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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彤琤】泥娃娃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5 22:59:28     標題: 【彤琤】泥娃娃 【全文完】

彤琤  泥娃娃
「你所深愛著的,究竟是那人的外在表象,還是她的內在靈魂?」
多年來執著於已上天堂的情人,一句問話反讓官靖武陷入深深困惑中──
他怎能忘得了她?她嬌弱堪憐、柔美可人,他曾發誓一生呵護她……
打從她去世後,他封閉自己,以冷硬的面孔面對世界;
不料高薇妮這小妮子卻半路殺出,硬要闖進他的心!
過於開朗的她千山萬水死巴著他不放,還奇異地知道他的小習慣,
甚至偶爾也會出現「她」似曾相識的神情……
愛情再度敲門,措手不及的他卻不知是否該應門?!
高薇妮像是中了一種叫官靖武的邪,不知為何就是愛他。
她是眾人疼寵的大小姐,卻甘願為他洗手作羹湯,
明明和他很不熟,但總覺得兩人已經認識很久很久。
知道他很ㄍㄧㄥ,所以她主動告白求愛;
他很冷漠,幸好她滿腔熱血沸騰,一點都不怕挫折。
面對他,她有著莫名的勇氣,要許他滿滿的幸福……

《 本帖最後由 oner 於 2010-2-5 23:02 編輯 》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5 22:59:49

第一章
  官靖武的媽媽嫁給陸心語的爸爸,那是在他十二歲、她十五歲的那個年紀。

  一個是十二歲、正將步入青春與叛逆期的倔強少年。

  一個是長他三歲、處於花兒綻放一般芳華年紀的十五歲姊姊。

  按照常理來說,因為後天關係而成為姊弟的這兩個人,沒理由也沒機會讓他們搭起什麼友情的橋樑。

  但是這世上,就是存在著許多用常理不可解釋的怪事。

  官靖武很喜歡這個十五歲的姊姊!

  當然,一開始並不是那麼樣的順利,身為彆扭小子俱樂部的忠貞會員,初初得知他要成為另一個女人的弟弟,這身分讓他挺為抗拒的。

  那時為了表示他的反對,他甚至很不合作的蹺掉每一次刻意安排的見面,拒絕面對讓他感到作嘔的「新家族成員情感交流會」。

  雖然從沒人明說,但是他知道那些會面是兩個大人的刻意安排,希望他們兩個小孩能夠和睦的接受彼此,好真正成為一家人。

  他並不喜歡那樣!

  在他的認知當中,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他不想干涉也不反對母親再婚,因為那是她個人的選擇跟自由。

  但相同的,他自認也該有選擇的自由!

  要說他孤僻也好、說他冷漠沒感情也罷,總之他就是一直沒計畫,而且也從沒有想過要讓他的人生增加新的家人名單。

  所以,從不反對母親再婚意念的他,其實早暗自打算,母親要嫁就去嫁她的,而他,反正要上中學了,到時選間寄宿學校就讀,大家都落個清靜。

  倒沒想到,母親再嫁的對方是個家庭至上的男人,一再的施壓,就是不讓他的媽媽答應他到外地求學,還自顧自的規劃好「一家人」相親相愛住一起的幸福藍圖。

  他的人生,規劃的卻是別人,這當然讓他不爽,大大的不爽。

  為了表示他的憤慨,所有「家族聚會」性質的安排,他一律蹺頭不出席。

  甚至,在兩家的爸爸媽媽低調跑去公證結婚的那一日,年僅十二歲的他也膽大妄為的使計蹺掉,陽奉陰違的設計了同學,跟著同學家的家族旅遊出門,到山區露營了三天兩夜,在兩家的爸爸媽媽險些急白了頭髮後才返回家門。

  理論上他應該要被揍一頓,最少,也少不了一頓罵,但偏偏什麼都沒有。

  因為他那個還沒見過面的繼姊病倒了,人正在加護病房,兩個大人為了她的病情急得團團轉,雖然擔心他,但那時也無暇分神來導正他的偏差想法。

  沒人理會,他落得輕鬆,如此悠悠哉哉的過了兩個禮拜,卻突然在某一天下午,剛下課的他還沒搭上校車,就讓喇叭聲給逼上了車,直直的被載到醫院,去探望他那個總算從加護病房出來的姊姊。

  那天,在他成為新家庭一份子的半個月後,他才總算真真正正的見到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姊姊。

  對著病床上柔弱纖細,蒼白到近乎透明的她,並不用上演什麼感化人心的劇情,只是一個柔柔的、示好的淺淺笑容,他就敗了。

  所有的堅持、反叛跟彆扭感,幾乎是秒殺一般的被灰飛煙滅掉!

  他想不通,那麼樣虛弱的人,為什麼可以有這麼溫暖又美麗的笑容?

  但至少他知道,這世上,沒有人,絕沒有人能抗拒那樣的微笑。

  面對那份近乎透明般的蒼白與虛弱,當一顆心無形中變得柔軟的同時,就註定了必敗的命運——他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在那之後,也弄不清是雄性生物的保護欲作祟?

  或是相處後,所謂的個性互補的關係使然?

  還是什麼磁場相合之類的玄學之說所導致?

  官靖武喜歡這個姊姊,很喜歡,非常的喜歡。

  打從一出世,就拖著一身病弱的身子與時間、還有命運拔河兼賽跑的陸心語,很喜歡這個名為「弟弟」的家族新成員。

  當然,新媽媽她也很喜歡,只是對於那個總用倔強表情示意情感,然後不小心流露出孩子氣的彆扭小孩,她是更加的喜愛。

  說起來,比起所有的人,她是最希望增加家族新成員的一個。

  原因無他,寂寞,她真的是太寂寞了!

  如同所有俗爛的通俗劇,由於難產,她的母親生下她之後就去世。而她,早產的關係讓她原就孱弱氣虛,是漢醫所謂先天不良的那種體質,要再加上遺傳的先天性心臟病,真只能註定了她與生命拔河的命運。

  因為她破敗的身體狀況,在成長過程中,她進出急診室像在逛自家廚房……事實上,比起自家的廚房,醫院、病房或急診室,她也許還更親近一些。

  健康,一直是她無法體會的字眼。

  也是這原因,總是進出醫院的她無法像一般學童那樣上學交朋友,再加上少了母親的照顧,即便有醫生父親努力付出加倍的關愛,依然無法避免讓她感到缺憾與空虛,成為一個只有疾病與寂寞相伴的孩子。

  沒有人知道,當她得知父親要再娶,家裏要有新媽媽,還免費大放送一個弟弟的時候,她的內心有多高興。

  雖然,因為新弟弟的「外向」,總是錯過了見面的時刻。

  又雖然,因為兩家爸爸媽媽公證的那一天,在儀式之後,她克制不住欣喜之情而病發,在加護病房躺了半個月,錯過一家人展開新生活的第一先機。

  但無妨。

  在看見清秀可愛的弟弟的那一刻,看著他如她夢想那樣,露出有些倔強又賭氣的孩子氣表情時,所有的拖延與等待都是值得的,太值得了,她甚至開心得幾乎要再一次病發,差一點就要再被送進加護病房去。

  那真的是她夢想中的弟弟,而且遠比她能想像的還要好,俊俏的小模樣乾乾淨淨、清清秀秀,眉宇問的表情卻冷冷又酷酷的,但是行為上,卻又會忍不住鬧著孩子氣的小彆扭。

  當然,並不是要幼稚那類的小性子,而是,外表跟年齡明明還是個孩于,卻老闆著酷酷的臉想裝出大人的成熟,但裝模作樣中,又老是露出馬腳,怎麼也掩不住酷酷臉之下所洋溢的關心之情。

  對於他的言行不一,矛盾到只能稱之為孩子氣的行為舉止,她覺得好感動,因為,那正是她想像中「弟弟」的模樣。

  一個關心著她卻又拙於表達的弟弟……是弟弟呢!

  沒有兄弟姊妹,總是孤單一人的她,憑空冒出一個完全符合夢想中模樣的弟弟,要她怎麼不歡喜,不去喜歡這個弟弟呢?

  陸心語也從沒掩飾過這一點。

  她喜歡這個弟弟,很喜歡,非常非常的喜歡。


  時間讓感情沈澱,也讓喜歡的感覺發酵。

  在年少不識情滋味的時候,喜歡的感覺,可以傻傻的推給緣分兩字,單純的解釋成因為投緣,所以想親近一個人的就帶過去。

  可是隨著時間過去,那甜滋滋又暖烘烘的感覺逐步發酵膨脹,越變越大、越變越大……當原先單純的、小小的喜歡大到無法忽略時,投緣這種說法,早已經不足以用來形容那份濃烈到讓人醺然沈醉的心情跟感覺了。

  官靖武正視到那份心情,察覺到內心真正心意的時候,那一年,他十五歲。

  只不過個性使然,一路走來都是走性格小生路線的他自然是什麼都沒說,就像他的個性,他只是悶不吭聲、身體力行的去做。

  他很努力的讓自己趕緊長大,不只是生理上的增高體型,也包含著心智與想法,他想要照顧她,一生一世的那種。

  而伴隨著他的成長,他對她的獨佔欲跟保護欲也益發的嚴重。

  日復一日的……越來越嚴重……

  「晚了,該休息了。」比鬧鐘還要準時的人體報時器出聲。

  正在看書的陸心語還維持著舒適的姿勢,窩在她個人專用的閱讀椅中,拿著看到一半的美食特輯,整副心神還沈溺在那油滋滋、看起來彈性十足的肉圓上,導致她表情愣愣,差點反應不過來。

  才那麼一眨眼的時間,前一刻還在書桌前打報告的官靖武已經過來幫她拿走膝頭上的書。

  「小武。」秀氣的眉微微聚攏,陸心語有些不是滋味。

  她人生中最主力的消遣跟娛樂,就是藉由閱讀,放任想像力去遨遊,不管是旅行還是品味各種美食,想像力,也就只能用她的想像力而已。

  現在,就連這麼一丁點僅存的自由也要被限制,她才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卻連看完的選擇都沒有,感覺真是難受。

  陸心語覺得悶,她面前的大男孩也知道她悶,可是為了她著想,他不為所動,一派的沈著跟穩重。

  「明天是先天性心臟病協會的慶生會,你也不想錯過吧?」官靖武只這麼問她,言語神色間的氣度與氣勢,讓人絕對想像不到他才十七歲。

  陸心語讓他給問住。

  她當然不想錯過任何可以出門、可以看見很多人互動的同樂會!

  要知道,由於身體的關係,處在本該揮灑青春與汗水年紀的她,除了看病與每週例行性的復診,幾乎是足不出戶,她所能擁有的社交生活之貧瘠也可想而知,壓根兒就近乎於零。

  出席先天性心臟病協會或早產兒協會所舉辦的活動,是她難得能夠出門,而且是參與大型活動、一次見到很多人的難得機會,她說什麼也不想錯過。

  秀眉輕蹙,因為確實無法反駁,陸心語看著名義上是弟弟的那個人。

  她很不想這樣想,可是現今的他對待她,不論是說話的語氣、約束她的態度,哪里有一丁點做人弟弟的樣子?

  不知怎地,陸心語懷念起多年前還是粉嫩嫩、總孩子氣裝著老成模樣的倔小孩。

  雖然他的個頭從她知道他的那一天起就不是什麼幼小生物級的,但至少那嫩生生的模樣,比現在高出她不止一顆頭還老氣橫秋的官靖武,實在是……

  「聽話。」官靖武已一把抱起她,總是板成性格小生的酷臉放柔了些,說道:「早點休息,明天才有體力出席慶生會。」

  為保持平衡,兩條細瘦的手臂環上他的頸項,陸心語卻突然冒出這麼—句:「我是姊姊。」

  「嗯?」

  「所以你不要用這種交代小孩子的語氣。」小巧的鼻頭輕皺了下,孩子氣的感到不甘心。「你是弟弟耶,才是小孩子的那一個。」

  少年老成的酷臉上有些微的笑意,不予置評的送她回房。

  「我是認真的。」光是看他瞳眸中的笑意,她也知他沒當一回事。

  「所以?」

  「所以你要多尊敬我一點,類似『心語,不能那樣』或『心語,你該怎樣』這種句子不應該常常出現。」她努力板出跟他一樣嚴肅的表情,可惜被保護過度的純真神韻跟她天生的皙白稚顏絲毫不見效果。

  「我有嗎?」因為她軟軟的抱怨,官靖武心情極好。

  「當然,你當然有!」她幾乎是指控的語氣了。「我是姊姊呢!應該是由我來照顧你,可是你老是弄錯了角色,好像我才是妹妹的那一個。」

  「你不是妹妹。」官靖武若有所指。

  「那當然,因為我是姊姊。」她露出得意的笑容。

  官靖武沒接腔,抱著她進到她房間,像在擺佈一尊細緻的洋娃娃般,動作迅速輕柔的將她放上床,為她攏了攏披瀉枕上的細發,接著密密的為她蓋好被子。

  一直到她安安穩穩的躺好,他為她調整好床頭燈的時候,就著那暖暖淡淡的暈黃燈光,他突然的說了:「是因為你。」

  「啊?」陸心語怔了怔,有些反應下過來。

  「因為是你,所以……」深黝烏亮的黑瞳閃爍著讓人心醉的眸光,目不轉睛的直勾著她看,喃道:「我不但要照顧你,還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這話,乍聽之下有點沒頭沒腦,但陸心語懂。

  彆扭小孩說的話,有時一拐七、八個彎,再不就是簡化再簡化,濃縮到幾乎讓人聽不懂的精簡才甘心,就好比她眼前的人,一直就是彆扭小孩的最佳典範。

  知他如她,就算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也決計不會弄錯他的意思。

  乍聽沒頭沒腦的話語,其實他只是想表示:待她種種的好,僅因為是她,是因為她這個人的關係,這跟什麼身分完全無關。

  當然,以她對他的熟知,以那讓人感到灼熱發燙的目光,也能解釋成他看見的是陸心語這個人,手足關係他並不看在眼裏……

  陸心語心中一凜,直覺回避他專注的目光。

  「最近爸爸他們常加班,實驗室很忙嗎?」她試著帶開話題。

  幾年前,陸家的醫生爸爸連同官家藥物博士的媽媽,夫妻兩人連袂加入了某個醫療團隊的實驗室,原本作息相當規律,夫妻倆的值班時間總是錯開,好確保家中能留有一人可以照顧、陪伴她。

  但不知為何,這陣子實驗室常需要額外人力支援,當然,一方面也是因為對官靖武辦事能力的信任,導致兩夫妻一個上班、一個加班,撞在晚班的時間一同待在實驗室裏,而家中,就全交給了官靖武。

  聽她突然把話題轉到這邊來,官靖武自然知道她是在逃避問題。

  幽深的烏瞳定定看了她一眼,猶豫,遲疑,最後眉睫輕垂,決定不逼迫她。

  「我媽說,這次實驗室計畫研發的藥如果能成功,對你的身體有很大的幫助,目前實驗就在最後階段,他們整個組忙翻了。」他順著她的問題回答。

  「喔。」她應了一聲,也不知還能說什麼。

  抑住了歎息之聲,官靖武起身。「晚了,你睡吧。」

  「小武晚安。」她細聲道。

  「晚安。」

  看著他大步離去,門合上的瞬間,陸心語憂愁的歎息輕逸出聲。

  解讀彆扭小孩的彆扭心思,那一向是陸心語擅長的事。

  官靖武對她,他對她……

  那份心意,她懂,她明白,她全知道的!

  也許因為身體的因素,病痛纏身的她只能當朵與世隔絕的溫室花朵,較之於常人,她可以說是單純得有如一張白紙。

  但也就因為那份單純與纖細,讓她的感受比起一般人更加的敏感。

  一顆水晶般的玲瓏心,已足以讓她察覺跟醒悟出,她這個親親寶貝弟弟對待她的種種行跡,究竟隱含了什麼樣的心意與情意。

  那是她今生絕不可碰觸的問題,所以,只要他不說,那她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很鴕鳥,她自己也這麼覺得,可是她也只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因為這對她或是他,都好。

  這世上,恐怕再沒比這更現實的問題。

  她的身體就連稍微激烈一點的情緒都承受不起,整個身體機能,從知曉人事開始,一直就處在勉強堪用的邊緣,讓她勉勉強強留著一口氣,苟延殘喘的存活至今日。

  未來,這字眼對她來說是個很奢侈的字眼,因為她連下一分,下一刻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好好活著。

  像這樣的她,還能妄想如何?

  所以,為了他好,就為了這心愛的弟弟,除了自律,努力不表錯情,徒增不必要的想像空間來增加麻煩,一方面她也只能裝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事都沒有,努力的粉飾太平。

  也就只能這樣了,只要他不說,她就當什麼都不知道,這是她唯一能想到,對她跟他都好的方法……

  「姊姊,你不看表演嗎?」軟軟甜甜的詢問打斷了陸心語低迷與惆悵的心緒。

  問話的是個不及半人高的小男孩,目測年紀絕不超過六歲,淡淡的發色介於亞麻與淺金色之間,襯得一雙晶亮的琥珀色眼瞳漂亮得不像是真的,可愛粉嫩的面頰還泛著淺淺的粉紅色澤,誘得人直想咬上一口。

  對著那漂亮的小模樣,陸心語有片刻的失神。

  並不單只是那天使一般的可愛模樣,而是因為那口標準的中文。

  他們一家人所居住的城市在美國來說是個大城市,要見到東方人面孔的比例,比起一般的美國領土是多了一些,但絕不至於多到可以讓一個白種人的奶娃娃說出一口流利的中文。

  「小朋友,你的中文說得真好。」微笑,陸心語誠心讚美道。

  面對她的稱讚,泛著水色的琥珀色瞳眸輕眨了兩下,溜轉著古靈精怪的神采,可最終卻只是笑了笑,什麼話都沒說。

  「你叫什麼名字?是跟家人來的嗎?」注意到他身邊沒跟著大人,陸心語擔心他是不是走失了。

  「大家都進去看表演了,姊姊不去嗎?」小男孩只問她這個問題。

  按照先天性心臟病協會的慶生流程,在庭園的茶會結束後,就要到表演廳內看小丑跟魔術師的表演,所有的人順應安排,早都進到室內去看表演了,如今庭園內竟然就剩她一個。

  算是意外,因為送她出席的父親以前是協會的理事之一,不久前讓協會的會長找去談話;再者也是她自己想事情想到出神,又剛好待在最角落邊,沒出聲求援的結果,就被落了下來。

  「姊姊想去的話,我可以推你去。」小男孩自告奮勇。

  「不用了。」陸心語微笑。「我在這邊等人,況且,那些表演我已經看了十幾年,比起看表演,我比較想待在這邊曬曬太陽。」

  「這樣嗎?」稚氣的小臉上露著為難,圓滾滾的眼睛四處張望了下。

  「你在找東西嗎?」陸心語注意到他搜尋的目光。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漂亮的小眉頭輕皺了下,像是在考慮該不該說。

  「也許我可以幫你找找。」陸心語提議。

  因為這句話,小男孩改變了初哀,不是很情願的回答:「我在找一支筆,看起來很普通,但是筆端上面有一顆立體的紫羅蘭色星星,有時像是會發亮一樣,很漂亮的筆。」

  「啊!」輕訝了一聲,陸心語翻找隨身的小包包,掏出一支筆。「是這支嗎?」

  眼前一亮的也就是這麼回事。

  那雙琥珀色的眼瞳因為驚喜而渲染成金珀色,稚氣的小臉蛋上滿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會有這麼便宜的事發生。

  「這是你的筆吧?」見他難掩喜色,陸心語微笑的將筆交還給他。「我剛剛在那邊撿到的,正想著要不要送去招領,沒想到你已經自己找到了……小心收好,別再掉了。」

  看蒼白病虛的她一逕溫婉叮嚀的模樣,小男孩褪去失而復得的喜色,不知想什麼,稚氣的臉上滿是若有所思。

  陸心語並沒多想,隨口攀談。「對了,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小男孩遲疑了會兒,好像不是挺樂意回答這問題,但想了想之後卻開口:「莫亞,念在你幫了一個大忙,本座允許你可以這麼叫我。」

  允許?本座?

  連番奇妙的字眼,配著他奶聲奶氣的語調,反差大到讓陸心語直想笑。

  「我決定了。」稚氣的小瞼蛋上滿是慎重。「為了報答你,我要送你一份大禮。」

  「哦?」當然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只是他認真的小模樣是那麼稚趣,讓陸心語決定順他的話來回應。「什麼大禮?」

  「死!」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5 23:00:04

第二章
  官靖武這一生中永遠都會記得那一天。

  氣溫很涼,天氣陰陰的,雲層厚到要是掉下來、鐵會壓死人的那種。

  但即便如此,雨就是下不來,整個天色就維持一種要下雨又不下雨的模樣,一如他疼痛過了頭,怎麼也流不出眼淚的心情。

  他睜著眼,眨也下眨的看著漆亮的棺木被緩緩的放入預先挖掘好的坑洞中。

  痛,他覺得好痛,隨著棺木一寸寸的放入,他內心深處中的那份疼痛也一分分的加重……

  他不懂,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明明,明明早上出門還好好的—個人,為什麼相隔沒幾個小時,而且沒有任何一丁點徵兆,本該要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死了?

  而且極為諷刺的,就死在還綴著慶生彩球跟滿布花帶的庭園當中,那是她身為壽星之一、為她舉辦的慶生活動,可是她一個人,就她獨自一個人,無聲無息的死在她的慶生會上,一直到讓人發現時,屍身已經開始發涼,毫無生機。

  他無法接受!

  雖然一直就知道她身體極差,心臟的缺損讓她總是病撅撅的,但他們一家人是這麼樣小心翼翼的呵護著她、守著她,想盡辦法為她留下一口氣。

  甚至,雙親全心投入藥物的研發,不論是藥還是治療療程,成果都快要出來了!

