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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華甄】天若有情【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7:03     標題: 【華甄】天若有情【全文完】

魅眼王妃(上)》由言情小說吧【書名】魅眼王妃(上) (天若有情01)

【作者】華甄


王上又怎樣?就能左擁右抱,享盡天下豔福嗎? 一個男人配一個女人,那才是天經地義! “我叫拓跋圭,你就稱呼我名字吧!”
“我知道你的名字,可是王孫的名諱能隨便叫嗎?” “沒關係,你救了我的命,可以例外。你叫什麼名字?幾歲?” 他的笑容讓人愉快,女孩爽快回答。“我叫王若兒,九歲,與你同年。”
“這麼巧?那我們該是有緣人囉!我不會忘記你的!”他保證。 九年前某個蒼茫的夜,若兒遇上了她心目中的小英雄, 她相信他將來定能成就一番霸業,甚至封侯拜將,直至——
她在大王的即位盛典暨擇妻大典上,再次看到了他! 沒想到她思念了九年的男人,竟與其他男人沒啥兩樣! 還說他不會忘記她,可如今他分明就忘了她,這教她怎能不失望?
不,她不要他忘記她,她必須喚回他的記憶,起碼得試試他是否真忘了她!


楔子

  東晉太和六年七月甲戌

  參合陂代國太子府內傳出一陣高亢的嬰啼,那洪亮悅耳的聲音宣告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

  “郡主,您看這孩子多俊哪!”接生婆興奮地說。

  產婦看著繈褓中健康的孩子,疲憊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門被用力推開,一個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的英武男子大步走了進來。

  按規矩,男人不能進產婦房,可是當看清楚來者是誰時,沒人敢說話。接生婆知趣地將嬰兒放在女主人身側,召喚侍女們掩門離去。

  “大王,是兒子。”床上的產婦看著雙眼落在嬰兒身上的男人,熱淚盈眶。

  “你辛苦了。”代王抱起嬰兒,眼裏同樣閃爍著激動的淚光。身為北方唯一能與強大的前秦抗衡的代國國君,他深知代國所面臨的危機和挑戰,因此對這個在內憂外患加劇的時刻降臨的王族繼承人,感到特別欣慰與珍貴。

  看著滿臉通紅,哭得起勁的孫子,他大手一翻,床前厚重的帷幔垂下,將產婦嚴密遮蔽。然後他威嚴地大喊。“史官。”

  門應聲而開,一個面色冷峻的男人在接生婆和侍女的陪同下走入。

  代王一手托起嬰兒,一手將一塊玉牌掛在嬰兒頸子上,大聲宣佈道:“我,代國國君拓跋什翼犍之嫡孫、太子拓跋寔之子拓跋圭生於此時此地。蒙大鮮卑神之靈詔,此兒將續我血脈、承我王位、恢隆祖業。”

  史官管遷席地而坐,將大王所述寫於竹簡之上,為歷史留下寶貴的紀錄。

  ***

  “哇哇──”

  就在代國王孫出世後不久,一個滿臉紅皺的女嬰啼哭著在代國都城雲中的一間民房內降生。不同的是,她的出世是以母親的死亡為代價。

  “撫養她……”憔悴不堪、呼吸急促的女人抓著丈夫和產婆的手,用力說著最後的心願。“女兒……我的……神賜的若兒……”

  仿佛回應母親,一聲聲清越嘹亮的啼哭打破了滿室的憂傷和岑寂。

  產婦在女兒的啼哭聲中溘然長逝,蒼白而美麗的臉上帶著微笑。

  男人含淚在產婆面前雙膝跪地,哽咽哀求。“汍婆,瑾兒是你一手帶大的,如今她去了,這個孩子就請你代為照顧吧!”

  言畢,他沒有再看繈褓中的女兒一眼,抱起亡妻淒然離去。

  看著空寂的房間,想到陪侍整整十六年的主人已歿,汍婆滿腹悲傷,不由得將懷裏的嬰兒緊緊摟住。

  “哇哇……”幼小的生命不屈地哭喊,小小雙手掙脫了繈褓的束縛,抓住她飄揚的長髮,用拉扯和哭聲宣示自己的存在。

  “喔,若兒,我可憐的若兒,你娘死了,你活了。”乳娘輕拍著哭鬧不停的嬰兒,為伺候了十六年的主人就這樣死去而傷心。“你娘說得沒錯,你是大鮮卑神賜予世人的精靈,有汍婆在,你會長大,所有人都會喜歡你……”

  她低喃著,嬰兒漸漸安靜了,張大雙眼看著她。

  當與那黑似墨、亮如星,仿佛能看穿所有人和事的眼睛相對時,乳娘大驚,因為她從這雙異常明亮的眼眸中似乎看到了遙遠的將來。她相信,主人已將其神秘的力量轉移給了她唯一的女兒。

  就在此時,女嬰晶瑩的黑瞳一閃,嫣紅小嘴張開了。

  她以為會聽到尖銳的啼哭,不料傳入耳中竟是清晰的聲音──似哭、似笑,更似說:“歸啊……”

  初生女嬰會說話?乳娘駭然,一把將她緊抱胸前,閉目祈禱。“神靈保佑。”

《 本帖最後由 oner 於 2010-2-7 05:05 編輯 》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7:40

第一章

  十八年後

  正月十五,代國新都牛川城。

  太陽照著草原山林,大地呈現出勃勃生機。今天是代國複國之日,也是年輕代王拓跋圭的即位暨擇妻大典。王宮前人頭攢動,各部落的旗幟漫天飄舞。

  儀式帶有濃厚的部落貴族風尚,圓形石台鋪設著華麗的氈毯,高大的祭塔上供奉取自大鮮卑山象徵著不忘祖先的泥土、神靈崇拜的石頭,和代表族人牲靈圖騰與好武習俗的牛角羊頭、箭簇軟弓。

  拓跋圭與宗室八姓的長老們以黑氈蒙頭,面西而跪,手持焚香叩拜蒼天神靈。跪於他身後的姻親世家和各部文武大人也隨其敬拜,不一會兒,當鑼鼓齊響時,拓跋圭與八大長老同時揭開頭上的黑氈,高喝一聲,宣告新王即位儀式結束。

  隨後是輕鬆愉快的活動──王上的擇妻大典。

  為了看清楚王上即將冊封的王后與妃嬪,人們不約而同地往祭台前湧。

  主持儀式的是掌管王族事物的南部大人長孫嵩,此刻他站立在臺上,高聲喚著世代與拓跋部通婚的慕容、獨孤、賀蘭等部選出的適齡女子的名字,並介紹她們的家世。那些以薄紗覆面的女子則應聲走到臺上揭開面紗,接受各位大人和族人們的核對和讚美。四部大人與八大宗親的長老們將從這些女子中選定十名,最後由大王加蓋印璽,正式冊封。

  當面紗揭開,臺上美麗的女子立即引來陣陣喝彩,可是在這個熱鬧的過程中,真正的主人拓跋圭卻心不在焉,他的思緒正飄過身邊的長老和風情萬千的美女,在往事與未來間激蕩──

  先祖拓跋什翼犍為王近四十年,奮發向上、勵精圖治,終於使代國成為北方諸國中最強的一個。然而,當拓跋什翼犍試圖將落後的部落聯盟制導向國家政權時,卻引起舊貴族的不滿。就在拓跋圭出生前幾個月,聯盟內的長孫部落首先發難,欲刺殺拓跋什翼犍。在平息內亂,擒殺兇手時,拓跋圭的父親──太子兼王位繼承人拓跋寔喪生。因此,拓跋什翼犍對身為遺腹子的拓跋圭給予超乎尋常的關注和愛。

  可惜在拓跋圭六歲時,代國王族內亂,拓跋什翼犍死于逆子之手,前秦趁機攻破代國。身為代王繼承人的拓跋圭屢遭追殺,最險的一次是九年前在善無被叛賊劉顯下毒追殺的那次,當時若非王氏父女相救,他一定難逃劫難。

  如今,他終於不負眾望、複國成功!

  一聲銳利的鷹嘯響起,抬頭一看,拓跋圭只見一隻巨鷹掠空而過,他的心為之振奮。銳利的目光越過各部大人,越過美麗的少女,越過寬闊的大草原和連綿起伏的蒙古高原,直逼那塊讓他心馳神往、熱血沸騰的神秘土地──中原。

  是的,他要像那雄鷹一般無所畏懼地展翅高飛,帶領他驍勇強悍的山野部落征服那塊富饒肥沃的土地,邁向地域廣闊、文化豐富、人口密集的文明世界。

  當目光再次落回台前,他旋即被一個獨坐于人群後高高的柵欄上,姿色絕佳、表情怪異的女子吸引,她豐富多變的表情和身上那種孤獨神秘的氣息深深撥動了他的心弦。

  她是哪個部落的?他驚豔地想,這麼美麗的女子為何沒在選送的行列中?

  看她膚色白皙紅潤,像是鮮卑人,但烏黑的頭髮和纖細的身材又不像。她有一張非常漂亮的心型臉蛋兒,端正的鼻子下,輪廓完美的小嘴兒正不停地翕動著。

  她是今天到場的女人中,唯一沒有盛裝打扮的,可是一襲簡單的衣裙和隨意綰著的長髮更突顯她的秀氣和清純。她手中甩著牧羊鞭,面對祭台或嗤鼻、或瞪眼、或吐舌,嘴裏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最讓他好奇的是,周圍的人們都害怕她似的躲避著她,可她絲毫不在意,只是自得其樂地做著鬼臉。她的表情惹得他想笑,可是他不能笑,因為他在這個時候的任何一個笑容,都意味著給了某個女子終生的承諾。

  轉開視線,克制著不去看她,他一心盼望無聊的擇妻盛典能儘快結束。

  “依王上看,這幾位女子如何?”一聲詢問將他遠颺的心思拉回。

  聞聲轉頭,看到身邊的宗親侯荃正關切地望著他,但他無意透露自己的心思。

  對他的沈默,侯荃了然地微笑道:“吾王毋須多慮,臣只想祝賀王上,各位姻親們可是將最美的女兒都送來了!”

  “是嗎?”拓跋圭信口回應著,視線轉向台前的女子,發現南部大人身邊已經站立了十余名不再蒙面的女子。

  見他神色平淡,侯荃湊近,低聲向他介紹道:“王上,那位紫衣姑娘是後燕慕容垂的女兒慕容秋雁,她是北方最美的女人。那個穿紅色長裙的是賀蘭倩……”

  “賀蘭家的?她與賀蘭木是什麼關係?”拓跋圭打斷了他的話。

  “正是他妹妹。”侯荃用一種知情的口氣回答。

  拓跋圭看向那名紅衣女子,而她正用誘人的目光望著他。

  與其他女子比,她個子很高,也很有勇氣,可要說美麗的話,卻比不上站在她身側的慕容郡主。

  那位元郡主,一與他的視線相接,立刻羞澀地垂下了頭。

  果真是絕世美女!她嬌羞的表情和美麗的容貌令拓跋圭暗自稱讚。

  目光再回到仍癡迷地注視著他的賀蘭倩身上,拓跋圭想起了她的哥哥──

  幼年逃亡時,拓跋圭曾投靠母親的娘家賀蘭部,可他的小舅舅為了錢財想出賣他。這事讓賀蘭木知道了,就偷跑去告訴拓跋圭,才讓他得以逃走。後來他小舅舅懷疑是賀蘭木洩密,就將他抓起來審訊,但賀蘭木寧死不承認,後來被放了。從此拓跋圭與賀蘭木成為朋友,並對他始終懷著感恩的心。如今,賀蘭家將女兒送來,分明是希望他能擇其為妃,看來這是他報答的時機了。

  過去一直在逃亡,拓跋圭無暇考慮娶妻之事,現在複國大業已成,他必須按照傳統成親,利用姻親關係穩固並擴大勢力。冊封王后、妃嬪,是為了王室的興旺與後繼有人,因此他不反對由聯盟安排他的婚事,對娶什麼樣的女人,他也無特殊要求,只要人不醜、個性好,能替他生兒育女就行!

  如今,眼前這位女子似乎很不錯,於是他對那雙緊盯著自己的鳳目微微一笑,而這小小的笑容立刻令那雙鳳目陡然變大,眸中盛滿驚喜和期待。

  當然,年輕的君王也沒有忽略其他女人,特意給了慕容秋雁同樣的微笑,讓那女子羞容如雲、笑靨如花,而他則滿足地轉開了視線。

  慕容家族將是他實現抱負的最大助力,而他知道有了他剛才的那番表現,這兩個女子必定會被選入後宮。

  有這樣甜美的女人相伴,生活應該會很有趣!

  他愜意地靠回椅背,仿佛完成了一件任務似的再次望向歡騰的人群和四周的草原山林。不期然地,那個衣著簡單、行為獨特的漂亮女孩再次進入眼簾,並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視線。

  仿佛受無形的力量牽引似的,拓跋圭沒有細想,起身離開了正為他的後妃人選展開熱烈討論的大人們,走進身後的大殿,那裏有條長廊直通側門……

  ***

  王若兒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美麗!藍天、白雲不曾告訴她,她有動人心魄的笑容;羊群、草原不曾告訴她,她有漂亮的眼睛和最美的頭髮;就連疼愛她的乳娘也不曾告訴她,她有細膩嬌嫩的肌膚和美妙迷人的身段。

  十八年來,她一直是孤獨的,因為她的天賦,她成為孤獨的女孩。在她的生活裏,只有牛羊馬兒是她貼心的朋友。

  當她坐在高高的柵欄上,看著那些公認是最美麗的女人走上台去,在她思念了九年的男人面前盡展風騷時,她覺得很不平,也很失落。

  “笨蛋!我當你是麟鳳龜龍,你卻與其他男人沒啥兩樣!”她揮動手裏的牧羊鞭抽打著木柵,仿佛直挺挺立在那兒的木柵正是她口中的笨蛋。“王上又怎樣?一個男人配一個女人是老天爺安排的!”

  喘口氣,睨一眼臺上癡笑的美人,她再抽打一下木柵,撇嘴罵道:“哼,讓這種只會邀美獻醜的蠢女人纏死你才好!”

  九年的期待和思念,她早已將他塑造成蓋世的英雄,相信他會乘著月光飛來,帶她遠離邪惡的天神。如今他真的出現了,卻不是為了拯救她,而是為了娶那些只會傻笑的女人,她怎能不失望?



  她是誰?難道自己的擇妻大典冒犯了她?

  靠在柵欄邊的樹上,拓跋圭對這個似乎是在咒駡自己的女孩驚訝不已。

  她身穿粗布圓領長裙,外套彩繡裲襠(注一),腰間紮了革帶,裙擺下露出穿著高筒鹿皮軟鞋的腳。

  從她的腳和纖細的骨架看,她的個子應該不高。這麼一個小人兒為何獨自在這兒,既沒有朋友相隨,也沒有親人陪伴?

  正揣測時,她的咒駡讓他的表情陡然一變,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兩條腿的蝦蟆難找,四條腿的可不少,那樣的女人有啥稀罕?缺心眼的大王不是笨蛋就是色蛋……”

  “你罵誰?”一聲笨蛋已夠他受,再加個色蛋可把血氣方剛的君王惹惱了。

  從沒想過會有人靠近,全副心神在臺上的若兒聞聲跌落木柵。

  拓跋圭走近,隔欄看到她正瞪著受驚的眼睛狼狽地站起來。

  可當若兒看清眼前的不速之客時,臉色一變,一個字沒說,轉身飛快地逃了。

  就在兩人相視的瞬間,一種熟悉的感覺猛地襲上拓跋圭心頭,尤其那對黝黑而明亮的眼眸立刻攫住了他的心。

  她到底是誰?為何有種熟悉感?看著消失在木柵外的身影,他疑惑地想。

  “那牧羊女是魅眼妖精,王上不要接近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跟隨他多年的護衛柯石在他身後說道。

  拓跋圭身長七尺,已屬魁偉,可這名護衛比他還高一個頭,小樹般粗的胳膊和一身健壯的肌肉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牧羊女?魅眼妖精?”拓跋圭皺眉,心頭卻驀然出現一雙極其相似的亮眸。他驚喜地追問:“她是鮮卑人?”

  “不完全!她娘是鮮卑人,她爹是柔然人與匈奴人的混種。”柯石粗略地說。

  “這就難怪了。”想起那女孩烏黑的頭髮和纖細的骨架,那正是匈奴與柔然的特徵,拓跋圭心頭若隱若現的亮眸愈加清晰。他若有所思地問:“她果真有鮮卑人神秘的力量和柔然人預示的能力嗎?”

  “聽說是這樣!”

  拓跋圭眉頭一揚。“我們來此不過三日,你怎能知道得這麼多?”

  柯石咧嘴傻笑。“王上是一國之君,進出有大人相陪,起居于華殿之中,所見所聞儘是美妙之事,哪像我這類粗人,混跡于村民士兵中,聽雜事看百人?”

  拓跋圭笑道:“你說得沒錯。不過她看起來那麼年輕,能有什麼法力?”

  “王上可別小看她,據說她的眼睛能魅惑人心。”衛士提醒道:“雖然她只是個牧羊女,但她能讀會寫,能馴服最烈的野馬,能讓人做出不尋常的事,能讓想非禮她的男人失去男子雄風。反正大家都說,王若兒是碰不得的女人。”

  王若兒?!

  仿佛流星劃過夜空,拓跋圭渾沌的心透亮了,歡跳了。

  是她!難怪在與她相見時,他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蟄伏心頭多年的嬌顏,伴著動人心魄的明眸清晰躍出,與不久前所見的麗容重疊,九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

  ☆

  樹影幢幢,山風淒涼,秋夜迷霧遮蔽了月亮的光華。

  一串沉重的腳步聲驚起山林裏棲息的山雀,它們“忽”地振翅飛離,劃破山野的寂靜,幾個高大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亂石雜草坡上。

  “人呢?!”一個男人粗聲地問,得到幾聲模糊的咕噥做回應。

  “准是跑了。”

  “不可能,四處找找。”男人大吼一聲,幾個人快速散開,四周恢復安靜。

  坡底的灌木叢響起一陣窸窣聲,接著是一個男孩的聲音。“好險!”

  他撥開灌木想站起來,卻被身邊的人兒猛力一拉,一屁股跌回原處。

  “你幹嘛?”他吃驚又生氣地瞪著身邊魯莽待他的人。

  拽他的女孩毫不在乎他的怒氣,輕聲道:“他們並沒有走遠。”

  聽她語氣篤定,男孩不信地往山坡上看,可是濃霧中什麼都看不清楚。

  正想開口,他突然被女孩壓進灌木裏,並趴在他身上。而一壓一倒的過程中,女孩的嘴正巧撞在男孩的嘴上,兩人都是一愣,錯愕地瞪大眼睛注視著對方。

  很快地,女孩回過神來,小小的手掌一把蓋住男孩的嘴巴。“他們來了。”

  剛被她的唇碰過,正如火燒灼般的嘴現在又被她緊緊捂住,而且身子還被她壓著動彈不得,男孩很是不悅,用力推她,想將她推開。

  可女孩立即低聲警告道:“不要吵,你想被殺死嗎?”

  她嚴厲地望著他,當與她亮得出奇的眼睛對視時,九歲的他無由一顫,隨即忘了反抗,只是呆呆地望著那雙已經轉開的晶亮黑眸。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將他的注意力喚醒,他渾身緊繃地等待著。

  幾雙大腳出現在灌木前,嚇得兩個孩子都屏住了呼吸。

  “霧太大,什麼都看不清,那小子一定跑了。”站在灌木前的男人粗聲說。

  “怪冷的,我們回去吧,領主責罰時,只要大家說法一致,就不會有事。”

  “也只能如此,王孫自有王孫命,就連老天爺都幫他!”

  他們接著悻悻然離去,並沒低頭細看腳邊的灌木叢。

  一直等到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女孩才放開他,坐起來。

  “你害怕嗎?”她指指他的心窩。“你這裏跳得好厲害。”

  因逃過一劫,男孩心情愉快,原諒了她剛才粗暴的言行,同樣指指她的心口。“你還不是一樣。”

  女孩看著他,知道自己的心跳並不完全是因為那些追殺他的人,她下意識摸摸嘴唇,發現他正注視著她,面上一熱,趕緊低下了頭。

  男孩同樣摸了摸自己的嘴,說:“你親了我的嘴,就是我的女人!”

  “亂說,才不是,那是不小心碰到的。”女孩羞澀地爭辯。

  “不管怎樣,我們親了嘴,你就是我的人。”男孩霸氣地宣佈。“只要我能活著複國……”

  “你一定能!”女孩見他闊額方面、眉清目秀,雖然被人追殺,可神情依舊沉穩不慌,因此她不由得忘了羞澀,打斷他的話鼓勵。“你是個英雄,將來定能拜將封王,做大事!”

  男孩被她逗笑了。“謝謝你今夜救了我,可你怎會知道剛才的酒菜裏有毒?”

  女孩眨動明亮的眼睛說:“我爹爹無意間聽到管事與廚子的對話,得知劉顯要殺你的詭計,就讓我混進送菜的侍女中去帶你離開。”

  想到她早先機智的表現,男孩不能不佩服。“你很聰明,居然佯裝掉了東西,鑽到桌子下扯我的褲腳,還踩我的腳?”

  女孩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中閃亮。“是啊,因為我們進去後你都不抬頭看人,我沒法給你遞眼色,只好那樣示警,還請王孫莫怪。”

  “我叫拓跋圭,你就稱呼我名字吧!”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7:49

  “我知道你的名字,可是王孫的名諱能隨便叫嗎?”

  “沒關係,你救了我的命,可以例外。”男孩少年老成地說:“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他的笑容讓人愉快,女孩爽快地回答。“我叫王若兒,九歲,我倆是同年同月同日出世的,只不過你早我幾個時辰。”

  “這麼巧?”男孩驚訝地看著她,想不到能遇到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那我們是有緣人囉!”

  “對啊,所以王孫以後不能忘記我,我也會記得王孫。”

  “我不會忘記你!”他保證,並問道:“你叫王若兒,那你爹爹是王掌櫃?”

  這下換若兒驚奇了。“你認識我爹爹?”

  “誰不認識大商人王霸?”拓跋圭說著又皺眉問:“為何我從未見過你?”

  “我以前一直住在雲中,最近爹爹才把我接來。”女孩說著站了起來。

  拓跋圭看著蒼茫夜色。“現在我們去哪里呢?”

  若兒拉他一把。“來吧,去找我爹爹,我們會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看她輕鬆走在迷霧環繞的黑暗山路上,拓跋圭不由得對這個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感到敬佩和擔憂。“黑沉沉的夜裏獨自在山林裏跑,你不害怕嗎?”

  她瞳眸一閃。暗夜深沉,他仍看到她那令人難忘的眼神。“為何害怕?”

  她的問題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於是他挺直腰杆嚴肅地說:“山林裏到處都有危險,你最好還是小心點。”

  若兒嗤鼻一笑。“我不怕危險。”

  她的笑聲刺激了好勝的男孩,他以鄙夷的口氣說:“傻瓜才會這樣說。”

  若兒轉頭對他認真地說:“我不是傻瓜,當危險出現時,我會知道。”

  “你會知道?”拓跋圭不信地看著她。

  “只要關係到我或我喜歡的人,我就會知道。”若兒自信地挺起小胸脯。

  拓跋圭把她的話當作是小姑娘逞能的表現,並沒有當真。

  “爹。”突然,朦朧夜色中出現一輛大輪馬車,若兒喊著跑了過去。

  “若兒,爹真怕你把王孫弄丟了。”看到女兒和緊跟在她身後的拓跋圭,趕車的王霸松了口氣,對拓跋圭說:“王孫請上車吧,這一路您辛苦了。”

  拓跋圭恭敬地對他行了禮。“謝先生搭救之恩。”

  當夜王氏父女不辭辛苦地將他送到賀蘭部首領──他的大舅舅賀蘭訥處。

  從那夜起,他心裏裝進了她的身影!

  半個月後,得知劉顯因發現他逃走的真相而殺了王霸時,他不顧一切地想回去尋找她,卻被他的舅舅及忠於代國的部落首領們攔住。在他們看來,拯救一個九歲孤女遠不及複國保王來得重要。

  年僅九歲的他只能偷偷傷心,之後,他肩上的責任和無處不在的追殺,迫使他忘掉憂傷,並將那個與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閃亮的黑眸鎖進了心底。

  從此,他唯一的心願就是,在複國後去尋找她……

  ☆

  光陰似箭,轉眼九年過去,沒想到今天他竟能在這裏遇見她,更沒想到當年稚氣聰明的女孩長成了美麗俏皮的大姑娘!這一切掀起了他深壓心底的激情狂瀾──

  “她一直在這兒嗎?”克制著心跳,拓跋圭詢問。

  “不,聽說是五年前,長平王把她從善無帶來的。”

  想起好色的劉顯和王叔,拓跋圭眼神一黯。“她家人呢?她住在何處?”

  “她沒有家人了,只有乳娘陪她住在牧場的羊舍內。”

  “只有乳娘?”拓跋圭心頭有種不祥之感。“長平王為何帶她來這裏?”

  耿直粗率的護衛輕蔑地說:“人們私下議論長平王貪戀她的美色,但長平王卻說是要她牧羊和卜卦測凶。”

  卜卦?拓跋圭又是一怔,想起多年前那個挺著胸,對他保證“當危險出現時,我會知道”的小女孩。

  是的,也許她確實有預知兇險的能力。可是她說過,只有涉及到她或她喜歡的人時,她才能辦到,難道說,她與長平王的關係不單純?

  他鬱卒地看了眼臺上的拓跋窟咄,難以相信若兒會喜歡像他叔叔那樣的人。

  拓跋窟咄是他祖父拓跋什翼犍的庶幼子。由於一向很少來往,因此他對這位年長他五歲的庶叔瞭解不多,只聽說他性好漁色、為人陰險。如今,若兒居然被捲進了王叔的圈子裏,無論是什麼原因,他都要查明真相,保護她!

  沉思間,兩個侍衛奉命前來請他回去宣佈王后、妃嬪的名單。

  已經選出來了嗎?他驚訝地發現四周歡聲雷動,族人們跳起了熱情的祈福舞。

  再看看臺上威嚴端坐的大人、長老們,及已經安坐於台側的美麗女人,他早先的那點興致全都沒了,滿心只有那個早已刻印在心裏的女孩。

  “我一定要儘快見到她!”跟隨護衛穿過人群、走上台去的路上,他一面不時停下來接受族人衷心地祝福和讚美,一面堅定地對自己說。

  “王上,這是經過仔細挑選的後宮名冊,請過目。”他一坐上首位,長孫嵩立刻將手中名冊呈上,興奮地說。

  他接過來一看。果不其然,十名女子中,慕容秋雁排在王后之位,賀蘭倩則排在眾妃之首的貴妃之位。

  視線由名冊轉向那些美麗的女子,她們無論羞澀或大膽,矜持或狂放,都用充滿愛慕與期待的目光看著他,然而他毫無感覺,整顆心裏只有一雙動人的黑眸。

  “王上,張大人奉璽在此,容臣宣佈吧?”長孫嵩指指攜帶國王玉璽的長史張袞,示意王上頒旨冊封。

  “不!”拓跋圭將名冊遞給他。“這事暫不忙定,本王需要再仔細斟酌。”

  他的話,臺上的人都聽得分明。頓時,各部大人、宗親及姻親世家的領主們都十分詫異,那些懷著急切的心情期盼入宮的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備感失望。

  “登大位承大統者,必于擇妻大典上冊封王后妃嬪,王上怎可壞了祖訓?”代表燕主慕容垂而來的燕太子慕容寶直言發問。

  拓跋圭淡笑,語氣堅決地回答:“如今正值複國之初,舉國百事待興,本王有更重要的事要與諸位大人商議,暫緩冊封後宮、延遲婚典並不違反祖訓。”

  見他如此,眾人不便再反對,但沒人贊成他要求遣返剛選出的王后、妃嬪的建議。最後由南部大人宣佈慶典到此結束,十名新選王后、妃嬪留居王宮內女眷居住的禁宮中,待擇日再行冊封之禮。

  ***

  “若兒,你的魅眼果真了得!”

  遠離王宮的牧場內,一名男子對騎在一匹剛被馴服的烈馬背上的王若兒說。

  若兒從滿身大汗的蒙古馬背上下來,拾起地上的羊鞭往那男人身上一抽,厲聲道:“牛大憨,我說過誰要再敢說我是魅眼,我就咒他不得好死。”

  她黑亮的眼睛直視著亂說話的人,但並沒有施法。

  那男人呵呵笑著垂手鞠躬。“是大憨說錯話了,還請小姑奶奶原諒。”

  見一向對她極好的馭馬大哥滿臉愧疚,若兒才露出點笑容。“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下次若再亂說話,我就像對其他人那樣,讓你去啃羊糞。”

  說完,不管那男人如何回應,她調頭往羊舍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大憨再次沉思起來。

  做了她五年的鄰居,看著她從一個瘦弱小女孩長成美麗大姑娘,他知道若兒是個非常善良的好女孩。他討厭那些歧視她、將她視為女巫甚至妖怪的人,可是他自己也常被她的那些奇特能力弄迷糊。

  她從來不大聲吆喝,只需輕輕搖晃手中的羊鞭,數百隻羊兒就會乖乖地按照她的指令行事。尤其看她馴馬,那簡直是一種神奇的享受。

  比如眼前這匹野馬吧,任憑誰都別想靠近它,可是當若兒朝它喊了幾聲,再用她明亮的黑眸與它對看了一陣,原先狂暴的烈馬居然如同小綿羊似的溫順,然後她騎上馬縱情奔跑一圈後,狂野的馬就被徹頭徹尾地馴服了。

  按說他家是養馬行家,他爹就為先王管了多年的馬,可如今他馴馬的絕活卻比不上一個小姑娘,如此看來,若兒果真與常人不同。

  “好夥計,那個美麗的女孩到底對你做了什麼?”牛大憨輕拍駿馬問。

  高大的駿馬搖晃著大腦袋,對他打了個響鼻,讓他連連後退。

  “嚇,你真不是個東西。”他笑駡著,輕甩手中的韁繩將它趕進馬棚去。

  跑進羊舍的若兒心情很惡劣。不是因為大憨說的話,那些話她聽多了,根本不會在意,她的心情全因在大王即位盛典暨擇妻大典上看到和聽到的事鬱悶。

  還說他不會忘記她,可他分明就將她忘記了。

  她惱怒地想用鞭子狠抽什麼人──如果他沒有成為王上,他會是第一選擇。

  選妻?!一想到他對著那些女人傻笑,她就有氣。

  雖然他如今長得比她高大壯實許多,而且豐神俊朗,英武強悍,但她仍一眼就認出他是九年前被她壓在灌木叢裏,還不小心“親”過的男孩!那個說他們是有緣人,說她是他的女人,他不會忘記她的男孩!那個她從未忘記過的王孫!

  他怎麼能說話不算話,把她忘記了呢?且不說他親口說過不會忘記她,也不論他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有緣人,甚至可以不理會她曾冒死救過他的事實,僅憑那句“你是我的女人”一直是她寂寞生活中的希望,苦澀心底甜蜜的回憶,讓她九年來一直想著他、念著他,為他的安危擔憂,為他的複國即位占卜祈福等等,他就不該忘記她。

  自從爹爹死後,她被劉顯囚禁在善無三年,那時她多麼渴望他會來救她,可是他沒有。那幾年,要不是有神力相助,她早就被那個惡魔玷污了。

  如今他終於複國成功,即位為王,她也見到了他,可他卻將她忘記了。

  為此,她怎能不生氣?

  她並不完全明白為何他的遺忘會讓她這麼生氣,只覺得她曾經認定他是個重情義的男子,相信她與他之間有扯不斷的聯繫,可如今,他讓她的希望破滅,讓她引以為傲的預知能力深受打擊。

  她不要他忘記她,她必須喚回他的記憶,起碼得試試他是否真的忘了她。

  對,她今晚就要做這個測試,今晚正是天地神靈相會之時,如果她能好好地運用自己的天賦,說不定她真能召喚到他的靈魂。

  有了期待,煩悶的心略微舒展,她如同往日般忙碌著,直到傍晚將羊群圈回,仔細數過後,才鎖上門,踏著夕陽餘暉往牧場邊的房舍走去。

  一跑進屋,她就對乳娘說:“汍婆,幫我燒水。”

  “燒水幹嘛?”正在做飯的汍婆驚訝地問。

  “我要洗澡。”

  “你要去青石塚?”

  “沒錯。”青石塚是牛川人懼怕的地方,卻是若兒祭祀神靈的神壇。

  “嗯,一元複始的月圓之夜,可采天地神靈之氣。”汍婆贊同地點頭。

  若兒沒接腔,忙著將木桶放在火邊,再去尋找換穿的衣服。

  汍婆也不多問,她相信前主人瑾兒沒有說錯,若兒是神賜的禮物。

  當若兒開始脫衣服時,汍婆一如往常那樣走出門去,守護在緊閉的房門前。

  洗完澡,吃完飯後,月亮早已高升。若兒匆匆帶著龜甲、卦盤和神油出了門。

  今夜,神靈會給她什麼樣的啟示呢?



  注一:魏晉南北朝時,男女通用的一種服飾,沒有衣袖,胸、背各有一片可任意加厚的衣襟。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8:12

第二章

  平頂翹簷、勾心鬥角的宮殿內,拓跋圭臨窗而望。

  明亮的月光透過廊簷樹木,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使得他濃眉緊蹙的臉半明半暗,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今天,他第一次以代國君主的身分主持聯盟議會,可是感覺並不順利。

  “他就是想跟我作對。”拓跋圭憤懣不平地說,並沒有回頭。

  在他身邊的長史張袞和大將軍許謙雖是漢人,但與他志趣相投、肝膽相照,是對拓跋圭的複國思想和立國策略最為瞭解,也幫助最大的智囊兼朋友。

  此刻他們都知道他說的是拓跋窟咄,因為今天下午在商議遷都一事時,拓跋窟咄就一直在誤導長老,以各種藉口反對遷都。

  “王上不必介意,任何革舊布新都難免遭到質疑。”張袞勸慰他。

  “可是如果連遷都盛樂都難以實施,那本王的其他謀略將如何繼續?”

  武將出身的許謙為人耿直,對他的憤懣深有同感,立刻建議道:“王上對長平王太仁慈了,該教他明白議會中做主的人是誰,不能讓他束縛住手腳。”

  “那我能如何?他畢竟是我的王叔,我總不能讓他閉嘴?!”

  “有何不可?”許謙對拓跋窟咄沒有好感,尤其擔心他以老賣老,挾持少主以令諸候,故直言道:“自古做大事者不拘小節,如果王上言行優柔,必給了他欺主之膽,弄不好,會再引起一場奪王位的風波。”

  對此顧慮拓跋圭也想過,可是剛剛複國,他有很多大事要做,首先是要遷都和制典,而完成這些事都需要聯盟內部的局勢穩定,因此他無意激化與王叔的矛盾。

  雖說這次是王叔主動建王宮迎他即位,但他不會因此放棄多年追求的理想。

  “柯石。”

  門應聲而開,高大的護衛出現在房內,他迅捷的動作與他的體型實在不相符。

  “王上有事?”他謹慎地問。

  拓跋圭招呼他靠近後低聲說:“你騎‘龍駒’連夜去趟盛樂,告訴莫題最遲七月我一定遷都,要他儘快修城。”

  “行,順道我也去把晏子小兒抓回來。”護衛快樂地轉身走了。

  長史張袞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問:“如果長平王看到王上的貼身侍衛離開,他會怎麼想?”

  “就像往常一樣。”拓跋圭的眼睛閃閃發光,面色則很嚴肅地說:“他會說我流浪太久了,還不適應新身分,甚至會說我根本不像個國君。”

  “那王上就給了他廢君的藉口。”許謙補充。隨即三人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

  拓跋圭幽默地說:“那他也給了我一個清理門戶的機會。”

  在低笑聲中,拓跋圭的視線再次轉向窗外,看著皎潔的月盤,眼前出現一雙黑亮迷人的眼眸,不由得眉頭一展。“今夜月亮如此美好,咱們何不出去走走?”

  兩位重臣含笑點頭。

  為了不驚動旁人,拓跋圭揮手摒退緊跟身後的侍衛,與兩位大人離開了王宮。

  複國慶典的歡樂餘波仍在王宮內外回蕩,篝火、歌聲、舞影與天上的明月相映成趣,各部落的人們不分貴賤,都聚在一起祭拜明月。

  走近祭壇時,拓跋圭看到幾位大人和宗親也在那裏,便對兩位大臣說:“你們不用陪我了,去與大家同賞圓月吧,這是與他們聯絡感情的好時機。”

  “王上要去何處?”張袞問。

  “去會會老朋友。”拓跋圭眼裏閃動著年輕人特有的神秘和興奮的光采。

  “是柯石說的牧羊女嗎?”很瞭解他的張袞笑問:“她真是王上一直在找的王家姑娘嗎?”

  拓跋圭微笑點頭,眼裏透露出的愉悅神情讓兩個心腹大臣心領神會,多年來,他們知道這位年少君主心裏的秘密,很高興他能找到佳人,了卻心事。

  許謙提醒道:“小心身後那些嫉恨的暗箭。”

  拓跋圭豪邁地說:“本王如今已不再是任人追殺的孺子,自有神靈庇佑。”

  “但願如此。”兩位大臣看著他消失在王宮後的樹林裏。

  他沿著小樹林往幽靜的牧場走去,去尋訪住在那裏、令他牽掛很久的姑娘。

  剛走近在月光下宛若一泓平湖的草場,他就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走出低矮的房舍,雖然距離遙遠,但憑藉過人的眼力,他認出那正是他要尋訪的人兒。

  不怕夜晚的女孩,她要幹嘛?

  皓月當空,看著前方穿行于迷離月光中,仿佛與山林、奇石融為一體的女孩,拓跋圭好奇地想,並加速跟緊她,走進另一片樹林。

  不久,樹木稀疏、視野開闊,看著眼前各式各樣的嶙峋怪石,他深感不解。

  多年的逃亡生涯,養成拓跋圭每到一地,必先掌握當地環境的習慣,因此,來牛川雖沒幾天,他已走訪過附近每一個地方,知道這裏是當地人所說的青石塚。由於地處偏僻山腳,又多奇石怪聲,一向很少人來,可她卻在這樣清冷的夜晚遠離人群,獨自來到這兒,這不免讓他感到好奇。

  穿梭于嶙峋怪石間的夜風發出令人戰慄的輕嘯,就連他都有一種驚悚的感覺,可是前面的小人兒似乎毫無所懼。

  她輕盈地走到一塊菱形巨石前,沿著石頭邊緣的凹凸處攀上去。那毫不遲疑的步伐顯示她曾多次光顧此地,對這裏的一草一石都非常熟悉。

  登上足有兩張桌面大的石頭,她放下包袱,取出裏面的物品。

  難道她真是女巫?

