上下勾連,遂起攻蜀之議,南楚國本皆壞於此,然其時人不解其禍,亦不解重利為何,後有內侍聞國主泣告王后曰:"孤若能恢復帝業,不圖爾為皇后,孤亦願父事大雍,今齊王以帝業許我,望卿代孤婉轉告爾父,南楚絕不負雍。"事乃洩。

齊王者,雍高祖六子,長樂公主異母兄也,少頑劣,後見雍王弱冠封王,功勳冠蓋天下,乃悟,曰:"我當取而代之。"後以武勳聞名於世。

--《南朝楚史。楚煬王傳》

顯德十九年五月,大雍遣使來吊,我聽說正使是雍帝李援六子,齊王李顯,自幼深受寵愛,所以頑劣非常,每日裡只知弄鷹射獵,不喜讀書。自從七十年前東晉崩潰,中原分崩離析,李援之父李商趁勢而起,自稱雍王,幾十年血戰沙場,立國稱雍,李商死後,李援即位,喜好聲色犬馬,不思進取,他的改變是因為他的二子李贄。

雍王李贄,幼時就有賢名,二十多年前,李援九歲的次子李贄在新春朝宴上白衣素服,直言進諫,指責李援抱殘守缺,有負祖父遺願,慷慨陳辭,令李援慚愧而退,不久之後,李援稱帝,改元武威,隨後厲兵秣馬,鼓勵農耕,在武威三年宣告天下,臨行前,瀝血告祭天地,立誓不平中原誓不休兵。李贄當時十二歲,隨父出征,李贄雖然是天家貴胄,難得的是和兵士同住同食,又跟將領學習領軍作戰,他年紀雖輕,膽氣卻十分豪勇,常常身先士卒,衝殺破陣,據說有一次敵軍襲營,李贄帶著親兵護送著雍帝重出重圍,有士兵在後面高喊:"殿下不要拋棄我們。"李贄揮淚如雨,居然單人獨騎衝回軍營,將士感激涕零,拚死作戰,居然逼退敵軍,等到雍帝回營之後,李贄身受重傷,仍然穿著甲冑迎接父皇,雍帝流淚道:"此吾家千里駒。"李贄作戰勇敢,又富於智謀,在幾年之間積軍功升為將軍,更在大雍武威九年大破當時中原境內最強悍的反對勢力夏王楊老生,為大雍的鞏固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雍帝封其為雍王,雍王李贄班師之時,雍都長安萬人空巷,百官親迎,當時李贄年方弱冠,如此榮寵,亙古未有,至於武威十年,南楚顯德九年,南楚稱臣,大雍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原霸主,那是後話,當時李顯在人群中看見李贄如此榮耀,心中悵然若失,對侍從說道:"我當取而代之。"當時李顯十六歲,之後李顯一改劣習,苦讀文章,勤習武藝,並在兩年後自請到北方邊境從軍。之後十年,李顯在邊關參與了和北漢的數次血戰,李顯雖然不如李贄那般英明神武,但是也是一員悍勇的猛將,這幾年,大雍緊守邊關,北方沒有戰事,齊王李顯才回到長安,他和太子李安走得很近,在長安,李顯是勳貴少年中的老大,經常無事生非,每日不是呼朋喚友,走馬章台,就是弄鷹射獵,弄得長安雞犬不寧,但他是雍帝愛子,又有軍功在身,所以沒人敢和他為難。

我認真地看著手上的情報,自從我"勸諫"王后成功之後,我就以侍讀的身份開始伴駕,說是伴駕,其實就是提供建議供國主參詳,這次齊王作為使者出使南楚,朝廷上下人仰馬翻,我們人手一份關於齊王的情報,看來南楚在大雍的情報網也是很廣的。這次齊王名義上是來弔唁,但是誰都認為不會這麼簡單,否則大雍沒必要派這樣重要的人來。其實要我來看,搞不好是因為齊王在長安玩得太厲害了,雍帝讓他出來避避風頭,我看情報上寫著,就在一個月之前,齊王強搶民女為妾,被御史彈劾,雖然雍帝袒護愛子,也不免要略作懲罰,我看最後的處罰是罰俸一年,明顯的袒護麼,在這個當口,齊王出使避避風頭也是可能的。不過那些大人可不這麼認為,都認為雍帝派齊王出使恐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不過目前的情況好像挺傾向他們的看法,齊王在弔唁之後,就要求私下會見國主,現在他們正在御書房密談。我今天當值在御書房伴駕,所以就在外面候旨。可不是我故意的,但是我的聽力太好了,我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八九成。

齊王李顯一進門就單刀直入地道:"大雍希望和南楚聯手,共謀蜀國,國主意下如何?"

趙嘉愣了半天才道:"蜀國和南楚一向交好,怎能無故相犯。"

李顯笑道:"國家好惡,要看利益如何,蜀中雖然與南楚交好,雙方通商頻繁,如今南楚所需要的兵器戰馬大多需要從蜀中購買,我聽說蜀國為此向貴國索取高價,幾年前,貴國從北漢購買戰馬,想從蜀中運回,可是被蜀國截留,如果不是貴國靈王令人到蜀國賄賂,恐怕這批戰馬不能到手,而且還被迫答應以後不直接從北漢買馬,可有此事。"

裡面沒有聲音,但我可以想像國主的臉色必然青紫,那件事情我也聽說過,還奇怪為什麼蜀國如此目光短淺,結怨南楚。

又聽見李顯說道:"我大雍和南楚既是君臣,又是姻親,皇妹長樂是我父皇愛女,如今已是南楚王后,我們兩國休戚相關,如今蜀國仗著地利,既不對我大雍稱臣,對南楚友邦又如此傲慢,不過是仗著易守難攻,已經和三國通商的便利。如今大雍和南楚開放通商,按照我國戶部的統計,這兩年我們兩國的通商稅收已經超過了和蜀國的通商稅收,在本王看來,如今蜀中不過是日暮西山,苟延殘喘罷了,如果我們兩國聯手攻下蜀國,父皇願意和國主平分蜀國疆土,從此劃江而止,永息干戈。"

趙嘉的呼吸變得十分急促,半天才說道:"興兵作戰不可不慎,何況蜀國易守難攻,如果久攻不下,不免勞民傷財。"

李顯似乎有些猶豫,半晌才道:"本王臨行,父皇秘密對我說,如果攻下蜀國,大雍邊疆穩固,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若是國主肯助我大雍攻蜀,事成之後,父皇願意默許國主恢復帝號。"

聽到這裡,我心裡一陣哀嚎,近年來朝野多有恢復帝號的呼聲,我還聽小順子說,先王臨死的時候還再囑咐國主一定要恢復帝業,這個誘惑真是太大了。

果然,國主猶豫地道:"此事孤也一時難以決定,這樣吧,孤還要徵詢一下臣子的意見。"

李顯不悅地道:"如此大事,國主小心是應當的,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還請國主小心守秘,至於我父皇所說之事,還請國主格外小心,如果不慎流傳出去,我大雍可是不會認帳的。"

趙嘉不顧李顯話語的蠻橫,連連道:"殿下放心,孤必然小心謹慎,此事事關重大,孤絕不敢掉以輕心。"

李顯滿意地道:"那麼多謝國主的接見,本王這就告辭了。"

趙嘉連忙道:"王后與齊王殿下兄妹多年未見,急欲相會,不知齊王殿下何時有暇?"

李顯朗聲笑道:"本王早想見見皇妹,只是職責在身,需得先公後私,這就去求見王后。"

趙嘉喜道:"何言求見,就請齊王殿下和孤一起去見王后吧。"說著,傳來腳步聲,這郎舅二人向門口走來。我早已經聽得心灰意冷,看來國主是一定會攻打蜀國了。

我決定要好好看看這個飛揚跋扈的齊王,這個人將要把南楚綁上大雍的戰車。跟在國主後面的李顯走了出來,今年二十六歲的李顯有著英挺俊美的容貌,因為長期生活在軍中,他的身姿峻挺如松,身上更是透出千錘百煉的殺伐之氣,今天是正式朝見,所以他穿著大雍皇子的服侍,金黃色的錦衣,上面繡著蟠龍,更顯得威風霸氣。我打了一個冷戰,這個齊王必然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物。

齊王在走過我身邊的時候,突然看了我一眼,眼中透出冰雪一般的寒光,我連忙微微低頭,避過他的目光,雖然他那包含殺氣的眼光我曾經見過,但是沒必然讓他注意到我不怕他是不是。不過他注意我幹什麼,難道梁婉已經跟他匯報過什麼,不過大雍還真是厲害啊,一個齊王已經如此威風,不知道在他之上的雍王又是什麼樣的風采。

李顯注意到那個年輕人只是一個很特別的原因,他天生有一種野獸般的直覺,剛才在書房和趙嘉密談,不知怎麼,他總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彷彿被人竊聽一般,可是他又明明知道方圓二十丈內沒有人影,超過二十丈,他們的聲音若能被人聽見,那人的武功就太厲害了,他相信那樣的人南楚並不存在。走出房門,他狀似無意的打量外邊的官員和內侍,卻發現雖然有幾個武功不錯的人,但是都應該是南楚大內的高手,而且他們的位置都不可能聽見房內的聲音,幾個品級不等的伴駕官員雖然離得近一些,但他們明顯都不會武功。當他的眼光落到江哲的身上,雖然知道這人不會是竊聽的人,但是李顯還是有些震驚,這個青年官員年紀雖然不大,但是氣度雍容,神情淡然,李顯是知道自己的虎威的,曾經在大雍,有一個官員得罪了自己,自己盛怒之下正欲發作,那個官員居然嚇得暈了過去,其他的文武百官見了自己,總是有些神情不安,就是太子殿下在自己面前也常常陪著小心,除了那個人,李顯想,自從自己加冠之後,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如此從容不迫地道。想到這裡,他的目光不由變得更加威懾,那個青年官員微微低頭側目,避過他的眼光,這原本該是認輸的表現,但不知怎麼,李顯覺得此人並不懼怕自己。

想到這裡,李顯站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正用餘光察看李顯的動靜,聽到他的問話,又看見他停在我面前的靴子,只好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國主,用目光請示。國主笑道:"這是我南楚的第一才子,顯德十六年的狀元江哲,王后最喜歡他的詩詞呢。"李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原來你就是江哲,你的詩確實寫得不錯。『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嶂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這首《望海潮》就是你寫的吧,令人對江南美景頓生嚮往,本王這次出使南楚,也是想看看南楚的風光啊。"

我偷眼看了看滿面與有榮焉的國主,謙虛地道:"拙作簡陋,幸得殿下賞識。"李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招呼國主離去了,我卻覺得背心發涼,因為那種目光,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癡狂,如同烈火一般的熱情,我頓時懷疑,這位齊王除了喜歡拈花惹草之外,是不是也有斷袖之癖啊,打了一個冷戰,決定以後離他越遠越好。

誰知道天不從人願,第二天,我接到了旨意,國主命我在齊王殿下在南楚期間,負責領齊王四處走走。天啊,蒼天不仁啊,我仰天長嘯之餘,決定問問小順子,這些日子他能不能多抽點時間保護我。可恨的是,小順子涼涼地道:"我很忙,反正齊王長得也不錯,你就陪他多走走吧,說不定齊王會帶你回大雍享福呢。"我氣得差點暈過去,當即下定決心,我要用盡一切手段保護自己,絕對不能讓齊王的惡毒念頭得逞。

當我到驛館向齊王報道的時候,看見齊王穿著淡青色的袍子,在還有些冰涼的春風裡敞著懷坐在院子裡大笑,在他旁邊坐著一個白衣如雪的絕美少年,情意綿綿的望著他。我差點轉身就跑,轉念一想,這個白衣少年這樣的相貌人品,就是許多絕色女子也不過如此,我一個相貌平凡的小翰林應該沒有問題吧,於是,我恭恭敬敬的上前問好,然後表示奉了國主的命令前來伺候。

齊王閃亮的眼睛看了我半天,才道:"好啊,我聽說建業的美女多得很,秦淮河的名妓誰最出色。"

我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道:"臣也不大清楚,請殿下容臣回去查一查,一定會將其中翹楚弄個清楚。"

齊王眼中滿是笑意,道:"算了,你這一查,還不得傳遍建業,說本王尋花問柳,若給父皇知道,我恐怕又得挨一頓訓斥,走,今晚你陪我去看看,一定要找個出色的煙花魁首。"我大喜,心想,你喜歡去找女人就最好了。溫柔鄉是英雄塚,我絕對不介意你玩得英年早逝。一定要去找出最好的青樓,我心裡盤算著,一會兒偷偷問問驛館的官員,他一定知道。

快到黃昏的時候,我早就找機會問明白了秦淮河的深淺,若非齊王堅持要微服出遊不許別人跟隨,我還想拜託驛館的官員領我們去呢。不過那個白衣少年人是誰啊,齊王也沒有介紹,只說他姓秦,我叫他秦公子就可以了,不過,我怎麼看都覺得這個白衣少年像一把藏在劍鞘裡面的寶劍,匣劍帷燈,可怕的很,那像小順子,如今好像是蔫蘿蔔一樣無精打采的,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武功越來越退步了,但是應該不會啊,他現在好像越來越神出鬼沒了,大前天我剛從宮裡回來,就看見他在我家裡等我,說他今天白天不當值,所以跑到離這裡將近七八十里的無錫去玩,給我帶了那裡的特產鮮肉小籠饅頭和鴨血粉絲湯給我當宵夜,我看著還溫熱的饅頭和鴨血湯發楞,雖然有食盒保暖,但是也不能超過一個時辰啊。想到這裡,我又生起氣來,這小子,明明知道我有危險怎麼不答應來保護我呢,下次我再下廚做菜的時候,絕對不給他留一份。

我已經知道了,建業青樓最出名的是風月樓、瀟湘院、怡紅閣,飄香畫舫,風月樓出名的是床上功夫,瀟湘院靠的是歌舞伎,怡紅閣是有名的賭場酒樓青樓大雜燴,而飄香畫舫據說是因為當家的是秦淮第一名妓柳飄香,齊王既然是風月場中的常客,那麼當然要讓他去見見柳飄香了,想必這種皇室貴胄,就是逛窯子也不會喜歡太庸俗的地方吧。結果,我一說去飄香畫舫,齊王就興沖沖地道:"好啊,本王正想見識一下建業第一名妓的風采呢?"我當時差點沒氣歪了鼻子,他絕對是戲弄我,要不然還讓我去打聽,雖然那個驛館的官員已經知道是齊王要去,但是還是用曖昧的眼光看我,我可還是守身如玉的奇男子啊。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09:43

我陪著齊王殿下走在大街上,齊王興致勃勃的問我四周景物,我對這些雖然不是特別熟悉,還是基本可以說出來的,但是為了到秦淮河必須經過風月最盛的秦淮大街,兩邊燈火通明,所有的青樓酒肆都大門洞開,門前都站著把門的龜奴,很多門前還有艷妝的女子鶯聲燕語招攬客人,我們一行人個個相貌不錯,尤其齊王身穿錦袍,氣度不凡,正是青樓的恩客模樣。所以不少龜奴妓女都想來糾纏,可是我發現十幾個平常裝束的漢子有意無意的圍在我們周圍,將那些人推開,隱隱的保護著我們三人,這十幾個人相貌都還平常,可是個個體格魁梧,單薄的衣衫之下隱隱可見墳起的塊狀肌肉,走起路來塵土凝而不散。我心裡知道這些人必定是齊王的侍衛,就是麼,一個堂堂的親王出遊,怎麼會沒有侍衛保護呢,既然他已經有了護衛,我就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了。這一放鬆,就連道路兩旁令我尷尬的景象都不能讓我緊張了。

沒走多久,就走到了秦淮河邊,在這截特別寬闊的河面上,泊了十多艘大小畫舫,其中一艘最是龐大,燈火輝煌,卻沒有像其他的畫舫那樣傳出絲竹琴韻、猜拳鬥酒的聲音。我們走到河邊,那裡都是一些小快艇,我對著一個窈窕的船娘喊道:"船家,送我們到飄香畫舫上去吧。"那個船娘抬頭笑道:"幾位爺來得晚了,只怕飄香畫舫今日已經客滿了,爺不見那畫舫上已經開始掛起紅燈,那是客滿了,很快就要起錨了。"

齊王慍怒的看向我,我卻平靜地道:"我們已經預定了位子,多謝船家提點。"齊王面色變得緩和。我們三人上了快艇,接著十幾個暗中保護的侍衛也都各自上了快艇,快艇在河中左穿右插,一會就到了那畫舫前。登上畫舫之後,一個極具姿色,打扮的艷麗火辣的中年女子熱情地迎了上來,未語先笑,打著招呼道:"哎呀,原來是狀元郎啊,奴家聽說狀元郎訂下了一個艙房,還以為是有人冒名呢,誰不知道江大人最不喜歡我們這些風月場所。"

我把眼光從她胸前那抹雪白移開,笑道:"艷娘說笑了,我一個小小的翰林,平日哪有金銀來飄香畫舫啊,今日是我陪著貴客來這裡見見飄香姑娘,艷娘可要好好伺候。"那艷娘早就看到李顯,她閱人無數,一看到李顯就知道來了難得的豪客,立刻眉開眼笑,曲意逢迎,到齊王面前飄飄下拜,道:"貴客遠來,艷娘迎接來遲,還請貴客見諒,這位--"她的眼光飄向我,我識相地道:"這位是李公子,這位是秦公子。"艷娘嬌聲道:"兩位貴客快請進,今日飄香姑娘心情不錯,幾位若是有幸,還可得到飄香青睞呢。"

我們三人被艷娘引進了一間寬敞雅潔的艙房,至於其他的侍衛都被引到附近的艙房,自有侍女相陪。這間艙房精美雅致,裡面燈火通明,臨窗處放了一張大圓桌,其他大半空間都是空的,看來是歌舞悅賓的地方,在艙房右邊有扇小門,門上掛著珠簾,裡面隱隱約約是一間臥室,看來這真是上好的艙房。房門兩側站著八個相貌嬌俏的侍女,上來替三人脫去披風外衣,三人在桌前坐下,都坐在靠窗子的方向,接著那些侍女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往來,不一刻就在桌子上擺上了茶點美酒,然後三位相貌最美麗的侍女坐在三人旁邊,原本那艷娘安排三人兩邊都有兩個空位,讓眾人都可以左擁右抱,那位相貌絕美的秦公子卻拒絕了她的好意,逕自坐在了齊王身邊,艷娘見多識廣自然不會表現出什麼異態,但我卻心裡一抖,這個不會是真的吧,那個秦公子是個孌童,以前不過是懷疑而已,這次我真的渾身惡寒。那個秦公子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常,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眼中滿是殺氣。等到他回過頭去,我才鬆了口氣,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弄幾個高手在身邊,小順子畢竟不是自由之身,可是到那裡找忠心耿耿的護衛呢,真有這樣的人也不會來聽從我這個小翰林的命令吧。

我們在侍女的陪伴下慢慢的喝酒,等著飄香姑娘的到來,那幾個侍女似乎有些不安,也難怪他們,齊王確實是風流倜儻,時不時的手眼溫存,那秦公子神色冰冷,絲毫不理身邊的侍女,不時的用兇惡的目光盯著齊王身邊的侍女。我又只是溫文有禮地敬而遠之,讓她們手足無措,正在尷尬的時候,艙門被推開了,一個絕美女子款款走了進來,那女子秀麗如同山川的俏臉未施脂粉,晶瑩白嫩的肌膚帶著淡淡的紅暈,彷彿剛剛出浴之後一般,她那如同流瀑似的黑髮光可鑒人,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如同黑夜裡最明亮的星星一樣燦爛,她身上穿著一件寬寬鬆松的長袍,她的身材在南楚女子中也算是纖秀婀娜的,若論容貌氣質,這女子雖然美麗,卻還常見,但是最難得的那一種媚骨天生的姿態。

這女子柔柔的走了進來,坐在了三人的對面,美目流轉,說道:"三位貴客初次來見飄香,飄香卻來得這樣晚,真是讓三位久等了。"那聲音聽來令人銷魂蝕骨,我和秦公子都不由面上一紅,就是齊王李顯的面上也露出異樣的神色。那女子眼光在齊王身上停了一停,微笑道:"飄香聽說齊王殿下是難得的英雄,更是憐香惜玉的豪傑,怎麼今日這樣靦腆。"我並不奇怪那柳飄香會猜出李顯的身份,卻想看看李顯的反應。

李顯初時有些驚疑,但立刻開懷笑道:"噢,你這小女子到時聰明,難道見過本王麼?"

柳飄香見李顯並不掩飾,眼中閃過讚賞的神色,答道:"殿下雖然穿著南楚的服飾,卻大概不喜歡絲履,足上穿的還是大雍貴人愛穿的錦靴,再說王爺的風度氣魄,這段時間,奴家早就聽說齊王殿下來到建業,殿下若是不來,倒要讓飄香自憐呢。倒是這位江翰林,可是難得一見,若非陪著殿下,只怕飄香至今還沒有機會見上一見。"

我有些赧然,我曾經接過柳飄香的帖子,邀請我到飄香畫舫拜訪,可是我囊空如洗,所以就婉辭了。秦公子原本有些惱怒的看著齊王,此時卻微笑著看了看我,似乎對我拒絕柳飄香很開心。我連忙道:"柳姑娘說笑了,下官家無恆產,怎麼有資格來這裡。"

柳飄香站了起來,款款站了起來,坐在我身邊,抱住我的手臂道:"真是的,難道狀元公就當我們這些青樓女子沒有一絲真情,飄香就不能喜歡狀元的才華,以身相許麼?"我差點笑了出來,柳飄香若不愛金錢,怎麼會成為建業第一花魁呢,我可是知道,建業許多達官貴人都是柳飄香的入幕之賓,不過我倒聽說這柳飄香確實是一個奇女子,沒有千萬家財自然是得不到她的,但是有了金錢權勢卻也未必能夠得到柳飄香,國主的叔父,韓王趙德隆曾經來到飄香畫舫,當夜就要留宿,誰知柳飄香卻不喜歡他,不論韓德隆如何討好也不肯留他,最後趙德隆以權勢相迫,誰知柳飄香卻是寧死不屈,趙德隆不便用強只得離去,後來屢次想為難柳飄香,都因為柳飄香恩客眾多而作罷。後來有人問她,韓王雖然年過五旬,但是相貌精力都還過人,你怎麼不肯屈從呢?柳飄香冷笑道:"奴家雖然是下賤女子,卻還是懂得什麼是忠孝仁義,那趙德隆當年領軍作戰,自己膽小怕事打了敗仗,他的部下拚死作戰,救了他的性命,他卻恩將仇報,反而彈劾他的部將不聽將令,貽誤軍機,判了斬刑,這件事南楚誰不知道,只是礙著他的身份權勢不敢指責他罷了,這樣的懦夫小人,就是奴家這種青樓女子也看他不起。"這番話傳了出去,人人鄙視韓王,卻對柳飄香另眼相看,沒多久,韓王就鬱悶而死,因為這件事柳飄香名動天下,這才成了建業第一名妓,其實未必沒有人強過柳飄香,只是沒有像她這般爽直俠義罷了。

當初我聽了此事雖然也覺得佩服,若非沒有金銀做纏頭,所以才不敢來見她,如果早知道她肯不收我的銀子,我說不定早就來看她了。大概是見我神態迷醉,那秦公子鄙夷的看了我一眼,那冰冷的目光立刻讓我清醒過來,想起我是陪齊王殿下來的。所以我輕輕抽出手臂,恭恭敬敬地道:"多謝飄香賞識。"

柳飄香嗔怒的看了我一眼,怒氣沖沖的站起來,走到齊王殿下身邊,那種輕顰淺怒的動人神色,令得我們三人都不由呆住了,接下來那柳飄香再也不看我一眼,只是和齊王殿下談笑,還不時的和秦公子說話,她手段高明的很,既顯得熱情親切,也不會顯得過於放蕩,就連冷冰冰的秦公子也帶上了一絲微笑。

柳飄香當真是絕代尤物,喝了幾杯酒,她站起來喊了一聲,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綠衣侍女,手上抱著各色樂器,就在樂聲中舞了起來,儀態萬方,那彷彿燃燒生命的熱情舞蹈令我完全沉醉,而當我看到柳飄香俏臉上的神情,就知道她是將自己的生命也投入到舞蹈當中,這一刻,我真的對她動了心。當柳飄香停下來的時候,我看見她也看向我,四目相對,柳飄香突然露出十分歡欣的神色,然後就走到齊王身邊,懶洋洋地坐在他身邊,那慵懶的美姿令人想立刻將她抱向床榻。

這時艷娘走了進來,笑著說道:"夜深了,請江大人、秦公子到旁邊的艙房休息吧,若有喜歡的侍女,不妨請她們相陪。"

我心裡有些酸酸的,連忙站起身來告辭,並請齊王殿下好好安歇,那秦公子愣了愣,突然站起走了出去。我連忙也跟著出去了。

遣走了侍女,我在一間舒適卻不大的艙房裡面和衣躺在床上,心裡胡思亂想,滿是柳飄香的倩影,聽著窗外潺潺的水聲,我慢慢的陷入沉睡。正在我半睡半醒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人伸手在解我的衣服,我心裡一凜,不是齊王來偷襲我吧,連忙睜開眼睛,正要叫喊,卻看見一張如花似玉的俏臉,卻是柳飄香,我身子一軟,立刻喊不出了,柳飄香見我醒了,嫣然一笑,纖手輕動,片刻就脫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秀美嬌弱的玉體,我緩緩伸出手,抱住她,但是有些猶豫的,我吶吶道:"齊王。"柳飄香噗哧一笑道:"你不知道麼,那個秦公子是個女子,我們還沒寬衣,她就忍不住了,衝了進來,我將房間讓給他們了。大狀元,你還等什麼。"

我雖然學過房中術,可是從沒真的碰過女子,一時不知該如何動作,柳飄香會意,反手抱著我,我只覺得腦子裡面轟隆一聲,不知不覺中,衣衫褪去,感覺到那柔軟溫暖的女子身軀將自己纏住,我終於完全迷失了,完全投入到男歡女愛中去。

當我在疲憊中睡去之後,柳飄香閉眼休息了片刻,做了起來,拿起丟在地上的衣衫披在身上,不一會就招了兩名侍女進來,那兩名侍女輕手輕腳的替我洗澡換衣,我雖然曾經醒了一會兒,卻是半個指頭也懶得動,等我醒來,已經躺在乾淨的床鋪上,穿著熏香的睡衣,我看看身邊沉睡的柳飄香,臉一下子紅了,訥訥的說不出話來。柳飄香睜開眼睛,輕笑道:"狀元郎,怎麼不高興被我這青樓女子奪了童子身麼?"我更是面紅耳赤,半晌才道:"你嫁給我好不好?"柳飄香先是嘲諷的笑了,但看到我認真的神情,歎了一口氣,道:"不成的。"

"怎麼,需要很多銀子麼,需要多少,我會有辦法的。"我焦急的問道。

柳飄香抿嘴笑道:"不是的,我早就賺夠了銀子,贖回了自由。"

我黯然道:"那麼,你不肯嫁我,是不是我不夠資格。"

柳飄香驚奇地問道:"你是翰林學士,我就是嫁你為妾也不免影響你的仕途,你真的要娶我為妻麼?"

我淡淡道:"那麼什麼關係,大不了我辭官好了,反正我也不是很田當官,這幾年我還是有點積蓄,買上幾百畝天地還是可以的,只是,我怕你不喜歡這種清貧的生活。"

柳飄香露出無意言表的笑容,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的,而且沒有一絲猶豫,我閱人無數,原本早有從良的意思,可是當我賺夠了銀子,突然想到,我能夠嫁給誰呢,那些自命風流的色鬼,只是那副嘴臉我就噁心,若是老實的好人又嫌他呆板無趣,雖然有幾個令我傾心的人,可是只要想到嫁給他之後,日後年老色衰,被他棄如破履的情景就不禁心寒。唉,今日見到你,你是真的欣賞我的舞姿,我看得出來,你知道我在舞藝上投了多少心血,所以我自薦枕席,幸喜君子真誠待我,可是不行啊,飄香性子輕浮,不能相夫教子,我就像江南的燕子,喜歡繁華,喜歡自由,再也不能被籠子關起來了,江郎,日後飄香或者閱盡天下男子,可是江郎要記得飄香心中最愛的始終是你,你可不能嫌棄飄香,偶爾來看看我好不好。"

我心裡一痛,我聽得出來,柳飄香說的是真心話,沒有絲毫欺瞞,這樣奇特的女子,真的沒有男人可以留住她。握著她的纖手,道:"飄香名動京華,江哲雖然有個小小官職,若是常來相聚,不免惹出是非,今日一別,雖非永別,也是難得再見,飄香,飄香,你我相忘於江湖,勝過相濡以沫,若是日後相逢,你不要視我為路人才好。"

柳飄香嬌軀震動,她知道這青年的心意,他不會滿足和她暗通款曲,若不能娶她為妻,日後就不會再來找她,但她已經滿足了,在虛情假意的人生中,她終於得到了一份真情。

當我走出艙房的時候,看見心滿意足的齊王,和滿面羞紅不敢見人的秦公子,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我們早點回驛站休息吧。"齊王看看我,笑道:"怎麼樣,昨夜可春風得意麼?"

我心裡嘀咕,他知道我和飄香在一起麼?我只是淡淡一笑,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齊王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看來他昨夜忙於採摘鮮花,他的那些侍衛應該也在風流吧。在踏上河岸的時候,我不由回頭看去,那飄香畫舫沉靜非常,那裡埋葬了我的初戀。

送齊王他們回去之後,我急匆匆的趕回住處,看見桌子上擺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昨夜風流快活,不知有人虎視在旁,齊王此人,其心莫測,監視之人,我已處置。

我的手一抖,小順子真的是忠心耿耿,只是不知我何德何能,得他這般看待。

就在這時,驛館之內,齊王面沉如水,階下站著一個面色慚愧的侍衛。齊王冷冷道:"你說你沒有監視江哲,為什麼?"那個侍衛滿面驚惶地道:"殿下贖罪,臣原本奉命,在對面的艙房監視江哲,可是不知怎麼突然睡了過去。"齊王神色更加嚴峻,卻沒有怪罪,只是讓他下去。

坐在他旁邊的秦公子淡淡道:"我已經檢查過了,他是被人點了穴道。能夠在這種狹小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的點了他的穴道,這人的武功至少在我之上。"齊王疑惑地道:"可是我看江哲並不會武功,難道是他已經到了反璞歸真的境界。"秦公子微微皺眉,想了半天道:"當今世上到了那種境界的只有家師、少林寺的慈真長老,以及魔門的宗主京無極三人,這江哲年紀如此之輕,我絕不相信他能達到這種境界。"齊王若有所思地道:"二哥和梁婉都要我注意這個江哲,本來我還不以為然,可是前日一見,就覺得此人深不可測,昨夜之事更令我難解啊。南楚俊傑果然不凡,幸好,幸好,此人韜光養晦,似乎還不會成為我們的障礙。"

秦公子低頭道:"若是你覺得他麻煩,我可以幫你的。"

李顯搖頭道:"這樣的人物,怎可輕易殺了,再說,我們也未必成功。"說罷他的眼中閃過耀眼的光芒。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0:00

顯德十九年七月,德親王趙玨歸,國主問其攻蜀之事,其時丞相尚維鈞力主攻蜀,朝野上下均附和之,德親王力阻之,國主猶疑,七月十五日,靈王義女梁於明月樓設宴,邀請德親王赴宴,其餘同席者,丞相尚維鈞、大雍齊王李顯、齊王幕僚秦錚,江哲亦受邀,後世覽此,或為不解,江哲官微,不知為何得以入席,以聞社稷大事,或曰,其人其時已有二心,然考之實據,似乎未必。

宴後,德親王憤然歸,江哲趕上,與德親王數語,親王沉默,之後朝會公議攻蜀之事,王默然不語,攻蜀之議遂成。或有人言,親王不阻攻蜀之議,追根揭底,皆江哲之過也,罪莫大焉,然從親王僚屬處得知江哲所言,實一心為楚矣。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德親王趙玨回來了,紛紛攘攘的攻蜀之議平息了很多,因為趙玨一回來就直接去拜祭先王,先王薨逝的時候,趙玨鎮守前方邊境,不能回來奔喪,如今朝中政局已經平定,趙玨乃是軍方重臣,攻蜀之議必須聽聽他的意見,所以才特意把他詔回。趙玨哭祭之後進宮覲見國主,在國主駕前直言不諱,力阻攻蜀之事。趙玨在朝中威望極高,所以立時有很多人就不在說攻打蜀國的事情了,但是更多的人卻紛紛上門相勸,尤其是尚維鈞一方的朝臣名士,但德親王始終不肯答應。

七月十五日,明月公主梁婉下帖子邀請德親王赴宴,並且同時邀請了齊王李顯和丞相尚維鈞,誰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其實他們這些手握國家權柄的權貴之間的事情跟我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為什麼我也要參加。我哭笑不得的看著齊王,我剛說我不過是一個小官員,沒有資格參加。齊王殿下居然臉不變色地道:"不過是梁小姐召宴,你是國主派來接待我的,自然得參加。"我雖有心拒絕,可是當齊王殿下身邊的侍衛都用滿含殺氣的目光看著我的時候,我還是答應了,誰說威武不能屈的,你讓他們試試在這些久經沙場的侍衛面前說個不字。

齊王殿下是第二個到達的,這次的宴會是在明月樓上,如今正是盛夏,酷暑難耐,這小樓上將所有的窗戶都敞開,四處都放著盛著藏冰的桶子,樓裡面陣陣清涼,梁婉穿著一件淡黃的衫子,坐在主位,尚維鈞一身絲袍,坐在左首第二張椅子上,他的下首坐著一個黑衫儒士,乃是尚維鈞的幕僚年垣,尚維鈞看到齊王殿下來到,滿面堆笑的上前迎接,看到我,眉頭一皺。我連忙趁機道:"下官奉旨陪同齊王殿下,既然大人在此,請容下官告退。"尚維鈞露出滿意的笑容,對我的識趣很是嘉許。我自以為得計,正想下樓。齊王帶著壞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道:"別走啊,尚大人,江翰林既然是國主派來的官員,又是翰林院的侍讀,又是你們南楚的才子英傑,不如讓他在這裡旁聽。"尚維鈞皺皺眉,終於不敢得罪齊王殿下,只是給了我一個警告的眼神,讓我不可多言。

齊王坐在右首首位,秦公子坐在他下首,我只得坐在秦公子下首,總不能坐在左邊,畢竟是齊王堅持我留下來的。等了沒有多久,就聽見門外傳來朗朗的笑聲,走進一個身穿王爺服色的俊偉男子,因為靈王薨逝不到一年,所以他的冠帶上戴著孝,正是德親王趙玨,他身後跟著一個青衣中年儒士和一個黑衣佩劍的武士。我一看到趙玨,差點沒叫出來,這人竟是當年我高中之前給他算過命的灰衣人,如果他就是德親王,那麼當時一定是要到橫江駐守,準備要偷襲秣陵,怪不得他當時要我算凶吉,我當時答他"內有紛爭,外有強敵",現在想來居然暗合局勢。這德親王是靈王幼弟,軍機重臣,想不到我曾經給他算過命,不知道他還記得我麼?

趙玨的目光在屋內眾人身上一一掠過,在我身上並未停留,應該是對我沒有什麼記憶。只是似乎對於我的身份有些狐疑。

趙玨坐在左首首席,那名武士站在他身後,而他那名幕僚則坐在了左首末席,因為我故意和秦公子隔了一個位子,所以那人正好坐在我對面,四目相視,我討好的一笑,那人卻用銳利的眼光探詢的看了我一陣。

趙玨坐下,有侍女送上茶點,然後都退了出去。梁婉站起身道:"妾身奉了齊王和尚相之托,邀請德親王赴宴,雖然妾身是不該介入軍國大事的,只是諸位大人畢竟需要有人伺候,妾身不得已留下,此事事關我大雍和南楚,妾身生於大雍,又受南楚先王之恩,所以絕對不敢洩露只語片言。"

趙玨淡淡笑道:"梁小姐是先王義女,也可以算是趙玨的侄女,趙玨自然是相信小姐的,卻不知齊王殿下和尚丞相有什麼見教。"

李顯看看趙玨,笑道:"久聞德親王是南楚第一名將,都督南楚大軍,今日一見,果然是雅致高量,風姿不凡,李顯雖是親王之尊,然而在軍中不過是個將軍,若是論起職位來,李顯尤在親王之下,見教二字,愧不敢當,只是德親王力阻攻蜀之議,與名將之稱不甚相符,還請德親王示下。"

趙玨淡淡道:"蜀國不肯臣服大雍,雖然有罪,但是蜀國國主曾是東晉遺臣,與大雍雖然曾經同朝為臣,但是卻沒有君臣之分,如今我不知道大雍憑什麼以蜀國不肯臣服為由,攻打蜀國,就是大雍認為理由充分,我南楚雖然稱臣大雍,可從來沒有受大雍調遣的本分。"

李顯笑道:"德親王此言差矣,我大雍君臣賢明,那蜀王割據地方,不肯稱臣,此誠不可忍耐,如果蜀國早向我國稱臣,我大雍也不會進攻蜀國,我聽說天子之仇,九代之後還可以報復,當初蜀國趁我們大雍立國之初,出兵秦川,燒殺擄掠,令我大雍先帝聞之泣血,此仇不報,焉能為人。後來我大雍攻打南楚,蜀國再次出兵,雖然於南楚有恩,可是我大雍卻損失慘重,三秦之地,千里廢墟,生靈塗炭,就是事後,蜀國不也向貴國勒索了無數金帛女子。這樣看來,蜀國是一個藏在暗處的惡狼,平時蟄伏不出,若見人有隙,必然出來咬人。現在德親王替蜀國說話,只怕有一天會被這種毫無情義,只知道利益的友邦吞噬。"

趙玨冷冷道:"玨雖不才,也知唇亡齒寒的典故,只怕亡蜀之後,就是輪到我南楚了。"

李顯頓時語塞,他心裡明白得很,攻打蜀國之後,南楚就是下一個目標,只是沒想到趙玨不懼得罪大雍如此單刀直入,作為大雍皇子,他不願信口雌黃的說謊。這時秦公子接過話頭道:"此言差矣,所謂唇亡齒寒,是要相互依存,同舟共濟,如今蜀國屢次挑釁南楚,視友好如仇讎,如今是牙利如刀,嚙唇見血,我不知德親王所謂唇亡齒寒可是指此。"

趙玨淡淡一笑,他的幕僚青衫中年人,放下手中搖擺的折扇,開口道:"雖然南楚和蜀國小有糾葛,但是並非是奇恥大辱,顯德九年,大雍平定中原,陳兵長江,若非蜀主相助,出兵秦川,大雍怎能罷兵休戰。雖然如此,我南楚仍然向大雍稱臣,此實在是切齒之辱,雖然如今兩國和好,長樂公主下嫁我國主,兩國結為姻緣之好,然而貴國在長江之北年年操練水軍,南伐之意未息,不知齊王殿下如何解釋。"

李顯笑道:"兩國雖然和好,然而貴國如親王這樣念念不忘兩國之仇的人並非少數,我國若不練習水軍,只怕貴國大軍早就過江了,德親王久鎮長江,難道不知此中情況,何況,我國既然早已和貴國結好,我皇妹乃是父皇愛女,遠嫁南楚,近年來不僅往來頻繁,而且通商通婚,哪裡像蜀國一樣閉關鎖國,我國早就有軍議,不攻蜀以免心腹之患,就平南楚以求清臥榻之側。"

趙玨冷笑道:"豈有此理,十年來,我南楚每年入貢金銀財帛,可是貴國卻從不肯出售兵器良馬,若是真心結好,怎會如此,王后雖然是大雍公主,然後國家大事,怎麼能顧忌婦人,鄭武公為攻打胡國,先以愛女下嫁之事,趙玨不敢忘記。"

秦公子怒道:"德親王如此侮辱我國,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仔細想來,親王所慮,也不是沒有道理,請聽在下為親王解釋。我國禁絕武器戰馬的出售,並非針對貴國,我國北方邊境不寧,邊軍戰士日夕枕戈而眠,如何敢出售戰馬兵器,何況貴國久據江南,江南都是河流湖泊,貴國若不想攻打大雍,為什麼要戰馬,難道是想攻打蜀國麼。"

趙玨語塞,尚維鈞連忙轉圜道:"王爺和秦公子都有些失言了,今日我等聚議,並非是為了意氣之爭,還請二位不要記恨。"

趙玨和秦公子雙雙舉起茶杯喝了一口,表示放棄爭論。

秦公子喘了口氣道:"我國謀蜀,固然是因為蜀國執拗,不肯稱臣,雖然結盟,卻又履背盟約,最可恨的是,我國鹽區產量不足,其餘部分需要從蜀中購買,蜀國屢次提高售價,蜀中特產豐富,蜀國據寶地而聚斂,此事實在不能容忍,如果我們兩國攻下蜀國,願意與貴國平分蜀中人口土地,你我兩國隔江而治,到時候南楚軍力大增,我大雍還有邊患,南楚據長江全境,還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呢?若是這樣,德親王都不放心,認為不能抵抗我大雍,倒不如趁早棄甲投降,難道南楚只想偏安江南,生死受人主宰麼?"

趙玨默然,卻只是搖頭,他心知南楚兵卒戰力不強,若是攻打蜀國,只怕大部分土地人口都會落到大雍手裡,什麼平分戰果,到後來還不時誰打下來的就是誰的。眾人面面相覷,都看出趙玨臉上堅決的神色,看來不論如何舌燦蓮花也不能改變他的心意,李顯眼中閃過苦惱的神色,看了梁婉一眼。梁婉站起身來道:"今日大家都累了,若不嫌棄,請諸位到樓下用餐,妾身準備了消暑的酸梅湯,請諸位品嚐。"

尚維鈞站起身來笑道:"梁小姐的宴席一定要參加的,請請。"

趙玨站起身來,看看秦公子,問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在大雍身居什麼官職?"

秦公子襝衽道:"在下秦錚,齊王帳下效力。"

趙玨笑道:"秦公子舌如利劍,趙玨佩服,只是有些事情就是說得再好,也抵不過實力和利益,我南楚自認沒有資格和大雍分庭抗禮,若是大雍進攻蜀國,我南楚理應厲兵秣馬,以求自保。"

秦公子看趙玨如此固執,苦笑道:"德親王擇善固執,非言詞所動,秦錚孟浪,還請王爺恕罪。"

趙玨微微點頭,道:"本王軍務繁忙,就先告辭了,還請諸位恕罪。"眾人沒想到趙玨如此絕決,原本打算在酒酣耳熱之後再良言相勸的,此時只得無可奈何的相送。幾人都不時的交換眼色,我心裡一動,突然站起身道:"諸位大人都已經勞頓,就由下官相送王爺。"齊王等人都沒有情緒理會,尚維鈞苦澀地道:"也好,也好。"

我跟著趙玨走了出來,趙玨有些疲倦,我仔細的看著這個年僅三十的親王,這些年來他的壓力一定很大,三年不見,他的兩鬢已經微霜,而他的身上流露出堅毅不拔的氣勢,這是我南楚的擎天柱啊,我又是敬仰,又是替他難過,苦心孤詣不能為人理解,真是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勇氣呢。趙玨察覺到我的目光,淡淡問道:"你是誰?"

我恭敬地道:"下官江哲,翰林院侍讀,現在在國主身邊伴駕。"

趙玨吃了一驚,問道:"你就是江哲,為什麼會跟齊王坐在一起?"

我連忙解釋道:"下官奉命接待齊王,今日齊王定要下官在場。下官有幸得以聆聽王爺教誨,三生之幸。"

趙玨雖然有些奇怪,卻也沒有深究,苦澀地道:"我聽過你的詩,寫的真好,『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他似乎沉醉在那首我在江夏寫的《破陣子》的意境中,無意地撫摸了鬢角片刻,良久,他淡淡道:"你認為我們應該攻打蜀國麼。"

我見四周沒有外人,便道:"在下官表示意見之前,請容下官問上三個問題?"

趙玨驚異的看了我一眼,道:"你問吧。"

我眼中閃過一絲悲哀,問題道:"其一,請問王爺,我南楚上至國主,下至庶民,可有人和王爺一樣明白大雍的狼子野心。"

趙玨沉默半晌道:"沒有幾人,就是我的親信屬下,也都勸我攻打蜀國。"

我又問道:"其二,請問王爺,若是大雍自己攻打蜀國,蜀國求我出兵相救,我南楚敢出兵麼?"

趙玨慘然道:"不敢,我國君臣必然坐視蜀國滅亡。"

我知道他的心痛,可是還是問了第三問道:"其三,若是王爺力阻攻蜀,而國主意旨已堅,只得另選將領,不知道我南楚還有人比將軍更能夠領兵作戰麼?"