  只要再多等一些時間,有新的藥、新的治療方式,將可以大大的改善她的病況,只要再多等一些時間……

  可是沒了,沒有時間了。

  一切來得那麼樣的突然,前一刻,所有的希望俱在,未來是一片的光明,就連那個在她七歲時就斷定她活不過十歲的主治醫生都覺得奇跡出現了,又有誰會料想得到,只是轉瞬之間的事,沒有了,什麼希望都沒有了。

  不應該是這樣!

  怎麼會是這樣?

  他還明確的記得她要出門的那一天,因為難得能出門,笑容是那樣的愉悅開心,甚至還因為開心的關係,流露出異於平常的活力。

  她不但笑咪咪的跟他道別,目送他去上學,還允諾在她回來時,會為他講述慶生會上的種種。

  結果,她爽約了!

  那一日的晨問分離,成了永恆的分別,這麼突如其來的事,要他怎能接受?

  內心深處的疼痛,過了頭,逐步逐步的發涼。

  隨著黃泥一鏟一鏟的覆上,疼痛與涼意一寸寸的轉為麻木。

  天氣,依舊陰陰的。

  雲層,還是厚重得像是要壓死人。

  可大雨,始終沒有落下。

  在曲終人散之後,這一天,官靖武的心正式的死去。

  喂,別哭了,我知道定我的錯,我會賠你的。

  ……

  是真的,我已經物色了一個好物件要賠你了。

  ……

  不管家世背景,條件都比之前的好太多了。

  ……

  什麼?錢跟權,你不要那些?那年輕跟健康呢?

  ……

  就說了,你會有興趣的,我賠你的這個,比之前的年輕,也比之前的健康。

  ……

  看你的表情,有興趣了?就說沒什麼好擔心的,天大的麻煩,本座也能扛。

  ……

  你那什麼表情?之前是我太衝動,有欠周詳的關係,

  ……

  算了算了,過去的事不提,反正我說賠你,就一定賠,你也不用太感謝我。

  ……

  好了,什麼都別說,我知道你很感激我,我都知道,但機會難得,別誤了時間!

  身子好像讓人給推了一把,墜落,永無止境的墜落感,緊接著像是掉入了什麼,所有的知覺像是要融化那般,不適,極度的不適……

  一路順風……

  有多瘋就玩多瘋,好好享受活蹦亂跳的新人生……

  誰?誰在說話?

  猛地睜開眼,女孩表情怔然,不知今夕是何夕,而她,又是置身何處?

  恍惚,因為那空空的感覺。

  她剛剛……好像作了個夢?

  是什麼夢呢?

  隱約中,好像是有人在說話,但……說了什麼?

  有一些些的害怕,因為她竟然什麼也回想不起來,只覺得整個腦袋好像都空空的,空到……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細微的啜泣聲帶開了她的注意力,女孩這時才發現她讓人緊摟著下放。

  她覺得不舒服,想掙扎,但全身的酸痛讓她忍不住申吟出聲。

  輕微的動作跟申吟聲驚動正擁著她哭泣的美婦人,傷心欲絕的哭聲倏地中斷,美婦人像被電到一樣,猛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妮、妮妮?」因為不敢相信,素來優雅的聲調忍不住微微的顫抖著。

  一旁同樣悲痛欲絕的中年男子發現妻子的異狀,投來關注的一瞥,就這麼一眼,差點逼出他一路強忍的男兒熱淚。

  「妮妮!」中年男子沖了過來。

  女孩還搞不清狀況,就讓中年男子給一把抱了過去,整個人被密密的緊抱住,差一點點要憋死她。

  「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美婦人看著最心愛的丈夫與女兒,止住的淚像火山爆發一樣,再次的噴射而出。

  中年男子聞言,長臂一伸,將妻子也攬了過來,夫妻倆一起抱著失而復得的女兒,高興得一起噴淚。

  讓他們兩人緊緊擁在其中的女孩冒著被悶死的危險,陷入一頭霧水當中。

  是怎樣了?

  現在是怎樣了?

  這兩個人是誰?更甚至……她又是誰?

  游泳池畔,因為一場預料之外的意外事件,來參加這次家庭慶生會的賓客全聚集在那兒表示關心之意。

  遠離是非之圈的另一頭,杵著看戲二人組,當中,個頭不及半個人大,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吃吃的笑著,樣子極為得意。

  「山卓,我這一手,做得很好吧!」

  奶聲奶氣的稚嫩嗓音滿是得意,擺明邀功的討賞。

  但偏偏,身旁明顯高大的那一尊,理都沒理會一聲。

  「喂,說話啊!我做得很好,是吧?是吧?」連著兩聲「是吧」,就是要逼出個肯定的答案。

  「好?」絲一般清滑的男聲嗤了他一聲。「好在哪里?」

  「當然是這裏跟那裏。」稚氣的小娃兒裝起了高深,山人的妙計可不是那麼好懂的。

  「這裏是哪里?那裏又是哪里?」俊美傭懶的面容透著冷嘲的笑意。「你真以為一石二鳥,幫了高家跟那女孩?」

  「那當然,絕後跟對生命的渴望,哪個哪樣沒顧到?」奸笑,之得意的。

  「高家?」像聽見什麼有趣的笑話,男人輕笑出聲。「可別跟我說你真的有為高家想過,話講得再漂亮,其實整件事,也只是為了彌補一個白癡錯誤,不是嗎?」

  「哎喲,別這樣說嘛!」被揭穿,奶娃娃也不害臊,大刺刺的直說道:「那只是一時失手的小錯誤,那麼、那麼小的錯誤……」

  奶娃娃用粉嫩嫩的小手指比出一個不到半公分大的間距,好強調這個錯誤的細小,這才續道——

  「其實也是天意啊!」話才出口,覺得鐵定是這樣,整個聲調當場有力了起來。「沒錯,會有這樣的事,一定是天意,我只是順應天意,扮演好相逢何必曾相識,佛渡有緣人的角色。」

  相逢何必曾相識,佛渡有緣人?

  對他七零八落,只能稱之為可怕的文字能力,被叫山卓的美男子只能搖搖頭。

  「遇上你這種半調子的有緣人,也算那女孩倒楣了。」

  「喂,你那什麼話?」聽他不無同情的語氣,氣得奶娃娃直跳腳。「要不是我幫忙,那個女孩哪能遇上這麼好的事?是新的!全新的人生耶!」

  「是啊,新,還真是新啊。」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明顯的不以為然。

  不過一旦想到之後將會有的混亂……

  同情的感覺僅存活了那麼一瞬間,山卓突然期待了起來。

  他惡劣的個性雖不至於到唯恐天下不亂的地步,但現在擺明瞭將有現成的好戲可以看,那他不看白不看。

  「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話叫天上一日,地上三年?」山卓突然冒出風馬牛不相干的一句,俊美絕倫的面容上掛著一抹帶著邪氣的壞壞笑容。

  「什麼?」奶娃娃跟不上他換話題的速度,小愣了下。

  「沒什麼,有緣人,我等著看你的表現?。」那笑容,隱隱帶著點看戲的風涼意味。

  「到底在說什麼?」奶娃娃跟不上他思維變換的速度,只知道他笑得很壞。

  這回,山卓沒再理會他,

  「喂,山卓,去哪里?現在要去哪里?」見他二話不說的要走人,奶娃娃急急跟上。

  沒人發現這一大一小的離開。

  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走人,一如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來。

  從頭到尾,沒人知道這兩人出現過,沒有人。

  十八歲,一個人生的里程碑,來場生日派對算是最基本配備的慶祝活動。

  高薇妮當然也不例外!

  而且身為西雅圖華人圈中地位崇高的高家唯一獨生愛女,她的十八歲派對能多隆重,就有多隆重。

  軟體的飲食部分,香檳塔、精緻美喂,吃暍樣樣齊全。

  至於場地佈置的硬體部分,怒放的鮮花、紛飛的彩帶,盈滿祝福的繽紛彩球,一樣都沒少,甚至還擺上了維納斯的冰雕一座,好顯示她的備受嬌寵。

  可惜,如此的盛宴,被一場差點要人命的意外破壞了一切。

  誰也沒想到會發生溺水事件,而且掉下去的還是壽星本人。

  更慘的是,她是怎麼跌下去的竟沒一個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當人被拉上岸的時候,做了十多分鐘的心肺復蘇術也回天乏術。

  一團的混亂,在法醫到達前,整個場面真是慘到最高點,是一樁差點就以悲劇收場的人間慘案。

  差點!

  沒錯,就是「差點」,這個神奇的字眼在這裏發揮了最神妙的作用。

  興許是天可憐見,高家世代行善積德的餘蔭讓整個慘劇大事化小,明明十多分鐘前,做了心肺復蘇術那麼久都沒反應的人,卻在完全失去生命跡象的十多分鐘後,競在法醫抵達、正式宣判死亡前,突然撿回了一口氣。

  不只是一口氣,她根本就是戲劇化的突然醒了過來,以一種嚇壞所有人的不合理,就這樣醒了過來,不可思議的撿回了一條小命。

  當然,也不是真那麼幸運,就這樣完全沒事了。

  雖然僥倖,險些溺斃的高薇妮不至於芳魂離恨天,但她的記憶就這樣死去了,溺斃前的所有記憶代替了她的生命,就這樣一去不復返,整個消失不見了。

  醫生判定,這應該是一度失去呼吸與心跳所造成的結果。

  畢竟她可是貨真價實的死了有十多分鐘,大腦缺氧了這麼一段時間,造成什麼樣的損傷可不是人力能精密檢驗出來的。

  就這樣,僥倖撿回一條小命的高薇妮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度過了整整半年的記憶重建期。

  那當然是很困擾的一段時間,畢竟她不記得同學朋友,不記得爸爸媽媽,也不記得自己人生的種種,原本好好的人生突然間就變成了空白,要不困擾那才有鬼。

  但比起一具冰冷的屍身,再傻的人也情願選擇空白卻能活蹦亂眺的人生。

  更何況,流失掉的只是跟其他人相處的種種記憶,日常生活應對的能力都還在,關於記憶流失,花點時間復習復習也就算了。

  這幾乎是所有相關人員一致的看法,就連那個忘光光的當事人也是這麼想。

  所以,高薇妮很認命的花了六個月、整整半年的時間,一點一滴的復習與重建,讓那些意外流失掉的人生經歷跟人際關係,經由其他人的口述講解,再次的組構回記憶當中。

  她很努力,但十八年的人際關係也不是省油的燈。

  所以就算是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在復習、復習又復習,乍看之下好像生活慢慢步回軌道,可是偶爾也還是會出包……

  「Hi,爹地、媽咪。」趕著赴約的高薇妮剛奔下樓,剛好看見行進到起居室門前的雙親。

  「薇妮?」看見應該在大溪地度假的女兒,高家夫婦面露驚喜之色。

  「怎麼在家?不是說明天才要回來的嗎?」高育成笑吟吟的擁了女兒一下,左右左,一下也不少的親了親女兒嫩嫩的面頰。

  「今天城裏有個演唱會,辛西雅的堂哥通知我們拿到票了,所以我們就趕回來了。」親完爸爸,高薇妮用力的抱住母親梁芳儀,一樣一下也不少的,左右左,熱吻大放送,速速送上甜滋滋頰吻三大下。

  「剛回來又要出去?」梁芳儀可沒錯認女兒的意圖。

  「?,是很熱門的演唱會,本來還以為拿不到門票,現在好不容易才到手,所以……」嘿嘿傻笑著,高薇妮想胡混過去。

  「你喔。」高育成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拿這個寶貝女兒沒辦法。

  一家之主投降,做媽媽的梁芳儀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意見。

  自從意外過後,因為失而復得的心情作祟,他們對這個女兒的寵溺心情,幾乎只能說是予取予求。

  當然也是擔心過寵壞的問題,但那次的意外事件除了奪走女兒所有的記憶外。

  似乎也改變了她某些方面的性情。

  就好比她那種崇尚名牌,動不動想買幾千上萬美金的皮包,要不就是指定哪個名牌或名設計師推出的限定衣飾的消費習慣。

  對於她一味講究時尚的奢華個性,他們夫妻倆一直就不是很認同,但現在可好了,自從事故發生後,這些奢華的、功利的毛病全都沒了。

  雖然變得很愛往外跑……這也是跟以前大不相同的地方!

  以前,他們這個女兒很寶貝自己,怕黑、怕曬傷、怕把自己給曬醜了,什麼樣的戶外活動都很少請得動她,就算難得肯出席,也必定是帶足了防曬用品,裹著厚厚的防曬油躲在蔭涼處休息。

  但現在可完完全全的不一樣了!

  雖然一樣是呼朋引伴,卻不是以前那種動不動就約朋友上夜店打發時間的玩,而是正正當當的娛樂,看是登山,還是踏浪,或者是按著美食介紹,四處去吃……這真是讓人最難以置信的一點!

  妮妮,他們家那個怕胖怕到有些走火入魔,活像難民營式的小雞進食量,現在竟一變成了美食品嘗家,約了人就四處去吃?

  種種,種種的改變真讓高家夫婦吃驚不已,但他們很樂見這些習性上的轉變。

  即使女兒現在常為了玩、為了吃而跑得不見人影,但吃的部分,只要他們夫妻倆的時間允許,她也時常約他們夫妻倆一塊兒去吃,說起來也算是親子同樂,是個增進他們親於之間感情的好方法。

  至於玩的部分,她去的地方不是山裏就是海邊,每件每樣都是青春洋溢,陽光又正面,完全符合所有家長期望中的正當休閒活動。

  就因為都是健康的活動,即使女兒變得很愛往外跑,高家夫妻也沒反對,因為他們並沒有反對的理由。

  再說,他們的女兒現在除了過動了一點,就一個愛玩的問題之外,其他也就沒什麼問題了。

  「沒事早點回來。」梁芳儀不忘叮嚀。

  「知道知道。」笑咪咪的應允,然後慢了好幾拍才發現,雙親身邊站了一位斯斯文文的年輕人,目測年紀大約二十多歲,不超過二十五。

  「真是的。」高育成面露遺憾之色,指向身旁的年輕人說道:「看你在家,本來還想……」

  「我知道!」高薇妮比出一個暫停的手勢,很有經驗的說出她的答案。「這位是表哥,表哥你好。」

  「胡說什麼啊!」高育成失笑。

  咦?錯了?

  「一時叫錯,我一時叫錯了。」機靈的佯裝口誤,高薇妮依照經驗,速速補上第二個答案。「堂哥,是堂哥啦,堂哥你好。」

  她面前的年輕男人揚眉,看向她的溫和目光帶著感到趣味的笑意。

  「又錯?」看那笑容,高薇妮知道弄錯了。

  但是不怕,雖然年齡上不太像,可是她知道中國人的輩分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所以她有第三個方案,這回鐵定沒問題的……

  「原來是uncle啊。」她笑咪咪的問安。「你好你好。」

  高薇妮內心竊喜,因為一句uncle可以延伸成所有男性長輩的叫法,她就不信這回還會搞錯。

  但偏偏,人在背的時候,就是有這麼背。

  她自信萬無一失的uncle策略,在她媽媽噴笑出聲下,宣告失敗。

  「妮妮,你根本就不知道,從頭到尾都亂猜一通的吧?」

  完全命中!

  她的小把戲,慘遭拆穿的命運。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5 23:00:20

第三章
  意圖被發現,高薇妮只能困窘的笑笑。

  哪想得到,真會有這麼背的事?

  依照之前的經驗,通常能進入他們家門的都是有親戚關係的人,眼前的斯文男看起來年歲不大,她當然直覺往堂表哥的身分套去。

  失敗了,她還能怎麼想?

  自然是理所當然的往叔伯輩再猜去,又哪里曉得會錯、錯、錯,來個連三錯。

  不過話說回來,這人到底是誰啊?

  能套上親戚關係的男性身分都猜光了,也沒一個中獎,既然不是堂表兄弟,也不是什麼叔叔伯伯,那這人到底是誰啊?

  「你好,我閻冠府,你叫我丹尼爾就好了。」仿佛看出她的疑問,年輕的男人自我介紹,還體貼她的生長環境,自行補充上了洋名。

  閻冠府?誰?

  丹尼爾?誰?

  對著文雅俊顏上淺淺的溫和笑意,高薇妮反射性的回以笑容,可大腦卻高速的運轉當中,但偏生,她怎麼試也搜尋不出對這名字的印象。

  「你別想了。」高育成笑著直歎氣。「丹尼爾是你uncle的兒子……」

  「uncle?哪個?」男性長輩那麼多,高薇妮猜到死也猜不出是哪一個。

  「那是爹地的同學,你小時候,他常來我們家,不過你恐怕也不記得了。」高育成呵呵直笑。

  既然知道她不記得,那還說那麼多?

  高薇妮臉色不是挺好看,因為有種被要的感覺。

  「總之丹尼爾是你uncle的小孩,之前他都待在臺灣,前陣子在東部讀大學,今天還是他第一次到我們家來玩……說起來,之前你也沒見過他。」高育成越想越樂。

  什麼?!

  跟她的「忘」病無關,這根本就是一個她見都沒見過的人?

  「爹地!」高薇妮氣得直跳腳。「你怎不早說?害我猜那麼久!」

  「我根本還沒有機會說,你就開始胡亂猜測了。」高育成呵呵直笑,讓女兒的天真給逗得很樂。

  「算了,我趕時間,還得繞去辛西雅家接她,現在沒空跟你計較。」高薇妮瞠了父親一眼,緊接著把握時間,又是左右左,對著母親的面頰狂吻了三次,趕火似的速道:「那我出門去了……Nicetomeetyou,但我有事,下回有機會再聊了。」

  沒忘了禮貌,雖然還是挺失禮的,但好歹出門前跟客人打了聲招呼,交代了一聲才匆匆忙忙的往車庫奔去。

  因為有遲到的疑慮,分秒必爭的高薇妮當然是用跑的,加上父母帶著客人進到屋內了,她沒料到車庫中有人也是合理的事。

  在她整個人飛撲出去那一瞬間,她的腦中空白一片。

  她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只知道上一秒她正要推開通往車庫的門,可是門卻突然從另一頭被拉開,臨時失去施力點的她順勢往前撲去,腳下一個不順,左腳踩右腳,整個人就以一種騰空飛起的姿勢,火箭似的往前飛去。

  意外發生得太過突然,就在那零點二五秒之間,快得她連尖叫的反應時間都沒有,整個人就往前摔跌到了地上。

  「Shit!」她直覺低咒出聲,在她摔得七葷八素的時候。

  想罵人的並不只是她,被她壓在底下的年輕男人,要不是自製力過人,早問候她家祖宗十八代了。

  這簡直就是飛來橫禍!

  受邀今日餐敘的他,不過因為一通臨時來話而停下來接個私人電話而已,他才剛結束通話,正打算按方才得到的路徑指示到起居室跟大家會合,哪曉得門一開,就有一龐然大物朝他撲了過來。

  最癟的是,那突來的力道猛烈得驚人,讓他反應不及,只能窩囊的被撲倒在地,讓他前胸後背都痛得腦門發麻……

  「沒事吧?」年輕男人忍著痛楚詢問。

  明明他的情況比較慘重,當肉墊的結果,前後夾擊的重擊讓他痛到眼冒金星了,可是為了顧全大局,天大的不爽也只能忍下。

  「還好……」高薇妮也發現了自己壓到人,七手八腳的想爬起來。

  悶哼與抽氣聲顯示出她施力不當,造成他的二度傷害,高薇妮大窘,更是慌亂不已……

  「對不起,我不是故……」消音,她整個人僵化,維持跨坐他身上的不雅姿勢,靈魂出竅似的瞪著他看。

  這個人……這張臉……熟悉……感覺好熟悉……

  她持續的石化當中,可是水氣彌漫,在她醒悟到發生什麼事之前,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那般,豆大豆大的直直落了下來。

  「高小姐?」被她壓在身下的年輕男人猜測她的身分,試著理解這莫名其妙的一切。

  因為聽到異響,高家夫婦與閻冠府全趕了過來,正好目擊到她跨坐在他身上,眼神空洞卻眼淚直掉的這一幕。

  「妮妮?」高家夫婦一頭霧水。

  「靖武?」閻冠府看著得力的助手,同樣無法確定現場發生了什麼事。

  並不止他們,身為當事人,而且是受害的那一個,官靖武更想知道現在到底是怎樣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可高薇妮就像是失去了感覺,連帶聽覺也跟著失去作用,她動也不動,就坐在官靖武的身上,直直的看著他。

  那雙大大的眼睛映著他俊秀卻帶著清冷與漠然的面容,好像全心全意的在看著他,可失焦的空洞模樣又不像是在看著他。

  她自己都弄不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痛,只知道痛!

  看著這個人,讓她感到隱隱作痛,最初是一種細細的、如針紮的疼痛從心臟處開始蔓延,然後越來越劇烈,讓她直喘不過氣的劇痛侵襲她的知覺,讓她慘白著—張臉,反射性的捂著心口,軟軟向他倒下。

  「妮妮?!」高家夫婦嚇了一大跳。

  「藥,她的藥呢?」即使睽違數年,但面對如此熟悉的場景,官靖武反射性的抱住了她,坐起身的同時也下意識的要掌控情況。

  「藥?什麼藥?」高家夫妻既慌亂又感到莫名其妙。

  官靖武抱著那軟軟的身子,莫名感到惱怒,氣惱這家人竟這麼沒有警覺性。

  「心臟病,她心臟病的藥!」他說。

  高家夫妻卻是傻住。

  「uncle?」閻冠府只當兩夫妻慌了手腳,只好表示:「沒事的,藥在哪里?我去拿好了。」

  「沒有,家裏沒有什麼心臟病的藥。」梁芳儀反應過來,立即否認。

  「沒有?」饒是冷靜如閻冠府也愣了下。

  「因為家裏沒有心臟病的病患,怎麼可能有那種藥?」對高育成來說,官靖武這時的指示才真是莫名其妙。

  「……」官靖武面露困惑之色,因為他絕下會錯認那病發的模樣。

  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高育成下意識又解釋了一句:「妮妮她沒有心臟病。」

  「這是真的。」梁芳儀幫忙補充。「妮妮上回的全身健康檢查還沒超過半年,她的心臟很健康,沒有心臟病的問題。」

  她沒有?