  看到她擺在石頭上的東西,藏身在巨石陰影中的拓跋圭驚訝地想。

  若兒抬頭確定月亮的位置後,仔細擺放好東西,將神油淋在龜甲上,再從腰囊內取出打火石,打出火花、點燃了龜甲上的油,然後她面對明亮的月兒坐下,雙手半握,放在盤起的膝蓋上。

  除了寒冷的夜風吹動著她的頭髮和衣袂,她全身靜止不動,一身白衣和飄逸的長髮透著難以述說的神秘感。

  煒煒龜火環繞著她,籠罩在她四周的月光仿佛朦朧霧靄,她無瑕的面龐在灼火與明月下,更顯得清新美麗。

  表面上看,她像其他點燈望月的人一樣,是在祭拜月神,但拓跋圭覺得她所做的絕對不僅僅是祭拜。

  月光火影與她美麗的身體相融所營造出來的暖流,源源不斷地湧入心中,他的心弦顫動,仿佛有一股生命力注入心靈,沸騰著他的熱血。

  他走出陰影,一下子跳上了那塊菱形石頭。

  若兒聞聲張開眼睛,既驚又喜。

  靈驗啦!她在心底歡呼。難道真是自己借助月神的力量將他召喚來的?

  “你怎麼來的?”她驚喜地問,雙目因欣喜而發亮。

  “我聽到心靈的呼喚,乘著月光而來。”他在她對面坐下,與她如此親近地相對,他的心裏漲滿了欣喜與安慰的激情。

  而他的回答困擾了若兒。“心靈的呼喚?你知道我是誰嗎?”

  拓跋圭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凝視著她,尋找著當年夜霧中勇敢女孩的身影,但只看到模糊的痕跡。她是如此年輕,眉宇間卻有超越年齡的成熟,聖潔的面容隱隱有著高貴的氣度,特別是她的眼睛,那是唯一與他記憶相符、令人迷醉的黑眼睛。看著那對神采奕奕的瞳眸,他心神一蕩,無法做冷靜的思考。

  柯石沒有說錯,她有魔力!

  “我來這裏是為了尋找你,王若兒。”他低喃。自出生就被當做君王教育與侍奉的他,從來就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尤其在眼前如夢似幻的月色中,面對牽掛已久的姑娘,他的感情更似狂風掀起了無法遏制的巨浪。他大手一揚,將擋在他們之間的龜甲、卦盤揮開。“我已經找你太久了,現在,到我這裏來。”

  “噯,等等,我還沒有看燃燒的龜甲圖形呢!”若兒急忙攔他,卻被他一把拉住,順勢帶入懷中。

  “王上?”她吃了一驚,感覺到他的擁抱非常有力時,便改用輕柔低沉的聲音說話,目的是讓他看她的眼睛。“你力氣太大,先放開我好嗎?”

  “你是因我而生,必定屬於我。”拓跋圭身不由己地鬆開胳膊看著她,隨即迷失在她亮得出奇的黑眸裏,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麼或說什麼。

  等他恢復清明時,發現自己正與她相隔一臂距離,盤膝端坐,就像私塾裏面對嚴師的學童。不由得啞然暗歎:她果真是個魅眼妖精!

  “你是怎麼做到的?”看著對面的女孩,她的體態嬌小,但眼神卻像洞悉人世的大鮮卑法師,他謹慎地回避那雙迷惑人心的眼睛。

  “什麼‘怎麼做到的’?”她明知故問。

  “你知道我問什麼。”見她不回答,他很不高興。“難道這就是你對所有想碰你的男人做的事?對他們施法,讓他們失去男性雄風,無法靠近你?”

  “不,我沒有魔法,那只是本能。”自覺是自己先惹了他,將他召喚來這裏,因此若兒有點內疚地解釋。

  “什麼本能?”

  “我也說不清楚,只要有男人碰我,它自然而然就會發生。”

  “你是說,你從來沒有過男人?”拓跋圭很難想像這個美得出奇,沒有靠山的牧羊女,能在好色的劉顯和叔叔長平王等人的眼皮下安然無恙。

  若兒搖搖頭,反感地說:“我不想要臭男人。”

  “我很高興聽到你能保護自己,不過──”拓跋圭聚集全部的精神,望著她的眼睛,準備與她魅惑的眼神相抗衡。不過,此刻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瞳平靜安詳,懾人魂魄的光芒已經被收斂。

  “不過什麼?”若兒問,被他眼裏的銳利與警告震懾。

  “再也不要對我使用你的本能,而且我也不是臭男人,不管你如何討厭,我都會來找你、碰你,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這番剛愎的話讓拓跋圭得到了立即的效果,對面美麗的黑瞳閃出錯愕、不信和憤怒的光芒,最後轉換成認命的黯淡。

  他知道自己有了克制她的辦法,那就是阻止她的魅眼發光,不過,他不希望扼殺了她充滿魅力的神采。

  “若兒?”他輕聲呼喚她,那份輕柔讓若兒猛地一顫。

  “嗯?”她防衛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何忽然聲音變得這麼輕柔。

  “別緊張,只要你不再對我釋放你的本能,我保證我們倆都會很愉快。”看到她睜大了眼睛,拓跋圭的口氣轉而深沉。“聽到你爹爹的死訊時,我很難過,若非為了救我,你爹爹也不會遇難。”

  聽他是因為感激才對她這麼溫柔,若兒既感到放鬆,也有些許失落。她低下頭將已經不再燃燒的龜甲收攏,輕聲說:“我爹爹為救王上而死,也算死得其所。當年若兒父女救王上是出於正義之心,請王上不要再提。”

  “好吧,我不再提,但會在心裏感激你和你爹爹一輩子。而且,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會殺死劉顯,為你爹爹報仇。”

  “謝謝你。”若兒抬頭,眼裏有薄薄的淚霧,雖然爹爹因為她的出生導致她娘的死亡而從來不太親近她,可是失去他,她還是很悲慟。更何況,被劉顯囚禁的那三年,她也沒少受欺淩,因此她渴望報仇。

  看到她眼裏晶瑩的淚,拓跋圭心中湧起在他生命裏極少出現過的柔情。他握住她的手激動地說:“若兒,九年來,我一直想找到你。”

  “真的嗎?你是說,你一直沒有忘記我嗎?”若兒抬起頭來看著他,並沒有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他的話帶給她極大的安慰,可是,偏在此時想起了上午的選妻大會,不由得心一沉,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沒錯,我從來沒有忘記你。”他抓緊她,同時視線飛快地掠過她的眼睛,怕自己又被迷惑。

  還好她的眼神沒有變化,看來她接受了他的“警告”,沒再施放她的本能。

  雖然他的話讓若兒心裏湧過一道暖流,但她仍堅決地抽回手,冷淡地說:“王上不要戲弄民女,今日王宮前相遇,王上可不記得王若兒是誰。而且,我相信王上也把當年的保證忘記了。”

  “不是那樣的。”拓跋圭想抓回她的手,可她掙扎著不讓他碰。

  很不高興她如此排斥他,年輕的國君不免氣惱,一用力,便將她按倒在大石頭上,強壯的四肢隨即控制住她抗拒的身體,並聰明地將一隻手蓋在她的眼睛上,以免自己再次被迷惑。

  龜甲、卦盤和神油等,統統被掃落石下。第一次被人蓋住眼睛,又感覺到壓制她的力量非常強大,若兒無計可施,只好放棄了反抗。

  “這就對了。”拓跋圭沒有放開蒙著她眼睛的手,反而用嘴輕輕刷過她的唇,滿意地說:“記得嗎?九年前那個夜晚,你也像這樣對我,今天我們算扯平了。”

  若兒除了“呼呼”地喘氣外,無法回答。雖然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嘴上,他輕如羽翼的碰觸和暖暖的呼吸導致的輕微刺痛,當感覺越來越鮮明,一種陌生的,讓她全身躁熱的激情由內心深處竄起,遍佈她的全身,令她四肢癱軟。

  拓跋圭看著她微啟的小嘴、紅潤的面頰,不禁心頭躁動,但他克制著進一步親近她的渴望,他對她說:“我沒有忘記你,可是你怎麼能怪我一時沒認出你呢?在我的記憶裏,你是個個頭與我差不多,膽子奇大,愛說話的姑娘,可不是如今高不及我肩膀,膽小到不敢面對我的丫頭。”

  “胡說,我高過你的肩膀,而且,我也沒有不敢面對你。你就是忘記了我!”若兒的雙手在他胳膊下無用地揮舞著,想為自己爭辯。

  “好吧,關於身高和膽量,我們可以再行驗定,不過你若是要因為今天白天我沒馬上認出你,就斷定我忘記了你的話,那是不公平的。這九年來,你變了太多,看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他略微抬起身子,挪開蒙在她眼睛上的手,輕輕指著她半啟的小嘴,嬌美的面頰、細緻的頸子和完美的胸部,而他灼熱的目光也跟隨著他的手停在她身上……

  若兒僵硬得如同繃在弦上的箭!從來沒有男人的視線像他這樣,敢在她身上游走,她被一種奇異的感覺所控制,每一處被他盯視過的地方都如同火炙。

  他將臉埋進她的頸窩,歎息般地說:“你變化這麼大,美得讓我不敢認!”

  他的低喃輕柔得如同晨風拂過草原,語氣深沉得如同望不透的子夜星空。奪走了若兒的思維能力,也融化了她的心,解除了她一向不鬆懈的武裝,她因為自己的這種反應而吃驚得無法動彈。

  四周寂靜無聲,迷人的月光讓人陶醉,拓跋圭轉動頭部,用滾燙的唇印上她的面頰、眼睛和嘴。

  當他們四唇相接時,他們同時像被閃電擊中,這個吻與九年前那蜻蜓點水似的碰觸截然不同,從未有過的刺激令他與她迅速迷失在緊隨閃電而來的隆隆雷聲裏。

  在他們緊貼的胸前,分不清是誰猛烈的心跳撞擊著彼此的胸腔。

  心底有個聲音在提醒若兒,作為牧羊女,她不能放縱感情陷入他的溫柔中,不能與身為王上的他這樣親近,她該用能催眠人心的魅眼阻止他──就像以前她對其他粗鄙的男人所做的那樣,以保護自己的清白。

  可是她卻揚起頭來迎合他,而他的手臂也將她擁得更緊、吻得更深。

  當熾熱的渴望被喚醒,他們忘記了所有的危機和責任,只知道他們屬於彼此,他們的生命是為了對方而存在。

  “若兒,我早說過你是我的女人,我要你,要你成為我的王后!”

  他在她唇邊宣佈,而這動情的話語立刻破壞了兩人間親密的氣氛。

  若兒僵住,不再回應他。當他感覺到她的退卻時,懊惱地想大聲吼她,可是他捨不得離開她,因此他的吻變得粗魯和狂野。

  若兒想以緊閉雙唇來抗拒他,但他的唇溫暖而誘人,教她深深地著迷。

  他的身體堅定卻溫柔地覆蓋著她,需索而熱烈地吻著她,讓她所有的理智不翼而飛,忘卻了抗拒的理由。

  若兒性急地想掙脫雙手,像他對待自己那樣探索他、撫摸他。

  拓跋圭原本以為她在反抗他,後來發現不是,於是他放開她,而她獲得自由的雙手立刻環住了他的脖子,讓他欣喜地微笑,更加積極地投入兩人的激情饗宴中。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8:20

  就在兩人的體溫不斷上升,都覺得即將爆炸時,拓跋圭突然翻開身子,躺在她身邊大口地喘氣。

  “王上?”驟失溫暖的她,徒勞地想拉住他,可他太重,拉不動。

  她側身,看到他激烈起伏的胸部,鼓動的頸間脈搏和緊抿的雙唇,擔憂地搖著他。“王上,你怎麼啦?”

  拓跋圭抓過她的手放在胸口上,望著圓月歎息。“我要你,可是你沒成為我的王后前,我不能佔有你。”

  “王后”二字再次讓若兒心涼了、腦子清醒了。她想抽回手,可是他不肯。

  “若兒,嫁給我!那樣我們就能快樂地在一起,做任何我們喜歡做的事。”拓跋圭緊握住她的手側轉過身,對著她熱情地說。

  “不可能。”若兒消沉地回答。

  她的語氣傷了拓跋圭的自尊,他略微直起身,指指兩人身上淩亂不堪的衣服,忿忿不平地說:“你都差點成了我的人,還說不可能?”

  若兒順著手指看到他被拉開的衣襟,不由得懷疑那會是自己的傑作?她惶惑中檢視自己,裙擺高提,腰帶散亂,當即面紅耳赤,急忙想坐起,卻被他一把抱住。

  他的擁抱是絕對的男性化,充滿了力量,想要逃離他是不可能的。這一次,因為意識到兩人都衣衫不整,她不敢亂動,只是拘謹地任他抱著。

  “若兒,難道你不喜歡我嗎?我是你的國君,我喜歡你,要你做我的王后,這是你的榮幸,你為何要逃避呢?”他訝異地問。

  “我喜歡你,可是你今天已經有了王后與妃嬪……”

  “沒有,我沒有冊封任何人,因為我要你。”

  雖然他的話很中聽,但若兒嘲諷道:“又亂說了,那時你根本沒認出我。”

  “可是我的心裏一直有你,而且我知道,當我即位後一定會找到你。”他再次低下頭給她克制的一吻。

  然而這樣一個吻,立即點燃了若兒內心的火焰,讓她的心跳失序。

  她閉上眼睛,在心裏默默祈禱上天能助她找回抵抗誘惑的神力。

  “我不能嫁給你。”等她自認已經找回力量時,她抬起頭看著他,希望特殊能力可以再次幫助她,讓對方知難而退。可是這一次,她沒有感覺到往日當她凝聚心神時,眼裏會有的灼熱感,反而有種痛苦在心中盤桓不去。

  他屏息凝神地看著她,看到她依然深邃黑亮的眼裏並沒有散發魅惑之光,卻有著痛苦和茫然時,他撫摸她的臉問:“為什麼?”

  “因為我配不上你高貴的血統,即便你願意,四部大人和宗親也會極力反對,那樣王上會面臨更多的危機。”

  她的話讓拓跋圭一愣,他提出要娶她時,並沒有想那麼多,而她的出生背景確實是她成為王后的一大障礙,可是,如果因此而放棄她,他絕對不願意。

  “那麼我立你為貴妃,這樣就沒人會說閒話了。”他自以為想出了好辦法。

  “不。”想到他並不在意擁有更多的女人,若兒痛心不已,堅決不與別人分享夫君。她掙脫他的手坐起身來。“王上放棄那些念頭吧,我們不是同類人!”

  “不行,我一定要娶你。”

  “王上,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忘記我,去娶你的王后、妃嬪,不要將我置於那群好鬥的母狼中任其吞噬。”他的固執讓若兒既生氣也害怕,他是意志堅定、大權在握的君王,而她的魔力只有在集中精神、懷著「恨”意時,才發揮得最好,如今她在他面前心亂如麻、心神渙散,根本無力自保,又如何能反抗他呢?

  “母狼?有那麼可怕嗎?”她的比喻令他訝異,腦海裏出現慕容秋雁和賀蘭倩嬌柔的笑顏。“有我的寵愛,誰敢對你不利?”

  “王上的寵愛?”聽他說得輕鬆,若兒心兒更痛,眼淚湧上眼眶,晶瑩的黑眸仿佛籠著薄霧的深潭。“如果王上還念在我對你曾有過救命之恩,就請放了我。”

  說完,她爬下石頭,收拾散落地上的龜甲,眼淚“撲簌簌”地滑下臉龐。

  她想掩藏自己滿臉的淚水,可是當空的明月使得她無處可避。

  拓跋圭跳下石頭、拉過她,用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到她眼裏的淚水和痛苦時,他的心因此而抽痛。

  他將她攬進懷裏。“我不要其他女人,如果我能早點找到你,今天的擇妻儀式就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若兒不語,知道這是個善意的謊言,卻不願戳破他。

  兩人相擁片刻後,若兒靠在他懷裏勸他。“王上是要做大事的人,如今雖有王位庇護,但仍要提防小人。”

  “有何預兆嗎?”他親吻她被月光灑上一層銀輝的頭髮。

  懷裏的頭顱輕搖。“不具體,只是有些不安。你要提防長平王,他雖然為你建造王宮,又是你叔叔,但依我看,他是另有所謀。”

  聽她說出了自己的隱憂,也知道她不喜歡長平王,拓跋圭既安心也擔心,將她的身子扳回來,急切地問:“他將你從劉顯那裏帶來,對你做過什麼事嗎?”

  “沒有。”若兒微笑,這是今夜她第一次笑,那笑容令拓跋圭心醉魂飛,他發誓那是他見過最美麗的笑容!但她所說的話,儘管輕鬆卻並沒有讓他愉快。

  “他不敢!”她繼續笑著說:“這要感謝鮮卑人根深蒂固的神秘崇拜,只要大家都相信我有神靈庇護,就沒有人敢冒犯我,不管是在哪里,不管地位崇高還是卑賤,那些色鬼都害怕受到神靈的懲罰,所以我是幸運的。”

  想到她獨自一人坐在木柵上的情景,他問她。“大家都傳說你是魅眼妖精,所以你沒有朋友,總是孤獨一人?!”

  “不是,我有朋友,馬場的大憨和他妹妹都是我的朋友,還有汍婆陪我。”

  雖然她臉上帶著笑容,但拓跋圭卻感受到話中的苦澀。他馬上對她說:“以後我也會陪你,照顧你──我是說真的,不要再搖你漂亮的腦袋了。”

  “我不是不信你。”若兒拉著他按在自己頭上的手,再次告誡他。“王上此刻面臨的危機很多,你要先保護好自己。”

  “危機?我還沒有出生,就身處危機中,如今,再大的危機我都不怕!”

  看他躊躇滿志,若兒唯一的希望是自己的預感錯了。然而不幸的是,她的預感並沒有錯……

  ***

  與王宮一箭之隔的長平府,是拓跋窟咄的私宅。此刻,門窗將上天慷慨賜予的月光關在外面,一盞昏暗的燈照著幾張表情陰鬱、目光詭譎的臉。

  “劉衛辰那只老狗為何現在才揭秘?如今小子已經即位,我能做什麼?”

  說話的拓跋窟咄滿臉怒容,雖是先王拓跋什翼犍的親兒子,但因其母親乃奴婢出身,他自幼不受家族重視。而拓跋圭則是太子與貴為賀蘭部郡主的太子妃所生,從一出世就確立了王位繼承人的地位,還備受愛戴和保護。

  經多年忙碌,如今複國成功,本以為王位非他這個先王之子莫屬,可眾人擁立的卻不是他,迫使他不得不以退為進,表面上修築王宮、迎接侄子來牛川即位,實際上卻想以此挾持新王,甚至暗藏謀害之心。可惜那小子似有神靈相助,讓他無法得手,如今匈奴鐵弗部首領傳來的消息為時已晚,徒讓他怒火攻心。

  “劉大人一直不認為那小子能成事。”見他發怒,為他帶來這個消息的勿忸于族首領于桓急忙解釋。勿忸於族歸順拓跋氏已近百年,但一直是個小部落,自他繼位首領後,便有了躋身聯盟權力的野心,並被善於察言觀色的拓跋窟咄藉此拉攏。

  拓跋窟咄的心腹謀士馮羌也勸慰道:“長平王不用急躁,劉大人所給的消息雖遲,但只要利用得當,咱們就能立王也可廢王,不是嗎?”

  “沒錯。”滿臉大鬍子的拓跋鑋粗魯地贊成。他是拓跋氏的旁系,一向依附拓跋窟咄。“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竟敢蔑視傳統,不立王后、不領王叔情,還非要遷什麼都,既然他不是先王骨血,我們就可以廢了他。”

  “廢他?”拓跋窟咄瞪眼。“就憑劉衛辰的幾句話,能說服四部大人和其他八大宗親廢王嗎?”

  “能,只要能找到證據,我們就能!”馮羌自信地說。

  “沒錯,罷黜王上是大事,宮內人事活動都有史冊記載。”侯辰強調。

  “可誰不知史冊早在戰火中,連同王宮被燒毀殆盡了?”

  “未必燒盡。”馮羌眼波一閃。“不是傳說舊王宮有一處地庫嗎?如今仍有人在那裏守護著,屬下估計史冊必定就在那裏。”

  “地庫的事我從小就聽說過,可從沒人見過,誰知虛實如何?”拓跋窟咄不耐地說:“守在那裏的不過是幾個又老又醜,無處可去的老宮女及衛士。”

  “那可難說。”馮羌眼露餓狼似的凶光。“那些人也許並不像外表那麼衰老愚笨,撬開他們的嘴巴,定能問出點什麼來。”

  拓跋鑋發出貪婪的笑聲。“地庫裏一定有金銀珠寶。”

  “金銀珠寶算什麼?”馮羌冷酷地說:“找史冊、尋證人才是重點,只要王位疑點一出,定會引發人們的記憶……”

  說到這兒,他轉向年紀最大的護佛侯部落首領侯辰。“侯將軍當年不正率貴部隨先王和太子征戰嗎?難道閣下不記得太子從未離開過河曲軍營嗎?”

  侯辰沉吟道:“馮先生提醒得是,老朽確實想起太和五年春,朔方鐵弗部,也就是劉大人的哥哥率部襲擾河西邊境,太子為大司馬,一整年都隨先王駐守河曲統軍作戰,直到太和六年二月,死于叛將長孫斤劍下,也未回過太子府。”

  “那麼拓跋圭在太和六年七月出生,不是怪事嗎?”馮羌居心叵測地提醒。

  “太好了!”於桓額手稱慶。“有侯大人作證,不用王叔出手,那些自詡忠君報國的老傢伙們自會請他滾蛋。到時候,王叔將是繼承王位的唯一人選。”

  陰謀在一元複始的圓月下肆無忌憚地策畫著,拓跋窟咄日漸枯萎的心復活了。他仿佛看到夢寐以求的王位就在眼前,不由得血液沸騰。

  “沒錯!我會要求召開聯盟會議,絕不能讓一個非王親的野小子篡了王位。”

  他的叫囂在深沉的黑暗中迴響!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8:37

第三章

  翌日,王上並非先王拓跋什翼犍親孫的流言傳遍了牛川。

  拓跋窟咄以王叔身分堅持要“正本清源”,確保王位屬於拓跋王族血親所有。

  面對他的要求,許多部落首領立刻呼應,四部大人均感措手不及。

  “這是蓄意造謠,意欲製造混亂。”

  當八大宗親長老和四部大人前來覲見王上,提出王上血統疑問時,拓跋圭大感驚訝和憤慨,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質疑他的出身。

  “也許是謠言。”護佛侯部首領侯辰在拓跋窟咄的示意下首先發難。“可是無風不起浪,王上出生前一整年,太子從未離開軍營,太子妃獨居太子府如何受孕?因此臣以為,要堵悠悠之口,王上得解釋這一切。”

  拓跋圭冷冷地看著他。“王室生老病死,均有史冊紀錄,何須解釋?”

  “王上所言屬實,而且如果血統有疑,先王怎會宣佈王孫為王位繼承人?”說話的是侯荃,他支持拓跋圭,也擔憂造謠者包藏禍心。“可王室史冊早在十多年前毀于戰火,史官所去無蹤,事隔多年,該如何查證?”

  “王上可有賜名玉牒?”宗親中輩分最長的中部大人郎遜謹慎尋問。他當年也曾隨先王和太子征戰匈奴鐵弗部,並經歷了王宮的內亂、太子死亡的過程,但對太子那一年多的行蹤並不太清楚,因此對此傳言半信半疑。

  鮮卑人有個習俗,孩子出生前,親生父親就會準備一個名牌,將孩子和自己的名字刻於其上。普通人家用貝殼或石頭,貴族用金屬或皮革,只有領主或王族才能用具有靈性的美玉,這個名牌就叫作“賜名玉牒”。

  “我有!可是當年逃離王宮時,為隱藏身分,由乳娘代管,未曾尋回。”拓跋圭氣憤地說:“難道各位相信這荒謬的謠言?”

  見他發怒,眾人大多不敢開口,這使得拓跋窟咄不得不親自跳了出來。

  他故作公正地說:“王上冷靜,各位大人絕對信任王上,只不過,既然有人提出王上出身的疑點,無論是聯盟還是王上,都該給予解答。畢竟王位事關重大,正本清源實屬必須,否則亂了血統,只怕讓祖先蒙羞、後世恥笑。”

  身為先王的兒子,拓拔窟咄的地位尤顯特殊,因此他的話頗具說服力。

  “何謂正本清源?本王出生之時,史冊有記載,之後不斷被人追殺,欲斬草除根,那都是證據。”見眾多大臣的態度曖昧,拓跋圭憤怒地為自己辯護。

  主管王族事務的南部大人長孫嵩恭敬地說:“王上息怒!我等都是全力輔佐王上複國即位的忠臣,今日來此,並非質疑王上血統,只是覺得謠言既已傳遍牛川,不久也將傳遍天下。吾王欲威加四海,必先正血統、貴王權、明典章。因此,尋找證據、澄清謬傳,乃是當務之急,請王上明鑒。”

  他的說法不無道理,拓跋圭克制地問:“那依各位看,要如何正本清源?”

  長孫嵩建議。“先王在位近四十年,雲中舊王宮自十二年前被毀後,未再受人關注,若派人前往清理廢墟,說不定能查出當年史冊。其次,尋找當年侍候過王太后的奴婢、乳娘也很重要,她們是王太后當年生活起居的最好證人。”

  不愧是掌管王族內務的大人,提出的建議切中核心,在座各人都表示贊同。

  拓跋窟咄本想問他是否知道地庫之事,可心念一轉,這位大人在先王時代並不在四部大人之列,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細,於是將話給咽回了肚子裏,決定讓自己的人以他們的方式去找出秘密比較好。

  隨後,在拓跋窟咄的提議下,聯盟同意由與本案無直接利害關係的勿忸于族首領于桓和白部首領白乙刈,擔負這次的調查使命,責成他們在一個月內完成。

  雖不信任王叔,但對於桓等人並無成見,拓跋圭同意了這個決定,可是,拓跋窟咄仍另有居心。

  “既然王上身世未清,理當先行遜位。”他理直氣壯地提議。

  此話一出,大殿再次群情激昂、反應強烈。

  “不妥。”北部大人叔孫普洛堅決反對。“國不可一日無君,此乃下策。”

  “君若非君,不如無君!國事可暫交四部大人共同管理。”侯辰堅持。

  “代國複國不過數日,如今四境不安,國君方立即罷,如何能安民振氣?”

  “王位事關重大,查清血統乃當務之急。”

  持不同意見者愈吵愈烈。

  “夠了!”拓跋圭冷然喝止。質疑他的出身、懷疑他母親的貞潔,已讓他難以忍受,如今更赤裸裸地被剝奪王權,他絕不答應。“本王乃先王嫡孫、現任代國國君,無憑無據,絕不遜位。下月今日聯盟聚會,本王自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突如其來的血統風波,不僅令拓跋圭的王位岌岌可危,也在聯盟內引發了小規模的騷亂。不少小領主爭相對拓跋窟咄獻忠心,也有的將昨日還奉為聖主的拓跋圭當作無恥篡位者恨之入骨,小小的牛川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張袞和許謙均覺此事來得蹊蹺,可是事出突然,他們一時還看不出誰是真正的幕後主使者。

  拓跋圭面對危機並無懼色,但為了避免內亂,他指示許謙將這幾年招募訓練的軍隊,調入牛川穩定局勢,讓身為長史的張袞發文搜集戰亂中散佚各處的史冊,令他的衛隊注意宮內外情勢,而他的貼身侍衛柯石和晏子,則緊隨身邊。

  “柯石、晏子,王上的起居,你們得親自把關,絕不能大意。”

  事發三日後的早晨,當許謙覲見拓跋圭時,嚴肅地對兩個貼身侍衛說。

  沈默少言的侍衛立刻表態。“大將軍放心,我等願為王上獻身。”

  “錯!”拓跋圭走到兩人中間,摟著他們寬厚的肩膀輕拍道:“我不要你們獻身,而是要你們好好活著,幫我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

  “是,屬下遵令。”晏子做鬼臉,眾人齊笑,這幾日緊張的氣氛化解了不少。

  受他們快樂情緒的影響,許謙略微寬心。確定附近沒外人後,他對拓跋圭低聲說:“臣得到警訊,要王上提防宮內的敵人,切記‘一榻不可宿二宿,一椅只享三炷香,食不出異手,飲不自陌路,深居簡出,兼旬事妥’。”

  反應靈敏的晏子有一身好武功,前些日子在護送拓跋圭到牛川即位的路上,與刺客搏鬥負傷,曾留在中途療傷,如今傷雖未痊癒,但得知王上面臨了困境,他毫不遲疑地跟隨柯石回來,此刻一聽立刻明白了,他拉拉身邊的大個兒。“這個很重要,柯石,咱要記得提醒王上注意。”

  “注意什麼?”柯石的腦袋永遠沒有晏子靈活。

  晏子輕敲他的大腦袋。“當然是像大將軍說的,不能讓王上在一間房內連住兩夜,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辦事太久,吃飯、飲水都得確定是自己人給的,笨!”

  “笨?誰敢打王上主意,我擰下他的腦袋。”大個兒不服氣地說。

  “那番話是誰說的?”掠過衛士的鬥嘴,拓跋圭轉而追問他的戰將。

  “牧羊女。”

  果真是她!想到那位與他有著奇緣的女孩,拓跋圭既感欣慰也有些擔憂。

  “這麼說,她也知道傳聞了?”他不無懊惱地思考著她的話。“一旬十日,兼旬就是二十日,難道說,她在找證據,準備在二十日內找出結果?”

  許謙點頭。“雖然她什麼都沒解釋,但臣以為是這樣。”

  “你在哪兒遇到她?”拓跋圭並不希望她捲入這件事,擔心那樣會連累她。

  “馬房。”許謙道:“早晨臣去選馬,她不知從何處走來,對臣說了這番話之後,就匆匆走了。對了!臨去時還說,只要臣告訴王上她是誰,王上會相信她。”

  “是的,我相信她!”拓跋圭看著遠處的牧場幽幽地說,若不是為了保護她,他真想立刻奔向那裏,去尋找能給予他安慰和鼓勵的女人……

  ***

  就在他想念她的時候,若兒也正在擔憂他。

  聽到那個惡毒的傳聞時,她知道她的預感應驗了──拓跋圭有危機!

  毋須指點,她立即卜卦,向神靈祈求保護他的方法。

  雖然不能嫁給他,但她已經將心交給了他,因此她會為他的安危鞠躬盡瘁。

  可是,卦象給她的只有混亂的資訊,讓她備感失望。

  “占卜者心不靜,卦象自然不明。”汍婆坐在她的身後注視著她說。

  她回過頭,望著少言、卻每一句話都很實在的乳娘,急切地問:“汍婆,你是那個年代的人,你該聽說過王孫出生的事,是嗎?”

  汍婆不置可否地癟癟嘴,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看著她。

  從那個一元複始的圓月之夜,她的小主人雙頰嫣紅地回來後,她就知道年輕男孩捕獲了小主人的心,因為她看到他是唯一跟隨小主人進入林子的人。

  想起小主人出時的模糊哭喊聲,她恍然明白了,原來那聲啼哭不是“歸”,而是“圭”。

  看來命運之神在他們出生那日,就將他們聯繫在一起,那麼她只能順其自然。

  “王孫的出世受人囑目,我當然聽說過。”她喃喃的說。

  “你可記得誰是王孫的接生婆,誰是太王后的侍女?”若兒滿懷期待地問。

  “記不清了,我得想想。”汍婆的眼睛半開,給了若兒不甚滿意的回答。

  “你得好好想,汍婆,我現在只能依靠你了。”若兒哀求。

  汍婆雙眼大睜地看著她。“這是王族的事,跟你有啥關係?”

  若兒臉一熱,知道汍婆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由得默然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汍婆張開掉了一顆門牙的嘴,臉上露出笑容。“王孫如今是王上,後宮還住著十個等待冊封的美女,我的若兒也想成為其中的一人嗎?”

  “不。”若兒的臉色由紅轉白,厲聲道:“我不想,從來不想。”

  汍婆不以為意地繼續說:“其實那也不壞,王上年輕體健,對我的若兒情濃意綿,進宮做他的妃嬪,總強過做牧羊女,或做人小妾。”

  “不許你胡說,我不做妃嬪,死都不做!”若兒霎時漲紅了臉,高聲說。

  “那做王后呢?”汍婆繼續逗她,對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女孩,她知之甚詳。早在多年前,她就知道小主人心裏住了王孫,此刻無非是要掏出她的真心話。

  若兒一心只想申明立場,哪知道老婦人的心思?

  聽她戲弄自己,不由得雙眼含淚,又氣又急地說了真話。“我出身低賤,無緣成為王后,就算能,也絕不與人分享夫君!汍婆若再胡說,我定不饒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汍婆不再試探她,突然跪在地上,一本正經地說:“主人說得是,奴婢說錯話,願受責罰。”

  若兒則是一步向前扶起她,連聲說:“汍婆一生忠心侍候我娘和我,比親人更親,剛才是若兒錯了,汍婆不要生氣……”

  “不生氣,汍婆不生氣。”汍婆輕拍她的手,笑道:“汍婆只想知道你對王上的心,那樣才能想出幫他脫困的計策。”

  明白了乳娘的意思,若兒羞惱地拍打她。“你這個老妖婆,竟敢捉弄我!”

  汍婆笑點她的鼻子。“老妖婆可是跟小妖婆學的哩!”

  “胡說。”

  “沒胡說。”汍婆指著地上的卦盤。“你分明已得神靈提示,卻偏要執拗於自己的認知,我正是學你,明知你對王上情緣難舍,但不聽你親口說出就偏不信。”

  聽她這麼說,若兒不想再否認自己對王上的感情,只是關切地問她卦象如何。

  “老汍婆不想獻醜,你得自己靜下心來看。”

  若兒知道乳娘雖沒有超能力,但見多識廣,常能提供她好的意見。因此排除雜念,在卦盤前坐下,良久,終於從那些複雜的圖形中看出了端倪。

  “曲線為坎,是水;折橫為艮,屬山,線條遇水不通,逢山往西……”她仔細琢磨著,雙眼猛然一亮。“汍婆,我知道了。”

  汍婆微眯雙眼,一副昏然欲睡的模樣。

  若兒跳到她身邊,搖晃著她。“這次要──”

  乳娘慢悠悠地接上她的話。“趕著咱們的放羊車,往西去找證據,對不對?”

  若兒抱著她哈哈笑道:“啊,汍婆真是深藏不露!居然把我的心思看透了,當初我娘是從那裏把你找來的?”

  汍婆的眼睛陡然睜大。“不是你娘找到我,是──”

  “快說給我聽。”若兒央求道:“你從來不跟我說我娘的事,我想我娘要是還活著,她一定不會像我爹那樣討厭我。”

  汍婆輕拍她的肩。“我告訴過你的,你爹不是討厭你……”

  “我知道。”若兒打斷她。“你說過,因為我娘生我時送了命,所以爹怨我,後來又因我長得太像娘,讓他看到傷心,因此他將我扔給你,自己四處跑生意。可是,我還是想知道我娘的事,你只說她是鮮卑人,其他的都不肯告訴我。”

  “以後吧,以後我一定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眼下距下月十五不過二十來日,如果想救王上,我得儘早動身。”

  “呃,說得也是。”若兒明白事有輕重緩急,便轉了話題。“汍婆,我年輕腿健,這次要找先王史官,以及王太后的乳母、侍婦,跑的地方多,讓我去吧,我可以易容換裝……”

  “不行。”汍婆打斷她的話。“長平王眼線眾多,目標都在你身上,只要你離開,他准會知道,那麼我們非但幫不了王上,還會把你與王上的舊事揭開,若讓劉顯知道當初救王上,你也有一份,那麻煩就大了。”

  若兒明白汍婆的話是對的,現在無論是拓跋窟咄還是劉顯,都不知道她與王上的關係,這樣反倒有利於她暗中幫助王上。

  也因為這層顧慮,她讓汍婆悄悄走了。

  ***

  汍婆已經走了八天,卻音訊全無,若兒則因多日來根本沒見過王上,不知道宮內情形。

  雖然她有預測大事、占卜兇險的能力,卻不能看清事情的每一個細節,因此她憂心如焚。

  為了避人耳目,她不得不將憂慮隱藏在心底,每日照樣放羊、馴馬,只有夜深人靜時,才會因為擔心王上和汍婆而徹夜難眠。

  輕輕揮動鞭子,招呼著散佈在身邊的羊兒,她安慰自己,不必如此憂慮。

  王上不來找她,一定是因為身處險境,不想連累她。沒有宮內的消息應該是好兆頭,說明宮中一切如常。而她已經通過大將軍向王上示警,告訴他要提防身邊的險境,他和他的侍衛們應該都會注意。

  至於汍婆,她也不必太憂慮,機敏聰慧的汍婆絕對能應付各種棘手的狀況,她唯一擔心的是,長途跋涉會累垮她。

  咩咩──

  幾隻小羊歡叫著奔向遠處的馬群,她舌頭輕彈,發出一串清亮的聲音,頓時,那些調皮的羊只全乖乖地跑了回來。

  確定羊兒都在她的視線範圍後,她在一處隆起的草丘坐下。

  春天的草原十分美麗,新長出來的幼草碧綠清香,仿佛剛修剪過的綠毯,藍天白雲間,不時有飛禽盤旋,遠處那一層又一層的山浪,湧向雲天交接的地方,羊群和馬群像一簇簇團花,盛開在草原上。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震得草地都在顫抖。開始,她以為是大憨又在追捕野馬了,所以不太在意,可是馬蹄聲越來越急,而且是朝她這個方向而來。

  “是誰呢?”她詫異地站起身往遠處望去。

  幾騎剽悍的快馬轉眼到了她面前。

  看到翻身下馬的人,若兒心頭頓生煩惱。

  這傢伙兩年沒敢再惹她,今天來,准沒好事!

  見她看到自己卻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來人不甚高興地說:“王若兒,見到恩人連禮都不會嗎?”

  若兒微微屈身行禮。“若兒不知王叔駕到,失禮。”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拓跋窟咄刻意回避回避她的眼睛,邪惡的目光往她身上一掃,毫不掩飾色欲地說:“你一年比一年更標致迷人啦!”