我連續這三問一問比一問犀利,聽的趙玨冷汗直流,他定定的看著我。

我低頭道:"如今,我國已經不能自主了,若是王爺執意不肯,國主派了他人進攻蜀國,我國兵士本就不如蜀國和大雍,如果在攻蜀之時消耗太多,到時候,大雍欲破我南楚,勢如破竹,如果王爺親自進兵,能夠得到巴蜀部分要害作為根基,在得到隴右關中作為緩衝,再穩守襄樊,那麼大雍迫於局勢,至少可保南楚數十年國祚,日後我南楚若能臥薪嘗膽,未必不可以得到天下。"

趙玨面上先是露出悲愴,然後又恢復平靜,接著眼中透出堅毅的神色,道:"江大人真是無雙國士,若是我領軍攻蜀,江大人可願做我的幕僚。"

開什麼玩笑,我可不想上戰場,所以我淡淡道:"下官不通軍略,不敢相從,若是王爺有所徵詢,下官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玨愕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明白我為何推拒這樣的青雲之路,他沉聲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江大人是我南楚臣屬,焉能不為我南楚盡力,你好好考慮一下。"說罷,帶著人離開了。

我惱怒的看著趙玨的背影,恩將仇報的傢伙,我剛剛指點了你,你就這樣報答我,想讓我上戰場,真是豈有此理,怎麼辦,找誰幫忙讓我不用從軍出征呢,我苦苦的思索著。

註:仇讎(音仇),意思是敵人。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0:12

顯德十九年八月,南楚與大雍結盟,齊王代雍帝與國主歃血為盟,德親王趙玨拜為大都督,領命出征,臨行前,趙玨命江哲擔任軍中幕僚,參贊軍機,時,國主心憂德親王權柄過大,命內宦王海監軍。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該死的趙玨,真的讓我從軍了,我本來想求人幫忙的,可是趙玨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都督,所以我只得含著眼淚交割了翰林院的工作,從軍征蜀,不過可以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小順子居然也隨軍出發,臨行前,國主派了司禮監管事王海作為監軍,雖然用宦官監軍實在是敗亡的內患,可是想到小順子居然跟著王海一起來了,我就不由謝謝老天保佑,有了小順子的保護,我應該不會遇上太多的危險,不過最好還是多找幾個護衛,我準備和小順子談談,等我看中人選,小順子要幫我鑒定一下他們的武功,免得我找了一群酒囊飯袋。

這次攻打蜀國,南楚兵分兩路,一路水路,由鎮遠侯陸心率領一萬水軍,出白帝巫峽,溯江而上,另外一路由大都督德親王趙玨率領五萬軍隊,從陸路殺奔巴州,雙方約定會師雒城。我是德親王帳下的幕僚,自然得跟著大軍行止,不過我怨氣難消,行軍途中一直躲在監軍王海的車駕上,王海和御書房藏書庫的王管事是同族,所以對我還不錯,路上還不時提起自從王管事服了我送的藥身體大有好轉。我自然識趣的答應替他配製一兩種類似的藥物。小順子在旁邊乖巧的伺候著我們兩人,王海可心的看著小順子,笑道:"這小子就是狀元公曾經救過的奴才吧,小順子什麼都好,手腳勤快,口舌伶俐,識文斷字,就是一點不好,一點也不上進,別的奴才為了一個差事能爭得頭破血流,恨不得圍在國主身邊,只有這小子,倒願意拋棄那份好差事,跟著咱家到軍中受苦。"

我不由看了小順子一眼,有些愧疚,這小子都是為了我著想,小順子乖巧地道:"公公說哪裡話,公公和王老公公是親戚,平日見了奴才總有打賞,這次公公得國主賞識擔任監軍,一旦得勝回朝,就是天大的功勞,奴才跟著公公也就沾了光,要不人家怎麼都說富貴險中求呢?"王海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們三人正談得開心。這時一個傳令兵跑到我們車駕前,大聲道:"江大人,王爺召您前去議事。"我無可奈何的下了車,從王海帶來的大內侍衛手中接過馬韁,晃晃噹噹的向前面馳去,我的騎術不是太好,還是這幾天臨時抱佛腳學的。好不容易來到停馬等我的趙玨身邊,我在馬上抱拳行禮道:"王爺,下官奉命前來。"

趙玨看看我的狼狽模樣,笑道:"江大人,你還是多學學騎馬吧,否則很難隨軍的。"

我差點咬牙切齒,難道是我願意隨軍的麼。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只得恭恭敬敬地道:"下官遵命。有什麼事情要下官去辦,請王爺吩咐。"

趙玨催馬慢慢前行,示意我跟上他,我手忙腳亂的催動坐騎。我們兩人並肩而行了片刻,趙玨才道:"江大人還在怨恨本王麼?"我皮笑肉不笑地道:"下官不敢,下官吃的是南楚的俸祿,怎麼敢推辭朝廷的任命。"趙玨苦笑道:"不是本王為難大人,只是這次攻打蜀國,我們必須在取得最大利益的同時保存自己的實力。行軍打仗是本王份內事,不會也不敢勞煩大人,只是平蜀之後,我們必然要和大雍商談如何分配戰果,到時如果沒有江大人這樣明白我們兩國虛實而且明智果決的人士,只怕我們會吃大虧,所以只得為難江大人了。"

我忿忿不平的想:"不過是強盜成功之後的分贓罷了,不會等到你們打勝了在讓我去麼?"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趙玨道:"而且,我看先生如此才智,玨也想每日聆聽教益,如今國家危難,還希望江大人多花些心思在軍務上,好為國家出力。"聽了趙玨的話,我仔細想來也有道理,既然我已經在軍中不如趁此多瞭解一些軍務吧,想到這裡我低低欠身,表示接受他的意見。趙玨微微一笑,給馬加上了一鞭,我的坐騎似乎有些也想奔馳,不耐煩的扭動著身軀,嚇得我左右搖晃,幸好一個跟在一旁的趙玨的親衛扶了我一把,我面紅耳赤的道謝,發誓要好好學習騎馬。

放下手中的筆,我揉揉肩膀,安營之後我就在處理這些軍務,自從跟趙玨談過之後,我就開始參與處理軍務,從開始的磕磕絆絆到現在的游刃有餘,我花的時間並不太長,從如何安營紮寨,如何編製軍隊,如何賞罰懲處,當然最主要的是文書處理和情報整理,這些軍務的難度並不比我在翰林院的工作輕鬆。趙玨的幕僚當中以一直跟隨他的黑山儒士容淵最受重用,經常跟在趙玨身邊參贊,至於這些瑣碎的軍務則是其他的參贊處理的,我的加入減輕了他們的工作量,尤其是我沒有多長時間就熟悉了其中的大部分文書處理方式,靠著我強大的記憶力和敏銳的判斷力,很快就成了其中翹楚,尤其是情報分析工作,原本他們只是讓我試試,不料從隻言片語中考據查證本來就是我的強項,不需要筆墨記錄,不論多麼瑣碎的情報,只要我看過一遍,就能夠理清楚中間的脈絡,所以後來那些幕僚索性將情報分析工作交給了我,由我整理出文書交趙玨批閱。直到這時,我才真正成了趙玨身邊備受重用的參贊,除了容渙之外,我已經獨佔鰲頭。

看看天色,已經深夜了,明天還要趕路呢,我將整理好的情報收集起來,準備送到容先生那裡,覺得有些口渴,隨手拿起小桌上的茶壺,卻已經空了,我苦笑著搖搖頭,這時,帳外輕輕傳來一聲咳嗽,然後小順子走了進來,拿著一個食盒,淡淡道:"江大人,王監軍知道你軍務繁忙,托我送來夜宵,還要我謝謝你昨天給他的藥。"

我一聽小順子的口氣,就知道外面有人,於是笑道:"請替我多謝王監軍,其實監軍大人只是養尊處優慣了,這些日子過於疲憊休息不好,所以不免身子不爽,我的藥物不過是讓監軍大人休息的好一些,快些恢復精力罷了。"小順子將東西放在桌子上,道:"請大人趁熱吃吧。"我搖搖頭道:"我先將文書送過去,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行軍呢。"小順子將一張小字條塞到我手裡,然後行禮退下。

我打開字條,上面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軍中來往不便,趙玨身邊高手眾多,容淵似乎對大人有些嫉妒,今天對趙玨進讒言,說大人與齊王來往密切,恐怕有所勾結,為了穩妥起見,盡量不要讓大人接近要緊軍務,趙玨半信半疑。"

我淡淡一笑,這樣的事情總是難免的,我這樣異軍突起,也難怪容淵忌憚,不過若他進讒言成功,也沒什麼關係,反正自己也沒有非要得到德親王重用的理由。我走出帳篷,讓帳下聽命的軍士陪著到了容淵處理軍務的帳篷,將文書交給他,他收下,鼓勵了我幾句,滿是信任賞識我的模樣,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心裡感歎著離開了帳篷。帳外此時月華如霜。

經過大半個月的行軍,我們到了蜀國邊境,之後攻城作戰十分順利,不過旬日就到了巴郡,我開始還奇怪為什麼蜀國抵抗力為何這樣軟弱,後來問了人才知道蜀國畢竟兵員不足,所以除了要害險關之外其他地方並不佈置重軍,而巴郡,就是我們面臨的第一道關卡,過了巴郡,前面都是艱險路徑,連續二十多處關隘,都是易守難攻的格局,大戰,就要開始了。

八月二十三日,南楚軍到達了巴郡城下,我騎著德親王特地為我選的溫順馬匹,看著城高池深的巴郡城,城樓上刀槍如林,無數蜀軍站在城上神情肅穆,一見可知是一支勁旅。德親王微微帶馬,站在大軍之前,冷冷的望著城牆。在城上眾多軍士之中站著一個身穿紅色鐵甲的將軍,憑著我的目力可以看出這人大概五十多歲的年紀,相貌豪邁,身材矮小,虯髯滿面。這人大聲喝道:"南楚與我蜀國乃是盟好,為何無故撕毀盟約,前來偷襲。"

德親王淡淡一笑,揚聲道:"蜀國偏安一隅,割據天下,今日大雍龍興中原,蜀國至今不肯稱臣,是何心也,我南楚本大雍臣屬,奉命來攻,一則尊奉帝命,二則雪洗多年來蜀國欺壓之恨,我南楚子弟聽了,蜀國仗著地勢,常欺凌我邊民,又趁通商之際擅抬物價,搜刮我百姓金銀,今日我南楚興兵,必要一戰功成,報仇雪恨。"說罷,長鞭前指,南楚軍齊聲大喝,軍鼓雷鳴,一個千人隊開始呼喝前進,人人手持盾牌和環首刀,保護著著多駕雲梯向城牆衝去,趁著城牆上箭手不能伸出頭來向下射箭,南楚軍將那些雲梯靠在城牆上,開始向上攀登,另有二三十人推著沖車來到了城門下,巨大的撞擊聲壓過了戰鼓和號角的聲音。還沒有撞上幾下,城上戰鼓響起,滾木落石如雨而下,那些雲梯也被拒桿推倒,南楚軍士的身體從半空中墜落,血肉模糊,那沖車也被巨石砸得七零八落。

我看得心裡忐忑,卻看見德親王和其他的將軍幕僚都用淡然的神色看著戰場,絲毫沒有緊張的神情。接著鳴金聲響,那些軍士漸漸退回,我仔細看去,大多數軍士還沒有向上攀登,所以受傷的人並不是我想像的那麼多,過了片刻,南楚軍隊第二波攻城開始了,城上也開始還擊。

這一天,南楚軍隊一共進攻了二十多次,都是淺嘗輒止,而城上的守兵也十分謹慎,並不濫用木石。到了將近黃昏的時候,南楚軍隊發起了猛攻,攻勢如火如荼,軍士們捨生忘死的向上攀登,竟然登上了城牆,在城上展開了血戰,不過最後南楚軍隊仍然敗退了下來。

我看著心神動搖,今天攻城應該死傷了兩三千人,損失不是很大,但是那種可怕的氣勢令我久久不能平靜。當天晚上我在營帳裡輾轉反側,攻城損失如此大,聽說下面還有那麼多城池,每個城池都這樣豈不是太淒慘了麼。

第二天,攻城之戰十分慘烈,太陽剛剛升起,軍士們推著十幾架投石車轟隆隆的走了出來,一聲令下,一塊塊巨大的巨石騰空而起,重重的砸在城牆上,雖然因為巴郡城高池深,城牆沒有動搖,但是城樓上碎石飛濺,城牆在呼嘯聲中顫抖,我的眼睛收縮了,看到了在巨石的砸擊下的血肉橫飛,接著那些城內守軍冒著矢石也開始向下透石,城上投石機威勢猛烈,砸向我軍的戰場,雖然因為難以瞄準的緣故,只擊碎了半數我們的投石機,但是將我們前沿的陣地砸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屍骨成堆,投石之戰持續了兩拄香的時候,這短短時間我就手足冰涼,滿眼裡都是鮮血肉泥,我的眼力太好了,甚至看見那些軍士死前慘淡淒厲的神情。接著大概是石塊不足,雙方的攻勢都緩了下來,漸漸停止,南楚軍推著箭塔,扛著雲梯再次攻城,箭塔的高度雖然不及城牆,但是已經勉強可以抵擋城中的反擊,雙方鋒利的翎箭在空中劃過美麗的弧線,穿過健壯的肉體,飛濺出耀眼的血花,雙方的鮮血就這樣在城牆前面揮灑。當南楚軍頂著箭雨再次向上衝鋒,這次城牆上砸落的是滾燙的油和石灰,當焦頭爛額的南楚軍士墜落的時候,城牆上又丟下無數稻草和火把,城下頓時成了一片火海,只有少數身手敏捷的軍士逃了回來,其餘的軍士都被火海包圍,燒得慘不忍睹,火海中淒慘的叫聲驚天動地。

我看到這裡,真恨自己的六識如此靈敏,再也忍耐不住,連忙策馬衝向後面,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吐得淅瀝嘩啦,直到吐出了苦膽汁才停下來。等我直起腰來,看到穿著軍士甲冑的小順子站在我馬前,他遞給我一壺清水,讓我漱口,等我心緒平靜下來,我問道:"你怎麼來了,你不是陪著王公公麼?"小順子低聲道:"我跟王公公說不知道戰場上情況如何,所以出來看看,王公公也擔心得很,所以就同意了。"望望遠處的戰場,我心有餘悸地道:"太可怕了,我還是回去吧。"正想策馬,小順子一下扯住我的馬韁道:"大人,不可以,我雖然無知,也知道如果大人此時膽怯,以後在軍中將領面前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而且大人今後還要上戰場,難道次次躲避麼。"

我聽得有些羞愧,心想看來自己心志遠遠不如小順子堅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策馬趕回前線。等我再次回到趙玨身邊,他身邊的將領和幕僚都用讚許的眼光看著面色蒼白如紙的我。趙玨嘉許道:"隨雲膽量果然不錯,當初本王初上戰場的時候,比你還要不堪,放心吧,多打上幾仗就好了。"我在馬上躬身行禮,問道:"王爺,下官不通軍事,好像我們攻城不大順利是麼?"

趙玨苦笑道:"是啊,巴郡是蜀國重鎮,不僅將領善戰,而且軍士驍勇,守城器械和糧草又充足,所以十分難攻,令本王心痛不已,幸好,若是攻下巴郡,下面的二十多個城池就容易多了。"

我又問道:"那麼,依王爺所見,我們需要攻打幾天。"

趙玨盤算了一下道:"我們若能在半月之內攻下巴郡,就不錯了。"

我一盤算,大雍從陽平關經東川攻擊葭萌關,也要經過幾道險關,可是大雍兵精糧足,我們南楚若想搶先,就必須使用計策,我在腦海裡面回想著曾經看過的戰例,怎樣才能解決當前的僵局呢?

一時間想不出來,我又回想著關於巴郡的情報,一條條的回憶,遠眺城牆,那紅甲將領正在城上指揮,只見他指揮若定,將巴郡防守地滴水不漏,我南楚稍有破綻,就被他一眼看穿,然後緊追猛打,毫不手軟。

慢著,緊追猛打,毫不手軟,我又想起關於守城將領情報:田維,制軍嚴謹,英勇善戰,善於守城,防守如山,尤其善於截寨。怪不得德親王把營帳守得如此嚴密,原來此人善於截寨。慢慢的,一個詭計成形了,可是行得通麼?想來想去,我策馬到德親王身側,低聲對他說了自己的看法。德親王先是猶豫,漸漸的感起興趣來,良久,微笑點頭道,隨即下令收兵。巴郡之戰最血腥的一天終於落幕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0:27

我對德親王說的話很簡單,"王爺,這附近崇山峻嶺,未必沒有小道可以繞行,就是不能繞行,我們也可以作出可以繞行的假相,引誘他們出戰,我們怕的不是他們勇敢善戰,怕的是他們死守不出,強行攻城,不如想想辦法引誘他們出城,而且田維既然善戰,肯定不甘心只是守城。"我說的只是一個原則,不過德親王久經沙場,立刻心領神會,再說今天肯定是攻不下的,不如回去商量一下。

當然在之後的軍議中,我沒有發言,因為我對軍務又不是很熟,我只是善於分析情報,並根據經驗學識判斷那裡可以著手罷了,更何況現在容淵已經對我不滿,我若太出風頭必然會讓他對我更加嫉恨,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這一點我可是記得很清楚,不過這些幕僚真厲害,我不過提出一種設想,他們就能夠列出種種設想,然後查疑補漏,定出甲乙丙丁各種方案,最後列出可行的計策,我越看越是崇拜,可能我的表情太明顯,他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即使是容淵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

第二天,德親王派出軍士四處打柴,尋找小路,然後命令剩下的半數軍士在營帳中休息,其餘的軍士則站在遠遠的看著巴郡城,既不進攻,也不後退,只是不時派人佯攻,城樓上的守軍若稍有反應,就退下來。過了中午,休息的軍士和上午的軍士換班。

第三天,南楚軍在巴郡城前佯攻的軍士開始忙起來,不是挖挖壕溝,就是練練拳腳,疏活筋骨,並且推了軍中的戰鼓到城前,每隔半個時辰就敲鼓吶喊。

第四天、第五天,城上的守軍開始疲憊麻木了,畢竟南郡城中只有一萬守軍,南郡雖然是蜀國門戶重鎮,但是因為蜀國和南楚交好,所以軍員並不足備。

第六天,城中蜀軍開始不安了,而好消息傳來,我們找到了一條小路可以繞過巴郡,這下第二步計劃開始了。南楚軍開始收攏軍隊,厲兵秣馬,好像要進攻的樣子,城中蜀軍開始緊張,明顯可以看到呈上守軍增多,到了晚上,軍隊開始悄悄行軍,這些被密切注意南楚軍隊的蜀國密探發覺了,他們自然而然的得出了南楚軍隊想繞過巴郡的結論,雖然對他們來說,南楚軍隊繞過巴郡不攻,等於是放棄了後路和補給的安全,但是田維個性堅強好戰,這次堅守實在是因為兵力不足,南楚軍隊雖然只有五萬,但是卻是南楚最精良的軍隊,所以田維的壓力極大,這幾天看到情況不對,他和屬下的將領商議很久,都覺得南楚軍隊必然是要繞過巴郡。商議之下,有將領提出,若是南楚軍隊真的繞過巴郡,巴郡若不從後襲擊,那麼將來就是南楚軍隊全軍覆滅,巴郡將士也免不了受到懲處,這個陰影讓所以將領都心裡不安。最後,田維下令,趁著南楚軍隊還沒有完全繞過,從後面襲擊南楚的輜重隊。

五萬大軍想要從小路行軍,速度是極為緩慢的,田維沒有多久就趕上了南楚大軍的後隊,田維揮動手中的大刀,大喝道:"南楚狗賊休走。"就在他的喊聲中,田維帶著的五千輕騎如同鋼刀一般切入南楚的後軍,南楚軍隊份散逃走,田維下令向糧車輜重上面投擲火把,霎時間火光四起,火光中,田維高聲大笑,下令繼續進攻,要把南楚軍隊擊潰。就在這時,四散逃開的南楚軍中露出一支身穿白色衣甲的步兵,他們向田維迎來,田維心裡一寒,這不是德親王殿下的親衛軍麼,這只親衛軍本應該是扼守中軍的,可是現在居然出現在這裡,自己莫非上當了,田維在四顧看去,那些糧車的火很快就熄了,而在那支步兵之後,打出一桿趙字黃龍旗,田維心中又是擔心,又是憂慮,若是自己真的中伏,那麼必會敗亡,但轉念一想,眼前就是德親王的親衛,說不定德親王本人就在不遠,若是一舉殺了德親王。田維經不起誘惑,揮令前行。兩軍相交,田維的騎兵雖然佔了優勢,但是南楚的步兵擅於和騎兵作戰,只見他們前排軍士麻利的的跪下,將丈八長槍擋在馬前,後排的軍士拉弓射箭,藉著狹小的地勢,將田維擋住,田維殺了一陣,眼看沒有可能取勝,下令撤軍,他們的戰馬跑得飛快,不一會兒田維就徹底脫離了戰場,蜀軍馬快,田維慶幸的想,不過怎麼,也算一場小勝吧,快馬奔馳了十幾里路,還沒有衝出多遠,突然,從道路兩側衝出南楚軍隊,兩側夾攻,田維連忙吩咐眾人不可停留,拼著傷亡,戮力突圍,此時田維心裡已經有了寒意,在短短的十幾里山路上,不時的有南楚軍突襲,他們數量不多,都是用弓箭從草叢樹林或者岩石後面攻擊,若非這裡不是山谷,只怕,田維這幾千鐵騎逃生無望,就是這樣當田維看到巴郡城牆的時候,已經花了大半個時辰,而且只剩三千殘軍了,臨近巴郡城,田維卻看到蜀軍的火紅旗幟從城頭飄落,德親王的黃龍旗從城頭上冉冉升起。田維眼睜睜的看著城頭上幾個蜀軍戰士被砍倒在地,就在寒光四射的刀槍從中,田維看到了一個十分不協調的人,那是一個身穿青衫的青年儒士,他正帶著憐憫的目光看著自己,在那血火之中,他的衣衫似乎沒有染上半點污跡。他站在城牆上,卻和其他南楚軍士隔了一段距離,他彷彿是一個不屬於戰場的幽靈。

我在攻城還未完全結束的時候就上了城牆,這次南楚軍在我的提議下留了一萬人下來,這是軍議之後我在就寢前看書的收穫,德親王認可之後,我們接著挖戰壕的時候在戰場附近挖了很多大坑,然後在佯裝繞行的時候,將一萬軍隊藏在大坑裡,上面覆蓋著油布,布上面蓋著黃土,那些來查看的探子果然只注意到營地空空,卻沒有注意到咫尺之處的藏兵洞,在田維出兵之後,我們趁著守城士兵疏忽,立刻開始攻城,結果鬆懈的守軍被我們擊敗,而我之所以登上城牆,是因為想看看結局,當然理由是蜀國回軍的時候恐怕會報復,將我們這些留在外面的幕僚殺死,憑著這個理由,我們都入了城,當然守衛也很森嚴,免得我們被殘兵所傷,然後我又說想看看外面的情況登上城牆,小順子笑瞇瞇的派了兩個御前侍衛跟著我,他們是保護王海王監軍的,但是王監軍已經知道小順子功夫不錯,他又跟我挺好,所以就答應派人來保護我,聽小順子說,這兩個人功夫底子不錯,至少可以保護我直到南楚軍士來救我的時候。

我在血海之中走過,小心翼翼的不想沾染上血跡,可是腳下血流成河,沒多久我的鞋子就浸透了鮮血,可是我的運氣不錯,至少身上沒有沾血。當我忍著戰場上的氣味和慘叫到了城牆上的時候,僅剩的幾個蜀軍也很快的就被殺死,我向城下望去,恰好看見返回的蜀軍。那麼紅袍將領呆呆的望著城上,在他身後,煙塵滾滾,我可以看見我軍的旗幟,突然,那紅袍將領大喝著向我軍衝去,然後,我就眼睜睜的看著這支騎兵被我軍圍困、消弱、擊潰,遠遠的,我看見那個紅袍將軍橫劍自刎,臨死前還在咆哮。

我的心一陣顫抖,戰爭,並不像我在史書上看到的那樣輕描淡寫啊,在巴郡蜀軍萬人眼裡看來,我軍是萬惡的敵人,殺死他們的身體,奪走他們的城池,可是我們能夠怎麼辦呢,這一刻我真的深深痛恨起這場戰爭來,就為了大雍和南楚的利益,蜀國就必須滅亡,用血流成河換取上位者的喜悅,這,真的值得麼?

接下來,我病了,那血,那慘叫聲,讓我睡不好覺,吃不好飯,在急速的行軍中,我的病情漸漸加重,後來,有一天晚上,小順子到我營帳裡,把我拖起來道:"我知道你為什麼生病,收起你那廉價的同情心吧,我們雙方已經成了敵人,我們在打仗,如果我們敗了,就沒命回家,什麼仁義道德,什麼禮儀廉恥,我只知道,我得活著,為了你,我得活著,那麼你呢,你至少要為了我活著,記住,你救過我的命,如果不讓我還了這筆債,我絕對不讓你死。"

我恍恍惚惚的看見小順子臉上的眼淚,淡淡道:"小順子,兄弟,我知道你對我如同手足,可是我總是欺負你,你總是照顧我,保護我,可是我要走了,你不要難過,你不欠我什麼。"

小順子狠狠打了我一個耳光,道:"你以為我總跟著你幹什麼,你從來沒有瞧不起我,你認為我小順子是個人物,你教我讀書,幫我學習武功,沒有了你,誰還看我小順子一眼,你若是死了,我就跟你死,下輩子我要做你的兄弟,讓你永遠得罩著我。"

我的淚水滾滾而落,是啊,我怎麼能死,我還有一個兄弟呢,我若死了,小順子豈不是孤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從來都知道,小順子總望我那裡跑,是因為,我把他看成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個小太監,一個沒有面孔的人。哼,蜀國算什麼,你們的人死了和我有什麼相關,別說蜀國,就是南楚亡了,和我又有什麼相關,這些日子以來,我病勢沉重,除了小順子和軍醫,我沒有看見什麼人,德親王雖然來了兩次,可是他後來也遺忘了我。我勉強起身道:"把我包袱裡面白瓷瓶裡面的藥給我兩粒。"小順子連忙過去照辦,我艱難的吃下藥丸,道:"我要休息一會兒,明天早上給我準備豐盛一點的早飯。"

三天之後,我在昏睡了整整三天之後,終於吃上了小順子送來的早飯,走出營帳,看看晴朗的天空,我伸開雙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對小順子說,我的病剛剛好,跟王監軍說,今天我搭他的車。

在我臥病的十幾天,南楚軍隊的進展還是比較順利的,南楚攻破巴郡的打擊讓這些小城池失去了堅守的信心,借助這種策略,強攻軟騙,進軍的速度超過了預計,大雍方面不知情況如何,沒有情報傳來。接下來的日子,我大病初癒,所以公務不多,常常在餘暇的時候寫寫詩什麼的,我可沒有再多言,雖然德親王曾經歉疚得來問我的病情,但是我不會原諒他的,從前對我這樣看重,我一生病就把我丟在一邊,所以,我總是不冷不淡的說上幾句多謝,反正我經常和王監軍在一起,也不用擔心他會為難我,我就是這樣小氣,怎樣。

就在行軍作戰中,南楚大軍到了雒城之前,和已經提前趕到的水軍會合,雒城是蜀國國都成都的屏障,此刻,這裡已經聚集了蜀國五萬大軍,蜀國名將魏賢率兵兩萬在雒縣前面依山立寨,作為護持,大將軍龍步率領三萬鎮守雒城,南楚水陸大軍以雷霆之勢,攻擊涪水關,守將血戰數日,終究棄城而走,在涪城安下大營,他知道接下來的一戰非得曠日持久不可,所以只是安排水陸守軍佈置周密,令水軍游弋涪水,隔絕後援,雒縣北門臨涪水,南門外都是山路,德親王借助水軍運兵從東西兩門攻打雒城。但是魏賢每每率軍夾攻,數日之間,兩軍血戰數場,南楚大軍未佔優勢。德親王見軍士疲憊,索性收兵,除了不時派水軍游弋之外,只是在涪城休兵備戰,雖然距離南楚很遠,但是靠著水運和蜀中的豐富物產,南楚大軍補給並無缺乏。戰局陷入僵局之中。

十一月二十七日,終於得到大雍的戰報。

大雍由雍王李贄領軍二十萬,由於事先收買了陽平關守將,輕而易舉破關而入,連戰連捷,花了兩月時間攻克南鄭,東川雖然屬於蜀國,但是繁榮錦繡都在西川,所以東川之人不免怨恨,李贄入川之後,大軍秋毫無犯,四處蕩平殘軍敗將,掃清賊寇,不到三月,東川平定,李贄方陳兵葭萌關前,葭萌關一破,則成都東側就再沒有屏障。

蜀國國主孟昀兩面守敵,捉襟見肘,緊急調派,葭萌關守軍共達九萬,又派了兩萬援助雒城,成都空虛。十一月十二日,兩萬援軍在雒城三萬守軍和魏賢兩萬軍隊的支援下進入了雒城。

德親王得到戰報的時候,滿臉青黑,因為大雍即使退兵,只要守住陽平關,則東川必然被大雍控制,而自己若是得不到雒城,則不能抵禦蜀軍,若是退到巴郡,他也捨不得,所以現在,南楚比大雍更著急攻打蜀國的事情。可是對峙這麼多天,沒有絲毫進展,怎不令人心焦。不過值得寬慰的是,南楚援軍趕到了,現在南楚水陸兩軍一共九萬,至少不會敗退了,這樣,在大雍和南楚雙方攻擊下,蜀國遲早必然敗亡,只是事後未必是南楚得到成都罷了。

這段時間我過得比較悠閒,每天除了吃飯就是四處走走,當然為了小心蜀軍的諜探和刺客,我不會走得太遠,而且如果太悠然的話未免招人眼紅,反正現在我也插不上手。容淵趁著我生病,剝奪了我參贊軍務的權力,當然借口是我的大病。在他來說,我還在臥病呢。不過我也不計較,反正這場仗應該沒有什麼機會打敗。

閒著也是閒著,我就跟小順子說找個護衛的事情,小順子想了半天,很是為難,他並沒有認識太多的高手可以介紹給我,按照他的說法,他遇見的高手若是可以交手的都被他殺了,而且還需要忠心,這就更難了,他問我要不找個小太監做徒弟教他武功,然後保護我,被我拒絕了,一個原因是時間太長,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太監沒有辦法經常出宮,小順子想了半天道:"要不過幾年,我詐死從宮裡出來然後到你那裡去。"

我本來想點頭的,可是小順子若是給人認出來,或者被人發現身份都有麻煩,後來我乾脆道:"這樣吧,我準備這次回去就辭官,你反正也不喜歡呆在宮裡,不如我們兩個從此浪跡天涯如何?"小順子想了想,高興地道:"這也不錯,我早就想四處走走了,建業我都膩味了。那麼我們去哪裡呢?"我想了一想道:"反正蜀國滅亡了,如果大雍和南楚暫時打不起來,我們就到大雍看看,等到大雍和南楚打起來,我們再到北漢去看看,等到大雍若是和北漢打起來,我們就回南楚。幾十年的時間,夠我們四處遊歷了,如果什麼時候厭倦了,就找個地方住下來。"小順子滿臉都是嚮往的神色。

就在我們兩個憧憬未來的時候,突然小順子毫無徵兆的向庭院裡面的花叢撲去。身影如同鬼魅,快捷無比,草叢中一個灰色影子彈身而起,兩人身影一合而分,小順子退了丈許,身影一折,凌空折轉,再次撲擊,那人倉促還擊,卻被小順子一掌擊中心口,頓時委頓在地。

我見小順子對我點了點頭,輕輕走到近前看去,那人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相貌平凡,是那種一走進人群就再以分辨不出來的相貌,穿著南楚的軍服,但是我可以看得出來那件衣服有些不大合身,而且可以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這人是蜀軍的探子,我心裡想,原本應該交上去,一則立功,二來這是本分,可是想到我剛才的話若給德親王他們知道,心裡頓時生出殺機,對小順子使了一個眼色,小順子會意,一掌向那人頭顱拍去。

那人痛苦的睜開眼睛,恰好看見小順子的動作,他艱難的在地上打了個滾,小順子冷冷一笑,掌勢折轉,繼續向那人頭上擊去,我看見那人眼中滿是悲憤的神色,不知怎麼,開口道:"住手。"小順子掌緣已經到了那人天靈,聽見我阻止,猝然收回攻擊,退到我身後。我鄭重地道:"兄弟,我必須殺了你,如果你有什麼遺願,我可以成全你。"

那青年眼中閃過激動的神色,開口道:"求你放了我妻子。"

我愕然,什麼時候我搶了他的妻子麼,我好像沒有幹這種事情啊。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0:41

那個青年痛苦的咳嗽了幾聲,滿眼期望的看著我,我無可奈何地示意小順子把他扛到房間裡,然後問道:"本官不才,也是讀書士子,自信沒有劫奪婦女的惡行,不知道你為什麼認為尊夫人在我這裡呢?"那個青年疑惑的看了我一眼,道:"草民韓章雖是蜀國人,但是並非官員或者軍士,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夫,草民的妻子卻是名門之女,相貌出眾,身份高貴,三年前,拙荊因為不滿家裡訂下的婚事而離家出走,因緣和草民成婚,幾個月前,拙荊得知母親染病,所以回去探親,草民因為正值秋收,不便久留,所以自行返家,誰知碰上大雍和南楚一起攻打蜀國,拙荊的父親田維是巴郡守將,不幸陣亡,拙荊和岳母被俘虜,我聽到巴郡城破的消息日夜兼程趕去,探得她們被德親王賞給了軍中幕僚江哲為奴,所以又一路追蹤而來。"

我疑惑的看看小順子,小順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大人,那時候您在病中,德親王見田維之女相貌俊秀,所以把她賞給了大人,用來獎勵大人獻策的功勞,只是大人一直昏迷不醒,所以奴才代大人作主,將她們留在了王公公那裡,這些日子,奴才因為大人身體剛剛康健,想多伺候大人幾天,見田氏服侍王公公十分周到,索性就安排她們繼續伺候王公公,這樣大家歡喜。"

我這才明白,怪不得這段時間小順子總在我身邊呢,我問道:"王公公待她們如何?"

小順子恭敬地道:"大人放心,田氏聰明靈巧,王公公還想收她做義女呢,只是田夫人因為傷心田將軍之死身體不大好。"

韓章聽到這裡,露出不可抑止的喜色,只是片刻就被痛苦的神情掩蓋。我心想,看來這個韓章不是蜀軍的探子,但是他聽到我剛才的話,還要不要滅口呢?轉念一想,也沒有必要,難道他還能去向德親王告密不成。在我猶豫的時候,韓章已經是奄奄一息,我連忙掏出一個針盒,從裡面取出金針替他針灸,然後又給他服下傷藥,他在藥力的作用下昏昏睡去。我對小順子說:"田維之死,我無能為力,兩國交兵,死傷是難免的,但是他的妻子女兒又沒有什麼大罪,你安排一下,等我們攻下雒城,道路通暢之後,你就放了他們一家三口。"

小順子道:"是,到時我跟王公公說清楚就好了,王公公不會不高興的,不過有點可惜,這個韓章功夫底子不錯,奴才不敢妄自菲薄,就是宮裡的侍衛高手能在我攻擊下活命的也不多,如果能把韓章留在身邊做大人的侍衛就好了。"

我覺得不大可能,道:"我是南楚官員,他是蜀國將領的親屬,何況還有岳母和妻子,哪裡能夠做我的侍衛。你也有些異想天開了。"

小順子道:"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他的妻子現在是大人的奴僕,如果大人允許他留下來和妻子團聚,他不也得感恩麼,只是我知道大人需要的是忠心的侍從,這人若是被迫留下,就不好了。"

我點點頭道:"是啊,寧缺勿濫,若是不忠心,留也沒用,不過我們若能攻下雒城,至少還得一兩個月,這段時間他們沒法子離開,就讓他暫時做我的侍從吧,免得你我來往過密,惹人生疑。"小順子同意的道:"也好,免得我總是擔心大人的安全。"

等到韓章醒來已經是深夜了,他能夠感覺到四肢百骸裡面真氣蓬勃,完全感覺不到曾經沉重的令他幾乎喪命的內傷,他沒有動作,但是能夠感覺到自己是在一個小房間裡面,他感覺不到周圍有人,正要坐起來,一隻冰冷的手掌輕輕的按住他的胸口,然後火光一閃,有人點燃了火燭,韓章藉著微弱的燭光看去,看見那個打傷自己的少年正冷冷的看著自己,眼中滿是殺意。韓章聰明的停止了動作,他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去,尤其是在得到妻子平安無事的消息之後。

那人見他十分冷靜,露出了一個冷冷的笑容,開口說道:"我叫李順,你要找的江哲是我的主人,主人已經決定,等到雒城之戰有個結果的時候,他會釋放你和你的岳母妻子,但是在這之前,希望你暫時作他的侍從。"

韓章猶豫了一下,他畢竟是蜀國人,做侵略自己國土的官員的侍從,未免有些不願。

小順子彷彿沒有看到他的神色,繼續道:"說句實在話,你並非好人選,如果有人懷疑你是蜀軍的探子,難免會給大人帶來麻煩,但是既然大人已經決定,我也沒有什麼意見,明天大人會帶你去見你的家人,然後會向監軍大人稟明此事,監軍大人許可之後,你就可以暫時留在我家大人身邊,可是有一件事你要牢牢的記住。"小順子的面孔變得陰森,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沒有聽見我和大人的談話,你不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如果你洩漏了一個字,我就是天涯海角也要殺了你,還要讓你的妻子遭受人間最大的苦痛。"

韓章凜然道:"江大人和李爺對我恩重如山,今日之事,韓章至死不會對第二個人說起。"

小順子收回了手掌,淡淡一笑,離開了。

第二天我帶著韓章去見王公公,王公公聽說此事倒是十分成全,反正田氏母女是我的奴婢,並且允許韓章暫時留在我身邊,當然,他也知會了德親王一方,讓他們知道此事,免得誤會韓章是探子,不過我想,暗中的監視是不會少的,所以告訴小順子,暫時不要過來了。當然我也第一次看到了德親王賞給我的奴婢,田氏名叫田素英,相貌俊秀,英氣勃勃,不愧是將門虎女,聽韓章說,田素英也會武功,而且不在韓章之下,這次分明是因為母親才無法脫身,這讓我吸了一口寒氣,如果田素英刺殺王公公或者我怎麼辦,我問小順子這件事情的時候,小順子毫不在意的告訴我,別說王公公身邊侍衛不少,而且他已經警告過田素英,如果敢行兇,必然殺了她的母親,反正他們也逃不出涪水關。我立刻對小順子另眼看待,這小子做事嚴密謹慎,如果他肯用心,何愁不能成為太監裡面最大的總管,在我跟他說這個的時候,小順子輕蔑地道:"服侍國主有什麼好,低三下四,奴顏婢膝,若是稍微有個差錯,還要擔心人頭落地,你就不同了,你要是真的生我的氣,大不了罵我一頓,還得小心我受不了反噬。"我在小順子幽冷的目光下頓時心生寒意,立刻盤算以前是不是有對他太過分的時候,但是想來想去,好像應該沒有,不過不管怎樣,一定要記住,這小子武功很高。

此時的成都已經一片混亂,朝中重臣丞相審峻帶著大將梵虎、孟靼駐守葭萌關,大雍攻城十分頻繁,令葭萌關守軍幾乎目不交睫,而大將軍龍步和大將魏賢守巴郡,也是不敢鬆懈,蜀國中樞幾乎已經沒有一兵一卒,蜀王孟昀數月之間黑髮成霜,他又是怨恨南楚背盟,又恨自己為什麼得罪大雍。想來想去,卻沒有絲毫辦法退敵,後來蜀國重臣法瀾獻計,說東川既然已經失去,不如向大雍媾和,如果大雍收兵,南楚必然不會獨自攻打蜀國。計策雖然被國主接納,但是派誰做使者呢,雍王李贄名動天下,若是派個普通人,只怕連話也說不上幾句,後來蜀國狂生楊燦自請前去。楊燦日夜兼程到了葭萌關,葭萌關上下血火熊熊,楊燦好整以暇的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出關到了雍營,遞上國書求見。未幾,雍王命令帥帳請見。

楊燦是蜀國有名的狂生,平日裡恃才傲物,目中無人,但是看到雍王軍容整肅,帳前虎繼雄壯非常,也不由心生寒意,他整理儀容,走進大帳,只見一相貌雍容,神態溫和卻隱隱帶著森然氣息的戎裝男子坐在帥案後,雍王李贄今年三十一歲,常年征戰沙場的他卻絲毫不帶殺氣,他穿著黑色輕甲,外罩錦袍,神色間雍容安詳,彷彿是在家中閒坐,而非在沙場領兵一般,他左手一方,依次站著十幾個武將,個個氣勢沉穩凶悍,他的右手站著十幾個或穿文官官服,或者身著布衣的幕僚,可見其麾下文武之盛。

楊燦入帳,立而不跪,高聲道:"蜀國使臣楊燦拜見雍王殿下千歲。"

那些武將個個怒目圓睜,其中一個相貌粗豪的武將叱道:"小小使者,見了殿下為何不跪?"

楊燦揚聲道:"楊燦雖是布衣,卻是蜀國之民,殿下雖然尊貴,卻是大雍之臣,今日燦奉國主之命前來出使,焉能下拜。"

一個相貌斯文,年僅五旬的謀士溫文爾雅地道:"蜀國朝夕敗亡,我大雍二十萬大軍,兵陳關下,貴國國主不思求勝,卻派你這個使者前來,所為何事?"

楊燦欠身道:"我國國主自知得罪大雍,如今兵臨城下,焉能不恐懼,但是我蜀國一日沒有淪陷,身為蜀民,不敢有辱國體。若是大雍恕罪,允許我蜀國稱臣納貢,則燦雖狂妄,焉敢不敬上國重臣。"

一個年輕謀士,相貌平常,卻是鷹鼻深目,冷冷道:"蜀國如今朝不保夕,葭萌關旦日即下,不知蜀國拿什麼求和,我國即可全勝,又何必留爾等殘生。"

楊燦昂然道:"現在蜀國雖然大敗,但是葭萌關和巴郡仍然在掌握當中,未必沒有苟安的可能,若是貴國執意要滅亡我蜀國,我國主寧可將蜀中全部送給南楚,到時南楚既得蜀中沃土,又據有荊襄,即使以大雍之強,從此也只能坐視南楚壯大,若是肯罷兵休戰,我蜀國不僅向大雍稱臣,而且葭萌關外東川之地也不敢索回。我主深恨南楚國主背盟負義,今後若是懷恨,只會向南楚報復,大雍得我半壁江山,又可坐視我蜀國和南楚相互仇殺,豈不快哉?"

眾人都聽得沉吟不語,連日來攻打葭萌關不克,令他們也多多少少生出撤軍的想法,只是戰略已定,不能修改,所以人的目光都落在雍王李贄的身上。

李贄微微一笑,問道:"不知蜀中人物如何?"

楊燦朗朗道:"我蜀中人物鼎盛,文有蕭何之才,武有霸王之勇,謀有良平之智,我蜀中俊傑,皆是忠義之士,燦雖不才,敢效田橫壯士,或有燦未知者,願效聶政荊卿之行。"

李贄眼中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寒光,繼續問道:"現在蜀王駕下,如君者幾人?"

楊燦道:"文武全才,智勇兼備之人,數以百計,如在下者,車載斗量。"

李贄問道:"既然如此,貴使身居何職?"

楊燦答道:"國主治下,物富民豐,我等野人,歸於田園,朝夕享樂。"

李贄淡淡一笑,道:"貴使遠來,必然疲憊,請暫回關,若是有所答覆,必然遣使相告。"

楊燦再拜告辭,出帳不遠,一個白衫儒士,細眉長目,氣度風流,悄然出帳,問道:"楊先生蜀中狂士,為何先倨後恭?"

楊燦答道:"先前倨傲,為的是不屈心志,後來恭敬,為的是我蜀國社稷。"

白衫儒士默然,道:"在下大雍宣松,字常青,日後若有托付,可以送一紙書信與在下,只要不干係國家大事,常青必會盡力。"

楊燦謝過,自經葭萌關返回成都覆命。

之後半月,雍軍不再攻城,葭萌關壓力頓減。

未幾,消息被南楚密探千里加急送到德親王趙玨手中,趙玨憤然,他這段時間不大好過,雒城久攻不下,龍步不愧是蜀中大將,常常趁著南楚軍勢變化的時候出城作戰,常常讓南楚不得不敗退,而魏賢擅長截寨,三日一小截,五日一大截,讓南楚軍睡不安枕,龍步、魏賢兩人交相呼應,南楚軍隊一月來沒有寸進,後方糧道常常受到潰散的蜀軍的侵擾,趙玨一時之間束手無策,正在煩惱的時候,又得到了這個驚人的壞消息,如果蜀國和大雍真的媾和,那麼真是南楚的末日到了,這時他想起了江哲。這個年輕的狀元個性實在有些古怪,雖然趙玨迫使江哲從軍,在江哲因為戰場受驚而重病期間又不大過問,但是這倒不能怪趙玨,前者,趙玨認為江哲乃是南楚的臣子,既然有才能怎能不報效國家,後者,趙玨卻是因為當時軍務太忙,忙於行軍作戰,連克城池,豈是易事。而江哲病癒之後對軍務十分冷淡,趙玨一來是覺得江哲大病初癒未免懈怠,二來,他也察覺到心腹幕僚容淵對江哲的排斥,因為不想破壞和容淵的賓主關係,畢竟容淵軍略上十分精通,是他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所以相比之下,對江哲不免有些淡然。兩方面原因,讓趙玨和江哲越來越疏遠。可是到了今日,趙玨再次感覺到江哲的重要,江哲遠勝眾人的,不僅僅在於分析情報處理公文的能力,而更在於江哲對戰略上的遠見卓識,從攻打巴郡一戰看來,江哲善於事先規劃好作戰的目的,並且能夠從浩如煙海的情報中找到突破口,雖然實施上需要有謹慎細密的人來作,但是已經是難得非常。現在趙玨遇到決策上的疑難,他終於再次想起江哲,只是容淵又怎麼辦呢?

正在趙玨煩惱的時候,容淵前來拜見,一見到趙玨就雙膝跪倒,口稱請罪。趙玨愕然,連忙扶起容淵,問道:"容先生為何如此大禮?"

容淵慚愧地道:"屬下心胸狹窄,排斥賢能,罪在不赦,近日來,屬下每每想起如何破敵,總是想不出有效的方法,若是江狀元在此,必然能夠抽絲撥繭,訂下大計,王爺請偕同屬下前去,讓屬下當面向狀元請罪,戮力同心,以破雒城。"

趙玨大喜道:"先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趙玨也有錯,疏忽名士,我們兩人一起去見江哲,必然能夠得到諒解,好請江狀元定計,破此僵局。"說著將手中的情報遞給容淵,容淵一看,面色如土,他自然知道現在局勢的凶險,如果蜀國真的向大雍稱臣,那麼一旦蜀國恢復元氣,必然會以南楚為報復對象。想到這裡,他連忙催著趙玨一起去找江哲。

此刻的我還沉浸在舒適的客居生活,知道田素英也會武技之後,王海監軍立刻同意把田素英和田氏歸還給我,他們一家團圓,自然喜樂,只是田素英對我還是不冷不熱,畢竟我是南楚高官,又是出謀劃策讓她的父親敗亡的罪魁禍首。我還不知道南楚的天空上已經壓了一片黑雲。

就在我寫下一首剛做的詩文的時候,門外有人問道:"江大人在嗎?"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1:16

顯德十九年十二月,南楚大軍戰於雒城,時,雍王李贄戰於葭萌關,未幾,有謠言大雍與蜀國將媾和,德親王趙玨不安甚,問策江哲,密談良久,翌日,楚軍攻城甚急,十二月十九日,雒城破,大將魏賢中伏死,翌日晨,再度攻城,大將軍龍步誤聽諜報,出城追擊,乃誘入重圍,戰一日,人困馬乏,德親王親自陣前招降,龍某不從,憤而自盡,王歎息,親收骸骨,禮葬雒城。

十二月二十五日,葭萌關得知雒城失陷,蜀軍無戰意,十二月二十八日,葭萌關陷,至此,蜀國再無屏障。有人云江哲曾於此時獻破城、離間二策,後某偶遇故德親王幕僚容淵,問其事,容某沉吟良久,曰有之,然二策詳情終不肯說,未幾,容某病逝,某往祭之,其子代白父語,江隨雲天下奇才,惜德親王不敢用之。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我放下筆,韓章已經走了出去,打開院門,看見外面站著一個身穿黃色金甲,披著白色錦袍的大將,這人身後則站著一個黑衫儒士,而在兩人之後,則是一隊身穿白色衣甲的親衛,韓章在南楚軍中已經待了將近一個月,怎不知道這人的身份,他心裡忐忑,默然讓開門口,站到一邊。趙玨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走進屋子裡去,容淵打了一個手勢也跟了進去,其他的親衛立刻將江哲的書房團團圍住。

我沒有聽見韓章通報的聲音,正感覺奇怪,就看見趙玨走了進來,連忙按照禮儀站了起來,躬身行禮道:"王爺蒞臨寒舍,隨雲有失遠迎,請王爺恕罪。"

趙玨先對了施了一禮道:"趙玨近日軍務繁忙,沒有前來探望江大人病情,還請見諒。"

我淡淡道:"王爺手持重兵,日理萬機,哪裡有閒暇顧及下官,不知今日到此,有何指教。"

趙玨看了容淵一眼,容淵連忙上前歉疚地道:"江大人,日前多有怠慢,還請大人海涵。"

我自然道:"容先生不必多禮,兩位親自蒞臨,必然有緊要的軍務,還請直言。"

容淵慚愧的看了我一眼,道:"蜀國派使臣求見雍王李贄,請求媾和,李贄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說著遞給我一大堆情報,十分詳細,就連李贄和楊燦的對話都有。我看完之後,不由微笑,這個楊燦名字和我第一個學生陸燦一樣,個性也差不多,又是威脅,又是利誘。只是太可惜了,我長歎道:"蜀國人物錦繡,可惜蜀主不能用賢才,如今江山危亡,這些賢才卻仍不棄蜀國,難怪人說蜀人忠義。"

趙玨問道:"怎麼,隨雲已經看出大雍不會接受蜀國的求和麼?"

我笑道:"若是雍王想要同意媾和,就會問問有什麼好處,但是雍王只問蜀中的人才,分明是打算收攬人才好治理蜀中,所以雍王不會同意求和。"

趙玨皺眉道:"那為什麼雍王會讓這樣的消息流傳出來,若是我南楚知道,未免有些……"

我淡淡道:"雍王果然是厲害,他這是故意讓這樣的謠言流傳,恐怕就是要我南楚知道,據下官所知,這段時間我們南楚並沒有認真攻城。我想王爺是希望雍王血戰攻下葭萌關,到時雒城守軍受到影響也不能再全力守城,到時我們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雒城。"

趙玨和容淵相互看了一眼,這本是他們兩人暗中商議好的決策,想不到被我一語揭穿,兩人都不語默認。我繼續說道:"我想雍王也是心疼自己的損失,所以利用這個謠言迫使我們速戰速決。唉,雍王真是可怕,就算我們看穿了他的心意又怎麼樣,到了後來,大不了雍王同意蜀國的求和,就可以讓我們直面蜀國的怒火,大雍可以容忍蜀國的繼續存在,他只要守穩陽平關,就可以佔據東川沃土,而我們苦戰至今,卻只能得到艱險的蜀道,得不償失,我們沒有能力,也不敢拖下去,若是蜀國喘息過後,必然會向我們這背盟的南楚攻擊,唯今之際,下官有上中下三策獻上。"

趙玨聽得心亂如麻,問道:"是哪三策?請大人詳細講來。"

我正容道:"這下策是仍然如舊,若是大雍忍耐不住,先攻下葭萌關,那麼我們達到了原來的目的,只是若是大雍一怒之下,改了主意,接受蜀國的求和,那麼我們就完全失敗,此一策,勝敗在雍王一念之間。"

趙玨黯然道:"勝負若是完全仰賴他人,豈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麼中策呢?"

我沉聲道:"中策是我大軍戮力攻城,只要我們攻破雒城,大雍就會立刻攻打葭萌關,到時蜀國自然滅亡,我們所得會超過預計,但是損失也會超過預計。"

趙玨皺皺眉,他就是不想損失太大才不想全力攻城的,他沉聲道:"那麼上策呢?"

我淡淡笑道:"我們用奇攻城,攻下雒城,損失不大,到時候在蜀中爭奪戰果的時候再克制一下,就能夠達到全部的戰略目的。"

趙玨眉頭舒展,道:"可是如何用奇破城呢?"

我胸有成竹地道:"如今雒城守軍分為兩軍,一軍守城,一軍在外紮營,交相呼應,如想取勝,必先斷其外援,我建議我們加急攻城,然後在外面大營的敵軍可以看到的方向點燃大火,那麼外面的軍隊必然會以為雒城危急,前來救援,我們在途中設伏,全殲蜀軍,外援斬絕之後,我們就可以專心對付城內的守軍。到時,我們可以再一次攻城,然後讓人穿了蜀軍的衣甲假意襲擊我們的輜重,讓他們以為外面的蜀軍仍然存在,我們表現的因為輜重被毀急忙撤退的樣子,引誘蜀軍出城追殺,安排伏兵斷去後路,誘殺主將,到時雒城不破待何?"