  所有的人全看向失去意識的她,她倒在官靖武的懷中,臉色蒼白如雪,左手捂著心口,右手緊抓住官靖武的衣襟,指節處微微的泛白,足可見她是用盡了力道。

  如果不是心臟病,現在是怎麼了?

  畫面,像收訊不良的第四台,飛躍兼錯亂,偶爾還什麼都沒有,只有雜雜、雜雜的黑白點點。

  可慢慢的,雜訊當中,無聲垂淚的少女影像浮現,畫面逐步轉為清晰。

  少女,手裏捧著一面鏡子,或是一面偽裝成鏡子的科技螢幕?

  並不確定那是什麼,因為鏡面浮現著一場葬禮的過程,少女的眼淚,全因為所看見的畫面而直落個不停。

  似乎有人在她身邊爭吵……

  「為了報答她,所以讓她死?」

  「人都帶回來了,還有假的嗎?」

  「你是白癡嗎?」略嫌粗暴的咒?打斷那還沒得意完的稚氣奶音,罵道:「看她哭成這樣子,你真當你日行一善,做了好事?」

  被責?的是個水靈靈,像個水晶般剔透玲瓏的孩兒,似乎到被罵的這一刻才發現不對勁。

  「喂,你為什麼哭?」奶娃娃懶得想,直接開問。

  「『為什麼』這麼白癡的問題,我看也就你這個白癡才問得出來!」一臉受不了的成年男子有著墨黑色的頭髮,還有一雙深邃美麗的紫羅蘭色眼睛,只見他俊美狷狂的面容上滿是懊惱之色,就像踩到狗屎那樣,低咒著:「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收你這種爛徒弟。」

  「嘿!你把話給我收回去!」奶娃娃不服氣,整個人跳了起來。

  「收?要收也先收了你!」大指一彈,朝那嫩嫩的額面重彈了下。

  「哇!很痛耶!」奶娃娃氣不過的撲了上去,拳打腳踢,張嘴嘶咬。

  那頭一大一小夾纏不休,這頭哭泣的少女也沒停下她的眼淚。

  她並沒開口,可是卻讓人輕易的感受到她的不舍。

  隨著她哀傷又專注的目光,那個偽裝成鏡子的高科技隨身電視畫面裏,有個極年輕,稱之為少年也下為過的年輕男子,俊秀的面容上所流露出的木然、像是靈魂跟著死去的模樣,讓人看了忍不住感到心痛……

  「妮妮?妮妮?」

  畫面雜雜、雜雜的模糊了起來……

  「別嚇媽媽,妮妮你醒醒!」

  雜雜……雜雜……

  「Auntie,沒事的,救護車就快來了。」

  高薇妮隱約中聽見有人在說話,她只覺得昏昏的,很努力的睜開了眼……

  「妮妮!你覺得怎麼樣?沒事吧?」梁芳儀發現愛女清醒後,急得眼淚直流。

  「沒,我沒事。」她努力要甩開那種昏眩的感覺,但整個人軟軟的,只能閉上眼再休息一下。

  「妮妮?」以為她又昏了過去,梁芳儀可緊張了。

  「沒事,我只是有點暈暈的……」高薇妮閉著眼,囈語一般的輕喃。「媽咪……我剛剛……好像作了一個夢,可是我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是惡夢嗎?沒事,沒事的,媽咪在這裏,那種不開心的夢,想不起來就算…」

  「不是……」腦中空空的,可高薇妮確信那不是惡夢,但偏偏她又什麼也回想不起來,只記得那種讓人不愉快的,極為哀傷的心情。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高薇妮莫名的感到懊惱,因為那種什麼也想不起來的感覺。

  她不喜歡這樣!

  這種明知道要記住,卻偏偏什麼也不記得的感覺,氣得她想敲自己的頭,但她連敲頭也無能為力,因為她竟然沒手可用?!

  她嚇了一跳,睜開眼,飛快的往手的方向看去,就看見自己的雙手抓著某人的衣襟,用力過大,不但指節處整個泛白,甚至還直接僵硬住,就像兩顆石頭一樣。

  搞什麼?

  她愣愣的順著緊抓住的衣襟往上看去,然後定格,對著那張明明陌生,卻沒頭沒腦感到熟悉的冷顏,她的眼淚像有自主意識那樣,完全不受她控制的又流了下來。

  「妮妮,是哪里痛嗎?怎麼了?你告訴媽咪。」

  身旁母親心焦的詢問,高薇妮充耳不聞,她癡迷的目光,有如著魔一般的直看著那張滿是隱忍的冷顏。

  隱忍?

  水汪汪的眼睛輕眨了兩下,高薇妮以為看錯,但是並沒有,即使並不明顯,但那確實是忍耐的表情,完全就是很忍耐的在抱著她。

  抱?抱著她?!

  再次的嚇了一跳,高薇妮這時才發現她是讓這人給抱著,而且看情況,好像是她死抓著他的衣服不放,讓他脫不了身,只好抱著她等待救援。

  「對,對不起。」驚訝到差點大舌頭,高薇妮費了點力,才讓那雙用力到呈現僵化狀態的拳頭慢慢鬆開。

  「看來薇妮好像沒事了。」一直冷靜觀察情況的閻冠府溫言安慰焦急不已的梁芳儀。

  「沒事,我沒事。」不知道為什麼,高薇妮很直覺的附和。

  但極諷刺的是……

  「來了,救護車來了。」因為心焦,一直待在前門引頸期待的高育成沖了進來。

  救護車?

  「不用了啦。」高薇妮嚇到,因為她並不覺得有多嚴重。

  「不行!」高家夫婦異口同聲。「你一定得仔細做個檢查才行!」

  雖然女兒暈過去也不過十來分鐘的事,但他們兩個做父母的是真的嚇到了,要沒有一紙健康檢查報告,他們說什麼都不可能放心。

  形勢比人強,焦急的雙親跟已經到達的醫護人員,幾個人七手八腳的總動員,高薇妮壓根兒沒有反對的權利,就這樣被送上了救護車,帶著滿心的疑問、對那冷顏青年的好奇,一路被送往了醫院。

  檢查報告出爐的那天,要不是親眼見到愛女昏過去的那一幕,高育成一定以為有人在開玩笑。

  正常,一切正常,哪里有什麼毛病?

  可是那天女兒喊痛昏倒又是怎麼一回事?

  沒人能解釋,包括當事人,可心疼愛女的爸爸無法接受這種「沒答案」的答案,想方設法的要醫生找出原因,雙方正試著討論出個結果。

  在得到合理的解釋前,可憐的當事人抗議無效,只能無奈的繼續被困在病房中。

  「媽咪,還要多久才能出院啊?」要不是病床不夠大,心煩意亂的高薇妮真要在床上滾來滾去了。

  她討厭待在醫院!

  不管是那種藥水的氣味,還是觸目所及的死寂色調,所有的所有,她都覺得討厭。

  就是一種像有小蟲子在咬的不適感,讓她怎麼樣都覺得不舒服,她不想待在這裏啊!

  見她焦慮不安,梁芳儀安撫性的拍拍女兒的手,哄道:「你乖,等檢查出結果就能出院了。」

  「結果不是出來了?是爹地自己不信,不然醫生早說沒問題了!」高薇妮氣惱得想揪扯頭髮。

  「可是你爹地他不放心啊!」其實梁芳儀自己也很不放心。

  「但是醫生都說沒事了。」扁嘴,高薇妮感到氣悶。

  雖然雙親講得挺嚴重的,可是她完全不記得昏厥前自己做了什麼,不論是眼淚或心痛,她一概沒有印象,只記得撞到人之後,全身痛得不得了,她合理的以為,之後所有的異常一定是撞傷引起的。

  「我說真的,那天我跌得很用力,也許是撞到了頭,才有些奇怪的反應,但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啦!」高薇妮一直就覺得雙親大驚小怪。

  「……」看女兒能吃能睡能抱怨,粱芳儀有些動搖。

  「好啦——」拉長尾音,高薇妮趕緊撒嬌。「媽咪,你跟爹地說,叫他別那麼大驚小怪啦,他要信任醫生的專業才對,別再把我關在醫院裏了啦!」

  「這……」

  「不用這跟那了,你就跟爹地說嘛,他最聽你的話了,更何況,丹尼爾他不是等著跟爹地談生意嗎?」她趕緊抬出救援藉口之一。

  在住院的這幾天,她能打聽的,全都打聽清楚了。

  那天到她家的斯文男,是她爸爸大學同學兼生意往來對象的兒子,現在二十三歲,中文名字叫閻冠府。不過她一個在美國土生土長的年輕女生,英文才是她主要母語,所以還是習慣叫他丹尼爾。

  丹尼爾接下他家族的生意,目前負責美國這邊分公司的經營工作,近期走馬上任,所以特地過來拜訪,好像要談什麼新計畫。

  至於那天她撞到的那個男人……

  高薇妮有些些的閃神,這是她每回想到那人的直覺反應。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回事,只要事關那人,她什麼都不對勁了起來。

  不過,閃神歸閃神,打聽還是得要打聽!

  她知道他叫官靖武,是丹尼爾大學時的同班同學,據說成績十分優秀,畢業那年就有不少知名公司陸續找上門來,希望招攬他到所屬的公司行號去工作,行情可是搶手得很。

  這麼熱門的一個優等生,最後是讓丹尼爾的友情策略給打動,目前擔任丹尼爾的特別助理,然後……唔……沒有然後了。

  因為她還沒打聽出來。

  啊!啊!

  這真是太可惡了!

  她有這麼重要的事等著她去做,可她,竟然要為了一個不存在的病因,活生生的被困在這死氣沈沈的醫院中?

  「媽咪!」她耍賴,也不管好不好看,用力的耍賴。「不管啦,我不管啦,我要出院,你讓我出院啦!」

  「也沒這麼急,等你爹地問清楚,再做決定比較好。」梁芳儀也不想小題大作,可是事關女兒的健康,她也不敢輕?。

  「媽咪,你不是常跟我說,什麼金……」高薇妮頓了下,因為忘了那句中國話怎麼說。

  想,她很用力的想,偏偏越急她越想不出句子,氣得她又想去揪扯她的頭髮。

  「哎呀!就是時間很重要,是買不到的,跟Timeismoney很像的那句。」她嚷著。

  「寸金難買寸光陰?」梁芳儀猜測女兒的心思。

  「對!就這句,說時間是買不到的這句!」高薇妮松了口氣,總算能接著她想表達的意思,繼續說道:「你跟爹地都是那麼忙的人,丹尼爾看起來也不是吃飽沒事做的人,不要為了我浪費時間,你們趕緊把生意談一談吧!」

  「妮妮……」梁芳儀狐疑的看著女兒,問道:「怎麼回事,你好像挺在意丹尼爾的事?」

  越想,梁芳儀越覺得有那麼一回事。

  「你最近一直在問丹尼爾的事?」

  「哪、哪有。」面對母親的質問,高薇妮心虛。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那個表現冷漠又不太說話的年輕特助,只是一直沒有很好的機會,也還沒想到很好的方式來套話而已。

  「看來,我的小女孩也長大了。」因為聯想到些什麼,梁芳儀露著笑,喜悅的模樣,完全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得意之色。

  「……」高薇妮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有陪笑的分。

  看著女兒的笑,梁芳儀只當自己猜中了那份小女兒心思,更是呵呵笑個不停。

  處在狀況外的高薇妮不知道母親在笑什麼,只能繼續陪笑,嘿嘿,嘿嘿嘿。

  呵呵對上嘿嘿,母女倆笑容滿面,場面極是歡樂。

  至於她們在笑什麼,那也只有她們心裏才知道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5 23:00:30

第四章
  官靖武冷冷的看著來客。

  並不能怪他表情稍嫌冷淡,沒維持住公式化的專業表情。

  實在是以次數來說,這高家的女孩在這三個月以來,也造訪得太頻繁了些……

  「Hi,小武哥。」對著那冷顏,高薇妮笑靨如花。

  也難得她能笑得這麼樣親近又熱切,這三個月以來,官靖武待她的態度,就算不到冷凍庫級的程度,但也就一直是那種不予理會的冷調。

  可偏偏她就像瞎了一樣,沒看見,她什麼也沒看見。

  要換作一般人,一次、兩次、三次,早早就放棄,誰也不想拿熱熱的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哪能像她一樣,一路走來始終如一,每每見了他就像蜂兒見了蜜一般,笑得喜孜孜又甜膩膩。

  對官靖武,她就像是入了魔,中了一種叫官靖武的邪,她只要能看見他,就打心底感到開心,哪管得了是冷臉還是熱臉……

  「今天好嗎?」笑咪咪的問候著,緊接著自告奮勇,表現她想幫忙的意願。「忙嗎?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來者是客,怎有讓客人忙的道理?」官靖武處變不驚,對她的異常熱情,面無表情的來個冷處理,淡然道:「閻先生正在開會……」

  「沒關係,沒關係。」高薇妮露出「我很瞭解」的表情,得意道:「我知道他們大人物都是這樣,很愛開會,超愛開會,一開起會來就沒完沒了,就像我爹地那樣,他不是去考核就是去開會,每天都很忙的。」

  官靖武充耳不聞,公事公辦的續道:「不知道高小姐……」

  「薇妮,叫我薇妮就好了啦!」再次打斷他,高薇妮第N次的提醒,有點害羞的補充道:「還是你想叫我的小名妮妮?」

  除了父母,高薇妮並不是很喜歡旁人叫她的小名,除了太過親昵,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小名讓她覺得很孩子氣。

  反正她的名字是兩用式的,中英文都是薇妮,順口又好記,所以除了父母之外,她一直都只讓人叫她薇妮,不過對象要是他的話……

  「如果是你,你也可以叫我妮妮,沒關係。」一臉的嬌羞,雖然很不好意思,但她真的是打定主意要隨便他了。

  可惜,落花有意、很明顯的有意,流水卻無情,像瞎眼一樣的無情。

  那頭的高薇妮說得嬌滴滴又羞答答,可官靖武對她的含羞帶怯卻是視而不見。

  維持著一號表情,仿佛沒讓她接連兩次打斷話頭,他接續原本要說的話,續道:「不知道高小姐有什麼事?我會幫你轉告閻先生。」

  有些些失望他的下為所動,但高薇妮很快的打起精神,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事啦,是我爹地要我拿邀請卡過來給丹尼爾。」

  官靖武沒開口,可是看他微揚的眉尾,何等機靈的高薇妮立即補上說明。「是一個幫助先天性疾病病童的慈善拍賣會,爹地說,丹尼爾參加的話,對他很有幫助,所以也想辦法幫他弄了—份邀請卡。」

  表面是慈善活動,但實際上也是熟絡本地商界大老們的好機會,當中的巧妙並不用她多加解釋,官靖武自然是知道的。

  「謝謝,我會把邀請卡轉交給閻先生……」

  「票有兩張。」太過熱切,忍不住又打斷他的話,高薇妮急道:「到時你們可以一起去,如果沒有女伴的話,我可以幫你們想辦法。」

  對著她太過閃亮的笑容,官靖武只覺得她有些奇怪。

  見他不說話,高薇妮有些些的緊張。「難不成你有女伴了?」

  「Hi,薇妮,今天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總算結束會議的閻冠府回到了辦公室,文雅的俊顏掛著淺淺的笑意。

  濃長得不像人類的長睫毛眨了數下,高薇妮不敢相信,她運氣竟有這麼壞?

  她打聽了多久,好不容易才逮住了這個開會的時間,讓她可以跟留守壓陣的官靖武單獨說一會兒話。

  怎麼也沒想到,這獨處的時間竟會短成這樣子?

  「高小姐送邀請卡來。」在她吃驚的時刻,官靖武交出邀請函,三言兩語就把她的來意給說完了。

  「慈善拍賣會嗎?」拿著邀請函,閻冠府只想了一秒鐘,發問:「那天你也會去嗎?」

  「嗯,爹地是這個基金會的會友,我一定會去的。」有些些的洩氣,回答的語調已不復片刻前的熱絡。

  「那能不能麻煩你當我的女伴?」閻冠府問她。

  請她當他的女伴,這並不是第一次了,自從拜訪過高家之後,那種非得出席的社交場合,他都會商請她這位世交之女權充他的女伴。

  對於閻冠府的邀約,高薇呢並不意外,可是她有她的計畫啊!

  按她的計畫,她拿出兩張票,是要他帶著小武哥一起出席,女伴的部分就由她幫他們解決,到時她找辛西雅當丹尼爾的女伴,而她,就能當小武哥的女伴,名正言順的倚偎在他的身邊。

  呵呵呵,那畫面,光是想像她都覺得飄飄然……

  「我當然很樂意。」她表示,緊接著又說:「可是票有兩張……」

  「那剛好,你一張,我一張。」閻冠府接得極為順口。

  「我已經有票了!」高薇妮像被踩到腳一樣的急著表示,然後試著「委婉」的提醒他道:「另一張票你可以給小武哥啊,你們一起去,至於女伴的事,可以全權交給我,我會處理。」

  「我也很想讓靖武一起去。」揚了揚手中的邀請卡,閻冠府一臉抱歉。「可是很不巧,那天他剛好有事,兩個禮拜前他就跟我請假了。」

  高薇妮瞪著他,傻眼。

  諸事不順!

  瞪著眼前的義賣商品,高薇妮表情既皺又苦,痛苦程度,就好像對著一道難解的數學題一樣……

  閻冠府寒喧了一圈回來,就看見她對著一尊造型精巧的瓷器偶人,露出一臉痛苦糾結、好像偶人的臉上長出麻子的表情。

  但明明,出自於名廠的偶人就如它的廠牌保證那樣,是由最細緻的手工藝打造,限量推出的造型也相當稚趣,對著星星祈願的女娃娃清潤粉嫩,色彩跟造型都是上上之選……

  「薇妮,這娃娃有問題嗎?」看不出瑕疵,閻冠府只好開口求教。

  精心打扮過的時尚佳人轉而看他,表情還是一樣的苦惱難解。

  「丹尼爾……」她問,非常直接的問:「你覺得我的魅力如何?對你們男人來說,條件夠不夠好?有沒有吸引力?」

  面對這麼沒頭沒腦的問題,閻冠府溫和理智的表情不變,異常鎮定的反問她:「怎麼這麼問?」

  高薇妮本來要回答,但臨時讓她想到了什麼,看著他,一雙漂亮的眼睛微眯了起來,輪廓立體的美顏流露出些許的不滿之色。

  「你老實說,今天小武哥是真的請了假,還是藉口不來?」她一直就懷疑官靖武的請假只是藉口,只是不想跟她多相處的藉口。

  「靖武他是真的請了假。」閻冠府知道她想問的,主動說道:「今天是他繼姊的忌日,他每年的這時候都會回家一趟。」

  「繼姊?」高薇妮顯得意外。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關於官靖武家庭的事,當中,有「繼姊」這種親人角色存在就已經超出她的預期,更別說是已經去世的狀態!

  因為那個死訊,她直覺說:「我很遺憾。」

  「都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算是回績她今日的幫忙,閻冠府將所知一併告知。「這位元繼姊是他母親再嫁物件的女兒,六年前這個姊姊因病去世,之後每一年的忌日,靖武就沒缺席過。」

  高薇妮忍不住面露微笑。

  這不更是認定了,她的小武哥是個不擅表達、但內在絕對是百分百重情重義的血性男兒!

  「他們姊弟的感情應該很好。」她說道。

  「靖武雖然很少提,但就我觀察,他跟這個姊姊的感情確實是『很好』。」閻冠府很委婉的提醒。

  「你剛剛,是不是強調了一下?」事關心上人,高薇妮的接收訊息比平日靈敏了一百倍不止。

  「我什麼都沒說。」閻冠府否認。

  高薇妮狐疑的看著他。

  「今天有看上什麼嗎?」閻冠府試著帶開話題。

  高薇妮心煩意亂得要命,她哪有心思去看什麼拍賣品啊?

  更何況事關官靖武,她的敏感度可是開到了最高點……

  「丹尼爾,你想轉移話題嗎?」她看著他,明白指出他的意圖。

  閻冠府並不會怪罪她的「不識時務」,只感到好奇。

  他知道她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本身長得好再加上會打扮,單單是最表面的外在條件,她就已經是個極具吸引力的女孩子。

  除了好相貌,再加上顯赫的家世,良好的談吐教養,這些條件,對於一些致力於「減少奮鬥三十年」的適婚男士來說,她簡直就是一頭烤得香酥肥嫩的小羔羊。

  從前幾次情商她充當女伴開始,他就知道她不乏追求者。

  單是拿今天來舉例,打從剛剛他帶她進到這慈善拍賣會場當中,停駐、流連在她身上的示好目光一直就沒停過,只是她小姐就像瞎了一樣,擺出的拒絕姿態太強烈,要不,她只怕要淹沒在這些狂蜂浪蝶之中。

  「薇妮,以你的條件,我相信你一直就沒缺乏過追求者,我很好奇,這樣的前提之下,為什麼你獨獨對靖武感興趣?」閻冠府怎麼也想不透。

  這問題,別說是他,就連高薇妮也沒辦法回答。

  她也不是自願要變成現在這樣,可是她就是不能控制嘛!