  若兒厭惡地看著他──他算得上是個英俊男人,五官端正、體格健壯,可惜濃黑的眉毛下,那對狹長的細眼無時不透出算計的光芒,總是撇嘴帶著冷酷的笑。

  感覺到她銳利的眼神,拓跋窟咄畏懼地轉身避開她,故作悔悟地說:“以前多有冒犯,實屬愛慕姑娘,今日來此,絕不會再對姑娘出言無狀。”

  “王叔既然如此說,若兒自當以禮相待。請問您今日來此有何貴幹?”若兒戒備地問,目光始終不離他的眼睛。

  拓跋窟咄回頭看她一眼,又立刻謹慎地轉開視線。“想請姑娘卜卦。”

  若兒心中警鈴大作。“欲卜何事?”

  “王位之事。”

  “王位之事早已有卦,何必再蔔?”

  “正因為你用卦象說王位屬於拓跋圭,我才那樣努力地幫助他複國,迎接他即位。如今他的出身虛實難測,你得再行占卜,重釋卦義。”

  若兒聽出他想假借卦象篡奪王位,便婉拒道:“王叔所慮實屬多餘,此卦關乎社稷王庭,卦象所示乃天道,天道豈可任意解釋?恕難從命!”

  她的拒絕令拓跋窟咄撕下了和善的偽裝,他揚起手中的馬鞭,“啪”地一聲抽打在草地上,對她嘶聲怒吼道:“王若兒,你得記住,我是你的主人,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馬鞭下草屑飛揚,驚得附近的羊只紛紛逃開,但若兒沈默面對他的怒氣。

  他繼續大聲斥道:“不知感恩的東西!當初若非我把你帶來,劉顯那急色鬼,早將你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事實雖然如此,但若兒絕不認為,他當初將她強搶來的動機是純正善良的。

  這幾年,如果不是她用“魅眼”克制他,先是將他引入河流差點淹死,又一次讓他在羊圈裏醒來,上一次讓他跌破頭的話,他會放過她嗎?

  對這樣的色魔兼無賴,她絲毫都不感激。

  “王叔錯了,如果是恩人,就該送我回部落,讓我的族人收留我,那樣,我會對你感恩戴德一輩子。可是你沒有,你將我帶來,一次又一次地欺負我,想占我便宜,你那樣對待我,算是恩人嗎?”

  “那都是你的錯。”拓跋窟咄咆哮道:“女人生來就屬於男人,你該做的就是順從我!你的族人?哼,真可笑,雜種還知道自己的部落何在嗎?”

  他侮辱的言語令若兒非常生氣,無論她的爹娘出身如何卑賤,她都不允許有人當面侮辱他們。可是她不能衝動,她得保持專注和平靜,這一次,她發誓只要讓她逮住他,她絕對不會只讓他掉進小河溝、睡在羊圈內,或只是腦袋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包,她要讓他出更大的醜。

  “怎麼,我說錯了嗎?你不是雜種?”見她沈默,拓跋窟咄更加得意地甩著手中的馬鞭嘲弄她。

  也許是因吃過太多次虧,今天的他學乖了,無論多麼憤怒,也謹慎地不與她的視線接觸,還不停地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兜圈子,害她很難集中精神對付他。

  她克制著心頭的怒氣警告道:“行惡者早晚受天譴!”

  “天譴?好啊,讓我看看那是什麼樣的天譴吧!”拓跋窟咄狂妄地叫囂著,往他身側一個士兵的馬一指。“上馬,回你的羊舍去。”

  面對他突然的要求,若兒一驚。“我在放羊……”

  “閉嘴!你若不上馬,我就綁你走。”拓跋窟咄一揮手,馬鞭用力地抽打在若兒腳邊的草地上,她跳開、翻身上馬,往她與汍婆住的小屋奔去。

  聽到身後的馬蹄聲,她知道那惡魔也跟來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麼。

  “死老婆子,出來。”才跳下馬,拓跋窟咄就大聲吆喝著,並扭住了若兒的胳膊。“她呢?喊你的乳娘出來。”

  “王叔,你不會傷害我,對不對?”若兒克制著反抗的衝動,用低沉的聲音對他說話,希望像以往那樣,吸引他看著她的眼睛,然後制服他。可是,由於連日來的憂慮和他粗暴的鉗制,她今天覺得有點力不從心,難以凝聚精神。

  “是的,我不會傷害你。”拓跋窟咄邪惡地掐捏她的手臂。“我會很疼你!”

  若兒厭惡地掙扎。“放開我。”

  “不要反抗我。”他勒著她走進屋內,將她往前猛地一推。“既然老女人不出來,那你自己去找出龜甲、神油。”

  雖然她柔軟的身軀讓他身體發熱,可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與王位相比,女人算什麼東西?反正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處女永遠是神秘力量最好的媒介,為了保證她的能力發揮得最好,他得先留著她的完璧之軀。

  因為他用力太猛,若兒摔倒在地,膝蓋傳來劇痛,她抱腿坐在地上。

  “快點。”他厲聲命令,目光躲開她燃燒著火焰、閃動著光芒的眼睛,摒退門外的隨從。“你們站遠點,沒我的召喚,不得靠近。”

  回轉身,他發現讓人又敬又怕的“妖精”還坐在地上,用她那雙“魅眼”盯著他看,便生氣地一腳踢飛身邊的椅子。“你聽見沒有,我要你立刻占卜。”

  椅子撞到牆壁,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不。”若兒大叫,心疼地將目光轉向被摔成一堆碎木塊的椅子上,那是大憨前些時候為她們做的新椅子。

  這是她犯的一個致命錯誤!

  當她轉開眼時,拓跋窟咄貪婪的目光立刻盯住了她。

  從第一眼在劉顯那兒見到她,她的美麗就像一顆鮮美的果子般吸引著他。如今這果子更趨成熟,也更有吸引力了!

  此刻看著她,他對神靈的敬畏和對王位的野心,全被沸騰的淫念取代。

  去他的神靈庇護!去他的天譴!

  她早該是他的女人,五年來受煎熬的日子該結束了,今天煩人的老女人不在,這一定是個好兆頭,他得善加利用,其他的事可以慢慢再說。現在,她是他的了!

  一個餓狼撲羊之勢,他撲倒了她,用全身的重量壓著她,將嘴貼到她臉上。

  他的突然攻擊令若兒醒悟到自己的疏忽,她又氣又恨地躲避他的侵犯,手腳並用地反抗他,可是他很重,她根本無力反抗。

  她震驚地發現,不久前,拓跋圭對她做過同樣的事,可帶給她的感覺卻截然不同。拓跋圭溫柔的碰觸讓她感受到甜蜜與震撼,而拓跋窟咄則是野獸般的掠奪,那粗暴的舉動帶給她的只有極度的厭惡和恐懼。

  拓跋窟咄不顧她的反抗,抓住她的雙手,一邊狂笑著,一邊扯斷她的腰帶。

  她的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她想吐。

  “滾開。”她好不容易掙脫雙手,像受困的動物般淒厲尖叫,用指甲狠狠抓他的臉、拉扯他的頭髮。

  可是獸性大發的魔鬼全然不顧她的反抗,將手伸到她的腰部,因無法撕爛她過於厚實的裙子而發怒,想找刀子割破她的衣裙。

  若兒利用他分神的機會,揮拳往他頭上狠力一擊,她的手因而痛得鑽心。

  她以為這有力的一拳即便無法打暈他,也會迫使他滾到一邊去。可是她錯了,他的頭只是被打得稍微偏了偏,然後他毫不含糊地打了她一耳光,而這記耳光令她天旋地轉,雙眼冒金星,兩耳也嗡嗡響個不停。

  可是她仍然搖著頭尖叫,揮舞著雙手抵抗。

  就在她絕望時,房門被推開了,身上的重量隨即消失。

  “畜生!”

  一聲怒吼混合著拓跋窟咄飛跌而出的慘叫聲,震得她的耳朵再次嗡嗡作響。

  她掙扎著坐起來,克服一陣暈眩後,看到滿臉怒容的拓跋圭就在眼前,拓跋窟咄則狼狽地趴在牆角。

  拓跋圭的出現令若兒驚駭,他神色冷峻、鼻翼翕動、胸膛起伏,嘴裏正吼叫著什麼,可她耳朵轟鳴,一時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拓跋窟咄的話才進入她的耳朵。

  “怪了,你竟然跑到這裏來?”他滿臉血痕、頭髮散亂,卻還想端出王叔的架勢,不過說話牽扯到臉上的傷,他因此痛得咧了咧嘴,用手背摸摸臉。他目光兇惡地轉向若兒,惱羞成怒地對她吐口水。“呸,臭婆娘,你得為此付出代價。”

  “混蛋,你竟敢碰她?”拓跋圭一腳踢中他的下巴。

  拓跋窟咄的身子往後一仰,如同一灘爛泥似的癱倒在地,但拓跋圭的拳頭毫不含糊地往這灘稀泥砸去。他的拳頭與若兒的絕對不能相提並論,僅僅幾拳,那色鬼已口吐鮮血,躺在地上再無還擊之力。

  拓跋圭的拳頭依然未停。“你再敢動她,我就讓你後悔出生在這個世上。”

  “王上。”被他的暴怒神情嚇呆了,若兒終於清醒,撲過去抱著他的腿。“不要再打了,你會打死他的。”

  “他活該被打死。”拓跋圭怒氣未平。“誰敢那樣對你,他就得死。”

  “不可以,他是王叔啊!”若兒緊抱著他不放,試圖讓他冷靜。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8:51

第四章

  拓跋圭看著她青腫的面頰和流血的嘴,怒氣衝天地問:“他這樣傷害你,你還替他求情?”

  “不,我不是替他求情,可王上是一國之君啊!”看看門口的士兵,她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在牛川這裏,別說是王叔,就是其他貴族躇蹋了一個牧羊女,那又有什麼罪過呢?反而是他若為此殺了王叔,一定將引起大亂。她不能因為自己而連累他。

  她的眼淚和弦外之音,果真讓拓跋圭冷靜了。

  他看了眼門口圍觀的士兵和昏迷不醒的拓跋窟咄,知道如今的他還得忍讓。

  “你們帶他回去。”他對門外的人說:“王叔這一跤,摔得可不輕。”

  那些長平府的士兵立刻蜂擁而入,將主人抬起。

  在他們離去前,拓跋圭嚴厲地說:“今天這裏發生的事,半點不得對外透露,否則你們都得死。”

  “是,王上。”眾衛士明白地連連點頭。

  看著他們遠去,拓跋圭對他的兩名侍衛說:“你們到羊圈去。”

  “去羊圈幹嘛?”憨直的柯石不明就裏地問。

  “幹什麼都行,離開這裏就好。”拓跋圭揮揮手,催促他們離去。

  晏子拉著還想再問下去的柯石。“走吧,兄弟,咱們去掃羊糞。”

  “掃羊糞?”柯石滿臉驚訝地看著他的“兄弟”,但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錯愕的表情十分滑稽,要不是因為嘴有傷痛,若兒真想大笑出聲。

  兩個侍衛離去後,拓跋圭回頭看著依舊坐在地上,頭髮散亂的若兒,心裏湧動著憐惜、心痛、憤怒和自責的感情。如果不是馴馬場的牛大憨跑去找他,讓他及時趕來救了她,後果真不堪設想!

  他走過去,對她伸出雙手。

  她警覺地抓緊胸前的衣服,用憂慮的目光看著他,今天她第一次知道男人使用起暴力時有多麼可怕!此刻她依舊暈眩的腦袋裏,全是拓跋窟咄邪惡的嘴臉和拓跋圭憤怒的表情,他們都讓她感到害怕。

  “別怕。”他柔聲說著。“要不,你抓著我的手站起來。”

  看著他不再生氣的溫和眼神,若兒遲疑地將手放在他伸出的手掌上。

  可才站起來,她就膝蓋一軟,如果不是拓跋圭及時抱住她,她准得跪下,也因此,她鬆開了抓住衣襟的雙手,被撕破的衣服頓時敞開。

  拓跋圭一眼看到她身上那些醜陋的瘀傷,怒火再次在他心頭燃燒,要是早讓他看到這些傷,他不會讓那個色魔活著離開!

  感覺到他的怒氣,若兒抬頭看他,因他眼中的陰鷙之氣而膽寒。

  拓跋圭什麼都沒說,直接將她抱起,放到床上。

  “你這裏有藥嗎?”替她擦拭過臉後,他面色凝重地問。

  “有。”若兒小心地回答,她可不想再看到他發怒。

  “在哪兒?”

  “那兒?”

  拓跋圭走到她手指的地方,看到那裏有許多瓦罐,他迷惑了,不知該取哪個?

  “那個有紅色蓋子的。”若兒告訴他。

  他抱著那個罐子走回來。“你得脫掉衣服。”

  若兒瞪大眼睛看著他,以為因耳朵有雜音,聽錯了他的話。

  “脫掉衣服,我得看看你身上的傷。”他平靜但堅決地重複道。

  “這點傷不算什麼,我能處理。”

  “不要廢話,快點脫。”

  他固執的眼神告訴她,抗拒是沒用的。

  看見自己已經沒有多少遮蔽作用的破衣服,若兒不再堅持,她坐在床沿,將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衣裙一一脫下。

  面對她漸漸裸露的肌膚,拓跋圭更加憤怒,他痛惜地看著遍佈于那美麗嬌軀上的傷痕。

  “我真該殺了他。”好半晌,他才從牙齒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來,而他心裏確實已經將那個畜生殺了個屍骨無存。

  “不可以。”若兒提醒他。“就算以後你有足夠的理由,都不要親手殺死他,不管怎麼說,他是你的叔叔。”

  拓跋圭歎口氣,坐在她身邊,往她身上的傷抹藥,一邊問:“我在宮中你都可以保護我,為何就不能保護你自己呢?”

  他的口氣夾雜著感激和擔憂,可若兒只注意到前半句。“宮裏有危險嗎?”

  拓跋圭看她一眼,繼續低頭擦藥,只淡淡地說:“有人在飯菜裏下毒,結果毒死了王叔心愛的獵狗,還有人在我床上放了毒蛇,害整理床榻的侍女送了命。”

  “老天,果真發生了。”若兒驚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她抓住他問:“那你找到企圖害你的人了嗎?你把這事告訴大將軍了嗎?”

  “別緊張,我沒事。”拓跋圭不滿地安撫她。“從許謙那裏得到你的警訊後,我就被保護得如同小兒般,好像我沒有自衛能力似的。”

  “這不能怪大將軍,現在你在王叔的地盤上,多提防點准沒錯。”

  拓跋圭眉頭猛跳,但什麼都沒說,只是專心地替她擦藥。

  “你收拾一下,跟我走。”擦好藥,待她換上乾淨衣服後,拓跋圭對她說。

  “去哪兒?”

  “王宮,你不能再住在這裏了。”

  若兒堅決搖頭,她還得等汍婆呢!“不行,我不去王宮。”

  “我說去,你就得去,雖說現在連王宮也不安全,但讓我看著你會好些。”拓跋圭的語氣和他的臉色一樣陰沈。

  “不用,現在這裏最安全,他不能來了,其他男人也不敢來。”

  “你怎麼知道?”

  “這是慣例,不信你看吧,明天大家都會說,王叔又被‘魅眼妖精’害了,還摔成了重傷。”若兒不顧嘴角的傷痛,努力說服他。“以前每次都這樣,只要有人來牧場出了意外,這樣的流言就會傳上一陣子,然後就沒人敢來附近逗留,所以讓我留在這裏反而比較安全。”

  “真是這樣嗎?”拓跋圭蹙眉,他對自己面臨的危機並不擔憂,只有若兒的安危讓他無法安心。“那好吧,你先住在這裏,我會派人來保護你。”

  “不……”

  “就這樣。”她的話被他以掌蓋住。“汍婆呢?她該照顧你的。”

  “哦,時候不早了,我得趕羊回圈……”

  “別轉移話題。”拓跋圭當即戳穿她。“告訴我,汍婆去哪里了?”

  從他冷硬的目光中,若兒知道自己必須跟他說實話。

  然而,她的坦白卻換來拓跋圭的責駡。

  這麼多天來,他克制著對她的思念不來看她,就是為了避免將她捲入宮內的是非,可她卻自找麻煩,這教他怎能不氣?

  而若兒因擔心汍婆和他的安危,也無意反駁他。

  “你乖乖地待在牧場,我會去尋找汍婆,並派人來保護你。”離去前,他表情嚴肅地吩咐她。

  若兒本想拒絕,但他的眼神阻止了她,而她確實需要有人去尋找汍婆。

  ***

  就在他們為汍婆擔憂時,老婦人正為發現線索而興奮不已!

  剛開始,她的行動並不順利,因為怕與宮裏派出的人碰在一起,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與那些人凶馬悍的男人保持距離。後來發現他們的路線與她一致,而她的小馬車又跑不過他們,於是靈機一動,不再按原計畫去舊王宮和太子府,而是轉往沙陵湖她早年結識的一個老姊妹家。

  那個姊妹年輕時曾在雲中王宮做過事,因此她想去那裏探探風聲。

  沒想到從老姊妹口中得知,有個多年前侍奉太子妃的婢女住在武川。

  聞言,她即謊稱與那位婢女是舊識,問得了婢女的下落,第二天就趕著小馬車一簸三顛地去了武川,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個三十多歲,剛死了丈夫、孩子的女人。

  那女人正寂寞無依,與謊稱無家可歸的汍婆一見如故,便將她留宿家中。相處幾日後,汍婆道出前來尋她的實情。那婢女自小生活在太子府,見多識廣,與太子妃感情極深,對幫助太子妃的兒子、如今的王上正本清源,自覺義不容辭。

  “王上當然是太子的親生兒子、先王的親孫,那些胡說八道的人不安好心。”

  當得知牛川王宮內的流言後,她義正詞嚴地說:“奴婢願到王宮作證,如果奴婢人微言輕,我們還可以找管遷大人同去,他的話總該沒人懷疑了吧?”

  “管遷?”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汍婆驚喜地幾乎要暈倒。“你是說當年的史官管遷?你知道他在哪里?”

  “正是他,我也是幾年前才知道他就住在青山道……”

  於是隔天,婢女將空蕩蕩的家交給遠親,就隨汍婆趕著小馬車前往青山道。

  因為有人帶路,這次汍婆很快就找到了隱居鄉間的管遷。

  雙方略作寒暄後,便進入正題,汍婆將事情始末詳細說了一遍。

  代國複國、王孫即位的消息管遷已經聽說,從汍婆的敍述中,自然明白事情緊急,因此讓她們先行一步,說他整理好證物後會立刻上路。

  汍婆也覺得分開走比較安全,便在第二天與婢女離開。

  為避免路上遇險,她們按照管遷的提示避開大道,沿著山路一路餐風露宿,緊跑慢歇地趕回牛川。

  ***

  雲中舊王宮的後山上,拓跋圭雙手交握身後,站立在懸崖旁。

  離他不遠處,是個坍了頂的山洞。

  從外表看,誰也不會料到這個不起眼的山洞,竟是代國王宮地庫的門戶。

  他所面對的山腳下,是曾經富麗堂皇的王宮舊址,如今雖已闕坍瓦碎、滿目荒涼,雜草中尚存的幾間矮屋,也都牆面剝落、門窗破敗,但從斷壁殘垣中,仍能看出往日的恢弘。

  看著眼前兒時居住過的地方,拓跋圭心潮起伏。

  當年先祖什翼犍的庶長子聽信讒言,在這裏發動宮廷政變,殺死諸弟和父王。導致代國大亂,讓對代國早有覬覦之心的前秦苻堅乘機滅了代國。

  年僅六歲的他隨母親逃離此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幾天前,他忽然接到盛樂部將莫題急報,說舊王宮內隱藏多年的地庫被毀,留守的老宮女和衛士被殺,兇手逃之天天。

  聞訊後,他立刻帶兵趕來。開始還以為是庫莫奚族做的,後來發現不是。

  庫莫奚人一向只取牛羊,不要金銀珠寶,可是如今這裏,先王收藏的金銀珠寶差點被劫走,幸好莫題率兵及時趕到,竊賊忙於逃命,只得扔下捆綁好的寶物。

  花了兩天時間,他們才把死者安葬妥當。拓跋圭令莫題將所有珍寶裝箱密封後帶回新都,而他則留住舊宮整理一片狼藉的地庫,希望從那些文物中,找到有關自己身世的檔案,同時,也想尋找汍婆。

  據若兒所說,舊王宮是汍婆最主要的目的地。按時間推算,她早該到了才對,也許現在正藏身在這裏的某一個角落,他最好能儘快找到她,他不希望看到她發生意外,因為她是若兒很重視的親人。

  可是幾天過去,士兵們按照他的要求將所有地方都找了一遍,也將地庫內能辨認字跡的竹簡一一搜集,讓他看過,並沒有發現汍婆的蹤跡和任何有用的史冊。

  已經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可是老婦人會去哪里呢?

  正沉思中,一陣疾奔的馬蹄聲由山下傳來,晏子和柯石立刻戒備地靠近他。

  “王上。”當馬奔至眼前,馬背上的人立刻翻滾下馬,對拓跋圭單膝跪下。

  見來人正是被他安排去牧場保護若兒的士兵時,拓跋圭神色大變。“你怎麼到這兒來了?若兒她……”

  看到王上焦慮的神色,士兵急忙說:“不,王姑娘沒事,是她讓屬下前來給王上送信。”

  “信在哪里?”聽說若兒沒事,拓跋圭略感安心。那天將她從拓跋窟咄淫掌中救出後,他當天就安排了自己信得過的士兵前往牧場,並確信他們每個人都明白自己去那裏的責任。可是次日他即接到莫題的信,因而匆匆離開了牛川,也未來得及與她告別,此刻聽她送信來,知道一定是重要的事情。

  他接過士兵遞上以松脂密封的竹筒,從中倒出一截細小竹簡。

  上面寫著──乳娘歸,速往武川青山道尋管夫子遷,謹防惡狼。

  得知老婦人已經回去,他松了一口氣。得知管遷的行蹤,拓跋圭十分興奮,因為記載並見證他出生經過的史官正是管遷,能找到他,不啻是個好消息。

  “王姑娘是何時給你這個信簡?”他將竹簡遞給晏子燒毀,詢問那名士兵。

  士兵正摘下頭上的帽子擦著臉上的汗,聞言忙立正站好回答:“昨夜。”

  拓跋圭看看他和大汗淋漓的馬,知道他是連夜趕來,不由得露出讚賞的笑容。“你是個好士兵!叫什麼名字?”

  “安超。”

  “很好,你去城東找莫題,他會安排你吃喝,休息過後,立刻回牛川。”

  “屬下願隨王上同行。”士兵懇切地說,但遭到拓跋圭反對。

  “不,你得儘快趕回去保護王姑娘。”

  安超表示遵令,等他走後,拓跋圭也帶著自己的人馬離開了舊王宮,按若兒指引的方向,往武川的青山道奔去……

  ***

  武川距舊王宮不過一百多裏路,但由於青山道是個不為人知的小村子,又位於人煙稀少的大青山北麓,因此他們邊行邊打聽,直到次日午後,才找到管遷的家,然而面對他們的,卻是冒著輕煙的破敗草屋。

  “管夫子是好人哪,幹嘛這麼多人要抓他,逼他逃走呢?”頹壁坍簷中,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冒著輕煙走出來,站在他們馬前,張開沒門牙的大嘴抱怨。

  “我們不是要抓他。”晏子跳下馬走近。“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嗎?”

  “不知道。”老婦搖搖手。“管夫子走了,帶著夫人趕著馬車走了。”

  “還有誰來找過管夫子?”拓跋圭注意到她的言詞保留,下馬耐心地詢問。

  老婦人摟緊掛在胳膊上的籃子,裏面裝著幾件顯然是從灰燼中撿來的器皿。她用混濁的目光瞟了面前身材高大、貌甚威嚴的男人一眼,嘀咕道:“還有誰?不就是跟你們一樣帶刀劍、騎大馬的男人嗎?今兒天才亮就來了,找不到管夫子,就把氣都發在茅屋上。咳,可惜喔,多好的茅屋啊!”

  老婦人說完就不再搭理他們,逕自沿著塵土飛揚的小路走去。

  一隻大烏鴉呼嘯而過,在他們頭頂盤旋一圈後,煽動著翅膀停落在傾倒的門柱上,瞪著拓跋圭。鳥與人相互凝視,從那褐黃色的眼眸裏,拓跋圭仿佛看到一種危險的警示。

  尚未細想,遠處又傳來一聲長長的鳥鳴。黑色大鳥嘎聲叫著振翅飛起,而它的爪子張開,一件東西從空中墜落,掉在拓跋圭身前。

  柯石一把抓起那件東西,生怕是危害王上的暗器!可等看清手中的東西時,他愣住了。“王上,你看這個。”

  拓跋圭接過來一看,是頂普通的軟帽,帽上有代表拓跋家族的深黃色布條。他的眼神變得淩厲,將帽子扔回給柯石,寒聲道:“留著它,一定是他的。”

  知道王上說的是誰,柯石將帽子收好,卻也納悶。“長平王現在恐怕連騎馬都有困難,怎麼可能會來這兒?”

  拓跋圭嘲諷道:“何必他親自動手?拓跋家族內有的是樂意聽他指揮的人。”

  說完他調轉馬頭,指著天邊越來越厚的雲層對士兵們說:“要下雨了,我們得趕在下雨前翻過大青山,沿途注意車轍印。”

  駿馬飛奔,卷起漫天塵土,沉沉馬蹄聲久久回蕩在山谷中。

  當他們下了大青山,來到黑河邊時,烏雲壓頂,雷聲轟鳴,但天昏地暗間大雨並未降下。

  在河邊小道上,他們發現了車轍和馬蹄印,並從路人口中獲知,一隊十多人的隊伍剛過去不久。

  “那一定就是若兒所說的‘惡狼’,看我怎麼逮住他們。”

  “王上。”

  就在拓跋圭想著要儘快抓住那些惡狼時,前方出現了幾個士兵。

  他勒馬停住,等那幾個士兵奔來。

  士兵們翻身下馬,在拓跋圭馬前跪下。“屬下們奉大將軍之令尋找王上。”

  原來參合陂太子府同樣遭到劫殺,因那兒是王上的出生地,許謙得知消息後,立即親自率人前往參合陂,並派侍從前來尋找王上、報告此事。

  竟有人敢在他複國即位後毀他的家、殺他的人?!

  想起在他即位短短幾日裏發生的事,想起舊王宮淩亂的地庫和前史官冒煙的破茅屋,還有那頂有拓跋家族標誌的帽子,拓跋圭心頭怒火狂燒。

  顯然,那些兇手並非一般歹徒,他們的所作所為都與某些陰謀有關,他們不是為找血統證據而來,而是為了毀滅證據而來,他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拓跋圭從腰帶上摘下隨身玉佩作為信物,遞給他的侍衛。“晏子,立刻帶著這個去清水河,請慕容家族出兵保護管遷夫婦,他們是我最重要的證人,你把他們送到王若兒處保護起來,我先去參合陂,然後回牛川。”

  晏子慎重地接過玉佩,調轉馬頭,朝燕都所在地飛馳而去。

  ***

  勁風疏雨,烏雲吞噬了星月和天空,大地籠罩在陰沈沈的雨幕中。

  蟠羊山崎嶇的古道上,兩匹瘦馬拉著一輛箱形馬車穿越樹林,往西而去,車輪與馬蹄聲在風雨聲中顯得急促而淩亂。

  車輪聲漸去漸遠,山林中只剩下風吟雨頌。然而,黑暗的雨夜註定不得安寧,又一陣雜遝的馬蹄聲很快便踏碎了滿山單調的風雨聲。

  一隊騎士由遠而近,狂奔的馬蹄濺起的泥水,潑灑在路兩旁的低矮灌木上。

  “于大人,雨太大,咱們先找地方住一宿吧?”隊伍後面,拓跋鑒抹著臉上的雨水對同伴喊。

  “雨大?長平王的脾氣更大!如果讓證人逃走,你我就沒有活路了。”勿忸于族首領于桓不耐地說。

  拓跋鑿嘟囔著用力催促坐騎,心裏頗為懊悔自己當初鬼迷心竅,竟自告奮勇地跟隨于大人前來尋找“冒牌王上”的證據。

  這麼多天來,他們一路折騰,毫無所獲,把舊王宮翻了一遍,終於逼問出地庫所在,可花了好幾天時間,也沒有找到那些該死的史冊,不過倒是找到不少見都沒見過的珍奇寶物。

  唉,想到那些寶物,他不禁又怨起了于大人。

  都怪于大人固執,把那些人關起來不就好了,可他偏要殺死所有的人,又做得不漂亮,結果讓人逃掉,還點燃了烽火臺。雖然那個傢伙最後也沒能逃過一死,但他們卻不得不避開莫題軍的追擊而倉皇下山,連寶物都沒能帶走。

  好在他們後來在參合陂太子府有了點收穫,算是不小的安慰。

  在那裏,他們不僅找到幾件值錢東西,還逼問出史官的下落,可是那個受不了酷刑折磨的老嫗並沒有完全說實話,害他們為找史官走了不少冤枉路。

  一陣風將他頭上的毛氈吹開,冰冷的風雨令他打了個寒顫,他心情更鬱悶了。

  剛才他的軟帽不小心被一隻烏鴉給啄走了,實在是晦氣!他咒駡自己的楣運,可是,像他這種人,如果不巴結王叔那樣的權貴,又怎能過好日子呢?

  “拓跋大哥忍忍吧!”騎馬走在他身邊的白部剛即位的年輕首領勸慰拓跋鑿。他投靠拓跋窟咄同樣是為了部落生存,因此非常渴望建功。“于大人說得是,如果村民沒騙我們的話,管遷等人一定就在前面,加把勁,我們一定能抓住他。”

  “抓到又怎樣?這樣的鬼天氣我們自顧不暇,又怎麼帶走他?”拓跋鏨拉回被風吹到腦後的毛氈,不耐地說。

  “誰說要帶他走?”於桓冷笑。“死人只適合留在山林。”

  “為何要殺他?王上是真的王孫啊!”拓跋鑿一愣,他貪財,可並不想殺人,尤其是殺自己的族人和王上。“參合陂的嬤嬤已經證明……”

  “證明什麼?什麼都沒有!是真是假,都得由長平王來說。”於桓陰陽怪氣地說著,往馬腹猛踢一腳,坐騎隨即往前飛奔。

  他的話把拓跋鏨弄糊塗了。由長平王來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看看身邊的白部首領,對方投給他一個諱莫如深的眼色後,策馬前行。

  拓跋鏨麻木地跟隨著,腦子裏回想著這麼多天來,他們的所作所為。無論在哪里,他們不是毆打逼供,就是殺人放火,那時他還以為是為了早日查明王上血統,不讓人在將來指認他們。

  可現在他似乎明白了,他們那樣做,並不是要查明真相,而是要毀滅證據。

  想到這裏,他有點驚沭。看著前頭的於桓,心想:不知從參合陂老嫗身上搶來的賜名玉牒,是否也被他們毀了?

  那可是證明太子是如今王上親生父親的證物啊!

  他親眼看到賜名玉牒上面,刻著太子的名字和一個大大的“圭”字,難道有了那樣明顯的證據,他還敢謀害王上嗎?

  不,他不敢。可是如今他該怎麼辦?

  雨越下越大,不管他多麼擔心和後悔,也只能拉緊韁繩,勉力跟上。

  淡淡的光線消失在黑暗的樹林中,泥濘的小徑崎嶇難行,濃密的樹葉和盤結下垂的藤狀植物,不時將冰冷的雨水沖刷到他們身上。

  饑寒交迫,人乏馬累,樹林裏不知是否潛伏著野獸,可是為了追趕那輛要命的馬車,他們早已顧不了這些。

  穿過樹林時,前頭有人大喊。“大人,馬車。”

  眾人精神為之一振,均往前方眺望,果真在前方山脊上出現了一輛馬車。

  “大家行動,包圍馬車。”於桓率先抽出身上的武器。

  隨著他的呼喊,小領主們率領著他們的隨從,向馬車撲去。

  當車夫看到十幾個以毛氈蒙頭蓋臉的壯漢逼近,瞬間將馬車團團包圍時,不得不停馬,冒雨跳下車,緊護車前道:“小民與賤內因有急事趕夜路回家,還請各位好漢讓道。”

  “管遷,你真以為能逃得掉嗎?”頭臉蒙在黑氈後的於桓騎在馬上嘲諷地問。

  聽他直呼自己姓名,管遷知道身分已然暴露,沒法再掩飾,好在他已將重要史冊安置妥當,因此十分鎮定。

  “你們想幹什麼?”他不動聲色地問。

  “殺!”冷風寒雨中,於桓懶得多說,冷酷地對身邊的士兵下令。

  立刻,數騎馳來,刀光劍影處,管遷身中數刀,倒臥血泊中。

  車門打開,內坐一名四十來歲的婦人尚未出聲,已被利刃刺入,當場斃命。

  “燒掉馬車……”于桓厲喝,但他的命令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

  眾人抬頭,見一支馬隊從山谷中奔來,煙雨迷蒙的暗夜,仍可看到馬頭上飄揚的三角虎頭旗。

  “是慕容家族。”白部首領眼尖,最先認出。

  “快走,咱們不能暴露身分。”於桓也認出了,立即雙膝一夾,什麼都不顧地催促坐騎往另一條山谷奔去,其他的人,也立即調轉馬頭,隨他而逃。

  拓跋部與慕容部世代聯姻,如今燕王慕容垂的女兒剛被選為拓跋圭的後宮,雖還未行冊封大禮,但親事已定,因此他們自知在慕容家族面前討不到什麼好,而目前就連王叔也不敢與王上公開為敵,因此他們唯有逃跑一途。

  ***

  大雨伴著蒙古高原的勁風,橫掃草原山林,厚積的烏雲使得天幕低垂。

  這樣陰暗濕冷的壞天氣,令大多數人和牲畜都煩躁不安,可是若兒卻很高興,有了天氣的藉口,她可以專心救人,而不用擔心沒去放羊會被人懷疑。

  “姑娘,是你救了我?”

  夜裏,羊圈後的草房內,面色蒼白的管遷躺在用乾草和毛氈鋪設的臨時床上,眼睛半張地對身邊的若兒說。

  “不,是王上救了你。”若兒放下剛喂管遷喝完藥的空碗。

  看著經過兩天的治療終於清醒,並已無大礙的傷者,她備感安心,可是想到他過世的夫人,她則心情沉重地說:“可惜管夫人傷勢太重,我無能為力。”

  管遷神情哀傷地說:“那不是你的錯,生死自有定數。”

  嘎──

  房門發出輕微的聲音,床上的男人立刻警覺地睜大眼睛!

  “別擔心,不是外人。”若兒立刻安撫他,心想一定是汍婆,會到這裏來的人不多,尤其在這個時候。

  若兒正想回頭好好說說不聽話的乳娘,卻在看清來者時大吃一驚!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9:03

第五章

  “王上!你怎麼來了?這裏不安全……”她驚喜中帶著憂慮地站起來。

  可是一接觸到拓跋圭親匿又火熱的目光,她忘記了自己想說的話,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自從那日解救她脫離拓跋窟咄的魔掌後,她就沒再見過他,此刻乍看到他,她似有好多話想問他、想告訴他,可惜現在不是好時機。

  躺在臨時床鋪上的男人一看到拓跋圭,緊繃的身軀隨即放鬆,臉上出現了笑容。“王上,恕管遷不便起身行禮。”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充滿欣慰。

  “你身上有傷,不要拘禮。”拓跋圭的目光從若兒臉上移開,大步走到床邊檢視管遷的傷,再轉頭問若兒。“管大人的傷如何?”

  “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拓跋圭立刻跪在床前,對男人伏地一拜。“管大人為趕來助我,身負重傷、險些不治,尊夫人也因此喪命,此恩重如山,本王日後一定會報答。”

  見王上行此大禮,管遷驚惶地想坐起,卻力有未逮,若兒急忙過來扶起他。

  他氣喘吁吁地說:“王上請起,管遷不敢受王上一拜哪!”

  拓跋圭起身親自扶住他,懇切地說:“管大人錯了,本王已看過你藏匿于車板下的史冊,你的大恩豈止一拜而已?當年先王遇難前,將遺詔託付給你,實乃英明之舉!若非你這麼多年來,身居貧寒,謹慎用心,保護了原始紀錄,本王如今想清血統、正出身,恐怕就難了。”

  “王上過獎!身為史官,保護史冊乃職責所在。”管遷肅然道:“天地昭昭,先王聖明,圖謀篡位者賊心可誅。十二年前國遇大難,先王未雨綢繆,派我隱居鄉間保護史料和遺詔。感謝蒼天,我管遷命大,如今總算能為王上盡綿薄之力。”

  拓跋圭扶他平躺在床上,激動地說:“管大人放心養傷,本王定不辜負百姓期望,繼承先王血脈、興旺祖先事業。”

  管遷含淚點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拓跋圭一驚,立刻望著若兒。

  若兒輕笑安撫他。“沒事,他太虛弱,睡了。”

  “那就好,他需要多休息,我不僅需要他的證詞,更需要他做我的史官。”拓跋圭注視管遷片刻後,示意若兒跟他出去。

  以為他有事要跟她說,若兒替管遷將身上的毛氈拉好,吹滅燈,跟他往外走。

  可是剛繞過草垛,走在前頭的他忽然站住,轉身將她拉進懷裏。

  “若兒,我好想你!”黑暗中他低聲說著,執起她的雙手,環在自己腰上,他的手指隨即插入她濃密的秀髮裏,捧著她的頭,俯身在她的面頰、眼瞼、嘴唇等處落下無數個饑渴的吻。

  他動情的話讓若兒的心快樂地飛翔,她想說她也很想他,可是他的嘴吞噬了她的話,於是她用行動回應他,將她的心聲傳遞給他。

  她靠向他、摟緊他,因彼此的心意相通而激動。

  他熾熱挑情的吻令她的意識迷失錯亂,深切又陌生的渴望在她體內迅速蔓延、燒灼著她!唯有抱緊他,與他一起融化,才能撫慰那份強烈的渴望。

  昏暗的光線、封閉狹窄的空間、柔軟乾燥的草堆,無不為他們提供了釋放情感的環境。他們倒在草堆上,擁抱著彼此,將他們身邊的所有事、所有人都淹沒,他們的心裏只剩下對方,所有的愛都在那一個個纏綿的吻中得到宣洩。

  時間停止,他們擁抱著彼此仿佛過了一輩子,又仿佛只是一瞬間。

  “噢,裏面好黑──點上燈。”

  附近傳來說話聲,拓跋圭倏然恢復理智,可激情的熱度仍充斥著他的全身。

  “有人來了。”他費勁地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當他的唇離開她時,若兒很失望,而他的話讓她在暈眩中眨著眼睛,一時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直到一抹光亮由門口照來,隨即兩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燈光下。

  看到王上與美麗的牧羊女緊抱著躺在草堆上,兩個侍衛震驚得眼睛大睜。

  “王、王上,張大人請您……”柯石嘴裏仿佛含著石頭般說。

  “放下燈,出去!”感覺到懷裏的若兒渾身僵硬,拓跋圭打斷他的話,沒讓他們繼續杵在那裏。

  燈被放在地上,魁梧的身影消失,門重新被關上。

  “糟糕,他們看見了……”若兒羞愧地把臉埋在他懷裏歎息。

  “看見就看見,怕什麼?”他發出一聲壓抑的輕笑,捧起她的臉,用溫暖的嘴擦過她的鼻尖,落在她微微噘起的唇上。但只是輕輕一吻,恢復理智的他們克制住了一觸即發的激情狂潮。

  若兒嬌羞地輕啐。“不怕人家說你是風流大王?”