聽到這裡,趙玨失手打碎了茶盞,這個計策如此精密狠毒,他用嶄新的目光看著我,看得我莫名其妙,趙玨終於確認了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少年狀元,竟是一個心機深沉陰柔詭譎的人物,趙玨不由生出一絲寒意,他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雖然也曾用過計策,但是卻沒見過這樣陰險的伏殺、誘殺連環圈套。他有些不大自然的向江哲告辭,前去安排作戰。

十二月十六日黃昏,南楚軍隊開始猛攻雒城,不久,點燃大火,魏賢果然誤以為雒城危亡,從山路急馳而來,卻被南楚軍中途伏擊,魏賢拚死作戰,被親自參與伏擊的趙玨親手擊殺。蜀軍四散,楚軍嚴守通道,避免消息被雒城得知。

十二月十七日清晨,南楚軍隊再次大舉進攻,大將軍龍步率領守軍擊退數次進攻,傷亡慘重,到了未時,南楚軍隊突然混亂,然後立刻收攏退兵,龍步在城上看見涪水關方向的南楚大營大火熊熊,這時,有趙玨親信偽裝蜀軍斥候,前來稟報說是魏賢燒燬南楚輜重,龍步大喜,見蜀軍敗退毫無條理,率領鐵騎從後面追殺,南楚軍隊大敗四散,龍步追出二十里,卻被隱藏在山中的南楚軍隊截斷後路,南楚軍收攏,形成十面埋伏,龍步帶著七千精兵四處衝殺,苦戰一夜,血染戰炮,身背十幾處重傷,終於衝不出去,身邊親衛全部陣亡,最後被南楚軍隊圍住,趙玨親自勸降,龍步大笑道:"我蜀國只有斷頭將軍,怎有屈膝投降之輩。"說罷舉劍自刎。趙玨為之歎息,命令厚葬。

十二月十八日,南楚軍隊撤回涪水關修整,十二月十九日,趙玨再次攻城,雒城失去大將,無力防守,於黃昏時開城投降。

十二月二十三日,葭萌關得到雒城失守的消息,軍心大亂,成都已經完全裸露在南楚兵鋒所指。同日,雍王李贄大舉攻城,城中蜀軍毫無鬥志,十二月二十五日,葭萌關失守,丞相審峻被俘,至此,蜀國再沒有可以據守的關隘。

蜀國孟昀得到戰報,幾度昏厥,在朝堂上泣道:"先祖開國,至今六十年矣,如今煙消雲散,孤雖死不敢見先人。"問計於朝臣,有人提議投降,孟昀思之再三,掩面回去後宮。朝臣面面相覷,只得四散。

顯德二十年辛未,元月新年,大雍、南楚朝野慶賀大勝,蜀國上下一片慘淡,等待正在修整的大雍和南楚兩軍入蜀中會師成都。

軍中上下一片喜氣洋洋,我在帥帳喝了幾杯酒之後就告退了,回到住處,躺在床上,迷糊糊地想著將來,這次我獻計只有趙玨知道,我還請他不要傳揚出去,趙玨倒是答應了,想必是也覺得我這個計謀太狠毒,卻不知我是因為即將離開南楚,若是給人知道我的計謀,恐怕我一輩子也不得安寧。勝利帶來的喜悅並不多,因為我知道韓章昨夜在房中痛哭,雖然聲音很低,甚至避開了他的妻子。

其實比起我的計策,雍王的計謀才是狠毒,堂堂正正的設計,讓他人為他火中取栗,當時我還有一點沒有告訴趙玨,雍王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趁此得到我南楚間諜網的第一手情報,想來,為了收集大雍和南楚媾和的情報,再把情報經過蜀中傳遞給德親王,雍王應該趁機掌握了不少我南楚密探的身份行蹤,到時候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剷除南楚的勢力,這是何等心機啊。我並非有意沒有告訴德親王,這一點他們如果想不到,也未免太遲鈍,更何況,我真的有點不敢得罪大雍,再加上趙玨對我的隱隱忌憚排斥,讓我也失去了輔助他的興趣。

唉,我本來是真的希望南楚能夠有個中興明主的,可是趙玨此人並非管仲樂毅之才,倒是有點像鮑叔,黑白善惡太分明,不知道合光同塵的道理。

南楚,真的沒有希望了麼,我沉痛的想著。

顯德二十年的一月,雙方大軍都沒有急於進取,各自修整,鞏固已經佔據的地盤,等待春暖花開的時節。對於蜀國來說,這是最後一個冬天。蜀國雖然失去了大部分軍事力量,但是局勢並不容易安撫,蜀民的驕傲和執拗讓我見識了,短短的一個月,發生了七次叛亂,二十三次刺殺,當然沒有人特意針對我,我不是一個出名的人。蜀中的名士也大多不肯降服,不能反抗則默默抵制,局勢如此險惡,讓趙玨的頭髮都白了幾根。明明取勝,卻如此艱難,最後統一的意見達成了,若是蜀王投降,應該會好一些,所以大雍和南楚經過魚雁往來,終於決定提前在二月一日,同時向蜀中進發,兵指成都。

在出發之前,趙玨再次來見我,他現在喜歡私下來見我,而不是公開徵詢我的意見,想必是覺得我的計策太陰毒,不過我倒是比較喜歡這樣的方式,比較安全麼,沒人知道是我的主意才好,何況這段時間我出了不少主意,都是有些陰狠的,所以我早就讓韓章走了,他一個蜀國人這時候留在我身邊,太危險了,萬一他覺得殺了我可以抵得上他一家性命,我可就慘了。

為了保護我,小順子費盡心機,居然在南楚軍的大牢裡面找到了一個好人選,那人叫陳稹,是蜀軍的密諜殺手,城破之後他被俘虜,因為查出他多次行刺我軍將領,原本是應該處死的,而且此人個性陰狠,天性涼薄,是個除了自己什麼之外什麼都不在乎的人物,若非這次破城太快,他早就逃走了。但是小順子就是看中他天性涼薄好控制,讓我管趙玨救了他,趙玨正覺得沒有給我什麼報答,所以就答應了,小順子用秘傳手法在他身上做了手腳,我還不放心,又讓小順子把我配製的一種慢性毒藥給他吃了,當然只告訴他解藥在小順子那裡,這樣,我就有了一個可信的保鏢,按照小順子的說法,此人不會捨生取義的來殺我,愛惜生命又讓他不會背叛,是最好用的護衛了。

趙玨坐下之後,憂慮地道:"我們即將攻佔成都,到時沒有了蜀國的緩衝,我們應該怎樣應對大雍呢,國主傳來密旨,讓我們不可得罪大雍。"

這一點我早就有了腹稿,說道:"下官想,主要的矛盾會在成都,誰能夠俘虜蜀王,誰才是最大的受益者,這一點我們不要和大雍爭奪,爭奪了也沒有用,下官有個主意,讓蜀王不會落到大雍手裡,這就可以了,另外,我聽說蜀王之所以遠賢才,親小人,是因為寵愛王妃金蓮夫人和內宦張全,我聽說金蓮夫人美麗絕倫,我們將蜀國朝臣后妃全部讓給大雍,若是雍王將他們送到雍都獻俘,那麼憑著金蓮夫人的美色必然能夠得到雍帝的寵愛,到時候我們就在大雍的後宮埋下了火種,若是雍王殺了他們,雖然有點可惜,可是雍帝得知必然心裡惱怒,年老之人最愛美色,尤其是雍帝這種並非十分賢明的君主,不論事成事敗,我們都離間了雍帝父子。當然我們也有必得的東西,入城之後,請王爺派容先生先去戶部,收集典籍戶口圖冊,這是我們將來治理西川的關鍵,金銀珠寶之類當然也得搶奪,一則掩蓋我們奪取文書的重要性,二來好犒賞三軍,賄賂國主,至於其他,我們就不要管了,那些蜀國朝臣的府邸我們就讓大雍去處理吧。"

趙玨聽了連連點頭道:"江大人提到離間雍帝父子,不知道可否多說一些。"

我想,反正我也要離開南楚了,就別藏著掖著了,所以說道:"雍王和大雍太子李安爭奪皇儲一事,天下皆知,大雍以武立國,李安必然處境尷尬,這次雍王破蜀,如此大功,李安必然恨得咬牙切齒,我們派密探到大雍去散佈流言,說雍王要在東川自立……"說到這裡,趙玨已經明白,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滿是懼意,他深深拜服道:"江大人良策,可保南楚數年平安,不知大人有何需求,趙玨必然全力相助。"

我心想,這是許願封官了,淡淡道:"下官這次鞍馬勞頓,染了病根,希望回去之後辭官回鄉,若能得王爺許可,向國主進言,感激不盡。"

趙玨皺皺眉,心想,江哲此人心機深沉,若是不圖權勢倒是好事,可是他若走了,萬一投了別國,那麼南楚危矣。所以趙玨斷然道:"江大人此言差矣,君才智過人,趙玨正要仰仗,怎可歸隱,若是江大人不喜歡政務繁忙,本王當稟明國主,讓江大人在翰林院恩養,無事不必處理公務即可。"

什麼,我目瞪口呆,怎麼事與願違。當天晚上當我委屈地跟小順子說的時候,小順子拍著腦門道:"天啊,大人,你還是不明白那些皇家人的心思,你這樣的人物,他們若肯放手,不怕你去投靠大雍、北漢麼,誰讓你這麼露鋒芒,看來你不僅不能辭官,從此以後還要韜光養晦,有了合適的機會乾脆棄官而走。"

我赧然的看著小順子,表示慚愧和拜服。

顯德二十年二月十五,南楚和大雍會師成都,兩軍將成都圍得水洩不通,德親王前去拜會雍王李贄,我按耐不住好奇心,也想看看雍王是何等英雄人物,就跟著趙玨去了。來到雍王大營,看著虎踞龍盤殺氣隱伏的大營,我就先是讚佩不已。雍王李贄在營門迎接我們。離得老遠,我就看見了他站在營門口,他身穿親王服飾,雍容高貴,雖然只是站在那裡,我卻覺得彷彿整個大營的氣勢都聚集在他身上。離大營百步,德親王下馬步行,我自然也照著做,離大營越來越近,雍王微笑著迎上,而我在這時終於發現了一件令我驚駭欲絕的事情,雍王李贄,我居然是認得的。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1:36

我強忍著心裡的恐懼低下頭去,沒錯,是恐懼,那個李贄居然就是我在赴建業途中遇見的李天翔,天啊,我居然在大雍的雍王面前說了如何一統天下的大計,而且還說了大雍的內患,難不成,雍王真的聽了我的建議,先破蜀,後破南楚,不會的,雍王文韜武略十分驚人,應該是他自己早有的主意吧。

這時雍王迎上前來,和趙玨以禮相見,雍王溫和地道:"德親王一路殺伐,途中辛苦了,破巴郡、陷雒城,只此兩戰,便可見親王名將之姿。"

趙玨臉微微一紅,道:"雍王如此讚譽,玨愧不敢當,今日我們兩軍會師,蜀國只剩成都孤城,不知雍王殿下如何打算。"

雍王道:"成都如今輕易可破,只是此城乃是蜀國都城,士民千萬,繁華非常,若是我們兩軍破城,必然有害百姓,本王已經擬了一道勸降表,不知親王以為如何?"

趙玨淡淡道:"勸降可以,只是這蜀王應該向大雍歸降,還是歸降我南楚呢?"

雍王理直氣壯地道:"南楚為大雍屬國,蜀王自然應該向大雍投降。"

趙玨心裡早有準備,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就請雍王殿下派遣使者前去說降,如果蜀王不肯歸降,明日你我兩軍大舉攻城如何?"

雍王笑道:"正該如此,苟廉苟先生是我帳下使節,我已請他出使,德親王意下如何?"

趙玨忍不住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反應,便道:"苟廉先生跟隨雍王殿下多年,據聞當年常常替殿下出使各方諸侯,想必定然能夠勸降蜀王,玨靜候佳音就是,只是玨軍務繁忙,這就先回去等待消息。"

雍王李贄見趙玨同意自己的決定,便請趙玨留下一個親信將軍或者幕僚,好便於雙方聯絡協商軍務,趙玨想了一想,覺得也很有必要,只是看看身邊的人,雖然都是親信,但是傳個話還行,若想能夠和雍王商量軍務,爭取南楚的利益,就只有容淵和江哲兩人,容淵是趙玨一刻也離不開的,所以他坦然道:"明日是戰是和還沒有一定,這位江參贊是我臂助,就由他留下吧,若有什麼變化可以和他商量。"

雍王這才看了我一眼,似乎才看見我一般,我卻覺得渾身發冷,趙玨這個白癡,雍王如此輕易就騙了他,我才不信商量什麼軍務呢,八成要我留下才是雍王的目的。眼看著趙玨離去,雍王請我跟他一起到帥帳敘談,等待使節返回。我忐忑不安的跟著雍王進去,至於我的護衛陳稹早就被擋在帳外了。雍王坐在帥椅上,見我拘謹不安,笑道:"江大人怎麼如此拘束,我們也算是舊識,還是不要多禮吧。"

我在心裡痛罵了半天,才道:"當日下官多有得罪,不知是雍王微服出行,還請殿下恕罪。"

李贄見我坐下,才道:"何言恕罪,當時本王化裝入蜀,查看蜀中軍機民情,回程之時幸遇公子,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大雍若能一統天下,江公子功在社稷。"

我差點氣暈過去,我若是功在大雍的社稷,豈不是罪在我南楚的江山,這話若傳了出去,豈不是要我的命麼?我連忙辯解道:"雍王殿下胸藏錦繡,小臣的些許見識必然早就在殿下心中,殿下將這樣的功勞推給小臣,隨雲可不敢當。"

雍王淡淡一笑,沒有繼續編排我,而是單刀直入地道:"當然聽了公子的計策,又聽說公子要到南楚出仕,本王原本想效強盜之行,將公子帶回大雍,可惜恰好有人發現了本王行蹤,欲圖行刺,本王當時身邊侍從不多,唯恐不能保護公子的安全,只得放過,如今公子已經成了南楚的臣子,真令李贄扼腕痛惜。"

我一聽,心想,以他的身份,就是身份洩漏給蜀國和南楚,八成也沒有人敢要殺他吧,那麼想殺他的人自然只有一個了,想到李贄如此才華身份,卻因為是次子,不能承繼帝業,還要遭受兄長的妒忌和暗算追殺,倒也不由讓人痛惜,不過我痛惜痛惜就算了,你就不要痛惜了,若是當日我被你帶走,十有八九已經遭到池魚之殃,死於非命了。心裡想著,嘴裡卻道:"這也是小臣無緣為殿下效力,想必是天意如此。"

李贄看看我,眼中滿是笑意,道:"當日你我有緣相逢,今日相見,江公子已經是德親王的心腹軍師,想必給德親王出了不少好主意,德親王和他手下其他的幕僚將軍,都是比較正統的軍人謀士,攻打巴郡、雒城這兩戰幾乎都是用了誘殺和伏擊的計策,想必是江公子的妙計了。"

我覺得身子有點僵硬,苦笑道:"小臣對軍務上的事情哪裡明白,只是說了一個原則,都是德親王英明果斷,定下計謀,才取得大勝。"

李贄鄭重地道:"孫子兵法上面說『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公子長於廟算,就已經是絕世之才,李贄能遇公子,如同周文王遇姜尚,漢高祖遇張良,南楚苟安江南,文恬武嬉,德親王雖然文武雙全,可惜沒有帝王的氣度,公子在南楚不過一文人騷客,若是歸我大雍,必然是右弼之才。"

我心想照樣招納別國官員也未免太囂張了吧,所以反問道:"聽說石彧石子攸是雍王幕府首席謀士,雍王殿下每次出外,所有治下政務都由他一手處置,想必石先生就是殿下心目中的左輔吧。"

李贄顯然有些不明白我為什麼問這個,但是仍然答道:"子攸長於政務,有子攸坐鎮後方軍政,李贄才能用兵如神。"

我正色道:"若是石子攸也是別國臣子,其主並未薄待,一說而降,那麼殿下還能這樣重用他麼?"

李贄一愣,苦笑道:"若是如此,李贄焉敢深信子攸。"

我笑道:"所以殿下明白小臣的苦衷了?"

李贄歎了口氣道:"南楚並非梧桐,何緣棲得鳳凰,南楚以凡人待汝,我以國士待君,隨雲還是不肯投我大雍麼?"

我呆呆的望著李贄,其實我是真的有一點點後悔,如果當初李贄真的把我強行帶走,我當時或許會很不高興,甚至怨恨,可是也許現在就不用為了南楚費心,可是我既然已經做了南楚的官員,而且這些年來陞遷順利,又在翰林院學到了那麼多東西,南楚待我不薄,我無論如何不能就這樣投靠大雍,然後看著大雍滅亡南楚。想到這裡,我黯然道:"南楚雖以凡人待人,我亦不該背叛,隨雲身為楚臣一日,就要為南楚效力一日。"

李贄輕聲歎息,道:"若是南楚被我大雍滅亡呢,你會怎麼辦?"

我想了一想,道:"我自認沒有覆雨翻雲手,沒本事繪出錦繡經綸圖,若是南楚滅亡,若是大雍不加罪小臣,小臣自當浪跡天涯,與草木同朽。"

李贄淡淡道:"你在南楚攻蜀之時參贊軍務,如此能力讓人側目,那趙玨雖然不能盡用汝才,但是想必日後也免不了用你參贊,到時,就算你想,大雍也不會放過一個你這樣的人才。"

我認真地想了一想道:"若是小臣肯答應回到南楚之後不再出謀劃策對付大雍,不知到時殿下可以放過小臣一條生路麼?"

李贄微微皺眉,半晌問道:"你在蜀中仍有計策沒有實施?你認為已經足以報答南楚君恩了麼?"

我欽佩的看著李贄,雍王真是絕頂聰明,從我的一句話,就可以看出這些東西。我也不隱瞞他,道:"我替德親王策劃一謀,若是成功可保南楚數年平安。"

李贄突然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道:"如果我猜的不錯,是和蜀王有關,蜀王若是歸降我大雍,是南楚的心頭大患。"

我也不掩飾,道:"正是如此,若是蜀王投降,我自有辦法讓蜀王死去,到時至少大雍佔不到便宜。"

李贄面上露出深思的神色,道:"若是蜀王不肯歸降,你我兩軍攻打成都,殺死蜀王或者蜀王自殺還都可能,若是蜀王投降,你真的有辦法令蜀王死於大雍軍中?"

我知道他不相信,但是卻斬釘截鐵地道:"正是如此。"

李贄站起身來,在帳中走了幾步,道:"好吧,若是你真能如此,並且回到南楚之後再不替南楚設謀,只要我大雍破楚之時,你不在建業,本王就答應你讓你平安度日。"

我大喜,這可是保命的諭旨啊,連忙上前拜謝,李贄意味深長地道:"如果蜀王平安到了大雍,又如何?"

我毫不猶豫地道:"若是如此,隨雲情願為殿下效力。"

李贄大笑道:"好,好,你我一言而定。"說著伸出右掌,我心裡一暖,也伸出右掌,兩人擊掌為誓。為了保險,我又道:"若是小臣取勝,回到南楚之後,如果殿下有和南楚無關的疑難,小臣可以代為參謀一二。"

李贄又是一愣,他原本想,若是我真的有本事在自己掌握之中殺了蜀王,那麼自己將來又要放過他,但是是否要借助在南楚的力量先把我困住,想不到我又有這樣一個提議,不由驚歎,默然良久道:"好。那我們先看看蜀王會不會投降吧?"說罷,回到帥案前坐下。

我也不知道繼續說什麼,也就坐在那裡等著苟廉出使的結果。

等到日沉西山,苟廉回來了,向李贄稟報,蜀王明日正午將出城投降。我和李贄都是面露喜色,關係著我命運的賭注就要開始了。在和李贄商量過明天兩軍如何配合的細節之後,我要返回南楚軍營,雍王親自送我出營,讓我受寵若驚。

第二天,蜀王白衣素服,帶著文武百官,眾位王子,出城十里投降大雍。納降之後,我們兩軍分別從西門和東門入城,兩軍已經有了默契,基本上沒有發生什麼糾紛,只是在戶部,容淵容先生和雍王的幕僚崔巒相遇,兩人都奉命奪取戶部文書典籍,對峙不下,在爭論良久之後,雍王和德親王親自協商,決定異人一半,雖然可惜,但是總是比沒有得到的好。趙玨暗中問我,蜀王投降,那麼我們的離間計如何進行,而且蜀王歸降大雍,對南楚統治西川也十分不利,我早就胸有成竹,告訴趙玨,只要在蜀王出發到雍都之前,舉行一次宴會,讓我參加就可以了。

經歷了複雜的談判和分贓之後,德親王決定啟程回國,雍王按照禮儀提出為德親王餞行,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德親王自然要赴宴的,而蜀王也要出席相送,在華麗的蜀王宮中,大雍和南楚的將軍謀士坐在兩方,飲酒作樂,蜀王坐在雍王下首,殿下坐著跟著蜀王歸降的臣子,他們面色都不大好,尤其是蜀王,聽說不到五十歲,可是相貌憔悴,鬚髮皆白,說他是七十歲都有人信。酒過三巡,趙玨按照我的計劃提出有酒沒有歌舞太沒意思,不如讓被俘的蜀王女樂來歌舞助興,大雍將帥雖然覺得南楚果然柔弱,但是也沒有什麼阻止的理由,就讓蜀王的女樂前來助興,蜀國琴樂,若浪激奔雷,蜀國宴舞,矯健婀娜,那些即將離開蜀國的君臣自然是強忍淚水,大雍和南楚的將領卻是拍手叫好。

我看時機已經到了,對趙玨使了一個眼色,趙玨會意,起身道:"今日見了蜀中樂舞,十分動人,我南楚文雅風流,豈能沒有歌舞悅賓,只是軍中沒有女樂,只好由在下操琴,以悅主人,翰林江哲,乃我南楚才子,為了今日之會,特意寫了新詞,請眾位賞鑒。"

雍王李贄心裡一動,這些日子以來,他派重兵保護蜀王,可是沒有見到半個南楚殺手,今日蜀王即將赴大雍,他本就猜到我要有所動作,可是我只是要當場唱一首新詞罷了,若是拒絕了趙玨親自操琴,那麼南楚君臣必然惱恨大雍無禮,所以雖然李贄明明知道不妥,仍然只得同意。

我站了起來,向眾人施禮,趙玨坐下,輕撫琴弦,琴聲悠揚清越,正是詞牌《破陣子》的音律,我朗聲唱道:"六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垂淚對宮娥。"

一曲唱罷,滿殿寂靜,李贄心裡一寒,知道我已經出手了,向蜀王看去,蜀王本是麻木枯槁的面容上,露出悲痛欲絕的神色,而那些在殿下的蜀臣不是淚下如雨,就是怒目瞠視。良久,蜀王孟昀起身道:"小王酒後疲憊,請大雍雍王殿下允許小王暫回後宮小憩。"

雍王李贄面露苦澀,想要阻止,卻偏偏無法出口,只得長歎道:"國主暫到後宮休息,請不要多慮,陛下必然不會薄待國主。"

孟昀沒有答話,只是向殿中眾人一一看去,當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時候,我感受到他那目光中的絕望和怨恨,對於一個撕破你的美夢的人,還能有什麼好感,然後蜀王離席而去,蜀國的朝臣都默默跪下相送。李贄苦笑著看向我,又是讚佩又是惱怒,遙遙舉杯,一飲而盡。

片刻之後,幾個內宦哭著到了殿前,下拜道:"國主飲鴆而亡。"

李贄大笑道:"好,好,江狀元真是厲害,一曲破陣子,送了一位國主的性命。"說著淡淡道:"本王即將回國,軍務繁忙,這就告辭了。"說罷轉身而去。

趙玨和容淵都已經背心濕透,他們既是歡喜終於讓蜀王自盡,又是擔心過於得罪大雍。我則是哭笑不得,雖然逼死蜀王是很過分,但是也要他有羞恥之心,李贄臨行的一句話似乎表示了對我的怨恨和不滿,但是換個角度來說,我在南楚就可以安穩度日了,不過,他這一句話讓我名揚天下,將來我豈不是難以隱姓埋名,這個李贄,這種情況還記得反擊,真是可怕。

李贄坐在馬上,終於處理完了蜀中的軍政,他就要回大雍了,雖然蜀王自盡,但是蜀王妃和王儲都在,足夠獻俘太廟的了,南楚大軍已經在前日回軍,按照兩國盟約,東川歸大雍,西蜀歸南楚,實際上,葭萌關控制在大雍手裡,雒城控制在南楚手裡,蜀中卻是兩國緩衝之地,他的戰略已經得到實現,只是,南楚佔得便宜也不小,李贄苦笑,現在他可真是後悔當初沒有冒險擄走江哲了。

他的幕僚譚說上前道:"殿下為何當日不阻止蜀王自盡,平白讓南楚得意?"

李贄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這些幕僚和屬下將領對此都有疑問,淡淡道:"來不及了,若是蜀王在那種情況下還不自盡,只怕蜀中之人都會鄙薄他,他就是活著也是行屍走肉。"

李贄麾下猛將樊群怒道:"肯定是那個趙玨的詭計,居然讓那個狀元寫詞譏諷蜀王。"其他人都一一附和,不過有些幕僚也說,江哲的這首詞真是絕世之作。

李贄微笑不語,心道:"你們怎麼知道,那個江哲才是罪魁禍首,不過他倒幹得巧妙,至少沒有人猜到是他的主意。這個江哲,真是值得本王費心啊。"看看天色,揚鞭道:"我們快走吧,就讓他們得意一陣子吧。"

附:

顯德二十年二月十六日,蜀王孟昀白衣歸降,蜀亡。

顯德二十年三月二日,雍王贄為德親王玨餞行,蜀王孟昀陪宴,席間不乏蜀樂歌舞,王乃親自操琴,命哲演唱新詞,哲歌《破陣子》,蜀王聞之,羞愧而退,乃飲鴆,殤,終年四十七歲。時人稱江哲此作為《斷腸詞》,或為《絕命詞》。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1:54

遠遠的看見建業城,我真是心潮澎湃,終於回來了,離城三十里,國主帶著文物百官前來迎接凱旋的功臣,我們都下馬參拜國主,國主大喜,拉著德親王的手道:"王叔功在社稷,孤已經備了酒宴,為王叔慶功。"當我隨著大軍入城的時候,無意中感覺到有人在御道左邊的一座小酒樓上,一直的看著我,但我卻沒有覺得有什麼惡意。

慶功宴後,我帶著陳稹匆匆忙忙的趕回住所,這次攻打蜀國,我得到不少賞賜,所以早就決定另外在郊外買一座房子,反正德親王也答應幫我通融,允許我在家養病,我就不用住在城裡面那麼拘束了,在我回來之前,小順子已經跟著王海先回來了,他早就替我選好了房子,付了錢,得到房契了。在昨天晚上,他到驛站見我,告訴我房子的位置。我和陳稹按圖索驥,沒有多久就找到了那處宅院。那是一座清雅幽靜的小農莊,亭台樓閣倒是應有盡有,小順子已經雇了幾個僕人,將上上下下打理得一塵不染。

我沐浴更衣之後,到了書房,裡面小順子已經把我的書籍都擺了進去,我拿起一本史記看了起來,這時,陳稹走了進來,稟報道:"大人,有人在外面求見,我一愣,我剛搬到這裡,還沒有到吏部登記,怎麼會有人來拜訪我。"

陳稹見我迷惑,解釋道:"大人回來的時候是雇的馬車,那個車伕回去之後有人問了大人的住處。"我心想,車船店腳牙,捉住就該殺,果然如此,一邊想一邊說道:"帖子呢?"

陳稹雙手將帖子送上,坦白說,原本陳稹雖然聽話,但是我總覺得他對我不大看得起,可是自從我一首詞逼死蜀王之後,他的神情就變了,對我必恭必敬。我接過帖子打開一看,上面寫著柳飄香三個字,我連忙問道:"那人還在麼?"

陳稹答道:"小人已經讓他們在門房等候。"我連忙道:"快讓他們進來,不,我親自去迎接。"說著,我連忙趕了出去,到了門房,我看見一個青衣書生,披了玄色披風遮擋了全身,戴著黑紗斗笠,看不清相貌,但是只看她的身材舉止,我就不顧他身邊兩個喬裝書僮的侍女,衝過去握著他的雙手,叫道:"你來了,今天是你在樓上看我麼?"

一個侍女冷冷道:"自從狀元公出征以來,我家小姐寢食不安,就連畫舫也不去了,若非狀元公今日回來,小姐還不會出門呢。"

我強忍心中的喜悅,握著柳飄香的纖手,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歡我的。"

柳飄香摘下斗笠,露出蒼白憔悴的容顏,我呆了一會兒,上前抱著她,道:"卿如此待我,隨雲粉身碎骨,也不能報答美人恩重。"

柳飄香淡淡道:"你出征之後,我日夜不安,總是擔心你的安危,今日見你凱旋回來,我才放心下來,本來不該來見你,只是總想親自問問你到底如何。"

我感激地道:"其實我想去看你的,只是總想著你未必希望看見我。"

那個侍女笑道:"好了,你們別酸了,奴婢可要累死了。"

我和柳飄香相視一笑,我扶著飄香走了進去,那兩個侍女,自然有人照顧的。

深夜良宵,我看著柳飄香慵懶的睡姿,起床拿了紙筆,下筆如流水,這時,柳飄香醒來了,走過來,從後面抱住我,笑道:"狀元公又在寫詩了。"

我深情地望了她一眼,攬住她的纖腰,將她抱在膝上,讓她看到我的新作。

她將秀髮攏起,拿起詩稿,卻是一首《鵲橋仙》,她低聲念道:"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啊!"她低聲輕呼,然後用熾熱的目光看著我,我哪裡經得起這樣的誘惑,抱著她走向床榻,一夜纏綿。等到第二天我起來,佳人已經不見影蹤,我痛心地想,難道她還是不準備嫁給我麼,可是她已經不再接客見客了,難道不是想嫁給我麼?然後我就看到案頭上墨跡尤新的一首小詞。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我萬分感激的跪在地上祝禱道:"老天保佑,飄香真的願意嫁給我了。"

什麼清白,什麼名節,飄香這樣的奇女子如果能夠嫁給我才是我的幸運,想一想,飄香不會是喜歡名利權勢的女子,也不會太喜歡安定的生活,等我想辦法離開南楚,就帶著她雲遊天下,讓她看看四海風光,美人相伴,遊歷天下,這樣的日子就是神仙也不過如此,等到我們兩個都倦了,就留在一個風景迷人的地方終老,這該是多麼美好的前景啊。

我匆匆忙忙地趕到吏部,得知國主已經下詔升了我一級官職,我已經是翰林侍講了,而且國主已經同意我暫時在家養病,辦完了各種文書手續之後,我高興的跑到一家珠寶行,看了半天,都沒有中意的首飾,飄香見慣各種珠寶,怎麼會喜歡這些俗物,後來我自己設計了樣子,讓他們為我打造一支金釵,一支金鐲,他們看了我的設計圖之後,要求可以使用這個樣式,但是被我拒絕了,這是我要送給飄香的,怎麼可以讓他們仿製。不過我倒是答應給他們另外兩張設計圖,反正賺錢麼,只要不傳出去,都沒有關係。他們十分高興,說雖然我的設計需要名家精工製作,但是絕對不會誤了我的期限。

也難怪他們這麼鄭重,我這根金釵不是普通的鳳頭釵,而是真正的鳳釵,鳳啄垂下的流蘇上端,要有三顆三分徑晶瑩滾圓的珍珠,寶光四射的真正的南海珠。金釵、銀珠、翠綠流蘇,搶眼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最驚人的是,我要求每顆珠都要由名匠毫刻一隻鳳凰,細小如粟,栩栩如生,位於珠孔的側方,如不細心觀察,不易發覺。金釵本身,鳳嘴的吊環是所謂含環珠轉球式的,可以任意八方旋轉,這樣的一支精美金釵,千金難求,若非趙玨私下裡給了我大筆的賞賜,我哪有這個財力。

至於只手鐲,我的設計是手鐲的主體由十數條細巧的金絲按照螺旋的方式纏繞起來的,金絲上不規則地鑄上鈴鐺,接口的地方是一朵蓮花,每一個鈴鐺上還要雕刻上蓮花的圖案,這是我對飄香的讚譽,告訴她,在我心中,她仍然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

忙了大半天,快到晚上我才志得意滿的帶著陳稹回家,剛到家門,卻看到飄香的侍女撲到我面前痛哭,我愣住了,不知怎麼一陣冰冷的寒意從心底生出,良久,我才聽到我用僵硬的聲音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個侍女哭訴道:"小姐今天早上回去十分高興,準備遣散奴婢,從良嫁人,誰知艷娘派人來說,有貴客要見小姐,小姐不從,說是從今再也不見客人了,可是艷娘說,來人來頭太大,求小姐救命,小姐想這些年來艷娘十分照顧我們,只是見一見,敷衍一下就可以了,等到小姐從良之後,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拒絕了。誰知,誰知,小姐一去不回。今天黃昏,突然有人送了小姐的屍體回來,說是小姐急病身亡……"

聽到這裡,我慘叫一聲軟倒在地,頓時昏了過去。等我醒來,看到小順子焦急的容顏,我拉著他問道:"怎麼會這樣,飄香怎麼會死?"

小順子黯然道:"我將柳姑娘的屍身帶了回來,仔細驗過了屍體,柳姑娘是被人強暴之後,用陰柔的內力震斷心脈而死,雖然做了清洗和掩飾,可是下體的傷痕和內力的痕跡瞞不過我。"

我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如果飄香不是為了替我守節,何必如此,我繼續問道:"是誰,是誰殺了她。"

小順子道:"我已經查過了,艷娘說是梁婉派人來說有貴客要見柳姑娘,艷娘想梁婉不會為難柳姑娘,,大雍的貴客又不敢得罪,所以才勉強柳姑娘去了。我已經去探過明月樓,沒看見什麼貴客,不過我抓了他們一個下人拷問,知道,柳姑娘確實是在明月樓被害的,如果我沒有看錯,可能就是梁婉下的手,我試了試偷襲她,她的內力和柳姑娘的傷勢符合。"

我慘然道:"梁婉,好,好。小順子,扶我去見見飄香。"

我到了一間廂房,裡面的棺木裡面放著飄香的屍體,我看著她那栩栩如生的容貌,那帶著憤怒和遺憾的神情,大哭起來,她真的死了,我心愛的女子,我要娶為妻子的女子,就這樣被人殺害。

"梁婉!"我痛聲高呼道。

接下來的日子,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麻木,好生安葬了飄香之後,然後,我真的病了,這一病就是半年,在蜀中留下的病根復發了,後來,我開始重新修煉養生的氣功,漸漸的病體好轉,容貌回復,只是卻總是帶著幾分悲傷。

我病後不久,聽說德親王趙玨被國主封賜,許他劍履上殿,見君不敗,也難怪,德親王本來就是王叔,又是大都督,此刻真的封無可封了,我堅持著寫了一封信,讓陳稹送給趙玨,沒有多久,趙玨就上表推辭,說自己本來就是王叔,地位已經十分尊榮,沒有繼續封賞的必要,如果國主覺得有功不賞未免有失國家體面,就請國主多賞些田地金帛,國主果然大喜,賞賜極厚,過了一段時間,德親王自請鎮守荊襄,國主也欣然恩准。

德親王趙玨到荊襄鎮守前,曾經來看過我,見我病重,還特意叮囑太醫院替我治療,後來他在襄陽還多次送來藥物和補品。不過小順子說趙玨派了人留心我的行動,不必管他,反正我現在天天在床上養病,他不會留意我身邊其他人的動靜的,至於小順子的行蹤,現在也不是誰都可以發現的。

有一點倒是很令我擔心的,國主本來想恢復帝號,不過大臣們都進諫說現在剛剛平蜀,兵力損失很大,還是等一段時間,國主本來很不高興,後來接到齊王的信才黯然放棄,從此之後國主日夕迷於酒色,尤其迷戀從蜀國得來的一批女樂,在一班伴駕的文人墨客陪伴下,飲酒作樂,作詩填詞,還把從蜀中得來的名家字畫典籍登冊收入崇文殿,除了這一點還比較令我欣賞之外,其他的都是昏君所為,他還把政務都交給丞相尚維鈞處理,說什麼外有王叔,內有尚丞相,孤可以旦夕宴飲了,在國主的帶動下,很多朝臣也越發縱情聲色,我派人收集了他們的詩詞,都是些艷詞,真是慘不忍睹。

南楚這般醉生夢死,大雍也不好過,雍王意欲自立的消息傳到太子李安的耳朵裡面,李安親自到雍帝李援面前哭訴,李援詔回雍王,將他置閒,這半年來雍王留在長安,旦夕不寧,數次遭到刺殺暗算。我聽到這個消息不久,有一個神秘人拜訪了我的住處,他風塵僕僕,自稱是雍王的護衛,我接過雍王的書信,上面說,他如今身背讒言,十有八九跟我的計策有關,當初我答應替他參謀,這件事和南楚無關,請問我該如何自保。我微微苦笑,雍王殿下真是會利用一切力量啊,想了一想,我回了一封書信給他,為了安全,我用左手寫了一行字,沒有抬頭和落款

"欲取先予,外有強敵,內無憂患。"

雍王果真是聰明絕頂,後來我聽說在雍帝召宴的時候,雍王李贄的酒中被人下毒,李贄飲後吐血不止,若非醫聖桑臣恰好身在長安,只怕李贄已經死了,因為此時雍帝大怒,牽連甚廣,李安這才收斂,過了不久,又聽說北漢寇邊,李贄立刻上書要求去抵禦北漢,果然得到批准,雍帝也想暫時分開他們兄弟,讓他們冷靜一下。我知道這個消息,淡淡一笑,這對我來說是一舉兩得,雍王和北漢必然有數年交鋒,太子李安在內掌握軍需,必然百般為難李贄,這樣就可以牽制大雍,令其無暇南顧,將來我若報仇,有雍王作靠山,只要我手段高明,沒有人會特意來為難我。

我在病中的時候,小順子親自探察,最後告訴我說,如果要殺梁婉,他可以趁隙刺殺,可是我拒絕了,梁婉雖然罪無可赦,但是害死飄香的還有一個人,讓梁婉為之拉皮條,除後患,這個人的身份一定非常特殊,是梁婉絕對不肯透露的,我知道這個女子艷如桃李,卻毒如蛇蠍,我就是抓住了她,也不能讓她乖乖說出兇手是誰,我必須讓她處在一個就是死也不能瞑目的處境,才能迫使她說出實話,所以,現在不能殺她。

梁婉的確是狠毒,飄香死後,我為了掩人耳目,沒有聲揚,只是讓艷娘悄悄的替她安葬,然後又示意陳稹,將飄香的積蓄給了她一部分,其餘的都分給了飄香的侍女,安排她們離開建業,到別處生活,這些我都是透過陳稹暗中和艷娘聯繫的,艷娘知道飄香有了良人,卻不知道是我,但見我這樣慷慨,自然高興,等她處理完一切之後,梁婉的殺手果然到了,梁婉派人監視艷娘,看她處理的井井有條,就沒有著急下手,等到事情完了,她便派人殺了艷娘,我看她沒有派人對付陳稹,確定飄香沒有透露自己即將嫁人的事情。小順子暗中跟著梁婉的殺手,親眼看到了他向梁婉稟報說,一切線索都已經切斷,那些飄香的侍女都已經遠走高飛,對於梁婉來說是更好的處理方式,若是一併滅口,不免引人疑竇。

我聽到小順子說到這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梁婉,你真的是該死至極,不管你是什麼身份背景,我一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過了一些日子,我的病情漸漸好轉,一天夜裡,我在後園裡設香案祭祀飄香。想起兩番恩愛,不由魂斷神傷,默默祝禱道:"卿與我一見鍾情,相知相愛,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卿受難隕身,玉碎珠沉,倩影不留,殘香難覓,卿若有靈,助我查出真兇,並幫兇梁氏,一併處死,以慰卿泉下冤魂。"

祝禱完,我拿起香案上的一個錦盒,裡面是我本來想送給飄香的金釵和鐲子,睹物思人,更加惆悵,錦盒裡面還放著一枚玉指環,那是飄香被害那日特意找出來的,說是要送給我,飄香其他的首飾,我都作主給了她的侍女,只有這個指環我留了下來,這個指環原本是飄香自己買的,當時喜歡它碧綠的色澤和剔透的質感,只是大了一些,無法戴上,所以一直留在梳妝盒裡面。我將指環戴在中指上,這是我心愛之人的遺物。錦盒裡面還有兩紙詩詞,我拿出來,讀到"妾擬將身嫁與,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的時候,終於潸然淚下。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2:12

站在遠處的陳稹見我傷心,走上前來道:"大人,節哀順便,若是李爺知道大人這樣難過,一定會怪罪屬下沒有伺候好大人的。"我看了一眼陳稹,見他眼中帶著濃濃的擔憂,淡淡道:"你還記恨小順子和本官麼?"

陳稹坦然道:"小人從來沒有怨過大人,當初小人身陷縲紲,命在旦夕,如果不是大人相救,小人早就被處死了,小人既是蜀人,大人是南楚官員,擔心小人的忠誠也沒有什麼奇怪,雖然小人開始是有點不安,畢竟生死操之人手,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小人從來都能夠按期得到解藥,沒有什麼額外的要求和礙難,只要小人盡忠職守,必然不會受害,所以小人再沒有怨言。"

我看了他一眼,他倒是精明,繼續問道:"我獻計連破巴郡、雒城,又逼死蜀王,你也不恨我麼?"

陳稹跪倒在地道:"小人在蜀國只是一個諜探,出生入死不過是為了權勢富貴,可是直到蜀國滅亡,小人依舊是一個生死由人的諜探,蜀國在時,小人沒有背叛,蜀國滅亡,我們這些小人物還是要活命的,大人是南楚臣子,獻計破蜀理所當然,小人雖是蜀民,卻沒有為蜀國復仇的責任,雖然是小人天生無情,但是國家既然沒有能力庇佑百姓,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我微微一笑,道:"你的性子和我倒是很像,其實南楚也不過是晚滅亡一段時間,到時你會怎麼作?"

陳稹道:"我雖然不知道大人和大雍有什麼關係,但是相信大人到時可以保全性命,陳稹不才,已經受過亡國之痛,到時只要能夠安然度日,陳稹自信不會賣主求榮。"

我搖搖頭,這小子倒是聰明,一句委婉的話都不說,應該是看穿了我的個性,如果在蜀國他也這樣說話,估計早就沒命了。隨手取出一顆藥丸道:"這是解藥,你吃了之後可以解去全部毒性,以後就不用每月服藥了。"

陳稹絲毫不猶豫的服下解藥道:"屬下願意效忠大人。"

我見他這樣爽快,而且胸有成竹,便問道:"你不會早就知道這毒藥是我下的吧?"

陳稹笑道:"小人早就知道是大人下的毒,一般用毒的人都會很有自信,若是李爺精於下毒,就不會在我身上另外加上禁制了。"

我心想,這人這麼精明,看來我還是坦誠一些好,便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明言,如果只要一個護衛,只要你必須盡力保住我的性命也就夠了,也不需你忠心,畢竟你不過是小順子的替身罷了,若是想要用你辦事,卻非得忠誠可信才行。從今以後,本官身處群狼環伺之中,危機重重,動輒喪命,如果不是忠信之人,留也無用,你若不願,明天我讓小順子解了你的禁制,你就離開吧,如果你真心相從,我必然待你如心腹,待我功成之後,自然會給你一個合適的安排,不至於虧待了你,但也未必會讓你飛黃騰達。你意下如何。"

陳稹再拜道:"小人飄零無依,若是離開大人,不過能作些殺人越貨的勾當,遲早必然受縛,我見大人凡事舉重若輕,必然不會與草木同腐,若是大人不嫌棄,小人情願為大人效力。"

我將他扶起,暫且相信他吧,我問道:"既然如此,我想問你,目前我們該如何行事。"

陳稹神色有些激動,道:"大人若想為夫人報仇,不管如何行事,都需要手中有一支絕對可以控制的力量,現在除了小人,李爺又不是自由身,力量太過薄弱,如果依賴他人,若是利益衝突,大人難免舉止收到限制。"

我輕輕點頭,蜀國諜探出身果然名不虛傳,現在我至為緊要的就是建立一支屬於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剷除敵人,可是要想建立武力,必須要足夠的財力,這該怎麼辦呢?