  從見到官靖武的那一刻起,她就想親近他,而那種親近,並不僅限於得到他的注意力,讓他眼裏能看見她,那更是一種想要對他付出的心情。

  她想照顧他、愛護他,如果能化去他眉宇間那種近乎絕望的漠然,讓她挖心掏肺她都願意,而這些,全都是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心情。

  就是弄不懂,她才覺得是一種魔咒,她中了一種叫「官靖武」的魔咒……

  「丹尼爾,我很難回答你的問題,因為我自己都沒辦法解釋我的感覺。」高薇妮哭喪著臉,她是真不知道她是怎麼了。

  閻冠府看出她的苦惱,也不願強人所難,倒是招來了侍者,吩咐將瓷娃娃打包。

  「這誰?」在他拿信用卡的時候,高薇妮發現他皮夾內的相片。

  閻冠府沒正面回應她,只對侍者交代道:「幫我包裝起來,送給這位小姐。」

  「丹尼爾,那是誰啊?好可愛喔!」雖然是驚鴻一瞥,但照片中女娃娃甜美清靈的模樣讓高薇妮印象深刻。

  閻冠府仍不願正面回應,只問她:「還有沒有什麼想買的東西呢?」

  高薇妮看著他,猜測著,這是不是他回避問題的方式?

  「一直以來都這麼麻煩你,讓你撥出時間來擔任我的女伴,就讓我買些禮物送你,好表示我的感謝之意。」閻冠府很自然的帶開話題,不願跟人談論他的娃娃。

  「你真要想報答我,比起買東西,還有更好的辦法。」她抱怨。

  她小姐的時間也是很寶貴,要玩要瘋的事還很多,要不是看在送邀請卡或是交涉出席事宜時可以見到官靖武,她才沒那麼多閑功夫,一次又一次的配合,陪他出席各種無聊的宴會。

  「我是說認真的,與其買無用的飾品送我,你還不如幫我想想辦法,看怎麼樣才能打破小武哥的心防,讓我可以打進他的生活圈子。」她無比的認真。

  「靖武他那人……戒心比一般人重。」閻冠府只能這麼告訴她。

  「我知道啊,他眼睛裏的冰冷,就只差沒寫上『我恨這世界』幾個大字了。」她歎氣。

  閻冠府揚眉,對她過於誇張的形容不表任何意見。

  「我是說真的,我感覺得出來,他這裏……」她比了比心口。「很恨,有很強烈的恨意,但他又理性的壓抑著,才會讓他的這裏……」她又比了比眼睛,再道:「充滿了冰冷的感覺。」

  她很心疼變成這樣子的他,也許沒有根據,但她就是覺得,原本的他應該不是這樣子的人,然後,她莫名的就想改變這一切!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你幫幫我嘛!」高薇妮祈求著,只因為閻冠府是目前唯一讓官靖武認定的朋友。

  「就算我答應你,又要怎麼幫呢?」閻冠府有他的原則,沈聲道:「靖武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做違背他意志的事,因為那也是一種情感上的傷害跟背叛,我並不想背叛我的朋友,薇妮,你要弄清這一點。」

  「我沒要你背叛他的信任,只是……「高薇妮試著挑出精准的用詞。「這說好了,我只是需要你的小幫助,讓我也能進到他的生活圈當中,這應當不過分吧?」

  「類似什麼樣的小幫助?」閻冠府要求一個具體的說明方案。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

  要方案是嗎?

  高薇妮想,她很用力的在想……


  人死後,除了一塊冰冷的墓碑,還有什麼?

  官靖武怔然的對著碑上「陸心語」三個字,空白一片的內心只感到淒涼。

  六年了,這六年以來,他一直藉由忙碌來麻痹自己的感覺,不管是求學時的課業還是出了社會、當上同窗的特別助理,他總是把一天二十四小時當四十八小時來用,行程排得滿滿滿,好讓他自己沒有心力去想其他的事。

  他熬了過來,六年,整整六年的時間,可是……又如何呢?

  沒時間想,沒時間去感覺,但那並下代表他失去了那些能力,更甚者,每當他停下來,就像現在這樣,什麼事都不做,就站在這裏的時候,他內心中的空洞,此起六年前,只有更深更沈,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

  修長的指貼上冰涼的碑面,順著陸心語三個字,輕輕描繪那深劃人心底的紋路,沒來由的……有種說不出的忿怒感。

  偷東西的、搶人的、殺人的,謊言流竄,各式各樣的犯罪者滿街跑,占著每一天的社會版面。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像心語這麼善良美好的一個人,她就算一生都活在病症之中,卻從沒聽她說過一句怨天尤人的話語,像這樣的人,老天爺為什麼就是容不下她,不肯讓她多活一些一時日?

  要是她能活著,要是能讓她有個健康的身體,也許她能像高家那個女孩子……

  思緒驀地中斷,因為傷感的情緒中,冒出一張太過鮮明亮麗的面容。

  官靖武皺起了眉頭。

  他並不喜歡這種感覺,高家那個女孩太過活潑外向,怎麼能跟他的心語相提並論?

  但話又說了回來,如果真有神靈,願意讓心語有一樣的健康條件,可以放肆無虞的體驗人生,也許心語……

  「山卓,你說死亡是什麼?」

  嫩嫩的嗓音在寂靜無聲的墓園中響趄,也打斷了官靖武的思緒。

  他有些意外,因為在聲音響起之前,他並沒感覺到有人接近,在他身後、背對他的這一大一小,簡直就像是憑空冒出來似的。

  「說嘛!」坐在男人肩頭上的小男孩等不到答案,動手扯著身下男人的頭髮,追問:「死亡是什麼?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嗎?」

  「你說呢?」男人的聲音懶洋洋的,回答得很勉強。

  「我是『小孩子』,怎麼會知道呢?」小孩悄俏的施力,夾緊他那兩條細細的腿,意圖夾死腿下的男人。

  「你是那麼『聰明』的小孩,怎麼會不知道呢?」男人狀似慈愛,蒲扇似的大掌往擱在肩窩處的兩條小腿上「輕」捏了下。

  男孩的氣管好似有點問題,吸氣略大了些,隱約中似乎聽他嘟囔了些什麼,但是聽不真切。

  但沒多久,又聽見那青嫩的聲音開口說道:「山卓,我聽人說,身體的死並不是真正的死,因為這個人的模樣還活在其他人的心中。」

  「嗯。」男人應了一聲,聽起來有些意興闌珊。

  「只有遺忘,當所有的人都遺忘時,那才是一個人真正的死亡……也就是說,只要有人記得,那個人就下算死,對吧?」

  奶聲奶氣的「天真」疑問沒有得到預期中的回應,兩條細細的小腿輕夾了下,這回只敢輕輕的,不敢再貿然用力。

  「一般來說……」回應他的男聲沒什麼活力,好像有些勉強。「是這樣沒錯。」

  「一般?那就是有例外的嘍?」小男孩異常熱切的追問。

  「當然有例外。」男聲不甚情願,有些沒好氣的應答道:「看是死神通融,還是他們那個跟笨蛋白癡沒兩樣的頂頭上司要烏龍,這些特殊前提下,該死的人也許能多活幾日,不該死的人好像死了,也有可能換個方式活著。」

  「呵呵,山卓,你真愛說笑。」奶聲奶氣的童聲呵呵直笑著。

  「呵呵,好說好說。」男人假笑回去。

  「你的意思是,不用太執著表面死去的身軀,重要的是本質的精神,對不對?」固執的那面,讓小男孩硬要拗回他預設的劇本。

  「你怎麼說就怎麼算。」男人很隨便的應了一句。

  「所以說……」

  「沒有所以了。」懶洋洋的截過還沒發表的廢言108句,男人提醒道:「他走了。」

  「走了?!」男娃娃大驚。

  玉雕似的漂亮小瞼火速往身後看去,確實,本該佇立在那追憶緬懷的人,一點也不配合,很計畫之外的離開了。

  瞪著那遠去的背影,小男孩怒到極點,只因為他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

  兩隻白玉似的小手恨恨的揪扯起掌下墨黑的發……

  未幾,嫩嫩的慘叫聲響起,有人被修理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5 23:00:53

第五章

  一年一度的掃墓,如同往年那樣,陰沈沈的去,死氣沈沈的回來。

  官靖武開著車,遠遠的就看見,他與閻冠府居住的地方泛著暖暖的燈光。

  將車停進車庫,他不疑有他,開啟通往內室的門……

  「小武哥,你回來啦?」

  親切的問候在門開的那一刻響起,伴隨著食物的香氣,侵入官靖武的知覺。

  「我準備了晚餐,你回來的時間正好,去洗洗手,吃飯了。」

  官靖武怔怔的瞪視那抹背著光、整個籠罩在光暈下的窈窕身影。

  興許是旅途的倦意鬆懈了他的心防,更可能,這情境對他而言是太過的熟悉,讓人感到溫暖的暈黃燈光、食物的香氣、對他遲歸的親切……種種的種種,他太過熟悉,熟悉到讓他有些恍惚……

  「小武,你回來啦?」

  「媽媽準備了很棒的晚餐,你回來的時間正好,去洗洗手,吃飯了。」

  看著入定似的官靖武,高薇妮一臉納悶。

  「小武哥?」

  誰,誰在說話?

  心語?是心語嗎?

  「小武哥?」上前一步,高薇妮站到他面前,一臉擔憂的看著他。

  迷霧散去,回過神的官靖武看清了面前的人。

  並不是那朵嬌弱堪憐的蘭,不是他一心呵護守候的那個人……是了,因為那個人死了,她已經死了……

  「高小姐。」退回那條無形的界線,官靖武一臉漠然,好像片刻前,那種脆弱跟受傷的表情從沒有存在過。

  面對他,感受度高達百分之一千的高薇妮不可能錯過那一閃而逝的情緒。

  即使稍縱即逝,可他的傷與痛,她感覺到了,也因此對他掩飾真心的故作冷漠,備感心痛。

  他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人,不應該是……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信心,高薇妮就是知道他不是,不是!

  直覺掩飾掉她內心的波濤洶湧,她揚笑,笑咪咪的指出:「哎呀,我說過,叫我薇泥或是妮妮就好了。」

  「高小姐怎麼會……」皺了下眉,官靖武思索著問句。

  雖然他心裏很不爽她登堂入室,入侵他下班後的空間領域,但再怎麼說,她也是生意上重要合作物件的女兒,跟閻家又是世交的交情。

  於公於私他都不方便說什麼,不好用太傷人的句子。

  「你想問我怎麼會在這裏,是不是?」高薇妮也不需要他問完全句,很善解人意的自動說明。「昨天在拍賣會時,我聽丹尼爾說吃膩了外食,所以答應他要做點家常菜讓他嘗嘗……啊!我的湯!」

  慘叫一聲,將手裏的紅酒往他手裏一塞,高薇妮沖往廚房搶救她的湯去了。

  「糟了糟了,該不會焦了吧?」忙著關火、攪拌,高薇妮慌慌張張的,很怕搞砸這次難得的表現機會。

  廚房裏滿溢著食物的香味,而多數,都是官靖武熟悉的。

  腰果雞丁、烤椰菜洋芋、炸蝦球、奶油燉白菜……桌面上排出的四道菜色,哈恰好都是官靖武個人偏愛的菜色,而鍋爐上的湯,他絕不會錯認,是他喜歡的香菇雞湯,那種帶著甜甜口味的熱湯。

  「等等茶碗蒸跟烤箱裏的迷迭香烤奶油鮭魚就要好了,小武哥幫我叫一下丹尼爾,等他過來,就可以吃飯了。」高薇妮端著熱湯上桌,小小說明一下她的計畫。

  茶碗蒸跟迷迭香烤奶油鮭魚?

  官靖武表情甚是奇特。

  他不信真有這麼剛好,竟然……又是他偏愛的菜色?

  鮭魚那道菜也就算了,但是茶碗蒸這種被歸類為幼童食品一樣的蒸蛋菜色……

  「小武,你其實很喜歡茶碗蒸的吧?」

  「沒有。」

  「你這心口不一的小孩,我有注意到喔,你其實很喜歡用茶碗蒸拌飯,只要媽媽做這道菜,你那天都會多吃一碗飯喔!」

  「只是湊巧。」

  「是啊,真湊巧。」

  面對那言不由衷的附和,沒來由的惱火,只能低斥:「少囉嗦,你快吃飯!」

  「是、是、是,吃飯……吃飯了……」

  至今,官靖武都還記得那天,恬靜清秀的嬌顏噙著淺淺的笑,流露著少見的淘氣神采,孩子氣取笑他的模樣。

  在那之前,他一直以為沒人發現。

  畢竟他一直就是不挑嘴的人,雖然每個人總有一些特別偏愛的菜色跟口味,他也不例外,可是在飲食習慣上,他一直就表現得很好商量,通常是家裏煮了什麼他就吃,從沒因為哪道菜色而特別開口說過什麼。

  這樣的情況下,也只有他玲瓏剔透的心語才會發現他的偏好,而他一直以為,這是只屬於他跟她的小秘密,為什麼……為什麼高家的女孩會知道?

  官靖武瞪著一桌子的菜,神色陰晴不定。

  他不信她能從誰的嘴裏挖出這份菜單,但她要是沒有消息來源,這一桌子的菜色……也未免巧合得讓人心驚!

  「小武哥?」高薇妮面露憂色。

  不單是因為他又突然的定格了,更因為他的表情陰晦得嚇人,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那個……你不喜歡這些菜嗎?」她問,有些小心翼翼。

  自從意外過後,因為失憶,她是不知道以前的她到底是怎樣啦,只知道再次擁有人生的她還挺喜歡下廚的,在雙親舉雙手雙腳的認同下,幾個月前她跑去報名參加廚藝班,學了些廚房的技巧。

  她很有興趣,但因為時間畢竟不長,目前來說所學有限,眼下能上得了臺面的,就這幾道她堅持要先學的菜色。

  之前她一心只想好好表現表現,所以爭取到機會,就把這些頗有自信的所學全展開,倒沒想到合不合口味的問題。

  現在看情況不對了,這讓她大感不安……

  「如果你真不喜歡,那你說說看你喜歡什麼,我下次再弄給你吃,好不好?」她討好的問。

  「並不需要。」官靖武表情冷,態度更冷。

  事實上,他隱隱感到生氣,有些些的惱怒了。

  明明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可是她竟一而再、再而三的介入他與心語的回憶當中,那個純淨而美好,僅屬於他與心語的回憶。

  她怎麼能?怎麼可以?

  跟心語不一樣,家世背景、外貌與健康,她擁有著世俗所豔羨的一切。

  特別是健康,看她活蹦亂跳、足以跟過動兒相比的好活力,單單是這一點,比起心語,她擁有的,真是太多太多了。

  多到他有時看著她,想起了他芳華早逝的心語,就忍不住要暗自生恨,恨上天為什麼要讓這種無腦的女孩擁有那麼多,卻不肯給心語多一點點的健康與希望?

  只因為上天的不公,眼前的女孩擁有了一切,可心語呢?

  沒有未來,心語她連未來都沒辦法擁有,就只能永遠的停留在過去,只能活在他的回憶當中……

  官靖武不期然的想起今天在墓園聽見的片段話語。

  是啊,活著。

  只要不被遺忘,就不算真正的死亡,因為當世人遺忘時,那才是一個人真正的死亡。

  所以他的心語並沒有死,因為她會永遠活在他的記憶當中,那也是他內心深處最純淨美好的一部分。

  所以,他不允許,不允許任何人介入、玷污那份回憶!

  「這裏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官靖武脫口而出。

  「小武哥……」高薇妮只是很困惑的看著他,問道:「你這個是恨嗎?你恨我?討厭我?」

  她知道她表達得不是很好,但她感覺到了他壓抑又壓抑的忿恨之意,而且是真的搞不懂,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有被恨或是被討厭的理由啊!

  對他,她一直都是那麼小心翼翼又是那麼樣認真的呀!

  為了他,她甚至開始用起不是挺流利的中文,天知道那對她有多難。

  雖然同是華裔,但她可不像他,只是移民的華裔二代,通常這種二代華裔都具備良好的雙語溝通能力,因為他們回到家都還是習慣性的使用中文。

  但她跟他,又不是同一種情況。

  雖然一樣是在美國的領土上上生上長,可她家的情況,就她前陣子所復習到的是,遠在她爺爺的爸爸那代就移民了。

  實話說,跟她有相同背景的,要糟一點的恐怕連句中文也不會說,而且還是慘到一句都聽不懂的那種糟法。

  跟這些人一比,她不但是難得,說起來已經算是很優秀的了。

  當然,她還不至於傻到為自己辯白這些,更甚者為了不讓他覺得她在邀功或什麼的,所以她更是什麼都沒說。

  要不然,這陣子為了討好他,只是為了讓他對她多產生點親切感,她練習中文真練到都快要舌頭抽筋了。

  可是她就是一字不提,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的在做、在努力,雖然不指望他懂,但她也沒想過會被討厭,因為沒理由的啊!

  為了增加他對她的好感,她已經夠辛苦了,當然,更不可能傻到做讓他討厭的事,扣自己的分數,那麼,他現在的恨意是從哪里來的?

  高薇妮怎麼想都想不通,而面對她的疑問與不解,官靖武已經逼自己冷靜了下來。

  「高小姐不用多心,我的意思是,這裏住著兩個大男人,你一個名媛淑女進進出出,事情傳出去也不好。」勉強封印住那股恨意,官靖武丟出一串很官方說法的說詞。

  「是這樣嗎?」高薇妮面露狐疑之色。

  「上流社會總是會傳些有的沒的,我擔心會出問題,所以剛剛說話沖了些,請見諒。」官靖武不想跟她多談。

  「沒關係啦!」高薇妮心知她探不出他的真意,所以順著他的話說道:「小武哥你是白擔心了,因為我現在是丹尼爾的未婚妻,所以來幫他煮煮飯也是正常的事嘛!」

  官靖武頓住。

  前一刻他才打算用官方方式來草草結束對話,好去質問閻冠府讓她登堂人室的原因,倒沒想到會聽她接了這麼爆炸性的一句。

  「你剛剛……」又頓住,不確定他該不該問。

  「我剛剛說了,我現在是丹尼爾的未婚妻,以後還請小武哥多多指教。」

  看著她甜滋滋的笑顏,官靖武露出比黃金還要珍貴的驚愕表情。

  未、婚、妻?!

  以退為進,這是高薇妮打的如意算盤。

  也難為了她,一顆不怎麼靈光的腦袋竟然能想出這樣中國味十足的計畫。

  其實她最初的想法超級簡單,就是想先降低官靖武的警戒心而已。

  她料想,只要防備心沒那麼強的話,他要接受她……當然一開始要求也不高,她目標就先放在做朋友,希望他能接受她這個「朋友」,之後再來想其他的。

  而既然要讓他不設防,那還有什麼能比打著別人未婚妻的名號,還要更來得省時省力呢?

  想想,名義上要是閻冠府的未婚妻,一開頭就先拿到了進出許可證,不論是他們公司還是住家,只要不太礙事,誰也不會阻攔她出入。

  是未婚妻嘛,未婚妻上門看看未婚夫,這種事也算是天經地義,誰會攔?

  除了沒人阻攔,沒人說閒話的問題,因為名義上是閻冠府的未婚妻,那麼,就算精明如官靖武也一定料想不到,原來她的主要目標其實是他。

  總的來說,她的目的就是以探望未婚夫之名,行親近官靖武之實!

  她自認這計畫完美無瑕,因為她連一些小細節都很小心的顧全到。

  就像是:早在最初時,為了加強說服力,她就對官靖武先行說明了,這個未婚夫妻的婚約僅是低調的口頭婚約而已。

  因為不是身處東方社會,口頭婚約對他們所處的西方國家來說,其實也算是稀鬆平常的事。

  說是婚約,也只是讓人知道,他們的交往是以結婚為前提,在他們所處的環境當中,一般青年男女時常在訂婚約,然後在發現不適合之後,口頭解除一下也就OK了。

  對高薇妮來說,口頭婚約的好處可不僅止於解除容易,更是因為它只是個「口頭婚約」,所以只需要「重點」的人物知道就好。

  打一開始就沒鬧大,到收尾時,要解除這婚約可是比吃頓飯還要簡單……畢竟,—直以來,就只有少數的、也就是重點人物知道有這件事情。

  高薇妮本身對這計畫可是滿意到不行,萬分佩服她自己,竟然在閻冠府表明絕不出賣朋友、也就是不傷害官靖武情感的前提下,還能想到這麼完美的點子。

  只是……

  隨著時間的過去……

  轉眼間,也都一年多了……

  為了貫徹她的目的,她甚至還追著閻冠府跟到了臺灣。

  隨著越磨越厚的臉皮,她死命硬拗閻冠府指派她的心上人陪她環島一周。

  如此拋矜持、灑少女熱情,之用心良苦,真的只能用可歌可泣來形容。

  但看看結果……

  要問起她跟目標物的進展的話……

  唉!

  還是別提了!