  “不怕!”他理理她的鬢髮。“不過為免節外生枝,我還是先回去吧!”

  若兒點點頭,忽然想起某件事,便問他。“在參合陂發現什麼嗎?”

  拓跋圭黯然搖頭。“那裏幾乎都被毀了,與舊王宮一樣,沒有一個活口。”

  “真歹毒!一定是拓跋窟咄,可是如果沒有證據,還真動不了他。”若兒憤怒地說:“管大人是唯一活下來的人證,可惜他說夜黑下雨,事出突然,那些人用毛氈和雨披遮著頭臉,看不真切。”

  “沒關係,我一定能查出他們。”

  兩人手拉手地站起來,為彼此拍去身上的草。

  “哦,差點忘了說。”剛走到門口,拓跋圭忽然拉住她。“謝謝你和汍婆冒著生命危險幫我,也謝謝你救了管大人,他對我很重要。”

  若兒微笑。“得先謝王上的信任,否則慕容垂的手下絕不會將他送來這裏。”

  “我信任你,你是我的人──恩人。”拓跋圭輕輕撫摸她的面頰。

  他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深邃多情,低沉的嗓音渾厚有力,若兒的心再次顫慄。

  她站在門邊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夜裏,並在心中祈禱神靈,保佑她的王上逢凶化吉。

  將門關上,她提起燈,走回草堆後,盤腿坐在傷患身邊。由於藥的作用,管遷依然沉睡,但面色不再那麼蒼白。

  她將兩手平放在他的左胸,這裏是他傷得最重的地方,幸好刺入的刀尖偏了半指,否則就是神仙也難救活他的性命。

  若兒閉上眼睛,專注地替他療傷。

  門再次被輕輕推開,汍婆靜悄悄地走進來,靠坐在草垛邊。

  燈光照在若兒美麗無瑕的臉蛋上,十八年了,看著日漸出落得像仙女般的小主人,汍婆心中的隱憂越來越深。

  從若兒出生起,她就知道她與她娘瑾兒一樣,有與生俱來、無人能解釋的特異才能,外人只知她們會占卜,卻不知占卜只是神奇能力的附屬品。她們的能力來源於堅定的意志和純潔的內心,當全神貫注於某件事時,她們甚至可以看到未來。

  信的人會說那是種神力,不信的人則稱之為“巫術”。但若兒的膽識和勇氣遠在她母親之上,隨著年齡增長,從她越來越幽深的黑眸裏,汍婆知道她身上的潛力正不斷地受到天地靈氣的吸引,彙集成難以預測的力量。在這個過程中,若兒會既堅強又脆弱,因此她要小心地看護她。

  不記得有多少次,她親眼目睹兩任女主人替牲畜和病患解除痛苦、治癒創傷,目睹她們用異于常人的眼睛預見未來。

  然而,與瑾兒單純的鮮卑血統相比,集合了鮮卑、柔然和匈奴血統的若兒,所具備的能力更強。

  可是任何法力總有極限,而人們大多對無法解釋的特殊能力懷有恐懼與排斥的心理,瑾兒因而自小受盡歧視,要不是後來遇到王大商人將她娶走,她肯定會一輩子被禁閉在鄴城不起眼的石屋中。

  為了避免若兒遭到與她娘一樣的厄運,一直以來,汍婆都嚴格地限制小主人表現特殊能力!可是眼下情勢逼人,王上的敵人已經將小主人捲入了危機中,要繼續隱藏小主人的能力幾乎不可能,同樣,光靠她,也難以保護小主人。

  幸運的是,從王上注視小主人的目光中,汍婆相信可愛的小主人已經有了最合適也最有力的保護者。

  “汍婆,你怎麼不好好歇著,又跑來了?”

  一聲嬌嗔將汍婆的思緒打斷,定睛一看,小主人正不滿地看著她。

  “唉,回來這麼多天,早歇夠了,你總得讓我做點事吧!”

  “這裏沒啥事,管大人只須休息即可。”若兒走過來扶她。“這次出門害你歷經了許多艱難,我可不想看到汍婆的老骨頭散了。”

  汍婆笑笑,沒拒絕她的扶持。這次出門,她確實累壞了,看來她真是老了。

  想到這裏,她擔心地說:“若兒,在王上沒有攤牌前,要是讓長平王知道管大人藏匿于此,那就麻煩大了。”

  “別擔心,我們很安全。”將門關好後,若兒攙扶乳娘回到她們的處所,感激地說:“汍婆,這次多虧有你,否則管大人就沒救了。”

  “這話不假。”受到小主人的崇拜與讚賞,汍婆樂陶陶地忘記了所吃的苦。

  可是若兒沒有忘記,幾天前,正在放牧的她,看到熟悉的小馬車出現在遠處山坡上時,驚喜交加地迎了過去,不料卻見馬忽然歪倒在草地上不動了,頓時嚇得心跳幾乎停止。

  等她趕到時,發現車輪陷進小水窪,馬兒口吐白沫、喘息不已,趕車的婢女正試圖將車扶正,車內的汍婆告訴若兒請王上去接應管遷後,就陷入了昏迷。

  接下來,若兒接手了一切。

  她找拓跋圭派來保護她的士兵,請他幫忙將汍婆和婢女送進屋,旦讓機靈的士兵安超送信去給拓跋圭,另外派了一個人去請長史張袞。

  張袞很快就來了,當他聽了汍婆的經歷和婢女的證詞後,高興地稱讚了她們。

  隨後,那位婢女以新來的下人身分跟隨張袞入宮,汍婆則在若兒的悉心照顧下恢復健康。昨天天亮前,晏子和幾名慕容垂的手下將身負重傷的管大人悄悄送來,可惜管夫人已咽氣多時,便被護衛安葬于草原上。

  現在,看到汍婆逐漸恢復元氣,王上平安回來,重要證人管遷的傷勢也日趨好轉,若兒的心情既緊張又愉快,期待好事發生!

  ***

  連綿大雨終於停了,就在聯盟議會召開的前一天,也是拓跋圭承諾的一個月期限屆滿前,許謙將已經康復的管遷偷偷接進了王宮。

  對議會結果,若兒絲毫不擔心,因為她知道,這次王上一定會獲得勝利。

  次日早晨,籠罩天空多日的烏雲散去,陽光照耀在一碧如洗的草地上,鮮豔的野花點綴著綠草,大地顯得格外秀麗明亮。

  若兒跟隨著羊兒奔跑,被囚禁在陰暗的室內多日,今天能在陽光下奔跑,與羊兒們徜徉在豐厚的水草間,自然是格外地暢快。

  遠處有圍欄的牧場上,大憨兄妹也在放馬。馬匹不時揚鬃嘶鳴、踏蹄狂奔,引得這邊的羊兒也咩咩叫著,東竄西跑。害她不得不花更多的力氣來召喚它們。

  然而奔跑在草地上,享受著陽光、綠地、清風與花香,若兒的心情十分暢快。她用力呼吸著仍然帶著雨水味的空氣,快樂地笑著,一個月來的憂慮和緊繃情緒隨著笑聲一掃而空。

  “若兒──”一聲了亮、熱情的呼喚由遠處傳來。

  聽出是誰的聲音,她興奮地跳到隆起的草堆上,對著遠方揮手搖鞭,她扯著嗓門快樂地回應自己心愛的男人。“王上,我在這兒──”

  雖然沒能參與昨天王宮舉行的聯盟會議,但會議詳情早由各種管道傳開了。

  由於有管遷和他所保存的史冊作證,又有前王妃婢女的證詞,四部大人和八大宗親長老對王上血統的疑慮全消,唯有拓跋窟咄淨挑毛病,認為前王妃婢女的證詞不足為信。理由是,她所說太和五年中秋前,王妃曾在她及兩名婢女的陪同下,隨宮內運送糧草的馬隊,到戰事正緊的河曲與太子相聚一事,但無他人能證實。

  對拓跋窟咄的質疑,婢女和大人們都覺得是吹毛求疵,卻無法說服他,因此在各位大人和長老中又引起了新的混亂。

  而以此為由製造混亂,正是拓跋窟咄的預謀。

  他知道拓跋圭的賜名玉牒已經落在他的手中,而那兩名婢女的其中一人死於近日的參合陂,另一人及王妃當年的車夫都死于多年前的戰亂,因此他確信沒有人能推翻他的疑問,只要疑問存在,王上的血統就不能得到證明。

  可是,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人證,那就是管遷。

  作為史官,管遷當年曾隨隊出征,並記錄下這件事。因此他將已準備好的相關史料呈上,雖然文字簡潔,但已經足夠。更巧的是,他的記載中,提到當年護送糧草的馬官,經查問,正是如今牛川王宮馬官牛大憨的爹。

  於是那位老馬官很快被帶來!精神矍鑠的他,因戰爭斷了一條手臂,不能再馴馬,便將一身本領傳授給了兒子。

  對當年的事,他記得很清楚,而他的陳述,也與那位婢女和管遷所說的吻合,拓跋窟咄再無藉口,即使沒有賜名玉牒佐證,王上的血統也得到了澄清。

  雖然早知結果會是如此,但得知這一切後,若兒仍十分地開心。

  原以為他需要幾天時間才會來看她,沒想到現在就能見到他──

  駿馬趨近並減速,拓跋圭英俊的笑臉,在陽光下傳遞著令她悸動的柔情。

  “來吧,上馬來。”騎到她身邊時,他突然彎下身子,用單臂挽住她的腰,將她抱上了馬背、側坐在他身前,然後調轉馬頭,往右邊的山坡慢慢騎去。

  “到哪兒去?我在牧羊呢!”她抓住他的胳膊大聲說。

  “別擔心你的羊,柯石、晏子會管好它們的。”

  若兒伸長脖子,從他肩頭往後看,果真看到兩個高大魁梧的衛士,正圍著咩咩亂叫的羊兒跑。“噢,你讓他們做那種事?”

  拓跋圭撥開她臉上那綹隨風飄來的頭髮。“怎麼,他們做得不好嗎?”

  “不,那倒不是,他們很能幹。”那次拓跋窟咄欺侮她後,那兩個粗壯的男人奉命替她打掃羊糞,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他們做事挺細心。”

  聽到她由衷的讚美,拓跋圭很得意。“當然,我的人都很能幹。”

  “沒錯!可是現在還是讓我下去吧,如果被人看到王上跟牧羊女在一起,那多不好?”她縮回身子提醒他。

  情緒極佳的拓跋圭豪情萬丈地說:“有什麼不好?我是國君,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誰敢不高興,我就殺了他。”

  他言辭中的暴戾之氣讓若兒秀眉深鎖,忍不住勸導他。“為國之君,如同為人父母,治國如同治家,王上待人當仁慈寬厚,那樣才能安撫民心,興旺家業。”

  知道她是對的,拓跋圭在她唇上輕啄一下,妥協道:“你說得很對,我會做個仁慈盡責的君王。”

  他的順從讓若兒十分高興,忍不住抱了抱他。“這樣就好,放我下去吧,我也要做個盡職的牧羊女。”

  他立刻反對。“不好,反正我很快會解除你的牧羊職務。”

  “解除?你是說,不讓我牧羊了嗎?”

  “沒錯。”

  “那我要幹什麼?”

  “陪在我身邊,我想時時刻刻都見到你。”拓跋圭用力摟緊她,催馬加速。

  他的話讓若兒很開心,但並沒當真,因為她早已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我也願意陪王上,可是王上不是尋常男子,只怕到了王上身邊,若兒會更孤獨。”

  “怎麼會呢?”拓跋圭從沒把她以前說的話記在心裏,因此很驚訝她的想法,本想好好說服她,可因為加速,迎面而來的勁風讓他說話艱難。

  “先別說話,風大。”他將她的臉壓進懷裏,控制著韁繩,引導駿馬穿過草原和樹林,往位於東邊的山坡奔去。

  若兒看到遠處石砌的碉樓,於是在他胸前大聲問:“我們要去烽火臺嗎?”

  “不是!你別問,跟我走就是了。”駿馬揚蹄飛奔,他有力的雙臂保護性地摟著她。

  儘管知道自己不需要保護,也能穩穩地坐在馬背上,但若兒願意被他保護,喜歡依偎在他懷裏的感覺,那讓她享受到了被愛與被呵護的甜蜜滋味。

  從小雖然有汍婆照顧她,但那畢竟不能代替爹娘的關懷,因此她總是很獨立也很堅強。所有膽怯、自憐或孤獨的情緒,都被她掩藏在心裏。她一直說服自己,她是個什麼都不怕、不在乎,也不需要人照顧的女人。

  可是與拓跋圭在一起,她的想法變了,她在乎他、需要他,並深刻地感覺到自己是個需要被人呵護與愛惜的弱女子。

  就像現在,她聽他的話,放任自己倚靠在他身上,把自己的安危交給他掌握,什麼都不擔心、不考慮,卻感到無比的踏實和快樂。

  她震驚於自己這樣的改變,震驚於自己每次面對他時的虛弱感,可是她卻又多麼希望他能永遠這樣呵護著她,多麼希望此刻如夢般的快樂能一直延續下去,永遠不要結束。

  她閉著眼睛,緊貼在他的胸前,讓幸福感與滿足感溢滿心間……

  “我們到了。”

  一聲快樂輕語,馬停了,風小了,夢──也結束了。

  “這是哪里?”咽下失望,她抬起頭來,頓時因眼前絕美的景象驚歎不已。

  “長城。”看著蜿蜒起伏的灰色建築,她轉憂為喜。“那是長城!”

  “對,是長城。”

  拓跋圭放開挽在她腰上的手、跳下馬,而她被綿延至天際的長城所吸引,忘記下馬、忘記說話。

  若兒見過長城,但每次都只看到一小段,從來沒有這樣近、這樣完整地眺望過這個雄偉的建築。

  拓跋圭將她抱下馬,任馬自由地吃草蹓躂,而他則拉她走上視野開闊的山頂,在大樹旁的一塊石頭上坐下。

  “快看,那裏有好多的房子!是洛陽城嗎?”若兒驚喜地指著遠方問他。她兒時曾跟隨爹爹到過洛陽,記得只有那裏才有那麼多的房子和人煙。

  “不,那是左雲城,洛陽更大。”拓跋圭摟著她的肩告訴她,而他的眼中並沒有遠方的河山,唯有身邊的美人!他喜歡看到她快樂的神情,他拂開她額頭的發絲高興地問她。“這裏很美吧?”

  “是的,很美!我都快忘記中原有多美了,從爹爹死後,我就沒有離開過羊圈和牧場,早忘了只要爬上高山,就能看到美麗的景色。”她指著遠方,因為激動而聲音發顫。“過了長城,沿著黃河就能走到繁華的洛陽,我爹爹帶我去過那裏,那裏有好多的人,好多的招牌和樓房……”

  拓跋圭知道並不是她忘記了,而是這麼多年來,她根本就不被允許離開牧場。他神情黯然地說:“為了救我,你失去了太多東西,我會補償你的!”

  若兒轉頭,看著他憂鬱的眼睛,發現其中的憤怒,也看到內疚和痛苦。她伸出手抱著他,柔聲說:“你不要自責,也不要憤怒,那不是你的錯。”

  她的寬慰並未消除他心頭的憂鬱,他雙臂環繞著她,將她抱在懷裏,保證道:“以後你可以自由地爬山看風景,我還要帶你過長城、越黃河,到平城、訪洛陽、逛長安,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他的話點燃了若兒黑眸中的星火,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更緊地回抱著他。

  他將她在懷中略微轉了個身,指點著四周的景色說:“你看,那條最寬、最亮的白帶子就是黑河,因為它,這一帶才能水草豐美、牛羊肥壯。那邊,看到沒有,那個緊靠山巒的地方是平城,它是中原名城,居險扼要。從那裏可以直抵黃河,控制南北,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把王宮遷到那裏去。”

  他的豪情感染了若兒,她興奮地鼓勵他。“你能,你一定能。”

  她的鼓勵振奮了他的心,他低頭看著她。“你真的相信我嗎?”

  “相信!九年前我不是說過你是英雄,能做大事嗎?難道你忘了?”

  “沒忘,正因為沒忘,我才帶你來這兒。”他凝視著她的雙眸,仍然是那雙不尋常的黑眸,可是他現在已經不會再因為直視她的眼睛而感到迷惘失措。

  “王上的抱負一定能實現。”若兒沉醉在他飽含深情的目光裏,卻沒忘記為他而擔憂。“可是,在王叔的領地裏,王上得步步小心……”

  她沒把話說完,但她的目光已經將她的憂慮與恐懼告訴了他。

  “不要擔心,兩個月內我一定遷都。”他在她嘴上落下安慰的一吻,指著遠方豪情萬丈地說:“要想建立強大的國家,王宮不能困守一隅,必須往更開闊的地方遷移。我要率領我的部族進入中原,沒人可以阻止我們走向文明與繁榮。”

  克制著他那一吻對她身心造成的影響,她摟著他的腰,用最美麗的笑容表達對他的欽佩之情。

  “王上不愧為拓跋後人。”她真誠地讚賞道:“拓跋先祖百年前為求生存,無懼艱險,帶領部族出荒山、越險峰,來到草原逐水草而居。如今,王上為了宏隆祖業,謀族人福祉,將引領族人棄遊牧而逐田耕,這比當初拓跋先祖之志更需要勇氣和魄力。若兒為王上高興,相信大鮮卑神靈也會保佑王上馬到成功。”

  “若兒!”一聲飽含深情的呼喚從拓跋圭口中逸出,他緊緊抱住她,似有東西堵在喉嚨,令他哽咽難言,眼眶發燙。

  她的話直撞他的心扉,那是極少有人能碰觸到的內心世界。可是她總是能輕易地碰觸到,並將他難以言傳的雄心壯志準確地用語言表達出來,毫無疑慮地支持他,這讓他備感欣慰。

  雖然度過了即位後的第一次危難,為自己鋪平了今後的治國道路,然而他深知以後的路途更艱難,他需要更多的鼓勵和支援。

  自幼他就常聽長者敍述先祖的舊事,多年的逃亡生涯,讓他接觸到漢文化的進步,於是引導他的部落到中原去的理想在心中逐漸成形。可是他的理想和抱負卻被許多人譏諷為“癡心妄想”,他深知要改變固有的生活習慣很困難,可是他沒有想到一個牧羊女竟有如此的智慧和胸襟理解他、支持他,他為有這樣的知己而激動,為她與自己的心意相通而高興。

  “你是我的知己!”他強壓抑著氾濫的情感對她說:“你一次又一次地幫我、救我,還這麼懂我……”

  被他緊摟在胸前的若兒,含糊不清地回答:“你說得對,我懂你!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不幫你,誰幫你?”

  她的話讓拓跋圭開心地笑了。“這就是上天要我們彼此相屬的證據。”

  他相信她確實是懂他的人,也確信她是神靈安排給他最好的女人。回想起九年前,當他生命危在旦夕時,正是她鑽到桌子下,掐他的腿、扯他的褲腳,示意他逃跑;在霧濃風高的山坡下,也是她未卜先知地告訴他,他將來定能拜將封王、做大事業;在他的王位遭受質疑,經受血統風波時,也是她盡全力幫助他、保護他。

  他們生於同年同月同日,從第一次見面,他對她就有一份難解的感情,而她對他則是全然的信任和支持,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不,他不認為那是巧合!

  鮮卑人對神靈的敬仰與迷信,令他絲毫不懷疑,他與懷裏的女孩有著深不可測的淵源和關係,他今生今世一定要守護她,也讓自己得到她的守護。

  拓跋圭將她推離一點,看見她堅定的笑臉,他激動地說:“我不想再對你說謝謝,因為你是我的女人,我倆是一體的。”

  他的話讓若兒的笑容僵住。“不,我是你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是你的女人。”

  原以為自己的回答會招到他激烈的反駁,沒想到他竟眸光閃閃,帶著詭譎的笑容俯身靠近她。

  若兒以為他要親她,可是沒有,他的嘴離她很近,卻沒有碰觸到她。

  他灼熱的目光在她臉上徘徊,一股陌生但很親匿的熱流直沖她的心頭,她情不自禁地偎向他,尋求依靠,仰起臉來懇求他更多的疼愛。

  感覺到他身體散發出來的熱量,她的心跳得異常猛烈,粉紅染上了她的雙頰。

  他的唇如她所願地趨近她,輕輕地刷過她的香腮,那蜻蜓點水般地碰觸在她心中掀起狂潮,他溫暖的呼吸拂過她的肌膚、那種感覺讓她全身火熱。

  她忘記先前信誓旦旦地否認自己是他的女人,忘記自己只做他朋友的堅持,更忘記兩人身分地位的懸殊,只是本能地轉動著頭去尋找他,可他始終不讓她得逞。

  就在她失望得幾乎尖叫時,他們的嘴終於相遇,並緊緊地黏在了一起。

  她釋然地喟歎著,用力摟住他。此刻,親吻他、擁抱他,似乎再自然不過。

  這時的他,只是一個她所深愛的男人,是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命人。

  她不去想這樣做會導致什麼結果,只是盡情地釋放全部的熱情擁抱他,只要他現在的溫柔和愛,而不去想明天或未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9:15

第六章

  拓跋圭對她起伏的思緒了若指掌,但他並不解釋,因為用說的沒用,他會用行動證明給她看,她不僅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沒有用的。”與他毫無距離地親近,讓她更深地觸及到他的心,當體會到他的親吻不僅飽含情感,更充滿誓言和承諾時,她在他深情的吻中低喃。“我們不該追求沒有未來的快樂。”

  “不許這樣說。”拓跋圭抬起頭來阻止她,注視著她的目光有一刹那變得十分兇狠,但很快又轉柔了。“我們當然有未來。”

  他低頭連連親吻她,仿佛要說服她似的。“不要懷疑,也不要否認,有大鮮卑神的保佑,我們的未來會像今天的天空一樣雨過天晴,永遠明亮。”

  若兒看著他,知道無法說服他,但仍然希望他能聽她的,讓他們盡情享受此刻的幸福就好。“雨過天晴並不表示不會再烏雲密佈,王上如果喜歡我,就讓我們保持原狀,那樣我的天空才能永遠明亮。”

  “做我的女人,你的天空就不明亮嗎?”拓跋圭俊眉深鎖。

  “沒錯,做你的女人會很……”

  一個熾熱的吻堵住了她的口,她的血液再次沸騰,她的臉色因此而紅潤發光。

  他撫摸著她濕潤紅腫的雙唇,親親她明亮的眼睛,得意地笑道:“只要在我懷裏,你永遠會像現在這樣明亮美麗。”

  若兒無法否認他這個觀點的正確性,在他懷裏,她會永遠亮麗,因為那亮麗來源於她的快樂。可是,如果這樣的快樂不能持續,那又有何用?

  她將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將難以掩飾的惆悵藏起來,她不要讓感傷情緒破壞他們相聚的美好時光,誰知道以後他們還有多少能像這樣獨處的機會?

  相知、相憐、相愛及相守,這是一條對他們來說最自然不過的路,兩人都知道無論事情如何發展,他們都正沿著這條不平坦但充滿幸福的路相伴而行。只是他們不知道,這條路上將有多少坎坷等著他們,他們得戰勝多少危難才能相守?

  也許,這就是大鮮卑神給予他們的愛的考驗!

  稍晚,當他們騎馬回到牧場時,晏子和柯石皆如釋重負,因為他們正被那群精力充沛的羊兒折磨得苦不堪言。

  “王上,我們正擔心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呢?”柯石擦拭著頭上的汗,期待地看著王上。後者正小心翼翼地將那位能馴服最狂烈野馬的女孩抱下馬,並沒有回答他,於是他略顯不滿地嘀咕。“姑娘是馭馬高人,需要那樣伺候嗎?”

  晏子用手肘頂了不解風情的大個子一下。“你少多嘴。”然後再轉向正與“馭馬高人”四目相接、默默傳情的王上,遲疑地說:“王上,該回宮了。”

  拓跋圭沒有反應,若兒卻被喚醒了。她輕推身邊的他。“王上,你回去吧,我的羊兒都跑散了。”

  拓跋圭回頭往四處一看,果真,原來成群的羊只跑得到處都是,有幾隻竟然跑到遠處,混雜在馬群裏。

  他戲訝地望向他的兩名衛士。“你們可真能幹!”

  兩名衛士羞愧而笑,大個兒說:“這些羊會欺負人。”

  晏子說:“而且也太調皮了。”

  若兒笑了笑,接過柯石手中的牧羊鞭,輕輕地搖著,嘴裏發出一串悅耳的呼喚聲,那些羊只就咩咩叫著從四面八方湧來,很快就圍繞在若兒身邊,令兩名衛士看得眼珠都快從眼眶裏掉出來了。

  若兒蹲下身,抱起一隻跑過身邊的小羊羔,小羊羔發出快樂的叫聲。

  “瞧,它們一點都不欺人,也不調皮,只要你願意跟它們玩。”她對柯石說。

  拓跋圭嫉妒地看著在她懷裏扭動的小動物。“你就好好跟它們玩吧,因為很快地你就不再屬於它們。”

  說完,他翻身上馬,往王宮奔去,兩名衛士緊隨他身後。

  若兒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徒勞地發現,自己不願成為他的女人的話,似乎並沒有進入他的耳朵。

  唉,該怎麼說服他呢?

  她輕扯小羊羔的耳朵,可是小羊羔只是伸出短小的舌頭舔舔她的手。

  你是什麼意思?安慰我嗎?若兒輕笑。也好,隨他想如何安置她,只要能讓她經常見到他,讓汍婆陪著她,到哪里去她都行。

  她將羊羔放下,看著它歡快地奔向母羊,心情很愉快。

  藍天、白雲、青草地,羊兒在歡鬧,馬兒在奔跑,多麼和諧美麗的畫面啊!

  可就在此時,一股寒流猛地竄過若兒心頭,眼前出現一幅模糊不清、陰鬱灰暗的畫面。她驚駭地瞪大雙眼,集中精神想看清楚,可鼻間竟嗅到帶有腐爛氣息的異味,而那畫面也迅速地消失了。

  那是什麼?災難的預警嗎?瞪著空茫的前方,她驚訝地自問。

  每逢大難前,她總有類似的感應,可這次最突兀,甚至讓她罕見地手腳冰涼。

  懷著不安的心情,若兒顰眉分析:這個預警應該不是針對自己,因為她和汍婆都是平凡人,而她目前並沒有明顯的敵人!

  排除了她和汍婆的危機,她思考的重點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最關心的人身上。

  難道是針對王上的?她顰眉細思,王上的即位大典已經舉行,血統之爭也圓滿解決,目前是最平靜的時候,不該這麼快就出現危機才對。

  然而,這絕對不是平白無故出現的感應,她十分清楚。可是它代表著什麼呢?如果這是一個針對王上的預警,那麼他如今最大的危機是什麼?

  逃亡、複國、即位、成親……

  王上的重要經歷在她腦海裏依序排開,當“成親”這個字眼出現時,她的思緒頓住了,那些目前仍居住在宮內──十位王上的妃嬪候選人頓時出現在若兒眼前。

  呃,她怎麼忘了,如今王上最重要的事自然是冊封嬪妃,舉行婚典和遷都。

  難道剛才老天給她的預警,與王上的這件大事有關?

  她回想著模糊的畫面,那上面好像有個似山洞又似低簷小屋的地方,那種環境不應該與王上風光無限的婚典有關!

  還有氣味!那股寒冷和腐爛的氣息再次環繞著她,若兒不禁微微一顫。

  也許那個畫面就是要警告她,王上的後宮如同令人窒息的山洞或低矮的房舍,如果她聽從他的安排,成為他的女人的話,那麼她將墜入冰冷與黑暗中……

  不!我不能隨他安排。

  她對自己這麼說,相信自己找到了畫面所要顯示的真正危機。

  是的,她要跟王上說,求他放過自己,就讓她永遠做他的牧羊女。

  主意已定,若兒心裏有些安定,也有些傷心。她喜歡王上,渴望與他長相守,可是如果要跟他的後宮妃嬪分享他的愛的話,她絕對不願意。

  看看日頭,汍婆很快就會給她送飯來,她得趕緊整理好思緒,不能讓乳娘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算以後沒有了王上的愛,她還有汍婆的愛,這是任誰也搶不走的感情。

  她振作精神,搖動牧羊鞭,召喚羊群移向更好的草場……

  無論是剛離去、志得意滿的拓跋圭,還是滿腹心事、內心充滿憂傷的王若兒,都因為太專注於個人的情感世界,而沒有注意到馬場邊的角樓上,有兩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正透過箭孔注視著他們。

  “你沒說錯,那小子果真與她有一腿!”

  五官已恢復俊美,但殘留數道傷痕的拓跋窟咄,語氣中充滿挫敗和妒嫉地痛駡道:“毒藥都除不掉他,我還以為是那兩個影子似的侍衛在幫他,如今看來,竟是妖精相助,可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呢?”

  “屬下是聽王叔說在牧羊女處看到王上後,才注意他倆的。據瞭解,他們相識于王上即位大典的那一日。”謀士馮羌在他身後說。

  “想不到他們早有勾結。”拓跋窟咄摸摸臉上的疤痕,想起不久前在羊舍,拓跋圭不僅壞了他的好事,還將他揍得半死,不由得陰沈又沮喪地說:“該死!有她的妖術相助,我還有什麼指望?”

  “那要看怎麼做。”

  “此話怎講?”

  “小小妖女還不好對付嗎?只要王叔狠下心,於桓他們自會結束她。”

  一聽到那幾個人的名字,拓跋窟咄的怒氣更盛。他一拳打在牆壁上。“不要提他們,一群笨蛋,連殺個人都殺不死,要他們何用?”

  “他們並不笨,只是被妖法束縛。”馮羌語帶雙關地安撫他。“活著的魅眼妖精也許難以對抗,但斷了氣的妖精是無法作亂的。”

  聽他這麼說,拓跋窟咄的怒氣斂去,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的謀士。“怎麼回事,你今天似乎對我的女巫很感興趣?”

  馮羌眼皮眨也不眨地說:“沒錯,因為我昨夜才真正意識到這女人的危險!”

  拓跋窟咄用一個簡單的手勢要他繼續說下去。

  馮羌似有猶豫,但還是說出了他的心裏話。“五年多了,那雙魅眼除了給草原帶來更多的羊羔外,帶給王叔的只有恥辱和傷害。”

  見拓跋窟咄臉色遽變,他略微頓了頓,但也只是轉開目光,仍繼續勸道:“放手吧,那妖精是不會被王叔馴服的!這次若非有她相助,管遷絕對死定了,他們也不可能找到證人,那麼王位如今已經屬於王叔。”

  他的話實在不中聽,可卻是拓跋窟咄無法否認的事實,因此他憤懣不平地問:“你想怎麼做?如果殺了她,那小子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如今他王位穩定,又有最強的軍隊,我們能與他正面衝突嗎?”

  “不,他如今氣勢如虹,絕對不能跟他正面衝突。但可暗中剪除他的羽翼,讓他失去飛翔能力。”馮羌靠近他,陰毒地說:“只要王叔同意,屬下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

  “先除掉那個妖精。”

  “怎麼做?”放棄美人雖然很不舍,但拓跋窟咄明白他的話是對的,為了長遠的利益著想,他必須放棄那個他越來越沒信心將其馴服的牧羊女。

  “難道王叔忘了宮內正有十把鋒利的雙面刀?”

  “你是說……她們?”拓跋窟咄眼裏迸射出嗜血的光。這真是個好主意,這樣既可讓那個害慘了他的妖精吃足苦頭,還能在那小子的後宮煽風點火,沒准還能讓火燒掉整個王宮,那他不就可以坐享其成嗎?

  “對,就是她們,只要機會把握得宜,就能殺人不見血。”

  “走,回去詳談。”他招呼著臭味相投的謀士,匆匆離開角樓。

  權力欲望膨脹,令拓跋窟咄勇氣倍增,他決心孤注一擲,為奪取王位而戰……

  ***

  由於順利解決了血統之爭,化解一場危機,拓跋圭信心大增,全然沒有意識到危機正一步步接近他和他心愛的女人。

  若兒雖然得到了示警,但她將不祥的訊號理解成王上後宮間的勾心鬥角,絲毫沒有想到,那是另外一場權力的較量,因此疏忽了占卜和反省。

  數日後,眼看太陽漸漸西沉,她如同往日般召喚吃飽、玩夠的羊兒,發覺少了幾隻,四處尋找,才發現它們都在靠山腳的深草區內。

  “搗蛋鬼,你們耳朵聾了嗎?”連喚幾聲都不見羊兒回應。

  風中她嗅到一絲血腥味,於是她急忙跑過去,卻在看到躺在地上的羊兒瞬間,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六、七隻羊倒臥在血泊中,在夕陽下發出暗紅色的光。

  她將手放在微溫的羊身上,集中精神,感應它們遇難的過程。

  然而一股力量突然從身後襲來,來不及反應,一個面目猙獰的陌生男人撲來,將她臉朝下壓倒在地,那人一身蠻力,絲毫不容她反抗地將一團帶著血腥味的布塞進她嘴裏,堵住了她的呼救聲。

  緊接著,一塊毛氈包裹住她,她的眼前一片黑暗,除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毛氈上的異味,她感覺到了冰冷和恐懼。

  這感覺讓若兒頓時想起了早先看過的模糊畫面,和感覺到的腐爛氣味……

  她恍然大悟,原來那幅畫面傳遞的是這個危機資訊,並不是王上的後宮!

  ***

  拓跋圭近來非常忙碌,坐穩王位並獲得更多的信任與尊敬後,他立刻著手引領部落聯盟向國家制轉變。

  短短一個月內,除了暫時無法改變的四部大人、八大宗親的聯盟體制外,他增設外官系統,將他信任的有為人士納入其中,讓他們各盡所能,各展長才。

  同時,拓跋圭不忘褒獎支持他複國的貴族和各小部落首領,就連他討厭的拓跋窟咄也被授予了刑獄官的職務。

  這樣既平息了自己因重用漢族而引起的不安,也穩定了聯盟內部的安定。

  然後拓跋圭花很多時間與臣子們商議重修典章,彷效中原封建王朝立法建制,並下令許謙徵募軍隊、訓練士兵,組織龐大的軍事力量。

  當一個軍政結合的統治政權初步形成後,他宣佈放棄原來西晉朝廷給予的代王封號,改稱魏王。至此,嶄新的拓跋魏國正式出現,史稱“北魏”。

  隨後,拓跋圭彷照漢人改元的習慣,把這一年稱作登國元年,並正式發出遷都令,遷都日期定在七月初。

  這一系列舉措他並沒有先向聯盟議會提出,而是直接以國君身分下詔。

  本以為會惹來非議,但出乎意料的是,聯盟一致同意更改國號,對遷都也沒有太多反對的聲音,這讓他大大松了一口氣。

  “王上,安超求見。”

  就在宣佈了這一切的次日傍晚,拓跋圭在議事廳內跟張袞、許謙、管遷等人商議遷都細節時,晏子進來報告。

  一聽是保護若兒的士兵來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傳他進來。

  “王上恕罪。”安超一進來就跪下,雙手捧著一條牧羊鞭。

  拓跋圭看到鞭子,大吃一驚,抓他過來詢問:“快說,怎麼一回事?”

  “太陽快落山時,屬下等發現羊群在草原上游走,獨不見王姑娘,大家分頭去找,卻在山腳下找到王姑娘的鞭子,還有、還有……”

  拓跋圭心往下墜,趕緊握住桌角、穩住心神。“還有什麼?”

  “還有羊屍……”

  ***

  半晌後,拓跋圭等人跟隨安超來到現場,看到幾名士兵還在尋找若兒,汍婆則坐在充滿血腥味的草叢裏,晚風吹動了她灰白的頭髮。

  “我的若兒是神靈賜予的禮物,她不會有事。”她無神的眼睛看著死去的羊。

  拓跋圭過去扶起她,驚訝地發現汍婆是這麼瘦小和衰老,而這個老婦人不久前才不遠幹裏、吃苦受難地去替他尋找證據,解救他於危難中。

  “汍婆,先回去吧,我一定會找到若兒。”他向汍婆保證。

  “她一定在附近。”老婦人雖然瘦弱,但思維敏捷。她指著草地上被踐踏的長草。“只有一個人的足跡,是他把若兒抱走的,這人沒有騎馬,跑不遠的。”

  汍婆所注意到的線索,也正是拓跋圭已經發現的,為了避免驚動到對手,他讓張袞、許謙先行離去,只留下管遷。再指示士兵將老婦人送回去,自己則帶著其他士兵,快速而有效地搜查附近的每一座房舍。

  燈燭上的火苗,隨著門的開啟而猛烈搖晃,屋內的一切在明暗間閃爍。

  榻上的若兒注視著不穩的燈火,沒有理睬粗魯地開門而入的人。她以為火就要熄滅了,然而,那火苗忽閃了一陣後,再次穩住,繼續燃燒出明亮的火焰。

  咚咚咚!

  剛進屋的男人關上門後,竟用腦袋往門板上撞,嘴裏還喃喃說著什麼。

  若兒詫異地看著他趴在門上的背影,好奇他幹嘛要那樣撞頭。難道他的頭不會痛?難道他的頭是鐵打的?

  可是轉眼,她又生氣地想:撞吧,撞死了才好!她何必去管這個綁架她,把臭布團塞在她嘴裏讓她一直想吐,還用牛皮繩子綁住她手腳的人?

  咚咚咚!

  那個男人還在撞,嘴裏自言自語得更凶了。

  就在她擔心他會不會真在她面前撞死自己時,那個男人突然轉身,往前一傾,撲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

  燈光下,她看見他的腦門有一片瘀紅,不用說,明天一定會變成紫色腫塊。

  “姑娘啊,我不是有意要抓你的,若知道你是王上的女人,我就是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做這種事啊!”他緊閉雙眼哀求。

  這個強壯得仿佛能扛起一頭牛的大鬍子,忽然跪在她面前,沒頭沒腦地哀求若兒,讓她深感困惑。

  這男人簡直是莫名其妙!