接下來的幾天,我躲在書房裡想著該如何籌建這支力量,又如何維持它的生存,一邊信手翻著書,一邊胡思亂想,不能讓這支力量過於龐大,既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而且也耗費錢糧,又不能太小,起不到作用。最主要的是要有自己的財源。

過了幾日,小順子來了,知道我的想法之後,他建議先從小處開始,我和他將在蜀國得到的金銀傾囊而出,秘密買下了離我住處不遠的一個莊子,然後找了一些十二三歲的小孩子來訓練,按照我的要求和他的想法,這些小孩子基本上都是無父無母,倔強頑強的小孩子,先由陳稹訓練他們的基礎武技,然後小順子把我以前給他的一些武技整理之後,做了一個訓練武技的計劃,照他的說法,如果訓練兩年左右,就可以讓這些小孩子有二流的身手,再加上特意訓練他們暗殺刺探的絕技(這是陳稹的專長),那麼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我也想到了賺錢的辦法,想當初我設計的首飾,不僅圖案精美,而且可以由一流的匠人製作出來,所以才得到青睞,我雖然不是特別擅長這些手藝,但是我博覽群書,看過很多奇淫技巧方面的書籍,所以我分批設計了很多各種圖紙,有的是機關消息,有的是首飾服飾,還有一些精巧的玩物,最受歡迎的就是我改進了日冕利用擺線原理而製成的鐘錶,這是我讀到大食來的書籍,上面提到擺線原理,我費盡心機製作而成的,為了便於匠人製作,我特意重新統一了度量衡等工具,按照圖紙和我給的工具,就可以製作鐘錶,這些圖紙,我都是以天機閣的名義找人合作生產,並索取他們利潤的一成作為回報。至於出面的人叫寒無計,他是陳稹的同僚,在蜀國滅亡之後僥倖逃出了成都,因為大雍治理地方嚴密,他為了謀生到了南楚,只擅長殺人暗算,鉤心鬥角的他幾乎沒有謀生的能力,幾乎貧病而死,當初陳稹奉命四處找尋合適的小孩子接受訓練,恰好救了他一命,我見這人還算有骨氣,沒有作殺手強盜來求生,所以就讓他擔任實際上不存在的天機閣的總管。讓他暗中使用我的設計和人合作,開始還需要他親自找人合作,後來一有新作出現,他就暗中召開小型聚會,邀請有資格的商人來競價,勝利者得到圖紙等資料,只要保密嚴謹,可以獨家生產。天機閣的名聲就在南楚暗中傳揚,沒有人高聲宣揚,畢竟那樣就失去了競價的機會,也就是失去了賺錢的可能。天機閣的請帖不僅成了實力的象徵,也成了誠信的象徵,因為如果沒有良好的信譽,就是實力再強也得不到天機閣的請帖。

開始只是為了賺錢,後來我覺得很有意思,通過天機閣,我可以得到很多機密的情報,為了得到我的圖紙設計,很多人願意用各種機密來交換。當然我讓寒無計更加謹慎小心,絕對不能失手,也不能被人跟上,寒無計做的很好,後來我手裡的力量漸漸強大,我還特意派了一組十二個人受寒無計調遣,天機閣就這樣成了南楚最有名的秘密組織之一。

過了一年多,我看看收益已經足夠,就開始減少設計,只是每個月象徵性的發出一張,而且只召集已經合作的商行競價,後來他們那些商人索性組成了天機行會,意味和天機閣合作的行會,想要參加這個行會,必須得到三個推薦人,然後由天機閣同意。天機行會很快就成了南楚勢力極強的行會。通過干股我能控制這個行會所有商家的一成利潤,第一年我就得到了六十萬兩銀子的收入,這些商行都是信譽良好,資金充足,影響力極強的商行,雖然我不能控制他們的經營,可是失去我會讓他們損失的慘不忍睹這一點足可以讓他們為我作造反以外的任何事情。

除此之外,我開始加入訓練"秘營"的工作,秘營是我給這支將親自掌握的力量所起的代號,我開始就是教他們讀書識字,即使不能寫詩作詞,也要熟讀我精心挑選的詩文典籍,因為我不可能讓一群殺手類型的人物留在身邊,所以他們必須學會這些禮儀進退、學會扮演可以在我身邊出現的各種角色。

經過我和小順子、陳稹三個人仔細研究討論,我將秘營分為四組,第一組叫做虎組,這一組善於攻堅破銳,是殺伐的主力,他們既擅長江湖武技,可以搏殺武功高過自己的武士,又可以組成軍陣,圍殺敵人或者堅守待援,他們可以勝任保鏢家將的角色;第二組叫做龍組,這一組人數較少,都是擅長特殊技能的少年,我將胸中所學列出傳授,這些人都對某一兩門十分感興趣,而且下苦心專研,我也對他們特別傳授,有人擅於占算佈陣,有人擅於水底功夫,有人擅於建築,這些人將來都是可以獨當一面,適於單獨行動的幹才,他們基本上都會被我派出處理不同類型的外務,大多都在寒無計手下充任天機閣的成員;第三組稱為暗組,擅於潛蹤匿形,行刺暗殺,這一組我基本上不會讓他們在我身邊出現,只是執行我交代的任務,因為這一組比較沒有前途,所以我跟他們約定為我效力十年,十年之內不能有牽掛羈絆,十年之後,他們將得到一筆豐厚的財產,讓他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當然那時候他們可以仍然替我效力,只是作一些不大危險的工作,每完成一次任務得到相應的酬金;第四組稱為隱組,一個個都是訓練有素的暗探臥底,基本上都可以偽裝成各種人物探聽消息,他們的特長不是武功,而是擅於偽裝,擅於探聽,完成訓練之後,我在秘營裡面精心挑選選擇了八個人,他們都是各組的佼佼者,又都可以偽裝我的僕人,這些人由我直接指揮,既是為了保護我,也是為了隨時執行我的命令,為了便於任用,我讓他們都姓江,名字依次叫做赤驥、盜驪、白義、逾輪、山子、渠黃、驊騮、綠耳,名字也就是他們的排名,如果有了損失或者汰換,那麼頂替他們的人也叫這個名字。

這些孩子雖然年紀還輕,但是武功在小順子的調教下都有了很大的成就,小順子雖然不能教他們自己的武技,但是把我整理出來的武技教給他們之後,再和他們過招,這些孩子他們本身都是追求上進而又個性倔強,為了多接小順子幾招都刻苦用功,所以才能達到標準,其中有一些不符合條件的,或者動搖了的孩子,最後都被小順子廢了武功,然後用我提供的藥物毀去了記憶。而且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因為當初小順子就跟他們說得很清楚,如果達不到目標的處置方法,然後小順子暗中安排這些孩子做了夥計等各種穩定的工作。在我和小順子有計劃的培養下,這些孩子只知道忠於我,他們沒有對南楚和大雍的歸屬感,我終於打造了一支屬於自己的力量。

力量建立之後,就是使用,我看南楚現在局勢還是比較穩定,所以由我計劃,由陳稹指揮,這些孩子輪流參加了不同的任務。讓他們從稚嫩變得成熟,變得心狠手辣,變得冷靜無情,其中最大的兩次任務,一次是我的一個合作商行,利慾熏心,想要吞掉我的干股,為了以儆傚尤,我讓秘營出動,隱組負責收集情報,暗組負責清除商行所僱用的高手和商行的各級管事,而虎組最後雷霆一擊,讓這個商行上下三百多人死於非命,而龍組奉命用合法的契約,收回了我們應得的一切。這是一次我親自策劃的行動,冷酷無情、計劃周密,而效果也很明顯,沒有人敢在欺騙天機閣,雖然很多無辜的人也死在裡面,可是對我來說,他們的死更有威懾力,這樣人們在選擇得罪我或者背叛我的時候,就會考慮到後果了。

這次行動的最直接後果就是天機閣順理成章的轉入地下,人們不會因為它的神秘而忐忑不安,敢於作下這樣的血案,那麼天機閣本身就代表著血腥和殘忍。期待著從我這裡得到利益,懼怕我的報復,那麼天機閣這塊牌子才會站住腳。

第二次行動是公私兩便,大雍的間諜網在南楚朝廷之前注意到了天機閣的價值,梁婉策劃了一次行動,派人威脅利誘天機行會的一個商人,利用他進入天機閣的競價會,想利用合作的機會控制天機閣,不過她太貪心了,這個商人雖然順利得到了合作的機會,可是他們的試探和跟蹤很快就被龍組的成員發覺,然後暗組和隱組布網查出了根源,我得到匯報之後,安排了一次約會,宣稱天機閣主會出現,而得到消息的梁婉果然派了得力手下來參加,被我合圍誅殺,這次小順子蒙面出手,將梁婉手下的兩個絕頂高手全部擊殺,那個商人被我們取消了參加行會的資格,並且逼他交出一年應該分配給我的利潤,這樣一來,他雖然沒有破產,但是失去信用和大量金錢的他很快就一蹶不振了。

我既保護了天機閣的聲譽,再次表示出天機閣的超然地位和不受侵犯的決心,又狠狠的打擊了梁婉的氣焰,真是心滿意足。

當我看到梁婉的損失情況,並且小順子親自去探聽,得知梁婉收到大雍方面的斥責和處罰後,只是冷冷道:"這個女人,她忘記了了自己的職責,她是負責探聽南楚軍情民心的密諜,不應該擅自發展自己的力量,若非南楚朝廷太愚蠢而又軟弱,她早就被捕獲殺死了。如果不是我還要留著她的活命,只要一封信給德親王,趙玨就會安排軍方勢力將她徹底剷除。

小順子問道:"大人,你準備什麼時候對付她呢?"

我淡淡看向遠方,道:"等,時機很快就會來到,大雍已經坐不住了,小順子,這次行動我們也損失了一些人員,你要加強他們的武功,我也會繼續提高他們的才智,我們現在損失不起,我沒有另外的一個兩年可以浪費了。"

看看手裡的情報,那是我派去大雍的隱組成員傳回來的情報,"雍王在北漢邊關作戰順利,很快就會凱旋","齊王勤於練兵","大雍兵部正在徵兵","雍帝重新起用前任水軍都督任海妄",這一切消息雖然瑣碎,但是我能夠看到很多東西,看看遠處天邊的陰雲,我知道,風暴很快就會來了,雖然這風暴如此猛烈,甚至我也會在其中覆頂,可是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替她報仇,看看右手中指上面那枚指環,我淡淡笑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2:29

顯德二十二年癸酉二月,雍王李贄再敗北漢,然北漢主下詔,令威遠將軍龍庭飛奪情起復,龍驚才絕艷,力挽狂瀾,力阻李贄於雁門關,李贄敗退,然兵力未大損,同年三月,大雍北漢議和。

四月初,齊王李顯南下,陳兵襄陽,時,德親王玨鎮襄陽,大敗之。繼而朝中有人間曰,德親王兵權在握,時時練兵意在征北,大雍因而興兵襲楚,國主信之,詔德親王回朝,五月初四,齊王再次興兵犯襄陽,國主大悔,命德親王星夜兼程,奔赴襄陽。

--《南朝楚史。德親王玨傳》

我負手站在窗前,看看冷冷的月色,小順子站在我後面,陳稹站在門口。小順子道:"大人,雍王殿下的書信您準備如何回復,使者還在等著呢。"

我淡淡道:"你替我寫回信,就說齊王必然不能取勝,有德親王在,就是雍王親來,也不是那麼容易攻破德親王鎮守的荊襄的。我是南楚臣子,豈有避難大雍的道理。不過看來大雍即將興兵,陳稹,你要派人好好監視梁婉,我想他們應該會有所動作。"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我點頭示意,陳稹上前開門,一個十四五歲的大孩子走了進來,單膝點地道:"公子,傳來急訊,大雍齊王李顯進攻襄陽。"

我淡淡一笑,李顯還是知道兵法的,荊襄若是落到大雍手裡,那麼蜀中和江南的聯繫就會截斷,那麼大雍就可以對南楚鯨吞蠶食了。不過我相信德親王的本事,荊襄的防務是很嚴密的。

接下來的幾天,朝中議論紛紛,大雍攻打南楚,讓那些大臣又是害怕又是憤怒,有人憤怒的要求向大雍問罪,更多的人卻在那裡討論怎麼得罪了大雍,甚至有人說,應該立刻上表大雍,表示請罪,請大雍收兵。還是尚維鈞這個丞相立場比較堅定,要求派使臣去質問大雍為什麼無故相犯,這個提議雖然得到一致同意,滿朝文武的心裡卻更是不安,所以連續幾天有人暗暗拜訪明月樓,想得到一些保證。這些我都沒有阻止,連朝中大臣對南楚都已經失去了信心,我還能做什麼呢?

我讓小順子拿出襄陽的兵力佈防圖,仔細研究,襄陽實際是由襄城和樊城組成,兩城隔漢江相望,中間有浮橋相連,兩城都是深溝高壘的大城,若是敵人分兵攻擊必然減弱力量不能攻破,若是敵人攻擊一城,兩城士兵可以通過浮橋往來支援,再加上水軍保護,所以襄陽易守難攻。當初德親王到了襄陽之後,派人送了佈防圖給我,讓我參謀一下,我沒有明確答覆,只是將一種浮橋的設計圖給了德親王,原來的木橋若是損壞很難修復,我授意在河中立起兩列木樁,每根木樁都是用數丈大木錘入河底,上面穿以鐵鏈,鋪上木板,就是一道可以隨時修復的浮橋,另外我又將一種帶著鈴鐺的漁網捎了樣品給德親王,讓他在作戰時將漁網布在水下,避免水鬼偷襲破壞浮橋。我只是給了德親王一張圖和一張漁網,至於怎麼佈防是德親王自己的主意,和我可沒有什麼相關。看來看去,還是覺得如果德親王鎮守襄陽,是不會輕易失守的,可是齊王難道不知道襄陽的易守難攻麼。

四月十四日,齊王李顯下令攻城,攻勢如火如荼,大雍兵士不懼傷亡,拚死攻城,德親王下令水軍借助漢水用弓箭攻擊齊王步兵,迫使他們退兵,齊王二次捲土重來,令人使用投石機逼退水軍,大軍趁勢攻城,日以繼夜攻擊襄陽北門,德親王見情勢危急,親率三千騎兵從南門出,襲擊雍軍側面,雍軍沒有料到南楚軍敢出城,陣腳大亂,齊王李顯下令派出五千精騎迎敵,背趙玨引至東門下以滾木檑石擊潰。李顯大怒,派兩萬大軍壓陣,守住兩翼,自己督促八萬大軍輪流攻擊北門,北門岌岌可危,趙玨目不交睫在城上督戰,終於在雍軍疲憊之際,樊城守軍從後偷襲,兩方夾攻,李顯見損失慘重,不得不退兵,趙玨追擊三十里,雍軍死傷纍纍,趙玨方才退兵,雙方交戰三日,雍軍十五萬大軍死傷六萬多人,南楚守軍七萬,死傷兩萬,這是一場慘勝。雍軍退後,趙玨立刻遣人到朝中報捷,並請求援兵。

此時的朝堂上,趙嘉看著趙玨報捷的表章既是歡喜,又是憂慮,他開口道:"各位卿家,王叔雖然取勝,可是大雍軍力勝我十倍,我們該如何是好啊?"

尚維鈞稟道:"啟稟國主,此次雖然大雍負盟,但我國兵力遠遜大雍,不如趁此機會派人向大雍求和吧。"

眾人聽了紛紛道應該如此,就在這時,有人稟報,說派去大雍的使臣回來了,趙嘉連忙詔他上殿。這個使臣伏玉倫,是顯德十六年的探花,現在在禮部任職,他跪稟道:"臣奉旨出使大雍,還未入大雍地界,就被齊王李顯阻攔,他聲稱這次興兵犯楚,是為了清君之側,這是齊王給國主的信。"

趙嘉連忙讓內侍接了過來,仔細一看,上面寫著如下內容。

"大雍齊王拜上南楚國主,此次興兵,非為別事,德親王趙玨,狼子野心,坐鎮襄陽,厲兵秣馬,時時窺視我大雍邊境,更有甚者,意圖謀奪神器,此人不除,大雍南楚永無寧日,本王與國主郎舅至親,焉肯加害,如不相信,請詔其還朝,必然推三阻四,不肯應承,昔日承諾,本王牢記在心,惟其權臣勢大,一旦國主恢復帝業,那人興兵作亂,我大雍亦不便插手,若是國主收其兵權,我兩國和睦如初,若是國主信其讒言,本王將與國主會獵江南矣。"

趙嘉看了,遍體生寒,若要相信,懷疑其離間君臣,若是不信,自從趙玨攻打蜀國回來之後,屢屢索要軍費錢糧,自鎮襄陽,不肯回朝,莫非真的是有反意,再想起趙玨聲威遠勝自己,不由妒忌心起。淡淡道:"王叔取勝,也應該回朝受賞,傳孤旨意,詔德親王回朝。"

遠在荊襄的趙玨收到諭旨之後,不肯回朝,上表稱軍情緊急,暫時不能回朝,原本趙嘉對趙玨的懷疑之心只有一分,見趙玨不肯回來,不由多了幾分疑心,連下幾道詔書,初時趙玨還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為由而不遵旨,可是趙嘉的詔書言辭越來越鋒利,最後,就連朝臣們也起了疑心,無奈之下,趙玨將荊襄防務交給容淵,自己帶著一些親衛返回建業。離建業還有幾十里,一個相貌平平的漢子前來攔路,送給趙玨一封書信,趙玨打開一看,卻是一行清秀飄逸的字跡。

"君初時不歸已是大錯,今日來歸更是錯上加錯,唯今之際,不妨回轉荊襄,擁兵自重。"

趙玨看了看,歎了口氣,將信在火折上燒了,道:"替我謝謝你的主人,告訴他趙玨不是謀反之人。"

那人默然退去。

到了建業,趙玨到宮門求見,卻被趙嘉一道詔書下獄了,趙玨雖然上表解釋自己不肯回來的原因,但是無濟於事,在趙嘉心中,若非擔心齊王李顯不肯依約退兵,早就將趙玨治罪了。就在趙玨下獄期間,突然有朝臣紛紛上表要求誅戮趙玨,但是趙嘉總算還沒有糊塗到那份上,反而將趙玨從獄裡放出,暫時軟禁起來。

上表要求殺趙玨是我的主意,在我從陳稹那裡得到趙玨不肯謀反的口信之後,我就想了這個辦法,趙玨是個忠臣,也是一個愚蠢的人,他如果當初立刻回來,趙嘉必然會知道錯怪了他,那麼趙玨很快就可以回到襄陽去,既然開始沒有回來,如今再回來,就顯得做賊心虛了,趙嘉就是比較英明的人也不免生疑,更何況我認為趙嘉並不比白癡聰明到哪裡去。趙玨被軟禁之後,我實在是很為難,按照我的想法,其實如果趙玨就此出不來才好,這樣我需要的機會很快就會到來,可是想到趙玨苦苦支撐南楚,卻有苦難言的情景,我真的不忍心,就算南楚要滅亡,也應該是讓熱愛它的人盡力之後。所以我當時就寫信給容淵,告訴他讓他策動官員上表要求處死趙玨。我派出的使者速度很快,在趙玨剛到建業不久,容淵派來的人就到了,他派人四處挑動那些懼怕大雍的人上表,果然,趙嘉還沒有糊塗到家,他對趙玨本來就還有一般信心,見到那麼多人要求殺趙玨,反而驚疑起來,趙玨的命是保住了,現在就要看什麼時候能夠讓他回襄陽,這就要靠大雍幫忙了。

果然,沒有多久,齊王再次兵犯荊襄,這個齊王真是耐心太差,若是雍王的話,恐怕會多等等再說,容淵總算還能幹,穩住了荊襄局勢,襄陽的八百里加急文書到來,讓國主立刻醒悟過來,連忙派趙玨返回襄陽。趙玨顧不得任何事情,立刻帶了親衛上路。到了城外不久,趙玨就看見一個清秀儒雅的青年坐在十里亭中,亭裡的石桌上擺著一壺酒,兩個酒盞,在他身後,站著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在亭子四角,每處都站著兩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廝。趙玨微笑著甩蹬離鞍,在那青年面前深施一禮道:"承蒙隨雲搭救,趙玨感激不盡,今日又蒙君相送,真是慚愧。"

我站了起來,施禮道:"王爺福德深厚,那些鬼蜮伎倆自然是傷害不到王爺的,王爺此去荊襄,前途遙遠,所以隨雲特來送行。"

一個小廝上前,替我們倒上兩杯酒,然後悄然後退,趙玨見這小廝手腳伶俐,相貌俊俏,不由心生好感,道:"隨雲這幾年養尊處優了,這幾個僕人一見就知道是大家風範,還多了幾分書香氣。"

我淡然一笑,舉杯道:"勸君更進一杯酒,此去荊襄願路平。"

趙玨舉杯一飲而盡,道:"可惜隨雲不肯和我去荊襄,若是有隨雲坐鎮,荊襄才萬無一失。"

我輕笑道:"王爺這不是低看了容先生麼?"

趙玨起身道:"好了,送君千里,終需一別,荊襄軍務緊急,我急於趕路,這就告辭了,等到擊退雍軍,你我再相聚暢飲,若是不幸,就請隨雲到我墳上祭奠一番吧。"

聽到這裡,我手裡的酒杯幾乎滑落,今日我為他起了一課,這兩年我漸漸對卜算有了心得,可是今天早晨我沐浴焚香之後,為他起課占算,卻得到一個凶卦,有中道夭折的意味,現在聽到趙玨的話裡有了凶信,更是心寒。趙玨上馬正待離去,我突然道:"王爺,我有兩個侍從,雖然年幼,但是頗通一些武術,就請他們代隨雲陪王爺到襄陽吧,也聊表下官不能隨行的遺憾。盜驪、白義你們來見過王爺。"趙玨看看上前施禮的兩個孩子,苦笑道:"隨雲,征途勞頓,還是不要為難孩子吧?"

我淡淡道:"他們弓馬嫻熟,不會誤了王爺的行程。"

趙玨本要再勸,見我意思堅決,有時間緊迫,只得揮鞭告辭,縱馬而去。

趙玨一路急趕,除了中途換馬,就連吃飯和睡覺都在馬鞍上,他原本擔心江哲派在他身邊的兩個孩子支撐不住,但是每次看去,都見這兩個孩子精神十足的模樣,所以趙玨後來就不再擔心他們了。眼看還有三百多里的路程,再換一次馬應該就可以到襄陽了。趙玨在馬上伸伸懶腰道:"好了,前面有座茶棚,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吃頓午飯,然後一鼓作氣趕到襄陽,怎麼樣?"大家都十分高興,這幾天的狂奔,真把他們累壞了,雖然接下來還要趕路,但是能夠休息片刻也是好的。

盜驪和白義聽到趙玨的吩咐,盜驪搶先下馬,幾步到了茶棚,吩咐收拾幾張桌子都擺上熱茶,這個茶棚雖然小,但是還有一些鹽水花生之類的小菜,盜驪也讓擺上,將那老闆支使的團團轉,不一會兒就收拾好了座頭,白義卻是自動去討了開水銅盆,洗刷乾淨,從包裹裡拿出方巾,等趙玨一坐下,就來服侍他洗臉拂塵,趙玨雖然是王族,但是多年來征戰沙場,這些世家的享受早就可望而不可及了。見這一對小廝如此能幹,不由心喜,等他坐了下來,喝了一杯熱茶,就著鹽水花生吃著乾糧狼吞虎嚥之後,卻見盜驪、白義兩人已經早早吃完了,正在那裡督促老闆給馬匹上草料。趙玨不由道:"好一對能幹的孩子,江狀元果然厲害,將一對僕人訓練到這樣地步。"

他的一個親衛笑道:"大人若是喜歡,回頭跟江大人說一聲,要了他們服侍也就是了。"

趙玨雖然知道別說兩個僕人小廝,就是愛妾美婢拿來送人也是豪門常事,但還是搖搖頭道:"君子不奪人所愛,這兩個孩子可不是隨便訓練出來的。"

眾人談笑片刻,趙玨吩咐上路,就在這時,一個親衛突然慘叫一聲,眾人看去,卻見一支銀箭射穿了他的背心。

眾人都是軍旅中人,立刻尋找障礙躲避,卻聽見一聲朗笑,一個白衣人從林中緩緩走出,只見這人相貌俊美非常,修偉的身姿在白色武士袍的貼裹下卓然挺立,一張弧度幾近完美的銀白色大弓側掛左肩,同色的箭壺斜繫腰間,無論是服飾還是弓箭都精美異常,顯然它們的主人是個相當考究之人。趙玨心裡一寒道:"來得可是銀弓浪子端木秋。"

那個白衣人笑道:"小人正是,聽說德親王到此,特來瞻仰,如蒙王爺不棄,請王爺到寒舍小憩。"

趙玨聽他言辭溫和,但內中含義卻是極為傲慢,冷冷道:"本王軍務繁忙,不敢拖延,閣下暗箭偷襲,想來是來刺殺本王的了。"

端木秋不屑地道:"本人從來不肯偷襲暗算,否則剛才這一箭就是要了王爺的性命了,至於那個軍士不過是本人打個招呼,想來王爺不會見怪。"

趙玨冷冷道:"本王待屬下一貫是視若手足,閣下如此輕賤士卒,怪不得沒有在大雍軍中效力,天下誰不知道金弓長孫,銀弓端木,長孫將軍在雍王麾下,率軍作戰,戰無不勝,而你銀弓端木,只能在江湖中好勇鬥狠。"

趙玨的這番話想必刺痛了端木秋的心,他眼中閃過冰涼的殺氣,冷冷道:"本人來此,不過是為了防止王爺逃走,如今看來,我不出手是不行了,卻不知王爺能逃過本人幾箭。"

一個嬌縱的聲音傳來道:"本姑娘敢打包票,你射不死他。"隨著聲音,一個紅衣的美麗女子走了出來,這女子相貌艷麗,但長眉入鬢,滿身煞氣,卻是個女羅剎一般的人物。趙玨不由苦笑道:"原來你也來了,難怪,你們師兄妹本來就是形影不離。"

那女子冷冷道:"德親王也認得本姑娘,倒是榮幸之至。"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2:45

王於途中遇刺,至襄陽,負傷苦戰,齊王見德親王歸,大沮,乃退,未過旬月,國主詔下,責王作戰不力,任雍軍退去,王大慟,錐心泣血,夜半乃薨。三軍縞素,以祭賢王。

--《南朝楚史。德親王玨傳》

趙玨平靜地道:"金弓長孫,娥眉青衫,銀弓端木,紅妝羅剎,看到銀弓在此,就知道火羅剎喬焰兒也必然在此,想不到你們都潛入了我南楚。"

端木秋輕撫弓弦道:"天下誰不知道大雍一統天下是遲早的事情,就是你南楚的武林豪傑不也都基本投靠了我大雍。"

趙玨怒道:"住口。"這本是他心裡最為痛恨的事情,大雍崇尚軍功,又不計較出身,所以很多南楚的江湖人物都投了大雍,而在南楚若想作高官必須是身世清白,所以南楚軍中武力不如大雍遠甚。

喬焰兒柳眉倒豎,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呵斥我等,端木師兄,為我掠陣。"說著拔出背上長劍,如同一團火焰一般撲來,趙玨的親衛拔刀迎上,這些親衛都是擅長戰陣搏殺的高手,但是喬焰兒卻是一流高手,所以雖然是以一對六也毫無懼色,而且喬焰兒攻勢如火如荼,不比這些親衛的威猛剛烈遜色,端木秋的目光緊緊盯著戰場,片刻,突然拉弓射箭,一道銀影如同鬼魅一般穿透一個親衛的咽喉。

趙玨眉頭一皺,這兩個人,一個擅長近身搏殺,一個擅長遠攻,配合默契,自己只帶了八個親衛,恐怕會被他們一一殺死,看了看身後的親衛,低聲道:"我們去對付端木秋。"

那個親衛點點頭,兩人同時向端木秋奔去,端木秋遠遠看見,銀弓上弦,一弓兩箭,又射殺了兩個親衛。這時趙玨已經到了他身前,長劍向他刺去,端木秋展開輕功身法,躲避趙玨的攻勢,他的輕功十分玄妙,趙玨和那個親衛始終傷不到他,但是端木秋也無暇放箭,只能用銀弓抵擋,他的銀弓是特製的,趙玨的寶劍也無法傷它分毫,眾人纏戰兩處,端木秋的武技其實還不如趙玨,幾次想要脫走都被趙玨困住,但是趙玨想要殺他也不能夠。但是喬焰兒那一方卻大佔優勢,如果等她殺光了那些親衛,過來支援端木秋,那麼趙玨就再無逃生的可能了,正在趙玨心焦如焚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看見兩個身影,卻是盜驪和白義,兩人一個手持短劍,另外一個則拿著一具小巧的弩弓,正在悄悄接近喬焰兒,就在趙玨留意到兩人的時候,突然盜驪手中的弩弓射出五屢寒芒,喬焰兒反映靈敏,竭力閃開,正在這時,白義手中的短劍雷霆一擊,刺向喬焰兒的嬌軀,喬焰兒眼中閃過烈焰,手中的長劍彷彿神助一般化作銅牆鐵壁,白刃交擊,白義踉蹌後退,雙手都是血跡,而喬焰兒小腹中了一劍,只見她玉面帶煞,匆忙點穴止血,口中喊道:"師兄。"然後將長劍射向趙玨,趙玨閃身避開,端木秋趁勢衝出,手中銀弓連發五箭,將意圖殺死喬焰兒的親衛阻住,又回身一箭逼開趙玨,然後他已經到了喬焰兒身邊,一把抱起師妹,飛奔而去。

趙玨送了一口氣,看看盜驪和白義,笑道:"多虧你們了。"正在這時,趙玨突然看到眾人臉上露出驚駭欲絕的神色,趙玨心思靈敏,立刻向前衝去,但是已經遲了,只覺得一柄利刃刺透了軟甲,深深的刺進腰部,這還是因為趙玨及時閃避的原因。趙玨看見那些親衛飛奔而來,最快的卻是盜驪和白義,白義掠過自己身側,身後傳來了一聲慘叫,而盜驪扶住自己,從懷中掏出一個蠟丸,捏碎蠟丸,將裡面的藥丸塞到自己嘴裡,趙玨只覺得劇痛方才傳來,不由痛呼一聲,昏了過去。

等到趙玨醒來,發覺自己躺在茶棚的桌子上,盜驪、白義和其他的親衛都愁眉苦臉的看著自己,而原本和自己聯手對付端木秋的親衛橫屍不遠處。他苦笑道:"想不到本王身邊就有大雍的探子,他已經跟了我一年多了吧。"

盜驪上前道:"王爺,小人已經替王爺暫時止血包紮,並服下了靈藥,一個月內,只要王爺心平氣和,應該可以生命無虞,只是王爺傷勢太重,如果能夠回建業讓我家公子親自診治,相信半年之內就可以康復。"

趙玨想了一想道:"他們半路行刺,想必是不願讓我回襄陽,我如果不能回去,只怕襄陽有險,還是去襄陽吧。"

一個親衛苦澀地道:"王爺傷勢如此嚴重,怎能上陣,還是回建業養傷吧。"

趙玨淡淡道:"不必多說,本王豈可惜身而輕社稷,立刻出發,到襄陽。"眾人只得聽命,盜驪和白義對視一眼,都是滿眼的無奈和欽佩。眾人還要相勸,趙玨一概不聽,盜驪只得將趙玨的刀傷重新包紮裹緊,唯恐趙玨勞頓,眾人原本不敢快馬加鞭,但是趙玨心急襄陽安危,居然不顧傷勢趕路,眾人無奈,況且若是不回到軍營,難免還會遇到刺客,也只能加快速度。等到趙玨終於進了襄陽城,已經是第二天黃昏,趁著夜色和容淵派出的接應,趙玨順利的進了襄陽城。盜驪和白義商量了一下,盜驪繼續留下來照顧趙玨的傷勢,他跟著江哲所學的主要就是醫術,雖然還不夠高深,但是絕對強過襄陽的軍醫。而白義則返回建業向江哲覆命。

當我從白義口中得知趙玨負傷之後,不由長歎,早在趙玨出征的時候,我就預感到不安,現在趙玨負傷出戰,難道我的預感會成為現實麼,想想趙玨對我雖然有些猜忌,但總算還是一個好上司,所以我猶豫很久終於決定去襄陽一次。

為了完全,我帶了陳稹和赤驥他們七個人隨行,我們在城外匯合之後,就盡快的趕向襄陽,因為我馬騎的不好,所以弄了一輛馬車,雖然顛簸一些,但是總比騎馬舒服一些。一路上,我從秘營得到的情報,齊王李顯大舉攻城,但是趙玨親自坐鎮城上,所以雍軍損兵折將,不能取勝,雖然因為無法接近戰場,但是我還是得知了大概情況,連日來,雍軍在襄陽損兵折將已經達到四萬人,我想應該已經到了齊王的極限。

果然等我離襄陽兩百多里的時候,我得知了雍軍退兵的消息,而且根據秘營的回報,雍軍應該是從南楚境內撤退,也就是說,我會迎頭碰上雍軍,為了逼開他們,我下令暫時留在一個小村子裡面等候,據我所知,雍軍一路行來秋毫無犯,應該不至於到這裡劫掠。當天下午,雍軍從村外經過,事前,雍軍的前哨到村子裡下令各家各戶不許出門,我已經換上了青衫布衣,赤驥他們也都換上了農人的裝束,所以沒有引起什麼注意,其實他們又不打算到村子裡,所以只要將村子外面道路控制住就可以了。可是就在我等待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邊一片混亂,接著有人來砸門道:"屋子裡面的人出來,這裡我軍徵用了。"

陳稹悄然走到我身邊,用眼睛向我詢問,我想了一想,微微搖頭。陳稹裝出慌亂的樣子到門前拉開房門,哀求道:"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砸門的是一個身穿黑色鐵甲的軍士,看裝束佩刀不是普通的軍卒,他看了屋子裡一眼,道:"不用慌,我們用一下屋子,你們到廂房去呆著,不許走動,不許出聲。"

我站了起來,帶著赤驥向外走去,那個軍士突然叫住我道:"你叫什麼名字,可有功名?"

我平靜地道:"晚生江隨雲,一介寒儒,沒有功名。軍爺有什麼指教。"

那個軍士眼中閃過一絲疑慮,繼而突然醒悟過來,喊道:"來人啊,把他們抓起來,他們是奸細。"隨著他的喊聲,一隊軍士衝了進來,用刀槍將我們圍住,陳稹往後退了一步,擋在我的身前,沒有動手,他知道這時候不可衝動。

我用疑惑的神色問道:"軍爺為何說晚生是奸細呢?"

那個軍士眼中閃過莫名的寒芒,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從你的舉止氣度來看,你絕對是常年養尊處優的人物,還有一種在人之上的氣質,若非是奸細,為何說自己沒有功名。"

我想不到這軍士如此精明,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半天,正想著如何應付現在的情況,一騎鐵騎飛奔而來,馬上那人喊道:"還沒有準備好房子麼,殿下急需療傷之處。"這軍士連忙道:"將軍,我見這戶人家有些可疑……"

話還沒有說完,那位將軍一眼看到了我,愣了一下,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江翰林江大人,想不到我們會在這裡見面。"我從那位將軍一來就在苦笑,只得道:"原來是齊王殿下身邊的黃護衛,想不到今日如此相見。"

那位將軍正容道:"昔日殿下出使南楚,大人奉命隨侍,禮數周到,黃某也十分感激,如今兩國交兵,大人是南楚高官,為何在這荒郊小村出現。"

我心裡一動,他剛才說殿下需要療傷之處,便道:"實不相瞞,下官一位故友身患重病,藥石罔效,下官頗通岐黃,所以前去為其治病。"

黃將軍果然面上露出驚喜的神色,道:"原來江大人擅長岐黃,齊王殿下身中箭傷,軍醫無法救治,只得快馬趕回大雍,如今途中病勢加重,就請江大人為殿下看看吧。"

我欣然道:"醫家有割股之心,下官敢不從命。"黃將軍立刻吩咐人去請齊王殿下到這裡來,那些軍士露出古怪的神色,我聽到他低聲問黃將軍道:"他是南楚官員,會為殿下真心診治麼?"黃將軍也低聲道:"當初我們在建業和這位江大人相視,他為人隨和灑脫,不會拘泥身份的,殿下說此人胸懷錦繡,不可輕視,對他十分照顧,我想他不會不念舊情,更何況現在他在我軍手上,諒他也不敢有什麼異動。"

過了沒多久,齊王殿下的車駕到了,黃將軍等人將齊王抬到房間裡,我看他面色火紅,昏迷不醒,上前診脈之後,沉吟一下道:"殿下中了我南楚的毒箭,那是從南蠻得到的毒蛇汁液,若非殿下內力深厚,體魄強健,又及時服下了一些解毒藥物,早就不行了,如今是毒性加劇的症狀,如果不得醫治,三日之內必然不治。"

眾人大驚,一個中年將軍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可有救治的辦法。"

我用詢問的眼光看去,那位將軍道:"本將軍樊文誠,乃是齊王麾下近衛將軍。"

我微微一笑道:"將軍勿憂,下官來得及時,只要我替殿下針灸一番,再開個藥方,定然保住齊王性命,只是今後齊王殿下需要休養半年。"

樊將軍和黃將軍臉上都露出喜色,我就在他們的監視下,為齊王針灸,讓赤驥作助手,我花了一個時辰,完成了金針過穴的複雜過程,然後又開出解毒的方子,他們軍中藥物居然很齊全,我這個方子又沒有什麼特殊的藥物。很快一服藥下去,齊王的面色變得正常,睡得安穩多了。黃將軍千恩萬謝地送我到廂房休息。陳稹見他們出去了,低聲問道:"大人,明天他們會放我們走麼?"

我淡淡道:"沒關係,我想齊王是個聰明人,如果他不放行,我自有法子取他性命。"

第二天清晨,齊王醒了過來,黃將軍立刻召我前去為齊王診脈。李顯躺在床上微笑著看著我,等我宣佈他體內毒性已經無礙,只要繼續服用我的方子就可以清除餘毒之後,李顯笑道:"想不到今日陌路相逢,蒙大人救了本王的性命,乾脆江大人就跟我回去算了。"

我淡淡道:"齊王殿下此言差矣,下官是南楚臣子,怎能投降大雍,若是殿下不念救命之恩,只管殺了下官就是。"

李顯忙道:"大人不用生氣,救命之恩焉敢忘記,如果大人不願意,我不強迫就是。"

我心中一喜,我早就知道李顯內心裡仰慕雍王,雍王為人重情重義,這種情況下不會為難我,那麼只要我這麼說,齊王也不會作出忘恩負義的事情,所以我才會沒有條件的替齊王治傷。

李顯見我消了氣,又問道:"我聽說江大人是去為一位朋友治病,不知道本王可認識麼?"我看出齊王眼中的疑惑,淡淡道:"這人殿下自然認得,就是我南楚德親王趙玨。"

李顯大怒道:"原來你竟是去替他治病,豈有此理,難道你以為本王會讓你去治好他麼?"

我冷冷道:"大雍南楚交戰,德親王中途遇刺,殿下陣上負傷,我既然為殿下治病,就不擔心將來殿下再來犯境,我不知道殿下如此畏懼德親王,居然要他死於刺客之手。"李顯語塞,良久才道:"我料想趙玨就是傷勢好了也不能擋我大雍鐵騎,罷了,你去給他治傷吧,告訴他,我一定會讓他死在我手上。"我微微鞠躬,表示遵命。

三天之後,齊王的傷勢基本好轉,他才放我離去,直到和我分手的時候,在馬車上,他還道:"江大人,南楚遲早亡於我手,到時江大人可以來找我,本王必定保全江大人的身家性命。"我只是默然不語,至於他當我是默認還是不滿,就隨他了。

和齊王分手之後,我連夜趕路,終於到了襄陽,白義和守城門的將軍認得,很快我就進城直奔德親王的住處。可是我剛剛到了門前,就聽到裡面傳來痛哭的聲音,我愣住了,然後瘋了一般衝進去。那些守門的軍士基本上都認得我,等我衝進德親王的臥室,看見容淵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而在床上正是面白如紙的趙玨,盜驪站在一旁,面色悲淒,他們見我進來,容淵哽咽道:"隨雲,你來遲了。"

我失態地喊道:"盜驪,怎麼會這樣,你怎麼會保不住他的性命。"

盜驪匍匐上前道:"大人,小人替親王用藥,效果明顯,雖然親王連日來上城督戰,但是傷勢沒有過於惡化,誰知道,今日國主下詔斥責王爺,王爺見了詔書,氣怒攻心,連連吐血,不到半個時辰,就,就去了。"

容淵垂淚上前道:"隨雲,你不要怪他,他已經盡了力。"

我冷冷道:"詔書在哪裡?"

容淵長歎一聲,指了指旁邊的桌子,我走上前拿起黃綾詔書一看,只覺得胸口鬱悶,口中一甜,哇的吐了一口鮮血。只見那詔書上面寫著冰冷的言辭。

"王叔深明兵法,既統十萬精兵,又據襄陽天險,為何久戰無功,任雍軍往來自如,莫非有通敵之事,望大都督體諒此國力疲敝之秋,速戰速決。"

我放下詔書,推開要扶住我的赤驥和盜驪,看向桌子,上面擺著一份表章,我打開表章,容淵想要過來阻止我,卻又站住了,我低頭看去,上邊字跡工整,卻好幾處有濺上的血跡。

"玨以王室之尊,庸碌之才,受知先帝,委任腹心,統率兵馬,敢不盡心竭力,奈何微軀多病,大志未申,中道而隕,遺恨何極。方今大雍肆虐,南楚疲敝,此誠存亡之秋也,玨今將死,敢不忠言直諫,我南楚自和親以來,朝臣每仰大雍鼻息,懼戰求和,然虎狼之心,焉肯輕息,國主應親賢臣,遠小人,疏後宮,勤於政務,專心軍事,遠連北漢,近拒大雍,孰幾可保南楚社稷平安。襄陽防務,至關緊要,容淵者,臣之腹心,多才幹,精軍務,玨之舊部,可歸此人統領,請王命,詔此人代守襄陽,則可保襄陽無事,鎮遠侯陸信為人忠烈,臨事不苟,可代大都督之職,玨臨表涕零,不知所言,倘蒙垂鑒,玨死不朽矣。"

我放下表章,想到趙玨滿懷悲痛,錐心泣血寫這份表章的情景,淚落如雨,道:"王爺為何如此固執,若是當初聽我一言,擁兵自重,何有今日。"

容淵上前道:"王爺臨終,念及大人,曾想推薦大人鎮守襄陽,但是思之再三,說道:『隨雲雅量高致,天下無雙,奈何明哲保身,必不肯以身相殉,容先生代我轉告隨雲,若日後南楚滅絕,望先生看在玨之面上,為我南楚留一脈香煙。『"

我默然良久,淡淡道道:"容先生尚請節哀,國主非是無情之人,見王爺表章,定會悔恨,先生鎮守襄陽之事,應該可以辦到,隨雲心灰意冷,即將辭官遠行,他日相見,再敘別衷。"

說罷,我轉身離去,到了門前,我掀開車簾上車的時候,聽見遠遠傳來炮聲動地驚天,炮響十二記,主帥歿於軍中。放下車簾,我淡淡道:"起程。"馬車跑了起來,良久,我推開車窗,看看外面陰沉的天色,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南楚,完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3:11

顯德二十二年七月,大雍遣使求和,南楚君臣頗畏征戰,許之,未幾朝野有人,稱頌國主聖明,破蜀中,拒大雍,應晉帝位,國主惑於言辭,又信齊王當日所言,遂許之,於八月一日晉帝位,上表大雍,願為兄弟之國。時,朝中明智之士上表勸諫,國主憤怒,貶斥極多,江哲亦在其中。先,江哲上《諫晉帝位書》,詞深意切,語氣激昂,痛斥國主之非,國主大怒,欲斬之,內侍勸曰:"江哲乃南楚才子之冠,不可輕易加刑。"國主乃息怒,詔曰:"迫令致仕,永不敘用。"江哲接旨,或勸之暫且隱忍,待日後相機勸國主收回成命,江哲唯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從容而退,人皆敬之。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看我神色冰冷,陳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淡淡道:"你想說什麼?"

陳稹猶豫一下道:"大人,您與大雍頗有聯繫,但是為何又對德親王的事情如此傷情?"

我沉默了良久,才道:"大雍人才鼎盛,軍力強盛,又有明君賢臣,可以說天下一統的契機就在於大雍的發展,我南楚雖然人傑地靈,但是修於文略,疏忽武事,江南之人又多文弱,流弊難以革除,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南楚必然亡於大雍,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所以我當初參加科考,並沒有為南楚嘔心瀝血的打算,我一介寒生,在南楚根本不可能掌握權柄,就是我能夠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南楚也不是我可以大展宏圖的地方,更何況我有自知之明,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我所擅長的是出謀劃策,決勝千里,如果沒有明君賢臣,我也發揮不出什麼作用,可是我終究是南楚人,讓我看著南楚這樣衰亡,我又不甘心,當初見到德親王,我希望他能夠是我心中的明君,可惜不是,他是個忠臣,不是梟雄,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所以錐心泣血,歿於軍中。大雍之人,我見過雍王、齊王,雍王殿下乃是王者風範,必然是一代聖主,齊王殿下雖然有些魯莽,但是也是霸王之才,我沒見過太子李安,但是想來能和雍王抗拒良久,那麼也非同凡響。我是一個普通人,所以對雍王和齊王我始終不願得罪,就是為了日後可以保全性命。"

陳稹道:"大人曾對德親王和雍王分別獻策,又是為了什麼?"

我淡淡道:"這些我本來不需要對你講,可是你既然甘心為我效命,那麼我也不妨直言,我為德親王獻策,如今已經達到目的,破城之策就不必說了,離間之策如今已經見到效果,你以為這次為什麼會是齊王攻打南楚。"

陳稹想了一想,道:"定是太子李安擔心雍王功勞太大,無法控制。"

我閉上眼睛,道:"不錯,當初我逼死蜀王,為的不是讓大雍無法更好的統治東川,而是為了王妃金蓮夫人,果然金蓮夫人到了大雍,雍帝李援喜愛她的美色,將其納入後宮,如果蜀王還在,雍帝必然不能如此做,雍王也不會因此直諫遭怒,否則你以為為什麼接下來雍王會因為太子的攻擊而狼狽不堪。"

陳稹疑惑地道:"可是沒有聽說過雍王進諫啊。"

我笑道:"這種事情,雍王怎麼會當面進諫,可惜就是暗中的勸諫也不免遭到父皇的白眼。接下來的事情德親王就不知道了,雍王派使者來求教,我讓他假意中毒,擁兵邊關,雖然保住了雍王的地位和安全,可是也讓他更進一步的和父兄離心,這才是我離間策的全部內容。"

陳稹驚訝的看著我,道:"屬下沒有想到大人抱病替雍王謀劃會是這個原因。"

我搖頭道:"你也別太敬佩我,其實雍王和雍帝、太子之間的矛盾本來已經很尖銳,我只不過火上加油,而且雍王現在的困境對他來說並非是沒有好處,等到雍王下定決心奪得皇位,那麼大雍統一就是不可阻擋的了,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替南楚爭取一些時間,如果南楚強大,那麼雍王就不得不放慢腳步,南楚苟安上二三十年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是如今國主自毀長城,德親王死後,南楚再也沒有可以對抗大雍的將領了,容淵此人氣量不足,陸信此人,愚忠而謀略欠缺,朝中重臣個個目光短淺,稍有才幹者,不是沉迷酒色,就是息隱田園,陳稹,就是大雍內亂,我想南楚數年之內也會社稷不保了,但是也因為大雍內亂,我料南楚仍然會殘餘部分勢力,在江南蜀中割據,大雍若想江南安康,沒有十年以上的時間,是不可能得了。"

陳稹記下我的話,問道:"那麼,大人我們下一步應該幹什麼呢?"

我淡淡道:"南楚再無可為,我回去之後會立即辭官,然後我們在建業等待,我想不久之後,我報仇的機會就到了。"

陳稹問道:"若是報仇之後呢,雍王和齊王對大人都十分器重,若是南楚滅亡,兩位殿下恐怕都會來招攬大人,到時大人如何處置。"

我默然,然後道:"我曾以為自己會願意投靠大雍,可是我發覺不行,南楚滅亡之後,我自然希望可以安度餘生,如果雍王和齊王不肯放過我,那麼我只好遠離中原,如果不幸被他們所擒,我也不會為南楚殉葬,等到我報仇之後,我會將身邊的勢力暫時交給你掌握,對於大雍來說,我的勢力太渺小,如果在我身邊,只是會被注意,甚至遭到覆頂之災,如果隱藏在暗處,或許還能救我一命。"

陳稹猶豫了一下道:"大人不如讓李爺統領他們吧。"

我搖頭道:"小順子在我身邊的用處更大,他武功高強,心思細密,是我的心腹益友,他若在外,反而會不夠冷靜,不能好好隱藏力量。"

陳稹心悅誠服的點頭道:"既然如此,屬下遵命。"

黯然的回到建業,我得知國主果然後悔,接納了德親王的遺表,封容淵為兵部侍郎,鎮守襄陽,委任陸信為大都督,陸信回朝領受節鉞的時候,我看到他風采不減當年,他的兒子,小侯爺陸燦,我的學生,已經是二十一歲的雄壯少年,我聽說這些年來,陸燦已經成了陸信手下的先鋒,作戰勇敢,富於謀略,在南楚軍中頗受好評。我回到家中不久,陸燦前來拜訪,我畢竟曾經是他的老師。陸燦興奮的對我說,我當年閒著無聊給他講的兵法讓他受益匪淺,他這次來想問我願不願意繼續教他兵法,我看著他熱情洋溢的表情,只能淡淡道:"當年我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小侯爺還是多多向侯爺請教才是道理。"送走了陸燦,我心中一陣苦痛,這個當年在我面前受教的學生已經成了南楚的將領,想到不久之後他將面對的一切,我豈能不難過,想了很久,我把我整理的一些軍陣讓赤驥送去給陸燦,囑咐他不要對外人說起,或許我的軍陣能夠讓他在戰場上多勝利幾次,雖然最終結果可能只是多死一些人,但是這是他的命運,也是南楚的命運,這,也是我對南楚貢獻的最後一點心力吧?