  有點讓人洩氣的結果,高薇妮並不氣餒,只不過這會兒到了臺灣,人生地不熟,能靠的只有閻冠府一個。

  而眼下,雖然還弄不懂為什麼,但既然他要求澄清,那她就澄清一下好了,反正知道婚約這件事的人又不多,加上閻冠府寶貝的那個女孩子,也沒差。

  解釋就解釋嘍……

  「那只是作作戲的啦!」對著那個病慨撅的蒼白娃娃,高薇妮很快的解釋道:「因為我很喜歡小武哥,但他那人很難親近,所以我找丹尼爾幫忙,反正他也需要一名長期合作的女伴,好陪他出席一些非得出席的社交場合。」

  聳聳肩,高薇妮續道:「當然也能幫他擋一點麻煩啦,雖然他很受歡迎,但他很不耐煩處理這些示好跟愛慕的感情,所以他就答應了我的請求,假裝跟我有口頭婚約,讓我可以用他未婚妻的身分去接近小武哥。」

  面對高薇妮越說越得意的解釋,她面前的女孩子只是輕眨著眼睛,烏黑的大眼睛不知想著什麼,閃著些許的困惑之色。

  「就是這樣嘍,說是未婚妻,但也只是說說,沒有真正的、正式的訂婚啦,更何況我喜歡的人其實是小武哥,只是他都不理我而已。」說到心上人官靖武,高薇妮忍不住苦惱的直歎氣。

  閻冠府並沒空理會她,朝那個小名剛好就叫娃娃的女孩柔聲道:「聽到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像個洋娃娃般可愛的女孩仍是一臉愣愣,明顯病容的蒼白面容透著困惑,越來越困惑……

  「你喜歡官秘書?」大大的眼睛看著高薇妮,病虛的聲音重複剛得到的資訊。

  「是啊!」用力歎氣,高薇妮只是沒地方傾吐,要不然她可悶了。

  女孩看著她,再一次的確認。「可是官秘書沒理會你,所以,你假裝是冠府的未婚妻來接近他?」

  「對啊,不這樣做,小武哥根本不甩我……話說回來,雖然因為未婚妻的身分,總算讓小武哥肯搭理我,可是他還是一樣的冷若冰霜啊!」又是一歎,高薇妮實在想不出新招來融解冰山了。

  相較於高薇妮的苦惱,那蒼白難掩的病娃娃則是一頭霧水。

  「如果你是冠府的未婚妻……」女孩怎麼也忍不住,開口問出疑惑。「官秘書怎麼可能接受你?」

  高薇妮吃驚的瞪大了眼。

  有些東西,好比信念這種,它在震驚當中,逐步的粉碎。

  這一年多以來,她的努力、她的付出……她吃苦當吃補,拿熱臉貼官靖武的冷屁股……以及那完全沒有任何收穫的千辛萬苦與用心計較……

  一切的一切,有如跑馬燈般迅速的在高薇妮的腦海中跑過一遍。

  當初對這計畫的得意,沒了,消失了,徹底的粉碎了。

  她震驚,是這麼這麼的震驚啊!

  想不通,她想東想西的想了大半天,怎麼會忽略這麼簡單的道理?

  她要是別人的未婚妻,她心愛的小武哥當然不肯接受她啊!

  抱著頭,高薇妮懊悔到想要去撞牆。

  天啊!她真是一個大白癡啊!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5 23:01:05

第六章

  閑晃,對官靖武這樣從不浪費時間的人來說,是一件只能稱之為浪費時間的事。

  因此當他一身菁英的挺拔西裝,無意識的走在熙來攘往的熱鬧街頭時,他還沒發現到他正在閑晃。

  前方,香氣濃郁的陣陣白煙飄來……

  「小武小武,你看這個!」

  「什麼東西?」

  「章魚燒。」

  「……」

  「你說,它看起來定不是很好吃的樣子?」

  「……」圖片上,只有一團一團看起來黏呼呼的九子,看不出美味之處。

  「如果我的身體能好一點,我們一起去日本玩吧!」

  「玩?你其實只定想吃而已。」輕嗤,彷佛沒看見她的興味盎然。

  「民以食為天嘛!」甜笑,想像力正無限運作當中。

  「你的胃口要真有你想像的那麼好,那就好了。」她的小烏食量總讓人忍不住為之歎息。

  「什麼?」因為他嘟囔得極小聲,她沒聽清楚。

  「沒事。」

  「小武小武,你看這個,這個也很好吃的樣子。」

  書頁被翻到下一頁,上面……

  「先生,要來份章魚燒嗎?」

  突來的問句,打斷官靖武的回憶。

  問話的是章魚燒攤位負責打包收錢的老闆娘,猛然回過神的官靖武這才發現自己占了位置,擋到人家做生意的空間了,俊顏不禁流露些許尷尬之色。

  「要來份章魚燒嗎?」見他沒回答,老闆娘再問了一次。

  官靖武原就不是挺懂日文,更何況是口音濃重的大阪腔?

  但這時的這刻,不用懂,他也能猜出老闆娘的意思。

  「麻煩給我一份。」沒來由的狼狽感讓官靖武脫口說道。

  他出口的英文讓女老闆流暢的打包動作明顯停頓了下,驚慌的表情出現在那本來俐落幹練的面容上。

  「This,one。」官靖武指著臺面上的樣本,改用單字的方式再說了一次。

  他險些要忘了,日本民族對於外語、即使是世界通用的英語也一樣,多數有著溝通上的障礙。

  「這個?要一份?」老闆娘說著她的大阪腔,進行確認。

  「嗯。」點頭,明明聽不懂,但官靖武也不是挺在乎。

  反正對方拿什麼,他就買什麼,這是他最糟的打算,存心付錢了事就對了。

  一直到他付了錢,拎著一袋預期外的章魚燒,其實他還有些困惑,他為什麼要買這種路邊攤的食物?

  簡直是一連串的莫名其妙!

  現在回想,他也想不透,他為什麼會在與會後拒絕了藤田經理的提議,沒讓對方送他回飯店?

  更甚者,他到底是怎麼晃到這條一點也不適合他的鬧街上,他一點記憶也沒有。

  「保持理性是項美德,但追根究柢過了頭,也絕非美事一件。」

  突來的人聲直傳入官靖武的耳中,不是口音濃重的關西腔,甚至,它根本不是日本話。

  中文,那是中文,而且是直沖著官靖武而來。

  說話的那人就端坐在路邊,身形挺拔高大,端坐在一平桌之後,一身底色如發色般墨黑、繡綴著精巧妍麗花紋的連身長斗篷,從頭開始,將他整個人嚴嚴實實的包覆在斗篷之下。

  並不只是身體,他甚至連臉也遮去大半部,只露出那雙深幽的、美到讓人感到妖豔,仿佛能吸人靈魂般的紫羅蘭色眼瞳。

  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刻,路邊要坐著一個招攬不到生意的算命師,其實也是件合理的事。

  只是官靖武並不確定……

  「在日本,你們搞路邊算命的,一定要穿成這樣嗎?」皺眉,他甚為不解。

  這問題純屬個人好奇,但也不得不承認,除了服裝誇張了些,搞得一身邪門教派的異教徒穿著之外,這傢伙也還算有點實力,出口的中文聽起來甚為地道。

  興許就是語文的因素,讓官靖武覺得親切,才會讓他不但回應了,甚至還免費大放送他的見解——

  「你們這行的競爭也算激烈,但我建議你,也許再擺顆水晶球之類的,會更具商業吸引力。」

  「算命?」桌後,那滿身異國風情的男人琢磨這字眼,似乎對這字眼感到有趣。

  「不用了,我不信那套。」誤以為對方是問他要不要算命,官靖武脫口回絕。

  「那套?是哪套呢?」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閃爍著亮光,看似滿是興味的笑意,卻隱隱帶著點嘲諷之色。

  官靖武對這啞謎似的伎倆不感興趣,正打算要走……

  那人也不攔他,只說道:「就當你我有緣,讓我送你一句話。」

  官靖武頭也下回,完全當對方是在要欲擒故縱的江湖術士。

  「真相只有一個。」

  官靖武停下了腳步,因為這一句。

  在他年少的青春歲月裏,因為陸心語對推理故事的喜愛,時不時轉述給他聽的關係,讓他陪著聽了不少少年、甚至是小孩子偵探的故事。

  真相只有一個,這句話對他來說,真是熟到下能再熟了。

  「那我要不要以我爺爺的名字發誓?」他譏嘲的用另一個故事回應。

  「用不著。」那雙美麗的紫羅蘭色眼瞳閃著真正的笑意,說道:「你只需要知道,身為一般人類,對未知的事感到困惑是正常,但千萬不要否定它的存在。」

  官靖武算是風度好,即使覺得這話沒頭沒腦,完全一副江湖郎中故弄玄虛的語句,也沒多說什麼。

  他只是繼續走回他的路,態度十分明顯,擺明不想再多浪費時間。

  「當然,不否定,卻也不是叫你一定要追究出一個道理,你只要接受那個真相,唯一的一個答案,如果那是你所想要的話。」

  聲音從官靖武的身後方傳來,但他並不想理會。

  『想清楚,你所深愛著的,究竟是那人的外在表像,還定她的內在靈魂呢?』

  仍是大步向前,官靖武沒停下腳步的意願,但嘴角卻已因為這句話而輕抿起。

  有種被污辱到的感覺!

  他對心語的愛,自然是發自靈魂內在,從第一眼見到心語時他就知道了!

  心語的樂觀,心語的堅強:心語面對困境時的恬淡安適,那是他獨一無二的心語,他喜歡的當然是這樣內在的她,這跟外在表像有什麼關係?

  「如果沒關係,為什麼面對時,還會有所懷疑?」

  聲音,好像一直就在耳邊,但官靖武明明已經走了一小段距離了。

  更何況,這裏還是人來人往的街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實在沒理由……

  官靖武大感有異,停下了腳步。

  『記得我送你的話,真相只有一個。』

  這聲音響起時,官靖武霍然轉身,但來往的人潮擋住了視線。

  沒有遲疑,他往回走去,就像只逆水上游的魚一般,走向回頭路。

  但……

  沒有!

  沒有桌椅,沒有那異教徒打扮的妖異算命師,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

  人呢?

  官靖武是一個科學取向的務實主義者。

  對於古怪算命師的離奇消失,他悶著頭一路的想回了飯店,最後,總算讓他想到了合理的解釋……

  這一定是大阪這邊算命師的詐騙手法!

  先用奇異的打扮,營造出最表像的基本形象,弄得好像很神秘的樣子,再對他這個准受害者訛詐的繞來說去,說些似是而非的話,目的在套出他的話,套出他真實的想法後,好進一步的進行訛騙。

  現在回想,對方說的話根本就是無邊無際,沒有明確方向。

  算命的手法不都是這樣的嗎?

  說著模棱兩可的話,任由聽者自行演繹,但本身的語句是不具意義的。

  也就是說,某部分讓他大感古怪的對話,其實是他陷入自己的心結中,並不是因為對方真猜中了他什麼心思。

  至於分文未取又離奇消失的事……

  想來,那也只是放長線釣大魚的做法!

  現在回想,在那位置的附近應該有個什麼出入口可通往他們的大本營,這次對方趁著他不注意當中速速退場,營造出真有神通的形象,也好為日後第二、第三波的攻勢鋪路做準備。

  「叮!」

  電梯發出聲音,樓層顯示出他的目的地已到,官靖武等著電梯門緩緩開啟,內心因為找到合理解釋而覺得平靜。

  平靜,拎著一袋意外而來的章魚燒,他心靈平靜,然後……因為房門前那團「東西」,所有的平靜被畫上了休止符。

  「……」瞪著那團「東西」,官靖武說不出話。

  即使那人蜷著身子,整個人埋在曲起的膝頭上,但他還是能輕易認出來人。

  是的,人,那團「東西」其實是個人,一個像流浪漢一樣,曲抱著身子、倚著牆面入睡的人。

  就算只看見腦門,官靖武也能認出這人是那個煩人的高家女孩。

  煩人,他確實是用了這字眼,而且還用得毫不遲疑。

  並不是她哪里不好,相反的,她的個性熱情大方,行事上也識大體、知進退,在一般世俗的眼光中,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好女孩。

  但他就是不喜歡,他不喜歡她,直覺的感到排斥。

  這整整一年多的時間,她打著閻冠府未婚妻的名義,嚷著大家都是朋友,總時不時的在他身邊打轉。

  他不懂她為什麼會這麼執著?

  可是這一年多以來,她就是一直很用心的在嘗試各種方式,僅是為了要討好他,想當「他的朋友」。

  偏偏他不想!

  如果不是礙於「閻冠府未婚妻」這個身分,讓他不得不跟這人有所交集,能有選擇權的話,他一點都不想跟她這樣的人打交道,更遑論是做朋友。

  麻煩,他如此認定。

  一直以來,他對她……也就只有這個注解。

  現在這「麻煩」似乎有升級的趨勢,因為他完全沒預想到,在他出差日本的時候,竟然還會看見她?

  也難怪在其他念頭出現前,他第—個想到的竟然是:無聲無息摸進房中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問題沒有答案,因為官靖武評估出可能性之前,那團「東西」蠕動了下,然後揉著眼睛,慵懶自在的伸了個懶腰。

  一張漂亮的臉蛋仍是睡意蒙朧,綻著淺淺的恬適笑意,好像作了什麼美夢。

  那傭懶困倦的模樣,仿佛她曲膝小憩的地方不是飯店走廊、不是他房間的門口,而是什麼風光明媚的度假別墅似的。

  因為這美其名是隨遇而安,但實則毫無警覺的行為,讓官靖武想起心底的那個人。

  那人,若是累了,為了補充體力,也是隨處皆可睡。

  有時候,前一刻的她還窩在她專用的椅上看書,沒多久就能看見她曲抱著膝,倚著柔軟的椅背就入睡的畫面。

  每每,發現小小補一覺的她,剛醒來時就是這副表情跟這副模樣,憨憨的、恬適的、寧靜又愉快的……

  官靖武瞪著她,難以言語。

  已經不是第一次!

  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兩個人,可是從高薇妮身上,官靖武時不時的就看見他的心語,那個只能活在他心底的人。

  在這之前,他一直不願意面對,好像這件事從沒存在,從沒發生過。

  但在這一刻,因為那迷蒙的眼神,那看人的方式,讓他有那麼一瞬間失了神,將兩人的影像重疊……她,變成他的心語時……

  他知道,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高薇妮揉著眼睛,覺得全身有些酸痛。

  其實她原可以不用這麼辛苦。

  就算沒拿閻冠府一分半銀的出差補助費,她小姐也算是有點家底的人,不就是間房間,想住,跟飯店開口,也就只是一句話的事。

  雖然這趟飛來日本的名義是為了幫忙送文件,而且據說是份很重要的緊急文件。

  但不管它再怎麼急,要用上它也都是明天的事,她大可以在櫃檯留下訊息,然後安安穩穩的待在自己的房間裏等。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舒適又文明的進行,但問題就在於,她等不及啊!

  她可不是天天有那麼好的運氣可以撿到這種送公文的機會,難得有這麼一個可以跟她小武哥獨處的機會,迫不及待,那就是她的心情。

  她急著想給她的小武哥一個驚喜,急著想看見他,最最不浪費見面時間的方式,就是最笨的方式,直接在他房門前等嘍。

  只是沒想到他吃個應酬飯竟然吃了這麼久,久到她都忍不住打瞌睡睡了一下,睡得她全身都覺得酸痛。

  不過只要她一想到,等他人一回來,她就能立即看見他,然後,因為她苦等的形象……嘿嘿,到時候,在他的心裏,她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他對她的印象一定是大加分,大大的加分……

  伸個懶腰,漂亮的臉蛋上因為美好的想像,露著愉快的笑意,然後定格,頓住!

  「小武哥,你回來啦!」她驚喜,整個人之有活力的,好像前一秒的傭懶困倦從沒存在過。

  官靖武只是瞪著她看,就像見鬼一樣。

  一模一樣!

  在他前一秒撞邪似的將她看成他的心語之後,又一個跟他的心語一模一樣的神情……

  以前,要是他放學後的時間,剛好遇上小憩休眠、初初要轉醒時的她,她一看到他,就是眼睛一亮,整個蒼白的面容像是上了光一樣,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你所深愛著的,究竟走那人的外在表像,還定她的內在靈魂?

  心底沒來由的浮現出這句話,像根針一樣的戳刺著官靖武,驚得他直冒冷汗。

  因為開始面對了現實,理智運轉下,他總算厘清了,一直以來總想要避開她的直覺是怎麼來的。

  太像了,這女孩,她實在是太過神似他的心語。

  當然,那份相像所指的並不是外表,而是那份本質。

  她們同樣的樂觀,從外表上看起來,一個是健康因素的柔弱無行為能力,一個是嬌生慣養導致看起來無用,但是卻擁有相同的、讓人難以想像的韌性,讓她們在面對各自的困境時,總不輕言放棄、笑顏面對。

  之前他只是不願意面對,但現在……

  捫心自問,若不是因為健康因素設限,他的心語若能像一般女孩一樣有著同樣的健康條件,毫無忌諱,沒有顧忌的健康成長,以她那樣的個性,會變成什麼樣的女孩子呢?

  不想這麼承認,但只要不逃避現實,得到的那個答案……

  官靖武直勾勾的瞪著高薇妮,表情就像見鬼一樣。

  「小武哥?」見到他吃驚的表情,高薇妮直覺的擦擦嘴角,還以為睡到流口水了。

  但是乾乾的,什麼也沒有,讓她只能一頭霧水,傻愣愣的看著他的吃驚……

  現在是怎麼樣了呀?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5 23:01:19

第七章

  讓心上人一心一意的深情凝望,那感覺……想來一定很美妙。

  高薇妮很希望美化那不尋常的失神凝視,可是很難,因為官靖武一臉的殺氣,一副當她是鬼的表情,真的讓她很難美化起來。

  扶著牆,她打算站起來弄清楚,沒想到……

  「咕嚕……嚕嚕……」

  毫不客氣的腹鳴聲介入這異樣的氣氛當中,高薇妮脹紅了臉。

  「對不起。」捂著咕嚕直叫的肚子,她覺得困窘,覺得該解釋點什麼。「那個……因為我趕飛機,又一直在等你,所以……那個……我平常不會這樣子的。」

  她強調,試圖挽回一點形象,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肚子一響之後,她覺得好餓,是整個胃有點熱熱,像是要燒起來的饑餓感。

  沒有機會讓她再感覺下去,長時間曲著的兩條腿這時才感覺到酸麻,腳下一軟,她整個人朝他倒過去。

  官靖武還沒冷血到那種推開她、或是閃身不管的地步,下意識的扶住了她。

  「沒事吧?」他皺眉,不知她又搞什麼飛機。

  「腳有點麻。」出糗連連,但因為可以這樣近身親近她的心上人,高薇妮的懊惱感有稍稍的減輕一點點。

  但……

  好、麻、啊!

  「你來做什麼?」不方便在這時候推開她,官靖武只得板著臉問話。

  「喔!文件,我是幫丹尼爾送文件來的。」指指貼靠在牆上的公文袋,方才她一直拿它當墊背,用身體壓著,省得不小心搞丟了。

  「為什麼是你來?」皺眉,官靖武的不滿全寫在臉上。

  「因為……」

  「別再跟我說未婚妻的那一套了。」制止她,官靖武提醒:「你已經不是丹尼爾的未婚妻了,記得嗎?」

  「呃……」高薇妮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說道:「是沒錯啦。」

  那是幾天前的事了,在她發現未婚妻身分其實會拖累她的求愛行動時,她馬上、一點也不浪費時間的就抓著他,趕緊聲明她跟閻冠府決定解除這個口頭婚約的事。

  以前她太常用未婚妻來當藉口,打掃用、煮飯用,送點心也用,剛剛她一時忘了,要不是他截了她的話,她還真要回答,幫忙送點檔也是未婚妻該做的事。

  「不過就算跟丹尼爾解除婚約了,大家還是朋友啊!」她很快的為自己找到新的藉口,甜笑道:「反正我沒事,加上事情緊急,我幫忙送送檔也沒關係。」

  她沒關係,他有關係!

  對於她這個未婚妻的身分,官靖武只是不說而已,但他其實早就懷疑,這個所謂的口頭婚約……也許只是一個障眼法。

  之前沒說,是因為沒確切的證據,加上他下意識的逃避,心想不幹他的事,所以他對這個口頭婚約,從來沒開口說過一句什麼。

  再者也是顧慮著,就算一開始真的是假的,也難保這門當戶對的兩個人會不會弄假成真。

  畢竟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模樣,不管誰看了都會說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再加上門戶背景相當,平日也算是有話聊,實在沒人能肯定這兩人不會一時看對了眼,把假變成了真。

  所以他索性什麼也不提,對她的討好與友善視而不見,選擇靜觀其變。

  直到最後結果出爐,這個婚約果然什麼也不剩,當初一句話成立,最後也一句話,說取消就取消。

  如果那個兒戲一般的婚約都取消了,她對他的積極,以及異常的友好與熱切仍是不變,那麼,只代表了一件事,一件因為他之前不願面對現實,就忽略、假裝不存在的事……

  她的目標其實是他!

  「咕嚕……嚕……」又是一長串的腹鳴聲。

  高薇妮尷尬至極,只顧著感到不好意思,壓根兒不知道他陰晴不定的神色,是因為他心中興起多大的波瀾。

  「拿去。」官靖武根本不是要跟她說這個,但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將那袋章魚燒塞給了她。

  「什麼東西?好香喔……哇!是章魚燒耶!」驚奇,高薇妮興奮的表情像是中了樂透一樣,興高采烈的直說道:「我一直就想吃這個耶,你怎麼會知道?」

  那歡天喜地的表情,重擊著官靖武的心。

  連欣喜的神態也如此的相像……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他不想,不想將不相干的兩人相提並論,因為他一直就認定,這世上,沒有人能跟他的心語相提並論的。

  可如今,卻有那麼一個人,明明不相干,可是她的言行身影卻逐步,逐步的跟他心中那抹芳影同化……

  有種沒來由的怨氣,亂了官靖武的理智。

  「那個算命的,是你安排的吧?」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麼?」正大口嚼著章魚燒的高薇妮反應不過來。

  「一定是。」官靖武試著要找出一個可以解釋所有事情的合理答案,喃道:「那一定是你安排的,要不然你不會無故來日本……」

  跟不上他的問題,高薇妮非自願的露著癡呆的表情,只能選擇她聽懂的部分回答。「哪有無故?文件,剛剛就說了,我是幫丹尼爾送文件來的。」

  她指著地上的公文袋,好證明她的話。

  直視她太過清澈無辜的表情,官靖武知道她沒說謊。

  並不單單因為她眼中的清亮與無辜,也不僅僅是因為她提出的檔證據。

  而是……就算那個詐騙算命師真是出自於她的安排,也同樣無法解釋,她是從哪里得知心語的日常習慣?