  她忿忿不平地想,平白無故殺她的羊,用毛氈將她弄來這鳥籠子似的小屋裏,還捆綁成這樣,現在又對她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難道他是個瘋子不成?

  那男子突然停止哀求,鼓起勇氣望著她。“見到王上,求姑娘替我美言幾句,冒犯姑娘全是聽憑指示,我可沒傷害姑娘啊!”

  他邊說著,邊出入意表地抓起腰間的刀,看都不看就往若兒腳上砍,嚇得若兒花容失色,以為他要殺自己!

  結果卻是捆綁住若兒雙腳的牛皮繩被砍斷了,怔愣間,被反捆身後的手也獲得了自由。看來這男人刀法挺俐落的!

  可她無意讚美他,雖然手腳獲得了自由,但仍麻木不堪。她笨拙地抓下嘴裏的破布團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何綁架我?”

  那男人似乎並不擔心她喊叫或逃跑,只是垂頭跪在地上。“我叫拓跋鑿。”

  “拓跋家族?”若兒明白了。“你是王叔的人?”

  對方不語,頭直垂到膝蓋上。

  “為何不說話?”

  “姑娘,我拓跋鑿雖是堂堂男子漢,可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能否請姑娘不要再問,只當我一時糊塗,做了蠢事?”

  若兒發現他一直都不敢看她,心知他准是懼怕自己,便問他。“為何不抬起頭來看著我,你害怕我嗎?”

  這一問,那男人的頭低垂得更厲害了。“怕姑娘魅眼……”

  話還沒說完,門板上突然傳來巨響,隨即門由外向內倒下了。

  砰然巨響中,拓跋鑿慌張地一躍而起,他抓住若兒,手中的刀架在她頸子上,拉著她向後急退。

  “是王上來了!姑娘,我不想傷害你,求你救我。”

  從他哆嗦的聲音裏,若兒知道他很害怕,可是此刻她無暇理睬他,因為她看到拓跋圭正踏著倒地的門板,大步走進來。

  在他身後,是管遷、晏子、柯石及士兵。

  “王上……”

  危難中見到他,她內心充滿欣喜,可是他冷冽的目光讓她膽寒,而擰住她胳膊的力量和頸子上冰涼的感覺,也迫使她的聲音中斷。

  拓跋圭站在三尺外,目光越過她,緊盯著挾持她的男人,用比臘月結冰的河水更冰冷的聲音說:“放開她,本王讓你死得痛快點。”

  若兒感覺到身側的男人情緒更加緊繃,抵在自己頸上的刀在顫抖。

  “王、王上……我不是……不是有意的。”拓跋鑿緊扣著若兒,還想往後退,可身後的牆壁堵住了他的退路。

  “姑娘,快告訴王上,我並沒有傷害你。”當身子碰到牆壁時,他神經質地抓住若兒的頭髮大叫,迫使她不得不仰起頭,露出更多的頸部。

  “你現在就在傷害她!”拓跋圭的聲音不大,但氣勢逼人,拓跋鑿猛一哆嗦,手中的刀刀本能地往若兒頸子上送。

  “別、別靠近,我不……不想傷害她。”拓跋鑿幾近瘋狂地大叫。

  看到若兒白皙的頸子沁出血絲,拓跋圭僵住,屋內沒人移動、沒人說話,安靜得只聽到拓跋鑿狂亂的呼吸聲。

  “拓跋鑿,你說你叫拓跋鑿,是嗎?”

  就在這安靜得似乎落下根針也能嚇到人的時刻,若兒開口了,她的聲音甜美、平靜,仿佛她不是在跟威脅著她生命的歹徒說話,而是跟一個受了傷、無法擺脫痛苦的病人說話,她獨特的嗓音充滿安撫和鎮定的力量。

  屋內氣氛更加凝重,可她不理會脖子上冰涼的兇器,不在乎那麼多人盯著她,繼續用平靜、低沉的聲音說:“你要我救你,要我替你向王上求情,是不是?”

  一開始,拓跋鑿並沒有被她吸引,可是當她的聲音持續在他耳邊繚繞時,他不由自主轉過頭來看著她,這是他第一次將目光投向她的眼睛,並再也無法轉開。

  “你說你不是真心要傷害我,對不對?”

  溫柔的聲音掀起陣陣漣漪,將他環繞、將他淹沒,他的意志瓦解了,不想再抵抗,情願沉溺在漣漪中。“是的,我不想傷害你。”

  他仿佛被催眠似的回答,眼睛直視著若兒。

  “那你為什麼要殺我的羊?”

  “王叔說那樣才能引姑娘上鉤。”粗嗄的聲音有些暴戾,但也有些溫順。

  屋裏的其他人眼見拓跋鑿瘋狂的眼神漸趨平靜,都對若兒的魔法大感驚訝,但聽到拓跋鑿的話,大家又吃了一驚。

  王叔竟敢做出這樣的事,實在出人意料!

  “王叔為何讓你抓我來這裏?”若兒繼續以魅眼控制,目的是讓他徹底平靜。

  “不知道。”潛意識的恐懼增加,他的神志在清醒與迷惑中掙扎,持刀抵在若兒頸子上的手再次顫抖。“我不想傷害姑娘的,我怕王上會殺死我……”

  “沒人會殺死你,你說你不想傷害我,我相信你!可是你為何要用刀子割破我的喉嚨,企圖取我的性命呢?”

  甜美的聲音持續不輟,拓跋鑿眼前出現一片寧靜的湖水,清風將湖面上的漣漪不斷擴大,撫慰著他緊繃的身心,他不再感到恐懼,一直追隨那漣漪直到湖心。

  沒有,我沒有要傷害你!拓跋鑿默默地想。

  “放開你的手,把刀子給我,沒有人會傷害你,你不要害怕……”

  喔,不害怕,我不害怕,拿去吧!溫暖的漣漪,讓拓跋鑿不再感到害怕。

  “這就對了。”刀子落到若兒手中,她的眼睛一直專注地看著拓跋鑿,柔和地說:“你累了,去歇歇吧!看到嗎?那裏有床榻,去躺下閉上眼睛。”

  “是的,我累了,我好累好困,我要睡覺。”在甜美聲音的指引下,拓跋鑿走到榻邊,仰身躺在牛皮繩和破布團上面,很快就閉上眼睛,呼呼大睡了。

  一場殺戮平安化解,大家松了一口氣。

  “把他綁起來!”在眾人以崇拜的眼神看著若兒時,拓跋圭冷然命令。

  “不要。”若兒迅速做出回應。“他並不是真正的壞人,饒了他吧!”

  “今天如果饒了他,明天或者後天,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敢把刀子架到你脖子上的人出現!”拓跋圭面色陰沈地看了看她的頸子,雖然她將那個逆賊降服了,可他還是很想給那膽大妄為的小子一點教訓。

  若兒知道他是因為她受到傷害而憎恨拓跋鑿,可是,她仍不贊同將熟睡中的拓跋鑿捆綁起來,於是她走近拓跋圭,低聲地說:“王上,請放過他吧,仁慈有時比暴力更能改變一個人。”

  拓跋圭看著她的眼睛,那雙會釋放神奇能力的眼裏,此刻沒有迷惑人心的光,只有袒露的愛和期望。想起帶她去山上看風景時,自己曾答應她要做一個“仁慈盡責的君王”的話,他眉頭輕皺,對手下士兵比了個手勢。“放了他。”

  隨後,他拉著若兒走出沒了房門的屋子。

  離開房舍後,若兒才發現這裏是距離牧場不遠的角樓,是長平王用來監測草原和外敵的防禦工事,她過去從未進來過。

  難怪裏面的空氣和光線那麼不好,牆也特別厚。

  “脖子會痛嗎?”若兒正想著,拉著她的手忽然一緊,她轉頭,身邊的拓跋圭正擔憂地看著她。夜色中,他眼中的關切深深地打動了她。

  “不痛,就像被蚊子叮咬了一下。”她安慰他。

  拓跋圭沒說話,但停住了腳步,因為前面有一匹馬正疾速奔來。

  若兒掙脫他的手,安靜地站在拓跋圭身邊看著來者。

  “王上。”馬匹駛近,馬上的衛兵翻身下馬,在拓跋圭面前單膝跪下,大聲報告。“聯盟議會即將開始,四部大人請陛下速速前往。”

  “議會?這麼晚?”拓跋圭納悶地問,還沒得到答覆就又聽到一陣馬蹄聲。看來今夜的牛川很不平靜,難道是自己白天宣佈了遷都決定的後遺症?他譏諷地想。

  “王上,臣正找您。”領頭的是張袞,他勒住馬、跳下地,匆忙走近。“王上的龍駒在此,請上馬吧!”

  看到他最信任的謀士親自來請,拓跋圭知道事態緊急,立刻對若兒說:“今夜你就住在宮裏,晏子會保護你。”

  “不用……”

  拓跋圭立即揮手打斷她的話。“不要跟我爭,沒有找出害你的人究竟想幹什麼之前,你不許離開王宮!晏子,看好她。”

  “是。”晏子立刻回應。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9:35

第七章

  來不及解釋和詢問,若兒悻悻然看著拓跋圭躍上馬背,與張大人往王宮方向奔去,柯石則接過另一名士兵遞來的馬韁繩,上馬追隨其後。

  “這麼匆忙,會有什麼事呢?”她擔憂地問晏子。

  機靈的侍衛只是聳聳肩,淡淡地說:“王上的事總是很多,誰知道呢?”

  隨後,若兒的心一直在為進王宮過夜而忐忑不安。

  哪怕只是一夜,光想到那裏已經住著十名後宮美人,她的心就直往下墜。

  她從來不想進王宮,更沒想過以這樣的方式進去。

  幸好晏子帶她走進那燈火明亮、屋宇高大的建築時,她一路上只看到守衛的士兵和忙碌的雜役,偶爾看到的幾個女人也只是仆傭罷了。

  直到進入一間寬敞、明亮,圍著布幔的床榻和有著美麗屏風的寢殿。

  晏子站在門口對她說:“姑娘今夜就在此歇息吧!”

  “這裏是王上的寢宮嗎?”她好奇地觀看著四周。

  “沒錯,不過王上通常不睡在這裏。”

  他的話讓若兒心一緊。“王上都睡在什麼地方?”

  晏子神秘一笑。“是姑娘讓大將軍帶話給王上,說‘一榻不可宿二宿’,因此王上睡覺的地方總是一直在變,至於睡在哪兒,屬下可不能說。”

  可他的話才剛說完,就看到若兒的俏臉變得慘白,聰明的他立刻明白自己本想讓她安心,豈料卻讓她想岔了。這真是好心辦壞事,想解釋,又怕越說越糟。

  若兒果真誤解了他的話,她心情低落地問:“那些女人就住在這裏嗎?”

  “不是,她們在長廊那頭,王上從來不去那裏。”晏子急於彌補自己的口誤。

  他不去,她們就不能來嗎?若兒心想,可看晏子滿臉通紅,似乎很著急,若兒便笑著安慰他。“她們本來就是王上的妃嬪,他自然該去看她們。”

  “可是王上真的沒有……”

  “你不用擔心,我只是隨便問問。”她阻止他繼續解釋,故作輕鬆地說:“你去忙吧,等王上回來時,記得告訴我一聲,我會請他讓我離開。”

  晏子張了張嘴,可是最後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但他並沒有走遠,就在門外的陰影處守護著。他知道這個女人是王上最重要的人,也是王上的敵人處心積慮想要傷害的人,他得小心保護好她。

  若兒很疲倦,可是卻毫無睡意,想到拓跋圭的其他女人就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安臥,她的心就亂糟糟的。

  為了讓自己不去想令人痛苦的細節,不去猜測他到底夜夜睡在哪里,若兒將注意力轉到今夜發生的事情上。

  對今天自己的遭遇,她並不當一回事,因為王叔對她的私欲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實,他三番兩次想染指她都以慘敗收場,如今想用強佔的方式也是可以預料的,所以當拓跋鑿說今天的事是王叔指使時,她反而不擔心了。

  她擔心的是,這麼晚了,拓跋圭還要去參加聯盟會議,到底是什麼緊急的事情必須連夜開會討論呢?

  此後的時間,她一直坐在床榻前的踏凳上思考,直到睡意將她拖進朦朧夢境,她的心仍在為徹夜不歸的王上憂慮……

  ***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苦思困惑中時,拓跋圭正在距離她不遠的前殿舌戰群臣。

  趕回王宮的路上,張袞證實了拓跋圭早先的想法,聯盟議會這麼晚還召開,正是為了白天那一紙遷都令而起。

  對剛複國的代國來說,政權基本上承襲了歷代先王的體制,帶有濃厚的氏族貴族民主制,王上並沒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這也是雄心勃勃的拓跋圭所不能容忍而力圖改變的,他明白,想要稱霸北方,就得彷效中原帝王之制,可是基於先王血的教訓,他會讓自己的改革緩慢而妥當地進行。

  如今,他希望從遷都開始。

  當拓跋圭抵達議事廳時,他略感詫異,不僅四部大人和八大長老都已在座,就連姻親世家也一個不少的全到齊了,屋內充滿興師問罪的氣氛,這讓他更加痛恨這種原始的氏族政權體制。

  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逕自走到主位坐下,大聲對佇立在門口的傳令兵下令。“傳長史張袞、大將軍許謙和史官管遷到會。”

  “王上,這是聯盟議會。”南部大人低聲提醒他。

  拓跋圭淡淡地瞥他一眼,掃過那些與代國國事無關的姻親,嚴厲地說:“以後凡是關係到國家大事的議會,主要官吏、大將軍都得參與。”

  很快,三位大臣人內,在已經擺設好的椅子上坐下。

  拓跋圭看著他們坐定,再冷眼望向其他人,神態平靜卻有種懾人的霸氣。

  一個月來,拓跋圭日漸表現出來的王者威嚴,已讓眾人印象深刻,因此此時都沈默不語。

  “那咱們開始吧?”見王上不說話,南部大人徵詢似的問。

  拓跋圭往身後椅背一靠。“已經很晚了,各位有事就快說吧!”

  略微猶豫後,聯盟中威望最高、輩分最長的中部大人郎遜站起身,面對拓跋圭道:“近日吾王數項政績讓國人上下俱感快慰,但臣等以為,遷都牽連甚廣,又聽到諸多議論,因此今夜召集大家,只是為了請教王上遷都的理由。”

  拓跋圭暗自冷笑,心知這“諸多議論”必定出自長平府。

  他這一個多月的明察暗訪可不是毫無收穫,長平王及其追隨者渲染牛川富裕,極力反對遷都,可他認為這裏地勢狹窄,資源單一。最重要的是,這裏長期以來便是拓跋窟咄的私人封地,在儼然是個土皇帝的叔叔的勢力範圍內施政,必定有諸多限制。若要像雄鷹般展翅高飛,他就必須開拓更廣闊的天空。

  “臣以為遷都不妥。”他還沒開口,侯辰率先表示反對。“盛樂四野過於開闊不具保護性,太靠近被毀舊都也不吉利。再說,長平王已在牛川為王上建造了新王宮,若吾王執意遷都,不是辜負了王叔的一番苦心嗎?”

  這樣的說法,讓拓跋圭很不以為然。這是什麼理由?分明是他叔父的傳聲筒!

  “侯大人所言不妥。”拓跋圭目光如炬地掃向在座的臣子。“本王遷都盛樂,正是看中它開闊的地理位置。它是我先祖之都,更是數朝名城,背倚陰山,南靠長城,外有黑河、陰山,內有金河環繞,依山傍水,是連接關內與陰山南北的要衝,據城而立,我們進可掠中原,退能扼其關,是統一北方的先決條件。而牛川則處群山之中,南北不通,進無通道,退無屏障,在此立都,無疑自困樊籠。因此,遷都乃勢在必行!”

  郎遜看了眼拓跋窟咄,委婉地說:“吾王如此深謀遠慮,實乃可喜,但此舉事關國家興衰,不得不謹慎。”

  看來王叔是想借老臣之口,阻止他遷都,但他們看錯人啦!

  拓跋圭心中忖道,堅定地說:“郎大人所言甚是,遷都關係到國家興衰前途,正因如此,本王立意遷都絕不改變。”

  隨即,拓跋圭又慷慨陳詞,將自己因何遷都的理由和盤托出。

  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將政見完整地告訴大家,因此大家都聽得十分認真。

  “先祖功德無量,我輩當永存感恩之心,不可忘本。”拓跋窟咄眼看各位大人似有被說服的跡象,急了,不顧一切地插話。“我族本是遊獵出身,一向樂與山林草原為伍,如今各部歸一,萬民所向,王位既定,又有牛川為都,何必再勞師動眾南移盛樂?”

  由他的言辭中,不難聽出拓跋窟咄是堅決反對遷都的人。

  拓跋圭無意再跟他兜圈子,果斷地說:“遷都于國於民都有好處。”他的目光轉向郎遜等重臣。“我鮮卑人世居深山洞穴,蒙神靈賜予我族人智慧領袖,百餘年前才走出群峰密林,脫離茹毛飲血、逐水草而居的原始生活。如今,我──拓跋鮮卑後人、魏國國君,將傾畢生心力,帶領部眾逐中原文明而去。”

  他的豪情感染了多數大臣,並得到他們的回應,會議氣氛變得熱絡融洽起來。

  拓跋窟咄見自己的意見已難成氣候,便大聲說:“遷都既可旺國事,也可毀國運,不能僅憑一人之見決定,得求神靈指引。”

  拓跋圭不理會他的叫嚷,對所有臣子、宗親和姻親說:“本王遷都立意已決,還望各位大人通力合作,帶領族人往更寬闊的地域而行。”

  “王上建功立業的志向無可厚非,但王叔的疑慮也有道理。”護佛侯部首領侯辰接到拓跋窟咄暗示後說:“不妨按古訓,以占卜、問神來確定此舉是否恰當?”

  他的提議當即得到不少附議,畢竟,這是個相信神靈的民族。

  拓跋窟咄大聲說:“沒錯,按照先例,凡行大事前,均得問天地神靈,如今遷都事關國運,更不能不問。”

  先例?!又是見鬼的先例!拓跋圭氣惱地想,卻無法阻止眾人的附和,他不悅地問:“這樣做有何意義?無論占卜結果如何,本王遷都盛樂一事絕不會改變。”

  看到自己的提議得到大多數人,包括四部大人的贊同,而王上終於屈居下風,拓跋窟咄心裏十分得意,傲慢地說:“那也得等占卜後,看神靈怎麼說。”

  就此,議會決定次日清晨在祭祀臺上,由具有神力的王若兒主持祭祀,恭請神靈顯靈,以測遷都兇險。

  這個決定讓拓跋圭非常不安,好在若兒目前在他的保護之下,起碼天亮以前她不會受到干擾,於是他宣佈道:“就這樣吧!”

  “那王上是不是該把王若兒放了?”拓跋窟咄的臉上露出虛假的笑容。

  拓跋圭一驚,這傢伙難道這麼快就得知若兒在他寢宮的消息?但他保持鎮靜地問:“王叔此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王上不能先將占卜的王若兒私留在寢宮內。”

  他的話不出所料,立刻引起軒然大波。

  身為國君,本來私納女人並不罕見,但眼下正是複國之初,王上初立,後宮虛待,卻讓出身低賤的女人堂而皇之地睡在王上寢宮,而精挑細選、出身高貴的預選王后妃嬪,卻置之不顧,此仍國之大忌。

  主管王室人員的南部大人長孫嵩最先提問:“王叔此言從何說起?牧羊女為何會在王上寢宮?”

  “這事若讓慕容郡主等知道了,還不鬧出事來?”有大人低聲咕噥。

  在場的姻親更是反應激烈,都認為拓跋圭此舉是對他們的不尊重。

  曾救了管遷的慕容麟不悅地問:“王上難道就是為這個女人,遲遲不肯冊封王后妃嬪?”

  正是要造成這種混亂的拓跋窟咄見狀十分滿意,他希望王上成為眾矢之的,於是火上加油地說:“其中自有原因,各位大人不要著急,容王上解釋。”

  拓跋圭此刻反倒平靜了,他早想把若兒的事說開,然而此刻他不願跟隨拓跋窟咄卑鄙的腳步起舞,便冷冷地說:“本王沒什麼好解釋的,倒是王叔得解釋一下,你的家臣為何要綁架王若兒?”

  他的這番話又引起一波新的騷動,眾人的目光由拓跋圭身上轉到了王叔身上。

  拓跋窟咄沒料到拓跋圭居然毫不費力地將矛頭引向了自己,不由得惱羞成怒道:“我不知道王上在說什麼?”

  “那好,請史官告訴各位大人今天傍晚發生的事。”拓跋圭平靜地看著管遷。

  拓跋窟咄意圖阻止。“身為刑獄官,我找人問話很正常,跟王上將其留宿寢宮無關。”

  “有關。”拓跋圭毫不讓步,並示意管遷陳述這件事。

  管遷將傍晚王上獲報王宮牧羊女失蹤、羊只被殺,最後在角樓發現被綁架的牧羊女和綁架者拓跋鑿,王上為了查找真凶,讓侍衛晏子將牧羊女帶回王宮保護的經過說了一遍。

  許謙在他說完後補充道:“拓跋鑿親口承認,是長平王要他殺羊,並綁架王姑娘,他現在就在角樓內,大人們可以傳他來……”

  “你亂說!我沒讓他綁架牧羊女,更沒讓他殺羊,我只是要他把王若兒帶來見我。”當聽說拓跋鑿已供出自己是幕後主使者時,拓跋窟咄急忙打斷了他的話。

  “見牧羊女?王叔難道還沒吃夠魅眼妖精的虧?”一個宗親驚訝地問,卻換來一陣低笑。

  拓跋窟咄惱羞成怒地說:“笑什麼笑?我要見她正是為了占卜、遷都一事。”

  又一陣壓抑的笑聲,表示相反的觀點。

  見自己親手點燃的火居然燒到了自己身上,還有人敢當面揭他的短,拓跋窟咄惱羞成怒,臉當即漲得通紅。他瞪起眼睛正想發作,中部大人為他解了圍。

  “大家不要誤會王叔的好意,當初複國、建都,王叔可操了不少心。”

  郎遜的話立刻得到侯辰的支持。“沒錯,複國成功,王叔功不可沒,而且臣可作證,王叔找牧羊女,確實是要她為王上遷都一事占卜,沒別的意思。”

  拓跋窟咄立刻挺直了腰杆。“正是如此!昨日王令遷都,臣一夜難眠,想起祖宗慣例,今日才提請四部大人召集緊急會議,又讓家臣去把牧羊女找來。”

  “找來占卜需要捆住手腳、堵住嘴巴和殺死那麼多羊嗎?”拓跋圭生氣地問。他難以相信拓跋窟咄竟如此沒種,敢做不敢當,明明他綁架若兒就是包藏禍心,還要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好像是為國家社稷著想似的。

  “不那樣的話,她會乖乖地跟男人走嗎?”拓跋窟咄自以為是的解釋,又邪氣地暗示。“當然,也許對吾王陛下是個例外。”

  對他的暗示,拓跋圭根本不層理會,只是憤怒地發現,就算明知道他的解釋全是謊言,也拿他沒辦法,因為到目前為止,他的解釋並沒有留下任何破綻。

  自然,大家接受了他的解釋,也沒人質疑王上將牧羊女帶入寢宮的行為。

  見自己安然脫身,拓跋窟咄得寸進尺。“既然王若兒明日日出時要為王上的遷都計畫占卜,按照慣例,今夜就該在祭祀堂內安歇,以養精蓄銳。”

  又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誰能反對?沒有!

  當即,由主管祭把典禮的長史張袞去王上寢宮帶王若兒,並將其送往祭把堂。

  為了確保占卜之前歪讓王上與王若兒見面,拓跋窟咄還小心眼地派自己的心腹馮羌同去“照顧”王若兒。

  因為來帶她的人是張袞,因此晏子沒有異議,但堅持同行。

  在馮羌陰鷙的目光下,若兒沒有跟張袞說話,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心情,知道這樣的安排是不得已,王上一定正面臨巨大的壓力,因此她坦然跟隨張袞和晏子,來到位於祭壇後的祭祀堂,此刻天已近拂曉。

  張袞勸她抓緊時間睡一會兒,而在她睡著後,他同晏子一直守在門口沒有離開過,因為對同樣守在這裏的馮羌,他們有種不信任感。

  而馮羌果真是有預謀而來,面對兩雙警戒的眼睛,他毫不理會……

  ***

  王宮內的拓跋圭同樣夜不能寐。

  若兒被帶走後,拓跋圭才回到寢宮,雖有張袞和晏子守護,他不需為她的安全擔心,可是想到明天她將面臨的壓力和處境,他深感憂慮和無助。

  身為王上,看似大權在握,實則處於根深蒂固的氏族關係和錯綜複雜的利益團體之間,處處受制於人,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這給了他極大的挫折感。

  我一定要儘快娶她!

  望著窗外的夜色,拓跋圭發誓,只有讓她成為他的王后,他才可能真正地保護她,否則像今夜這樣,面對那些貌似公正合理,實際包藏禍心的要求,他只能束手無策。

  天邊出現火紅的雲彩,那是迎接朝陽的霞光。

  同其他馬背民族一樣,凡事祈神問天,是鮮卑人最重要的祭袒活動之一,因此雖然今日的祭典將在祭把堂大殿舉行,但人們還是一大早就從四面八方湧來,將王宮前的祭台四周擠得水泄不通。

  黎明時分,性急的拓跋窟咄就陪伴著幾位大人來到祭祀堂召喚若兒。

  “王若兒,你今天是為新生的魏國召神改運,要好好做,否則掉腦袋的不光是你一人。”他話裏有話的警告她。

  心知他做這樣的安排就是為了阻止拓跋圭的遷都計畫,她絕對不會讓他得逞,但她也不會公開反抗他。

  若兒跪在這些平素難得一見的大人面前,平靜地說:“各位大人,若兒不過偶爾用龜甲預測吉凶,並無召神、改運的能力。”

  那些大人面對她的美麗,只是訥訥無言,拓跋窟咄立刻陰陰地說:“這樣就足夠了,只要能好好預測出王上遷都的前景就行!”

  很快地,她被帶進緊連著祭櫃檯的大殿。

  由於太陽還沒完全升起,大殿內十分晦暗,門窗半掩,佛龕上供奉的泥塑神像間,不時閃過士兵的身影和明亮的長矛銳器,靜謐中有種不安,莊嚴中透著詭譎,讓這個寬敞的殿堂充滿說不清的神秘、怪異之氣。

  祭臺上,數十名侍衛將大殿圍得密不透風,除了王上、長老、四部大人,及長史、大司馬、姻親世家的代表外,誰都不可以靠近半步。

  若兒走進大殿,感覺仿佛正走向斷頭臺。

  她憑藉本能,知道黑暗的牆邊正是各位大人的落坐處,她希望能見到拓跋圭,她知道他一定在這裏,她想看看他是否安然無恙,看看他是否在為她擔心。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9:44

 可是大殿光線太暗,她只能憑藉想像力,猜測他正坐在自己正前方的大門邊,因為那裏是最能看清楚她的地方。

  本想等眼睛適應黑暗後找到他,可是沒時間了!兩個侍衛走來架起她,將她放到大殿中央的桌子上,那上面已經放置了龜甲和卦盤。

  她立刻收斂心神,專注於眼前的事,今天的卦象關係到王上的理想和抱負,關係到魏國的命運前途,因此她必須全神貫注。

  她將十二塊龜甲以特殊的方式擺放在卦盤上,再將其點燃,然後盤腿面對大門坐好,她腰背挺直,微閉眼睛,深呼吸,聚集精神。

  十二道火焰發出的光芒將幽暗的大殿照亮,照耀著身邊那些模糊的臉龐。

  太陽緩緩升起,金燦燦的陽光由半敞的大門泄入,灑在她身上,與火光相融,為她鍍上了一道金光,她的美麗霎時震撼了所有人的心。

  一片讚歎聲出自大人們一向傲慢的口,平日極少到羊圈去的貴族、大爺們,此刻終於明白何以王叔甘願受那麼多罪,也要親近這個女孩的原因。

  他們忘記了祭祀的目的,只是瞪大眼睛,注視著她美麗動人的容顏。

  拓跋圭看到身邊直射向若兒的異樣目光,焦躁地在椅子上轉動身軀,若非緊捱著他的張袞用手悄悄按住他,他也許會跳起來,遮擋住那些不敬的目光。

  若兒對美麗的或醜惡的一切都看不見,她的精神已經脫離了現實,在飄渺的虛空漫遊,尋找神靈的啟示。

  她眼睛微閉,口中念誦不止。突然間,她的身子一顫,隨即雙目張開,頓時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沒人可以忽視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呼喚人心的力量。

  而她,顯然已經進入一種非自然的狀態。只見她的臉色平靜安詳,眸光銳利明亮,她凝望著門外陽光普照的天空,大家暗自慶倖她沒有看向任何人,否則那人准會在她的目光中靈魂出竅。

  四下一片死寂,人們關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不敢言語,不敢移動,就連已經很熟悉她的拓跋圭,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聖潔美麗,又極富感召力的一面。

  此刻的她,渾身充滿了感應的熱力,清晰地說:“日升月落,歲月無情,哺育我們的大地正變得荒蕪,我強盛的部落正日漸衰竭,神的甘霖降在南方的土地。”

  無數的影像洪水般奔湧而來,她看到了未來的某些片段,如同以往一樣,那些東西並非總帶給她歡樂,但卻對她極具吸引力。

  就像此刻,當彌漫在眼前的圖像不斷閃現時,她看到了盛世樂園、刀光劍影、陰謀背叛和死亡的陰影。

  忽然,一滴鮮紅的血墜落,在她眼前擴大延伸,最終變成為海。

  她猛然吸氣,睜大眼睛,只見拓跋圭熟悉的身影正沉入血海中……

  “不──”她面色蒼白,無法控制地大叫一聲,身體顫抖地倒下。

  “若兒!”一雙手用力地抱起她,所有影像瞬間消失,拓跋圭的聲音在她耳邊急切地響起。“放棄吧,不要再做了,我不要看到你受苦。”

  “不行,她必須做完。”拓跋窟咄狂暴地大吼,他看出若兒已經得到了某種啟示,他急於知道結果,所以用眼神示意手下將拓跋圭拉回王座。

  “滾開,不長眼的東西!”拓跋圭斥退那兩個男人,雙手仍扶著若兒,她也緊緊抓著他。

  “王上……讓我做完。”他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意識,她多想依偎在他懷裏永遠不離開,可是剛才忽然中斷的影像攪動她的心,她要找出那個預兆的真實意義。

  “你能繼續嗎?”她眼中懇求的光讓拓跋圭無法拒絕,可是看她受苦,他也十分不舍。

  “我行的。”她輕聲說。

  想想在座大人們絕不會讓這事半途而廢,拓跋圭無力地歎息,不顧眾多探索的目光正審視著他們,他替她擦去額頭的汗水,扶她坐好,然後走回王座,心裏暗中發誓,長平王必定要為今天的事付出代價!

  陽光明亮,火焰熄滅,穩定心神後的若兒,卻再也看不到消失的影像。

  她低頭仔細查看每一片龜甲,發現其他龜甲上的紋路都沒有什麼變化,可是代表運勢的第九片龜甲,卻出現了縱橫交錯的複雜線條。

  她捧起那片龜甲,拓跋圭沉沒血海的情景即刻浮現眼前,手中的龜甲也顫動起來,仿佛要飛離出若兒的手,使她幾乎握不住它。

  她心念一轉,知道這片龜甲將指引她破災之路,於是趕緊改用兩隻手捧著它,將它小心地放在卦盤上。

  然後若兒靜坐觀看,所有人專注的目光都集中在卦盤上。

  太陽光照射著龜甲,它在卦盤上蠕動,最後當它靜止不動時,若兒看到它背上的圖像與卦盤上呈現的圖形相互連接,形成了一幅完整得像刻意描繪的山水圖案。

  她凝視著這幅走勢如同彎曲河流似的圖案,看到它的盡頭正是南方,不由得心頭一松:王上的選擇是正確的!

  “怎麼樣?結束了嗎?”長平王迫不及待地跳到她面前詢問。

  “是的,結束了。”若兒指著卦盤。“就在這裏,大人請看。”

  “我哪能看得明白?”長平王焦慮萬分地命令。“你得宣佈卜卦的結果。”

  她看了眼在陽光下雖然明亮許多,但依然有種怪異之氣的大殿,大聲說:“神靈保佑,國運在南。”

  一聽到她的宣佈,眾人譁然,爭相表達各自的意見。

  北部大人叔孫普洛笑呵呵地說:“牛川位於北,盛樂偏于南,如此看來,王上遷都盛樂是對的。”

  “有神靈保佑,我們儘早遷都盛樂吧!”另有大臣為王上的正確決定高興。

  但在欣喜中也有雜音。

  侯辰就很不信任地說:“這怎麼可能,王若兒說錯了吧?牛川物產豐富,長平王在此經營多年,遷都等於是置國家於險境,還是暫緩為妥。”

  若兒再次指指自己未曾移動過的卦盤。“卦象在此,這是神靈給予的指示。大人們若有疑問,可自行察看,或請高人解釋卦義,其他事,恕若兒無法回答。”

  略通卦術的郎遜等長老,走到桌前,仔細端詳面前的卦象,紛紛點頭。

  拓跋圭則逕自走來將若兒抱下地,對她說:“晏子在門外,你先回去休息。”

  “不行,她還不能走。”拓跋窟咄大聲阻止,卻對“魅眼”仍心有餘悸,而不敢走近。

  “我說她可以走,她就可以走。”拓跋圭轉身面對他的叔父堅決地說。

  拓跋窟咄指指卦盤。“可她還沒有測完。”

  拓跋圭同樣指指卦盤。“卦象就在那裏,她也解釋了卦義,大家都親眼看到那是如何來的,沒必要再浪費時間,遷都盛樂,已成定局。”

  說完,拓跋圭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睨著他的王叔,看他還要玩什麼花招。

  拓跋窟咄自然很不甘心,堵在門口不讓人走。

  他們一個是王上,一個是王叔,各位大人們一時無所適從。

  “咳咳──”見他們劍拔弩張,中部大人郎遜出面做和事佬。“王叔,卦已經結束,王姑娘的事情也做完了,就讓她離去吧!”

  “不可!”拓跋窟咄惱羞成怒地說:“中部大人難道忘記了,吾王陛下即位已經月余,王后妃嬪也選出多時,可王上遲遲忽視冊封大典,不行大婚之禮,如今王若兒既然能替王上的運勢占卜,也該為王上的婚典蔔上一卦。”

  他的提議讓若兒的心猛地往下沉,雖然知道王上成親是早晚的事,可要她替他的婚事占卜,她還是非常地受不了。

  她不由自主地看了拓跋圭一眼,見他正擰眉注視著他的叔父,微眯的眼裏有火光在跳躍。

  “這……”郎遜遲疑了,他轉身看看其他人,眾人錯愕的神情顯示,他們也有同感。

  按說王叔的提議符合王族規矩,也代表聯盟內大多數人的意見,可是此刻剛結束一個重大決策的祭祀,似乎並不適合立刻談論王上的大婚之事。

  大殿內響起拓跋窟咄頗具感情的聲音。“各位大人,拓跋王族幾經殺戮,如今血脈單薄,王上血統既然無誤,就該按祖訓即刻完婚。眼下王后嬪妃、婚宴用品、王宮寢殿等,可說萬事俱備。遷都之前,何不替王上求神靈賜吉日迎娶後宮,既可讓我這個王叔沾點喜氣,也可告慰拓跋先祖在天之靈呢?”

  他的話合情合理,令人難以反駁,當即有人贊同,其中自然是與拓跋窟咄關係密切的侯辰等人。

  這讓拓跋圭恨得咬牙,但他不會因此被激怒。

  “今天我累了,改日吧!”拓跋圭平靜地說著,等待拓跋窟咄讓步。

  面對拓跋圭銳利如芒的眼神,大家都沒有說話。

  但已經知道他與王若兒之間有深刻情愫的拓跋窟咄,絕不會放過這個實施陰謀計畫的機會。

  他本是個陰險小人,一向只在背地裏活動,可如今見王位離他越來越遙遠,遷都也成定局,不由得著急。

  在自己的地盤上,都沒法困住他,反而被他掌握了太多不利自己的證據,等他遷都盛樂,羽翼更豐後,不僅別再想控制他,而且很可能會被他除掉。

  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態,拓跋窟咄再也顧不了掩飾自己。

  堵著門,他狀似關切地對聯盟中地位最尊的四部大人說:“各位大人,如今魏國新立,強敵環伺,王上任重道遠,本該以國家利益為重,捨棄私心,廣結姻緣,早封王后以立國本,早納妃嬪以隆香火,可是吾王至今一再拖延大典,拒絕按照祖制完婚。王上年幼無知,難道大人們就這樣放縱王上諧戲荒唐,空置後宮,讓拓跋王族後繼無人嗎?”

  他的話正是各位大人們的心頭之憂,因此個個啞口無言地望著王上。

  拓跋圭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的怒氣逐漸堆積,尤其聽到他用“年幼無知,諧戲荒唐”來形容自己時,更是惱怒。

  “王叔錯了。”他冷然道:“本王並非不立後宮,也並非未擇佳日,只因近一個月來的血統之爭,將此事擱置了。”

  聽到他的話,在場各人雖反應不一,但都松了口氣,並同意他的說法。

  這一個多月來,王上和各位大人的精力,確實都在忙著尋找血統的證據上。

  “太好啦!”南部大人高興地笑著對管遷說:“管大人,容臣稍後把後妃名冊送上,請大人記錄下來。”

  “不用了,那個名冊作廢。”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4:59:59

第八章

  拓跋圭的一句話,讓殿裏的輕鬆氣氛霎時變得凝滯而沉重。

  因為,那等於將已經選出的後宮全部除名,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大家面面相覷,有不少目光偷偷掃向一直沈默地站在拓跋圭身邊的王若兒,似乎認定王上的改變與她有關。

  “王上何出此言?”南部大人最先提問。

  拓跋圭立刻回答:“因為我的王后另有人選!”