不久,有人上書說國主英明神武,在位數年,先破蜀國,今次又擊退雍軍,論其德能,應該晉位皇帝,和大雍分庭抗禮,趙嘉的耳朵太軟,聽了之後,居然也相信自己是天命所歸,忘記了被他迫死的德親王血淚斑斑的遺表,很快就下詔徵詢朝臣的意見,結果迷惑於勝利的朝臣大多附和,還紛紛上勸進表。

我聽了之後,本來想先去辭官的我,沉思良久,寫了一道表章《諫晉帝位書》,這份表章一遞上去,國主果然大怒,我這份表章裡面,明確的說明了當初攻打蜀國雖然取勝,可是大雍所得利益在我國之上,而且兩國軍隊的強弱也十分明顯,我也提到這次擊退大雍不過是因為齊王領軍作戰過於強硬,襄陽又很堅固,如今德親王歿於軍中,我南楚再沒有可以與之相提並論的將領,而大雍根基沒有受到損害,如果國主稱帝,那麼大雍就可以以屬國背叛的理由來攻打南楚,到時南楚理虧,只怕難以抵擋大雍的攻勢。這份表章,我罕見的寫出了自己真正的看法,因為這是我離開南楚前的最後一份表章,如果國主真的肯接納,那麼我寧願將我的所有才智都獻給南楚,即使死在戰場上也不會後悔。

可惜,我預料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國主大怒,差點要立刻傳旨將我斬首,總算我事先通過小順子收買的內侍勸解得當,我被免去了官職。原本我是想正式辭官的,可是最後我上了這份表章做最後的賭博,果然我被免了官,這樣,我和南楚再沒有什麼糾葛,恩怨兩消了。當我神色淡然的聽著來傳旨的官員念誦的時候,我幾乎想要笑出來,這樣一來,大雍應該沒有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加罪我,也就不能用赦免我的理由讓我歸降了。傳旨的是跟我同科的榜眼劉魁,他現在在國主身邊聽命,這份詔書就是他替國主書寫的。滿懷遺憾的,劉魁道:"江年兄,你不用消沉,國主雖然說永不敘用,等過幾年事情淡了,我們為你進言,江年兄一片赤誠,為的是南楚社稷,到時國主必然會重新起用。"

我沒有理會他的安慰,只是淡淡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下官怎敢有絲毫埋怨,前幾年我從軍蜀中,結果落下了病根,這幾年一直在家養病,本來就不應該尸位素餐。"送走了客人,我淡淡道:"走吧,我們回家去。"

我帶著陳稹等人還沒有走出吏部的大門,就看見梁婉在一輛馬車上向我示意,陳稹看看我陰沉的面色,低聲道:"大人,不,公子,你別忘了……"

我攔住他的話,走上前去道:"原來是梁小姐,不知道有什麼吩咐。"

梁婉笑道:"這裡不好談話,請狀元上車一談。"

我微笑著上車,對梁婉道:"也好,請小姐送我一程吧,到北門就可以了"

梁婉等我上了車,吩咐上路,笑著問道:"狀元郎這次直言進諫,卻落到這種下場,真是可憐,當初比干剖心,子胥沉江,雖是忠臣,卻為天下所笑,都只為所事非人,如果狀元郎不嫌棄,我在大雍頗有相識,願意推薦大人到大雍任官。"

我微微一笑,道:"小姐如今是南楚王后心腹,又是先王義女,不為南楚費心,卻為大雍效力,未免是有些心口不一。"

梁婉鄙夷地道:"誰希罕南楚的權位,狀元郎聰明過人,齊王殿下多次讚頌,如果肯改弦易轍,想必是青雲直上,前途不可限量。"

我微笑不語,左手一直轉動著右手中指上的玉指環,那是我愛妻的遺物,良久才道:"小姐在南楚多年,雖然功勳卓著,不過是仗著大雍勢力,如今南楚大雍絕交在即,到時候還請小姐珍重才是。"說罷,我吩咐停車,下車之前,我淡淡道:"臨別忠言,還請小姐勿怪。"

梁婉迷惑的看著我離去,她不明白我為什麼既不肯投降,又要勸她小心,想了半天,心道,莫非是他待價而沽,罷了,等到我大雍渡江之後,還怕你不投降麼,便下令繼續前行。

我下車之後,回憶著剛才近在咫尺的花容月貌,心裡湧起一陣厭惡,這樣的女子,真是應該碎屍萬端,我想如果大雍真的只靠她統領江南密諜,那麼我倒要懷疑大雍中人的智慧了。不過想到近年來的傳言,都說梁婉不嫁是因為和國主有染,這次國主稱帝,據我所知,梁婉的暗中運作,是不可缺少的因素,她確實是一個出色的間諜,收買朝臣,散佈流言,我沒有阻止她的行動,現在國主把她的話當成綸音,這麼說來,大雍用人還是會看對手的,所以在我南楚的密諜首領,就用了這麼一個美麗的女間諜。

在我之後,還有很多人進諫勸阻稱帝,都被國主置之不理,例如翰林院掌院學士謝賢,諫議大夫羅大人,下場卻是貶官的貶官,斥退的斥退,羅大人最後以死相諫,碧血染御階,可惜國主沒有醒悟,這些風波我都沒有參與,我現在只是一個庶民罷了。

就這樣八月一日,國主正式稱帝,宣佈改元至化,我想起當日國主繼位的時候下令沿用顯德年號,我還覺得奇怪,搞不好國主就是想稱帝之後再用新年號,這樣看來,國主還是有雄心壯志的,可惜志大才疏,沒有恆心,這個至化年號,只怕會是個亡國的年號吧。

與此同時,大雍境內,雍王府,李贄看著手上的情報,道:"梁婉太囂張了,她不知道謹言慎行的好處,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師門,我絕不會這麼縱容她。"

坐在他身邊的一個相貌斯文,留著黑髯的中年人道:"殿下,鳳儀門乃是大雍白道領袖,在大雍立國期間功勞卓著,現在她們的手伸得太長了,梁婉效命殿下,在南楚行事,卻屢屢自作主張,還和太子、齊王的人走得很近,而齊王的准王妃秦錚更是梁婉的師妹,我懷疑她們準備支持太子繼位。"

雍王冷冷道:"不用懷疑,我已經得到情報,鳳儀門通過她們的弟子,父皇的寵妃紀貴妃向父皇進言,說我擁兵自重,若是繼位,必然弒兄殺弟,而太子雖然才幹稍差,但只要派賢臣輔佐,能夠更好的治理天下,哼,不過是因為我不肯接納她們的弟子做王妃罷了,一群女人,妄想控制天下,我李贄可不是木偶泥塑。"

中年人憂心忡忡地道:"可是鳳儀門勢力強大,若是極力阻撓殿下登基,那可怎麼辦呢?唉,屬下不擅長策劃,不能為殿下分憂。"

李贄目光一閃,道:"若是那人肯歸我麾下,必然可以對付鳳儀門,其實我並不懼怕鳳儀門的武功,她們雖然武功高強,可是我已經結好了少林那些名門正派,至少可以避免鳳儀門使用武力,我擔憂的是她們長袖善舞,擅於挑撥離間,如果不能善用計策,讓她們繼續發展下去,我恐怕大雍江山落於婦人之手。"

中年人道:"總聽殿下說起那江哲,屬下十分渴望一見,只是殿下有把握讓他效命麼。"

李贄苦笑道:"怎麼說呢,讓他在我手下為官倒是並非很難,但是若要他忠心效命就難了,這人心思莫測,而且對榮華富貴、社稷民生都不甚關注,這樣一個冷淡的人,我如何能讓他傾心相投呢。我收到情報,他上表進諫,被南楚免官,看到他的表章,令我心驚,他對南楚大雍局勢瞭如指掌,這樣的人物,若是不能為我所用,真是李贄平生遺憾。"

中年人接過李贄遞給他的表章,看了良久,抬頭道:"殿下,你必須立刻派人去南楚,如果不能得到此人,我們大業難成,而且鳳儀門不是瞎子,她們若是看到此人才幹,必然會招攬他,他如果成了太子的幕僚,我們危矣。"

李贄微笑道:"我相信鳳儀門沒這個本事讓他心悅誠服,鳳儀門擅長的那套『為國為民『的表演感動不了他,李安也沒有讓他降服的可能,倒是齊王很有可能讓他歸順,這次齊王傳來密信,談及在南楚遇到江哲,江哲救了他的性命,齊王雖然魯莽,但是待人卻是熱誠,若是江哲隨了他,齊王必定言聽計從,那才是我們的一大危機,現在齊王養病,我已經稟明父皇,立刻攻打南楚,只要我先破楚,那麼江哲必然落到我手。子攸,我們的確應該派人去南楚,不是為了說降,而是為了掌握江哲的行蹤,想要說降,除了本王之外,無人可以成功。"

這時,門外的侍衛高聲求見,進來之後,跪稟道:"殿下,陛下詔殿下入宮,商議伐楚之事。"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3:29

李贄隨著內侍入宮,他前幾日上書要求伐楚,但是沒有回音,今日父皇終於召他入宮,不免有些喜出望外。議事是在御書房舉行的,雍帝李援坐在龍書案之後,微瞇著眼睛,神色不豫,而在他身側坐著一個美麗出塵的宮裝少婦,在書案左側的椅子上依次坐著太子李安、丞相韋觀、魏國公程殊,右側除了第一個位子之外,坐著撫遠大將軍秦彝、齊王李顯,李顯仍然是面色蒼白,有些病懨懨的,可是精神倒還不錯。

太子李安,今年三十六歲,比雍王李贄大兩歲,不過他沒有練過武功,不像李贄這樣英姿煥發,雖然因為保養的不錯,看起來倒還不是很老,可是眉宇間總帶著一絲疲憊,他看著從外面進來的李贄那種令人傾倒的英姿,眼中閃過一絲嫉妒。李贄逕自走到龍書案前,拜倒在地道:"兒臣叩見父皇。"李援道:"贄兒,怎麼來得這麼晚?"李贄笑道:"兒臣來之前剛剛收到江南的諜報,所以整理了一下拿過來,好讓父皇看看。"

李援奇怪的看了看李安道:"安兒,江南諜報你不是已經遞上來了麼?"

李安笑道:"想必是二弟還不知道,江南的諜報已經先到了我這裡。"

李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笑意,道:"太子殿下那裡的江南諜報是梁婉傳來的,兒臣這裡的諜報渠道不同,所以想必有些父皇還不知道的事情。"

李安神色一凜,他千方百計將江南諜報網控制在手裡,想不到李贄仍然另有情報,怎不令他嫉恨,冷冷道:"原來如此,前些日子,六弟進攻襄陽,如果二弟將那些情報也拿出來,想必六弟不會敗得如此之慘吧。"他只顧自己快意和打擊李贄,卻忘了李顯的心情,李顯眼中閃過一絲陰蠡。

李贄不慌不忙地道:"臣弟是在六弟第一次攻打襄陽失利的時候才發覺我們在江南的諜報網還不完全,我們得到的襄陽軍力佈防圖十分粗略,必然是襄陽守將在上呈兵部的時候做了手腳,可見梁小姐負責的諜報網已經被南楚有識之士留意,只是礙於南楚君臣的維護,才不敢清除他們,這樣一來,等到我們正式和南楚開戰,我們的諜報網必然會被摧毀,礙於這種情況,臣弟不得不重新布線,總算是頗有成績,太子殿下不知詳情,並非是臣弟阻攔,只是新的布線剛剛有了成效,所以沒有及時支持六弟。"說得這裡,李贄看了李顯一眼,微微欠身表示歉意。李顯微微搖頭表示不介意。

從李贄一進來,就和太子李安唇槍舌劍,見他們暫時停止,除了雍帝、那位少婦和李安之外,其他人都紛紛站起來向李贄見禮,齊王李顯本要站起來,卻看到李安眼中的怒色,便又坐了回去。李贄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向各人一一致意。那宮裝美婦從李贄指責梁婉的時候就眼神如冰,等到李贄坐下之後,她開口道:"聽殿下的意思,我婉師侄在江南含辛茹苦,居然還落了不是麼?"見她開口,李安微微低頭,嘴角帶笑。

李贄欠身道:"貴妃娘娘,兒臣不敢妄自菲薄梁姑娘的功績,當年長樂遠嫁,父皇和我們都憐惜長樂,她的性子又是溫和柔婉,所以貴妃娘娘派梁姑娘隨長樂赴南楚,李贄也感激不盡,這些年來,我們在南楚如此順利,梁姑娘功勞非淺,只是如今形勢變化,梁姑娘幾乎已經擺在了明處,所以兒臣不得不另外建立諜報網,免得梁姑娘被迫撤退之後,我們失去對江南的控制。"

少婦清艷的嬌靨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似乎接受了李贄的解釋,那宛若雪後梅花的笑顏讓書房裡面的所有男人都不由心裡一動,但是她既然是貴妃的身份,所以很快就都移開了目光。

李贄見氣氛好轉了,道:"父皇既然已經得到了太子殿下帶來的諜報,想必是見過那份《諫晉帝位書》了?"李援從書案上拿起一份抄稿,道:"是啊,這個江哲果然才幹不凡,太子和齊王都向我舉薦過這個人,我見過他的詩詞,尤其是那首破陣子,一曲小詞,逼死蜀王,真是才華絕世,今天見了這份折子,我才相信這個人不僅僅是個才子,還是一個能臣,如果南楚重用了此人,可是大雍之禍,如今此人被免官,想必可以被招攬過來。"

李贄微笑道:"父皇說得是,此人才幹的確不凡,兒臣在蜀中,六弟在南楚都見過他,可惜此人淡薄名利,又是南楚忠臣,只怕不肯歸順吧?"

李援點頭道:"是啊,本王也憂慮這一點,見此人的表章,應該是南楚的忠臣,只是俗話說,賢臣擇主而侍,我見此人詩詞灑脫,應該不是固執之人吧?"

李贄聽到他說到這裡,知道李顯沒有把自己在襄陽遇到江哲的事情說給李安聽,所以李援就不會認為江哲可能不會歸順,他看了李顯一眼,李顯神色有些不安,李贄微微一笑,繼續道:"是啊,我這次因為得到江哲的表章,所以仔細查了一查,發覺此人和德親王趙玨關係密切,在蜀中,他就為趙玨參贊,據說這兩年多他在家養病,但是和襄陽書信不斷,這次梁婉派人途中行刺,救了趙玨的正是他派去的僕人,而且還親自到襄陽見了趙玨最後一面,兒臣又查到新任南楚大都督陸信和江哲也相識,當年江哲沒有及第之前,曾是陸信之子陸燦的西席,所以兒臣想此人恐怕不會輕易歸順。"

李援聽得津津有味,而李安和紀貴妃則暗中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他們本來對江哲並沒有那麼重視。李援看向韋觀,問道:"韋相,你看呢?"

韋觀答道:"陛下不必憂心,如今南楚疲憊,平定南方不過數年之事,到時候四海昇平,賢士自然來歸,江哲此人,看他的詩文不是固執之人,焉能不奉正朔。"

李援聽了他的回答,不由開顏道:"韋相說得是,此人雖然值得重用,卻不必太費心,等到南楚平定之後,朕詔他入朝為官就是。"

李贄看了看眾人,發覺李安和紀貴妃眼中都是淡淡的神色,只有李顯卻是滿眼譏誚,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他在眾人面前推崇江哲,正是為了隱藏自己對他的重視,想要暗中安排拉攏收納江哲,是很難避開李安等人的注意的,倒不如擺明車馬,表示對其的重視,那麼其他人的目光就會集中在江哲表面的才華,反而不會真正瞭解江哲的重要性,也不會為了一個"普通"的名士和自己作對,能夠看穿自己的計謀的只有李顯,他同樣瞭解江哲的才能,但是想必他也希望將江哲收歸帳下,為了這個緣故,他決不會揭穿自己的所作所為,接下來,他就只需要和李顯暗中爭奪就可以了。

達到目的的李贄開懷地道:"父皇詔兒臣來商議伐楚的事情,不知道父皇有什麼打算?"

李援道:"這次大雍在襄陽損兵折將,我擔心南楚從此不受控制,準備派你領兵伐楚,如今南楚國主稱帝,正好給了我們最好的借口,上次我們借口德親王居心不良準備對我大雍不利,借口太牽強,現在我們伐楚理所當然,贄兒以為如何?"

李贄道:"父皇說得是,如今南楚軍方混亂得很,按照兒臣本來的計劃,應該大軍重圍,隔斷荊襄和江南之間的聯繫,花上幾年的時間,慢慢的消耗南楚軍力民心,可是現在看來如果給了他們時間,他們的軍隊重新穩定下來,沒有十幾年的時間,就不可能攻下南楚,如果父皇允許,兒臣想要冒一個險,給南楚一個重擊,讓他們失去和我大雍對抗的決心,然後再一一平定反抗勢力,雖然這樣一來可能會曠日持久,但是在三年之內,兒臣可以保證將南楚收歸大雍版圖,然後再花上二十年的時間慢慢收復民心,父皇以為如何。"

李援聽出了李贄的意思,按照他的想法,最完美的自然是將南楚一舉蕩平,但是如今看來南楚仍有可為,想到可以在三年之內將南楚征服,雖然代價是幾十年的動盪不安,但是應該不會影響中原局勢,而且到時候自己也已經不必操心了,建立功業的慾望超過了一切,他同意了李贄的意見。

紀貴妃眼中閃過一絲陰蠡,她知道這樣一來,江南就會有多年的紛亂,黎民受苦,但是她沒有阻止,因為她知道李援已經決定了,她再次認定,門主的決定是對的,雍王雖然雄才大略,但是比較起來,平庸的李安更加適合作大雍之主。

看李援已經同意,李贄提出了詳細的計劃,根據情報,現在南楚的軍力分散,因為和大雍作戰,南楚加強了在蜀中的防禦,避免大雍突破蜀中,順江而下,而襄陽兩次收到攻擊,兵員損失慘重,為了補充兵員幾乎南楚兵部幾乎捉襟見肘,還有漫長的長江防線,可以說南楚現在是外強中乾的情勢。李贄提出,首先從蜀中、襄陽兩處展開攻擊圍困,讓南楚專心兩處戰事,然後他自帶一支精騎突破長江,進逼建業,按照常理,建業城沒有幾個月是攻不下來的,幾個月的時間,足夠南楚軍斷李贄後路,勤王建業的了,但是現在建業空虛,再利用大雍在建業的內應,李贄有自信可以在數日之內攻陷建業,然後將南楚王族和百官劫掠到大雍,到時南楚群龍無首,何況連都城都被攻破,國主都被俘虜,足可以大大打擊南楚的士氣,就算他們另外立了國主,也難以再和大雍對抗,然後大雍就可以以趙嘉的名義蕩平江南。這個計劃雖然要在實際上完全統治江南花的時間會多些,而且後患也會多些,但是李援更希望早些讓南楚稱臣,所以還是同意了這個計劃。

李安雖然對軍事不是很精通,但也知道這樣的後患,但是想到如果真讓李贄完全攻佔了南楚,那麼自己的儲位怕是怎麼也保不住了,李顯這次進攻南楚失利,心想這樣一來以後還有挽回掩面的可能,所以兩人都沒有反對,雖然魏國公程殊和撫遠大將軍秦彝都有些不贊同,但是他們也都瞭解其中的奧妙,知道反對也沒有用,就這樣,這麼一個令後世詬病的不符合兵法的攻楚計劃就這樣通過了。除了李贄和石彧之外,沒有人知道李贄最大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江哲一個人呢。

眾人商議已定,李援歎息道:"贄兒,這次你攻打建業,必須要保證長樂的安全,一定要把她安全帶回來,為了大雍,她已經犧牲太多,朕對不起她啊。"

李贄微微歎息,長樂公主是父皇愛女,母親長孫貴妃以賢德著稱,長樂本人端莊溫柔,所以長樂最受父皇寵愛,當初長孫貴妃所生的皇二子李賢為了保護李援而被刺客所殺,皇四子李晉又年幼夭折,所以父皇為了安慰長孫貴妃,答應長樂公主及笈之後可以自己選婿,而長樂公主已經有了心儀之人,父皇也同意為她賜婚,可是因為想要結好南楚,父皇又命令長樂下嫁南楚太子趙嘉,當時長孫貴妃在父皇面前哭訴,大雍和南楚遲早反目,若是長樂嫁了過去,將來如何自處。但是父皇還是下定了決心,長樂公主臨別時那絕望的眼神令李贄至今不能忘懷,雖然他巧妙安排,讓雍女爭奪趙嘉的寵愛,避免長樂公主和趙嘉有太多的感情牽扯,可是當他知道長樂公主幾乎隱居一般的生活的時候,還是痛惜萬分,尤其是知道長樂公主懷孕之後,幾經考慮毅然打掉孩子的時候,李贄幾乎可以眼見長樂的悲痛絕望,她是明明知道這個孩子如果出生將來會面臨的一切多麼殘酷的,所以才下了這個決心的。

想到這裡,李贄斷然道:"父皇放心,這次兒臣一定會接回皇妹,皇妹為我大雍犧牲良多,兒臣一定會保證她的安全,把皇妹接回來在父皇膝下承歡。"

李援歎息道:"接回來以後,過一段時間,朕要為長樂另外擇婿,也免得她如此青春年少,就形如守寡。"

眾人一陣猶豫,韋觀開口道:"陛下心意隨好,但是趙嘉若被俘虜來此,短時間內仍需借助他的名義,公主是南楚王后,若是陛下為公主公然擇婿,南楚臣民必然切齒痛恨大雍。"

李援怒道:"難道讓朕的女兒永遠受苦不成?"

韋觀語塞,在他看來,長樂公主幸福與否並不重要,但是這話他可不敢說。

李安打圓場道:"父皇,韋相說得也是有道理的,不如這樣,我們先為皇妹選好夫婿,讓他們先暗中訂下婚約,等到過幾年,南楚略為平定,趙嘉沒有什麼作用之後,再名正言順的為皇妹完婚。"

李援微微點頭道:"就這樣吧,這件事情先不要傳出去,等到長樂回來之後再說。好了,朕有些累了,你們去吧。"

李安、李贄、李顯、韋觀、程殊、秦彝都起身告辭,紀貴妃扶著李援走出了御書房。眾人也各自離開,李顯沒有和李安一起走,反而故意留到後面,對李贄說道:"二哥,你以為江哲一定會歸順你麼?"

李贄淡淡道:"怎麼,六弟也想留他在麾下。"

李顯摩拳擦掌道:"二哥,那個江哲,我一見就覺得投緣,你麾下文臣武將多如牛毛,這個江哲就給我吧。"

李贄微微一笑道:"你認為他不投我,就一定會投你麼?"

李顯道:"我看這小子有的時候還是挺識時務的,他若肯投我,我就拜他為老師,對他言聽計從,他一定會答應的,只要二哥別和我搶。"

李贄苦笑,沒想到李顯竟如此折節下交,他不願和李顯爭執,便道:"現在還不知道他肯不肯歸順大雍呢,我們爭得太早了,對了,你和秦姑娘什麼時候成婚?"

李顯笑道:"我倒不急,反正名分已經定了,秦錚的師父和父親都希望我快點,所以準備下個月大婚。"

李贄笑道:"那我趕不回來了,你呀,拖了人家好幾年,虧得秦姑娘等著你。"

李顯嗤道:"如果不是紀貴妃催父皇下旨,我還想再等等呢。外面美人如此之多,我哪裡忙得過來,上次在南楚見過的那個柳飄香,真是一個天生尤物,若非是為了秦錚,我就可以到手了,二哥,這次到了南楚,你不妨去看看她,真是一個絕代佳人,像梁婉那種假惺惺的女子,還比不上她呢,女人麼,幹什麼一腦子憂國憂民的。"

李贄笑道:"好好,我就告訴弟妹去,讓她知道你瞧不起她。"李顯連忙告饒不已。

李贄雖然面上帶笑,心中卻是冰寒一片,李安現在得到鳳儀門支持,又有李顯臂助,如果李顯再成熟一些,那麼李安真的就可以和自己分庭抗禮了,而不是憑仗父皇的偏袒,想到身邊越來越危險的局勢,李贄再次確定,必須得到江哲,他需要一個可以幫他衝破重重障礙的助力。

至化元年九月,雍王李贄獻策平楚,率四十萬大軍南下,荊襄震動。

--《南朝楚史。楚煬王傳》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3:49

當我聽說蜀中和襄陽同時受到攻擊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奇怪,按照我的想法,想要攻打南楚,雙管齊下是必不可少的,雖然花的時間長,但是只要奪了江淮,還怕南方不平呢,所以當我聽說雍王帶著兩萬輕騎直奔建業的時候,當時就呆住了,立刻翻出地圖看了半天,越看越是糊塗,雍王雄才大略,怎麼會這樣做法,這樣雖然可以一時攻佔建業,但必定很快就會失去,就算南楚君臣落在他手裡,必然會有人另立新君,甚至乾脆取而代之,何況這樣一來南楚必定陷入割據的局面,想要平定就得一城一池的廝殺,這樣一來,沒有二十年的時間,江南絕對無法平定。苦思了半天,我還是不明白李贄的用意。

要是換個角度呢,我突然想到,戰爭不過是政治的延續,那麼李贄可以得到什麼好處呢,可是我想來想去,不過是一個混亂的南楚會讓太子李安不敢隨意難為李贄,可是,如果李贄一舉破楚,和李安真的翻了臉又有什麼關係,我倒不相信李贄會鬥不過李安,想來想去還是想不通,我萬分疑惑的放下了手上的情報,不過這些,雖然出乎我的意外,但是我可以趁機實行我的計劃,想到這裡,我淡淡道:"赤驥。"替我整理地圖的赤驥抬起頭看向我。我下令道:"傳信給你們的師父,今夜我要見他。"赤驥說了一聲"是",就轉身出去了。

到了晚上,小順子來得很快,我坐在書案後面,秘營八駿,也就是赤驥他們分別站在左右兩側,陳稹和寒無計分別站在左右兩側的首席,小順子一進來就走到我身後,那裡是他的位置,現在,秘營的統領是陳稹,天機閣的總管是寒無計,小順子雖然沒有明確的身份,可是人人都知道他是我的替身,可以替我發號施令,而且小順子又是秘營弟子們的武技師父,秘營弟子對小順子都十分尊敬,這就形成了小順子崇高超脫的地位,可是他對我始終如同從前一般,甘願作我的僕人侍從。

我見人到齊了,開口道:"諸位,我建立秘營、天機閣,等待的就是今天,時機已經成熟,今日我請諸位戮力同心,助我完成復仇大業。"

陳稹道:"公子,儘管吩咐,若非公子執意等候,我們拼了性命也早就殺了梁婉。"

其他人都只是靜靜的聽著,按照我的規矩,不輪到他們是不能隨便說話的,陳稹是秘營統領,除了小順子,寒無計之外,所有人都是他的下屬,小順子沒有必要是不會說話的,而寒無計的身份地位在陳稹之下,所以他也不會隨便插話。

我看看寒無計,問道:"天機閣可一切準備妥當?"

寒無計躬身道:"公子放心,雖然因為雍軍即將到來的消息傳開,很多商人都開始逃難,但是公子事先吩咐的部分都在掌握之中。"

我點點頭,說道:"從前我一直在等這個機會,只有南楚和大雍完全撕破臉,才會有我要的機會。那就是長樂公主,南楚王后,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大雍皇帝對這個公主確實十分愛護,你看他派了那麼多美艷的宮女陪嫁,再看長樂公主多年來總是和國主若即若離,可見長樂公主只需要人在南楚即可,我想為了日後免得公主為難,所以大雍皇帝根本不希望公主和國主有太多的感情。"

聽了我的話,小順子等人先是迷惑猜疑,然後神情漸漸明朗,小順子道:"公子說得不錯,我在宮裡知道,王后基本上不和國主共處,除了必要的時候,王后總是盡量待在行宮,就是待在宮裡也總是落落寡歡,從不爭寵,以前我還以為王后賢德,現在看來,正是公子說得那樣,她跟本就無心留在南楚。"

我拍案道:"是啊,若非大雍皇帝愛惜這個女兒,完全可以不理會她的心情,讓她好好籠絡國主,才有更好的收穫,既然他如此愛惜長樂公主,那麼在大雍和南楚翻臉之前就一定要救出公主,而梁婉必然是主持這件事情的人,梁婉縱不畏死,長樂公主若有閃失,只怕她會比死還難過,所以只要我們趁她們逃出王宮的時候將他們困住,為了長樂公主的安全,梁婉就是想不招供都不可能。只要她招了供,她的生死就不再重要,我就可以快意恩仇,不過保護長樂公主的高手一定不會少,我們行事要萬無一失,絕對不能讓他們逃走,小順子,這次你是我的主力,你有把握麼?"

小順子想了一想道:"公子放心,以我現在的武功,將她們抓住或許費勁,但是想要殺了她們不費什麼氣力,只要公子策劃周密,我可以保證一定不會讓她們逃走。"

我喜道:"好,好,驊騮、綠耳,你們兩個率領隱組,一定要掌握好她們的一舉一動,、白義、逾輪、山子、渠黃、你們四個率領虎組、暗組,是圍困她們的主力,赤驥、盜驪你們率領龍組負責協調和善後,具體事宜由陳稹、寒無計你們指揮,現在立刻行動。小順子,你先去跟蹤王后,只要抓緊了這條線。梁婉決不可能逃走。"

在我緊張的閱讀各種情報,好確定該採用那一種策略的時候,朝中已經一片混亂。國主趙嘉滿眼都是紅絲,憤怒地道:"每天總聽你們說什麼,我南楚兵精糧足,可是大雍就這麼穿過防線,再過三個時辰,雍軍就兵臨城下了,你們說怎麼辦,怎麼辦。"

丞相尚維鈞道:"陛下不用擔心,雍軍輕騎千里,到這裡已經是強弩之末,建業雖然空虛,還有五萬禁軍,只要我們防守一段時間,勤王之師就會到達。"

這時一個大臣道:"陛下,尚丞相此言雖然有禮,可是雍軍精銳,若是我們守不住建業,豈不是社稷危殆,依臣之見,陛下應該暫時移駕,到一安全之處暫避,等到敵軍退後,再回建業重新整頓,陛下萬金之軀,不可輕易涉險。"此言一出朝臣紛紛符合,這些人平日不是飲酒作樂,就是尋花問柳,自從趙嘉繼位以來,賢臣大多疏遠,小人卻是越來越多,前次因為稱帝的事情更是貶斥了一大堆賢臣,所以如今事情緊急,反而找不到可以共商國事的臣子了,尚維鈞雖然平日庸碌,但這次倒是比較明智的,但是眾怒難犯,最後只得折中道:"既然如此,陛下不妨暫時臨幸他處,就由老臣率領禁軍守建業,還請陛下允許太子監國。"趙嘉連連答應道:"好,建業就委託丞相了,只是太子才四歲,留下來恐怕沒什麼用處。"尚維鈞心想,如果不留一個皇子在此,怎麼抵擋雍軍啊,只得再三請求,趙嘉對自己的太子本來也沒有深厚的感情,但是現在他發現雍女之外的妃子只有尚妃生了皇子,自然多了幾分關注,但是眼看雍軍即將到來,趙嘉終於不願耽誤時間,匆匆忙忙帶了一些親信的大臣、妃子和幾千禁軍在雍軍到來半個時辰之前就逃走了。趙嘉還沒出城,尚維鈞就下令派禁軍去抄了明月樓,又派禁軍圍住中宮,將仍然留在後宮的長樂公主軟禁,雖然趙嘉沐猴而冠的晉位皇帝,但是因為大雍和南楚交戰餘波未歇,所以還沒有將王后晉封皇后,從李顯第一次進攻襄陽,趙嘉就派人把王后接回宮中,只是懼怕大雍的強勢,沒有敢公然軟禁,倒是長樂公主十分識大體,足跡不出宮門一步,如今的軟禁也不過是做個樣子,誰知禁軍回復,明月樓已經空無人跡,而長樂公主也已經不見了,所有的宮女都被關在一間屋子裡,尚維鈞大驚失色,他知道失去了護身符,也顧不上檢查防務,下令召來自己的親信武士,讓他們到後宮保護著尚妃和太子化妝成平民,立刻逃走。然後尚維鈞立刻到城上主持守城。

與此同時,建業北郊的一處農莊裡面卻是白刃濺血的場面,梁婉一身青色布衣,手中拿著一柄短劍,劍身上仍然雪白如霜,但是梁婉卻是額上見汗,在她身後的椅子上,容顏憔悴清麗,她也是一身布衣,身後站著一個秀麗的侍女,手上也拿著一柄短劍,在左右兩側站著十幾個農夫裝束的大雍密探,卻是個個帶傷,地上散放著一些帶血的弩箭。

梁婉無論如何沒有想到,自己剛剛帶著長樂公主到了事先選好的隱蔽農舍,就被人偷襲,自己措不及防,只得帶著人退入農舍,才發覺事先排在這裡的兩個人都被捆得嚴嚴實實,兩人雙腳都被砍傷,然後又妥善處理過,梁婉幾次帶人突圍都被弩箭阻攔,一次梁婉仗著身上的軟甲衝出去,誰知剛剛衝出院門就被四個手持長刀的蒙面人攔截,這些蒙面人的武功在梁婉看來不過是二流水準,但是他們勇猛善戰,刀法凶狠,而且彼此呼應,組成刀陣,梁婉一時竟被困住,眼看弩箭招呼而來,只得拚死沖了回去,若非接應得當,只怕她的性命就留在外面了。如果不是有長樂公主在,她自然可以安排四散突圍,憑她的武功逃出去的可能很大,只是現在卻是進退兩難,她心裡越想越糊塗,圍困自己的這些人是十分精銳的軍士,至少不比大雍最精銳的軍隊差多少,而那些阻攔自己的高手更不是可以隨便拿出來的,在如今的南楚,建業附近怎麼可能有一支這樣精銳軍隊,就算真是南楚的密諜,為什麼到這裡才動手,完全可以在自己將公主從宮裡救出來的時候動手啊。梁婉始終想不通外面的是什麼,但她很明白,必須守住,為了安全,她並沒有通知雍軍這個地點,如果等不到雍軍來到,不僅她的命沒了,就是公主也完了,如果公主出了事情,自己就是死了也難以平息雍帝的怒氣,到時候承受怒氣的就有鳳儀門。

梁婉正在想著,一個人低聲道:"梁小姐,他們醒了。"

梁婉心中一喜,他們留在這裡的人雖然傷勢得到處理,而且也沒有死,可是卻一直昏迷不醒,應該是服了什麼藥物。她走過去,急急問道:"怎麼回事,是誰偷襲了你們。"

一個人舔舔乾裂的嘴唇,道:"小姐,來得是一個人,黑衣蒙面,沒有說話,武功高的出奇,只一招就傷了我們兩個,那人本要殺了我們,卻被一個後來的人阻止了,那人應該不會武功,因為他腳步虛浮,中氣不足,他下令砍傷我們的雙腿,然後我們就昏迷了過去。"

梁婉聽了他們的說話,卻沒有什麼幫助,這時外面傳來冰冷地聲音道:"屋子裡面的人聽著,我們已經不耐煩了,如果你們還不出來,一拄香時間之後,我們就用火攻。"

梁婉高聲道:"你們若用火攻,不怕引起別人注意麼?"她想試探來人的立場。

外面沉默了一會兒,那人又道:"南楚自顧不暇,大雍還得半個時辰才到,時間足夠了,你們想的越久,待會兒我們的處置就更嚴厲,如果你們現在投降,我可以保證,至少你們不會死得太痛苦。"

梁婉冷汗直流,她第一次後悔自己沒有帶更多的人來這裡。在她猶豫的時候,幾捆稻草扔到了門口,一個火折子丟了過來,火焰升起,梁婉無奈,大喊道:"我們歸降。"

兩把釘耙將稻草扒走,一個身形不高不矮的黑衣蒙面人出現在門口,他雙手空空,沒有任何武器,可是梁婉卻感覺到那人身上傳來隱隱的壓力,她左手按住腰間的飛刀,卻失去了發刀的勇氣,那個黑衣人用一種陰柔動人的聲音道:"你們自束雙手一個個走出來。"梁婉一震,這種聲音她聽過,那是太監的腔調,可是他們不應該是南楚的人啊。她鼓足勇氣,丟下短劍,伸手整理了一下亂髮,婀娜多姿的向那人走去,她知道這人很有可能是太監,就算不是也一定是練了極其陰柔歹毒的內功,那麼個性也會是陰毒的性格,所以她不敢用美色惑人,而是極力表現出一種柔順服從,她把雙手背在身後,向那人走去,就在經過那人身邊的時候,她的身軀彷彿毒蛇一般折轉滑動,右手的飛刀向那人咽喉刺去,那是促不及防的一刀,但是那人的右手輕輕劃出,梁婉只覺得手腕一麻,然後那只蒼白冰冷的手捏住了自己的咽喉,梁婉只覺得那隻手彷彿毒蛇一般的噁心可怕,然後她就失去了知覺。

等梁婉醒來,發覺自己在一片黑暗當中,她仔細聆聽,卻沒有感覺到身邊有人,她扭動一下身體,發覺自己的雙手被牛筋緊緊的捆在身後,她的武功還在,身上也沒有任何異樣,她慶幸的吁了口氣,她沒有繼續移動,畢竟她不想引起可能的注意,這時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你醒了,公子要見你。"然後燈光亮起,梁婉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然後兩個人過來將她拖了起來,從感覺上看,這兩個人都是年輕人,梁婉本能的想著。那兩個人根本不想讓她自己走路,將她拖到了一間寬敞的房間,看不到窗戶,那是一間密室,四處燃著火把,在屋子中間的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穿著黑色儒衫的蒙面人,而在四面的牆上,自己所有的屬下都被五個鐵環鎖在牆上,他們身上沒有受刑的痕跡,除此之外,梁婉看到那個黑衫人身邊站著一個人,從他的雙手可以認出,那人正是將自己生擒的高手,除此之外,屋子裡還有六個黑衣人分別站在角落裡。梁婉被一直拖到那黑衫人對面的牆上,那兩個人熟練的將梁婉的手腕、腳腕用鐵環拷住然後又將一條鐵鏈攔住她的腰部,收緊,梁婉只覺得全身上下一絲也不能動彈,另外一個黑衣人拿來一桶涼水,潑在她身上,梁婉身上全部濕透,露出玲瓏剔透發育成熟的嬌軀輪廓,她又羞又怒,雖然已經二十七歲了,可是她還是處子之身,怎麼能忍受這樣的羞辱,那些黑衣人都以肆無忌憚的目光看著她,就是她那些屬下也都偷眼看來。

梁婉怒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和我大雍為難。"

那個黑衫儒生淡淡道:"在下並非和大雍為難,梁婉,我要的是你,其他人不過遭了池魚之殃。"

梁婉心中一凜,想道,我這幾年都在為大雍效力,怎麼會有人找我報私仇,看著屬下猶疑的目光,她有些羞惱,道:"你們把另外兩位姑娘怎麼樣了?"

她不敢說明長樂公主的身份,可是那黑衫人卻道:"你是說長樂公主殿下麼,公主殿下與此事無關,在下也十分同情公主的遭遇,所以將她另外安排在一間廂房裡,她那個侍女武功和你很相似,她想趁機偷襲,被我的屬下誤殺了。"

梁婉心中一慟,道:"你們真是狠毒,我師妹今年只有十九歲,想不到你們如此辣手。"

那黑衫儒生沒有說話,他身後站立的那個人用陰柔的聲音道:"我們錯手殺了一個人有什麼關係,如果你不肯回答我們的問題,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梁婉怒道:"你們究竟是誰,與我有什麼冤仇。"

那個黑衫儒生冷冷道:"我只問你一件事,柳飄香是不是你殺的。"

梁婉頓時愣住了,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問她這個問題。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4:05

我看著梁婉,為了抓住她,我費了多少心思,安排了多少暗樁,終於發現了她們要隱藏公主的地點,等她們入伏之後,我用軍陣的方式圍困,再用強大的武力和公主的安危威逼,終於將他們生擒,雖然似乎很簡單順利,但我花的心思卻是太多了。為了迫使梁婉招供,我用這種方式讓她覺得無力自保,只有讓她失去所有的信心,才有可能讓她乖乖招供,否則被她看穿我也不願傷害公主,那麼就慘了。

梁婉慘淡地道:"你是她什麼人?"

我淡淡道:"飄香與我已有白首之約,那日她慘死那天得前一晚,她就在我的住處,可惜為了善始善終,她不忍拒絕艷娘的請求,所以死於非命。"

梁婉看著面前的那些人,飛快的搜索著記憶,想著和柳飄香有關的任何人,可是柳飄香雖然裙下之臣眾多,卻沒有一個會符合眼前這人的行徑,她又仔細的想著柳飄香臨死前的情景,當時自己走進房間,看見柳飄香正在沐浴,她美麗的容貌上帶著火一樣的憤怒,看到自己,她冷冷道:"想不到明月公主不過如此,竟然欺騙侮辱我這樣一個小女子。"梁婉還記得自己委婉的勸解,柳飄香卻是神色冰冷地道:"你們位高權重,我也無話可說,就是告上了官府,也沒有用處,你放心好了,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她明明是那樣的表示忍讓,可是自己卻偏偏心生寒意,她不相信曾經敢當眾凌辱韓王趙德隆的柳飄香會不追究這件事,想到只要柳飄香把這件事傳了出去,自己的聲譽就會化為烏有,如果失去在南楚的立足之地,那麼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會被人佔有,自己終於在柳飄香離去之前下了毒手。

我看到梁婉的思索,心中湧起滔天的憤怒,如果不是她殺了飄香,怎會這樣深思,我冷冷道:"你想起來了麼?"

梁婉看了我一眼,心道:"原來當日柳飄香之所以委曲求全,答應不向自己報復,卻是為了和情人的團聚,看來她的情人身份應該不會太高,否則柳飄香不會答應不報復的。"

就在她繼續思考的時候,那個到聲音冰冷的黑衣人走到她面前,抓住她胸前的衣襟一扯,碎帛飛散,梁婉只覺胸前一涼,酥胸半裸,梁婉羞惱的叫了一聲,知道這是對自己的警告,只得道:"既然到了這種地步,我相信閣下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不錯,柳飄香是我殺的。"

她承認了,我狠狠的看著梁婉,問道:"好,那麼告訴我,那個欺辱了飄香又讓你為他善後的混蛋又是誰?"

梁婉這才明白,原來自己仍然能保住性命的關鍵在這裡。她本是智力過人的女子,如今有了可乘之機怎會不利用,她微笑道:"原來閣下想要知道這件事,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道,請問閣下,願意付出什麼代價來交換這個消息?"

我淡淡道:"早知你會這麼做,但是若非有了足夠的把握,我又怎會動手,梁姑娘,不論你身份何等重要,地位何等顯赫,今日你落在我手裡,我可以為所欲為,如果你肯說出那個人,我保證會讓你死的安詳,若是你不肯說,我有千百種法子,讓你死不瞑目。"

梁婉冷冷一笑道:"我知道,對於一個女子,傷害她的方式有很多,你可以讓這房間裡所有的男子來侮辱我,你可以對我用盡酷刑,你還可以毀了我的容貌,可是你應該相信,我梁婉有著鐵樣的心腸,不論你如何傷害我,只要我抵死不說,那麼最後死不瞑目的會是你,如果你肯和我公平談判,那麼我答應有一天會告訴你這個人的身份。"

我輕輕拍手,笑道:"好,不愧是大雍的密諜首領,你們說,我當初的謹慎是否有道理。"

陳稹冷冰冰地道:"公子果然才智過人,屬下等拜服。"

我走到梁婉身前,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做,你有必死的信念,我也相信你可以熬過種種酷刑,在下精於醫道,可以讓你嘗到人生最大的苦痛和侮辱,這些人都是你的下屬,我可以讓你在他們面前婉轉求歡,到時候你還有什麼臉面作他們的首領。"

梁婉強忍心中的恐懼,道:"我知道你可以做到,聽說有人擅於製作強烈的媚藥,女子若是服了不堪設想,可是我只要記得是被藥物所困,就不會因此抬不起頭來。"

我冷笑道:"事後你更可以將他們殺了滅口,也就沒有知道你的醜行了,是嗎?"

梁婉淡淡道:"我怎會如此。"可是她目中帶著驚駭,這正是她的打算。

我輕笑道:"你至今守身如玉,可我相信你不是一個潔身自好的女子,那為什麼你沒有情人呢,是你看不上天下的男人,還是你有了意中人,還是對你來說,處子之身十分重要。"

小順子突然道:"公子,她所練的武功應該不會要求女子守身,我想她是有了意中人,或者她的目的是做某個人的妻妾,所以必須維持處子之身。"

我看看梁婉的神色,笑道:"或許真的如此呢,來人,拿酒來,給她喝下去。"

盜驪端著一壺酒和白義一起走了過來,白義捏住梁婉的鼻子,盜驪輕輕鬆鬆地將那壺酒給她灌了下去,他們手法嫻熟,梁婉毫無反抗的餘地,但是酒液仍然有小半流到胸前,梁婉等他們鬆開手,咳嗽了幾聲,只覺得胸前冰涼,喉中卻是火辣辣的,臉上更是一片因為憋氣導致的嫣紅,梁婉只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雖然羞愧,但她知道生死榮辱繫於此刻,所以仍然堅強的抬起頭,看向那黑衫儒生,心想,自己若是難以控制的時候便咬舌自盡,就是被阻止,那些人也會知道自己的絕決。

過了不久,梁婉沒有覺得春心蕩漾,卻覺得神清氣朗,靈智活潑,彷彿身在仙境一般快活,梁婉漸漸的有些慵懶,恨不得躺下來睡去,可是身軀一動,卻被牢牢縛住。這時耳邊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道:"梁姑娘,你可想休息了麼?"

梁婉低低呻吟一聲道:"我想睡一覺才好。"

那個聲音又問道:"你在南楚這麼久,想必收買了很多高官,手下有很多探子是麼?"

梁婉神色迷濛,回答道:"是啊,雍王殿下派我來保護公主殿下,後來又讓我主持江南諜報,可惜我只能辜負他的厚愛了,師父說,太子殿下才是真命天子。"

"你的師父是誰?"那個聲音還在問她。

梁婉不耐煩地道:"我師父當然是鳳儀門主了。"

"噢,那麼是誰要你去請柳姑娘到明月樓的?"

梁婉剛說出一個"是"字,突然清醒過來,她目射寒光,冷冷道:"我都說了些什麼?"這時他的一個屬下冷冷道:"你說,你背叛了雍王,投靠了太子。啊--"一個黑衣人的鐵拳擊中他的小腹,讓他不能再說話。

我看看面如死灰的梁婉,道:"你連背叛的事情都說了出來,那麼還有什麼可以隱瞞的呢?"

梁婉冷笑道:"雖然我失言說了一些事情,大不了以後我明目張膽的效力太子,至於你想知道的人卻是我唯一的籌碼,所以你若不肯付出代價,我絕對不會說出那人的身份。其實你何必為了一個娼妓如此費心,天下好女子不知道有多少,我鳳儀門中就有很多品貌非凡的師姐妹,若是閣下喜歡,梁婉願意代為做媒。"

我淡淡道:"飄香雖然不幸落在風塵,但她的心卻如九天明月,而梁姑娘雖然僭號明月,但是其行還不如風塵女子坦白。"

梁婉氣得面色鐵青,我卻輕輕歎息了一聲,梁婉果然是很難對付,我開始故意談及媚藥,因此人人都會以為我給她喝下的酒裡面摻了媚藥,我在酒中的確摻了藥物,但是卻是罌粟精練的迷魂藥,這種迷魂藥的最大缺點就是如果服用者有了準備就很難管用,我曾讓俘虜來的大雍密諜服下此藥,可是他們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仍然一言不發,所以我先讓梁婉明白我的目的,這樣她就失去了戒心,然後再讓她服下她認為可以抵禦的"媚藥",而服下迷魂藥的梁婉果然說出了一些事情,遺憾的是,梁婉對生死相關的事情防備得太嚴,所以沒能成功,但是我並不氣餒,這原本就是我計劃中的一步,到此為止,梁婉已經瞭解我對此事的關注,那麼我使出殺手鑭的時候,她才會答應和我交換條件。

我輕笑道:"看來梁姑娘真是不肯說了,既然如此,我就只好得罪了。"

梁婉傲然道:"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手段。"

我淡淡道:"我想請姑娘聽一齣好戲。"說罷,我揮了揮手,赤驥對我施了一禮,轉身推開我的坐位後面的石門,就在石門打開的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到了一面側放的一人高的大青銅鏡,鏡子裡燈光明滅,可以看到一張流蘇帷帳的大床,在床沿上坐著一個素衣少女,正是長樂公主,從鏡子的角度來看,長樂公主應該就在石門之後的房間裡。赤驥走了進去,然後石門關上了。所有大雍的密諜都用一種可怕的目光看著我,看來他們已經猜出了我的手段。我一擺手,一個人將石門上隱藏著的一個銅管拉了出來,這時所有的人都聽見從銅管裡傳來了聲音。

"你是什麼人,要對哀--我做什麼?"

"不,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然後傳來裂帛之聲,和少女哭泣掙扎的聲音。

"住手,住手。"所有的大雍密諜都在喊。只有梁婉仍是一臉的鐵青,沒有出聲。

我示意合上銅管,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那些人更加的憂慮,他們開始拚命掙扎,有人開始叫罵。

我冷冷道:"梁姑娘,如果你不肯說出我想知道的事情,那麼長樂公主會遭受到什麼,你會明白,我想知道,如果大雍的皇帝陛下知道因為你的緣故讓他的愛女受到如此折磨,他會怎麼對你,太子會怎麼對你,雍王會怎麼對你。"

梁婉絕望的抬起頭,她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最深的陷阱,這個人如同魔鬼一般可怕,從他對付自己的手段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心思深沉的惡魔,他絕對做的出這種事情,只有一件事他不會作,就是傷害自己,因為他經不起她抵死不說的後果。

她苦澀地道:"讓你的屬下住手,如果公主沒有受到傷害,你又答應不傷害我,那麼我會告訴你。"

我淡淡道:"快些說吧,我的屬下性子不急,你說出來,就還來得及。至於你的性命,我答應,今天不取你的性命,也不再傷害你。"

梁婉淒然道:"我只能相信你,那人是太子李安。"

我眉頭一皺,冷冷道:"你在胡說麼?大雍太子怎會到南楚來?"

梁婉鎮定地道:"齊王許諾南楚國主可以稱帝,但是破蜀之後,又要出爾反爾,如果沒有身份更高的人來安撫,這件事情傳出去豈非令大雍顏面無存,所以太子殿下秘密抵達南楚,除了趙嘉之外沒有見任何人,臨走之前,太子說聽齊王殿下講,柳飄香不可不見,我原想柳飄香不過一青樓女子,見了太子還不傾心相從,誰知柳飄香來了之後只是唱了一曲就要告辭,太子殿下一怒之下用了強,事後要我善後,我只得殺了柳飄香。"梁婉撒了一個小荒,李安雖然讓他善後,卻沒有讓她殺人,他認為只要多給些金銀就可以了,偏偏梁婉畏懼柳飄香將這件事情傳了出來,自己名聲掃地不說,還會讓太子殿下受到非難,所以才殺人滅口,對於梁婉來說,柳飄香的生死不過是一念之間罷了。

我看看梁婉,終於得知事情真相的我幾乎萬念俱灰,我要怎麼向一國太子報復。梁婉似乎看出我的變化,道:"閣下,你若肯拋棄前嫌,梁婉保證你青雲直上。"

我冷冷道:"你說得是真話麼?"