  就算她有那門路可以采知心語對他的重要性:心機真的重到想模仿心語來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是最基本的,她得先知道心語的種種小習慣,不是嗎?

  你所深愛著的,究竟是那人的外在表像,還是她的內在靈魂?

  冷汗,真真實實的滑落。

  找不到任何合理解釋的官靖武驚疑不定,瞪著眼前的人。

  大阪,一個熱鬧的城市。

  「山卓,你這回怎麼肯幫忙啊?」

  嚼嚼嚼……嗯……這個鯛魚燒太甜了,不好吃,換一個……

  「你老嫌我胡鬧,之前也一直說我多事,怎麼會突然浪子回頭,願意幫忙了?」忙著翻找下一袋戰利品,也顧不得文法,隨口問:「是轉性了嗎?」

  就這個,吃這個好了!

  嚼嚼嚼……嗯嗯,這團子還挺不錯吃的……

  「是說……確定你的方法有用嗎?」再吃一個,嚼嚼嚼……

  拉麵看起來也不錯……那湯色……嘖嘖嘖……

  「喂,山卓,你說話啊!」邊吃邊看,一雙滴溜滴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吧台後正在製作中的拉麵,倒也沒忘了他的正事。

  「等你把注意力從食物上拉回來,我也許會願意跟你談。」一直沒作聲的那人,姿態傭懶的倚靠著桌案,只手撐頰,另一手拿著竹筷,纖纖長指看似隨意的輕擺,竹筷流暢無礙的在他指問流水般轉繞不停。

  「哎,我吃歸吃,你說歸說,又沒衝突。」說話問,又換了另一袋章魚燒,一口咬掉半顆,嚼了兩下後,那小小的臉蛋上淨是滿足的表情。

  對著他的好食欲,他身側的那人若有所思。「要是拿你對食物的專注力來做事,也許可以減低你捅樓子的機率。」

  「說什麼鬼話?本……」?地噤了聲,因為想到現在不能那樣自稱,而且深刻記得為了讓他改口,山卓的手段有多教人心驚。

  「本什麼啊?」傭懶邪魅的紫瞳斜睨著他。

  「本人。」識時務者為俊傑,奶娃娃從善如流的改口,並說道:「本人辦事,誰都放心,這是、這是……」停了下,很用力的想著有力的形容詞,最終讓他想到一個,用力道:「這是眾口鑠金的事。」

  「眾口鑠金不是這麼用的吧?」輕笑出聲,因為那爛到不行的形容能力。

  被吐槽得很習慣,嫩嫩的小臉只流泄些許微赧之色,很用力的強調道:「反正,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指間翻轉不停的長筷停下,好整以暇接道:「確實也是,大家都知道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才不是!」奶娃娃險些跳腳。

  「不是?」挑眉,帶著點邪氣的俊顏輕嘲道:「那哭爹喊娘,求著我幫忙的人,不知道是誰?」

  「我才沒哭爹喊娘,我只是……」一句「只是」之後,全數消了音,那一度高漲的忿恨之意,在拉麵端上桌的瞬間,全被擺平了。

  面!面!面!看起來真好吃……

  前一秒還氣得小臉通紅的人,這會兒是一臉的喜色,興沖沖拿起湯匙,迫不及待的喝了口湯,然後,被燙得哇哇叫。

  「燙!燙!燙!」

  冷眼看著死小孩喊燙,然後報復心起,全心全力的攻擊起那碗無辜的拉麵,山卓知道,他將享有安靜的時間,一直到面吃完的那一刻。

  不同於那死小孩兇猛發狠的吃相,山卓對待面前那碗熱騰騰的拉麵就很一般,只見他慢條斯理的撥開湯麵最上頭的蔥花,一點一點的全撥到湯匙中,直到將那玩意兒從碗裏消滅,將湯匙放到一旁,眼不見為淨後,這才有一口沒一口的也吃了起來。

  「那很好吃耶!不吃給我。」滿嘴麵條的奶娃娃越了過來。

  那仔細被堆得滿滿一湯匙的蔥花全倒進自己的大碗公中,還不過癮,逕自又從山卓的碗公中偷走一塊叉燒肉、兩根筍絲。

  「反正你不愛吃豬肉。」他說得理直氣壯。

  翻了個白眼,山卓索性連剩下的兩塊肉跟殘餘配料全挾給了他。

  「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賣乖,露著大大的笑容,稚氣的小臉蛋上流露著既滿足又歡喜的神情。

  唏哩呼嚕的繼續吃著面,但問題多多的小孩還惦著方才的答案。「喂喂,山卓,你還沒說,你的方法行不行啊?」

  慢條斯理的挾起一筷子的麵條,山卓答了他:「行,也不行。」

  「你這不是廢話嗎?」嫩嫩的娃娃聲滿是沒好氣,甚是大牌的追問:「行,不行,就一句,哪有那種行也不行的?」

  「如果他有慧根,知道及時把握眼前人,我的暗示就行得通。」

  「可是我看他不像有慧根的人。」奶娃娃含恨說道:「上回我好心想指點他,結果呢?」

  這事,想到就氣!

  上一回他可是流血大犧牲,好不容易賄賂了山卓,取得這奸人的首肯,願意配合演場戲來開導、開導這木頭。

  哪里會知道,戲都還沒演完……別說是讓他打開心胸去接受那女孩新的形態了,這木頭壓根兒聽也沒聽完,甩頭就走!

  「這個官靖武……」一想起這個賠錢貨害他蝕本,而且是蝕了很大一塊的本,他心裏就恨,恨道:「這傢伙,腦袋硬得跟石頭一樣,一看就知道難教化,哼!」

  「這就是問題所在。」

  「什麼問題?」

  「官靖武這人的執念太深,他把自己困在對陸心語的執念當中。」山卓道出所見。「就算有心想幫他一把,單靠暗示,恐伯行不通。」

  「但是為了下犯規,我們也只能做到那樣子……真是的,這人幹麼那麼死心眼啊?」氣唬唬,很生氣的又吸了一大口面,含糊道:「他是不知道:『花開堪折直須折,銅雀春深鎖二喬。』的道理嗎?」

  舉著的手頓了下。

  山卓緩緩、緩緩的側過他那俊美得不可思議的面容,直勾勾的看著那大口喝酒的渾小子。

  「怎樣?」

  「莫待無花空折枝,」山卓冒出一句。

  「什麼?」

  閉了閉眼,紫瞳映著無奈之色,歎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咦,改了嗎?什麼時候改的?」小小的臉蛋顯得那麼樣吃驚。

  再次閉了閉眼,忍下了當眾教訓死小孩一頓的衝動……

  「它從頭到尾沒改過。」紫瞳再現時,山卓維持住他的優雅從容。

  「是嗎?它沒改過嗎?」呵呵,傻笑中。

  「吃面。」山卓面無表情下結論。

  「我怎麼一直記得是接銅雀春深鎖二喬呢?」呵呵呵,死小孩繼續傻笑當中。

  「吃面!」

  「我……好啦!」傻笑策略失敗,在紫色眼瞳警示意味濃厚的注視下,繼續拿起筷子,喃道:「吃面就吃面。」

  不就是吃面嘛!

  吃就吃,哼!

  美國,臺灣,日本。

  日本,美國,臺灣。

  說起來……這世上要有個為愛走天涯的排名,高薇妮有絕對上榜的自信。

  就為了一個官靖武,想她這雙十年華的美麗少女,不但特地跟學校、雙親請了假,從美國追回臺灣,還從臺灣追到了日本。

  就算特地請假的假期結束了,只能無奈的飛回美國,也沒關係!

  反正也快要放暑假了,眼下只卡了一個期末測驗,她飛回去應付應付,考完試就再飛回臺灣。

  瞧,她現在不就又站在臺灣的上地上了嗎?

  就算在暑假前還沒能攻下小武哥的心……也不怕!

  她早已經做下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這一次連休學申請書都帶一份來填了,真要到那麼不得已的地步,她可是沒在怕的。

  更何況,這次再戰臺灣,她有信心,非常非常高度的信心,知道那紙休學申請書只是備而不用,因為她這次想的驚世妙計,鐵定能一舉攻破小武哥的心防。

  心防……嗯,說起來,她一直就弄不懂,他到底在防什麼?

  一直到現在,她始終沒摸透,到底是什麼見鬼的心靈陰影在困著他,讓他變得如此冷晦陰沈……不過話說回來,她也沒什麼具體根據啦!

  想想,也許是她瘋了吧?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算是一見鍾情,為什麼會在乎得那麼多,愛得那樣的深,毫無理由、義無反顧的就一頭栽了進去?

  栽進去也就算了,還很莫名的存著一股信念,覺得他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人,將改變他設為第一首要任務,一直認真努力到現在,只為了想要改變他。

  當然,有時候也是會感到沮喪。

  當她碰了超級冰冷的冷釘子,打心底感到洩氣的時候,她也會告訴自己,不要再費那麼大的心力,妄想著要改變什麼,因為也有可能現實就是這樣子,是她弄錯了,並沒有什麼事需要她改變。

  可是她放不下,偏偏就是放不下啊!

  在她的內心中就是有一股信念,覺得這不是原本的他,而因為對他的在乎,因為那多到讓她無法想像的憐惜,想要改變他,想要去掉他眉宇間的冷寂陰鬱之氣,對她來說就像呼吸一樣,變成一件必然要做的事。

  她並不知道她這樣一廂情願的熱情還能支持多久,特別是,在官靖武把她當鬼在閃躲一樣的時刻。

  鬼,是的,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個鬼。

  以前,小武哥待她雖然稱不上是親切友善路線,但在她來日本之前,他對她的態度也只是冷若冰霜而已。

  結果,在她興沖沖的兼差快遞,直奔日本只為了送一份檔之後……沒了,連冷若冰霜都沒有了,因為他對她,壓根兒就是避之唯恐不及,就像躲鬼一樣刻意的在閃避著她。

  這沒道理啊!

  理論上,就算不對她的好心幫忙回以親切友善,但最少也不應該有見人如見鬼、跑得比飛還快的事出現,完全不合理的嘛!

  那麼,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

  高薇妮想得非常認真,想知道到底是哪個環節部分出了問題,但她從日本想回了美國,再從美國想回了臺灣,還是弄不清她到底是哪里做錯了。

  沒有頭緒的情況下,那種怎麼樣也見不到面的焦慮讓她內心隱隱感到憂慮。

  再這樣下去,她的熱情、她一腔的熱血,會不會終將消耗殆盡?

  她不想變成那樣,不想什麼都不做,就消極的等著一切消失。

  所以她想了一個辦法,一個超級老套、置之死地而後生,是一個不成功、便成仁的終極方案……

  她要迷奸他!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5 23:01:32

第八章

  高薇妮喜孜孜的想分享這絕妙好計,對象不作第二人想,自然是她在臺灣結交的新朋友,也就是閻冠府的寶貝娃娃,婁顯恭小姐。

  「這……」聽了她的驚世大計,迷奸那兩字,驚得婁顯恭下巴險些要掉下來了。

  大大的眼睛眨了奸幾下,最後,只能非常、非常委婉的給了一個評論。「我想這不太好吧?」

  「怎麼會不好?」高薇妮興沖沖的分享她妙計精髓的所在。「中國人不是有句話叫『酒後亂性』?還有一句,叫『生米煮成熟飯』?」

  「沒錯,確實是有這兩句俗諺。」雖然承認,但婁顯恭實在體會不出,這兩句話能結合出什麼妙計來。

  高薇妮也沒指望她能一點就通,興致勃勃的介紹道:「你想喔,依照小武哥那種老式男人的個性跟作風,只要我找到機會,灌醉他、讓他亂性,等到我跟他生米煮成熟飯的時候……」

  嘿嘿笑了兩聲,下結論:「依小武哥的個性,他一定會對我負責,那我不就能跟他雙宿雙飛了嗎?」

  婁顯恭對官靖武這人並不是很瞭解,除了覺得這人有些冷漠、不好親近之外,實在體會不出他是哪門哪派的作風跟個性,看著高薇妮兩手插腰,哈哈大笑的得意模樣,直讓她感到困惑。

  「薇妮……」想了想,她決定問一下。「為什麼你這麼執著官秘書啊?」

  「為什麼?」笑聲停了下來,高薇妮愣了愣,因為她的問題。

  「我的意思是,你長得那麼漂亮,個性又開朗好相處,我相信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歡你。」

  「那是當然,我在學校裏也是很受歡迎的,還記得我大—的迎新會上,搶著要跟我跳舞的學長多到只差沒打起來了。」這一點可不是高薇妮自己在臭屁。

  「既然這樣……」遲疑,婁顯恭真的不懂。「為什麼你偏偏……偏偏只喜歡不怎麼搭理你的官秘書?」

  高薇妮看著她,不敢相信她會問出這麼笨的問題。

  「愛!當然是因為愛啊!」

  愛?

  這字眼,迷惑了那有著洋娃娃外表的可愛女孩。

  高薇妮看見她愣頭愣腦的模樣,只問她:「娃娃,難道你從沒有那樣的感覺嗎?喜歡一個人,想跟著他、看著他,讓你很自然的想要對他好,就算放棄一切也無所謂,只想徹徹匠底的擁有他、獨佔他一個。」

  因為她的話,婁顯恭的腦海中很自動的浮現一個人的身影……

  高薇妮沒注意到她的出神,一個人沈浸在她滿是愛心形氣泡的世界當中,一臉夢幻的說著:「當你看著他,光光是看見他就覺得很開心,就算不做什麼,只要有他在身邊,自然而然覺得很幸福,讓你不顧一切的想守著他……愛!一切都是因為愛啊!」

  那濃密的、洋娃娃似的長睫毛眨啊眨的,似乎正在消化這一番話。

  「哎呀,我看你笨頭笨腦的樣子,就知道你晚熟,一定還沒遇上這樣的人。」高薇妮一逕的沈醉在她自己的愛心形世界,甜笑道:「沒關係啦,反正也只是早晚的問題,只要你遇上了那個人,你就會知道我現在的感受了。」

  「是嗎?」甜美的嬌顏露著一抹苦笑,沒讓人察覺到那份壓抑極深的感情。

  收斂心神,試著跳出自己的問題,好專注在高薇妮的「絕世妙計」上頭。

  「薇妮,我覺得……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基於朋友立場,婁顯恭覺得該把利害關係說一說。「也許你想得很好,可是要是事情不如預期的話,該怎麼辦?」

  「例如?」偏頭,高薇妮可沒想過會有什麼不如預期的事。

  「例如官秘書的感受、他的反應之類的,你也要想想,如果他沒像你想像的那樣,而是比較糟的那種,好比他很生氣,氣你設他局,反而離你更遠,這樣不是很糟糕?」婁顯恭已經儘量把事情講得很含蓄了。

  「放心,這些我都想過了。」高薇妮一臉的豁達。「這個計畫,結果只有兩個,一個就是好的,一個就是壞的,好的那個我就不用說了,大概就是小武哥不再嘴硬,承認他其實也喜歡我,只是因為門戶之見才裝作不喜歡我,總之就是把話說開,皆大歡喜。」

  「壞的呢?」婁顯恭懷疑她真的想過壞的那一面。

  「壞的就是他是真的不喜歡我,然後像你說的那樣,氣我設計他,然後為了道義問題,就懷著怨恨的心答應跟我在一起。」聳聳肩,但看得出是故作堅強。

  高薇妮想要灑脫,但露出的笑容偏於刻意,只讓人感到些許的心酸。

  「雖然看起來好像一樣能達到我想要的目的,但如果不是小武哥心甘情願的,我也不會讓他負責,真要是那樣子,我就會放棄,一個人帶著他的孩子躲起來。」她說道,是真的想過最壞的打算了。

  「孩子?」婁顯恭困惑的看著她,不確定這個孩子是怎麼冒出來的。

  「是的,孩子,那是從我母計畫中延伸出的子計畫一部分。」高薇妮說明,表情認真的說道:「執行母計畫時,時間要挑在排卵期,這樣等母計畫執行之後,如果是好結果,孩子是我們共同的喜悅;如果是壞的結果,那我至少保有小武哥的孩子……」

  也許荒謬,但她是認真、再認真也不過的看待這件事!

  她不是無敵超人,與其讓一再沒有回應的愛情磨損光她的鬥志、什麼也不剩,那她寧願放手一搏,來個最後、也是最轟轟烈烈的嘗試。

  結果如何目前還不知道,她只能肯定,那絕對強過什麼都不做,反正……

  「因為我再也無法愛任何人。」高薇妮憂傷的輕道:「只能把全部的愛,給予這個baby。」

  面對高薇妮的宣言,這一刻的婁顯恭是受到震撼的。

  那種用盡了心力,再也無法愛任何人的心情,她懂,因為她正非常深刻又痛苦的體會當中。

  就因為她懂,所以她無法不深受震撼。

  愛情,如此絕望,怎能讓人……如此絕望?

  看著桌面上的辭呈,閻冠府神色未變,就好像不是被打斷工作,那辭呈不是意外冒出來似的。

  他合起審閱到一半的公文,冷靜如常的看著理論上,應該還在日本的人。

  第一時間,沒人開口,這對事業上合作無間的好夥伴就這樣看著彼此……

  長指輕敲桌面,閻冠府最終還是開口。「怎麼回事?」

  「上面有寫。」言簡意賅,官靖武要他自己看。

  閻冠府順手拿起那份辭呈,打開,完全是那簡潔俐落的處事風格,別說是三言兩語,裏面附上的說明紙上就只有四個字——

  我想辭職。

  也難為了閻冠府,對著這四個字,眉頭動也沒動一下。

  事情顯然相當的簡單,第一個字是物件,最後兩字是目的,那麼,也就剩一個子可以作文章了。

  「想?」閻冠府準確無誤的抓住重點。「讓我們這麼說好了,是什麼事讓你有這樣的『想法』?」

  官靖武並不想回答。

  「是公司提供的紅利與配股有問題?還是我沒履行當初的承諾,給足你發揮的舞臺?」閻冠府代為舉例。

  「不是公司,也不是你的問題。」官靖武否決,而且強調了下。「我不會馬上就走,等過幾天正式簽下西川的案子後,我再交接。」

  「不是公事的話……」閻冠府略過合作案,直指問題中心。「那麼就是薇妮嘍?」

  這一長段時間夾在他們兩人當中,閻冠府決定,也該是攤開來說的時候了。

  面對他的質疑,官靖武沈默,算是默認。

  「我已經儘量配合了。」閻冠府輕描淡寫的表示。

  「我知道。」官靖武心知肚明,日本西川財團的合作案會全交由他處理,讓他這段時日裏不得不經常性的往來日本跟臺灣,這已經是閻冠府能給子的最大幫忙,好讓他避開所有跟高家女孩碰面的可能性。

  「其實……」雖然明知道落花有意,可流水卻很決絕的無情,但閻冠府也不得不說一句:「薇妮是個很好的女孩。」

  「我知道。」

  閻冠府怔了怔。

  怎麼也沒料到,這惜話如金的好友會在這話題上開了尊口,而且內容竟然是表示認同?

  「我知道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官靖武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說出他的立場。「所以她值得更好的。」

  「你也許就是那個最好的。」閻冠府委婉建言,希望他考慮一下。

  「即使她永遠不會是我心中最好的?」官靖武只問他這一句。

  閻冠府沈默著。

  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好友只是抗拒,因為那死去的人,所以拒絕碰觸男女情愛的感情部分,才會全面拒絕高薇妮明顯的示好之意。

  但這時聽他話意……卻又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靖武,我知道你心裏有人。」並不是想幫高薇妮說話,而是基於朋友的立場,閻冠府自覺該提點一下。「你該知道,死去的人並不能陪你一輩子……」

  「誰說的?」官靖武一口截斷他未竟的話語,表情防備性十足。

  「我無權干涉什麼。」閻冠府攤手,表示他並無惡意,說道:「只是希望你想想,拿一個鬼魂來當做活人的標準,那對活著的那一個,是相當不公平的事。」

  「公平?這世上,哪里來的公平?」官靖武冷笑。

  對他而言,活著的人還有大把美好的未來可以去規劃、去執行,但死去的那一個呢?

  死去的人哪里也去不了,什麼事也做不成,所有的時光都停頓,能存活的,只有過去那些既有的記憶,而且,就只能活在他的心裏。

  高下立見,不是嗎?

  如果,他真放任另一個人進到他的心中,這樣對心語,對已經無法再增加、創造任何新記憶的她來說,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不公平!

  他並不想傷害任何人,特別是,浪費—個女孩子青春的同時,也是同時在危害自己,危害那個僅能活在他記憶片段中的女孩,他怎能任由它發生?

  「避而不見並不是解決的辦法。」知道回避不了,官靖武索性說個明白。一這陣子我想過了,既然不可能回應她,那就該明確的處理,再這樣拖延下去,不但是浪費我的精神,也是浪費她的時間。」

  這意思是,是為了他,也為了她好?