  此言一出,立刻將沉寂的大殿惹得雲翻浪湧。

  “誰?!”七八張嘴異口同聲,十來隻眼發出譴責的光芒。

  “王上!”知道他要說什麼,若兒心頭一緊,本能地抓住他的手,想阻止他。

  她早有預感,一旦拓跋圭說出對她的感情,那麼他們將永遠不能在一起,而她還沒有準備好與他分開。

  她的手好冰涼,拓跋圭握緊她的手,感覺到她內心的焦慮和不安,於是他沒有回答眾人的提問,只是關切地看著她,用眼神告訴她,這是他們遲早要走的一步。

  “是她!我早知道魅眼妖精會迷惑王上的心。”拓跋窟咄叫了起來,歇斯底里的叫聲在大毆回蕩。

  而他的尖叫聲後,是令人窒息的靜默。

  擔憂的目光轉到了瞠目結舌的大人們身上,而拓跋圭則看著他所信賴的張袞、許謙和管遷,從他們平穩的視線中,他得到了鼓勵和理解。

  “是的,是她。”他堅定地回答了所有疑問的目光。“我的王后就是她!”

  “可……王上,她不是我族的蟈親世家!”

  南部大人驚駭地提醒他,按拓跋家族百年來的習慣,從沒有那位領主或大王娶過除姻親世家外的女子。

  侯辰更是倚仗他是宗親身分而放肆地說:“王上如果娶牧羊女為王后,那麼要讓慕容郡主做什麼?妃子嗎?”

  拓跋圭擺擺手。“沒人要她做妃子,送她回鄴城去,把所有女人都送走,帶著我的歉意。”

  “王上的意思是,後宮只要這一個女人?”南部大人再次大驚失色。

  “沒錯,這就是我的選擇。”

  “不妥,我妹妹既然被聯盟選中,住進了王宮,就不會再回去。”

  慕容世家、賀蘭世家等姻親紛紛表示反對。

  同時,立刻有臣子奉勸。“王上慎重!得罪了姻親,只怕引來戰爭。”

  “為了一個牧羊女,王上的寶座如果坐不安穩,值得嗎?”

  “吾王複國成功,靠的就是姻親力量,如今只怕會再遭逢災難哪!”

  一片反對聲浪中,拓跋圭的面色越來越沉。

  他們的言辭中,公然表現出對若兒的貶辱,讓他深感氣惱,但為了大局,他克制著沒發作。而若兒手上傳來的冰涼也讓他無心計較,此刻只想將她帶走,帶到沒有人的地方。

  許謙替拓跋圭不滿地說:“王上娶王姑娘自有神靈庇護,應該得到祝福。”

  “你一個漢人知道什麼?別說牧羊女,就算是郡主,不是出自姻親世家的女人都做不成拓跋王族的王后?”侯辰輕蔑地教訓他。

  “沒有必要爭吵。”拓跋圭皺著眉、陰沈地說:“本王既未做過承諾,也未冊封任何人,更沒與各位郡主私下會面,如今送她們回去,有何不妥?”

  “對姻親世家不能如此輕率。”郎遜開口道:“懇請王上三思!王姑娘雖美貌絕倫,但出身難以匹配王上高貴的血統。何況,如今正值王上複國之初,面對的敵人強大,要做的大事很多,為了一個女人,王上真的願意與眾姻親干戈相向,捨棄唯一可以支持王上振興大業的力量嗎?”

  聽到連最有威望的中部大人都如此說,拓跋圭感覺到了真實的壓力,他從未想過要因自己的婚事而與天下人為敵。

  在他猶豫時,感到最難堪的正是若兒。

  各位大人當著她的面,一再用刻薄的語言鞭撻她的靈魂,將她卑賤的出身和無知的妄想呈現在陽光下,讓她無處遁形,無從思考。

  事實證明,拓跋圭的想法是多麼幼稚,他根本就不可能娶她!

  是的,他是國君,該去娶那些能資助他雄兵、糧草、良策的郡主,該去娶出身高貴、氣質優雅的美麗女人,而不是她這個身無長物、整天與羊為伍的牧羊女。

  見王上沈默,侯荃勸導他。“王上,郎大人的話是良藥……”

  “你不用多說,本王明白!此事日後再議。”拓跋圭打斷他的話,舉步欲走。

  若兒困窘的神色,和他心頭越來越沉重的無力感,讓拓跋圭不想再繼續討論這個問題,他得帶她離開,與她獨處。

  可是,有人不想讓他如願。

  “這事關係重大,王上還想拖延到何時?”拓跋窟咄橫身擋在門口。

  拓跋圭見他竟敢堵住門,不由得怒火中燒,牙根一咬,低沉地說:“走開!”

  拓跋窟咄不僅不讓道,反而大笑。

  “哈,王上居然為了娶牧羊女想得罪全天下,這究竟是魅眼妖精使的法呢?還是我拓跋世家的一大報應?看來先王若泉下有知,應該會後悔當日錯誤的選擇?”

  “如果還想讓腦袋架在脖子上,你就閉嘴!”拓跋圭的怒氣終於被點燃,他很想豁出去給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庶叔一個教訓,但若兒忽然掙脫了他的手,往前一步站在諸位大人面前。

  “各位大人放心,若兒知道自己的身分,不會妄想當王后。”若兒面對大家鎮定地開口。

  拓跋窟咄的狂笑將她的羞辱感和憤怒引到最高點,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沈默,因為她的沈默只會增加拓跋圭的壓力,讓他兩面受難。

  與他的理想抱負相比,她算得了什麼?為了他的前程,她得主動退讓。

  所有大人都沈默不語,她再轉向拓跋窟咄,後者立刻避開她的視線。

  她淡然一笑,眼神淩厲地說:“王叔錯了,如果先王地下有知,定會為當初的英明決策再次叫好。吾王陛下志高意遠,是振興拓跋王室的傑出人選,更是國人英明的君王,有他的帶領,魏國定能一振聲威。”

  “好!”她的話音剛落,德高望重的郎遜率先稱讚,眾大臣也連聲點頭讚揚她的深明大義。“說得好,王姑娘此言慷慨激昂,就是男人也未必有此胸襟,難怪得王上垂愛。待冊封之後,可入宮做吾王妃嬪,也能與陛下比翼雙飛。”

  “不。”若兒當即跪地拜謝郎大人。“若兒出身貧賤,既為牧羊女,自當以牧場為家。王宮雖富貴,卻不是若兒嚮往的地方,因此,請各位大人容若兒告退。”

  說罷,她起身不看任何人就要離開。

  “若兒……”拓跋圭想攔住她。“你要去哪里?”

  若兒淡笑。“自然是回到屬於我的地方。”她笑容裏的苦澀攪動拓跋圭的心。

  “讓晏子送你。”拓跋圭不知該說什麼。

  “不用。”

  “我說過的話不會改變。”她淡漠的語氣讓他的心狠狠被抽了一下,於是他提醒她。可若兒卻用堅定的眼神看著他,雖然那眼神是平靜的,卻在拓跋圭的內心深處激蕩起無法撫平的波瀾。

  “請王上不要忘記當初說過的話!王上有王上的職責,若兒同樣也有自己該盡的職責,恕我無法奉陪。”

  她的語氣和眼神一樣冰冷,幽深的眸光則訴說著更多的無奈和痛苦,拓跋圭再也無法開口,因為那樣只會讓她更痛苦。

  他鬆開手,看著她從自己的身邊走開,走出了他的視線。

  知道晏子正跟隨在她身後,但她無意跟任何人說話,此刻她的心很亂。

  她剛剛做了一個關係到她一生的決定,她把今生唯一的牽掛拋棄了,把心中唯一的愛割捨了,雖然那個決定斷送了她一生的幸福,讓她痛苦不堪,可是她知道,等痛苦過後,她將獲得安寧。

  既然他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那麼就該由她來做,她必須讓他忘記她。

  若兒知道這個決定會讓他的心難受,更會讓她的心破碎,可是他該知道,那是她不得不做出的決定,他該明白,那也是她唯一能做的正確決定……

  走進牧場,看到汍婆在牧羊,若兒快速走了過去。

  “累了吧?先回去休息,鍋裏有你愛吃的好東西。”老婦人已從安超口中知道發生在小主人身上的事,此刻見她滿臉傷痛,便輕拍她的手給予她安慰。

  乳娘洞悉一切的目光,讓若兒久忍的眼淚頓時沖出了眼眶。

  “汍婆……”她趴在乳娘肩頭哭泣。

  “走吧,我陪你回去,羊就讓他們照看吧!”

  汍婆的話讓若兒忍著眼淚,回頭一看,晏子和安超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們。

  聽說要他們放牧,兩名大漢轉身想逃跑,卻被汍婆喊住。“你們要是敢跑,我就告訴王上,讓他懲罰你們。”

  兩個高大的身影頓住,低垂著腦袋走向她們。

  “接著,用這個比你的大嗓門管用。”汍婆將牧羊鞭塞進安超手裏,他立刻誠惶誠恐地接過,仿佛捧著尚方寶劍般小心。

  而汍婆則像將軍似的拉著若兒往房舍走去,全然不管身後兩名高大的男人愁眉苦臉的樣子……

  一整個早上,若兒沒有再見到拓跋圭,但是王宮裏的消息總是跟隨草原上的風四處飄散,尤其是王室的婚慶喜事,更是傳播得比風還快。

  下午,她聽說王上已與姻親們達成協定,決定按聯盟選出的名冊,于吉日舉行大婚暨冊封之禮。

  當時,她正在馬場幫助大憨馴服剛送來的幾匹野馬。

  送馬來的牧民,喜孜孜地議論著這個能讓他們盡情歡慶幾日的大喜事,可是卻沒看到她驟變的臉色。

  得知他決定要娶別人,若兒的反應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預期。

  當她決定退出拓跋圭的生活時,她以為她能平靜地接受那樣的結果,可現在她知道自己不能。

  仿佛被最狂野難馴的烈馬狠狠摔下了地,直摔得心碎肝裂,她全身都在痛。

  就在那一刹那,她覺得自己所做的決定正在將她推入絕境,墜入無底的毀滅深淵。

  不管身後的大憨如何叫喚,她跳上最野的一匹馬,往草原深處奔去。

  因為沒受她催眠術的影響,烈馬十分強悍暴怒,可是無論那馬怎麼蹦跳扭動,她都死死地控制著它,這時她不是在跟烈馬較勁,而是在跟自己的內心較勁。

  她好恨自己!

  明知與他的感情不會有結果,卻還抱持著希望;明知他必須為了王朝的利益鞏固與姻親的關係,卻還奢望從那些女人身上偷回屬於她的幸福;明知他不是自由之身,卻異想天開地以為他會為她保留一片天空;明知他們之間的地位懸殊,卻寧願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是他心中唯一的寶;明知他最終會因為偉大的理想和抱負舍她而去,卻還冀望自己會成為他振翅飛翔時的一股助力;明知所有的一切都是夢想,卻放縱自己的感情為那虛幻的夢境全然付出、沒有保留。

  她好恨自己!

  恨自己有情感,如果沒有,她就不會付出,也不會痛苦。恨自己明知故犯,早已知道所有的結果,卻要飛蛾撲火。恨自己口是心非,是自己告訴他不要做他的王后,不會跟他進宮的,可現在卻因為他真的不要她了,又痛苦失望。恨自己不能再堅強點,讓心不要那麼痛,讓身子不要顫抖,讓眼淚乾涸。

  她好恨好恨自己!恨自己所有的一切!

  淚水、汗水和倔強,馴服了狂傲暴躁的烈馬。

  當太陽西下時,烈馬跑累了,繃緊的肌肉放鬆,發怒的步伐變小,飛揚的馬鬃平順,最後“噗噗”地吐著氣,甩動著粗長有力的馬尾,踢躂著慵懶的腳步,帶著背上比它更狂野、倔強的騎手,在草原上漫步。

  若兒淚眼蒙矓,精疲力竭地趴在馬背上,渴望被馴服的野馬帶她到天涯海角。

  不知過了多久,馬兒停下,搖頭嘶鳴。那高亢的嘶鳴聲中,竟有撼動人心的淒涼,將若兒被風吹幹的眼淚再次牽引而出。

  她直起身,四處眺望,發現馬兒竟將她帶到了當初拓跋圭帶她來過的東山上。

  馬兒再次仰頭嘶鳴,那淒涼的悲鳴再次扯動她的心。

  她跳下馬,輕拍馬背說:“我知道你一定在思念你的同伴,思念能自由賓士的山林草原,我不該馴服你,你該有你的尊嚴,去吧,去找你的同伴。”

  馬兒回頭,用吐著熱氣的嘴輕拱她的肩。

  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注意到,這是一匹十分美麗的白馬,它醒目的馬鬃光澤而柔軟,在陽光下如同雪丘般耀眼,沐浴在金色光暈中的眸投射出銳利而聰敏的光。

  當注視著它時,時間好似靜止了,那犀利的目光肅穆地望進她的眼裏,其中所散發出的燦爛光芒,傳達給她堅強與安定的力量。

  她解開套在它頭上的韁繩,撫摸它汗濕的鬃毛,流著淚說:“去吧,不要怪我剛才對你太壞,你是匹駿馬,不該被馴服,不該受人控制,更不該被人逼迫去打仗面對死亡……”

  那馬似乎聽懂了她的話,再次垂下頭,用馬臉往她身上蹭了贈。

  若兒含淚笑道:“你在跟我道別嗎?不要這麼多情,不要讓我在你走後傷心,快跑吧,大步跑,不要再被人抓住。”

  馬兒嘶鳴一聲後,搖搖頭顱,回眸看她一眼,終於揚蹄往山下奔去。

  目視它遠去,若兒似乎聽到它歡快的馬蹄聲,她沉重的心得到了紓解。

  回頭看看山頂,她大步往那兒走去。

  山上的大樹依然青翠,坐在樹下的石頭旁,她沒法不去想就在幾天前,在同樣的地方,面對同樣的景色,她身邊曾有心愛的人相伴。

  可如今,她形單影隻,今後也不會再有他的身影。

  心裏的洞在擴大、在加深,可她無力去修補,只好放任痛苦的感覺一點點吞噬傷痕累累的心房。

  看著一望無際的藍天、綿延不斷的山巒,耳邊回蕩著一個振奮人心的誓言──我要率領我的部族進入中原,沒人可以阻止我們走向文明與繁榮。

  喔,是的,他會成功!可是她呢?既然她不再屬於他,那麼當他遷都盛樂時,她必然會被留在原來的地方,畢竟,她是拓跋窟咄的家奴。

  心口尖銳的刺痛讓若兒全身痙攣,她靠在石頭上,屈腿抱住自己,注視著遠處的長城,任眼淚滾滾而下。

  “我還能嗎?”她心痛地呐喊。“我還能跟隨他過長城、越黃河,到平城、訪洛陽、逛長安,去所有他要去的地方嗎?”

  那天他賦予她夢想的一切,都還清晰如昔,可是她的夢已經破滅,今後伴隨他的腳步過長城、越黃河,到平城、訪洛陽、逛長安的女人不會是她!

  希望是促使人新生、進取的動力;而幻滅則只是心死、沮喪的開始。

  十八年來,她第一次失去了生活的動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她無力地將頭垂靠在膝蓋上,低聲啜泣。

  一個暖而有力的觸摸驚動了她,她抬起頭,淚眼中充滿驚喜。

  “呵,馬兒!你真是多情的馬兒。”她跳起來抱著去而複返的雪白駿馬,仿佛見到久別的親人般依偎著它。“野馬也這麼多情嗎?”

  白馬嗤鼻,搖頭擺尾,她的眼淚落在馬背上,臉上卻出現了笑容。

  梳理著光滑的鬃毛,她歎息。“我讓你走,你為什麼又回來了呢?難道你不氣我馴服了你?還是你知道我心裏苦,要來陪我?”

  白馬不斷地用臉磨贈她的肩、她的臉。

  她拍拍它的頭,感歎道:“你走吧,不要那麼多情,我不能留下你,你是王上的馬,是要跟隨王上的軍隊打仗的,就算你留下,我也不能擁有你……”

  “你可以擁有它!”

  拓跋圭的聲音傳來,若兒全身一緊,僵住不動,以為耳朵聽錯了。

  可他真的繞過高大的白馬,出現在她面前。

  “王……王上?你怎麼來了?”她驚訝地問。

  “我聽到心靈的呼喚,追著太陽而來。”他用了第一次在青石塚與她重逢相認的口吻回答她,並不等她回答,就將她緊緊攬進了懷裏。

  “我很抱歉沒能保護好你,讓你受苦。”他低沉的嗓音飽含情感,若兒的身體輕顫,雙膝發軟。

  呼吸著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緊靠著他,仿佛溺水的人那樣,把他當作救助者般抓得緊緊的。

  “不管你聽到什麼,都要相信我,相信我的心裏只有你!”

  他的話像一把尖刀,刺進她心中難以癒合的傷口裏,那劇痛讓她清醒,她猛地抬頭,退出了他的懷抱。

  “若兒?!”他想抓回她,可她迅速退到了白馬旁邊,躲開了他的手,而她的目光讓他的五臟六腑全都絞在了一起。

  “若兒,我跟你說過了,一切都不會改變,我要你,只要你!”他情急地說。

  她的視線轉向白馬,平淡地說:“恭喜王上即將舉行大婚之典。”

  “那只是權宜之計,你說過你懂我的,不是嗎?”

  “是,我懂。”可是我不能接受那樣的權宜之計。她無聲地說,將頭抵靠在馬身上。

  聽到她的回答,拓跋圭松了一口氣,以為她接受了他的安排。

  他走到大樹下,看著四周的景色微笑道:“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知己,現在這樣的安排只是暫時的,等我的霸業全面展開後,我會補償你!”

  若兒不語,心想:再多的補償,也無法將她空洞的心補全。

  “把冊封的事辦了也好,我們可以集中全力遷都,等到了盛樂,我會有屬於自己的真正王宮,絕對不要再讓別人來干涉我們的生活。”

  你們的王宮,你們的生活,跟我無關。若兒在心裏補充。

  “還記得我告訴過你,我的抱負嗎?”拓跋圭依舊興致勃勃地眺望遠方,抒發著他的壯志。“我要修法制典,整軍治吏,更要立王威、肅朝綱,這樣才能做前人沒做過的事,走前人沒走過的路。”

  身後的若兒傾聽著他的宏偉大志,心裏為他高興,也為她與他之間的距離感到悲傷,可惜拓跋圭的心完全沉浸在他的帝王大業中,忽略了她的心情。

  “好多年了,我一直渴望融各部之長,集各方之才,建立安定強大的國家。如今,只要穩定聯盟,我就可以全力施展抱負,積聚實力。不出十年,我會讓你看到我拓跋圭的豪言壯語變成事實,你相信嗎?”

  拓跋圭慷慨激昂地說著自己即將付諸實施的理想抱負,可好半天才發現並沒有得到與他心心相印的佳人如昔的回應,不由得納悶地回頭。卻見她低垂著頭,絲毫沒有活力。他滿心的歡喜和高昂的興致陡然降低,轉過身幾個大步過來拉起她。

  “若兒……”她的神情讓他不滿的聲音全數消失在口中,他怔忡地捧起她的臉,注視著那些晶瑩的淚珠,心裏竄過尖銳的痛楚。“你怎麼……”

  面對他的眼睛,無力掩飾自己的傷痛,若兒情緒激動地打斷他的話。“王上的理想抱負定能實現,王上的豐功偉業定能青史傳名,王上的天下定是強盛富足,王上的後宮……定會香火繁盛,王上的一切……會有神靈庇佑,可那,與若兒有什麼關係呢?”

  說著,她哽咽不已,淚難自禁,幾次想逃開,無奈都被他有力的雙手阻止。

  “沒有了你,我的理想抱負會失色,我的豐功偉業沒意義,我的天下再強盛富足,也滿足不了我的心,我的後宮有再多的香火,也是空虛……所以,我要你跟著我,永遠不要離開我,讓神靈庇佑我們倆,讓我的事都跟你有關係。”

  他的話不能說不動聽,他的神情也深深打動了若兒的心,可是還不足以彌補她心頭的巨洞。

  “不,不能那樣!”

  因為無法掙脫他,若兒在他的面前哭泣。“王上是無私的海水,若兒是貪婪的沙漠,乾涸千萬年的沙漠要全部的海水滋潤,一瓢半匙,不如不要……”

  “如果我是海水,我會為你傾盡其中的每一滴,這是我的承諾,相信我!”

  他的嗓音變得出奇地沙啞,他的眼睛濕潤起來,而在他黝黑的瞳眸深處,若兒看到了自己婆娑的淚眼。

  她再次恨起自己,恨自己造成他的痛苦!她想要安慰他,可是,她的心已經千瘡百孔,沒有餘力再撫慰他。

  她倒進他的懷裏,不想看到他的眼睛。

  他緊緊抱著她,為她的痛苦而痛,為自己的無助而憂慮。

  “你不能這樣放棄我們的感情!”拓跋圭抓著她的肩,拉她起來,讓她面對自己的眼睛。“我需要你的幫助,需要你!你說過的,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你不幫我,誰幫我,現在,你怎能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離開我呢?”

  那我呢?誰來幫我?看著他,若兒眼前只有無望的未來。

  拓跋圭用拇指擦拭她面頰上的淚水,溫柔地哄勸她。“我答應完婚,只是為了安撫勢力強大的姻親,沒有他們的助力,我同樣可以施展自己的理想抱負,可是如果引發與他們的戰爭,那我們就只有滅亡一途。我需要時間聚集力量,不用太久,我一定能掌握他們,重新安排後宮,你要相信我。”

  若兒心中的洞更大,可是極度的痛苦變得麻木後,心靈反倒平靜了。

  無法改變的事實再說也沒有用,她只想讓腦子變得空白。

  “若兒?”拓跋圭驚恐地喊她。

  雖然擁著她、撫摸著她,他卻感覺到她的心正在對他關閉,她的人正漸漸遠離他,讓他觸摸不到……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0:21

第九章

  “回答我!”拓跋圭搖晃著她。

  若兒含淚微笑。“我相信你。”

  拓跋圭抓著她的手臂,氣惱地搖晃她。“可還是不願意嫁給我。”

  若兒搖頭,哽咽道:“王上放手,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里?”他惱她的冷漠。

  “牧場,我要把馬送還給大憨。”

  “我說過,這匹馬賞賜給你了,你不必送回去。”他幾乎是吼叫般地說。

  “真的嗎?你要把多情給我?”死寂的眼裏終於跳躍出耀眼的火花,讓拓跋圭覺得這個賞賜十分有意義。

  “沒錯,它今後都屬於你。”

  “謝王上。”若兒終於笑了。

  拓跋圭撫摸她面頰上讓他愛極了的笑靨問:“你要如何答謝我?”

  “給王上行大禮。”

  “你應該有更好的方式。”黝黑的瞳眸閃動著寓意深遠的光芒。

  看出那是個欲望的信號,若兒用手抓住他的手腕,想逃離他,可是她的嘴已經被他覆蓋。

  他以令她害怕的力量親吻她,好似要提醒她,他們曾經有過的熱情和愛,可是她沒有反應,也沒有反抗,只是微微皺著眉頭,閉著眼睛。

  她冷漠的反應刺痛了拓跋圭的心,天生的傲氣令他不允許她漠視他的存在,他要喚起她曾經給過他的熱情。

  他托起她的下巴,略微施力把她的頭往後仰,然後以無法抵擋的激情,燒盡她冰冷的抵抗力,將她一起拖入燃燒的火焰中。

  本想以冷漠表示拒絕,以疏離冷卻他的激情,可是隨著親吻的加深,她的情感被喚起,情難自禁地貼緊他,接受他給予的一切。

  當他吻她時,她只感覺到天旋地轉,不得不伸出兩手圈住他的脖子,借助他磐石般的力量穩住自己的重心。

  這無疑是個安慰和鼓勵,他的嘴唇不再蠻橫用力,轉為溫柔熱情,細膩的吻無聲地要求她以同等的激情回應。

  理智與情感脫節,若兒跟隨著情感的需求回應著他。

  帶著淒涼意味的馬嘶拉回了她的理智,她仿佛受到驚嚇似的猛然後退。

  拓跋圭沒來得及阻止她,看她神情充滿戒備,眼裏閃動著驚懼,退到仿佛能提供她保護的白馬身邊。

  “你還是要離開我嗎?”他問,目光因為激情而變得深邃。

  直視著他,感覺整個人都被他深不見底的眸光所吞沒,若兒驚慌地避開他的視線,發現這是她第一次逃避別人的目光。

  難道她的“魅眼”到了他這兒,就不靈了?

  他往前邁了一大步,頓時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神靈說我們是一體,你不能離開我。”

  若兒轉身梳理白馬身上的毛,用背脊對著他。

  雖然沒有看著他,但她仍感覺到他的目光灼熱無比,好像要在她的身上燒出一個大洞。

  “多情真的可以給我嗎?”她倉惶地問。

  “沒錯,它是你的。”拓跋圭注視著她纖細的背部,決心不給她任何逃離他的機會。“等冊封你為貴妃後,會有專門的馬廝替你照顧它。”

  “不,我不做妃嬪。”她轉身面對他,激烈反對。

  “那由不得你!冊封之前,張袞會來接你進宮。”

  她面色蒼白地說:“我絕對不會進宮去做你的女人。”

  拓跋圭聞言臉色驟變,明亮的眼眸黯然無光。“我告訴過你,其他王后妃嬪在我心中不具任何意義,我獨寵你一人也不行嗎?”

  “不……”若兒雙唇哆嗦,想到要與那些有地位、有靠山的女人共同擁有他,她的眼前一片黑暗,恐懼感與厭惡感壓迫著她的心臟,讓她無法言語。

  拓跋圭的面容趨寒,目光冷酷無情。“走吧!是我錯愛了人,原以為你是我的知己,能理解我的權宜之計,沒想到卻也是個貪圖名利、愛慕虛榮的女人,如此要你何用?儘管走吧!”

  說完,他走到大樹下,面對遠處的長城。

  “王上……”看著他的背影,若兒想告訴他她的預感,可是他沒給她機會。

  “有一件事你說對了!‘兩條腿的蝦蟆難找,四條腿的可不少,這樣的女人有啥稀罕’,你走吧,我不想再聽任何解釋。”他背對著她說。

  感覺到眼睛的刺痛,若兒忍住即將流出的淚水,看看山崖邊夕陽籠罩著的高大身影,再看了眼白馬,轉身往山下走去。

  才走沒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回頭一看,是多情!

  她站住,對白馬說:“你也走吧,不要跟著我,回去屬於你的地方。”

  白馬站住,用極通人性的眼睛看著她,讓她不忍與它對視。

  於是她回頭繼續下山,卻又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她生氣了。

  “站住!你不明白嗎?我不是你的主人,去找王上,或者去找你的同伴,不要再跟著我,行嗎?”

  白馬仰頭嘶鳴,這次她不為所動,再喜歡,她也不能收下他賞賜的駿馬。

  “走啊!”她對著馬兒大喊。

  白馬嘴裏噴著氣,搖晃著大頭連連後退,踏著碎步不願離開。

  她心軟了。“不要再跟著我,我是個不祥的女人,跟著我沒好處。去吧,去牧場,或者去找你的同伴!”她帶著哭腔哀求它。

  若兒的心跌落穀底,沮喪地一掌拍在身邊的小樹幹上,喃喃咒駡。“討厭的多情,可恨的野馬!我也許是個不祥的女人,是個固執不講理的女人,是個心胸狹隘好嫉妒的女人,但我不是貪圖名利、愛慕虛榮的女人,更不是狠心的女人,你為什麼要逼我對你殘忍呢?”

  一聲餘音悠然的悲鳴回應了她,讓正瀕臨崩潰的若兒再也無法承受。

  “你走啊!不要再叫了,我不要你!”她猛擊它的臀部。

  受此一擊,駿馬踏著有力的步伐往山下奔去,她知道這次它真的走了。

  全身的力量好像都被耗盡,失魂落魄的她,往山下踉蹌而去,不料足下一滑,失足滾落山坡,黑暗襲來時,她唯一的希望是永遠不要醒來!

  聽到她離去的腳步,拓跋圭的心空虛得發痛!

  他不能相信,就在同一個地方,面對同樣的景色,幾天前與他慷慨話未來、熱情讚美他的女人,今天竟變得這麼冷漠。

  看著她沒有活力、沒有熱情的面容,他真想抓著她的肩頭猛搖,一直搖到她恢復以往的快樂本性。

  難道他在娶妻納妃的事情上做錯了嗎?

  他承認他的確是在壓力下對姻親和王叔等人採取了妥協的態度,可是那樣做也是因為他汲取了祖父的前車之鑒,明白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就必須先平衡聯盟內各方面的力量,並巧妙地支配和利用這些力量,以求達到更遠大的目標。

  如今新生的魏國還不夠強大,想在弱肉強食的天下爭得一片生存發展的空間,就需要依賴聯盟各方的扶持。

  如今在姻親世家中,慕容氏的燕國無疑勢力最強,其他還有賀蘭、獨孤、公孫等家族也都勢力龐大。正是靠他們的支持,他才能這麼順利地完成複國大業,如今他能拒絕他們選送給他最好的女子嗎?

  如果他拒絕冊封那些女人,獨娶若兒為王后,那不僅會得罪聯盟內親姻親的部落,還會直接導致姻親間的聯合報復。

  一旦撕破了臉,失去他們的支持,魏國必將再次陷入內亂和戰爭,他的所有理想與抱負都會化成泡影。

  正是基於這樣的因素,他不得不妥協,以贏得重組國家政權、完成遷都、擴大影響的時間和外援,並鞏固自己在聯盟中的統治地位。

  本來他以為若兒是最瞭解他的人,能理解他的苦衷並接受他的安排,可現在,看到她如此痛苦和倔強,他失望了。

  對男女情事,他並不陌生,像他這種身分的人,十八歲早過了成親的年紀。身為一國之君,妻妾成群是自然之理,他不明白為何若兒就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何況他也承諾會專寵她,這是他的真心話!

  他愛她,儘管她地位低下、出身卑微,但他就是愛她!

  如果說在與若兒重逢前,他曾對慕容秋雁的美、賀蘭倩的媚,有過欣賞和興趣的話,那麼,那種短暫的情感,現在都隨著她的出現消失了。

  在他心裏,沒有人能取代她的地位和價值!

  其他女人也許能挑起他生理上的熱情,卻無法觸及他的心。只有若兒能輕鬆自如地潛入他的內心,給他身心帶來快樂和滿足!

  光是想著她,想著與她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他就充滿激情和歡樂!

  他相信他們是不可分開的整體!

  如今,她卻因為他的後宮而要離開他,難道他們真的就這樣放開彼此,永不相屬嗎?

  不,不行!

  就在此時,一聲馬鳴吸引了他。

  拓跋圭迅速轉身,循著馬聲走下山坡,結果看到若兒驅趕駿馬的一幕。

  傻女人!

  他原以為她會騎上他所賜予她的寶馬離開,沒想到她竟想放棄這麼好的馬。

  看著駿馬被她趕走,聽到她的低喃怒駡,他不由得懷疑自己對後宮的安排是否真做錯了?是否將她傷得太深?

  沉思中,他跟隨著她,卻看到她忽然一腳踩空,像片樹葉般翻落山坡下……

  “若兒!”他心頭一緊,立即奔過去抱起她,發現她已經昏迷不醒,摸摸她身上,只有頭上些許擦傷,似乎並無大礙。

  兩個侍衛像巨塔似的站在山下的小道邊,一看到王上抱著昏迷不醒的牧羊女下來,不由得大驚!

  “王上,王姑娘怎麼了?”柯石急切地問,晏子則召來王上的龍駒。

  拓跋圭先將若兒交給大個兒抱著,上馬後,再從他手裏接過,簡單地說:“她摔下山坡,也許碰到了頭,我得送她去找汍婆。”

  ***

  “不打緊。”低矮的羊舍內,汍婆仔細檢查若兒的傷後,告訴等在屋外的拓跋圭。“王上不必憂慮,她是因為太累了,好好睡一覺,安定心神後自然會醒來。”

  拓跋圭內疚地說:“是我太大意,忽略了她的身體狀況。先是被綁架,幾乎一夜未眠,後來又為遷都占卜,再來就是我的打擊……”

  拓跋圭的話頓住,心裏懊悔早先在山上對她太嚴厲,太不細心。

  汍婆一邊用石臼碾壓草藥,一邊說:“王上不要自責!神靈的賜禮,自有神靈保佑,我的若兒不會有事的。”

  拓跋圭看著老婦人混濁的目光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不由自主地問:“神靈既然讓我與若兒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是緣分,對嗎?”

  老婦人花白的頭顱輕搖,似乎自語般地說:“有緣是寶,無緣是草,寶藏密匣人不識,草生庭院隨人踩,然而都曆久彌新,生命不息。”

  “汍婆是在說若兒與本王嗎?”拓跋圭聽不太明白,試探性地問。

  “呵呵,民婦所言皆為胡言亂語,王上聽聽就是,不必想太多。”

  見老婦人不願多說,拓跋圭決心激她一激,有意透露道:“一個月內,我會冊封若兒為嬪妃,汍婆意下如何?”

  汍婆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看著手裏漸漸成為粉末的草藥,淡淡地說:“是寶當入匣,是草終入土,王上有見過將寶扔在草層中的嗎?”

  拓跋圭聽出汍婆並不贊成他納若兒為嬪妃的主意,不由得心情沉重。

  他站起身走進裏屋,凝視著床上沉靜美麗的容顏,心情難以平靜。

  燈光下,她的臉色白得透明,秀氣的眉毛顯得更黑,平常紅潤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讓他看了就心痛。

  汍婆說得沒錯,她是神靈賜予的寶,他不能將她藏於匣中不見天日,也不能將她放置在“草”叢中任人踐踏。那麼,他該怎麼對待她呢?

  “請王上扶起她的頭?”汍婆端著調成糊狀的藥進來。

  拓跋圭立刻坐在床沿,雙手托起若兒的頭,看著汍婆將藥膏攤放在布兜裏,再將包了藥的布兜,捆綁在她頭上。

  “這管用嗎?”

  “讓她蘇醒,再好好地睡一覺。”

  “你是說,她現在並不是在睡覺?”拓跋圭吃驚地問。

  “不是,她是昏迷,不是睡覺!好啦,放下她吧!”

  拓跋圭很不情願地將若兒放回床上,可是擔憂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

  “這個藥管用嗎?”拓跋圭再次詢問,並沒轉開視線。

  “管用,若兒調配的藥都很靈。”

  他好奇地問:“這是若兒調配的藥?她從哪學來這些本事?”

  汍婆平靜地說:“跟她娘一樣,天生的。”

  天生的?拓跋圭看著床上安睡的人兒,好奇她身上還有多少與生俱來的天賦。

  外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隨即晏子在門外探頭進來。“王上,大將軍來請。”

  一聽是許謙找他,拓跋圭知道一定是急事,於是對汍婆說:“等若兒醒了,讓安超給我送個信。如果有空,我夜裏會再來看她。”

  “民婦代主人謝王上關懷。”汍婆俯身行禮。“王上忙碌,不必費心。”

  拓跋圭走後三個時辰,若兒幽幽醒來。

  雖然已經快午夜,但汍婆仍按王上的囑咐,去找安超送信給王上……

  安超很快就回來了,並帶來了讓初醒後還未恢復體力的若兒憂心如焚的消息:王宮被封鎖,他進不去,所以沒見到王上!

  “出了什麼事?張大人呢?張大人應該在吧?”當汍婆將這個消息轉告她時,若兒不顧頭暈目眩,情急地穿鞋下地。

  “你要去哪里?”

  “去找安超,讓他再去打聽,看王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若兒走出門口,看到了安超和另一名士兵,立刻問道:“宮裏發生了什麼事?王上還好嗎?”

  此刻,她一心想的都是拓跋圭的安危,完全忘了他們之間不久前的齟齬。

  知道她著急,安超和那個士兵連忙將宮內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今晚,勿忸于族首領于桓忽然作亂,先騙說有急事要面見王上,然後殺死守門衛士,率領早已埋伏于宮外的部眾攻入王宮,想行刺拓跋圭。大將軍聞訊後率兵趕到,將他們大部分人制服,於桓則帶著少數人逃出王宮。

  大將軍率兵追擊於桓,卻在宮外遭到一路強盜伏擊。

  那夥人打的是善無劉顯的旗幟,使的是攻城略池所用的強弩,箭雨攻勢猛烈,大將軍不敵,只得看著於桓等人迅速逃逸。

  趕回宮的拓跋圭,下令封鎖王宮、追查內情,並親自率軍追捕于桓和劉顯。

  這個事件,雖然王上安然無恙,但王宮內死傷數十人,是複國後短短兩個月來最嚴重的事件,因此無人能夠安眠。

  四部大人和張袞、管遷,按拓跋圭的指示,審訊今天出入王宮的每一個人,尤其是被俘的於桓手下,很快查清了案情。

  于桓早與劉顯勾結,預謀發動內亂,並重金收買了宮中的兩名衛士,趁今天他倆把守王宮大門的機會,裏應外合混入宮中,一路殺到王上寢宮,當行動失敗後,那兩名衛士也跟隨于桓逃跑了。

  王宮內人心惶惶,與它相鄰的長平府內同樣躁動不安。

  拓跋窟咄因於桓竟沒有跟他商量就敢在他的地盤上動手而生氣,更為他發動這個原是非常合他心意的事件,最後卻功敗垂成而暗自遺憾。

  現在,他唯一希望的是,他所得到的消息正確,那於桓果真跟拓跋圭的死對頭劉顯搭上了線,如果那樣,借助劉顯的勢力,這次說不定真能除掉他的眼中釘,心頭刺,讓他一圓做國君的美夢!

  ***

  羊舍內一片寂靜,只有一盞小小的油燈放射著幽黃的光。

  若兒坐在卦盤前沉思,驚訝並苦惱自己對今晚宮中發生的事,居然沒有預感。

  然而,當她凝視著飄渺的火燭時,眼前竟然出現了一個畫面,而她的心隨之顫慄,因為那正是她被迫替王上的遷都占卜時,所看到的景象──王上高大的身影正沉入血海!

  那分明預示了王上的厄兆!

  可是,由於她被後面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干擾,沉浸在感情的得失中,而忽略了那個重要的警訊。

  如果王上發生了什麼事,那就是她的責任,是她的錯!

  她內疚又焦慮地握住一個龜甲,微閉雙眼,回憶著當時所看到的其他影像,在心裏呼喚神靈給她力量,給她指引方向。

  刀光劍影、陰謀背叛,死亡的號叫,血海中掙扎的高大身影……

  一幅幅畫面出現在眼前,深深的恐懼和不安襲上心頭,黑色與紅色交叉出現,干擾她的視線,讓她看不清究竟正在或將要發生的事情,而她的身軀顫抖,她手中的龜甲仿佛有生命似的動了一下,而且越來越燙!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0:30

  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現象,若兒不由得睜大眼睛、張開手掌,手中的龜甲落在了卦盤上,龜甲上出現個紅色的十字叉。

  老天,那是個不祥的符號!