梁婉冷冷道:"你只能相信我,若是你不信,當然可以出爾反爾的殺了我。"

我沒有作聲,再確認她說的是實話前,我不會殺她,梁婉也知道這一點,才會敢說了出來。

這時,一個大雍密探道:"閣下,你還沒有放過公主呢。"

我沒有說話,陳稹打開了石門,所有的人都看到在那面銅鏡裡,公主仍然坐在那裡,只是姿勢有了一些變化,赤驥走了出來,關上門。

我看了他們一眼,解釋道:"諸位放心,公主殿下命運坎坷,在下怎會為難她,我這個屬下精於口技,讓各位見笑了。"

那些人都鬆了一口氣,公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令他們十分欣慰,而梁婉卻惡毒的看著我道:"原來是你,我知道你是誰了,江哲,你是江哲。"

她的話語如同寒風吹過一般,讓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我的人自然是因為我身份的暴露,而大雍的人卻是因為驚訝,他們都知道我這個狀元才子的。

我冷冷道:"梁小姐怎會認出我的。"

梁婉傲然道:"你的聲音,我終於想起來你的聲音在哪裡聽過,還有,你在提及公主的時候,眼神溫柔,充滿同情憐憫,當初你覲見公主的時候,我見過你這個眼神。"

我讚賞的看了梁婉一眼道:"果然厲害,梁姑娘不愧是大雍密諜中的佼佼者,居然看穿了我這個不大接觸的人的身份。"

梁婉神色有些古怪,冷冷道:"江哲,你挾持公主,犯下大罪,日後你若願意,我可以引薦你進入大雍朝廷,到時候前程似錦,你何必為了一個女子和自己的前途為難。"

我冷冷一笑,道:"梁姑娘,你真的是太可怕了,所謂,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二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我今日才信了,不錯,我不殺你,我也不會傷害你,我只要你的記憶和才慧。"

小順子走了過來,將一粒龍眼大的紅色藥丸塞進梁婉的口中,梁婉想要掙扎,可是小順子冰冷的手讓她失去了抵抗的勇氣,我淡淡的看著她恐懼的眼神,道:"我沒有殺你,也沒有損害你的一絲一發,這粒藥丸服下,你會忘了一切,我雖然不能確定你會忘掉多少,但我可以保證,你不會再記得今天發生的一切。"

梁婉恐懼的望著我,她以為我可能不會那麼容易放過她,可是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我會用這種方式,她叫道:"我是騙你的,我告訴你的不是真的。"

我冷冷道:"梁姑娘,你若是要替人隱瞞,用得著拿太子殿下搪塞嗎。"

梁婉只覺得一幕幕回憶從心底湧起,幼時的喜樂,少女時候的辛苦練武,第一次見到雍王殿下的驚喜動心,還有在南楚的種種鉤心鬥角,最後出現的卻是柳飄香臨死之前那種滿含遺憾的眼神,然後一切的一切漸漸飄散。到了最後,梁婉臉上露出孩童一般的笑容,是那樣的天真無暇。

我淡淡道:"你殺了我的妻子,我毀去你的人生,雖然不算扯平,但是也算你抵罪了,梁姑娘,若是我們沒有再見之日,那麼你就好好的活著吧,若是你我不幸,他日陌路重逢,我只好取了你性命,慰我愛妻在天之靈。"

我抬目望去,除了小順子,所有的人眼中都是一片恐懼,即使是陳稹和赤驥、盜驪他們,他們都見過我用藥毀去那些被送走的孩子的記憶,但是那時候我用的藥量很小,所以只是讓他們失去兩三年的記憶罷了,那裡見過今日梁婉這般的情景。我微微一笑,他們心裡有所恐懼也不錯,看看那些大雍的密探,我淡淡道:"你們知道了我的身份,抱歉,不能讓你們這麼離開了。"

一個人道:"你也要讓我們服這種藥?"

我搖頭道:"這種藥的價值勝過等量的黃金,我不會捨得隨便使用的,你們的性命我要取走了,反正你們在南楚多年,我殺了你們並不為過。"

那些人眼中閃過悲壯的神色,其中一人道:"閣下是南楚高官,與我大雍上有國仇,下有私恨,你殺了我們原本沒有什麼關係,可是閣下既然憐惜公主殿下,還請閣下不要將公主交給南楚中人,請閣下將殿下送到雍王面前,我們雖死無恨。"

我看了那個漢子一眼,道:"今日之事,上不可告天地,下不可告父母,你們知道了這些隱秘,就是我不殺你們,你們也活不過太子的追殺,若是你們肯守信諾,我可以還你們兵刃,讓你們送公主殿下到雍王那裡,只是事後你們需要自殺守秘。"

那個漢子眼中閃過驚喜,道:"閣下肯相信我們。"

我正容道:"我相信大雍勇士的承諾,你們若是毀諾,只會讓我瞧不起雍王殿下,你們見了我今日的手段,就該知道,我若想暗殺一個人並非難事,到時候雍王殿下就是你們背信的代價。"

那個大漢想了一想,道:"閣下手段如此冷酷陰狠,謀劃又是如此嚴密,你若在暗中謀刺雍王殿下,果然有五分把握。好,我們的賤命,有什麼要緊,完成任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只是請閣下答允,我們想向雍王殿下稟告太子和梁婉勾結的事情。"

我淡淡道:"可以,只是,你們不能提及任何一件關於我們這些人和拙荊的事情。"

那大漢慨然應諾,我微微一笑,轉身出去了,接下來的事情自有陳稹去辦。小順子跟在我身後,問道:"他們會守信麼?"

我點點頭道:"我不會看錯人的,他們都是堅貞的勇士。"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4:21

就在我在密室逼迫口供的時候,建業城已經安排好了防務,尚維鈞連下諭令安排守城,雖然國主逃走的消息被人故意宣揚出去,所以城中禁軍大多失去鬥志,尚維鈞下令連殺了數百散佈謠言的"奸細",這才勉強穩住了軍心,尚維鈞長久以來主持朝政,所以禁軍將領都願意聽命,只是五萬禁軍對於守城來說並不足夠,令尚維鈞十分為難,後來只得驅使城中青壯男子上城作戰,等到大雍前哨軍隊到來的時候,建業城已經可以一戰了。

第二天,當東方的朝陽剛剛露出雲層,在剛剛破曉的曙光中,千餘黑衣黑甲的彪悍騎士由遠及近,為首的一個黑衣將領提馬立在一個小山坡上,遠遠的看著威嚴聳立的建業城,其他的騎士各自分散開來,片刻之間就都不見了蹤影,只留下那黑衣將領和十幾個親衛,過了片刻,四野傳來隱隱約約的號角聲,那個黑衣將領接過親衛遞過來的號角,嗚嗚吹響,聲音淒厲激昂,城上的守軍都覺得心情異常緊張,恨不得大叫起來,雖然守城將領連連呵斥,仍然不時傳來驚呼聲,而遠處的雍軍騎士卻是森然而立,毫無聲息,過了片刻,遠處傳來大地劇烈顫動的聲音,數萬隻馬蹄踐踏地面的隆隆巨響,震得人耳鼓生疼,片刻之間,從地平線處湧出成千上萬的黑甲騎士,初時可以看到他們都是三五成群的散兵陣列,而就在他們衝向建業城的數里路程之內,可以明晰的看到他們由散列匯聚成密集而有序的戰列的過程,那是一個宛如行雲流水的過程,在離建業千步之外嘎然而止,接著戰陣從中而分,一個金甲騎士緩緩走了出來,他身上披著黑色的大氅,在他身後,一個親衛騎士揮開大旗,上面是血紅的一行大字"天策大將軍李"。旌旗展開的瞬間,那鐵甲洪流中到處響起悠遠豪邁的號角聲,沖天的殺氣,攝人的威嚴,讓建業守軍都不由心寒。

一個識文斷字的禁軍瞇著眼睛看向那旌旗,歎息道:"威遠大將軍李,真的是雍王來了,聽說他是大雍最厲害的王爺,咱們真的能守住建業麼?"在他旁邊的一個新招募來的軍士忐忑不安的問道:"不是說是雍王領軍麼,怎麼又是什麼威遠大將軍?"禁軍白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麼,威遠大將軍是雍王爺的官職,雍王是他的封號,聽說雍王的旗子從來打得都是大將軍的旗號,有人說是因為雍王覺得大將軍是他一刀一槍殺回來的,所以才那麼重視,另外還有一個金龍旗,那是只有安營紮寨或者打了勝仗以後才打的旗子。"新兵羨慕地道:"大哥你知道的可真多。"禁軍得意地道:"那當然,老子當年攻打蜀國的時候見過雍王的軍隊,那時候咱們是友軍。"

"啪,啪。"兩聲皮鞭著肉的聲音傳來,那個禁軍慘叫一聲仆倒在地,眾人回首,看見督戰隊的一名軍官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那名軍官厲聲道:"竟敢擾亂軍心,若非大敵當前,本官先取了你的狗命。"那個禁軍連忙爬了起來,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看到督戰隊走遠了,那個禁軍吐出口裡的血沫,惡狠狠的低聲罵了幾句,轉過頭看向城下。

尚維鈞站在城牆之上,看著城下驍勇的敵軍,心裡盤算著,敵人雖然悍勇,但是只有兩萬,若是出城迎敵,能夠捉到雍王的話,那麼豈不是可以頓解危局,想到這裡,他低聲問身邊的禁軍副統領道:"敵人只有兩萬,我們是否可以出戰。"副統領答道:"我們沒有騎兵,還是守城的好。"尚維鈞皺皺眉。這時城外的敵軍高聲呼喝討戰。尚維鈞下令不許出城。只將檑木滾石準備好,等待敵軍攻城。

遠遠的看著建業,李贄輕輕一笑,道:"我料他們不敢出城。"

他身邊的親衛統領司馬雄問道:"殿下,我們只帶了騎兵來,又該如何攻城呢?"

李贄笑道:"放心吧,我可沒準備用騎兵攻城,建業雖然堅固,可惜軍心渙散,我已經安排好了內應,今日我們就在這裡看看就行了。對了,我想,我們派出去的人馬會有些收穫的。"

司馬雄笑道:"是啊,殿下說南楚君臣可能會事先逃走的,所以安排陳將軍他們先去攔截追擊,密探來報,那趙嘉果然先逃了,若是我們綁了他們的國主在城下,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乖乖投降呢?"

李贄道:"能不能捕獲他們的國主大半得靠運氣,不能依賴,還是想法子奪城要緊,那個尚維鈞若非不通軍務,咱們的探子還真的沒辦法安排內應呢,南楚將領凡是英勇善戰的很難在建業立足,這可是千古奇談,咱們大雍的禁軍都是從軍中精選的勇士呢。"

司馬雄不贊同地道:"禁軍雖然精銳,可是比起殿下的親衛來說還差的遠呢,雖然是因為太子排斥咱們的人加入禁軍,可是誰不知道成為殿下親衛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

李贄微微一笑,沒有反駁,他的親衛三千鐵騎,都是身經百戰的虎繼死士,這次他帶的兩萬人就是在親衛基礎上擴充的近衛軍,精銳程度遠遠勝過大雍禁軍,更不用說南楚的軍隊了。

這一天,李贄只命人在城下耀武揚威,尚維鈞不敢出戰,南楚軍中更是消沉。到了黃昏,李贄命令到距離建業十里之外已經紮好的大營休息,尚維鈞見李贄退兵,這才鬆了一口氣,回到相府,他盤算著讓尚妃帶著太子先躲避起來是否太膽小了,想著明天是否接他們回來,胡亂吃了一些東西,尚維鈞和衣在書房睡下,只是睡得很不安穩,從惡夢中驚醒了好幾次。在睡夢中,尚維鈞突然驚醒,他擦擦額上的冷汗,然後,他就聽到由遠及近傳來的呼喊聲和叫罵聲,他坐起身來,房門被推開了,一個家人衝了進來,見他醒著,驚駭的喊道:"大人,不好了,城內的禁軍反了。"尚維鈞騰的站了起來,推開窗子,果然外面傳來清晰可聞的叫喊聲,有人大喊"敵軍進城了",有人大喊"國主都跑了,我們還賣命做什麼",大多的言語聽不清,但是有人在叫罵,有人在喊著煽動的詞語,尚維鈞心寒如冰。就在這時,他看見城中四處開始起火,火焰沖天,尚維鈞呆呆的看著火光,喃喃的不知道說些什麼。

而在這時,建業西門的守軍被偷襲,城門被打開了,雍軍的鐵騎闖關而入,建業的大街小巷沒多久都是黑衣黑甲的鐵騎,在沖天的火光中,他們的到來宛若鬼魅一般恐怖,街道上到處都是人喊馬嘶,南楚軍隊開始還湧向西門,想要將敵軍趕出去,但是在雍軍殘酷的殺戮下,很快就敗退了,滿街的殘兵敗將開始了逃命,甚至還有殘軍開始闖入民宅殺戮掠奪,建業城,在血火中顫抖呻吟。

天明之後,控制了建業城的雍軍開始整頓城中的秩序,所有投降的南楚軍被驅趕到城外營中監禁,趁亂打劫的亂軍被殺死,懸掛頭顱示眾,所有的平民都得到閉門不出的諭令,火勢也在雍軍的指揮下被撲滅,然後控制了城門和城中要害的雍軍開始盤查城內的住戶,凡是南楚王族和三品以上的官員都被抓到天牢裡面等候處置,其他人則被吩咐暫時閉門不許外出,大街小巷一片死寂,凡是擅自外出的人都會被問罪。尚維鈞原想趁亂逃走,卻被雍軍俘虜,此刻正被關在天牢裡面,其他敢於反抗的楚軍都被斬殺。

到了午時,李贄入城了,看著血跡殷然的街道,李贄微笑道:"若非南楚君臣太過無能,哪裡有這麼容易就攻下建業的道理。"司馬雄謹慎的看著周圍,答道:"殿下,臣已經得到回報,王宮之內只剩下一些宮女和太監,咱們大雍送來的那些妃子都還在,不過那些皇子都被帶走了,尚妃和太子都不在宮裡,經過查問,可能是尚維鈞把他們送走了。"

李贄想一想道:"那些雍女,你派人去問問,想要回國的,就讓她們準備一下,如果趙嘉抓到了,就讓她們繼續伺候趙嘉,如果沒抓到,就安排她們各自回家,尚維鈞是尚妃的父親,很重要,絕對不能讓他自殺,好好看著他,把他帶回去,其他的南楚官員不用管他們,等我們走的時候再放了他們。"

兩人正在慢慢前行,這時一騎飛奔而來,那個騎士到了近前,稟報道:"陳將軍斥候回報,已經抓到了趙嘉。"

李贄驚喜地道:"抓住了,在哪裡?"

那個騎士道:"陳將軍親自帶著人追擊,根據內線的諜報,將他們一網成擒,陳將軍回報,三千禁軍被我們分散消滅,所有王族全部抓到,趙嘉束手就擒,估計明天就可以押送到建業。"

李贄下令道:"傳令給黃將軍,讓他帶人去支援,一定要把趙嘉安全帶回建業。"

說罷,李贄笑道:"總算達成使命,若是捉不到趙嘉,我們這趟可就白來了。司馬雄,記得我交代你的事情麼,我有點不放心,你立刻親自去一趟,一定要確保那裡的安全。"

司馬雄唯唯遵命,吩咐副手好好護衛雍王之後,他帶著疑惑飛奔而去,早在入城之前,雍王就吩咐他派人去北郊一個地方,將那裡嚴密的保護起來,他隱隱知道那人是一個南楚的官員,卻不知為什麼殿下把那人看的比什麼都重要。

趕到北郊之後,司馬雄老遠就看見那個小莊子,外面有百多名騎士團團圍住,水洩不通,司馬雄來到近前,看到那莊子匾額上面寫著"藏雲莊"三個字,雖然司馬雄只是粗通文墨,卻也覺得那些字清秀飄逸的很。他策馬到了近前,守門的段校尉迎了上來,揮刀行禮。司馬雄問道:"情況怎麼樣?"

段校尉答道:"將軍,我們圍住這裡之後,只有一個小孩子出來問是怎麼回事,我只答他這是雍王的軍令,他就回去了,之後裡面就一點動靜都沒有。"

司馬雄疑惑的搖搖頭,他也不知道雍王為什麼這麼做,還讓自己前來替他傳話。他下了馬,上前敲門,沒有多久,一個十五六歲的清秀小廝開了門,神情冷靜的看著他問道:"請問將爺有什麼吩咐?"

司馬雄道:"末將司馬雄,奉雍王殿下命令,前來求見江哲江先生。"

那個小廝微微一笑道:"將軍請進。"

隨著那個小廝走進莊子,司馬雄心裡便覺得心神舒暢,這個莊子雖然不大,但也有幾處亭台樓閣,樓閣之間或是流泉淙淙,或是籐蘿松竹,一派清新雅致,那個小廝腳步輕快,帶著司馬雄沿著青石小路,片刻就到了一間隱蔽在綠竹林中的小閣,站在閣門之前的是一個相貌清秀帶著幾分陰冷的青年人,他含笑看著司馬雄,道:"將軍原來,我家公子本應親自迎接,只是公子忝為南楚學士,不便降階相迎,還請將軍恕罪。"

司馬雄聽了這人聲音,先是一陣寒意,繼而凜然,立刻握住了腰間佩劍,這個人相貌清雅,聲音卻是陰柔尖細,司馬雄常年在雍王左右,知道只有一種人有這樣的特點。他驚疑地問道:"你是什麼人,怎會在這裡?"

那人目中寒光一閃,道:"奴才李順,原是在南楚宮裡當差的,因為和江大人交好,又不耐煩宮裡面鉤心鬥角,所以前些日子脫身出來,就在公子身邊伺候,倒叫將軍動疑了。"

司馬雄半信半疑的點點頭,道:"請帶我去見江大人。"

李順轉身,打開閣門,請司馬雄進去。司馬雄又看了他一眼,走進了小閣。一眼就看到一個相貌斯文俊秀的青年坐在一張書案之後,淡淡的看著自己,在他面前的書案上,擺著一本攤開的書籍,和一些文稿,沾這墨汁的羊毫筆放在筆架上,看來,在自己來之前,他正在寫著什麼東西。

司馬雄看見這個青年,突然想起了這人他曾見過的,三年前,在蜀中,他曾在大營裡見過他,當時他是和南楚德親王一起來的,還曾經和雍王殿下密談過一陣子,然後就是在餞行宴上,這個青年一曲《破陣子》迫死了蜀王,可惜自己只記得這人是江參贊,卻不知道今日自己來求見的江大人就是他。

他反射性的行了一個軍禮,這個人是他私下裡很佩服的,雖然他還不大明白為什麼蜀王聽了他的曲子會自殺。他恭恭敬敬地道:"末將司馬雄,忝為雍王親衛統領,奉殿下鈞旨,前來問候先生,殿下說今日他軍務繁忙,想在晚間前來拜會先生,希望先生肯見他一面。"

我淡淡道:"江某如今是一介草民,又是形同軟禁,還有什麼資格拒絕雍王殿下的來訪,卻不知道在下身犯何罪,江某就是為官之時也不過四品侍讀,聽說三品之上才會被下獄,怎麼我這個從前的四品也得下獄麼?"

司馬雄尷尬地道:"江大人言重,殿下對先生關愛備至,實在是擔心先生被亂軍打擾,這才派人前來保護,請先生不要見怪,若有不周之處,還請看在殿下面上不要怪罪我們這些粗人。"

我微微一笑道:"既然將軍來了,小順子,倒杯茶來,請將軍在這裡坐坐。"

司馬雄連忙道:"先生不用多禮,末將焉敢打擾先生,如果方便的話,請隨便準備一間廂房,容在下可以處理軍務即可。"

我看了他一眼,道:"盜驪,你領這位將軍到客居休息。"盜驪應聲從我身後走出,向司馬雄施了一禮,道:"將軍請跟我來。"

司馬雄看了一眼剛才幾乎沒有察覺到的小書僮,向我告辭離去。

我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難怪雍王殿下名動宇內,一個親衛統領都如此明禮儀,知進退。"

小順子低聲道:"沒想到雍王對你這麼關注,你看我們是不是現在就走。"

我搖頭道:"天下遲早是大雍的,我若是這麼走了,難免成為欽犯,還是等他來說個清楚吧。"

李贄來到楚王宮,命令將各宮殿都封閉起來,自己只留了一間偏殿用來辦公,他一邊處理軍務,一邊等候長樂公主的消息,幸好沒有多久,一個親衛前來稟報,說道:"殿下,公主殿下已經平安回來了,就在殿外等候。"

李贄大喜,一邊走向殿門一邊道:"長樂,長樂,你來了麼?"隨著他的喊聲,一個素衣少女從殿外向他奔跑而來,他一把抱住妹妹的嬌軀,笑道:"皇妹,你總算回到二哥的身邊了,從今之後,你再不用怕任何事情。對了,護送你來的人呢,梁婉呢?"長樂公主眼中閃過驚恐的神情,道:"皇兄,梁姐姐瘋了,其他的人都在外面。"李贄眉頭一皺道:"傳他們進來。"

隨著他的聲音,十幾個身穿布衣,形容憔悴的大漢走了進來,他們走在最後面的兩個人拖著哭鬧的梁婉,見到雍王,他們眼中閃過欣慰的神色,下跪拜倒。李贄讓他們起來,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梁婉怎麼了。"

為首的大漢道:"殿下,梁婉投靠了太子殿下,而且還是鳳儀門主的決定。"

李贄神色一寒,他已經猜到了這件事情,但是想不到鳳儀門主如此囂張,他問道:"你們是怎麼知道的,還有,梁婉到底是怎麼了。"

那個大漢心想,若是自己再說下去,恐怕會說出不該說的話,那個可怕的人,若是真的因此成了殿下的敵人,那麼四面楚歌的殿下形勢會更加危急,他再拜道:"殿下,屬下在江南不敢絲毫忘記殿下的栽培,今日之事也是不得已,請殿下照顧小人的家人。"說罷,他拔出佩刀,揮刀自刎。在他拔出佩刀的時候,殿上的親衛都以為他們要行刺,正要上前阻攔,誰知他竟會自盡,李贄驚駭萬分,正要再問其他人,只見那些人齊聲道:"請殿下代為照顧家人,殿下保重。"說罷一起揮刀自盡,一時間大殿上鮮血橫流。長樂公主驚叫一聲,掩面不敢回顧。

李贄迷惑不解,他愣愣的看著這詭異的場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問長樂公主,長樂公主卻只知道自己這些人被人擄劫,而自己絲毫沒有受到傷害,不久之後,自己和這些密探就被釋放了,只是梁婉卻瘋了,而自己問那些密探,卻都沉默不語。聽了長樂公主的回答,李贄更加迷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4:38

至化元年十月,李贄突襲建業,借奸細之力,當夜破建業,盡拘百官。當日,長樂公主回宮,隨行護衛者均死,至夜,李贄微服往藏雲莊,許哲以高官厚祿,哲不從,第二日,國主擄歸,李贄以軍令掠劫建業,數日,勤王師將臨建業,李贄已退,隨行軍中,盡擄南楚王族、文武百官,哲亦在其中,其時,哲已致仕。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安頓好了長樂公主,李贄帶著滿腹的疑問,微服到了建業北郊的藏雲莊,這次行軍匆忙,他一個謀士也沒有帶,無人可以商議的痛苦讓他更急於和心目中的子房相見。到了藏雲莊,李贄的心情平靜下來,他仔細的想著如何能夠將江哲收歸帳下,一路上他都在想這個問題,只是想來想去,無論什麼法子都沒有穩妥的把握,江哲此人,是罕見的沒有可乘之機的人物,最後李贄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把江哲帶走,否則自己不是白白來了建業。

平靜下來之後,李贄走進了藏雲莊,按照他的吩咐,雍軍沒有打擾藏雲莊的主人,但是已經控制了莊中上下,在司馬雄的引領下,李贄向後園的挽香苑走去,那裡是江哲日常流連的地方,李贄可以看到隱在園中各處的雍軍勇士。李贄有些擔憂的看了司馬雄一眼,問道:"江先生沒有不滿麼?"司馬雄低聲道:"江先生彷彿對我們視而不見,莊子裡面的下人很少,除了一個李順,只有四個小僕人,不過名字奇怪的很,叫什麼赤驥、盜驪、驊騮、綠耳的,這些僕人都很聽話,沒有惹什麼麻煩,不過那個李順末將怎麼也覺得奇怪,他是個宦官。"

李贄的腳步頓了一下,道:"赤驥什麼的,是穆王八駿的名字,看來江先生果然文采斐然至於那個李順,本王隱隱約約知道這個人,我們在南楚軍中的密探曾經說過有一個監軍手下的太監和江哲此人關係十分密切,我原本以為只是一種私人情誼,現在看來這人和江先生的關係非同尋常呢,不過算了,一個內宦,我們也不必去為難他,免得得罪了先生。"

司馬雄低聲道:"那個李順,末將總覺得不平常,見了他,就覺得心裡發寒。"李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噢,既然如此,你多留心一下就是了。"說著,兩人已經到了挽香苑,在苑門外,赤驥和盜驪坐在門前的迴廊上,正在低聲談笑,見李贄他們過來,兩人站起身來,肅手而立。

李贄笑著問道:"江先生在裡面麼?"赤驥恭恭敬敬地道:"公子今日身子不爽,用過晚膳就休息了。"

司馬雄一聽,火氣上湧,低聲道:"殿下,末將已經告知今晚殿下會來拜訪,此人真是太無禮了。"

李贄擺手阻止他繼續說話,微笑道:"原來先生休息了,怎麼先生身體一直不大好麼?"

赤驥恭敬地答道:"公子從蜀中回來就一直臥病在床,前些日子本來已經好轉,可是德親王猝逝,公子上表又遭到貶斥,所以公子舊病復發,如果殿下有什麼吩咐,小的就請李總管過來,請殿下訓示。"

司馬雄手按佩劍,怒氣沖沖的看著赤驥,赤驥卻是恭謹有禮,面帶微笑,毫無畏懼。

李贄想了一想,道:"也好,本王就見見李總管吧。"說罷,李贄就在軒外不遠處的小亭子裡面坐下來,看著滿園翠竹,怡然自得,盜驪和赤驥送上茶點,適逢十分周到,不多時,一身青衣的小順子走了過來,恭謹的行了覲見皇子的大禮,道:"奴才李順,叩見殿下,家主人因病失禮,不能前來侍奉,請殿下恕罪。"

李贄抬頭看去,只見這個李順相貌風度果然不凡,李贄在大雍沒少見過內宦,但是不論他們地位高低,不論他們是囂張馴服,他們都有相同的特點,就是他們眼中的自卑,而這個李順的眼睛卻是清冷而冷漠的,他的舉止雖然謙卑,但是李贄可以感覺到他的驕傲,那是一種主宰生死的驕傲,李贄記得很清楚,他曾經見過這樣的眼神,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鳳儀門主,當年他隨父皇南征北戰,一次行軍途中,鳳儀門主飄然而至,和李援一夕相談,十分投機,不久之後,大雍就得到了白道武林的支持,而父皇身邊也多了一個紀貴妃,李贄永遠記得鳳儀門主的眼睛,那是一雙溫柔慈悲、悲憫眾生的眼睛,但是李贄也永遠記得,當他率軍攻打楊老生的時候,出手相助自己刺殺楊老生身邊的大將之後,鳳儀門主在一瞬間散發出來的惟我獨尊的滔天氣勢,也就在那一刻,李贄生出了對鳳儀門提防的心意。見到李順的氣質,李贄突然明白,這人一定是一個絕頂高手,而且是有望成為鳳儀門主的對手的那種人物。

想到這裡,李贄溫和地道:"本王曾聽說過關於李總管的一些事情,若是本王沒有猜錯,李總管也曾經參與過蜀中大戰吧?"

李順驚訝的看了李贄一眼道:"殿下居然知道小人一個奴才的事情,奴才和公子多年相識,承蒙公子經常照顧,如今建業混亂,索性就棄了那虛假的榮華,在公子身邊吃碗閒飯,若是殿下要加罪奴才這個宮裡面的人,奴才自然不敢反抗的。"

李贄擺手笑道:"兩國交兵,幹你們這些苦命人什麼事情,何況如今李總管在江先生身邊,日後本王還要李總管多多美言幾句,看來江先生怒氣很盛呢?"

李順眼中閃過一絲好感,道:"公子雖然被迫致仕,可是畢竟為南楚效命多年,如今眼看江山社稷危亡,若是公子反而心喜,就是到了哪裡也是說不過去的,而且殿下今次作戰,意圖不明,我家公子百思不得其解,若是殿下肯跟小人說說,小人轉告公子,或許能搏公子一笑。"

李贄心裡一動,莫非江哲對自己並非十分排斥,便坦然道:"這次攻打建業,若在江先生看來,可能覺得李贄胡鬧,可是實在是禍起蕭牆,李贄日日如履薄冰,如果不能得到江先生輔佐,只怕李贄性命不久,還請李總管代李贄轉承心意,這次無論如何,都要請江先生隨在下回大雍,若是江先生不肯眷顧,只怕李贄無福,再也不能恭聆教益了。"

李順施禮道:"殿下如此器重公子,奴才代公子拜謝,請問殿下,我家公子只愛山川之美,既無濟世救民之心,也沒有建功立業之念,不知殿下憑什麼要我家公子嘔心瀝血,卻恐怕只能落得一個將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結局。"

李贄站起身來,誠摯地道:"我不敢說一定能夠君臣相安,但是李贄絕不是妒賢忌能之人,也不是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的越王,本王知道江先生不愛富貴榮華,也不愛建功立業,但是若是天下紛亂,只怕江先生也不能平安度日,如今我大雍內患就在眼前,南楚群龍無首只怕很快就要陷入混亂,北漢雖然還算穩定,可是那裡重武力,卻不尊重士子,蜀中之人若是聽了江先生之名,只怕報復之心勝過敬重之意,不是本王言辭威脅,若是我大雍不能一統天下,只怕滔滔亂世,再無淨土。若是江先生肯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可以保證,將來先生可以在大雍安居樂業,贄與先生共享榮華。"

李順想了一想,道:"殿下情真意切,奴才自會一字不差的稟報公子。"說罷,李順躬身行禮,然後退了下去。李贄坐在亭子裡,他心裡充滿了期望,從李順的話裡,李贄可以察覺到江哲並非完全拒絕,只是顧慮頗多罷了。

過了片刻,李順回來了,道:"公子請奴才轉告殿下,效命之事關乎公子一生榮辱,不能隨意決定,如今殿下軍務繁忙,還請殿下速回營中,公子說,殿下俘虜了尚維鈞尚相爺,尚相爺是尚妃生父,不可慢待。如今太子和尚妃還在逃,若是殿下希望將來平南楚容易一些,還是不要過分追捕的好,國主出奔,若是殿下已經抓住了他們,那是最好。"

說到這裡,李順看了雍王一眼,李贄點頭道:"明天趙嘉就會被送到建業。"

李順繼續道:"國主庸碌,昧於讒言,如今身陷囹圄,社稷不保,天下輕之,就是留在南楚也沒有什麼用處,若是帶回大雍,性命不過數年,恐怕難以生還,只怕南楚臣民會因此深恨大雍,昔日楚懷王客死秦國,楚人大恨,曾有『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之言,日後大秦果然亡於楚人。"

李贄憂慮地道:"可是我這次興兵建業,若不能將趙嘉和百官擄回,如何向父皇覆命呢?"

李順淡淡道:"公子也知殿下為難,所以又說,如果萬不得已,必須將國主帶回大雍,不可輕易傷害其身,應該立刻撤兵休戰,和南楚談和,讓新君割地輸誠,贖回被掠君臣,則一可以消減南楚國力,二可以免得和南楚結下不解深仇。"

李贄深思良久,才道:"多謝江先生良言,不論先生是否答應為李贄效命,李贄都對先生感激不盡。"

看著李贄的背影,李順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是我特意讓他代為接待雍王,讓他用自己的眼光看看李贄是否值得跟隨,他的答案是,值得。

聽著小順子詳細的回稟,我放下手上的書卷,淡淡道:"看來,李贄對我是勢在必得了。"

小順子道:"公子,你的意見呢?"

我淡淡道:"雍王殿下有一句話倒是很讓我動心,若是天下紛亂,我又哪裡有可以安身之處呢?"

小順子道:"何況還有太子李安,若是那人真是李安,公子要報仇不免要借助雍王的勢力。"

我歎息道:"是啊,殺死李安未必困難,可是善後就麻煩了,可是我也不想就這麼容易跟了李贄,當初我曾想為德親王盡力,可是容淵卻讓我放棄了,李贄是明君,我還要看看他身邊是否有賢臣。這樣吧,我不會答應向他效力,就暫時這麼拖著,我想我們就作為俘虜到大雍去吧。"

小順子苦著臉道:"這也太屈辱了,公子居然要去作俘虜,座上客不做,要做階下囚。"

我微笑道:"只怕現在做了座上客,將來就連階下囚也做不成了呢?"

第二天,趙嘉被雍軍帶回了建業,一見到雍王,趙嘉連連苦求道:"孤對大雍從無反叛之心,望殿下看在王后之面,放孤一條生路。"

李贄只是溫言相勸,只說父皇想念女兒女婿,想要接他們到雍都一家團聚。趙嘉苦苦相求,最後只得垂淚應允,最後要求見王后長樂公主,卻被李贄說長樂公主受了驚嚇,所以不便相見。

又過了幾日,李贄將建業上下搜刮了一遍,載著國主、王族、妃嬪、百官離開了建業,當日南楚君臣痛哭失聲,相送的百姓也是相顧流淚,可是在雍軍的鐵騎面前只能忍淚吞聲。李贄坐在馬上,看著兩旁冰冷的眼神,苦笑道:"看來南楚民心還沒有失去啊。"

隨侍在側的司馬雄道:"是啊,不過他們可沒有反抗的勇氣,不然咱們只有兩萬人,他們就是一人來砍一刀,我們也完蛋了。"

李贄淡淡道:"南人陰柔,但是也不可小看他們的力量,如果我們威逼的太狠,只怕他們會拼了命和我們為難,他們擅長陰謀,到時候我們可是會處處荊棘呢。"

司馬雄聽到"南人陰柔"四個字,不由冷哼道:"南人真是心思深沉,殿下對那個狀元江哲如此禮賢下士,可是他至今不肯答應歸降,殿下如今將他作為俘虜帶回去,看他還神氣什麼?"

李贄不由苦笑連連,他也沒想到,從那日之後,他幾次去求見江哲,江哲不是托病,就是匆匆一見就告退,始終不肯和自己深談,自己屢次向李順打聽江哲的心意,李順也是含糊其詞,只是隱隱約約說,江哲不願到大雍為官。最後迫不得已,李贄只得將江哲強行列入俘虜名冊,帶回大雍,他親自去向江哲告罪,江哲卻也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並不惱怒,等到上路的時候,江哲只帶了李順一個人,其他幾個小廝都被他贈銀遣散了,逕自到了俘虜營中,他和很多官員都相熟,交情雖然不深,但是還算可以談得來,他從容自若,倒是讓不少憂心忡忡的官員心情好了很多。李贄很是擔心徹底得罪了江哲,這幾日真是寢食不安,可是南楚四方的勤王軍隊拚命向建業進攻,雍軍已然有些抵擋不住,他必須盡快離開建業了。

長樂公主也隨軍北返,雖然收到了驚嚇,但是長樂公主一想到可以回大雍,心情就開朗許多,只是這幾日即將離開大雍,李贄便覺得長樂公主總是欲言又止,神色間有些怔忡,李贄幾次相問,卻被都長樂公主敷衍過去,但是李贄見長樂公主並非是關心趙嘉,也就沒有過分關心,反正回去之後,自有長孫貴妃勸解。至於瘋癲的梁婉,彷彿成了幼兒一般,每日不是哭鬧,就是嬉戲,李贄軍中沒有鳳儀門高手,只得讓人嚴加看管,再派了一些宮女去照顧她。

李贄想著自己遇到的這些事情,真是苦澀難言,自己這趟攻打建業,是否走了一步歪棋呢,至少自己看到的眼前這些收穫,將來可能都會變成自己親自服下的無解毒藥啊。

就在裡邊看著雍軍離開建業的人群中,陳稹和寒無計冷冷的看著雍軍鐵騎,寒無計低聲道:"其實,若是救出公子不是什麼難事,可是公子卻偏偏不肯。"

陳稹淡淡道:"你不知道,公子和雍王一直是有聯繫的,雖然是為了南楚居多,但我看公子對雍王還是很看重的,這次雍王求賢若渴,聽赤驥傳來的消息,根本是擺明了衝著公子來得,公子怎能不感激他的器重呢,只是公子還記掛著德親王,對南楚還有幾分情誼罷了,才寧願作為俘虜隨軍。"

寒無計冷冷道:"其實公子就是心腸太軟,當初公子為了南楚盡心竭力,若沒有公子,我們蜀國不會敗得那麼容易,那個德親王對公子也不是全心全意的倚重,偏偏公子就是放不下,當日還親自到襄陽去救德親王,可惜南楚國主庸碌無能,逼死了德親王,令公子傷心失望。"

陳稹歎息道:"是啊,從襄陽回來,公子幾乎舊病復發,還是李爺百般勸慰,公子才不再傷心。"

寒無計苦澀地道:"公子在南楚,和我們在蜀國,都是一樣痛心啊,你平日雖然總是自詡冷漠無情,我不信你對蜀國就沒有眷戀。"

陳稹沉默半晌,道:"蜀國待我刻薄寡恩,我如今想起來,也覺得有幾分懷念,南楚待公子還算優容,也難怪公子始終不忍捨棄啊。"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4:58

經過幾天的急行軍之後,雍王和其他的雍軍會合了,雍王十幾萬的軍隊步步為營向大雍境內撤退,其他負責阻截的軍隊讓隨後趕來的南楚軍隊不得不遙遙相送,所以接下來的行軍是從容而舒適的,作為俘虜的我因為得到優待,不用和其他俘虜同住,雍王下令為我和小順子單獨準備了一個營帳,雖然是行軍營帳,但是十分舒適講究,地上鋪著厚厚的錦氈,帳篷四周的縫隙都用毛皮緊緊地包裹起來,秋天的寒風一絲也不會吹進來。帳篷的一角放著一張大床,足可以讓兩個人安睡,帳篷的另一邊放著一張松木方桌,兩邊擺著兩把椅子,桌子上擺著一套紫砂茶具,而在帳篷中心放著一個精巧實用的銅火爐,現在上面放著一壺開水,使得整個帳篷都是暖洋洋的。

小順子聽水開了,熟練的替我泡上一杯熱茶。我伸了一個懶腰,坐起身來,多年來幾次事故,讓我染上了病根,雖然我堅持練習養生的氣功,但是還是會不時舊病復發,我也曾經想好好醫治一下,可是心病難醫,再加上醫者難以自己醫治,所以這幾年我總是病懨懨的,雖說是托詞養病,但是我的身體倒真的不是很好。小順子服侍我坐起,抱怨道:"公子總是不肯好好休養,這次去大雍一路風塵,只怕公子又要犯病了。"

我歎了口氣道:"這有什麼法子,你也知道我的病是怎麼來得,大半倒是心病,其實我現在已經好多了,只是這次行軍讓我又想起當年攻蜀的事情,可惜德親王已經駕鶴西歸了。如今我已經身在大雍軍營,想起往事,不由令人扼腕。唉。"

這時,帳外傳來朗朗的笑聲道:"聽說江先生身子不適,本王特來探望。"隨著笑聲,雍王李贄走了進來,他一身皇子服色,在他身後還跟著兩個謀士,三個人走進帳來,我勉強要下床,李贄已經走了過來,按住我道:"先生不用起來,聽說先生病了,贄軍務繁忙,這才抽出時間來看望,真是失禮。"說罷,坐在我床邊,擔憂的看著我的面色。

我見那兩位儒生也已經坐了下來,欠身道:"隨雲舊病復發,不能下床,還請諸位見諒,久聞雍王殿下身邊人才濟濟,不知兩位如何稱呼。"

一個年紀已長、相貌清秀、五十多歲的中年儒士起身道:"北海管休見過江先生,先生文才譽滿天下,管某曾讀先生詩文,齒頰流芳,不忍逝卷啊。"

另外一個細眉長目,氣度風流的白衫儒士也笑道:"當日先生一曲破陣子迫死蜀王,至今在下仍然心中唸唸,晚生董志。"

我淡淡道:"久聞雍王帳下謀士,北海管休擅長整頓糧草兵甲,洛陽董志擅長行軍佈陣,還有一位穎川苟廉,擅長出使四方,此三人並稱三傑,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可惜三傑只見其二,當真令隨雲歎息府薄緣淺。"

董志笑道:"苟兄如今不在中軍,所以不得相見,他對先生也是十分敬仰,當日先生隨故德親王至大雍軍中,我們三人恰好都不在軍中,後來匆匆而別,也沒有機會促膝詳談,如今先生也歸了殿下麾下,想必日後可以把酒相談了。"

我看看李贄,微微一笑,沒有反駁董志的言語,免得他面上難看,只是淡淡道:"隨雲雖然多病,但是精神也還健旺,如果董兄有什麼質詢之處,盡可來問隨雲,隨雲敢不盡言。"

說了片刻,他們見我精神倦怠,便告辭而去,李贄頻頻囑咐我好好休息,說已經安排了馬車載我同行,又囑咐小順子好生照料,若是需要什麼盡可向管休索取。

等到他們離去了,我靠在床上,笑道:"雍王這幾個謀士倒是熱誠得很,不過我看那個苟廉怕是有些量窄的,否則為什麼雍王殿下沒有帶他同來呢?"

小順子笑道:"這會兒公子倒是聰明了,那個苟廉也在營中,只是他性情不好,所以雍王沒有邀他前來,免得立刻得罪了公子。"

雍王和兩個謀士走出營帳,歎息道:"我原以為他是托病罷了,不料竟真的臥病不起,唉,他身子不好,我又迫他遠行,怪不得他始終對本王冷淡非常。"

董志寬慰道:"殿下不必憂心,我見此人雖然臥病,但是精神很好,想必並沒有因為殿下帶他同行而惱怒,我雖然看不穿此人心事,但是我說他從了殿下,他也沒有當面反駁,可見此人不是不可以降服的。"

李贄苦笑道:"江哲此人甚是隨遇而安,我就是強行給他一個官職,他也未必會峻拒,只是若想讓他真心效命,就是難事了,當初德親王趙玨對他頗為看重,只是或者有些勉強,他便不肯再隨軍效力,德親王還是南楚王叔,他就如此敷衍,我擔心他也會這樣敷衍我。"

管休道:"殿下安心,雖然此人心冷如冰,但是還是有一腔熱血的,否則也不會上表直諫,只要殿下誠心相待,必然能夠得到他的忠心,我聽說當日他和德親王疏遠,倒多半是因為德親王幕僚容淵的緣故,我倒是擔心苟廉的性子,這人難得服人,總是要挑釁幾回,只怕會惹惱了江隨雲。"

董志道:"管兄過慮了,我倒認為苟廉若是去了,恐怕會有意想不到的成績,江哲此人外表雖然溫文爾雅,但是內心倒是桀驁不遜的,和苟兄倒是性子相近,我看不會有什麼不良後果的。"

就在三人在這裡反覆探討的時候,他們擔心的苟廉已經到了我的帳前,苟廉此人最是心高氣傲,得知李贄到建業特地把江哲強行帶了回來,又對他十分關愛,苟廉心裡就已經不是滋味,這回李贄帶著管休、董志去探病卻不帶自己,苟廉心裡便是一陣不舒服,以他的聰明才智自然是知道李贄他們擔心自己得罪了江哲,這讓他更加不甘心,所以他趁著李贄他們離去不久,就來到我的帳前,我現在還是雍軍的"俘虜",雖然李贄下令不許人去打擾我,但是苟廉在軍中的地位是很高的,所以看守我的軍士也沒有阻攔他,就讓他施施然地走進了我的帳篷。

我一看到這個鷹鉤鼻子的年輕人就猜到了他的身份,看他毫無禮貌的站在我面前打量了我半天,揮手阻止小順子的怒火,我笑道:"請問可是舌厲如刀的苟廉苟永泉麼?"

苟廉微微一怔,道:"想不到一曲送了蜀王性命的江隨雲也認得我這個小人物,真是榮幸之至。不知道昔日諷刺蜀王『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消磨『的狀元郎是否早就知道今日之事,我見兄台形容憔悴,病體支離,應該也算的上『沉腰潘鬢消磨『吧。"

我淡淡道:"久聞永泉兄曾為故徐州將軍張郴之幕僚,張郴不奉正朔,率兵割據地方,永泉兄當時在其帳下頗受榮寵,後來雍王殿下討伐張郴,閣下奉命出使雍營,誰知折服於殿下威嚴,回去之後勸服張將軍棄甲歸降,日後閣下替雍王殿下出使四方,不辱使命,卻不知是否因為最初替張郴出使,反而被人說降的羞辱,讓閣下日後懸樑刺股,後來才有所成就呢?"

苟廉面上一紅,他勸服張郴歸降之事,雖然譽為美談,但他自己總是覺得沒有說服雍王退兵,反而成了雍王勸降的說客,未免有辱使命,想不到被人一針見血的揭穿。他赧然道:"雍王殿下龍鳳之姿,雅量高致,豈是言辭可以動搖,在下鎩羽而歸也沒有什麼奇怪,而且在下挽張將軍於水火,此功亦可補過,倒是閣下,既然知道大雍才是正統,為何不奉正朔。"

我笑道:"永泉兄此言差矣,我說張將軍不奉正朔,乃是因為當日中原一統就在頃刻,人心歸附,張將軍倚仗兵勢,不識時務,故而輕之,而我南楚雖然小國,然立國之久尤在大雍之上,隨雲曾是南楚狀元,一甲進士,任職翰林院多年,深受國主重恩,焉能拋棄君上,改奉大雍,隨雲頗知廉恥,舊主尚在,怎能趨炎附勢侍奉新主。"

苟廉眼珠一轉,道:"閣下既然決心侍奉南楚,如今南楚國主已在我營中,趙嘉都屈膝侍奉我大雍,閣下為何如此執拗,何況我聽說賢臣擇主而事,趙嘉昏庸,迫死賢王,而我主雍王殿下虛懷若谷,禮賢下士,行事更是明決果斷,仁義賢能之名佈於天下,閣下為何抱殘守缺,不肯歸順,以至為天下所笑。"

我冷冷一笑,道:"雖然賢臣擇主,我未聞有舊主尚在,便侍奉新主的賢臣,昔日豫讓侍奉智伯,是在中行氏亡後,中興氏不過以凡人待之,豫讓也未曾棄之,何況隨雲昔日所從,非是趙嘉一人,乃是南楚王室,先王加我翰林,德親王用我參贊,恩情尤在眼前,焉能一見榮華富貴,便立投新主。"

苟廉正容道:"雖然閣下之言,句句金玉,然閣下早遭貶斥,何必如此癡心。"

我淡淡道:"昔日比干剖心,其志不改,屈原遭貶,聞楚懷王事,尤自沉江,隨雲並非癡人,不敢傚法先賢行事,然而昧於榮華,投靠新主以求富貴,我不敢為此。"

苟廉聽到此處,只得下拜道:"先生品質高潔,在下欽服,然而殿下有王者之姿,先生若是錯過,未免可惜,但先生臥病軍中,永泉不敢相強,至雍都千里路遙,永泉可否前來打擾,恭聆教益。"

我笑道:"永泉兄天下聞名,是隨雲應該多多請教,途中寂寞,若是閣下有暇,不妨前來屏燭夜談,只是隨雲雖然博覽群書,卻對琴棋書畫不甚了了,聽說閣下於此頗有聲名,還請閣下不吝賜教。"

李贄得知苟廉私自來見我之後,原本十分擔憂,立刻派了人前來勸解,誰知那人來到,卻見我和苟廉相談甚歡,李贄聞之,不由喜形於色,從那之後,常常讓帳下幕僚前來相陪,我也不會拒絕,多日促膝詳談,我對雍王帳下幕僚不由十分讚賞,管休對錢糧文案之事十分精通,董志精於兵法戰陣,一談起來便滔滔不絕,而苟廉博學多才,和我最是談得來,只是他個性好勝,總喜歡和我辯論疑難,和這幾個人日日相談,我的心情倒也不錯,再加上小順子的仔細照料,我的病體在路上漸漸痊癒了。

我對他們的觀感不錯,他們對我也是十分欽佩。

管休擅長軍務錢糧,是雍王親信的主薄,可是他一和這個年輕人談論起來,就發現不論自己說些什麼,他都立刻心領神會,偶爾說上一兩句,也都是切中要害,後來江哲無意中說曾在德親王帳下處理過文書,這才讓管休知道為什麼這個翰林學士對這些瑣碎的事情也如此瞭解,他原本以為江哲曾在德親王幕府,不過是參贊軍機罷了。

董志擅長兵法,可是和江哲辯論起來,卻發現古今戰陣,江哲無一不知,就是自己不甚了了的部分,江哲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解釋起來十分詳盡,問他如何得知,這個青年笑著說曾在鎮遠侯陸府遍讀兵書,後來在翰林院也曾經整理過兵書戰策。董志原本想江哲不過是紙上談兵,所以試著和他演習兵法,不料江哲用兵如天馬行空,無跡可尋,每每從最不可思議之處而奇峰突起,但事後想來,卻又入情入理,妙到巔毫。董志心服之後,也不免好勝,就和他辯論起作戰的器械,不料江哲也能夠說的條條是道,後來江哲雖然多是默然不語,但是若是偶一出言,就讓董志想個半天,轉天就去研究改進器械。

苟廉對江哲最是佩服,他原本自負博學,不料江哲在南楚曾經參與籌立崇文殿,所讀過的書何止千萬,每次爭論文章,江哲往往旁徵博引,讓苟廉瞠目結舌,至於舌辯之術,雖然江哲不大常用,但是苟廉若是洋洋得意,不可自拔的時候,江哲往往一句話就讓他心悅誠服。

令三人私下最佩服的就是,雖然江哲才華如此,為人卻是恬淡自然,和他相談的時候如同春風沐雨,只覺得其才華橫溢,卻不覺咄咄逼人,只有到了夜深人靜之時,才會令人冷汗直流。到了後來,三人爭勝之心越發急切,江哲卻往往輕輕退卻,讓三人一腔熱火化作春風,良久才會發覺江哲並未應戰。

千里征程,雖然遙遠,但是終有盡時,到了即將抵達雍都的時候,三人再次聯袂求見李贄,要求他一定要把江哲收為麾下。苟廉最是激烈,道:"殿下若不能將此人收到麾下,真是可惜之至,此人之才,勝我等數倍,若是與之為敵,只怕我等屍骨無存。"

李贄苦著臉道:"眾位先生,本王如何不知此人的重要,可是本王每次前去勸說,此人都默默不語,讓本王毫無辦法。"

管休道:"殿下不必著急,此人對殿下頗為敬重,對我們也沒有什麼敵意,應該不至於峻拒至此,這次回京,我們將此人送到雍王府軟禁起來,慢慢勸解,總有辦法的,何況石子攸寬厚仁德,一定能夠開導於他。"

李贄歎息道:"也只有如此了,若是石子攸再不能說服他,本王,本王,唉,叫本王如何捨得。"

管休三人面面相覷,都知道李贄動了殺機。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我披衣站在窗前,這裡是驛館,明日就是我抵達雍都的日子了,我吟誦著新寫的《浪淘沙》,心中無限寂寞,想起南楚迷人的風光,更是心中百轉迴腸。小順子走到我身邊,低聲道:"公子,這些日子以來,你折服李贄的帳下謀士,對李贄卻始終不肯青眼相加,如果李贄動了殺心,你該如何是好?"