  閻冠府注意到這一點。

  「我知道你們兩家的交情,加上合作的關係,在這件事上你很難做人,最好又最省事的辦法,就是我離開,一次解決所有的麻煩。」厭倦了,閃躲了一個多月,官靖武不想再玩這種諜對諜的捉迷藏遊戲。

  「沒那麼嚴重。」閻冠府開口,試著安撫他。「如果你真下定決心,決定要這麼處理的話,交給我吧,我會處理。」

  「你?」官靖武懷疑的看著他。

  「辭呈收回去,西川的案子簽下來後,先放個假,好好休息一陣子,你太久沒休息了……事實上,我也從沒見你休息過。」挑眉,閻冠府早想跟他溝通這個。

  「公司是很需要你,但沒想要逼死你,這些年,你根本沒真正的休假。」

  「我不需要那個。」會接下這份工作,就是想利用忙碌來麻痹自己,官靖武並不覺得自己需要休假這種東西。

  「你需要,特別是這時候。」閻冠府堅持。「日本那邊交給你,事成後你自己挑個地點直接去度假,安心休息一陣子,好好的放鬆一下,薇妮這邊我會解決,等處理好,你再收假回來上班。」

  官靖武皺眉,不確定要不要接受這種安排。

  但閻冠府並不給他機會考慮或是反悔……

  「就這麼說定了。」

  拍案、定識,散會。

  孔明借東風,因為東風的出現,成就一則流傳千古的故事橋段。

  這故事之有名,就連高薇妮這樣的人都聽過,但她有時忍不住要想,如果借不到呢?

  不能怪她壞心眼,實在是……實在是……氣人嘛!

  為什麼同樣是計策,人家需要的是風,說借就借,真就吹起了一陣風,而她,需要的不過是一個機會,結果呢?

  哼!

  別說是機會了,她連要設計的物件都躲了個不見人影,還機會哩!

  相較之下的不公平,直讓高薇妮不平衡。

  特別是,在她怎麼也碰不上人的這當頭,什麼辭職啦,還是西川財團相中了他,打算招他為駙馬爺的傳聞耳語還一再流傳時,她何止是不平衡?

  說起來,以她內心煎熬的程度,沒有當眾抓狂暴走都已經算是她修養好了,也難怪她要合理懷疑,如果借風的故事中,那陣該死的風怎麼也不來的話,結果會是如何?

  她合理的推想,東風不來,那個故事中的主角內心所受到的煎熬,恐怕也就是她這樣子了吧?

  鬧成如此現況,高薇妮知道有人從中作梗。

  勸她放棄,也勸她回美國的閻冠府,其實就是害她這陣子一而再、再而三、怎麼也找不到人的幕後黑手。

  但她不怕!

  雖然閻冠府居中阻撓,幫忙布煙幕彈好掩飾官靖武的行蹤,確實是官靖武的超級好幫手,將她要得團團轉,可她也不是真那麼無助。

  再怎麼說,她也是有姊妹淘軍團跟神秘報馬仔線民!

  據隱藏來電顯示、不知何方人物的神秘線民來報,小武哥人正在日本,而且還很精確的說出飯店跟房號,以及他晚上幾點要去哪家高級料理亭赴約。

  原本她還不信,以為是誰家的小孩子在惡作劇。

  但她的姊妹淘婁顯恭,也就是閻冠府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娃娃卻在這時找到時機,私下對她透露官靖武人就在大阪的訊息。

  相吻合的飯店名讓她決定賭了。

  反正大不了就是白跑一趟,她也沒有什麼好損失的,為什麼不賭呢?

  所以她為愛走天涯的記錄再添一筆。

  放棄留在臺灣發呆的她這會兒又來到了大阪,而且計程車一招,二話不說先往那料理亭直奔而去。

  並不是眼花,官靖武看見那個詐騙算命師了!

  也許今天的宴席上,他確實是多喝了幾杯,但剛剛從門前經過的……不就是之前在街上遇見的詐騙算命師嗎?

  是蓄意?

  抑或真的只是機緣湊巧?

  就這麼剛好?在上菜的這一刻,包廂的和式門扉因為小姐的疏失而微啟,僅十來公分的間距,那人就經過,而且剛剛好就讓他看見?

  雖然僅是閃身而過的一眼,可是那墨色如夜的斗篷,那深沈華麗的綴飾花紋,還有那雙好像刻意停頓了下、看了他一眼、絕不會讓人錯認的紫瞳,官靖武能確定他絕沒認錯。

  「官桑,你要去哪里?」

  沒理會身後藤田經理的疑問,官靖武嘴裏說了聲失陪,直覺的追了上去……

  實話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追上去?

  明明內心認定了那人是個行騙為生的江湖術士,不是嗎?

  可是在官靖武合理解釋自己的行為之前,他已經穿了鞋,追了出去。

  從隱閉的包廂出來,那墨黑如夜的衣袍一角就在前頭轉角消逝……並不是官靖武疑心病重,但他真覺得那人是故意要引他似的。

  因為每當他追了上去,就那麼剛剛好,只來得及讓他捕捉到那麼一眼,夜色般的墨色衣袍就在前方的轉角消逝。

  如此跟著七拐八繞的,官靖武竟追出了餐廳……

  人呢?

  雅致的和風造景門庭之前清幽空曠,除了幾位正準備離開的客人,還有門邊彎腰彎不停、準備送客人出門的媽媽桑,哪來異教徒打扮的人?

  也沒心情理會是不是唐突還是失禮,他越過這些人試著要看仔細,卻只看見……

  「官、靖、武!」

  嬌斥,剛下計程車的高薇妮沒想到命運之神竟在這時大倒戈,那個躲她跟躲鬼一樣的人,不就正在眼前嗎?

  想理論一番,高薇妮有一肚子的怨言、聲明要說,可千頭萬緒還沒理出第一要項,那頭,急速賓士而來的房車驚得她無法思考。

  這頭的官靖武,緊皺的眉頭還沒鬆開,整個人還處在乍見她的意外,突然之間,就看她整個人飛撲過來。

  事情如此突然,她力道又如此猛烈,一時反應不及的他被推了開來,整個人跟蹌往旁跌去。

  世界翻轉,髒話暗罵在心裏,句尾都還沒完,猛然一陣重擊襲來,連疼痛的感覺都來不及感受,官靖武的意識就此中斷。

  一個什麼都感覺不到的人……自然,另一頭的悶聲碰撞聲代表了什麼意義,他不知道,也沒那機會體驗接下來短暫的槍林彈雨。

  黑幫的小型混戰,在他毫不知情當中,轟轟烈烈上演。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5 23:01:48

第九章

  抽離,如同雲霄飛車俯衝的速度,知覺急速飛升,諸多諸多的記憶片段就在抽離的感覺當中蜂湧而來,密密、密密的裹著她,融入她……

  一度被掩藏、遺忘的另一個人生,所有種種的種種,流入……重建……回復……陸心語……回來了。

  怔然,在第—時間內。

  槍聲、汽車逃逸時的尖銳運轉聲,適應不良的她充耳不聞,陸心語只怔怔、怔怔的看著眼前小小的人兒……

  「莫……莫亞?」

  那不及半人高的小人兒有著天使般甜蜜稚氣的可愛臉蛋,對著她露出一臉淘氣的笑,俏皮回應道:「不正是我嗎?」

  看似無害,卻是造成所有混亂的元兇,如今她又看見了他,這意思是……

  「我又死了嗎?」還沒完全回神,陸心語愣愣的猜測。

  「正確的來說……也沒錯,要是按你原來的人生,今天確實是你的死期。」抓著一柄指揮棒大小的法杖,稚氣清俊的小人兒說著不合年齡,不合常理、只能稱之為超現實的話。

  說完,還不忘邀功,續道:「如果不是我,你那副糟透了的舊身體啊,得讓你多挨四刀,平均兩年一次,痛是不用說的了,最後一次甚至讓你呈現重度昏迷的狀態,一口氣全靠管子插著才能留存,然後要一直昏到今天才能解脫。」

  聽起來……好像很慘。陸心語局外人似的想著。

  由於適應了新的人生,太過習慣那副活蹦亂跳的健康身體,如今再聽見過去的種種病痛,猶處在茫茫然狀態中的她實在無法進入狀況。

  「你不用太感謝我了。」

  感謝?

  看著那狀似謙虛但隱隱帶著點得意的小臉蛋,陸心語總覺得哪里怪怪的,所幸,一顆混亂的腦袋在這時開始恢復正常。

  整合了高薇妮時期的記憶,所有事情的先後順序得以一一歸位元,然後,質疑起一切。

  她為什麼要感謝他?

  「那個……我從沒想過要你的報答。」她說。

  現實也確實是如此,所有的報答,全是他一個人一頭熱,她並沒提過任何要求,從沒有。

  「哎呀,小事一件,小事一件。」擺擺手,小小的人兒說得甚是輕?。

  「我只是還你一支筆……」

  「那不是筆。」莫亞忍不住糾正她,說道:「雖然你撿到的時候,是一支筆的樣子,可是那是我的法杖,是很重要的東西。」

  陸心語也不跟他追究物品被拾獲時的狀態該算什麼,只說道:「我只是把你的東西還給你,結果你卻要我死……」

  「好啦,我後來知道你不想死。」小嘴噘起,莫亞沒想到她想翻舊帳,嘟囔道:「可是我不是賠你了嗎?」

  陸心語無言。

  當初,他見她傷心,說要補償,而且還保證會讓她滿意。結果,他什麼細節都沒說,對於她進到新人生後將遺忘陸心語時期的所有種種,一字都沒提,一、個、字、都,沒,有!

  「如果這是賠償,你是不是該事先跟我商量,讓我知道進到新的身體之後,我會忘記以前所有的事?」

  「那個……」見她追究,莫亞摸摸鼻子,小臉蛋上滿是窘色。「我不是故意不說,而是忘了你跟我們不一樣,只是個普通的靈體。」

  忘了?

  陸心語怎麼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這麼重要的事,他竟然忘了?

  「你知道的,每一副軀體都有它的……怎麼說呢?」莫亞苦思當中,試著用她能明白的方式說明。「啊!磁場,應該是這個字眼。」

  想了想,覺得這字眼解釋得通,這才說道:「總之呢,每個肉身從母體開始培養時,接受所屬的靈體之後,會產生它的保護機制,也就是磁場的問題,好防止其他靈體入侵,我只是一時忘了這點,對那副身體來說,你畢竟是外來的,剛好你們的磁場頻率又不合,所以……」

  「所以我原來的記憶就被吃掉了?」見他聳肩,陸心語代他把話說完。

  「也不能算是吃掉,畢竟你回到靈體狀態時,屬於陸心語的記憶又回來了,不是嗎?」莫亞想到解釋,說道:「讓我們這麼說好了,當你變成高薇妮時會不記得陸心語的事,是因為那副身體沒經歷過你的過去,所以會將陸心語的記憶排拒在外,讓你不記得你以前的事。」

  「可是我現在卻記得我當高薇妮的事。」陸心語感到混亂。

  「那是當然,因為那是你的靈體所經歷過的事,所以你的靈體記得陸心語、也記得進到高薇妮身體後的所有事,相對的,在你進到高薇妮身體以前的所有事情,那是上一個靈體所經歷的事,你沒參與過,所以你也不會知道。」

  其實有點昏頭轉向,雖然莫亞解釋得挺認真,但一下肉身的記憶,一下靈體的記憶,當中的道理,陸心語很難全面吸收。

  聽半天之後,她只能抓住一個重點,就是當她變成高薇妮的時候,因為磁場不吻合,所以身為陸心語的記憶就被排拒在外,而她又沒有高薇妮以前的記憶,所以,她就變成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人了。

  「這就是我喪失記憶的原因?」陸心語想起她初當高薇妮時,那一段糊裏糊塗、只能從零開始的空白時期。

  「喪失記憶?」莫亞想了想,點頭道:「是可以這麼解釋,只是你的喪失記憶不是生理引起的,而是靈體本質的問題,畢竟是換了一個全新的靈體進去了嘛!」

  看他說得隨便,一副輕鬆的樣子,陸心語真的只能無言。

  她到底算是運氣好還是倒楣呢?

  這麼兩光的報恩者,做事隨心所欲,瞻前不顧後,辦事一點也不牢靠,要不是新的人生確實是有好事,讓她遇上她的小武……啊!小武!

  整合了高薇妮的記憶,陸心語回想起「死前」的事故,當下大驚。

  車子,有台車子猛然衝撞向他,雖然她試著要推開他了,但不知道他有沒有事?

  四處望去,發現他們就懸浮在半空中,而且就是事故現場的上方。

  底下,剛剛撞人的車子早就不見了,倒是出現了另一輛車,就看見兩個西裝筆挺的大漢扶著一名受傷的同伴,一行三人上了車,就此絕塵而去。

  「跑了?」陸心語瞪大了眼,搞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跑,難道真等員警來處理?」說話的人腿上枕著一本推理小說,好整以暇的坐在屋簷邊上,神態傭懶的觀看所有事件的發展。

  山卓,那人是山卓,陸心語認得。

  她才剛剛想到怎麼只看見莫亞一個,沒想到山卓就悠閒的坐在那頭。

  「這種黑道尋仇,就算鬧出人命,第一優先做的也是將所有人帶回自己的小組,不太可能會待著等員警。」山卓進一步說明著,同時也解釋了這場混亂的由來。

  原來是黑道間的尋仇……

  「那小武呢?小武沒事吧?」新的、而且也是最重要的問題出現。

  陸心語焦慮的看了看,現場除了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女服務員是明顯的活物之外,就只有她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屍體」,以及另一頭同樣沒動沒靜的官靖武。

  「他沒事,只是你推倒他的時候,他撞到了頭,一時昏了過去,死不了。」莫亞要她安心,順便說道:「說起來也算你們倒楣,本來這場混戰不關你們的事,但官靖武突然走出來,要尋仇的黑道弄錯對象,提早衝撞過來,幸好你推開了他。」

  陸心語的憂心,並不是一句「死下了」就能消弭的,只見她身隨意走,如夢似幻的飄飄身影在官靖武昏厥過去的身軀旁蹲下。

  「小武……」她輕喚著,難掩心頭的傷感。

  憐惜的想要摸摸他的臉,纖纖素手卻尷尬的僵在半空中。

  他醒著?

  看著那瞪大的眼,一副電視中死不瞑目的人才會有的表情,陸心語伸到一半的手就僵在原地,實在不知道該不該摸下去。

  昏過去的人,沒理由是這樣子的吧?

  「莫亞,小武他真的沒事?」很擔心,只能抬頭問問上頭的人。

  僵在半途的手突然被握住,陸心語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

  等她看清楚,握住她的人竟然是那個應該要昏過去的官靖武,那種心臟快跳出來的驚訝,已經不是嚇了一大跳就能形容的了。

  要論驚嚇,官靖武受到的驚嚇只有多,沒有少。

  他很難言喻看見陸心語從高薇妮的身體出現,直往半空飄去時,他內心的震撼感,幾乎就像是被投了兩顆原子彈一樣的震撼。

  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

  震驚讓他連槍戰怎樣了都顧不得,只能全心全意的戀著那抹芳影,格外用心的仔細聆聽他們的對話,一直到他確認……

  心語……那真的……是他的心語……

  一把捉住,再也不放!

  「小武?」陸心語活見鬼似的看著他。

  喔,不!據說死掉的人是她,她才是鬼,那麼他呢?

  在她驚疑不定當中,那個據說昏過去的人抓著她的手、坐了起來……媽啊!那倒在地上的那個又是誰?

  看著倒著跟坐著的官靖武,陸心語嚇壞了。

  「莫亞!你不是說他沒事的嗎?」

  心焦無比的她被過猛的力道拉扯入懷,只覺眼前一黑,還沒反應到什麼事,就讓他死命的緊緊抱住。

  心語,真的是他的心語……

  「這沒理由啊!」小小的身子跟著飄了下來,一臉納悶的在官靖武身邊轉來轉去,很認真的在研究著。

  「是生靈。」山卓帥氣的從屋簷上一躍而下,表情極是隱忍,很不想承認那無用的死小孩竟然是由他所教導出來的。

  「哎呀,那一定是他剛剛撞到時,意外造成的。」舉一反三,莫亞找到合理解釋。「有時候是會有這種事,突然的重擊之類的,會讓靈體短暫的從肉身抽離。」

  隨著警車的警鳴聲逼近,救護車嗶布嗶布的跟著出現了兩台,躲在屋裏心焦不已的店家人員跟賓客,膽子大些的,紛紛探頭出來觀看。

  「官桑!官桑!你沒事吧?」身為東道主的藤田經理看見倒在一旁的官靖武,緊張的對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他直喚著。

  山卓看了看越來越吵雜的局面,淡然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小莫亞心領神會,法杖一揮……

  周遭,極靜謐。

  官靖武沒精神去追問,這巨大、寬敞、包容住他們所有人的球狀空間是怎麼回事,打心底感到忿怒的他,—臉殺氣騰騰的瞪視眼前造成這—切的兩個始作俑者。

  「你們……到底對心語做了什麼?」他問。

  「喂喂,你客氣一點,什麼叫『我做了什麼』?」莫亞很下滿意他的語氣,尤其是想到之前因為他的關係,還白費他許多苦心,更是沒好氣。

  官靖武恨恨的瞪視著眼前兩人,發現他對這一大一小有點印象……

  去年在心語的墓地前,奇異的冒出一對父子檔模樣的人,嘟嘟囔囔的說了些有的沒的,當時他沒細聽完就走了,可現在回想,那不就是眼前的兩個人嗎?

  更別提那個有紫色眼睛的男人!

  他不會錯認那雙紫色的眼睛,這人,就是那古古怪怪的算命師,也就是引他出來、造成現在這局面的始作俑者。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沈聲,官靖武試著掌握現有的資訊。

  「做什麼?讓她省去了皮肉之痛,再減去她當活死人的痛苦,你說,我們都做了什麼?」

  「不要說得那麼好聽。」想起之前白白錯過的時間,簡直就是浪費時間的自我掙扎,官靖武無法不恨。「如果真心要幫她,為什麼不說個明白,要這樣拆散我跟她?」

  「喂!喂!你說話要憑良心,拆散?如果真要拆散,本座又何必成全她的心願,只因為她放心不下你,累得我來回奔波送她回人間……你知不知道那很累的?更別提我還白白損失半打的丹鳳露,甚至還要低聲下氣,就為了求山卓幫我演一出戲,好能點醒你,讓你接受只是外表改變的陸心語?」

  想到這件事,莫亞就氣!

  「不要跟我說你忘了!最早一次是在墓園,我就試著提醒你了,結果你不聽,走得倒是挺爽快的,我半打丹鳳露就這樣沒了,再來是山卓這傢伙出馬,天知道他怎麼會轉了性,主動答應要幫忙,但重點是,他幫了,也試著提醒你了……你自己說,有沒有?他有沒有提醒你?」

  莫亞也沒想要他回答,逕自搶白道:「有嘛,山卓他跟你說了,真相只有一個,還叫你不要執著於表像,不要懷疑,這些他都說過了,是不是?」

  官靖武不願回答這問題。

  因為那種提醒,在他來說有跟沒有一樣,怎麼能算數?

  「山卓難得好心出馬,但你有沒有聽?有沒有在聽呢?」他搶白得極順口,莫亞繼續自問自答。「你沒有嘛!」

  「那種程度的『提醒』,就算是幫了嗎?」官靖武並不是那麼好唬弄的,恨道:「如果真心要幫,直接說清楚不是更好?」

  「喂,你是不知道有句話叫天機不可洩漏,有種東西叫天條是吧?」莫亞揮著法杖,神氣巴拉的質問道:「我是那種知法犯法的人嗎?」

  「你是。」山卓指著陸心語,老實不客氣的戳破他的話。

  「陸心語不一樣。」莫亞跳腳,氣惱的反駁。「她撿了我的法杖,情況特殊,如果不破例幫她,有恩不報,要讓人知道後,我以後怎麼帶人?」

  聞言,山卓挑了下眉,像是聽見什麼有趣的話。

  「我是說認真的。」莫亞氣唬唬,當下又是慷慨激昂的廢話108句。

  官靖武對這兩人沒興趣,再者,綜合所有聽見聞,他就算不知道眼前的小鬼到底是何方神聖還是鬼怪,也知道他辦事不牢,完全就是很不能讓人信賴的那種。

  可以想見,這小鬼唯一會的,除了搶白、搶白、搶白!其他大概也就是死不認錯、惡人先告狀,簡言之,這小鬼徹頭徹尾就是欠人扁的那種類型。

  「對不起。」懊悔,官靖武自責不已的對懷中人兒道歉。

  結合了高薇妮這段記憶,對於這麼一長段時日的倒追行為,陸心語羞窘得不敢抬頭看他,只能對著他的胸膛輕問:「為什麼要對不起?」

  「我不知道……那原來是你。」緊閉著眼,官靖武不敢相信,他竟然因為那死小鬼爛到不行的報恩方式,白白浪費那麼多的時間。

  「沒、沒關係啦。」耳根子脹個通紅,陸心語羞得不敢見人,低嚷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我自己了,你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心語……」官靖武想仔細看看她,沒想到……

  「啊!」她緊巴著他不放,回以鴕鳥式的埋頭躲避,近乎慘叫式的低嚷:「你、你不要看我啦!」

  「為什麼?」官靖武摸不著頭緒。

  「……」這要陸心語怎麼說呢?

  就算她想破了腦袋,也很難具體的形容出她心裏那種丟臉的感覺。

  沒錯,她承認,她確實是放不下他,比起一直試著要延續她生命的雙親,這個彆扭的小孩更讓她放不下。

  因為她知道,深愛她的父親並不是執著於小愛的人,就算失去她這個女兒,有繼母的相持相伴,總能振作起來,投身研究工作,繼續以大愛造福廣大的病眾。

  可是這個彆扭的小孩……並不一樣啊!

  她知道,真要讓他鬧起彆扭,絕對是一個人鑽牛角尖,拒絕所有的幸福……光光是想到他拒絕幸福、一個人孤伶伶的模樣,她就難受得像是要再死去一次,又怎麼可能放任他不管呢?