  “王上!”她抓住胸襟仰頭閉目低喚。“你在哪里?請給我一個提示。”

  沒有提示,沒有圖像,只有門外呼呼吹過的風,和草原走獸夜行的腳步聲。

  良久,她保持著這個坐姿不變,閉眼反覆懇求神靈給予提示。

  在她沉思時,汍婆一直安靜地坐在她身邊,像保護幼狼的母狼那樣保護著她。

  忽然,一聲近乎痛苦的抽氣聲從若兒嘴裏發出,她眼前出現一幅清晰的畫面:陡峭的山谷裏,朝霞中,拓跋圭騎馬向她奔來,臉上帶著她記憶中的剛毅和勇敢,可是當她幾乎可以摸到他時,他忽然從馬背上墜落,身上插著箭……

  “神靈助我!”

  若兒伸出雙臂想接住他,可是接觸到的是空氣,而他連同畫面一起消失了。

  “是王上。”若兒跳起來。“我得去救他,趕在太陽升起前一定要找到他,阻止他們殺死他。”

  “冷靜!你這樣子救不了王上,還會毀了自己。”乳娘一把抓住她。

  來不及仔細解釋,若兒匆匆將剛才看到的景象告訴乳娘。

  “我得去,這個時候,只有我能幫助他。”她走向門口。

  汍婆不以為然。“你要如何去?你怎能確定是哪個山谷?”

  “我會讓安超陪我去,他一定知道王上在哪里,如果他不知道,我們可以去找張大人,反正一定有人知道王上的去向。”

  在她的堅持下,汍婆替她開了門。

  門一打開,她的眼淚倏地流了下來。“多情。”

  她撲了過去,抱住在月光下更顯得英俊神勇的駿馬,欣喜這固執的“多情”,在她最需要它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我的多情,你是神靈賜給我最好的禮物,我不該趕走你。”她的面頰貼在駿馬溫熱的背上,剛才的慌亂奇異地平息了。

  “帶我去找王上,幫助我救他脫離險境。”她在它耳邊低語。

  之後,張袞和管遷聽說了若兒的預感後,立即派了二十名士兵,陪若兒和安超前去尋找王上。

  ***

  夜幕深沉,春天的蒙古高原,夜風依然冰涼刺骨。

  磬風穀在暗夜中顯得格外寧靜而幽暗,一條石徑在月光下宛如一條白色絲帶纏繞在起伏的山巒中,道路兩邊的樹林間不時閃過耀眼的銀光與月色相呼應,讓人猛一看以為流星墜落了山林,可是仔細一看,那卻不是流星,而是兵器、鎧甲,以及馬匹身上的護甲發出的光芒。

  原來,山坡上早已埋伏了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

  緊捱著樹林搭起的帳篷前,劉顯與他的謀士們正坐在石頭上注視著山谷。

  他們身側的樹木、草石間,士兵們或坐或躺,偶爾有士兵在林子裏走動。

  “主公休息吧,如此靜夜,五十裏外就能聽到馬蹄聲,咱們走了這一路,什麼都沒聽到,也許拓跋圭不會追來了。”與劉顯面對面坐著的副將說。

  劉顯抬頭看看天空,明亮的月光下,他那對大小眼閃動著詭譎的光芒,給人怪異的感覺。

  他問身邊的於桓。“你確定將我的帥旗打出去了嗎?”

  “確定。”於桓趕緊回答:“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主公的計謀執行的。”

  “那就好,只要知道你是我的人,是為了我去襲擊他,拓跋圭一定會追來。”劉顯陰沈沈地說:“只可惜他當時不在王宮,否則此刻的他肯定落在我手裏。”

  “是很可惜。”於桓緊張地回應著。

  自從管遷攜帶有利於拓跋圭血統的證據出現在牛川後,他的日子就很不好過,除了受到拓跋窟咄的辱駡外,還整天擔心被管遷認出。

  雖說那個雨夜他穿著雨披,遮擋著臉,但作賊心虛的他,總害怕受到報復,於是起了叛逆之心,並投靠劉顯,成為劉顯謀殺拓跋圭的幫兇。

  “只要將他引來,你也算立了頭功。”劉顯不知他的心思,只顧想著要如何除掉困擾自己多年的心頭刺。

  “拓跋小子很狡猾,讓所有士兵加強警戒。”他沉著臉警告下屬。“他與我素有深仇,如今他勢力漸強,是我等的心頭大患,必須趁他羽翼未豐時殺了他!磬風穀是他的必經之路,看看這次還有誰救得了他。”

  “是。”副將立刻點頭。

  與此同時,一支軍隊正越過山脊,接近磬風穀。

  由於馬蹄全都被包上了耐磨、消音的牛皮,馬口套上了馬轡,因此儘管隊伍龐大,但並無噪音。

  “王上,夜深了,恐與對方林中相遇,不如先紮營,等天亮再走如何?”

  隊伍前頭,許謙向拓跋圭建議。

  確信於桓勾結的是勢力強大的劉顯後,他一直擔心拓跋圭的安全。

  拓跋圭看看天色,估計已經三更。“不可!前面不足二十裏就是磬風穀,那裏地勢險要,劉顯老賊一定會在那裏等我。今夜月色明亮,正好可善加利用。傳令下去,所有士兵設法包住兵器,不得讓月光反射出半點刀光劍影。”

  跟隨他多年的許謙明白了。“王上想趁夜撒網,對他們進行反包圍?”

  “沒錯。”拓跋圭點頭,再次交代。“從一路上的馬蹄印看,對方人多兵優,提醒大家小心提防,萬不得已時,不要驚動對方,等天明再動手。”

  不久後,命令立即被傳達到每一個士兵的耳中。

  同時,將士們很快就發現,王上帶領他們放棄了現成的道路,沿著山脊,穿林越石而行。

  如此,當他們到達磬風谷時,位置已處於劉顯軍的上方……

  “王上,山下發現軍隊。”前面探路的士兵前來報告。

  拓跋圭也注意到了,他指著在山林間不時閃過的銀光,對身邊的人說:“看到沒有?那就是兵器和鍾甲,在這樣的月色中,山石、月光是會說話的。”他注視著山下的陰影,再環視四周,對許謙說:“敵強我弱,我們必須攻其不備,讓士兵們就地散開,隱蔽行蹤,拂曉時,聽號令行事。”

  隨即,樹影、岩石間,士兵們安靜有序地散開,連人帶馬迅速消失在樹林中,由此可以看出,拓跋圭擁有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看看轉瞬間人去馬寂的山林,拓跋圭指指前方。“走吧,我們到那邊去。”

  許謙及衛士們跟隨他下馬,走入前方的巨石後。

  月亮緩緩地移過中天,向西而去,隨之而來的是東方出現的第一抹晨曦,它照亮了山頂,但山谷中的大部分地方,依然陷於晦暗與沉靜中。

  “拆除戰馬束縛,亮出刀劍,準備進攻!”

  拓跋圭的命令伴著晨曦在魏軍中傳遞,士兵們快速解除馬蹄上的牛皮,卸掉馬轡,拆除兵器上的覆蓋物,然後紛紛躍上戰馬。

  山坡下的劉顯軍,很快便發現來自後方的危機,驚慌之餘,全力反抗。

  在拓跋圭一聲氣勢如虹的呐喊聲中,魏軍久困的戰馬發威,士兵們揮舞著閃亮的兵器,騎馬沖下山坡,奮力殺敵。

  “不可放過於桓!”許謙大聲命令部屬,眼睛則始終盯著拚殺中的拓跋圭。

  拓跋圭的目標是跟他有深仇大恨的劉顯,因此一出擊就直奔目標。

  而拓跋圭的坐騎跑跳速度快,爆發力強,是難得一見的寶馬,以至於當他全力拚殺時,他的衛士很快就與他有了距離。

  老奸巨猾的劉顯,見拓跋圭威猛無比地一路追殺而來,知道今日難以擊敗他,便跳上一匹快馬,往北坡逃竄,嘴裏不斷高呼。“殺了拓跋圭,必有重賞!”

  霎時,圍堵拓跋圭的士兵蜂擁而上。

  拓跋圭揮舞手中的環首刀,站在馬鏡上左劈右砍。

  晏子和柯石也迅速趕來,在他身後助陣。

  劉顯利用拓跋圭被困的機會,逃到早已埋伏在北坡樹林裏的強弩旁,命令弓箭手。“放弩,射殺他!”

  箭矢不長眼,看看與拓跋圭交手的同袍,弓箭手有些遲疑,可是懼于劉顯冷酷的眼神,只得拉開機弩。

  這種弩由多張單弩組成,利用絞軸上弦發射,因此威力強大;以皮革或鐵片為羽的巨大箭矢,射中人體通常會致命或造成巨大的創傷。

  砍倒對手,突破重圍的拓跋圭,忽然聽到空中箭矢呼嘯而來,隨即仿佛被人猛揍幾拳般地跌趴在馬鞍上。

  他知道自己已被箭矢射中,於是一夾馬腹,往山坡沖去。

  和主人一樣身中數箭的龍駒,奮力飛奔,躍上山坡,在頑強的主人擲出長刀、劈倒仇敵的同時,不支倒地,而拓跋圭也隨即跌落馬下。

  長風呼呼,旌旗獵獵,斑斕的朝霞伴著紅日冉冉升起。

  “王上──”在震耳的呐喊聲中,在兵器響亮的碰撞聲中,拓跋圭聽到了他最熟悉、能穿透他靈魂的聲音。

  若兒?她怎麼會在這裏?

  他想看清楚她,可是他的眼前一片血色,他舉手抹抹臉……嗯,這應該是劉顯那老賊的血!他殺了他,終於殺了他!

  他早就該死!

  在他厚顏無恥地玷污了他的母親,最終導致她的死亡時;在他囚禁他最心愛的若兒長達三年時;在他殺死若兒的親爹時……他早就該死!

  這一切,今天終於有了了結。

  “王上……”

  飄渺、遙遠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

  “你不會有事的,有我在,你和龍駒絕對不會有事。”

  甜美的誓言,帶著讓他心痛的哭聲和堅毅,又帶著溫柔的寵溺和嬌哄。

  “我知道會很痛,放輕鬆,很快就好,讓我把箭矢取出來……”

  沒錯,是她!是正在生他氣的若兒來了!

  他努力睜大眼睛,想看看她、看看他的龍駒,看看死在他身邊的仇敵,可是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血紅!

  劇痛穿透他的大腦,一雙柔軟冰冷的小手,放到了他如同被火燒灼的傷口上,那些他的皚甲沒法保護到的地方。

  傷口強烈的痛感在她的手掌下得到紓解,可心口的痛楚卻更加強烈。

  “若兒──神賜的若兒──我的魅眼王后!”

  意識短暫清晰,但隨即飄散,融化在似血的霞光裏……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魅眼王妃》下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1:08

【書名】魅眼王妃(下)
【作者】華甄

從那一夜起,他的心裏裝進了她的身影。 不過,她似乎對他有著極深的不滿…… “王上可別小看這妖女,聽說她的眼睛能魅惑人心、馴服最烈的野馬,
能讓人做出不尋常的事,讓想非禮她的男人失去男子雄風。 反正大家都說,王若兒是碰不得的女人。” 王若兒?!仿佛流星劃過夜空,拓跋圭渾沌的心透亮了、歡跳了。
是她!難怪在擇妻大典上與她相遇時,他會有熟悉的感覺。 大家並沒有說錯,她的確有魔力! 當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魂魄就被她給勾走了——
她的眼眸,黑似墨、亮如星,仿佛能看穿所有的人和事。 再次見著她,她豐富多變的表情和孤獨神秘的氣息,深深撥動他的心弦。 儘管大家都說她是不祥的妖精,他也不怕!他決心要她做他的王妃!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她為何會拚了命想逃離他的身邊?!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1:28

第一章

  “若兒,過來!”

  清晨的陽光明亮而溫和,魏王寢宮的偏殿內,拓跋圭躺在木榻上輕撫著傷腿。剛才騎馬視察軍營晨練,此刻的他感到傷口疼痛難忍。

  這裏很安靜,空氣中充滿著淡淡的藥草清香。他喜歡這個味道,因為這是若兒身上的味道。

  從傷勢漸好後,他幾乎每個清晨都會來這裏坐一下。

  在這兒,他不僅覺得與她很親近,而且看著湛藍的天空中偶爾掠過的飛禽,感受著環繞自己的清新空氣,他能獲得精神上的自由和安寧,感應到大自然賦予他與她的美妙時光,讓他的心情格外舒暢。

  “若兒,你在哪里?”

  良久不見回應,他以為她不在,便提高了聲音,並坐起身來尋找她。

  可是她在,就坐在距離他不遠的臺階上,安靜地望著在陽光照耀下益顯英俊威武的他。

  “喂,發什麼愣,幹嘛不過來?我有話跟你說。”拓跋圭瞪著她。

  若兒輕聲說:“你要說什麼?我在這裏能聽見。”因為過去這麼多天來,他常常對她搞突襲,弄得她臉紅耳熱,因此她故意不靠近他。

  自從那日他在磬風穀受重傷被送回王宮後,她就被留在他的寢宮內。

  最初是為了救他的命,後來他醒了,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解除她牧羊女的責任,要她留在宮內當御醫,兼做藥師,配製良藥,以因應戰事之需。

  這樣的決定,立刻得到聯盟各部大人和長老們的支持。

  大家都認為,既然她能將瀕臨死亡的管遷救活,能讓身受重創的王上康復,那就沒有理由讓她把高超的醫術只用在牲畜身上。

  若兒不願意進宮,一想到他的後妃們都住在那裏,她就心痛,更何況她不喜歡與這麼多人接觸。

  拓跋窟咄也反對她進宮,因為那樣的話,他再也休想得到她。

  但是無論他們如何不願意,都無從反對這個決定。

  在戰事頻繁的年代,死傷病痛是尋常事,王上及諸位大人的健康平安,對新生的魏國來說尤其重要,因此她與汍婆被帶進王宮,安置在王上寢宮的偏殿內。

  十多天了,他的傷大都已經癒合。可隨著傷勢的好轉,他的行為越來越放肆。從不顧忌她的羞澀不安,也不管是否會有人來,只要一靠近她,他就離不開她。

  昨天,他在用藥水泡澡時,甚至將她拽進澡盆裏,害她在管事責備的目光中羞窘不堪地爬出澡盆。

  “這話很重要!”拓跋圭繼續召喚她,又故作可憐地說:“你是要我這個瘸子走過去找你嗎?可是我的傷口好痛。”

  若兒猶豫了,明知道他“重要的話”一定又是那些讓她既渴望又害怕的事,也知道她得學會遠離他,可卻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看著他、親近他,容忍他為所欲為。

  “不要,我正在為王上準備藥。”她別開眼、垂下頭,將艾葉鋪放在香爐內,眼裏卻是他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俊美形象。

  “來嘛,若兒,到我身邊來。”他的聲音更加溫柔低沉,相信沒人能夠聽到這樣的呼喚而無動於衷。

  若兒站起身,往他走去,看到他臉上出現勝利的笑容時,她的嘴角提起,眼裏眸光一閃,專注地看著他,用同樣柔和但更低沉的聲音說:“好吧,我來了,王上確定要我來嗎?”

  已經久無防備的拓跋圭旋即墜入她的黑眸深處。“是的,我要你……”

  他咕噥著,視線與她的膠著。

  “我來了。”她蹲在木榻邊,輕柔地說:“現在,把你的雙手放在膝蓋上。”

  “好的。”他照做。

  “這樣就對了。”看到他危險的手放在了安全的地方,若兒微笑。“現在,我要你躺下……”

  拓跋圭聽話地往後躺下,卻因為動作過猛扯到了傷口,立刻痛苦地皺起眉頭。

  若兒一驚,忘記了自己正在對他使用魅眼,忙著扶他躺下,並撫摸他腿部依然紅腫發燙的傷口,以減輕他的痛苦。

  此傷靠近大腿根處,是較難包紮固定的地方,任何細小的動作,都會牽扯到傷口,因此癒合較慢,並導致拓跋圭行走不便。

  感覺到他平滑的肌膚在手掌下繃緊,充滿力量,若兒略感放心。

  可安下心後,她猛地羞得抽回手,暗怪自己又一次失態,這麼多天的治療,她早已熟悉他赤裸的身體,不該再有那樣奇怪的反應,可是每次面對他壯碩的身軀,她還是會忍不住口乾舌燥、心慌意亂。

  唉,這是什麼毛病啊?

  他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並稍一用力,她的手再次回到他的腿上。

  她抬頭一看,他的雙眼清澈明亮,絲毫沒有先前的迷惑與茫然。

  “你、你怎麼……”她吃驚地望著他,卻不知該怎樣問下去。

  他接上她的話。“怎麼能夠保持清醒,是嗎?”

  “是……是。”

  “也許神靈也給了我某種天賦,是專門用來克制你的。”他嬉戲地說,隨即面色一整,嚴厲地說:“我早告訴過你,不許對我使用魅眼,你難道忘記了?”

  “如果你不規矩,我就會那樣對你。”若兒不服地說,心裏卻對他的天賦之說非常懷疑。她相信剛才的魅眼會失靈,是因為他讓她分神了,而這是她使用能力的最大忌諱。

  “什麼是‘不規矩’?這樣嗎?”他雙手一拉,若兒就這樣倒在了他的懷裏,被他緊緊抱住。

  因為怕擠壓到他的傷口,所以若兒一點也不敢動。

  “還是這樣?”當她抬頭想說話時,拓跋圭用力吻住了她的嘴,那是一個足以燒毀理智的熱吻。

  當那個令人窒息的吻結束後,他們注視著彼此,兩人都氣息不穩。

  “你不可以……”她的話還沒說完,身子已被他一轉,仰面平躺在木榻上了。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不可以。”拓跋圭臉上充滿激情,可眼裏帶著怒氣。“只要我想,我就可以。”

  他的一隻手撫摸著她激烈跳動的心口,另一隻手撐起自己的身體,以減輕壓在她身上的重量。

  若兒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可他還在繼續。

  “要不要試試?”他的手滑上她的俏臉。

  “不要。”若兒心跳如雷地抓住他的手,而他也順從了她的意願,離開了讓他心蕩神馳的嬌顏。

  她立刻感覺到拓跋圭手心傳來的不正常熱度,擔心地舉手擦拭他額頭的汗,責備道:“你腿上的傷還沒好,怎麼可以這樣不知分寸?”

  他抓下她的手,氣惱的目光在她娟秀的五官徘徊。“我最痛的傷你看不見。”

  “最痛的傷?”若兒吃驚地問:“我仔細查過你身上的每一處,難道還有我沒發現的傷嗎?快讓我看看。”

  “我都說了,你看不見。”他翻滾下榻,閉著眼睛,忍受這番激烈動作所引起的疼痛。

  若兒立刻坐了起來,撫摸他腿上的傷。“不要動,讓我為你消除疼痛。”她按住他,微微閉上眼睛,將消除痛感的意念集中到覆蓋著他傷口的雙手上。

  令人難以忍受的劇痛神奇地消失了,拓跋圭的眉宇漸漸放鬆,可是他眼底的陰霾卻在堆積。“發誓,永遠不得再對我使用你的天賦!”他執拗地要求。

  若兒睜開眼睛,看到他神情憂鬱,很不忍心,於是連忙答應。“我發誓,今後一定不對王上使用。”

  “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他孩子氣地繃著臉。

  “是是,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若兒立刻重複著他的話。

  她的順從讓拓跋圭滿意,他將她拉到身側,但心中的憂慮仍難以消除。

  冊封暨婚典即將到來,雖然對所有的事他都做了安排,可他不能確定若兒是否能理解並接受安排,也擔心她能否與其他女人相安無事地住在他的後宮。

  如果不能,他能放棄她、看著她,卻永遠得不到她嗎?

  不能!眼前這個女人是神靈賜予他的禮物,早已深入他的骨髓,他渴望永遠將她擁在懷裏,取走她所給予他的一切,也將自己的所有都獻給她。

  他知道她不是個任人擺佈、隨意佔有的女人,一旦他接納了其他女人,她或許會永遠不讓他碰她。

  而他,只要想到懷裏的女人不是她,所有的渴望和熱情就會化為零。

  除了她,他不需要其他女人。

  既然無法說服眾姻親,讓所有人和平、理性地接受他的選擇,無法遣返慕容秋雁那群美女,讓他與她擁有自己幸福快樂的生活,那麼,為了能與她長相廝守,他做這樣的安排,應該能被她理解和接受吧?

  可是要如何說服她呢?他英挺的濃眉再次蹙起。

  唉,大鮮卑神哪,既然註定我們彼此相屬,為何不給我們指引一條明亮的路?

  下意識地,拓跋圭抓住若兒放在他傷口上、消除他痛苦的手。

  若兒一驚,坐起身看著他。“還很痛嗎?”

  “是的,很痛。”他喃喃地說。

  她的雙手從他的傷口上移開,俯身靠近他,擔憂地問:“怎麼還會很痛呢?我分明感覺到你的痛楚消失了。”

  “那裏的痛消失了,可是這裏的痛怎麼辦?你也能讓它消失嗎?”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將手移到他的胸口。

  “王上?”

  “只要你不再逃避我、逃避我們的感情,我的心就不會再痛。”他深情的目光讓她心悸,他的請求讓她無言。“我需要你,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我──”

  正想回答,眼角瞥見一道灰色身影在窗邊一閃。

  若兒立刻掙脫他的手,拉平他的衣襟,走到積滿艾草的香爐邊。

  幾乎同時,與庭院相連的廳門敞開了,管事羅結走來對拓跋圭說:“陛下,郡主們前來求見。”

  拓跋圭和若兒都知道他所說的“郡主們”,正是久居後宮、等待冊封的女人。

  自拓跋圭受傷回來後,她們已經來看過他許多次,不過從他清醒後,他就拒絕了她們的探訪。

  “不見。”拓跋圭懶懶地閉上眼睛。

  “郡主們憂心陛下貴體,都等在大殿外了。”

  “讓她們離開,朕不需要她們憂心,只需要安靜。”

  “屬下領旨。”管事俯身行禮,退了出去。

  等老臣離去後,拓跋圭張開眼睛,看著逃得遠遠的若兒。“他來他的,你幹嘛要跑呢?”

  若兒低沉地說:“他不喜歡我。”

  拓跋圭輕聲笑了。“要是他敢喜歡你,我會殺了他!”

  “正經點,我是說真的!”若兒皺眉警告他。“他喜歡住在後宮的女人。”

  拓跋圭心中微怔,暗歎她果真靈秀聰明,進宮不過短短時日,已能看出宮內潛藏的人際關係。

  羅結是拓跋家族的老臣,過去一直伺候拓跋圭的父親,代國滅亡後隱居鄉間。

  當代國複國計畫付諸實施時,他與其他舊臣紛紛投奔拓跋圭,並一直照顧著拓跋圭的生活瑣事。

  雖然他很忠誠,但也十分固執。他堅持拓跋圭應該按祖例,迎娶出身高貴的郡主。娶一個身分不明的牧羊女,既玷污了拓跋家族的血統,也破壞了與姻親世家數百年的和睦關係。

  基於此認識,拓跋圭對住在後宮的慕容秋雁等人十分敬重禮遇,雖未冊封,但已然以王后妃嬪之禮對待她們。

  因為知道羅結的個性,拓跋圭也懶得糾正他,況且,他相信等一切明朗化後,老臣會對若兒改變態度的,因為他絕對會迫使他改變。

  “不要在意他,他喜歡誰跟我們沒關係,但如果他敢對你不敬,那我絕對不輕饒。”

  “不,他沒有。”見他如此維護自己,若兒心裏有種甜甜的苦澀。

  若兒不在乎別人對她的喜惡,可是想到羅結所表現出來的正是如今許多人的態度時,她就無法超然於事外。

  “沒有就好。”拓跋圭拍拍身邊的木榻催促她。“過來,讓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說點有趣的事吧!”

  “不了,該給王上治療了,我這就點燃艾葉,王上得先回去。”她要用燃燒的艾葉烘烤他腿部的穴道,艾香具有舒筋活血的作用,能幫助他加速康復。

  “不行,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等治療完了再說。”一涉及到他的身體,若兒就十分固執,拓跋圭也沒再堅持,因為他看到他的兩名衛士已經出現在庭院裏。

  “你們來得正好,扶王上回去吧!”看到晏子和柯石,若兒十分高興。這兩個機靈忠誠的衛士,總是知道什麼時候該消失,什麼時候該出現。

  隨後,她端起點燃的香爐,跟隨他們往拓跋圭的寢宮走去……

  ***

  日子一天天過去,王上的冊封暨大婚之禮即將來到,遷都計畫也開始實施,牛川顯得忙碌而充滿活力,所有的男女老幼,無論出身貴賤、地位高低,都在為王上的婚禮和不久後的遷都做準備。

  拓跋圭的傷在若兒的精心治療下,總算痊癒了,如今無論行走還是騎馬,都恢復了往日的矯健靈活。因此他每天忙於國事,留在寢宮中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要見他一面很難,若兒心裏難免有些失落,尤其是在眾人為王上大婚快樂忙碌的氣氛中,她的心情就格外壓抑,絲毫沒有人們那種快樂的心情。

  若兒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用在陪汍婆采草藥、烘焙及調配藥劑等事情上,努力不去想其他的事。

  “若兒,王上派大憨來找你。”

  這天,她在馬房內照顧她的寶馬,汍婆走過來告訴她。

  “怎麼了?有馬受傷了嗎?”

  “也許,他沒細說。”

  “我去看看。”她拍拍駿馬的腦袋。“來吧,多情,這幾天你也被憋壞了,我們出宮去好好散散心吧!”

  她接過汍婆為她準備好的藥包,往馬背上一放,牽著馬走出偏殿,立刻看到往日的朋友。“大憨,你怎麼都不來看我呢?”她心情愉快地打招呼。

  大憨也笑嘻嘻地說:“這裏是王宮,不是羊舍,我能隨便來嗎?”

  “你爹和你妹妹都還好嗎?”

  “好,他們能有什麼事?”

  “說吧,王上讓你來找我有啥事?”

  “前些日子,我套到一匹特別剽悍的馬駒,嘿,那馬兒才真叫駿哩!”一說到馬,大憨立刻換了個人,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那日王上來馬場,看到那匹馬,就十分喜愛。你知道的,龍駒的傷雖然被你治好了,可畢竟受過重創,年齡也老了,所以大將軍想將這匹鳥駒獻給王上。這幾日,王上經常去訓練它,跟它的感情也越來越好,可今日不知怎麼了,烏駒不吃不喝,跑得也不如往日輕快,沒人看得出它有啥毛病,王上急了,讓你過去。”

  “哦,那我們快走吧!”

  兩人寒暄著出了宮,大憨的馬就拴在宮外的大樹下。

  翻身上馬,往馬場趕去的一路上,若兒看到草原、牧場和兵營的每一個地方,幾乎都在為即將到來的王族婚禮熱鬧準備。

  夏季的鮮花點綴著樓宇、氈房,就連各類篷車,也換了鮮卑人表示喜慶的豔麗車篷。

  “王上的大喜日子真的到了嗎?”若兒心情鬱悶地自問自答:“是啊,就是六月初七,這不是你占卜的吉日嗎?你怎麼都忘了?”

  是啊,是我算的日子!若兒自嘲地想著。

  王上受傷後不久,張袞和南部大人來看王上時,問她適合婚娶、安家的日子,當時她並未多想,便蔔了一卦。

  如今想來,他們是為了不刺激她,才故意不提為誰求的卦。

  “唉,大人們何苦如此為難我呢?”她酸楚地想。“王上要娶誰,不就是大人們的一句話嗎?我能說什麼?”

  輕提馬韁,若兒往遠處的牧場奔去。

  ***

  春天的草原美麗繁盛,各種野花將油綠色的草地點綴得像一張美麗的大毯子,美景和迎面而來的風,吹散了她滿心的鬱悶。

  在馬場,她並沒有見到拓跋圭,只見到許謙,想必是因為忙,他先離開了。

  她不想懷疑他是有意在回避她,卻難掩妒意地想:他的婚禮即將到來,有十位美女在等著他,王上見她一個牧羊女有何意義?

  籠罩心頭的沮喪壓迫著若兒,幸好急需幫助的烏駒將她的注意力轉移了。

  那果真是匹好馬,體態健美,肌肉發達,與她的“多情”渾身潔白剛好相反,鳥駒的全身黑得發亮,沒有絲毫雜色,即便是病中,雙目依然炯炯有神。

  面對這樣的好馬,若兒忘記了煩惱,專心地用眼睛跟它交談,讓它順從地伏臥在她面前,接受她輕柔的撫摸。

  她很快就發現了導致它不吃不喝、精神萎靡的原因!

  當若兒將雙手平貼在它的腹部時,馬兒舒適地揚了揚尾巴。

  稍頃,她收回雙掌,在馬兒的四條腿上分別輕彈了數下,那馬便長嘶一聲,站了起來,精神抖擻地踢踏著腳。

  “沒事了,牽它出去蹈躂吧!”若兒站起來,撫摸著烏駒柔軟的鬃毛。

  許謙看著烏駒恢復常態在馬場上奔跑,欣喜地要求若兒,再替他檢查幾匹有相似毛病的馬。

  若兒又按他的吩咐,看了其他戰馬,也發現了同樣的病灶。

  “這些馬都得了什麼病?”見她手到病除,許謙欽佩地問她。

  “沒什麼大病。”她指著草原上奔跑的鳥駒說:“這些馬都是鳥珠穆沁馬,是耐粗食的馬種,得吃野草、飲清流,不要讓它們吃穀物或果子。”

  許謙點頭,對身邊的大憨等人說:“記住了吧?不能再把果子拿來喂馬,不然我們會失去最好的戰馬。”

  再看了幾匹馬後,若兒向許謙等人告辭,騎馬離去。

  但她沒有急著回宮,而是沿著熟悉的道路,往羊舍行去。

  那片低矮的房舍對她來說曾經是座監獄,她並不懷念它,可是她懷念那裏的羊群和綠色的草地。

  如今的羊舍還是當初她跟汍婆住在這裏時的模樣,羊圈和草屋依然保持著整潔和乾燥,看來新來的牧羊人是個勤勞並且不想改變的人。

  她騎馬繞過羊舍,看到遠處奔跑的羊群。

  山青草綠,一切還是原樣,生活不會因為某一個人或某一件事而改變。

  羊舍沒有了她,還會有其他人;辜群離開了她,照樣活蹦亂跳。

  可是她呢?沒有了羊群,她失去了玩耍的夥伴;離開了牧場,她不再擁有廣闊的草地和奔跑的空間。

  如果再沒有了王上……

  她的心沉了下去,抬頭看著天邊的雲朵,知道沒有了王上,她就會像那朵雲一樣,任何一陣風都能將她吹散,消失在廣袤的天際,不留絲毫痕跡。

  可是,她要如何才能留住王上,讓他不要離開她呢?

  遠處傳來優美的歌聲,她循聲看去,見一群男女正在祭祀台搭棚子,估計那也是為王上的大婚做的準備。

  到處都是歡慶的歌聲、快樂的牛羊,唯獨她心情晦暗。

  為了消除自怨自艾的情緒,若兒調轉馬頭,往遠離歌聲的青石塚走去。

  樹枝刷過她的額頭,弄亂了她的頭髮,她抬起頭,看到了蕭條的枯枝再次綠葉葳蕤,穿過濃密的林蔭,她來到自己求神祈禱的聖地。

  若兒看著熟悉的大石頭,想起她曾在這裏為王上祈福、祝福他平安無恙,為他的前途占卜,祈求大鮮卑神助他複國成功……甚至連在月夜召喚他靈魂的往事,也一幕幕躍入眼前,讓她的心情欣慰中也有沉痛。

  是的,他平安無恙地完成了複國壯志,弘隆祖業。可是,他的成功也意味著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意味著她必須放開他、忘記他。

  “愛”這種情感真是奇怪,來得那麼輕鬆突然,去得卻那麼痛苦艱難。

  同年同月同日生,是緣分;九歲時救了他,是命運;此後,為他祈禱祝福成為自然;思念他、記住他,成了習慣,他的身影就這麼牢牢地盤據在心頭九年。

  如果拓跋窟咄沒有硬將她帶來牛川,她與他就不會重逢,那麼他們的感情又會怎樣?她相信她會一如既往思念著他、為他祈福,而他或許已娶了他的王后妃嬪,那日的擇妻大典上,他不是已經有了選擇……

  忽然,多情的耳朵豎起,似乎感覺到某種危險。

  若兒注意到了,立刻收斂心神傾聽,四周除了樹葉沙沙聲,並沒有其他異響。但馬耳依然高聳,腳步依然遲疑,她的心頭頓時充滿不安。

  “多情,我們快離開這裏。”她輕抖韁繩,驅使它往樹林走,但多情不動,若兒伏身看它,發現它的眼睛正注視著茂密的樹林。

  “你是告訴我,危險就在那裏嗎?”她伏在它耳邊低語。

  多情噗噗地打了幾個響鼻,細碎的腳步在原地淺踏。

  她明白了,她不能按原路離開,茂密的樹林裏一定潛伏著某種危機。

  她緩緩地拉著韁繩,退到巨石後,對著樹林大聲問:“什麼人躲在那裏?”

  沒有回應,詭譎的青石塚充滿令人驚沭的寂靜,似乎連風都停止了吹動。

  “出來!不然我就施法將你們全部殺掉。”她借助長久以來被人以訛傳訛、誇大了的能力,來給自己壯膽。

  沒想到這招還真管用,樹林裏傳來一聲驚呼。“不要,我們沒有傷害你。”

  那聲音似乎在哪里聽過,但她一時想不起來,便大聲問:“你們是誰?”

  “是想幫助你的人。”

  “幫助我?我不需要幫助。”

  “你需要幫助!走進樹林來,讓我們告訴你。”這次說話人的聲音變了,是個低嗄、好像捂著嘴巴說話的男聲,聽不出是誰。

  進樹林?若兒警覺地注視著那裏。“我有什麼事需要幫助?”

  耳熟的聲音回答:“拓跋圭要成親了,我願助你一臂之力,除掉那些女人。”

  “我為何要除掉她們?”

  “為了當王后,獨掌後宮,獲得專寵啊!”

  “呸,我不想做王后,更不想害人,你們給我滾開。”

  “你不害人,人要害你。”又是那個低嗄的聲音陰惻惻地說:“她們會毫不手軟地除掉你!在不知不覺中,在你稍不留神時,她們美麗的手會剜走你的魅眼,勒斷你的頸子,傷害你的身體……”

  那詭異陰沈的聲音漸漸消失,卻在若兒心頭盤旋,令她有種難以消除的恐懼。

  “你們到底是誰?”寂靜的樹林默然無聲,他們走了,若兒頹然伏在馬上。

  風吹來,樹木發出聲響,一片雲彩擋住了頭上的太陽,光線驟然暗下,嶙峋怪石也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猙獰可怖。

  “多情,我們快走。”若兒猛抖韁繩。坐騎這次沒有猶豫,帶著她沖入樹林。

  穿過樹林後,她往四處眺望,想找出威脅她的人,可是放眼所及,沒有人影。

  那些人是誰?難道是拓跋窟咄?還是又有新的敵人出現?

  他們為何要她除掉後宮的女人?又為何要威脅她?

  他們根本不是要幫助她,他們的目標是要針對拓跋圭的女人。

  若兒還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對拓跋圭的女人心懷歹意。

  這是為什麼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為了讓紊亂的心獲得平靜,若兒騎馬來到東山上,這是她聽拓跋圭談理想、說抱負,與他有過愛、有過怨的地方。

  遠方的景色依然令她激情澎湃,長城、中原依然是她最嚮往的地方。

  下馬坐在石頭上,身後的大樹為她提供了舒適的林蔭,山風撫平了她的恐懼,但那些人所製造出的陰森氣息仍緊緊環繞著她。

  她微閉雙眼,盤起腿,將雙手張開,手心向上平放在膝蓋上,任思緒天馬行空地漫遊,任情感經由呼吸與自然界的萬籟律動,任全部身心在大自然無拘無束的變化中得到放鬆和撫慰。

  在這樣的放鬆中,若兒忘記了擔憂和恐懼,也不再有愛或恨,只有平靜!

  但平靜是如此短暫,當廣袤無垠的天空大地、山河湖泊在她眼前幻化成一幅幅圖像時,她感覺到憂慮與疲憊、痛苦與混亂,卻絲毫沒有婚禮喜慶的氣氛。

  為什麼會這樣?若兒在腦海深處搜尋,希望得到某種啟示,可是一無所獲。

  望著遠方,那份糾纏不去的恐懼與疑惑,似乎漸漸消散……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1:40

第二章

  就在若兒對王上即將到來的婚典飽受感情煎熬時,拓跋圭也正為此煩惱。

  “陛下,這個恐怕行不通啊!”

  涼爽的清晨,管遷握著一卷冊子走進宮內,對著正伏案忙碌的拓跋圭說。

  “為何行不通?”拓跋圭瞥他一眼,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便繼續低頭在地圖上做標記。

  近幾天又有外族前來歸附,他正與張袞等人商議該如何安置才好。

  管遷遲疑地說:“前朝從未有過一個國君同時立兩個王后的先例……”

  “沒有先例,朕不能創一個嗎?”他終於抬起了頭,瞅著憂心忡忡的史官。

  “這……”管遷沉吟不決。

  知道內情的張袞同樣有所憂慮。“真要到大典之日才宣佈嗎?”

  “當然。”拓跋圭往椅背一靠,毫不掩飾厭惡地說:“你以為朕會給他們機會控制全局嗎?如果連要個女人的事都得聽他們的,那統一北方、揮師南下,只是一場黃樑美夢。”他的語氣平靜,卻顯現出無比的決心。

  “磬風谷一戰,朕最大的收穫不是殺了劉顯,而是明白了只有王若兒才是朕想要的王后。”

  “陛下可曾想過慕容垂的反應?”管遷不放心地問。憑心而論,他喜歡若兒,不僅因為她救過他的命,更因為她的聰明和異于常人的能力,那將對王上的大業有幫助。可是身為史官,他知道很多王朝更迭都始於內亂,因此免不了擔心。

  “朕自然想過。”拓跋圭淡然一笑。“他會很不高興!可是他把女兒送來做我的王后,我給了她這個頭銜,滿足了慕容家的要求,他還能怎樣?”

  許謙則另有擔心。“陛下這招出得很好,既讓老傢伙們沒話說,又能娶到心上人。只是,王姑娘樂意聽從陛下的安排嗎?”