"小順子,你不明白,從前我不過是隨遇而安,在誰那裡為官都無所謂,就是在德親王面前,我也不過敷衍罷了,可是雍王殿下心如明鏡,我若投他,若不能推心置腹,那麼雍王殿下不會滿足,而且也解不了他的危局,若要我竭盡所能,那麼我就要看看雍王的氣度,我是存心逼他殺我的,如果他最終肯放手,我才當他是明君聖主,若是他最終動了殺機,那麼他也不過是霸主雄才,與其日後我時時擔憂他誅殺功臣,不如我今日試試他的胸懷,他若能終究放過我,那麼我相信日後可以君臣善始善終,若是他--,我正好詐死脫身。"

小順子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道:"公子,雍王殿下勢力極大,若是要殺你,如何能夠脫身,我的武功雖然不錯,也不敢保證可以救出公子。"

我淡淡一笑,道:"我想雍王殿下為了不傷天下名士的心,必然不會真刀真槍的殺我,用毒是最好的法子,我已經準備了一粒珍貴的毒藥,到時我服下之後,僵硬如死,偷一個人困難,偷一具屍體還不容易麼,待我脫身之後,隱蔽在雍都,等到可乘之機,我再趁機報了殺妻之恨,到時候,小順子,你我就可以浪跡天涯,隱姓埋名,豈不快哉。人常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可是期待的很呢?"

小順子寬心地道:"那我倒要期待雍王要殺公子呢,免得牽累公子去給他嘔心瀝血。"

我微微一笑,想讓我嘔心瀝血,可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的,說句實話,我的這個試探恐怕沒有人能通過,不為所用,必殺之,是那些英明君主不可言表的心思,可惜,雍王真是一個令我欽服的人呢,我有些遺憾的想著。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5:13

大雍武威二十三年(南楚至化元年)十一月二日,雍王得勝還朝,列南楚國主趙嘉、皇子、妃嬪、王族在前,列文武百官在後,獻俘太廟。

--《雍史。太宗本紀》

我沒有看到雍王被百官迎接進入城門的盛況,因為我如今的身份好說是一個客人,難聽的說法就是一個俘虜,我既沒有被獻俘太廟的雅興,也沒有這份榮幸,所以我是和苟廉一起在大軍入城很久之後才乘車進城的。穿過明德門,我將乘坐的馬車的車窗打開,看見的是一條寬達四十丈的御街大道兩旁,植有兩行槐樹,只是已經入冬,再也看不到綠樹成茵,道路兩邊都有寬如小河流一般的排水溝,在和其他主要道路的排水溝交叉之處,均鋪架石橋,如今雖然是寒冬,但是水溝之內熱氣騰騰,流水不絕,卻令槐樹之上積雪冰掛,充分顯示出嚴冬的蕭殺。

我低吟道:"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苟廉笑道:"秦中自古帝王州,長安文物薈萃,地勢險要,南有秦嶺中部為疊嶂,北有眾山逶迤延綿,和秦嶺遙遙呼應,涇、渭等八水環繞長安,八百里秦川自古以來就是帝王之資,大雍據長安為都城,正是王者氣象,大雍一統天下,其勢不可阻擋,南楚建都建業,建業天子氣不足,建都於焉,常常一代而衰。"

我但笑不語,南楚的衰弱我心裡很清楚,大雍的強盛我也很清楚,可是這並不是我必須投靠雍王的理由。苟廉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他從未這樣頭疼,無論自己如何勸誘,這個青年或者贊同,或者微笑不語,但是始終不能讓他答應投靠雍王,苟廉覺得是否自己太過著急,可是若是不能將他說服,若是雍王無法忍耐了,決定處死此人,豈不是太可惜了,苟廉曾經提出將江哲暫時軟禁,慢慢相勸,可惜雍王只是苦笑不語,似乎時間很緊迫,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指著窗外對小順子道:"你看,這是朱雀大街,貫通長安城南北的第一長街,朱雀大街北端盡頭,就是宮城和皇城,乃是大雍皇族所居,長安城內六部的官衙也在宮城之內,而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叫做郭城,長安郭城從左、右、南三方拱衛宮城和皇城。長安郭城共有南北十一條大街和東西十四條大街,縱橫交錯地把郭城內部劃分為一百一十坊。其中貫穿城門之間的三條南北向大街和三條東西向大街構成長安城內的交通主幹,而現在我們所在的朱雀大街就是長安最中心的街道。朱雀大街的盡頭就是朱雀門,從那裡可以進入宮城。"

苟廉笑道:"聽江先生這樣一說,我倒覺得彷彿閣下才是長安的地主呢?"

我淡淡道:"若是說起建業的情形,只怕永泉兄比在下還要瞭解呢。"苟廉再次苦笑。

我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這裡的繁華比建業還要勝過幾分,可是建業多得是紙醉金迷,士子淑女,這裡卻是慷慨激昂的儒生,雄姿英發的武士,到處流露著盛世氣象。我笑了,這是真正的歡喜,江南雖好,又是故鄉,可是我不會因此不喜歡這裡,南楚,那是我記憶中的事情了。

馬車很快就到了朱雀門,苟廉掀開車簾,手裡是一面雍王府的令牌,守門的禁軍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退下,苟廉正要吩咐繼續前行。前面傳來爽朗的笑聲道:"苟先生,車裡面可是皇兄的貴客。"苟廉抬頭看去,卻見前面駛來一輛華貴的馬車,簾幕都是繡著金龍的錦緞製成,高挑的車簾後,一個英挺俊美的青年在兩個嬌美的侍妾服侍下半倚半坐,正在向自己招手。苟廉大為驚訝道:"齊王殿下,為何沒有去參加慶功宴,反而要出城呢?"

李顯在侍妾的攙扶下走出馬車,道:"慶功宴麼,還沒開始呢,得等父皇告祭太廟之後才舉行,本王早就告了病了,我聽說二哥帶了貴客回來,想著應該是本王的舊識,怎麼也得來迎接一下,可是江大人麼?本王是李顯啊。"

我有些無可奈何,雖然明知此人會來攪局,但是這樣急迫還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探出頭去,微笑道:"原來是齊王殿下,怎麼來嘲笑我這個階下之囚麼?"

李顯走到近前,朗聲道:"什麼話,江大人是絕世才子,別說皇兄,就是我父皇也不會讓大人身陷縲紲,雖然皇兄呈上來的折子裡面有大人的名字,不過父皇看了之後就劃去了大人的名字,還說讓皇兄好好招待大人,不可怠慢,過些日子,父皇還想召見大人呢。不過我跟父皇討了旨意,若是江大人願意,我的齊王府恭候大人上門。"

苟廉眉頭一皺,心想,怪不得殿下心有苦衷,原來是知道有人會和殿下搶人,連忙道:"殿下,雍王殿下早有鈞旨,命晚生好好接待,齊王可不能搶著作主人啊。"

李顯蠻橫地道:"就是皇兄在此,也不會和本王為難,江大人,昔日在南楚,你奉命招待本王,今次該輪到本王作地主了。"說著就伸手向我拉來。然後李顯就覺得手腕被一隻冰冷的手握住,然後他看到小順子冰冷的笑容。李顯識趣的收回了手,輕快地道:"既然苟先生這樣堅持,本王只好算了。過幾日江大人一定要到本王府上小住才行。"

我微微一笑,點頭道:"若有機緣,自然要叨擾的。"苟廉憂心忡忡的看著我,欲言又止。

此刻大雍的金殿上正是一派君臣同歡的景象,今日獻俘太廟之後,李援按照禮部制定的慶典依次完成了掃塵、大赦、接受百官朝拜、閱兵等等繁文縟節,總算到了金殿慶功的時候,李援在開宴之後,趙嘉和長樂公主被宣詔上殿,李援對著不停請罪的趙嘉只是淡淡的說了幾句什麼"翁婿之間,情分深厚,不會多加罪責",便讓趙嘉到驛館暫時居住,至於長樂公主,李援一見便是淚流滿面,等到長樂行禮之後,便拉了長樂的手,上下打量,看女兒容顏清減,混不似當初天真爛漫的模樣,更是心痛,對長樂說道:"皇兒,你受苦了,父皇對你不起,你母親他們都在後宮等你,你先去拜見,父皇晚些時候再去看你。"長樂公主在一干宮女內宦的簇擁下往後宮去了。

李援這才舉起酒杯,高聲道:"今日雍王得勝而歸,朕雖然高興雍王伐罪建功,卻更喜他接回了愛女長樂,朕不勝酒力,眾卿可要代朕多敬雍王幾杯,今日君臣歡宴,不醉無歸。"大殿之上群臣高呼萬歲,同舉金盃,喜笑顏開,雍王李贄已經洗去征塵,就在太子李安的下首席位上接收百官的敬酒,坐在上首的李安雖然笑語不斷,但是目中的寒光卻是連連閃動,他心中痛恨至極,原本安排齊王李顯出征南楚,誰知損兵折將,無奈何只得讓雍王李贄去啃這個硬骨頭,不料雍王偷襲建業,擄回了南楚君臣,讓李援欣喜若狂,卻讓李安氣憤不已。

尤其令李安痛恨的是,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南楚密諜情報網的負責人梁婉的歸附,梁婉又成了白癡回來,自己在南楚所下的功夫化為烏有,豈不令李安沮喪憤恨。看著春風得意的李贄,李安惡狠狠的想:"若是本王得不到皇位,你李贄也別想如意。"

在李安切齒痛恨的時候,後宮之內也是亂紛紛的一片,皇后竇氏是太子李安的生母,長孫貴妃是長樂公主的生母,還有齊王的生母顏貴妃,以及紀貴妃四人聚在皇后宮中,不久之前,得報長樂公主的香車進了皇城,幾人就在這裡翹首以待。長孫貴妃這些年幾乎淚眼哭干,幾個兒子都沒有留住,唯一的女兒又遠嫁南楚,這次聽說雍王接回了女兒,長孫貴妃早就坐立不安,沒有多久,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幾個太監宮女進來稟報,公主已經在宮外候旨。皇后竇氏連忙道:"還候什麼旨,還不讓孩子進來。"

不過片刻,素衣素服的長樂公主走了進來,忍著眼淚拜見皇后,然後便僕到母妃懷裡大哭起來,長孫貴妃更是哭得摧心斷腸,她看著長樂公主憔悴的花顏,悲聲道:"我的貞兒,你十五歲遠嫁南楚,六年來娘親每日焚香祝禱,既盼我兒夫妻和睦,又擔心兩國交戰殃及孩兒,如今你總算平安歸來,娘的心才安定下來,貞兒,你放心,你父皇答應為你另擇佳婿,這一回娘親為您作主,總要為你找個稱心如意的郎君。"

皇后竇氏也一邊流淚一邊道:"好孩子,你在南楚受苦,哀家也是為你寢食難安,這一次哀家已經跟皇上說了,你為大雍已經犧牲良多,誰也不許再在你身上打主意,這次你若看中了什麼人,哀家替你作主。"

長樂公主掩面道:"娘娘,母妃,長樂遵從皇命遠嫁南楚,雖然如今回來了,但是總是南楚王后,孩兒就是再沒有廉恥,怎能夫婿尚在就改嫁他人,還請幾位娘娘替孩兒作主,就讓孩子留在母妃身邊,清清靜靜的待上幾年,好好孝順父皇母妃吧。"

幾位娘娘面面相覷,想起來也真是為難,無論自己人怎麼說,長樂終究是嫁了南楚國主,總不能這樣安排他改嫁吧,長孫貴妃想起自己先後夭折的兩個皇子,唯一的女兒又是這樣苦命,更是痛哭不已。這時紀貴妃走到長樂身邊,柔聲勸慰道:"公主不用難過,皇上自然會安排的妥妥帖帖,絕不讓公主難堪。"幾個娘娘知道紀貴妃素來參與軍國大事,見她這樣說,都放了心,幾位娘娘都是後宮婦人,什麼陰狠毒辣的事情沒有見過,既然皇上有心,那麼趙嘉自然命不久長。長樂公主聽了不由心裡柔腸百轉,她對趙嘉雖然沒有什麼情意,但是趙嘉對她倒是始終恭恭敬敬的,如今到了這種地步,自己成了陷害夫君的惡毒婦人,不禁淚如湧泉。

紀貴妃性子開朗,連連說笑,總算讓長樂公主消去愁容,長孫貴妃也滿臉笑容地道:"貞兒,娘已經將你從前住的翠鸞殿重新打理過了,來,跟皇后和幾位娘娘跪安,咱們去看看你的住處。"

皇后等人也都笑著讓長孫貴妃快去安頓長樂,紀貴妃道:"哎呀,就讓姐姐一個人張羅,倒好像我們這些人不疼長樂,妹妹我年紀輕,就讓我去打個下手吧。"

紀貴妃原本最是高傲,見她刻意奉承,長孫貴妃自然不會拒絕,三人辭別了皇后就向翠鸞殿走去,這翠鸞殿裡面已經是煥然一新,長孫貴妃親自挑選的宮女內宦早就等待主子的來臨,長樂公主的行裝早就搬了過來,在南楚陪伴長樂公主的得力侍女也已經將東西都安置好了,長樂公主扶著長孫貴妃,聽著母親嘮嘮叨叨的交待著事情,母女共同分享著天倫之樂。紀貴妃也在一旁,不時勸慰幾句,她擅於言辭,倒也不令母女兩人覺得有外人在側不舒服。

過了一段時間,長孫貴妃有了幾歲年紀,又是太歡喜,不免疲憊起來,長樂公主擔心母親身體,想要送母親回寢宮,長孫貴妃體恤女兒辛苦,讓她好好休息,自己回宮休息,紀貴妃卻托詞留下,長樂公主有些疑惑,但她在南楚為後多年,雖然深居簡出,但養移氣,居移體,自然也有母儀天下的風範,所以她靜靜的等待紀貴妃表露真情。果然過了沒多久,紀貴妃遣散下人,鄭重地問道:"公主,梁婉伺候公主多年,這次為何這個樣子回來,我這個侄女奔波多年,落得這個下場,怎麼不讓本宮傷心。"

長樂公主心裡一動,皇兄李贄就問了自己許久梁婉的事情,她早就聽說這個紀貴妃出身江湖,也隱隱約約知道梁婉是紀貴妃推薦的,便也不隱瞞,將自己經歷講了一遍。

紀貴妃聽得很認真,當她聽到梁婉襲擊那個黑衣人一招被擒的時候,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問道:"公主,你是說梁婉沒有還手的餘地。"

長樂公主歉意地道:"本宮也看不明白,只覺得那人一伸手就制住了梁姐姐。"

紀貴妃問道:"那麼這個黑衣人有什麼特徵呢?"

長樂公主陷入回憶,當日她滿心惶恐的看著梁婉被擒,然後一個一個的密探被勒令束手,那個黑衣人走到自己面前,舉手投足之間殺了意圖刺殺他的侍女,站在自己面前,當時自己握緊了髮簪,準備若是這人稍有冒犯便要自盡,卻聽見那個陰柔的聲音淡淡說道:"王后,不用擔心,我們不是南楚的人,請王后隨我們去一個地方,事後我們會送王后去見雍王的。"說著便來攙扶自己,當時自己滿眼都是侍女被殺的情景,而千金之軀更是沒有被不相干的男人觸及過,所以十分恐懼,那個聲音在自己聽來宛若魔鬼一樣,自己顫抖著想要將金簪刺入咽喉,卻被那人阻止,那人無奈地道:"王后寬心,家主人對王后並無惡意,我更是一個閹人,不會褻瀆王后清白。"說著點了自己穴道,將自己眼睛蒙上,然後自己就失去了知覺。在被軟禁在暗室的時候,來照顧自己的都是那個黑衣人,長樂公主能夠確信那個確實是個閹人,甚至她可以從他對禮儀的熟稔知道這人是南楚的宮人。所以她並沒有相信自己能夠得到自由的說法,直到,那一天,自己見到了那些保護自己的密探,他們跪在地上向自己請罪,而在他們身邊的是智力已經變成了幼兒的梁婉,在他們保護下,自己見到了皇兄,而且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自盡身亡,鮮血染紅了金殿。

而她始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在護送自己的過程中,無論自己怎麼詢問,他們都只是請罪,漸漸的,自己明白了,他們的自殺一定是那些黑衣人的要求,而他們為了保護自己答應了,按理說,她應該痛恨那些黑衣人,但是,奇怪的很,她並沒有一絲痛恨,因為那些人始終沒有對自己有一絲一毫的輕薄,他們留下自己的性命也是一件冒險的事情,至少自己聽過他們的聲音,還知道一個人是閹人,但是她沒有告訴皇兄,因為雖然對方對她沒有一絲要求,但是她終究是受了人家的不殺之恩。

紀貴妃見長樂公主想得入神,有些不耐煩,但她知道可能會讓公主記起一些事情,隨意耐心的等待,良久,公主用夢囈一般的聲音道:"本宮只記得他們像軍旅一樣行動有序,紀律嚴明,對本宮恪守禮儀,其他的事情沒有什麼特別,那個黑衣人身材不高,眼睛很冷,就是這些。"

紀貴妃淡淡問道:"那些人是大雍人還是南楚人呢?"

長樂公主奇怪的看了紀貴妃一眼,道:"他們應該不是大雍人,因為我見的幾個人都不像大雍人這樣高大。"

紀貴妃露出冷冷的微笑道:"公主一路辛苦,請好好休息吧,本宮先告辭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5:29

大雍武威二十三年(南楚至化元年)十一月三日,聖上下旨,加殊恩於齊王,人皆知其意在雍王也。

--《雍史。太宗本紀》

離開翠鸞殿,紀貴妃深吸了一口氣,抒發一下心中鬱悶,梁婉是門主梵惠瑤的愛徒,也是鳳儀門重要的棋子,她在江南立功卓著,又和太子李安達成協議,不料這次竟然毀在了江南,怎不令人心痛,門主傳來密信,要自己查清梁婉變瘋的所有細節,自己知道,門主懷疑是雍王動了手腳,畢竟雍王對梁婉已經有了不滿,要不然也不會派人另外建立情報網。可是從唯一親身經歷過那件事情的長樂公主口中,並沒有得到一絲有用的情報。

紀貴妃微微冷笑,除了雍王,還會有誰呢,若是南楚人,一定不會平白放過長樂公主,除非是雍王的屬下,才會對長樂公主這樣禮待,可是沒有證據啊,自己總不能平白無故的指責雍王李贄啊。想起皇帝的封賞,紀貴妃更是心冷如冰,今天的慶典上李援宣佈因為雍王多年來戰功卓著,近年來又先後滅蜀破楚,功高蓋世,現有官職不能夠表彰他的功勞,因此下詔封雍王為天策元帥,領大司徒,位在諸王公之上,賞食邑二萬戶,並賜袞冕一套、金輅轎一乘、玉璧一雙、黃金六千斤、前後鼓吹九部之樂、班劍四十人,這是何等的榮耀,就是太子儀仗也不過稍勝一籌罷了。

更讓紀貴妃心寒的是,皇上又下詔特許天策帥府自置官屬,按照李贄上報的折子,計有長史、司馬各一人,從事中郎二人,軍咨祭酒二人,典簽四人,主簿二人,錄事二人,記室參軍事二人,功、倉、兵、騎、鎧、士六曹參軍各二人,參軍事六人。這樣一來,李贄的天策帥府就成了一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朝廷。皇上會不會改變主意,立李贄為皇儲呢?想了半天,紀貴妃搖頭,雖然雍王功高,但是太子沒有明顯的失德,而且按照她對皇帝的瞭解,只怕今夜皇帝就會後悔給雍王的賞賜太厚了,估計過不了幾天,皇上就會想方設法的消減雍王的勢力。自古以來,功高震主,有幾個會有好下場,想到這裡,紀貴妃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時,一個緋衣宦官急匆匆的趕來,稟報道:"娘娘,皇上傳了旨意,今夜要在娘娘那裡歇息,請娘娘速速回宮,估摸著,再過小半個時辰,皇上就會到了。"紀貴妃心裡大喜,她知道得很清楚,自己雖然容貌不錯,但是論起感情和寵愛,在皇上面前並不突出,更何況自己一向都是淡薄恩寵的表現,更讓自己很少得到愛寵,但是相對的,自己身為鳳儀門和皇上的聯繫人的身份就更加突出,所以皇上經常讓自己參與國事,今夜皇上要在自己這裡留宿,看來是要討論一下雍王的事情了,看來自己的想法沒有錯,皇上,已經對雍王十分忌憚了。想到這裡,紀貴妃俏臉上露出了綻放如春花般的笑容。

有人歡喜有人憂,在盛大的慶功宴後也是如此,在金碧輝煌的太子府,李安憤怒的將書案上的文書全部拂到地上,狂叫道:"李贄,孤不殺你,誓不為人。"喊罷,他跌坐在椅子上,惡狠狠的看著書房門,彷彿雍王就要從那裡出來一般。良久,他疲憊地道:"來人,請少傅來見孤。"

不過片刻,一個相貌平平的黑髯文士走了進來,他穿著太子少傅的官服,見了太子並不行禮,逕自坐在太子左手的一張椅子上,笑道:"殿下怎麼這樣氣惱?"

李安怒氣沖沖地道:"李贄如今已經是天策元帥,老頭子就差沒有把我這個太子的位子給了他,你叫我如何不氣惱。"

那個文士笑道:"殿下過慮了,皇上對殿下愛護備至,若是想立雍王為儲早就立了,何必要等到今日。"

李安喪氣地道:"少傅不知道,當初他的母親是父皇的元配,我雖是長子,卻是庶出,後來他母親命短,早早歸天,我的母后才立了正室,父皇稱帝之後,追封他的母親為孝賢皇后,所以若論嫡庶,我是不如他的,只是我佔了長子的名份,母后又是當今皇后,才讓我做了儲君,如今,如今,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若是父皇改了主意,我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了。"

文士目光一閃,道:"殿下是當局者迷,臣卻認為太子的位子表面上危如累卵,實際上卻穩如泰山。殿下想皇上對雍王寵愛,臣卻以為皇上對雍王猜忌,想一想,雍王這些年來南征北戰,我大雍的天下倒大半是他打下來的,皇上不免會覺得受了兒子的恩惠,如今雍王功高莫賞,若是皇上立他做儲君,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是皇上寧可特例加賞,也不肯更動太子的儲位,這分明是偏心太子。臣以為皇上不是愛殿下,而是殿下的即位象徵著皇上無上的權威,所以皇上無論如何不肯改變決定,只要殿下多在皇上面前表示孝順皇上皇后,禮敬妃嬪,尊重雍王,兄友弟恭,皇上絕不會更換儲君,更何況還有鳳儀門的支持,殿下不會以為梁婉的倒戈就是因為她自己的決定吧。過些日子,皇上就會想到他百年之後,太子若是不能壓服雍王,又該如何是好,他就會想法子打壓雍王,只要殿下即了位,外有齊王輔佐,內有鳳儀門助力,想要雍王的性命不過是易如反掌罷了。"

李安聽了,良久,終於喜笑顏開,道:"少傅,多謝你開導孤王,依你之見,我們目前該作些什麼?"

文士嘿嘿一笑,道:"多做多錯,少做少錯,殿下不妨合光同塵,倒是齊王那裡,殿下要多多籠絡,前些日子齊王戰敗,殿下給齊王不少臉色,這是太不應該了,若沒有齊王襄助,殿下就沒有日後擎天保駕的大將。"

李安站了起來,深施一禮道:"謹受教。"臉上露出曖昧的神色道:"六弟喜歡美女,我新近選了兩個絕色的女子,原本是想送給父皇的,就先選一個送給他吧。"

那個文士臉上也露出曖昧的笑容,但又立刻扳起了臉。李安看了他一眼,笑道:"少傅在孤王這裡還裝什麼正經,那個絕色不能給你,不過本王還有幾個美人,送你兩個如何。"

文士低下眼瞼道:"那就多謝殿下賞賜了。"

李安大笑,笑聲傳出了書房,很遠,很遠。

帶著醉意回到府邸的李贄服下解酒的藥物,用冷水匆匆忙忙的洗了一個澡,然後一身清爽的來到了議事廳,大廳裡面已經坐了一些人,正是石彧石子攸、管休、董志、苟廉幾個謀士,武將們今日都大醉而歸,李贄就沒有讓他們過來,李贄見他們正在低聲討論,吩咐司馬雄到外面警戒,他走了進去,笑道:"讓幾位先生久等了,本王來晚了。"

幾個謀士站起行禮,各自坐下,李贄看向石彧,問道:"你見過江哲了,覺得怎麼樣?"

石彧苦笑道:"江哲到了王府,一派泰然自若,好像就是自己的家一樣,屬下安排了最好的院子給他,他只是淡淡一笑,住進去之後,他對殿下安排的侍女僕人也沒有任何異議,如果不是知道此人始終不肯歸順殿下,我倒要以為他已經效忠殿下了呢。我看若是殿下給他安排一個官職,他也不會拒絕,我看他似乎十分喜愛舒適的生活,至少不會以死相抗。"

李贄苦笑道:"這一點本王也清楚,若非如此,只怕本王還有些法子,他若是一心求死,以全名節,本王只要好好對待,細心照料,終有讓他回心轉意的一日,可是他這般隨遇而安,本王就是給了他一個官職,只怕他也會尸位素餐,每天寫寫詩文,談談琴棋書畫,只是本王真正需要的,他卻吝於賜予,如今本王恨不得化身德親王趙玨,趙玨雖然不幸,但是也曾經得他衷心相待。唉。本王最擔心的就是齊王,齊王雖然魯莽,但是卻不是沒有心機,他對孤說要待江哲以師禮。"

管休等人相視一笑,都道:"殿下過慮了,若是此人這麼容易就被齊王感動,我們也就不用這麼費心了。"

李贄轉念一想,也覺得自己未免有些過慮,正要嘲諷幾句,卻見石彧若有所思,他有些擔憂地道:"子攸,莫非你認為齊王有可能招攬到江隨雲麼?"

石彧回過神來,笑道:"殿下,齊王這個主意倒也不錯,不過未免有點諂媚,不過我們倒是可以借鑒,世子聰明穎悟,雖然年僅五歲,但是已經粗通文字,如果讓世子拜他為師,那麼他不就成了殿下的臂助,我想他總不會見了英才而寧願失之交臂吧。"

李贄大喜道:"子攸真是好計謀,好,明日設宴洗塵,就讓世子出來拜師,動作一定要快,我為了掩人耳目,已經將他的事情稟報了父皇,父皇要召見他呢,等到父皇召見之後,我們就不能軟禁他了。"

雖然未必能夠達到目的,但是總算有了法子,李贄頓覺渾身輕鬆,笑道:"對了,子攸,你說長樂公主遇劫的事情是怎麼一回事,我派人查過,但是時間太短,查不出什麼端倪,我派人去他們遇襲的地方勘察過,有些像是小型軍隊的手筆,但是在那個時候什麼人趕去劫持公主呢?而且,本王不明白的是,那些返回來的密探為什麼要自盡,公主安然無恙,無論如何,他們功大於過,就是畏罪自裁,也該跟本王詳細說明事情經過啊?"

這些事情管休他們已經討論過多次,李贄此刻提出只是想看看石彧的意見,石彧答道:"屬下也想過這個問題,唯一的結論就是,首先,他們不是針對公主殿下去的,他們的目標就是梁婉,否則不會只有梁婉收到傷害,而那些密探自殺,屬下覺得並非是因為畏罪,恐怕是一種協議,他們見到了劫持者,可能也知道了很多事情,可是他們能夠安然帶著公主回來,這一點除了說明他們對公主沒有惡意,也說明他們確信不會洩露自己的秘密,公主始終什麼都不知道,那麼這些密探必然是許下了自裁的承諾。"

李贄道:"雖然如此,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些密探雖然是我大雍勇士,理應忠誠守信,可是已經回到本王身邊,告訴本王真相應該勝過守諾的信義吧?"

石彧歎息道:"這就是最可怕的一點,除非他們認為自裁而死比告訴殿下真相更加對殿下有利。"

李贄神色一凜,道:"你是說那些人有足夠的力量威脅本王。"

石彧點頭道:"是的,聽永泉說,殿下事後查驗那些密探的屍身,發覺他們雖然受了一些刑罰,但是基本上都不嚴重,也就是說,對方並非濫施刑罰的人,而從梁婉來看,她的記憶全部毀去,這種手段十分詭秘,也就是說,對方的手段陰毒狠辣,我想那些密探心上所受的壓力一定很大,最後甚至超過他們可以忍受的界限,才讓他們遵守承諾自裁。"

李贄苦惱地道:"想不到暗中還有這些人在活動,子攸,你說這些人會是什麼來歷。"

石彧答道:"屬下認為唯一可以猜測的是,那些人對我大雍並無敵意,否則公主殿下就不會平安歸來,不過那些人針對梁婉,屬下倒是認為,如果不是和鳳儀門有關,就是和梁婉本人在南楚的所作所為有關,殿下不妨從這兩方面著手。"

李贄連連點頭,道:"子攸是本王的肝膽啊,若沒有子攸,本王哪裡還有鬥志。"

石彧笑道:"江哲卻是殿下的雙翼,若是殿下有了此人,才是如虎添翼。"

眾人相視而笑。

在這個不眠之夜,我也沒有休息,站在窗前,看著滿園的雪後美景,小順子走過來,埋怨道:"公子,你身體剛剛好一些,又在這裡吹風,也不知道愛惜身體,這裡冷得很,我已經讓他們準備了手爐。"說完,把一個手爐塞到我懷裡,又把狐皮披風批到我肩上。

我笑道:"你放心,我的身子沒有這麼弱,怎麼樣,你有沒有看過雍王府的防衛。"

小順子笑道:"他們監視得很嚴密,我只是隨便看了看,如果是我一個人倒沒有什麼,若是帶著公子,就恐怕逃不出去了。"

我搖手道:"不妨事,我也沒有打算讓你救我出去,無論如何,我總是能保住性命的,只是不想為人賣命罷了,那些人殺來殺去,總有人能夠一統天下,無論是誰都沒有什麼關係,何況雍王得勝算還是很大的。小順子,看,又下雪了。"

小順子順著我的目光看向窗外,紛紛揚揚的瑞雪悄無聲息的落下,寒冷的朔風撲面而來,不由笑道:"在南楚偶然下場小雪,公子便要賞雪飲酒,如今這裡的雪這樣好,公子可是又來了興致。"

我點點頭道:"是啊,明天你去跟他們要些上好的木炭,要些好酒,我看這雪明天也不會停,我要飲酒作詩呢?"

小順子道:"這我可就只能替你溫酒了,那些詩文我可不懂。"

我歎息道:"是啊,你啊,唯一令我不滿的就是不能陪我寫詩論文,不過若是沒了你,我喝酒也不免少了興致,良朋,美酒,飛雪,可是不能或缺啊,可惜,若是飄香尚在,唉。"

小順子勸慰道:"公子,逝者已矣,莫要傷悲。"

我看向窗外的飛雪,再無言語。

第二天,果然飛雪連綿,李贄得到了一個消息,李援下旨,因齊王兩次進攻南楚,苦戰有功,又令南楚德親王重傷而死,所以拜為大司空,也賜一套袞冕、金輅轎、雙璧、黃金二千斤,前後鼓吹二部、班劍二十人。

得知這個消息,李贄並沒有氣憤,而是徹底的心寒,自己作戰勝利,卻是得到父皇猜忌的下場,賞賜齊王,不就是為了制衡自己麼,他漠然的對石彧說道:"子攸,父皇待我何其薄也。"

石彧也是歎息不已,正要勸慰李贄,這時苟廉匆匆忙忙走進來道:"殿下,殿下,江隨雲的僕人去要了木炭美酒,要去賞雪,我已經讓人引他到臨波亭去了。"

李贄頓時轉怒為喜道:"好,你辦的好,走,咱們這就去湊個熱鬧,子攸,你安排一下,過半個時辰帶世子去臨波亭。"

此時的我,已經坐在臨波亭裡了,雍王府的後花園有一個兩畝左右的小湖泊,據說是原本園中有一眼清泉,水量豐富,索性便挖了這個小湖泊,再通過長安的排水系統匯入永安渠,永安渠接通城北的渭河,供應長安一半的用水,又是水運交通要道,所以這個湖泊雖在皇城之內,卻是活水。

小順子一邊溫酒一邊道:"公子,怎麼這個亭子裡一點都不冷呢?"

我笑道:"我也只在書上看過,你看這個亭子的頂上雖然只看得見厚厚一層苕草,其實這層草下面可是大有文章的呢,草的下面是一層油氈,再一層苕草再一層油氈,共有三層,然後再在最後一層油氈下搭了瓦片,這瓦片也是特製的,是空心的,所以蓋在頭頂上不怕跑了熱氣,再看這亭子的石料地板和邊上圍著的凳子,還有那幾根銅鑄的柱子,其實在柱子和亭子地下都點著火龍,就像老百姓家裡的炕一樣,再說這水,水最是冬暖夏涼的東西,水在流動,會把地裡的熱氣都一起帶進來,離水越近越暖和,所以這亭子裡面怎麼會冷,這是北方富豪人家為了賞雪專門建造的亭子,只要穿上輕裘,再抱上一個手爐,就不會凍著了。好了,你看外面飛雪連綿,亂舞梨花,遍地瓊瑤,真是好地方啊。"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5:48

站起來,我面向小湖,詩興勃發,朗聲吟道:"遠眺寒山遮望眼,毗絕無際雪如蓮。遙惜梅影映殘月,暗歎竹魂寫碧天。香冷何需邀眾賞,花紅獨自繾纏綿。瓊瑤羅綺玉人舞,素手輕拂淚管弦。"吟誦一首之後,我不由歡笑起來,伸出手去,雪花落到手上,瞬息溶化。這時,有人在遠處大聲笑道:"江先生如此雅興,為何不邀主人前來。"我回身望去,卻見雍王李贄一身輕裘,幾個謀士都在身後站著,幾人都是笑意盈盈,走在後面的兩個僕人一個手裡提著一個大酒罈,另外一個提著一個食盒。

我微微一笑,道:"殿下公務繁忙,隨雲不過山野閒人,如何敢打擾殿下和幾位呢。"

李贄走進臨波亭,拂了拂身上的雪花,道:"我這世俗之人前來打擾先生雅興了,這罈酒是父皇御賜的美酒,先生可不要錯過啊。"

我淡淡一笑,道:"凡事總要有個先來後到,既然今日是隨雲先來了,那幾位今日可要聽我作主,小順子,你來溫酒,酒過三巡,諸位需得吟詩一首,題目便是《詠雪》,若是好詩,飲酒一杯,若是不好,需得罰酒三杯。"

李贄見我沒有不滿,歡喜地道:"既然先生定下了規矩,本王也不能不遵守,好吧,你們聽著,若是寫不出好詩,可要連飲御酒三杯,本王可告訴你們,這御酒醇厚香甜,若是多飲了幾杯,聽不到江先生的好詩,可是平生之憾啊。"

我們團團坐下,一個僕人將食盒中的幾樣下酒的果品點心放在桌子上,另外一個僕人將御酒的泥封打開,酒香撲鼻而來,芬芳醇美。苟廉聞了酒香,道:"若非是想聽隨雲的大作,真想一醉方休啊。"

李贄揮手讓僕人們退下,笑道:"好啊,趕明兒我送一罈酒給你,讓你大醉一場。"苟廉連忙拜謝道:"殿下可不能後悔啊。"

說話不久,小順子已經將溫好的第一壺酒端了上來,給我們一一滿上。我慢慢喝下這杯酒,頓覺齒頰流芳,四肢百骸都溫暖起來,不由道:"真是好酒,我南楚的酒雖然絕佳,但是比起北方的酒不免淡了一些。"

石彧笑道:"既然隨雲喜歡,就多喝幾杯吧。"

李贄微笑舉杯,眾人連喝了數杯,都覺得飄然如仙,氣氛也熱烈起來。李贄笑道:"我們剛才已經聽到了隨雲的大作,那麼理應我們先吟詩,永泉,你詩才最敏捷,就由你先來吧。"

苟廉站起身來,看看亭外的飛雪,高聲道:"好,就由我先來,半壁雪原鋪晚照,一湖暖玉塗雲煙。覽此佳境最得意,不羨桃源不羨仙。"

李贄首先道:"好,雖然意境平凡,卻是和眼前盛境如此貼切,當飲一杯。"

我也笑道:"半壁雪原鋪晚照,一湖暖玉塗雲煙。永泉兄果然詩才敏捷,諸位與雍王殿下,外托君臣之義,內實親如骨肉,上下並無嫌隙,在此冬日,飲酒作樂,果然是不羨桃源不羨仙。"

苟廉見有空隙,便道:"殿下待我等親如骨肉,隨雲何不效我等一般,侍奉殿下,也品味一下不羨桃源不羨仙的心境呢?"

我微微一笑,道:"隨雲別無所長,只是擅長詩文,就先和詩一首吧,以償先生盛情。楓染幽燕幾時盡?名花淡蕩宿枝輕。中庭鳥影撲寒翼,小宴爐雲堆暖楹。三尺琴開梅著玉,四邊歌動霧還晴。自稱闊逸無蕭瑟,萬頃天空一擲行。"

董志拍手道:"好一個『自稱闊逸無蕭瑟,萬頃天空一擲行『,可見隨雲心胸如朗月晴空,寥廓如此。當飲酒一杯。"

我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酒杯,笑道:"隨雲當日在南楚,雖然職小位卑,尤自殫精竭慮,不敢稍有鬆懈,如今總算脫卻樊籠,所謂『復得返自然『是也,永泉兄何忍心陷我於不忠,屈我於樊籠。"

苟廉語塞,只得苦笑。我卻笑道:"從前和董兄論及軍陣,今日卻要領教董兄詩文了。"

董志拱手道:"獻醜了,獻醜了。"說罷站起吟詠道:"斗柄欲東指,吾兄方北遊。無媒謁明主,失計干諸侯。夜雪入穿履,朝霜凝敝裘。遙知客舍飲,醉裡聞春鳩。"

我聽到這裡,手一抖,一杯酒幾乎傾倒在桌上,當年我入南楚為官,雖然原本沒有侍奉明主,一統天下的大志,可是後來種種,卻讓我隱隱後悔當初的選擇,若是當年我被雍王殿下帶來了長安,可能就不會領受國破家亡的苦痛了吧。如今我做客長安,望不見南楚煙雲,這種失群孤雁的悲涼,即使是半推半就拋棄了故國的我,也是滿腹辛酸啊,舉杯飲下美酒,酒入愁腸,愁更愁啊。

有些醉意的我,隨手拿起一支銀筷,一邊敲擊著酒壺,一邊唱道:"把酒臨波亭。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何處飛來林間鵲?蹙踏松梢殘雪。要破帽、多添華髮。剩水殘山無態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兩三雁,也蕭瑟。佳人重約還輕別。悵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斷車輪生四角,此地行人銷骨。問誰使、君來愁絕?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咽盡肝腸血。長夜笛,吹裂!"

唱完一遍,我再度唱道:"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咽盡肝腸血。長夜笛,吹裂!"想起當年替德親王籌劃,每每深夜難眠,可惜卻落得一個敬而遠之,想起上表直諫,卻落得永不敘用。不由悲從心起,淚落如雨。

董志連忙站起,致歉道:"是我不好,勾起隨雲心事,還請見諒。"

我擺手道:"多日悒鬱,一掃而空,還要多謝董兄的好詩。"

董志也不敢再相勸,心道,看來他對南楚還是情深意重啊,這可怎麼辦才好。他看看雍王,李贄臉上又是讚歎,又是悲傷。

管休見此,連忙道:"我文才淺薄,還請諸位不要見笑。"說罷起身執酒道:"檢盡歷頭冬又殘,愛他鳳雪忍他寒。拖條竹杖家家酒,上個籃輿處處山。添老大,轉癡頑,謝添教我老來閒。道人還了鴛鴦債,紙帳梅花醉夢間。"

眾人聽了都不由大笑起來,苟廉更是被杯中酒嗆住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道:"老管,從來不知道你這樣風趣,我今日算是領教了。"

我也不由輕笑,舉杯道:"管兄好詞,隨雲自愧不如,自愧不如。"眾人歡笑一陣,氣氛變得活潑起來。

小順子剛才見我傷心,不由暗中怒視董志,見管休一首詩詞,令我開顏,心中不由大喜,連忙將剛溫好的酒替管休倒滿,眼中的喜色一閃而過,卻被一直微笑旁觀的石彧看在眼來,心道:"這是一個至誠忠心的下人。"

眾人見我喜悅,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們又不是來氣我的,而且後面還有文章,總不能讓我早早就氣走了吧。

石彧起身道:"江先生,石某和江先生相見太晚,可惜沒有機會向先生討教,這一杯酒敬先生,願先生福體安康。"

我也站起來道:"石先生如此,隨雲愧不敢當,隨雲早就聽說石先生是雍王殿下的蕭何,殿下出征在外,先生為殿下打理後方,若沒有先生,殿下恐怕腹背受敵,君之大才,隨雲一向萬分佩服。"

石彧笑道:"隨雲如此推崇,倒令在下慚愧萬分了。"

雍王起身道:"並非推崇,本王若非先生,焉有今日。"想起往日自己出征,太子總是在後面掣肘,如果不是石彧在後面替自己出面處理,自己焉能每戰必勝,李贄舉杯道:"今日本王敬先生一杯,聊表心中感激之情。"

石彧連忙舉杯相謝,淚水盈眶,片刻之後,石彧道:"石某詩才不高,勉力為之,還請殿下和諸位不要取笑。"說罷,吟詠道:"長安雪後似春歸,積素凝華連曙暉。色借玉珂迷曉騎,光添銀燭晃朝衣。西山落月臨天仗,北闕晴雲捧禁闈。聞道仙郎歌白雪,由來此曲和人稀。"

我微笑拊掌道:"先生的詩,一見就是丞相氣度,可惜隨雲不堪久居京華,否則一定可以見到先生領袖群倫的風采。"

石彧苦笑道:"隨雲若肯屈就,石彧情願虛左以待。"

我微微一笑道:"江某閒雲野鶴,不堪重任,先生若是這樣說,豈不折了晚生的壽數。隨雲有小詩回贈,以謝先生美意。"

言罷,我從容歌道:"凍雲深,淑氣淺,寒欺綠野。輕雪伴、早梅飄謝。艷陽天、正明媚,卻成瀟灑。玉人歌,畫樓酒,對此景、驟增高價。賣花巷陌,永燈台榭。好時節、怎生輕捨。賴和風,蕩霽靄,廓清良夜。玉塵鋪,桂華滿,素光裡、更堪遊冶。"

歌罷,我笑道:"如今良辰美景,正好遊冶,何必說些軍國事,圖增煩惱,昔日高人賦采薇,江某不才,不能不食大雍之粟,但也不愛大雍之祿。"

眾人聽了,一陣心灰,李贄站起身道:"先生志向高潔,本王佩服。"

我笑道:"殿下乃是這裡的主人,也該賦詩一首,表明心志才是。"

李贄道:"那麼先生見笑了。"說罷,李贄朗聲吟詠道:"碧昏朝合霧,丹卷暝韜霞。結葉繁雲色,凝瓊遍雪華。光樓皎若粉,映幕集疑沙。泛柳飛飛絮,妝梅片片花。照璧台圓月,飄珠箔穿露。瑤潔短長階,玉叢高下樹。映桐珪累白,縈峰蓮抱素。斷續氣將沉,徘徊歲雲暮。懷珍愧隱德,表瑞佇豐年。蕊間飛禁苑,鶴處舞伊川。儻詠幽蘭曲,同歡黃竹篇。"

我品味良久,敬服道:"殿下的詩沉健穩練,語壯意豪,一派帝王氣象,這是天成,我等詩文,雖然優美,卻是斧鑿而成,隨雲佩服。"

李贄笑道:"我是皇子,這帝王氣象四個字不敢自居,先生不要害我,總算沒有丟醜,本王已經心滿意足了,還請隨雲作詩一首,以做善始善終。"

我笑道:"再作下去,我就要江郎才盡了。"我已經帶了七分醉意,更覺得身上發熱,解開輕裘衣襟,走到亭邊,臨風長吟道:"有身莫犯飛龍鱗,有手莫辮猛虎鬚。君看昔日長安市,白頭仙人隱玉壺。子猷聞風動窗竹,相邀共醉杯中酒。歷陽何異山陰時,白雪飛花亂人目。君家有酒我何愁,客多樂酣秉燭游。謝尚自能鴝鵒舞,相如免脫肅霜裘。興罷鼓棹過江去,千里相思明月樓。"

吟罷長詩,我回到桌前,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醉意朦朧的我大笑道:"今日盡歡而散,隨雲多謝殿下了。"

李贄看著江隨雲,今日賞雪,在他不過是找個機會讓世子來拜師,順便和江隨雲親近一下,沒想到江隨雲詩興勃發,暗裡應對眾人的勸說,滴水不漏,明裡更是詩壓全場,這般文雅風流,就是不知道此人有經天緯地的才能,也是不能放過。想到這裡,其心更切。

這時,小順子趁機到我身邊,在我耳邊低低說道:"有人來了,公子小心不可失言。"然後替我整理好衣衫,笑道:"公子身子不好,今日又多喝了幾杯,可不能著涼了。"

我神志一清,耳中也傳來低低的腳步聲,卻是四五個人的樣子,其中一人腳步蹣跚,身子又輕,倒像是一個小孩兒。

清醒過來的我隨手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熱方巾,擦了一把臉,道:"江某酒後失態,還請殿下和幾位先生見諒。"

李贄笑道:"狂歌縱酒,名士風采,怎說失態,不過貴僕說得對,先生身體剛剛好轉,不可著涼,還是多喝幾杯吧。"

我坐回位子,接過溫酒,慢慢品味了起來。眼睛餘光卻見李贄等人互相打著眼色,不由心裡暗笑。

接著我就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叫道:"父王,父王。"抬頭看去,卻看見一個小男孩高高興興的衝著我們擺手,那個男孩不過四五歲的年紀,相貌秀美,穿著黃色的王子服飾,身後跟著兩個奶媽侍女和兩個太監,此刻小男孩身上倒大半是雪痕,想來是跌了好幾跤的緣故。

李贄見到男孩,滿面喜色,道:"駿兒,你怎麼渾身是雪,過來讓父王看看。"

那個男孩連蹦帶跳地走進亭子,依偎在李贄膝下,黑白分明的眼睛只在我身上打轉。我微笑道:"草民見過世子。"

那個男孩走近來,拉住我的衣襟問道:"先生是誰,駿兒從來沒見過你?"

我淡淡道:"草民江哲,字隨雲,是南楚人士,世子自然是沒有見過草民的。"

李駿聽了我的名字,念叨了半天才道:"我記得了,先生的詩寫的很好。"看看外面的飛雪,笑道:"千山鳥飛絕,萬跡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先生的這首《江雪》真是很好,就是太寂寞了,南楚的江上,真的這樣寂寞麼。"

我笑道:"南楚雖然人傑地靈,可是還是有很多沒有人煙的地方,那裡江河又多,所以真的有這樣的地方,放眼望去,只有寒江冰雪,那一年我跟著先父遠行,快到過年了,所以江上幾乎沒有舟船,大家都在家裡團聚,先父自己駕舟,帶著我在江上釣魚,江水雖然沒有結冰,可是到處都是白茫茫的。"

李駿眼睛放光,道:"先生的父親真是太好了,我每次要父王帶我出去玩兒,父王都沒有時間,先生,若是有時間,你陪駿兒到渭河上去釣魚好不好。"

我笑道:"世子千金之軀,怎能和我們這些草民一樣,世子若是喜歡釣魚,不如就在這個亭子裡面垂釣吧,我看湖水裡面有不少錦鱗,釣起來一定很有趣。"

李駿不依道:"在這裡釣魚有什麼意思,若是釣不起來,那些下人恨不得把魚給我掛在魚鉤上,而且我父王十幾歲就在軍中作戰,我也要像父王一樣,若是連大門都不出,將來怎麼上陣殺敵。"

李贄臉上露出欣賞的神色,口中卻道:"駿兒不得胡說,你將來要好好處理政務,不會像父王這樣上陣殺敵,到時候我大雍一統天下,哪裡還需要你去殺敵。"

李駿不贊同地道:"父王說的不對,我聽先生們說要居安思危,若是將來又有了敵人,孩兒若是不會上陣殺敵,怎麼捍衛大雍,所以政務要學,上陣殺敵也要學。"

說完,李駿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所以,父王讓孩兒出去看看吧,孩兒不會搗亂的。"

李贄笑道:"你這個小頑童,還是想去胡鬧罷了,你若想上陣殺敵,就要學萬人敵,首先更要熟讀經史,父王上次給你選的師傅,怎麼又被你趕跑了?"