  希望他幸福的心意是如此的強烈,即使後來化身為什麼都不記得的高薇妮,要他快樂無憂的想法卻沒變,也因此身為高薇妮的她一見到變得比以往更加冷漠陰鬱的他時,即便沒有理由,也將改變他視為己任。

  不同於以前那副破爛的身體,擁有健康本錢的她由於家人的縱容,隨心所欲做想做的事就變成一種行事習慣。

  感覺起來,也有可能是以前那副破爛身體的長期壓抑感被解放了,就算身為高薇呢的她不記得那段什麼都不能做的時期,可是,那種解放感也存在於她的潛意識中,讓她毫無顧忌就想要為他付出。

  所以她一直在嘗試,試著要讓他接受高薇妮的她,好讓她能守護他、帶給他幸福……雖然最後的結果是失敗的,但實話說,她並不後悔,因為她至少嘗試了。

  只是不後悔歸不後悔,一想到以前她是陸心語時,百般回避,不願面對他的情意,結果變成高薇妮時,卻是她一頭熱的在倒追他,這兩者的差異真讓她窘到不知道該用什麼臉來面對他。

  「啊!啊!」她真是慘叫出聲,羞到不行的嚷道:「總之你不要看我啦!」

  「心語……」面對如此活潑的陸心語,官靖武哭笑不得,正要說點什麼……

  「啊!一又是一陣慘叫,陸心語顧不得丟臉,驚慌的朝造成一切混亂的始作俑者問道:「莫亞,小武這樣子……可以嗎?」

  「啊?」那頭正在慷慨激昂的人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

  「小武他這樣子可以嗎?」陸心語簡直是嚇白了臉。

  「沒事。」突然知道她在顧慮什麼,莫亞隨口應道:「短時間還可以啦。」

  陸心語不信!

  「小武……」身受其重害的她也顧不得害羞了,連忙推了推身前的人,低著頭輕道:「你還是快回你的身體。」

  「不要。」官靖武的回答極簡單。

  「聽話,你快回去。」身為一個過來人,陸心語極擔心舊事重演,愁道:「晚了,我怕你回不去。」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5 23:02:07

第十章

  回不去?

  官靖武詫異的揚眉,因為這一句。

  「不會啦,現在只是我布的結界,又不是在冥界。」被人看輕的莫亞有些沒好氣。「而且上次的事也不能全怪我,還不都是你不早說,哪有人等到被我帶回去了,才哭著說你捨不得這個人?」

  聞言,官靖武看著她,她脹紅著臉,一雙眼睛不知該往哪里擺。

  「你拖到那麼晚才說,就算我想帶你回去進行補救也來不及,光是來回時間,你原來的肉身早爛到都不剩渣了,害我只能緊急想備用方案……」說到這個,莫亞不得下補充—下,說道:「說起來,我最終也算是遵守諾言,我後來賠你一個更好的了,不是嗎?」

  自始至終,莫亞都覺得自己是在流血大放送。

  「所以你就別跟我計較一開始弄錯的事了。」這是他打的主意。

  「廢話少說!」一記手刀劈來,山卓不客氣的打斷他的沾沾自喜,冷道:「他是生靈,一樣不能離開肉身太久,還不快送他回去。」

  「我不要!」官靖武斷然拒絕,緊緊抱著懷中的人,大有他哪里也不去的氣勢。

  「這可由不得你。」略一彈指,彈丸大的瑩白波光疾射而出。

  官靖武毫無招架之力,看著逐步放大的光暈逼來,有如第二層肌膚的貼覆上他,而後伸展,形成一道光圈,團團包圍住他,也分開了他與陸心語。

  「山卓說得對,你一個生靈,還是快回身體裏去,這對你比較好。」莫亞中肯說道。

  怒紅了雙眼,官靖武不敢相信他們會這樣對待他?

  在他好不容易遇見所愛的時刻,竟然就要分開他們?

  「那心語呢?」他恨,啞著聲問道。

  「她喔,她已經死啦,為了救你而死了,你剛剛裝昏的時候,應該有聽到吧?」狡黠一笑,那雙金珀色的瞳眸閃閃發亮,不知算計著什麼詭計。

  「那就讓我跟她一起死,我不回去。」官靖武想也不想的脫口說道。

  「那可不行,你現在只是生靈,算不上死,如果不把你弄回去,只是亂了天理迴圈,增加我善後的麻煩而已。」已經惹了一個,莫亞可沒笨到再自找麻煩一次。

  聞言,官靖武瘋了似的奮力敲擊那層裹覆住他的光圈,但是柔韌的觸感讓他的每一次重擊都是徒勞無功。

  「勸你一句。」山卓好整以暇的開口。「你的死期還沒到,回去後也別妄想著尋死,自殺者,死靈的歸處就不是莫亞管得著的地方,到時想再見她,更是難如登天。」

  「那就別分開我跟她!」官靖武使盡了氣力想撞開裹覆著他的光圈。

  看著心愛的小孩,看著他那不住傷害自己的狂亂模樣,陸心語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臉的悲壯……

  「莫亞……」她開口,想強忍住眼淚,卻怎麼也做不到。

  眼淚直直落下,她哽咽。「我從沒求過你什麼,如果你真覺得我對你有什麼恩,讓你想有所回報,那能不能請你……」

  遲疑了好一下,因為光光是想起就覺得心痛。

  可是最終,陸心語咬牙,為了他,也只能狠下心,開口:「請你消去小武的記憶,就讓他忘了我吧!」

  「不要!」官靖武心魂欲斷,怎麼也沒想到,他心愛的人兒會有這樣的請求。

  「要的,忘了我,那才是對你最好的方式。」看著他,這個她心愛的小孩,陸心語試著要笑,想用笑容送她心愛的小孩離開。

  有些些的失敗。

  雖然她努力過,為了想留下一個讓彼此都不感遺憾的表情,所以逼迫自己露出最甜美的笑,可是……笑容的同時,卻怎麼也止不住同時間直直流下的淚水。

  看著她笑著流淚,對那硬撐起的堅強,官靖武險些要心碎。

  「心語……」

  回應他的呼喚,陸心語只手輕覆上那層裹覆著他的光圈,隔著那瑩白的光,與他十指相連……

  「小武,你聽話。」眼淚流著,因為即將面對的分離。

  她心愛的小孩,這一次,真的得說再見了……

  「真的,忘了我,那才是對你最好的事。」

  「別胡說!」

  「我自己都試過了,還會不清楚嗎?」回想這一長段時間的努力,又是一陣的悲傷。「我那麼努力,試著要讓你知道怎麼去笑,怎麼擁有幸福,可是……我失敗了,所以我很清楚,讓你記得我,那只會耽誤了你……」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那是你!」官靖武立即反駁。

  「看,原因還是出在我,以前的我,不是嗎?」陸心語直指出問題,想起高薇妮時期所受到的種種挫折,她只能苦笑。「到頭來,困住你,害我屢屢失敗的人,原來是我自己。」

  「哼!哼!山卓跟你說過了吧!」莫亞壞心眼的選在這時放記馬後炮。「就跟你說,真相只有一個,叫你不要懷疑、不要猶豫,你不聽,現在吃到苦頭了吧!」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簡直就是故意的,山卓也在這時確認她的意願。

  陸心語凝視她最心愛的小孩,想將他的樣子牢牢記下……

  「我只希望他能幸福。」她輕喃,豆大的眼淚順勢滑落。「如果這是唯一能讓他幸福的方式……就讓他忘了我吧!」

  「那就這麼辦了。」

  孩於氣的小小法杖一揮,莫亞完全不給人反悔的機會,那團裹著官靖武的光圈有如流星那般,帶著抗議的怒吼聲,瞬間被急射出——

  「不……」

  驚醒,前一秒還在昏迷狀態中的人,就像電影中屍變的強屍一樣,忽然彈坐了起來,嚇壞一干正在檢查的醫生。

  心語……這唯一的念頭,讓他整個人急切不已,但也因為這念頭,讓他冷靜下所有的急切。

  記得,他還記得心語?

  不只心語,他也記得那對天殺的雙人組,這表示……他的記憶沒被消掉?

  怎麼回事?

  「那個女孩呢?」他追問,又急又快的英文,讓本來就嚇到的醫療人員當場又石化了一次。

  你推我,我推你,最後兵分二路,一邊試著用咬舌頭的英文跟他討論他的不適情況,一邊急著跑出去找救兵。

  「官桑,你覺得如何?」被請進來的藤田經理急得滿頭大汗,深怕重要的合作物件在他所屬範圍內有任何意外,急忙九十度鞠躬道:「真的是很抱歉,竟然讓官桑遇上這樣可怕的事……」

  「那個女孩子,跟我一起送醫的那個女孩子怎麼樣了?」官靖武沒空聽那些場面話,總算來了個可以流暢對話的人,他急得只差沒揪住他的衣領來問話。

  「官桑是說……」經由目擊證人的轉述,藤田經理多少也知道個大概。「那個見義勇為、捨身救人的女孩子嗎?」

  「她人呢?」

  「這……」藤田經理面露難色。

  一顆心直往下沈去,官靖武加重了語氣。「她人呢?」

  「她被緊急送進手術室,真實情況是怎樣,目前我也不清楚……」

  不等藤田經理說完,官靖武已經扯下了手臂上的點滴針管,自行下了床。

  藤田經理傻眼的看著他往外走出去,只能追上——

  「官桑!官桑!」

  怎麼回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官靖武困惑,一頭霧水,焦慮的想直接沖進手術室當中。

  並沒有遺失任何記憶片段,他確定沒有,打從兒時開始的每件、每項,到結識他的心語、失去他的心語……所有、所有的種種,都完好無缺的存在於他的腦海當中,就連不久前那超現實的經歷見聞,每個片段、每個畫面也都好好的存在著。

  他沒讓人奪去這些記憶,而,據說死亡的「高薇妮」也被送進手術室急救當中,一個「死亡」的人,怎麼可能還需要急救?甚至是動手術?

  所有所有的事,都讓官靖武感到困惑,就在這突然之間,手術室的大門?地開啟,走出一個戴著口罩的白袍醫生……

  「你?」官靖武震驚,卻因為那醫生比的噤聲手勢而收了聲。

  那人一身醫生的打扮,可披瀉的微鬈黑髮哪里像是一個手術室醫生會有的打扮?更別提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瞳,幽深得直給人一股妖異感,邪魅得……實在不似人類的眼睛。

  「別說,什麼也別說,說了,什麼都沒了。」紫色的眼瞳朝他眨了眨,流轉著心照不宣的光采。

  雖然官靖武不知道原因,但他也是有一點童年,看過一點騙小孩的民間故事,印象當中神怪故事裏常有的劇情,如果洩漏不屬於人間的事,不是時間一去,?地變成皺巴巴的老頭子,就是家裏的老婆會變成什麼大鵬鳥還是什麼怪物飛走之類的。

  這種超自然的事物,官靖武不熟,也不想弄得太明白,只能猜想當中也許有什麼禁忌,但不管是怎樣不可思議或無道理可尋,只要不讓眼下的一切全變成夢一場,他願意配合,絕對封口。

  可是眼下……要是不提的話,他的疑問該怎麼問出口?

  「不管你看了什麼、聽了什麼、經歷了什麼,就當那是一場夢吧!」仿佛知道他心裏想什麼,那白袍醫生主動開口。「你只要記得,如果想擁有你將能擁有的,關於夢境裏的一切,未來就絕口不能提起,一個字也不行。」

  他將能擁有的?

  「意思是……」官靖武試著抓住他的重點。「她沒死?」

  「她的心願是讓你幸福,要成全這個心願,你說她能不能死?」那人反問。

  他的幸福?

  他的幸福,自然是她,也就是……

  「這是最後一次了。」那人低聲吟道:「都到這地步了,你再不把握,真的就沒辦法了。」

  「為什麼?」前後完全不一致的言行,徹底困惑了官靖武。「既然要幫,為什麼會有那些讓人誤會的話?」

  「那小鬼雖然成事不足,但想報恩的心確是真的。」那人,錯身而過時說了。「這一切,是那個女孩子的唯一心願,你的種種不配合讓他沒辦法之下,只能設法讓你知情,好解決所有麻煩,但他偏偏又不想太便宜你這個處處跟他作對的既得利益者……」

  什麼東西啊?

  官靖武直覺回頭,但前一秒錯身而過的那人……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身後,除了空曠的走道,哪里有什麼人跡?

  『與其追究那孩子的動機,你不如先想想該如何界定你未來的態度。』

  聲音,直接在腦海中響起,官靖武怔了怔。

  態度?

  『她還是她,但又不是以前的她,你知道了,她卻不知道……』

  『別繞口令,跟他說,他的態度會影響她的感受,叫他想清楚自己的定位!』

  『喏,你聽到了,就這麼一回事,你自己好自為之。』

  嫩嫩的童聲嚷著孩子氣的話,悠揚的男中音帶著輕笑聲留下最後一句,之後,一片清靜,官靖武再沒聽見任何人聲。

  他沈默,認真的琢磨著那最後幾句……

  他的定位嗎?

  仿佛作了長長、長長的一場夢……

  痛!痛!痛!

  高薇妮覺得頭痛,肩痛、手痛、腿痛,渾身上下,沒一個地方不覺得痛。

  「你……覺得怎麼樣?」

  這聲音?

  高薇妮驚得只差沒跳起來,但她痛,痛得不得了,很快的又縮了回去,然後很沒形象的猛吸氣,痛得她齜牙咧嘴。

  「你全身多處瘀傷,左手骨折,別亂動,好好休養。」

  眯著眼,高薇妮一臉稀奇古怪的看著眼前的人,懷疑她現在是不是在作夢。

  這人……看起來是她的小武哥,清冷如水的表情也是他平常的調調,但是她總覺得不太一樣,很不一樣……

  她驚奇的審視表情讓官靖武感到不自在,多少有點瞭解到,定位的難處。

  就算知道了真相,就算知道了……表像下的人是同一個,可是她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對所有的人來說,除了一場臨時的意外,其他什麼都沒變,她是高薇妮,而他,是無心情愛、沒興趣跟任何人搞男女關係的官靖武。

  所以他得嚴禁任何躁進的舉動,省得引人疑竇,也省得嚇到了她,當然……未來也得儘量避免誤會產生,讓她以為他將她當成了誰誰誰的替身,即使所謂的替身物件就是她自己,並沒有所謂替不替身的問題,可是她並不知道,那他就得小心避免,好省去不必要的麻煩。

  該要顧慮的事……還真是多……

  「小武哥?」看著他皺眉沈思,高薇妮小心翼翼的喚他。

  「沒事。」官靖武仍沒厘清該怎麼對她才是最好、最正確的方式,只得努力按捺下所有的急躁感,儘量公式化的說道:「你好好休養就是。」

  「哦……」她應聲,仍是愣愣的看著他。

  並不是錯覺,他真的……真的不太一樣了。

  眉宇間的陰鬱之色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她感到極端熟悉的感覺,有點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苦惱表情,但更像是鬧彆扭後,卻又不知道怎麼找階梯下臺的彆扭神色,孩子氣得很。

  突然覺得安心,因為他那些細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錯覺的改變,總之就是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忍不住微笑,對著她喜歡到一顆心都要發痛的人。

  「我會照顧你的。」在她的注視下,官靖武還是忍不住的說了。

  笑容?地止住,高薇妮怔怔的看著他,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最後閉上眼睛,懷疑自己的清醒度。

  這麼親切的小武哥?

  這一定是作夢,一定是在作夢……

  「小武哥。」她閉著眼,忽然開口。

  「嗯。」

  真的有回應耶……反正是在作夢,有點要求應該也不算任性……

  「請你不要出賣你自己的幸福好嗎?」

  「出賣?」這字眼,讓他停下近乎失神的專注凝視。

  「你可以不喜歡,也可以不接受我,但請你不要為了利益,就出賣你自己的感情……」不知道是不是藥性的關係,她有點想睡,但她一定要把她飛來日本的主要目的跟他說清楚。「你要知道,西川財團再怎麼有錢,只要不是你真心的,再有錢的物件也不能帶給你快樂。」

  「……」很難接腔,因為官靖武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小武哥,你得要想清楚,不要因為想逃避我,就隨隨便便答應聯姻的事。」也不管是不是夢境,說到激動處,她不但睜開了眼,還用比較不痛的那只手緊抓住他的手,好加強她的沈痛之意。

  很多事是做了才想到其他,就像現在,高薇妮抓住了他的手,才想到會被他冷冷甩開的殘酷現實。

  但是他沒有。

  讓她有點嚇到的,他竟然沒甩開她的手?

  「我……如果你真的很討厭看到我,我答應你,以後不再煩你,但你千萬不要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好嗎?」高薇妮說出她此行最沈痛的決定,也忍不住更加用力的握住他的手……心想著,反正以後也握不住了,不如這時多握幾下。

  就在她決定放棄,好挽回他「理智」的這一刻,官靖武開口——

  「我沒有討厭你。」他直言否認了這一項。

  她愣愣的看著他。

  「也從沒打算要跟西川財團聯姻。」他又說,大抵知道這應該是閻冠府為他放的煙幕彈。

  見她還是愣愣的表情,官靖武想了很久,最後決定冒一點險……

  「之前……」頓了頓:實在很難開口,但他知道,這是他欠她的,只得硬著他男子漢的頭皮,說道:「我選擇忽略很多事,不去面對,但是我現在知道,有些事,其實我並不應該選擇忽略不理。」

  高薇妮的表情極其困惑。

  是怎樣?這意思是……她的小武哥決定要正視她的感情了嗎?

  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再看看他,高薇妮只有一個想法——

  「醫生是不是幫我打了過量的嗎啡?」

  官靖武哭笑不得,哪料想得到,他好不容易才想到的一番含蓄與情理兼備的告白,最後竟落了一個嗎啡過量的結論。

  「一定是,難怪會這麼美妙。」全身都痛,但她笑咪咪的,安適的閉上了眼,輕喃道:「如果因為這一撞,小武哥肯正視我的感情,那真是太值得了……」

  無心的話語,顯示出她在這份感情面前是抱著怎樣卑微渺小的心情,那讓官靖武自責,而伴隨那幾乎要淹沒他的自責,更多的是對她的心憐不舍。

  直到這時,他才正視到……之前的他,究竟讓她受了怎麼樣的委屈……

  「對不起。」他低語,在她因為藥性而沈沈昏睡過去的時候。

  近乎失神的看著她沈睡的睡顏,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該怎麼補償她的種種方案。

  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為他很急切,失而復得的喜悅,讓他內心像是有把火在燒那樣,急切的想要補償她,補償她這麼久以來所受的委屈。

  可偏偏,這補償的計畫嚴禁躁進。

  不想嚇到她,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懷疑跟誤會,那就只能一步一步來……天知道在他得知真相後,要他緩下腳步慢慢來,這有多折磨人。

  這也算是對他的一種懲罰吧?

  要不是他,她也不至於受那麼多委屈……想想,現在只是回過頭、讓他自己嘗到了苦果而已。

  戒急用忍,雖然讓人難以忍受,但比起她所經歷的,他心甘情願承受,決定接受「忍」字的磨練。

  重要的是她活著!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不論是贏回她的心、還是補償她,只要她活著……

  握緊掌中的柔荑,官靖武在那無名指的指端輕輕、輕輕的落下一吻。

  那是他的誓言,傾盡一切都要讓她幸福的誓言。

  對於未來,一個有她相伴的未來,官靖武充滿了希望。




窮極無聊的番外之聲

  「真無趣。」

  隨著嫩嫩嗓音的抱怨,一池明鏡般的碧波深潭被人攪亂,就看兩截白藕似的小腿胡亂的踢著水花,毀去片刻前浮映在水面上的喜慶景象。

  並沒有眼不見為淨,一想起剛剛看見的結婚場面,那張孩子氣的漂亮小瞼蛋上,表情是無趣到有點生恨的那種。

  「搞什麼嘛!」他恨聲低斥。

  「又怎麼了?」分神問話的男人傭懶閒適的倚著垂柳的枝幹,手中一本偵探漫畫,正看得津津有味。

  「那女孩明明吃了那麼多苦頭,現在苦盡甘來了,竟然沒回以顏色?」又踢了一腳,激起一輪水花,恨道:「最少也該讓那男的吃點排頭才說得過去嘛,結果她竟然什麼也沒做,就這樣隨便的放過了他。」

  「你傻啦,就算她什麼都不記得,以她的心願,她怎麼可能捨得讓那男的吃苦頭。」翻到下一頁,男人只當他發神經。

  「真麻煩,她的心願就是希望他幸福,偏偏他的幸福又不能少了她,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小子。」說到底,他就是看不順眼。

  「她高高興興的完成她的心願,也是完成了你對她的承諾,讓她擁有比原來更好的人生,整件事圓滿解決,有什麼好不滿的?」仔細看著書中的凶案現場擺設,不忘嗤他一句:「你少無聊了。」

  「我就是無聊啊!」大叫,總算說出他真正的不滿。「陪我玩!」

  「不要。」

  「陪我玩啦!」

  「不要。」

  「你是我師父耶!」

  「又怎樣?」

  「那要陪我玩!」

  「嗤。」嗤了一聲,翻到下一頁。

  不及半人高的小娃娃站在樹下,氣惱的直用白眼瞪他,瞪他。

  「據說我是你師父。」看書的那個突然說了。

  「沒錯。」要陪他玩了嗎?稚氣的小臉蛋上滿足期待。

  當他一臉期待時,冷水兜頭罩下——

  「那去把唐詩三百首抄個三百遍來。」

  「不要。」想也不想,直接拒絕。

  「四百遍。」

  「不要。」

  「五百遍。」

  「……」

  「六百遍。」

  「我沒說話耶!」抗議,用力抗議。

  「七百遍。」

  七百遍?七百遍?!

  這驚人的、給人沈重壓力的數字……

  唐詩三百首,手抄,七百遍?

  哇一聲的,有人放聲大哭。

  難道無聊也是一種罪嗎?

  是罪嗎?

  他只是……只是無聊,就只是無聊而已嘛!

  七百遍的唐詩三百首,這還有沒有人性?有沒有一點人性啊?

  扯開喉嚨,繼續,放聲大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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