李駿偷眼看看父王,道:"是那個師傅太沒有本事了,我就是問他一個問題,他沒有答上。"

眾人來了興致,李贄笑著問道:"你問了什麼問題,讓師傅沒有答出來。"

李駿得意洋洋地道:"我那日聽舅舅跟父王說起大理寺的一個案子,說是一個人的繼母殺了他的父親,他便殺了繼母,縣官判了他大逆滅倫的罪名,可是他不服上告。我問師傅,他說判得不錯,這樣的道理都不明白,所以我才趕走了他。"

李贄想起這個案子,也想起了自己告訴妻舅的判決,這件事情外人不知,果然是一個好題目。看了一眼江哲,李贄笑道:"那是你問錯了人,除了父王,這裡每一個人都能告訴你應該如何判決。"

果然,憑著李贄對兒子的瞭解,李駿的目光從幾人身上一一越過,最後落到江哲身上,其他人他相信父王說得不錯,但這個人呢?他拉著江哲的衣角道:"先生能告訴駿兒,該如何判決麼?"

我淡淡一笑,道:"這些事情自有律令,在下一介草民,怎麼有資格評論。"

李駿不依地道:"若是先生答了出來,駿兒就拜先生為師,若是答不出來,那麼先生就做駿兒的隨從。"

我看了李贄一眼,卻見他也是一臉驚喜,看來並非他授意世子這樣說的,不由笑道:"草民南楚罪臣,怎能做世子的先生。不過世子若是問我,我就說此人雖然殺了繼母,但卻是為父報仇,繼母殺害親夫,是自絕於夫家,那麼此人殺繼母只是殺了一個外人罷了,可以以殺人論罪,卻不必以逆倫加罪。"

李駿欣喜地道:"先生果然是明理之人,我拿來問人,還沒有人說的這般明白呢。"說罷,李駿跪在我面前道:"駿兒雖然年幼,但是也知道什麼是一諾千金,駿兒願意拜先生為師,先生可要帶我去渭河釣魚啊。"

我噗哧一聲笑了,這個孩子這般繞來繞去,卻不過是讓我帶他出去玩樂罷了。

這時,小順子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道:"公子不可答應。"

我心中一凜,道:"世子說笑了,世子是金尊玉貴的身份,我不過是個亡國之人,這裡的每個人比在下適合做世子的先生,江某可不敢應承。"說罷,我起身道:"隨雲不勝酒力,這就先告辭了。"

在我轉身之時,我聽到李贄失望的聲音道:"江先生,你真的如此狠心麼?"我的身軀微微一顫,終於沒有答話。

註:本章涉及詩詞,大多從網上摘抄,有些是網友創作,無法一一列舉,謹此聲明。另外,這一章我用了很多詩詞,希望大家不會以為我是堆砌字數,我是很用心的選擇詩詞的,因為要通過詩詞表示他們的心意。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6:04

看著遠去的背影,李贄手中的酒杯碎裂,鮮血從手心滴落,他從未像這樣一般覺得心灰意冷,從少年時候,他就是眾人的焦點,在多年的行軍作戰,領袖群倫的生涯中,他始終都是高高在上的王者,軍士效死,百姓愛戴,群臣敬畏,皇室感佩,多少次,他只是用尊重之心禮敬賢才,就換得那些人的感激涕零,多少次他只是隨意而為的一些小事,卻成就了他平易近人的形象,漸漸的,他習慣了用自己的王者魅力去征服別人,用謙虛和平和去得到人心,今天,他真的遭到了慘痛的失敗,無論自己怎樣相待,那個人始終是微笑著遠離,是的,自己可以將他留在身邊作個官員,但是又有什麼用,自己沒有征服那個人,自己沒有得到他的忠心,這一刻,李贄真的品嚐到失敗的苦果,多少次作戰失利,多少次朝堂受窘,李贄從未如此失落,痛苦。

就在李贄不可自拔的時候,耳邊傳來了優雅的樂聲,聲音飄渺高潔,溫和中正,李贄不由心中一動,心思漸漸平和下來,看了看身邊謀士們憂慮的眼神,看看李駿幾乎要被嚇壞了的神情,他無奈的道:"本王累了,這就回去休息了。"說罷他起身離去。

石彧等人看著他的背影,感受到李贄的寂寞和悲傷,不由心情沉重。他們雖然不能明白李贄的心情,可是李贄受到什麼樣的打擊卻是心知肚明的。董志看人都已經散去,有些惱怒地道:"江隨雲也未免太過分了,殿下如此對他,他居然還是這樣無情。"

管休歎息道:"無論他怎樣過分,我們也不能怪責他,所謂忠臣不事二主,他不願效忠殿下也沒有什麼奇怪。"

董志怒道:"所謂忠臣,若是不肯投降,寧死不屈也就罷了,可是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卻只是不肯效忠殿下,這樣的明君不肯侍奉,難道去侍奉李安那樣的人麼?"

石彧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擔心殿下真的動了殺機,若是殺了此人,不僅是天下少了一個才子,還讓殿下的聲名收到損害,只是殿下擔心的也有道理,這樣的人才,怎能讓他被他人所用,這些日子以來,他對殿下的事情又瞭解了那麼多,就是殿下放心,我們也不能安心的。"

苟廉卻道:"我覺得此人對殿下並非無心,只是卻有一個我們不明白的礙難之處。"

六道目光立刻落到苟廉身上,苟廉能夠出使四方,除了一張厲口之外,他察言觀色的本事也起了不少作用,他既然這樣說,自然是有幾分把握的。苟廉突然微微一笑,一個僕人從遠處走了過來,到了四人面前,恭恭敬敬的稟報道:"苟先生,小人問了送江先生回房的僕人,途中江先生突然摘了一片竹頁,吹了一個曲子。"

苟廉揮手讓他退下,看看三人,董志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說剛才的樂聲是江哲吹的。"

苟廉淡淡道:"我剛才聽那樂曲技巧並不高明,只是曲調平和中正,發乎於心,而且又不是絲竹之聲,所以派人去看一下,果然是江哲所為,此人能夠猜到殿下憤怒欲狂,只是他的才智,他吹葉平復殿下的心境,卻是他對殿下並非漠不關心,所以我說他必然有一個極大的礙難之處,才讓他不肯侍奉殿下。"

石彧道:"可是問題在哪裡呢,殿下醇和仁善,又是天縱英明,若要榮華富貴,不過殿下一言而已,若是有什麼為難之處,殿下也必然能夠替他排憂解難,殿下對他,難道還會不如南楚德親王趙玨麼。"

董志淡淡道:"我們若不能為殿下解憂,還有什麼顏面留在王府,殿下如此重視此人,難道我們就不如他麼?"

石彧長歎道:"我等所長,不過是濟世安民、兵法戰陣,雖堪稱王佐之才,但是殿下此刻的大敵卻不是我們可以解決的,細論殿下之敵,太子李安,其人外雖忠孝,內實陰狠,卻偏偏佔了大義名份,故而旗下既有胡作非為的小人,也有尊奉皇統的君子,這樣一個敵人已經是難以對付,太子少傅魯敬忠又是一個陰謀詭算,洞察人心的奇才,所以殿下始終不能撼動其儲位,齊王殿下,外雖放浪魯莽,但是從無過分之舉,可見他實在是個幹才,其人又能征善戰,是太子之膽也,有了齊王襄助,太子就可以專心的對付殿下,不必擔心日後大雍沒有合適的統帥,還有聖上,不是我誹謗君上,聖上妒忌殿下才華,父子相疑已非一日,緊要時或許助殿下一臂之力,平日卻是願意看到太子打壓殿下的,這些敵人雖然勢力龐大,但是憑著殿下的風範能力,再有我們襄助,殿下還是有五成勝算的,但是最可怕的敵人卻是鳳儀門,鳳儀門主,我曾有緣相見,其人上通天文陰陽、下知地理百家,謀劃規斷之道無不瞭然,雖是女子之身,卻素有安邦定國的志向,更可怕的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能明著奪取天下,所以用盡手段控制我大雍朝野,皇上身邊的紀貴妃、太子身邊的側妃蕭蘭、齊王妃秦錚都是鳳儀門的弟子,暗中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在我們身邊,她們擺出一心輔佐社稷的姿態,使人尊敬她們的行止,不戒備她們的勢力,如今她們已經擺明支持太子,有了她們的存在,聖上、太子、齊王是不可分割的整體,殿下如何對抗她們。"

三人聽得心裡凜然,他們原本不知道雍王的處境如此艱難,只是對於雍王堅拒和鳳儀門的聯姻知道一二,處於不同的理由,他們也都反對鳳儀門滲透雍王的勢力,想不到如今已經幾乎是勢不兩立的局面了。董志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那麼,這些事情,和江哲又有什麼關係。"

石彧長歎道:"鳳儀門主雖然有驚世絕艷之才,但是卻有一個缺點,她畢竟是女子之身,行事不免有幾分優柔寡斷,有時過於謹慎,要想勝過此人,需要一個獨立特行,非常之人,此所謂奇兵勝正兵者也,江哲此人,雖然外表隨遇而安,但是內心卻是傲然不群,清奇出眾,觀其為人行事,實在是毫無顧忌,天馬行空,觀其廟算用計,每每奇謀詭斷,出乎眾人意料,而且佈局深遠、思維縝密,行事又是陰柔狠絕,擅長險中取勝,殿下曾經說過此人與殿下幾度交鋒,殿下都是吃了不少虧,而且毫無反抗之力,當年他給殿下獻策,雖然保住殿下平安,可是也成功的離間了殿下和皇上,可是殿下明明察覺他的用意,卻沒有法子阻止,只有江哲此人,才能勝過鳳儀門主,不滅鳳儀門,不僅殿下基業不保,我大雍遲早淪於婦人之手,所以殿下才會這樣失態,還請諸位體諒殿下苦心,不要不滿殿下對江哲的偏愛。"

董志慚愧地道:"多謝子攸先生教誨,志不能替殿下解憂,反而心生嫉妒,實在是慚愧之至。"

石彧起身道:"董兄言重,我們都是殿下的心腹,自然應該全心全意效忠殿下才是。"

在石彧消除了這可大可小的風波的時候,我半倚在床上,喝著解酒的香茶,滿滿的回想著今日的賞雪,自從飄香死後,我心中常常悒鬱煩悶,今日之會,讓我心情頓時爽朗,若非我主意已定,只怕就答應了雍王,想起當日在蜀中雍王大營相見之時,我心中還是有些敬畏的,如今我已沒有了任何束縛,所以對雍王殿下少了忌憚,可是我卻不得不承認,雍王殿下氣量非凡,若是換了我,只怕早就這無禮的小子殺了。

可惜啊,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改變主意,我江隨雲從前可以隨意的去科考,去獻策,可是我現在更珍惜自己的自由,在能夠抱住生命的前提下,我不會再將忠誠與人。微微一笑,雖然我好像從來沒有過什麼真正的忠誠。

在臨睡之前,我又想到了雍王世子李駿,那個可愛天真的孩子,可惜啊,按照我對相書的瞭解,聰明外露而現夭徵,這個孩子只怕沒有九五之尊的福氣,轉念一想,我又笑了,這個孩子雖然面相有些福薄,但是心性應該不錯,又有雍王的福氣罩著,至少也不會太短命,何況,我又替他可惜什麼呢,一個金尊玉貴的皇孫,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半夢半醒中,我也有些疑惑,在我看來,雍王不是死纏爛打的人,怎麼這次這麼反常呢,好像非要我臣服不可,這未免有些不合常理啊。

對於雍王李贄來說,恢復平靜之後立刻就聽到齊王來訪的消息並不愉快,可是李顯在他面前又是諂媚又是威脅地道:"二哥,你就讓我見見江大人吧,當初在南楚我可就認識他了,父皇還說要給他封官,你不是把他軟禁起來了吧。"無奈之下,李贄只得同意李顯去見江哲。

一走進江哲所居住的棲鳳軒,李顯就嚷道:"隨雲,隨雲,看來二哥對你可是不錯,這寒梅小築是二哥心愛的園子,居然給了你住。"

我正和小順子下棋,我的棋藝平平,小順子卻下得不錯,據他說,下棋有助他練功,如果不是我大局觀不錯,再加上偶爾出幾個怪招,只怕就要慘敗了,所以李顯一邊吵嚷一邊走進來的時候,我正皺著眉在想一步棋,小順子看到李顯進來,站起身施禮,道:"奴才參見齊王殿下。"然後輕輕推了我一下。

李顯坐在小順子的位置,見我還在冥思苦想,笑道:"別想了,你的棋藝我可是領教過的,真是臭不可聞。"

我被驚醒過來,看看對面的李顯,愣愣道:"齊王殿下怎麼來了?"

李顯故意露出傷心失望的神情,道:"天啊,難道江大人才看到我這個七尺之軀麼?"

我微微一笑,推開棋坪道:"小順子,給殿下端杯茶來。"

小順子端了一杯熱茶過來,李顯接過來,上下打量了小順子半天道:"你是皇兄府裡的內宦麼,我怎麼沒見過,你是新來的麼,怎麼穿著這身衣服?"

小順子淡淡道:"奴才是南楚人,曾在南楚王宮見過殿下,殿下自然是不記得奴才的。"

李顯愣了一下,看著我道:"怎麼江大人身邊還有南楚的宮人。"

我笑道:"他是我一個舊交,這次雍王攻破建業,他趁亂離了宮,索性就不回去了。"

李顯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江大人身邊還有這樣一個奴才,大人可真是福分不淺,大人還是讓他領個名份的好,若給人參奏你擅自使用閹人,是有罪的。"

我淡淡一笑,道:"江某不過一個草民,最麼會有人參我,再說,小順子是南楚人,難不成大雍還不許他們國破家亡之後另找出路不成。"

小順子見氣氛僵硬,連忙道:"公子,殿下也是一片好心。"

我這才臉色轉晴,道:"殿下今日來看我,是隨雲的榮幸,不過殿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用著在下的。"

李顯神色變得鄭重,道:"江大人,我一見到你就覺得你是我李顯最需要的人,別問我怎麼知道,可是大人若肯做我的軍師,我李顯情願將你當成師長看待,言聽計從,絕不二話。"

看著李顯殷切的目光,我不由苦笑,李顯今年已經剛到而立之年,相貌俊偉的他帶著森然的霸氣,誠摯而又囂張的氣息讓人又是敬畏又是親近,如果不是有了雍王李贄,我倒認為李顯更適合做大雍的君主,這人大事明白,小事糊塗,他選擇支持李安,倒未必是李安有多麼出色,或者對他如何器重,而是因為,李贄不需要他的能征善戰,而李安離不開他的支持,對我來說,選擇李顯是不可能的,自從得知梁婉的身份以後,我讓密營的人開始收集鳳儀門的情報,在我到雍都之前,我已經得到了初步的情報,只是一些人盡皆知的消息,其中包括秦錚,齊王妃的出身,雖然是大家之女,卻也是鳳儀門的高徒,李顯,是絕對不可能和鳳儀門一刀兩斷的,而我,因為梁婉的緣故,已經成了鳳儀門的敵人,我不敢說這件事永遠不會洩露,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所以我不能投奔李顯。

想到這裡我正要嚴詞拒絕,卻突然想起我詐死的計劃,便改口道:"殿下盛情,隨雲十分感激,只是雍王殿下不許在下離開此地,只能拒絕殿下美意了。"

李顯驚訝地道:"怎麼,二哥敢軟禁你麼,你恐怕不知道麼,長樂這次回來,帶著一本你的詩集,父皇看了十分喜歡,若非二哥說你臥病,早就要召見你了,乾脆你就和我回去吧,本王諒二哥不會留難。"

我淡淡道:"殿下誤會了,隨雲身子不好,途中感染風寒,這幾日才有些好轉,雍王殿下說,隨雲的身子不好,不許離開此地一步,實在是體恤隨雲啊,殿下不可誤會。"

李顯眼珠一轉道:"既然如此,我回去派人來邀請你到我齊王府養病如何?"

我淡淡道:"我不習慣王府這種地方,太不方便,若是有什麼清靜的小府邸或者莊子,殿下不妨幫我看看,隨雲還有一些積蓄,買的起不大的住處。"

李顯搓著手道:"這怎麼成呢,我可是要你作師父的,怎麼能讓你住在外面。"

我故意道:"那就算了,改日我托雍王殿下想想辦法,想必總有合適的園子,唉,就是殿下不答應,可就難了,誰讓我承了雍王殿下的恩情呢?"

李顯連忙道:"沒問題,我一定替江大人,不,江先生找一處宅子,既清淨優雅,又方便我去拜訪的。"

我笑道:"那麼隨雲就多謝殿下了。"

看著齊王興高采烈的離開,我有些愧疚,齊王雖然有些魯莽,但是對我倒是一片真心,可惜我終究要辜負他了,其實我最辜負的是雍王,他對我真的很用心,否則怎會突襲建業呢,這是我這段時間想通的,他突襲建業,恐怕我真的就是他所要得到的收穫吧。

李贄送走了齊王,面色蒼白的走進了大門,齊王的得意洋洋讓他心灰意冷,石彧也是十分失望,他絕沒有想到齊王如此輕而易舉的就得到了江哲的認可,那麼自己這些人又算什麼。

回到書房,李贄淡淡道:"子攸,明日替我設宴,為江先生送行。"

石彧撲通跪倒在地上道:"殿下,不可放過此人啊。"他的聲音顫抖而慌亂。

李贄的聲音十分平靜,他淡淡道:"替我準備藏鋒壺,我要送他遠行。"他的聲音十分縹緲。

石彧身子一顫,道:"遵命。"他的目光充滿了悲傷和絕望。

李贄抬起頭道:"子攸,我做的對嗎?此人若隨了齊王,我寢食難安,不如殺之以絕後患。"

石彧淒然道:"毒殺此人,可以免除後患,不殺此人,我等死在頃刻。"

李贄淚落,黯然道:"可是殺了此人,本王於心難安,本王一向自負寬宏大量,如今卻對一個不肯歸順本王的人下了毒手。"

石彧諫道:"殿下不可心軟,此人驚才絕艷,若是放過,殿下大業危矣。"

李贄無力的擺擺手道:"本王已經下定決心,明日,就用銷魂丹吧。"

石彧道:"是,這樣一來,他會在十二個時辰後無病而終,不會有什麼痛苦的。"

李贄沒有作聲。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6:28

我看著小順子收拾東西,心裡一陣茫然,明天就要恢復自由了,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良久,我狠下心來,對於一個明天絕對會鴆殺我的人,我何必還要費心。這時雍王府的僕人來通報,說是管休、董志、苟廉前來求見。他們是來盡最後的努力吧,心裡一陣溫暖,無論如何,他們都是不錯的人,既然從今以後,再也沒有同桌共飲的機會,不妨秉燭夜遊一次吧。我笑著讓僕人請他們進來。

管休他們都是聰明人,聊聊數語,就知道我的心意已決,便都不在多言,我們盡情的談論著,一夜無眠。到了天明之時,我看看窗外的曙光,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一別,他年相見,恐怕已成陌路了。"

苟廉淒然道:"隨雲既然知道如此,為什麼還要投靠齊王。"

我微微一笑,道:"齊王殿下魯莽直率,我不過在他麾下消磨幾日,過一段時間,我就會離開長安,到時候,我們是友非敵,諸位就不必過慮了。"

董志低聲道:"只怕齊王殿下也不願放先生離去呢?"

我只是淡淡道:"幾位請回吧,江某今日離開雍王府,殿下已經說過要為江某送行,隨雲總不能這樣去見殿下,總要沐浴更衣,才好和殿下告別。"

管休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打擾隨雲了,一會兒送行,我們就不去了,免得臨別傷心,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

送走了三位謀士,我走進後面的廂房,這間廂房是專門的浴室,在房間中間是一個寬約五丈的浴池,整個池子是由青石鋪成,進水口在浴池中央,上面是一朵出水荷花,在池底青石之下鋪著銅管,將從園中引過來的清泉水加熱之後,按動進水機關,溫熱的清泉水便從蓮花噴頭四散噴出。我進去的時候小順子正在往池子裡面放水,水霧四起,飛珠走玉,我微微一笑,皇家的享受果然不凡,每次我進來的時候都會這麼想。

寬衣解帶,走進浴池,享受著熱水沐浴的舒暢,我笑道:"小順子,你說,我以後也建一座這樣的浴池好不好?"

小順子沒有回答我的話,我有些奇怪,回頭看去,小順子似乎在神遊天外,我奇怪的搖搖頭,不過我沒有驚醒他,他在我面前是不會隱瞞心事的,我想很快他就有話對我說了。

沐浴之後,我穿上小順子準備的衣服,這是我特意吩咐的,從最裡面的內衣到最外面的儒衫,都是雪白的顏色,當我認真的穿上一件件衣服的時候,小順子突然跪倒在地,悲聲道:"公子,求你不要這樣為難自己了。"

我微微一愣,正要接過他遞過來的外袍的手停住了,問道:"小順子,你在說什麼?"

小順子道:"公子一心要為夫人報仇,小順子是知道的,請問公子,若要為夫人報仇,都有哪些計策。"

我看看他,淡淡道:"你我休戚相關,我不瞞你,早在知道罪魁禍首之後,我心裡就有了上中下三策。"

小順子道:"請問公子下策?"

我接過他手中的儒衫,緩緩道:"下策最為艱難,待我從雍都脫身之後,就要隱身市井,等待時機,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疏,精心等待,終有機會刺殺李安,就是刺殺不成,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我遊走天下,培植不滿李安的勢力,現在東川還未衷心順服,南楚不日就會重新立國,借天下之力,再有雍王在側虎視眈眈,我終有報仇雪恨的一天。只是殺害一國儲君,不是一件小事 ,事成之後,我需要盡散部下家財,從此浪跡天涯,而且稍有不慎,就是敗亡的命運。"

小順子低聲問道:"請問公子中策?"

我披上儒衫,淡淡道:"中策好一些,太子李安的左膀右臂是齊王,齊王雖然魯莽,但是外粗內細,實在是當世俊傑,若無雍王,齊王為君也不錯,我投靠齊王,替他出謀劃策,挑撥他兄弟不合,到了適當時機,讓他內亂蕭牆,不管是便宜了雍王,還是便宜了齊王,我終究讓太子折翼隕身,就算達不到目的,也可以讓大雍內亂,一報國仇,二雪私恨。"

小順子膝行向前,道:"請問公子上策?"

我繫上衣帶,笑道:"這上策最是光明正大,我歸順雍王,借刀殺人,令雍王殿下弒兄殺弟、逼父退位,不但我大仇得報,天下也得到一個明君聖主,一統曙光近在眼前,我江哲亦可留名青史,事成之後,或者歸隱田園,或者安享富貴,這不是上策嗎?"

小順子嚴肅地道:"公子,這些年來,小順子始終在你身邊伺候,公子的心思小順子怎麼會不明白,公子明明知道投靠雍王是最好的選擇,為何如此固執,公子的仇人也是雍王的敵人,只要公子歸順雍王,雍王登上大寶之時,就是公子大仇得報的時候,公子始終不肯歸順雍王,並且蓄意挑釁,迫得雍王定要殺公子而後快,其實只要公子順從了雍王,等到報仇之後,公子便歸隱山林,也能夠博得一個安享餘年,何必要這樣冒險,公子雖然醫術不凡,但是大雍皇族密藏的毒藥未必就能解救,萬一公子若是不幸,小順子就是殺了雍王又有什麼用呢?"

我淡淡道:"這些事情,我如何不明白,可是我平生行事,對敵人可以不擇手段,卻從來不會對親近之人擅用心機,雍王殿下,曠代明君,對隨雲推心置腹,為了隨雲一人,用了多少心思,千里路遙,殿下解衣推食,隨雲並非鐵石心腸,焉能不動心,可是我受南楚恩澤在前,與大雍結怨在後,已有隔閡在心。何況若是真心相從,便要盡心竭力為殿下設想,若無我籌劃,殿下未必沒有勝算,雖然慘烈,但是聲名無瑕,若是我歸順殿下,隨雲乃是凡人,不免藉機了卻私怨,為我私心,傷害君臣大義,我若秉公,又如何對得起飄香泉下香魂,想來想去,既不願害殿下青史上留下污名,也不願愧對飄香吾妻,唯有捨易就難。至於中策,雖然無傷我心志,但是不免令雍王大受損傷,這樣的明君,我不能為之效力已經愧疚於心,又怎忍傷害於他,所以只得採用下策。"

小順子道:"公子不肯侍奉雍王,卻是為了雍王著想,但又何必逼得雍王殺害公子呢,若是假意答應,過一段時間,逃出長安又有什麼難處。"

我笑道:"我平生行事,小事上面或者不大謹慎,但是這等之事,卻是絕不肯謊言欺騙的,當初我不肯為德親王效力,也不曾謊言騙他,今日我既然不肯替雍王效力,也絕不會騙他,何況若不迫雍王殺我,我如何能夠斷絕歸順雍王的心思。小順子,你記著,我今日詐死,確實有幾分危險,所以我若是不幸,你記得,不可替我報仇傷害雍王,雍王殿下沒有錯,一個霸主,是絕對不能心軟的。我只要你記著,有朝一日替我殺了李安,然後帶著我的骨灰回南楚,將我和飄香合葬,你可答應麼?"

小順子俯首在地,良久才帶著哭音道:"公子之命,奴才怎麼會不聽,若是公子不幸,待我殺了那李安之後,就回南楚,為公子守墓終生。"

我淡淡道:"多謝你了,其實我勝算很大,你也不必難過,過了這一關,天下就沒有什麼可以羈絆江某的了,就是報仇,我也不會犧牲自己餘生的,你可以放心。"

小順子默然不語,我知道他不信我,其實我說的是真的,我從來不會為了報仇而瘋狂的。

在雍王的書房,李贄默默的看著書案上的一把銀壺,石彧站在案前,憂心忡忡地道:"殿下為何不使用大雍密藏的鴛鴦壺,而使用這把這把藏鋒壺呢?"

李贄淡淡道:"前朝秘製的鴛鴦壺雖然可靠,但是江哲熟讀經典,精於鑒識,未必不認得鴛鴦壺,這把藏鋒壺乃是本王在南楚的屬下送來的,機關精巧,絕無破綻,還是使用這把壺吧,銷魂丹不會讓銀壺變色,江哲不會察覺的。"

石彧多年跟隨李贄,他能夠感覺到李贄心裡的悲傷,不由道:"殿下,剛才管休他們前來稟報,說江隨雲聲稱不會久事齊王。若是殿下不忍,不妨放過他。"

李贄漠然道:"你真的是這麼想的麼?"

石彧欲言又止,終於道:"都是屬下之過,鼓勵殿下求索賢才,可是如今殿下一不能平定南楚,二不能得到賢才,都是屬下的罪責,但是這人,若是不殺,只怕屬下日夜不安。"

李贄微微冷笑道:"沒有你的事情,是本王太自信了,以為天下賢士都會效命於孤,罷了,就在前廳為江哲餞行吧,可憐絕世才子,從此黃土深埋,這是本王的罪孽,也是他的不幸。"

離雍王府不遠處,一輛華麗的馬車靜靜的等候,車內,齊王李顯喜形於色,在他對面坐的是王妃秦錚,如今的秦錚不再是女扮男裝,一身月白宮裝,淡掃娥眉,天香國色,她淡淡道:"不就是那個翰林學士江哲麼,怎麼殿下這樣看重他呢?"

李顯眼中閃過一絲嘲諷,語氣誠摯地道:"當年錚兒你舌厲如刀,也沒有說服德親王,可是此人三言兩語就說服了趙玨,據說此人隨同趙玨平蜀,我曾細細研究趙玨平蜀的方略,見其風格不同平常,可見江哲此人果然是有才華的,更何況我愛此人風采,已非一日,就連二哥都對他十分愛重,我折節下交又有什麼不妥,不是我說你,錚兒你當世才女,家世容貌才華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可你唯一的缺陷就是少了謙遜容忍的性情,也難怪,你是天之驕女,本王有話在前,你若得罪了江先生,休怪本王無情。"

秦錚眼中閃過一絲怒色,當年自己奉命接近齊王,這齊王翩翩年少,又是一個風流倜儻的人物,不久便令秦錚傾心,在南楚自己因為嫉妒而中了齊王的圈套,一夕風流,自己成了齊王的未婚妻,可是從此之後,齊王故態復萌,不是走馬章台,就是呼鷹逐獸,對自己若即若離,時而親愛如蜜,時而冷淡如冰,自己還沒有嫁入王府,就有了三四個庶出子女。可恨自己神魂顛倒,不能自拔,一直到最近才奉皇命成婚,可是李顯雖然表面上對自己尊重非常,但是卻在王府內院劃下禁地,在裡面聲色犬馬,自己也曾向師父和父親哭訴,可是他們都說這是齊王風流本色,自己只能恪守婦道,用柔情羈絆,無奈之下,自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可是今日齊王變本加厲,竟讓自己對一個南楚俘虜低頭,但是她想來想去,終是不願和齊王鬧翻,只得隱忍道:"臣妾遵命。"

李顯淡淡一笑,他很瞭解這個聰慧的女子,心高氣傲,卻是少了幾分溫柔,沒有過多的勸導,他知道秦錚不會明裡違背自己的命令。看著已經接近約定的時間,李顯道:"好了,這就去雍王府吧。"

雍王府的大廳卻是與眾不同,不像一般王府一樣富麗堂皇,只是寬闊深遠、肅穆莊嚴,今日李贄也是一身素服,他原是心裡存了哀悼之心,見到江哲,他就是一愣,江哲也是一身素服,趁著他清秀儒雅,略帶憔悴的容貌,更是顯得氣度雍容。

他心中一陣惋惜,目光落到石彧身上。因為今日是要鴆殺江哲,所以李顯只帶了石彧相送。石彧目光冰冷,微微搖頭。李贄不再猶豫,微笑道:"今日為先生送行,知道先生品性高潔,故而只能一杯美酒送行。先生不要推辭。"說罷,石彧端來一個黑木托盤,上面放著藏鋒壺和兩個銀杯。

我的目光掠過藏鋒壺,不由莞爾失笑,這藏鋒壺是我親自設計,通過天機閣出售,為了得到高價,只做了三把,每壺千金,想不到今日重逢在大雍,此壺壺底有一夾層,可以容納一杯毒液,若是用此壺害人,只要將毒液注入壺底,倒酒之時只要按住壺把上面的蓮花彫刻,那麼壺底的毒液就通過壺壁流到壺口,從壺口旁邊雕刻的蓮花心倒入酒杯,這樣用毒,神不知鬼不覺,就是殺了千人百人也不露形色,當然這毒藥必須不讓銀壺變色,這樣既可以免得什麼人都可以使用藏鋒壺害人,也是為了讓喝酒之人不起疑心。想不到今日這藏鋒壺用到了我自己身上,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呢?

李贄拿起藏鋒壺,先倒了一杯毒酒,又移開拇指給自己倒了一杯淨酒,放下酒壺,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勉強笑道:"先生請滿飲此杯,從此飛黃騰達,青雲直上。"

我接過那杯毒酒,心想,若是我為此人嘔心瀝血,最後得到的也恐怕只是這杯毒酒罷了,看向雍王,見他強顏歡笑,淡淡一笑,想到此人從前恩寵,不由開口道:"殿下龍日天表,貴不可言,從今之後,只要外修兵甲,內修德政,太子縱然忌憚,也不敢輕易挑釁,至於其他事情,自有賢士為殿下謀劃,哲今日辭別殿下,今日恐相見無期,願殿下早日一統天下,令四海昇平,百姓安樂,隨雲雖在江湖之遠,也將為殿下日夜祈福。"我這一番話全是發自肺腑,我真的不怪他,他要殺我都是因為我逼他太狠,真龍自有逆鱗,想到今日之後不會再見,不免說了幾句心裡話,端起酒杯,我能夠分辨出酒裡面的毒藥,我所配製的萬毒降也是劇毒之藥,但卻能夠護住心脈保住我的性命,今夜就是我詐死的良機。舉起銀杯,我就要喝下這一杯毒酒。

李贄從江哲接過酒杯,心中就是十分不安,他從未作過這種殺害賢才的事情,未免有些愧意,此刻聽到江哲這一番肺腑之言,那有千鈞之力的右手竟然顫抖起來,此時眼見江哲就要喝下毒酒,胸中血氣翻湧,突然伸手按住了酒杯。

我疑惑的望著李贄按在酒杯上的手,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心中一片混亂,李贄雖然開始只是一時衝動,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他拿走酒杯,淡淡道道:"先生雖是文士,可是胸襟氣魄,不遜沙場壯士,當用大杯,不應該用此銀杯,來人,拿我的金盔來。"

不多時,侍奉的僕人捧來了李贄上陣殺敵所穿的御賜金甲的頭盔,李贄沒有使用藏鋒壺的機關,打開了壺蓋,將壺中美酒全部傾倒在金盔之中,雙手舉起,道:"江哲,你雖是南楚繁華之地的才子,但你的心志品性卻勝過我大雍的邊關勇士,本王用金盔賜酒,望你一路順風。"這一刻,李贄心中再也沒有憤恨怨責,而是一片平和,他心想,不能讓江哲為我所用,是我缺少德才,我若擅殺無罪賢士,就是帝位在我面前,我又有什麼資格坐上去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4 01:16:48

南楚至化元年十二月,江哲禁於雍王府,王雖倍加禮遇,但哲心志不屈,齊王顯,頗愛哲才,促雍王赦之,雍王不得已許之,因哲品性高潔,乃以御賜金盔盛酒相送,哲乃感激涕零,遂降雍王。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我幾乎是下意識的接過金盔,腦子裡滿是李贄按在酒杯上的情景,他竟然放過我了,放過我這樣一個屢次冒犯他的狂生,而且還是可以讓他大業成灰的心中毒刺。不知怎麼的,我的眼淚一滴滴墜落,落在金盔裡,落在雪色的衣襟上,我幾乎不能行動,想起當日德親王一旦覺察我不可能忠心耿耿的效命南楚,就對我十分提防,我在建業養病,德親王的密探始終在監視我,想起我最後一次上的諫表,一片赤心為了南楚,可是換來的只是貶斥,從前我以為對這些根本不在意,到今日我才發現這些都深埋在心裡,這是連我自己都無法覺察,或者是不願想起的悲涼往事。

我端起金盔,也不顧忌酒液濺落,一口氣喝下了盔中美酒,心中暗想,這大概就是諸葛武侯為何鞠躬盡瘁的原因吧。美酒甘冽,我覺得胸中防若火燒一般,舉起金盔,我拜倒在地,朗聲道:"殿下深恩,臣雖肝腦塗地,不能報答萬一,若殿下不嫌棄臣反覆無常,臣江哲願為殿下效力。"

李贄原本已經心灰意冷,不料我竟然突然歸順,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還是石彧聰明,輕輕推了李贄一把,李贄連忙上前將我扶起,激動地道:"先生,你竟然回心轉意,本王,本王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快,快,快起來。"

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裡有反抗的餘地,被李贄給扶了起來,我心情已經漸漸平復,低吟道:"若使當時身不遇,老了英雄。湯武偶相逢。風虎雲龍。"看看李贄,淡淡道:"殿下寬宏大量,饒臣性命,臣無以為報,只有為殿下鞠躬盡瘁,才能補償這些日子對殿下的冒犯。"

李贄手一抖,震驚的看著我,他原本正在心裡慶幸自己沒有鴆殺江哲,否則豈不是失去了賢士,可是聽我語氣,我竟然是知道了他酒中下毒的事情。

我看著神情不安的李贄,微笑道:"殿下不必過慮,若非殿下手下留情,哲也不會甘心效命。"

李贄看看石彧,石彧早已經遣退了下人,這時聽了我的說話不由心一顫,也看向李贄。

我也不隱晦,道:"殿下,石先生不必多心,哲從前愧對殿下恩典,殿下賜死也是理所當然,如今事過境遷,臣不會記恨,還請殿下不要見過這些日子臣的狂妄。"

我這樣說,並非是揭短,既然我已經決定了效忠雍王,就要考慮到君臣相處之道,雍王想要鴆殺我,和我故意挑釁雍王,這些若是記在心裡,將來不免成了嫌隙,現在我這樣提出來,雍王就不會覺得愧對我,也不會記恨我對他的冒犯,將來自然君臣相安,可別說我心思太多,自古以來總有鳥盡弓藏的譏諷,但是明確說來,君王忌憚功臣是一個原因,臣子逾越臣道也有責任,所以我要為了今後留下後路。

李贄果然神色數變之後,終於開朗起來,道:"先生不怪罪本王就好,贄願任命先生為天策帥府司馬,和子攸同心協力輔佐本王。"

我再次下拜謝恩,李贄苦笑道:"先生不必這樣拘禮,我視先生如同師友,先生可不要如此疏遠。"

我笑道:"尊卑之禮不可輕廢,隨雲豈可失禮,不過若是殿下不怪罪隨雲禮數不周,隨雲就不客氣了。"這才是我的本意,我既然歸順了雍王,以後不免日日相見,若是總是恭恭敬敬,多痛苦啊,反正在雍王登基之前,我是不用太考慮禮數的問題的。

目的已經達到,我便正色道:"殿下,隨雲也想和殿下深談,可是現在不行,請殿下遣人通報齊王,就說隨雲突然舊病復發,只得留下養病,齊王必然要親來探望,隨雲斗膽,請殿下親侍湯藥,這是其一,其二,隨雲雖然對大雍之事略知一二,但是朝中勢力糾結,仍然不甚明瞭,請殿下將現在所能收集到所有情報送來,待隨雲研究之後,今夜再與殿下詳談,其三,管休等人還不知今日之事,心中未免有些嫌隙,請子攸先生前去告知,不妨隱晦相告今日事情,以彰殿下仁德,且安謀士之心,此三事都是至關緊要。"

李贄聽了我的話,眼中一亮,道:"隨雲果然思慮周密,本王立刻照辦,本王陪同先生立刻回到客院,子攸,你先去通知齊王。"我和石彧相視一笑,石彧匆匆而去,我則做戲做到底,讓雍王扶我出了大廳,在外面等得焦急無比的小順子看我出來,連忙走了過來,冷冷的看了一眼雍王,道:"公子,發生了什麼事情。"說著接替雍王攙住了我。我淡淡道:"小順子,你有法子讓我暫時生病的,我要見齊王。"

滿懷欣喜的李顯到了雍王府,卻是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當石彧告訴他江哲舊病復發,李顯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雍王故意強留,但他轉念一想,雍王手段不會如此拙劣,不管如何,李顯還是提出要見江哲一面,將秦錚留在車上,李顯直奔棲鳳軒而去,他心中滿是惱怒,可是當他一走進房間,就看到江哲滿面蒼白的躺在軟榻上,而自己的二哥,正在聚精會神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正在那裡吹氣,看到自己進來,只是微微一笑,道:"六弟,江先生昨夜和我府中幾位幕僚秉燭相談,今日我為他送行,先生多喝了幾杯酒,竟然舊病復發,恐怕去不得了。"

李顯看看江哲的面色,怒道:"怎會這樣巧,他剛生病你的藥就煎好了。"

李贄淡淡道:"江先生自從到了王府,幾乎每日都要服藥,這是常例,故而為兄吩咐隨時都要備好湯藥,幸好如此,今日先生突然發病,若沒有此藥,只怕先生又要臥病多日了。"

我艱難的睜開眼睛,在心裡咒罵小順子為什麼這麼認真,輸入我體內的那縷陰寒真氣令我渾身發冷,舉動艱難,我有氣無力地道:"隨雲自從在蜀中染病,就時常發作,不拘時刻,想不到偏偏趕在今日,真是愧對齊王殿下。"說罷,我咳嗽了幾聲。

雍王殿下輕輕嘗了一口湯藥,道:"好了。"說罷讓小順子扶起我,雍王親自餵藥。我服藥之後,面色似乎好了一些,道:"兩位殿下,隨雲服藥之後,便得小睡,還請兩位殿下不要見怪。"

雍王連忙道:"先生請好好休息,本王這就走了。"

我輕輕點頭,用"感激涕零"的眼神望著雍王,然後似乎慢慢睡去。

雍王起身低聲道:"六弟,我們不要打擾先生,到外面說話吧。"

出了棲鳳軒,李顯神色木然道:"天意如此,看來二哥你贏了。"

李贄笑道:"六弟多心了,等到江先生病好之後,自然會去齊王府的。"

李顯冷笑道:"他病得好啊,堂堂天策元帥,雍王殿下,親自侍奉湯藥,他若再不動心,我倒要奇怪了。"

李贄心道,我從前也沒少干,可惜他就是不肯歸順,口中卻說道:"六弟多心了。"

李顯拂袖而去,出了府門,也不上車,拽過一個侍衛的馬匹,洩憤的狠狠抽了一鞭,那匹駿馬嘶鳴一聲,飛奔而去,李顯不理會身後人的呼喚,憤然離去。

在棲鳳軒中的我,讓小順子解開我身上的禁制,笑道:"我身上又是冷汗,又是酒氣,快,我要沐浴。"

小順子笑道:"早就準備好了,公子的脾氣我還不知道麼?"

我看看他,道:"你不問我怎麼改了主意。"

小順子淡淡道:"十幾丈距離,我聽得很清楚,公子的決定小順子從來不會置疑,公子放心,只要小順子在,誰也不能傷害公子。"

他說話的語氣是那樣淡然,又是那樣堅決,我心裡一暖,道:"那是當然,小順子,你可要好好練功,在宦海之中我可以明哲保身,但是天下還有另一個世界,若是有絕頂高手刺殺我,可就要看你的了。"

小順子眼中閃過一絲激昂的神色,口中卻冷冷道:"公子放心,當初公子給我的劍譜,我都已經融會貫通,雖然有些人我勝不過,可是誰也別想輕易過了我這關。"

我點點頭,小順子一向不會虛言誇耀,但我又疑惑地問道:"我記得有些劍譜你說需要陽剛的真氣,怎麼現在也能用了麼?"

小順子淡淡一笑:"公子精通易理,難道不知道陰極陽生的道理麼?"

我看著小順子掩飾不住的喜色,雖然不甚明白,也知道小順子的武功已經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了,心想,我聽人說過,練功得花上二十多年,才能登堂入室,怎麼小順子今年才二十出頭,就這麼厲害呢,莫非他真是練武的天才。卻不知我的胡思亂想倒大半對了,小順子天資聰明,性情堅忍不拔,練的武功又是合乎身體狀況,再加上這些年跟著我,文理上也有了不小的成就,所以才能有今日的成就,雖然比起三大宗師來說還差的很遠,但是已經遠遠超過了普通意義上的絕頂高手了。

換了一身青衣,我心情愉快的跟著石彧來到了雍王府的機密書房,這裡位於王府右側,守衛森嚴,在這間普普通通的書房裡面,卻收藏著王府的所有機密文件,除了雍王本人和石彧之外,其他人誰也不能擅自進入,照料書房的是四個十八九歲的書僮,這些人個個舉止得體,步履矯健,可見都是雍王的心腹親隨,換了一個時候,只要一道諭令,就可以成為雍王的得力干將,我暗自稱讚雍王確實不凡,便走進書房,開始查詢我需要知道的情報,雖然小順子已經將從陳稹那裡得來的情報告訴我,但是怎麼比得上雍王收集的情報全面,留下來伺候我的書僮十分得力,我按照目錄索取文書,他都能立刻取來,雖然沒有小順子在身邊伺候,有點不習慣,不過沒關係,以後我會在自己的書房工作,這裡的東西,我看過一遍就夠了。

李信再一次偷眼看向那個二十多歲的俊秀青年,心中滿是好奇。李信的父親本是雍王的親衛,在一次行刺中身亡,只留下一個孤兒,李贄見他孤苦無依,就將他收到府中照看,過了數年,他的勤奮好學和忠誠機敏得到了李贄的賞識,賜給名姓進了機要書房,在這裡雖然行動受到嚴格的約束,但是能夠參與機要,跟著雍王殿下身邊,更是受益不淺,而且雍王早就說過,等到他們成年之後,就要讓他們出去做官,李信很清楚這是一條青雲之路,當然代價就是自己需要永遠忠心,和怎樣都不過分的謹慎小心,所以好奇是最大的缺點,曾經有一個書僮一時好奇偷看了文書,犯了規矩,被雍王發現之後,一向和善的殿下勃然大怒,下令杖殺,李信永遠都記得當時的慘況,所以他從來都不逾越本分,他明白不應該猜測這個青年人的身份,但是當他發現雍王殿下就在另一間書房等著這個青年人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好奇之心。

在另一間書房裡面,李贄雖然在看著兵書,但是總是心神不安,他看看石彧,道:"子攸,你還是去休息吧,本王自己等他就行了,你不要太勞累了。"

石彧笑道:"今日江隨雲一歸順殿下,便雷厲風行,先讓齊王放手,再讓謀士安心,子攸十分歎服,所以也很想知道他會向殿下獻上何等策略,急切之心,不在殿下之下。"

李贄笑道:"是啊,我真的很期待他的獻策,目前的局勢你很清楚,本王身陷羅網,越是掙扎,網子勒得越緊,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有什麼法子讓本王脫出重圍。想來真是嚇了本王一身冷汗,我若真的鴆殺江哲,恐怕真是萬劫不復了。"

石彧道:"是啊,多虧殿下仁德,否則江哲豈肯心悅誠服,屬下想來想去,恐怕我們的心思都在他掌握之中,今日這杯鴆酒,恐怕就是江哲對殿下的考驗。"

李贄疑惑地道:"可是本王若沒有懸崖勒馬,他難道真的會喝了那杯毒酒麼?"

石彧苦笑道:"這個屬下也無法得知他的安排,不過事情既然沒有到了那個地步,殿下也不必費心了。"

李贄也笑道:"是啊,過去之事,本王還多慮什麼呢,子攸,只怕他不會出來得很快,我們不妨下一盤棋吧,也好消磨時光。"

石彧道:"殿下既然有此雅興,屬下自然奉陪,還請殿下手下留情。"

兩人相視一笑,擺上棋盤,對弈起來。

過了片刻,書僮李忠走了進來,稟報道:"殿下,屬下去送茶的時候,看見江先生似乎有些煩悶,先生還問他的下人在哪裡。"

李贄一愣,看看石彧,石彧心思一轉,道:"殿下,屬下看江哲十分倚重他身邊的那個李順,似乎片刻也離他不得,而那李順對江哲也是忠心不二,不如讓李順進去伺候,反正以後李順也不免接觸機密的。"

李贄想了想道:"不錯,李順此人,不是凡品,他們主僕之間必然情誼極深,李忠,你派人棲鳳軒召李順來書房伺候。"

過了一陣子,李忠又回來稟道:"殿下,石先生,江先生十分開心,李信回稟,那個李順很守規矩,只是專心伺候,從不留心文書內容。"

李贄這才放下心來,道:"這就好了,子攸,該你了。"

石彧看看棋盤,笑道:"殿下神思不屬,這盤棋看來屬下要贏了。"

李贄苦笑著看看被困住的白龍,道:"是啊,本王輸了。"

石彧道:"這是屬下專心,殿下不用掛心那邊了,下一盤可別讓屬下得勝了。"

李贄一邊揀棋子,一邊道:"好,看本王殺的你血流成河。"

兩人漸漸投入進去,當第三盤棋局告終之後,石彧起身,看向窗外,此時正是黎明時分,窗外漆黑一片,李贄看看棋盤,道:"本王贏了半子。"

石彧笑道:"殿下棋力不凡,只要稍為用心,屬下就一敗塗地了。"

就在這時,李忠進來稟道:"殿下,石先生,江先生請見殿下。"

李贄一聽,顧不得再揀棋子,跳起來道:"他神色如何?"

李忠道:"先生神色雖然有些疲乏,但是氣度十分平和,還和小人說笑,說讓小人去把殿下從寢宮拽出來呢?"

李贄懸了一夜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還好,還好。"

石彧看向窗外,驚喜地道:"殿下,你看。"

李贄抬頭望去,只見窗外,破曉的陽光已經穿過厚厚的雲層,東方天空已經泛白。李贄笑道:"好兆頭,走,我們去見江哲?"說罷向外走去,石彧看著李贄龍行虎步的英姿,不由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便也隨後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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