  聞言,拓跋圭的兩道俊眉猛然一縮,來於眉心,坦承道:“這才是問題。”

  隨之,他將手中的地圖扔回桌面,撐著桌沿站起身,對許謙說:“你抓緊時間訓練軍隊,朕需要更多能征善戰的勇士,才能對付所有的事。”

  “你們……”拓跋圭轉向張袞等人。“就照我剛才說的,安置歸降各部。”

  “臣等遵旨。”張袞見他往門口走去,又忙問:“陛下要去哪兒?”

  拓跋圭低沉地說:“解決問題。”

  看到兩名衛士伴隨著他往寢宮走去,三名忠臣知道王上是去說服未來的王后,臉上都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他們猜得沒錯,不過拓跋圭並沒在王宮內找到他要找的人,但身為王上,要知道一個人的行蹤並非難事──

  ***

  獨坐山頂的若兒依舊面對著眼前美景,沉浸在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憂思中,身後的多情發出一聲嘶鳴,無論何時,這嘶鳴總能打動她的心。

  她相信多情一定經歷過某些事,否則它的每一聲嘶鳴不會帶著淒涼和悲傷……

  一陣馬蹄聲傳來,這是多情嘶鳴的原因。

  她回頭,看到拓跋圭正牽著馬,向她走來。

  看到她,他英俊的臉上再次綻放出讓她心跳加速的笑容,而他有力的腳步也顯示出他的傷真的痊癒了。

  有多久沒看到他了?五天?不,應該是四天半。她在心裏自問自答。

  “幹嘛那樣看著我?不認識我了嗎?”拓跋圭逗趣地問。

  自改國號為魏後,拓跋圭除了對少數至交保留著「我”的稱謂外,其餘均以“朕”自稱。

  看來他沒把她當外人,若兒略感欣慰,信口答道:“是快不認識了。”

  “真的嗎?”拓跋圭蹲在她面前,注視著她。“我們幾天沒見了?”

  “四天半。”她豎起一個巴掌,曲起小拇指表示一半。

  拓跋圭抓過她的手驚呼。“才四天半嗎?我怎麼覺得有一輩子了呢?”

  若兒撇撇嘴,抽回手。“少來了。”

  “我是說真的。”他再次抓回她的手,順勢將她拖進懷裏,深深嗅了她發間的香味。“我好想念你。”

  若兒掙脫他的擁抱,賭氣地說:“我可沒住在千山萬水之外。”

  “你生氣了?因為我太忙,沒去看你?”拓跋圭抬頭看著她。

  “住在你宮中的女人不只我一個,你有去看過誰嗎?”

  “有。”拓跋圭雙臂一展,環抱著她的腰,悶聲道:“你回去問汍婆,她會告訴你,我去看過誰。”

  汍婆?若兒問他。“你是說,你去看過我嗎?”

  “每天。”他頭都不抬地說:“你睡著的樣子真好看!”

  若兒的心情轉瞬間變好,就因為他每天都去看她!他心裏有她!

  “你為什麼不叫醒我?”她用手指輕輕梳理著他的頭髮,因為天氣熱,他沒有用纏頭,頭髮顯得淩亂。

  “看你睡得那麼香,我捨不得……別停下。”他將頭略微抬高,讓她手指的移動範圍更大。“喔,你的手指也有魔力,我喜歡你梳頭的方式。”

  他的話提醒了她正在對他做非常親匿的動作,若兒立刻窘迫地抽出手,語氣僵硬地說:“以後讓你的王后妃嬪替你梳吧!”

  由於脫口而出,她沒掩飾其中酸溜溜的味道。

  拓跋圭聞言,立即抬起頭來看著她。“你還是不答應做我的女人?”

  “不。”

  “如果我硬逼你答應呢?”

  “你不會。”

  是的,他不會!不會逼她做任何她不願意做的事。

  深深歎一口氣,他放開圈著她的胳膊,坐在她身邊,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山下的景色,可是敢肯定,他根本什麼都沒有看進眼裏。

  看著他額頭上深深的皺紋,若兒又不忍地安慰他。“王上的雄偉抱負正一點一滴地實現,事情也正按照預期的目標發展,為何還要煩惱呢?”

  “只要你答應做我的王后,我就不再煩惱。”

  “做你的王后?”以為他在開玩笑。“那慕容郡主呢?”

  “誰說我不可以冊封兩個王后?”

  “兩個王后?!”若兒驚呼,仿佛他瘋了似的看著他。“你不是當真的!”

  他專注地看著她。“我是認真的。”

  見他對慕容秋雁與她是同樣的重視,若兒的臉色一變,站起身想離開,但被他粗魯地拽回,按倒在他腿上。

  “你可不可以理智一點。”他對她大吼。

  “我就是因為理智,才不願意。”她無法站起來,只好躺在他腿上同樣大吼。

  因為用力掙扎和大聲吼叫,她的面孔紅通通的,顯得十分嬌美誘人。拓跋圭克制著想在她臉上咬一口的衝動,專心地說服她。

  “你知道我目前還不能得罪慕容世家和其他姻親,也知道我只愛你,不能沒有你,你就不能委曲求全,為我做一點讓步嗎?聒噪的長老和姻親們能反對我取消冊封大典,也能反對我遣返各位郡主,但他們管不到我的後宮,管不了我的心,這也是我不得不冊封兩個王后的原因,你能理解嗎?”

  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若兒很慚愧地覺得自己是個頑固又冷酷的女人,可要她與其他女人分享丈夫,她就是做不到。

  見她不回答,拓跋圭俯身,額頭靠在她肩窩裏歎息。“唉,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想跟你在一起,我討厭冊封大典,可又無法躲避。”

  他的歎息扯痛了若兒的心,既然無法承諾他什麼,那麼安慰他,是她所能做到的。她輕輕揉著他僵硬的頸部,低聲說:“暫時不會有大典。”

  “不會?”拓跋圭猛地抬頭盯著她,充滿希望地問:“你得到啟示了?”

  若兒沈默,不想回答他。

  “是嗎?”他再問,而他的眼神讓她知道,他不弄清楚是不會甘休的。

  於是她也學他歎息道:“你一直都這麼固執嗎?”

  拓跋圭笑了,但眼裏毫無笑意。“是的,所以你不要再回避,快回答!”

  “是的,是我看到的。”

  “看到未來?”

  若兒點點頭。

  憶起九歲時,她就很自信地告訴過他,她能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拓跋圭相信她說的話,可是他不明白,為何沒有發生的事,她會看得到呢?

  然而,世上的許多事,本身就很難解釋,因此除了信任,他不會懷疑她。

  過了一會兒,他問她。“你怎麼會有那些神奇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遺傳吧!聽汍婆說,我娘就有這樣的能力。”她簡單地回答,看到拓跋圭眼裏明顯的不理解,可是她無法回答得更具體。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當她第一次預測到即將發生的事情時,汍婆就含蓄地告訴她,並非人人都像她擁有特別的天賦。至於為何會這樣,汍婆不知道,她也無須瞭解,更不必向人解釋。但對他,她願意儘量滿足他的好奇心。

  “這種能力能帶給我快樂,但也讓我嘗到更多的孤獨。”她注視著遠處蜿蜒起伏的長城,幽幽地說起自己的神奇能力。

  小時候,當她發現自己有異于常人的能力時,她曾經很快樂,因為那些天賦並沒有妨礙她與其他同齡孩子嬉戲玩耍,也不影響她的生活,她還可以幫助受傷的動物或人類解除痛苦,因此她很快樂。

  可是慢慢地她發現,自己提供的好處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接受,有的人不僅不接受她的好意,還將她視為怪物、妖精。

  於是,當歲月流轉,她由一個孩子長成漂亮的大姑娘時,她被迫離開了人群,在孤獨中尋找自己的天地……

  在她敍述這些往事時,拓跋圭一直專注地聽著,當她說完後,他低聲說:“你果真與眾不同!沒有大典也好,如果王后不是你,我希望永遠不要有婚典!”

  一聽他的言辭如此激動,若兒趕緊拉著他的手,用力搖晃他。“王上不可以那樣想,你是一國之君,需要繁盛香火以續帝業,若兒不敢成為千古罪人。”

  他轉而拉住她,大聲地說:“如果不想成為罪人,就做我的王后,替我生許許多多的王子,延續帝業。”

  拓跋圭眼裏的真情讓若兒感動,濃濃的愛意在她心頭激蕩,威脅著要衝破理智的鐵閘。

  而若兒也非常渴望答應他,既然已經知道失去他的生活將如同天空的雲朵一般虛浮,那她還猶豫什麼?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害怕被永遠禁錮在禁宮中。

  她們會剜走你的魅眼,勒斷你的頸子,傷害你的身體……

  不久前青石塚遭遇到的恐嚇聲音再次出現在耳邊,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敏銳的拓跋圭立刻感覺到了,他將若兒擁入懷中,問道:“這麼熱的天,為何打哆嗦?你在害怕嗎?”

  “是的,我害怕……”瞬間,她的聲音被他熾熱的唇吞噬,她的恐懼迅速被流竄身心的激情浪潮淹沒。

  “別害怕,有我在,沒有人敢傷害你。”他對她再次發誓。

  他饑渴地索取著多日來渴望得到的東西,也熱情地釋放對她的思念和情感。

  他無助地發現,只要靠近她,他就無法控制急於親近她的心。與她在一起,要想不碰觸她幾乎不可能。

  因為在與她獨處時,每一次呼吸都帶給他新的活力,都將他對她的感情增加一分,以至於他擔心一旦她離開他,他將如何呼吸?如何生活?

  “若兒,我要你,只要你,你能理解嗎?”他低聲說著,眼裏燃燒愛的火焰。

  她望著他,癡迷地望著他眼中的那團愛火,突然覺得自己的堅持很愚蠢,也很冷酷。他已經真誠地將他的恐懼和愛,不止一次地呈現在她的眼前,將他的苦衷毫無隱瞞地告訴她,而她是如此愛他,無法離開他,那她還在意什麼呢?只要能得到他的愛,與其他女人分享他又如何?即使只得到他點滴的愛,也好過乾渴而死。

  她心底的希望變成語言破口而出。“能!我能理解,我也要你,只要你。”

  喜悅的火花在拓跋圭眼中綻放,他笑了,將她抱得更緊,似乎想將若兒整個人都嵌入他的身體內。

  “你答應了,記住你答應了,不許反悔喔!”

  他的笑容是最好的鼓勵和回報,若兒的心門敞開,她拋棄了拘謹,激情橫溢地說:“是的,我答應了,我不會反悔,因為我愛你!”

  欣然的喜悅僵硬地刻印在拓跋圭俊朗的臉上,火焰依然在,但他的目光深邃得宛若夜空,表情嚴肅得仿佛花崗石。

  她看著他,知道自己剛剛讓激情沖昏了頭,將心底最神聖的誓言告訴了他,既然如此,她會遵守承諾,現在,就看他會如何對待她付出的真心。

  “若兒,你知道自己答應的是什麼嗎?”他以一種令她羞窘的語氣問若兒,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知道。”她面頰通紅地回答。

  “你願意與其他後圮和平相處嗎?”拓跋圭的目光更加深沉難懂。

  若兒臉上嬌羞的紅色迅速消褪,變得蒼白。儘管為了愛,她願意嘗試接受所有的一切,可他為什麼非要這樣提醒她?索求她的保證呢?

  難道在他心目中,她真是個這麼難以相處的女人,而他更重視其他女人嗎?

  “不願意,我會謀殺她們!”她難忍妒意地回答。

  拓跋圭的眼裏出現了怒氣和失望,那刺痛了她的心。若兒的心頭頓時泛起新一波的苦澀,環在他腰上的手垂下,握成了拳。

  “既然不信任我,那何必要我?你娶她們就好。”她低沉地說。

  他注視著她,什麼都不說,但眼裏的怒氣和失望正在消失。

  就在她覺得自己的心被他的沈默打擊到時,他笑了。那全然放鬆的爽朗笑聲很是讓她吃驚,這份吃驚甚至壓過了她心頭剛剛興起的惱怒與傷心。

  若兒抽回胳膊,想退離他的懷抱,可是他不但不放手,反而將她抱得更緊。

  掙脫不開,她只好隨他抱著,鬆開握緊的拳頭,緩緩舒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沒什麼了不起的,最艱難的部分已經過去,他怎麼想是他的事。

  意識到她的僵硬和自己的失態,拓跋圭克制著笑聲對她說:“不許生氣,我不是笑你,只是太高興了。”

  “王上高興就好。”若兒生硬地說。

  “你真生氣了?”他定定地望著她,用那雙燃燒著火焰、只要輕輕一瞥就能讓她暈頭轉向的眼睛望著她,她的心情越來越糟。

  她討厭這種狀況,她將內心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眼前,可她卻不知道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當她在他眼中看到類似憐憫的眼神時,她簡直想立刻對他大叫。

  但她只是細聲細語地說:“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就算我很愚蠢,我也不需要被人可憐。”

  “可憐?”拓跋圭一愣,眼睛隨即半眯。“你說我可憐你?”

  “沒錯,你就是在可憐我、不信任我,還嘲笑我。”她固執地說。

  看到淚水在她眼眶內打轉,拓跋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錯了,我不是可憐你,而是感謝你。”

  “沒人在感謝時會用你那種方式。”

  發現她正要從他身邊逃走,拓跋圭急了。他好不容易得到她,絕對不能讓自己把好事給搞砸了。

  “不許逃,聽我解釋。”他用力將她抱住,阻止她逃開。當她試圖抗議時,他用熾熱無比的吻封住她的口。

  他溫柔又霸道地吻著她的唇,將顫慄送入她的靈魂裏,若兒雙腿發軟,抵抗意識迅速消逝在那樣的顫慄中。知道抵抗沒有用,她依偎著他,任憑他在她身上、內心點燃熊熊烈火,任憑自己融化在他的熱吻裏。

  感覺她安靜了,拓跋圭才離開她的唇。“我好高興終於聽到你願意接受我的安排做我的王后,我這幾天一直在想,要如何把你綁在身邊行大禮,所以剛才聽到你答應做我的王后時,才會欣喜到不知該說什麼。”

  他急促地喘了口氣,接著說:“我要你與郡主們和平相處,也是為了保護你,我知道你剛才說要謀害她們的話是氣話,你這麼善良,絕對不會傷害無辜的人。你這麼愛我,也不會想看到我的後宮喋血。我笑不是因為不信任你,更不是嘲笑你,而是高興啊!我要感謝你讓我得到了這份厚禮!”

  他的話化解了若兒心頭的陰鬱,她仰起臉看著他,從他眼裏看到全然的快樂和安心,她為自己的一個承諾帶給他那樣的快樂而高興。

  於是她笑了,用額頭輕觸他的下巴。“十八年前,我們就屬於對方,如今又有什麼理由要分開呢?”

  “沒錯,從今以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只要活著就永不分離。”

  “我還要跟隨你越長城、過黃河,到中原去。”

  “我會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當他們相互重複著以前在這裏說過的誓言時,不約而同地轉頭眺望遠方,並欣喜的相信,這些誓言即將在他們的眼前成為現實。

  一種嶄新的情感伴隨著責任感與使命感,在他們心中成形,那新生的愛情令他們感動得無法言語。

  良久後,拓跋圭開口問:“你在想什麼?”

  若兒依偎在他胸前笑道:“在想大鮮卑神靈此刻一定在為我們祝福。”

  “是的,肯定是。”

  若兒反問:“那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當我們的身體和靈魂真的彼此相屬時,會是什麼樣子。”他的聲音溫柔似水,飽含深情。

  她覺得自己的心兒不跳了。“王上……”

  “現在,我渴望婚禮早日來到。”他用唇摩挲著她的眉眼。

  “你會有十一位新娘。”她低聲說。

  “可是我要的只有一位,你是我唯一想要的新娘。”他的唇覆蓋在她嘴上,那是她渴望他碰觸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全都溜走,除了他們倆相依相偎的身子,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復存在。她聽到他在叫喚她的名字,那聲音中流動的情感讓她抬起頭來,看到他充滿愛慕的臉,她的心又狂跳了起來。

  “若兒,再告訴我一次,你愛我。”拓跋圭眼中閃爍著熱烈的渴望和深沉的情感,若兒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重複著這三個字。

  毫無意外的,她同樣得到了這三個字的回應!

  ***

  王上的大婚之典,如若兒所預言的,並未能如期舉行。

  因為六月初七那天,王上正率領聯盟大軍,在陵石一帶平定護佛侯部首領侯辰為首的反叛。

  這次的叛亂發生在五月末,當時魏國上下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大婚慶典做準備,侯辰等竟率部搶劫了由盛樂運往牛川的數十車糧食和百餘頭牲畜,殺死運送貨物的將士,並一路逃往柔然國,於是拓跋圭帶人前往圍剿叛賊。

  拓跋圭率軍離去後,四部大人負責維護牛川的穩定。

  若兒每天在藥房內忙碌,有傷病者需要幫忙時,羅結會來告訴她。自從她的名字正式上了王上將要冊封的後宮名冊後,她得到了羅結的些許尊重。

  由於她的特殊才能,王宮中的大人們也對她頗有好感,只要避開拓跋窟咄,極少有人會刁難她。

  自六月中旬起,不斷有受傷的士兵被送回來,集中在角樓,因此她按南部大人的指示,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裏救治傷患。

  時間因為忙碌而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六月下旬。

  剛開始給士兵們治療時,不少神志清醒的傷者拒絕接受她的治療,也不敢看她的眼睛,可是現在,他們不僅欣然接受她的治療,也不再害怕她的魅眼。

  認識相瞭解是消除恐懼的基礎!

  這是她給那些害怕她的士兵們上的第一課。

  和平與尊重是避免傷害的保證!

  這是她對那些用語言或表情表示對她的鄙視的士兵們上的第二課。

  而她平等待人,救死扶傷和不避血污瘡疤的美德,尤其是她面對重傷患者時,不眠不休、徹夜守候的精神,徹底感動了大家。

  從那些不再有懼怕和厭惡,只有感激和尊敬的目光中,若兒知道自己得到了他們的信任。

  而士兵們也不時將跟隨王上平亂的經過說給她聽,於是她知道六月初七時,他正在陵石,六月十五時,他到了北關,最近的消息則說他在陰山。

  不久後,被搶劫的糧食、牲畜都一一被押送回來,可是拓跋圭的大軍依然沒有回來。

  看來,這次的叛亂不僅迫使王上的冊封大典延後,甚至也可能打亂他七月遷都的計畫。而她知道,那是他計畫中最重要的一環。

  “王姑娘,今日去角樓前,能否先去看看慕容郡主?”

  早晨,當她和汍婆準備出門時,羅結來找她。

  自從得知她將被冊封為妃嬪後,這位難相處的管事對她的態度略微改善,但她仍感覺得出,他的改變是基於對拓跋圭的尊重,而不是對她本人。

  在羅結心目中,她永遠都是出身卑賤的牧羊女,是用“魅眼”迷惑了年輕君王的“妖精”。

  不過她不準備同他計較,為了拓跋圭的後宮安寧,她會容忍所有的事,既然她接受了他的安排,答應做他的王后,那她就不會去跟那些女人爭風吃醋,更不會與深得他信任的管事鬥氣。

  “郡主有何事?”一聽是去看未來的王后,若兒稍有遲疑,但仍平和地問。

  “郡主身體不適,想請姑娘前去瞧瞧。”

  若兒對汍婆說:“角樓那裏也不能耽擱,你先去,我看完郡主後就過去。”

  汍婆似有話要說,但最終什麼都沒說地將手中的藥包遞給她。

  若兒接過藥包,轉向羅結。“請羅管事引路。”

  羅結一語不發地轉身,往左邊的長廊走去。

  跟隨羅結往長廊頂端左轉時,若兒不由得看向右邊,那裏同樣是長長的走廊,連著一道有士兵把守的門,穿過門洞,她看到外面的樹木和柵欄。

  “就在這裏。”前面的羅結在說話,她趕緊轉過頭來,發現他已經帶她來到另一端的圓形門洞前,門口的守衛看到羅管事,立刻為他們開門。

  一跨入門內,她立刻看到前些日子已經見過的圮嬪們正坐在樹下。其中個兒最高、很有幾分英氣的美麗女子,是對她最不友善的賀蘭倩。

  原來她們就住在這裏?與王上不過一廊相隔。

  若兒望著這些胖瘦高矮雖各不相同,但看起來都很美麗的女人,冷冷地想。

  “喂,羅大叔,你怎麼現在才把她帶來?”賀蘭倩的聲音刁蠻又無禮。

  羅結尚未說話,其他女子也圍攏過來,幾道好奇鄙視的目光齊射向她。

  “她就是牧羊女嗎?”

  “她的眼睛真的好亮,我們還是不要看她吧!”

  女人們竊竊私語,瞟向若兒的目光都帶有鄙棄與懼怕。

  與這些膚淺的女人相伴,真不知有什麼樂趣可言?若兒心裏想著,恨不能立刻離開這裏,於是她轉向管事。“病人在哪兒呢?”

  “嚇,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你這個牧羊女可真夠放肆的。”賀蘭倩走到她面前,用那種“你不過是個賤民”的眼神斜睨著她,還冷嘲熱諷道:“除了多點魅惑男人的能耐外,你還有什麼值得驕傲的?要想以後日子過得平順,你最好明白,就算王上封你做了妃嬪,你也是個次等貨。”

  羅結見狀不妙,女人們的爭風吃醋,他可沒法調停,於是滿臉堆笑地說:“賀蘭郡主誤會了,王姑娘正忙著,是屬下將王姑娘請來,為慕容郡主看病的。”

  羅結說著,急忙對若兒說:“請王姑娘隨在下過來。”

  若兒馬上跟隨他前行,但賀蘭倩身子一橫,擋住了她的路。

  若兒不看她,也不說話,輕巧地轉身繞過她,快步走到羅結身邊。

  見她如此,羅結心裏暗自驚歎!看她將王上迷成那樣,他總以為若兒是個刁鑽任性的女子,可沒想到她竟能容忍那些女人的刁難。

  當與慕容秋雁見面時,若兒仍像在王上寢宮見到她時一樣,被她的美麗震懾。

  王上傷重被送回宮時,所有的郡主都前去探視,那時王上還在昏迷,她的表情與其他哀傷哭泣的郡主不同,她不說不喊,每次來了,就只是安靜地坐在榻邊,用美麗憂傷的淚眼望著昏迷不醒的王上,嫺靜淒美的神情讓人難忘。

  今天見到她,雖說身體不適,但那沉魚落雁的容貌,仍令人怦然心動。

  她的身高與若兒相彷,但更為纖細。

  弱柳扶風的嬌姿,仿佛經不起絲毫打擊,讓人只想捧在手心好好呵護。

  面對如此嬌麗高貴的佳人,若兒心裏不期然產生了一絲罪惡感。

  她相信,如果沒有自己,王上一定會全心愛上她!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2:11

第三章

  看到丫鬟帶著傳言中的“魅眼妖精”進來時,慕容秋雁立刻親切地上前迎接,而她望著若兒的眼裏,絲毫沒有輕視之意。

  “秋雁自幼體弱,驚擾了王姑娘,深感慚愧。”

  她柔軟甜美的嗓音與和藹可親的態度,讓若兒繃緊的神經鬆弛了,她欠身回禮道:“郡主不必客氣,能替郡主診脈,是若兒的榮幸。”

  慕容秋雁盈盈一笑,拉她坐下,客氣地說:“那日去前殿探視吾王,情急中忽略了問候姑娘,還請不要見怪。”

  “郡主多慮,若兒怎敢怪罪郡主。”若兒禮貌地回答,面對如此親切美麗的女人,即使想到她將是拓跋圭的王后,若兒也沒有絲毫怨恨。

  接下來,若兒為郡主把脈問診,發現她並沒有什麼病,只是氣血略虛而已。

  於是若兒將結果告訴她,並承諾稍後會配藥,讓管事送給她。

  “服用一段時間的藥,郡主會覺得精神好轉的。”她安慰慕容秋雁,隨後對等候在外面的羅結說了同樣的話,便告辭離去。

  “王姑娘請留步。”慕容秋雁喚住她,再對羅結道:“羅大叔辛苦了。”

  那輕輕柔柔的聲音,讓人聽了如沐春風,看到管事總是冷冰冰的臉上出現了溫暖的笑容,若兒暗自感歎:慕容郡主的笑容果真有影響力!

  隨即若兒轉身詢問:“慕容郡主還有事嗎?”

  “也沒什麼事,只是想說王姑娘人美,醫術高超,難怪得陛下寵愛。”她甜美的語氣裏沒有嫉妒,只有真心地讚美。“日後在宮內,姑娘如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就來找姊姊,只要我慕容秋雁在,一定為姑娘做主。”

  她的話給若兒一種受人恩賜的感覺,那是她最不喜歡的,於是她略顯僵硬地回答道:“謝郡主美言,若兒容貌平凡,醫術泛泛。吾王陛下乃九五之尊,自得神靈庇佑,並不是若兒的功勞。郡主體弱身貴,請歇息吧,若兒告辭了。”

  說完,在賀蘭倩等人插進來之前,若兒轉身出了門。

  進來不易,出去可輕鬆,若兒不在乎管事是否會為她引路。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羅結很快就走到了她身前,親自為她擋住橫在她前方的賀蘭倩等人,又為她開門,陪她離開了這個讓她受氣的地方。

  片刻後,當若兒獨自前往角樓時,不由得一直想著剛才與那些郡主的見面,尤其是慕容秋雁給她的感覺特別難以描述──

  她很美麗,很溫柔,臉上帶著親切、寬容的笑,可是為什麼跟她在一起,聽她說話時,會有種冷冰冰、難以親近的感覺呢?

  看著遠處的草地和牛羊,若兒找不到原因,最後認定那是自己太少接觸人,尤其是太少接觸美女,所以無法與她們溝通。

  既然這樣,她得儘量少跟她們來往!可是,她轉而憂愁地想:同事一夫,她真的能避開她們嗎?

  唉,想著她們裝腔作勢的腔調和高高在上的目光,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對拓跋圭說過的話,如今,她確信自己將要落入一群好鬥的母獅中。

  王上啊王上,你的愛,到底會陷我于何種困境呢?

  歎息中,若兒一夾馬腹,催馬往角樓奔去,將煩惱拋入疾風中。

  對比之下,到角樓看傷兵殘將,遠比去後宮看美女愉快得多!

  角樓內因空氣不流通而十分悶熱,為了讓傷者得到更好的空氣,從第一批傷患被送來後,她就讓士兵們將角樓的每個箭孔都打開,盡可能讓清新的空氣進來。

  “王姑娘,你快看哪,王上回來了。”

  六月末的一個下午,當她在替一名傷者換藥時,箭孔邊守望的士兵喊她。

  她立刻將手裏的活交給汍婆接手,匆匆趕到箭孔前往外眺望。

  只見遠處的山巒上,烽火臺正冒著三道淡淡的輕煙。

  她欣喜地問:“那煙就是通報王上回來的訊息嗎?”

  “沒錯,三道輕煙報王師,兩道黑煙傳敵訊,一道濃煙告危急!這就是我們守在角樓的士兵每日要觀察的要事。”那個士兵耐心地告訴若兒。

  “喔,原來這個角樓與遠處的烽火臺關係這麼密切。”

  “是啊,所以姑娘不用擔心,王上很快就到了。”

  “是的,他回來了。”若兒的心海竄起快樂的浪花,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她與他已經分開了那麼久,她是如此地想念他!

  然而,當她渴望地注視著前方時,心裏猛地掠過一絲不安,隨即眼前出現一條鴻溝,一匹黑馬正帶著它的騎士躍起,墜落在鴻溝中……

  “那是什麼?”她心一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黑馬?不好!那是鳥駒!是王上!”

  回想黑影墜落溝內的畫面,若兒抑制不住心頭的焦慮,提起裙擺就往樓下跑。

  她相信自己遙望未來的能力,有時當它發生時,會有一個影像清晰得不可能錯認,那是對未來一種強烈且富有啟示的預警。

  然而,她所見的幻影很少像這次這麼確定無疑。

  要確認影像中那個一掠而過的山坡並不難,那是位於牧場盡頭的長坡,是牛川通往外界的主要通道,因為坡道長而得名。

  她相信出現在她預警中的鴻溝,一定與拓跋圭有關,而且它也一定就在長坡。

  身後傳來士兵們善意的笑聲,可她顧不了害臊,也無暇解釋,跳上在草場上吃草的多情,就往遠處的山巒奔去。

  她得趕在災難發生前阻止一切,保護王上和其他可能因此喪命的士兵。

  “多情,拿出你的本事奔跑吧,帶我去長坡。”騎在馬上,若兒猛抖韁繩大聲命令坐騎。

  已經與她心意相通的駿馬,立刻鬃飛尾揚,邁開長蹄往山巒狂奔而去。

  剛越過牧場,就聽到前方傳來驚天動地的馬蹄聲,那是成千上萬的馬蹄集合而成的聲音,它告訴她,他們來了,正向她奔來,向險境奔來。

  王上,不要跑那麼快,停下來!

  她在心頭呐喊,額頭上的汗水不斷流下,遮蔽了她的視線。

  “討厭!”她詛咒著用手背抹抹眼睛,大隊人馬的足音越來越清晰,她的心幾乎竄出喉嚨口。

  長坡終於出現在前方,那裏因為經年累月走馬過車,已經形成一條不長樹木的禿坡,但是坡兩邊的樹林卻十分茂密。

  “多情,不要繞道走,到坡下去!”當發現坐騎試圖繞道而行時,她急切地命令!因為她相信,拓跋圭他們必定是歸心似箭,直接從山坡上沖下來。

  聽到她的指令,多情立刻調整方向,往山坡奔去。

  靠近山坡時,多情放慢了速度,吐著氣在坡下慢行。

  若兒不理會大隊人馬的逼近,跳下馬,抓起坡下的一叢灌木。

  果真!乍看好像是自然生長在坡下的灌木,被她一提即起,她連提數叢,所有草叢都是虛的,其下覆蓋著的,正是她預見到的那條丈餘深的鴻溝。

  真缺德!她憤怒地扔掉手中當作掩蔽的蓬草,跳上多情的背,韁繩一抖,高聲喝道:“多情,快上坡,阻止他們過來!”

  駿馬猛甩頭,揚蹄躍過壕溝,往山坡上奔去。

  才走幾步,那紅底黑框,一個篆體“魏”字的帥旗已然出現在坡頂。

  “停住!”若兒在馬上急聲大喊,可是聲音消失在對方激昂的馬蹄聲中。就算有人看到她在搖手呐喊,也以為她在打招呼,大隊人馬仍風馳電掣般奔來。

  她急了,狠命一踢馬腹,厲聲大喝。“多情,你得幫我阻止他。”

  受這一踢,多情昂首長嘶,那悲傷幽怨的嘶鳴,在山坡上久久回蕩,坡頂奔跑的戰馬也揚聲應和,因而減緩了馬行的速度。

  這陣馬嘶,終於引起了在隊伍最前頭的拓跋圭注意。

  他伸手做出一個停止的動作,隊伍的速度減慢,轟鳴的馬蹄聲頓時消失。

  “停下!”山坡下的呼聲清晰地傳來。

  “若兒?!”拓跋圭命令大軍原地待命,獨自率護衛策馬而來。

  怕他沖下山坡,若兒再次大聲阻止他。“不,快停下,不要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拓跋圭勒住馬跳下地,向她跑去。

  就是因為在很遠的山上,看到她越過草場前來迎接他,他才加速趕來的,不料在這裏遇到她的第一句話,竟是阻止他過去。

  “坡下有陷阱,你們得留神。”若兒也跳下馬,氣喘吁吁地向他跑來。

  “陷阱?”拓跋圭的腦子裏滿是與她重逢的喜悅,一時轉不過彎來。

  “是的,陷阱!”他們終於在山坡上相遇,兩雙手相握的瞬間,還來不及告訴他詳情,若兒就發現有道白光向他飛來。

  “當心!”她本能地將他往自己的方向猛力一拉,毫無防備的拓跋圭,重心不穩地撲向她,兩人同時倒地。

  他穿著鎧甲的身體沉重地壓在她的身上,而那道白光幾乎是擦著拓跋圭的頭部飛過,直落在他們身邊的大樹上。

  伴隨一聲悶響,刺眼的光消失在樹林中──

  “王上?!”

  無數聲驚呼傳來,拓跋圭看到很多張臉在自己眼前晃動,其中最顯眼的是柯石和許謙。

  拓跋圭沉重的身體隨即離開了若兒的身子。

  “若兒?”他跪在她身邊,將她扶起靠在樹幹上,讓她呼出鬱在胸口的氣。

  “快,脫掉我的鎧甲!”他站起身命令。

  柯石立刻將他身上沉重的筒袖鎧解開、拉下,再將他的兵器取走。

  “若兒,你怎樣?”他擔憂地蹲下身,撫摸她發白的臉。

  “我沒事,別擔心。”她安撫著他,再對許謙說:“大將軍,有人要害王上,樹林裏有暗器。”

  “沒錯,我已經取出來了。”晏子從一棵樹上取下一把斷劍,對拓跋圭說:“若非王姑娘及時搭救,這把劍就會插在王上的身上了。現在,容屬下去抓住那個投擲短劍的大膽刺客。”說完,他將劍遞給許謙,飛身往坡下跑去。

  “你們也去,要活抓!”許謙命令另外幾名衛士緊隨晏子而去,然後看著手中的短劍沉思。“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這裏放劍謀殺王上?”

  “不光是飛劍,大人可以到坡下去看看。”若兒站起來,拓跋圭立刻扶著她,她輕輕推開他的手。“沒事,我就是被王上的鎧甲撞岔了口氣。”

  她幽默的說法,讓拓跋圭和許謙等人笑了起來。

  可是,當看到那條顯然新挖不久的壕溝時,所有人的笑容都消失了。

  “混蛋!殺我一人還不夠嗎?”拓跋圭一腳踢飛溝邊的灌木,憤怒地說:“找出這個人,讓他永遠躺在這條溝裏。”

  “晏子一定能抓到刺客。”許謙把玩著短劍。

  拓跋圭立刻提醒道:“這個刺客得秘密審問。”

  許謙的眼睛從劍上轉到王上的臉上,明白地點頭。“放心,這個我懂。”

  隨後,許謙回到山坡,帶大軍繞道回營,拓跋圭則走進樹林。

  若兒理解他的憤怒,沒有人希望自己凱旋而歸的歡迎儀式是個致命的陷阱。

  她轉身安撫多情,為自己先前踢它一腳而道歉,立刻得到了多情的回應──它用大頭碰觸她的肩,摩挲她的面頰。

  若兒才放心地讓它陪伴著拓跋圭的坐騎去吃草休息,自己則走進樹林去找拓跋圭。

  當她走進樹林時,一時沒看到他,仔細一找,才發現他正仰面躺在大樹間的草叢裏,一隻手搭在眼睛上。

  她輕輕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心痛地看著他長滿胡碴的下巴。

  他好像瘦了,鮮卑人白皙的膚色在長途征戰後,除多了些風霜,並沒有什麼改變。他身上的錦緞、征衣滿是皺痕,獸皮製成的褲子緊緊繃在他結實的腿上,腳上的征鞋佈滿灰塵。

  她好想替他鬆開緊套在腳上的鞋子,用手按摩他疲乏的腳趾和雙腿,讓他緊繃的雙腿鬆弛;也想解開他東得很緊的袖帶,讓他粗壯的手臂自由自在地享受陽光與空氣;她更想親吻他因為生氣而緊閉的嘴,撫平那裏的皺紋……

  可是她不敢動,怕驚醒了他,也怕光那樣不足以慰藉自己思念他的心。

  忽然,一股力量牽引著她,她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堅硬的胸膛撞痛了她的鼻子,若兒摸著鼻子抬起頭,驚訝地看到他正露出一口白牙對著她笑,而他先前蓋在眼睛上的胳膊,已經轉移到了她的腰。

  “哼,你又偷襲我?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她揉揉鼻子怪他。

  他笑望著她。“有美女相伴,我能睡得著嗎?”

  “那我走了。”她作勢起身,但被他拉了回去。

  “休想。”他捧起她的臉,親了親她被撞紅的鼻頭,感激地說:“你又救了我一次。”

  “很高興能救你。”她用指頭勾勒著他的五官,餘悸猶存。“當我眼前出現預警時,真的嚇壞了,生怕救不了你們。”

  “不要擔心,你永遠是我的守護神。”拓跋圭又親了親她。

  若兒用一隻小手推開他的嘴,不讓他的親熱弄亂了自己的心,她專心地問他。“你知道會是誰想害你嗎?”

  “敢在這裏動手的,還會有誰?”他抓著她的手,冷冷地說。

  “我猜也是他。”若兒顰眉。“可他是你的叔叔啊!”

  拓跋圭的雙目閃現冷酷的眸光。“那又怎樣?權力的欲望能讓人六親不認。”

  注視著那兩東令人不安的光芒,若兒又憂慮地問:“七月馬上就到了,你能按時遷都嗎?”

  “能,我一定要按照計畫遷都。”

  聽到他會及早離開這裏,若兒松了一口氣,終於讓自己輕鬆地親近他,她側過臉親吻他的手掌。“這樣最好,我希望你儘快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不是我,是我們。”他糾正她,眼裏冷酷的銳光被柔情所覆蓋。

  “對,是我們。”她欣然同意,手指描繪著他的唇形,激起他壓抑心頭多日的激情。

  他拉下她的頭,熱情親吻著她,而她立刻模彷著他,以同樣的動作回應他。

  “對的,就這樣,給我你的全部。”他用全部的情感吞噬她的唇,將她的憂慮焚燒在兩人共同點燃的愛火烈焰中。

  此時此刻,除了對彼此的愛,再也不能有任何東西橫亙在他們之間。

  他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有種本能在各自心中湧動,若兒伏在他身上焦躁地移動,似乎親吻已不足以釋放內心的情感。

  “不要亂動。”他的手移到她腦後,將她緊緊固定在自己面前。

  “抱緊我。”若兒要求道。

  “我此刻抱著的是誰呢?”又一聲壓抑的咕噥,這次好像帶著笑。

  “你在笑?”若兒迷惑地抬起頭來,詢問地看著他。

  而她粉紅的面頰、濕潤的雙唇,和迷蒙美麗的眼睛,差點讓拓跋圭失去控制。

  “是的,我在笑,因為我又能抱你、親你了。”他呼吸粗重地說:“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知道,因為我也好想你。”她柔軟的唇拂過他的唇,吻上他堅硬的下巴,摩挲著他刺人的鬍子,她的聲音充滿誘惑人的魅力。

  與過去每次親吻時一樣,她的甜蜜很快就徹底誘惑了他,讓他忘記了一切。

  拓跋圭壓低她的頭,饑渴地親吻她,心裏只有一個感覺;她是如此甜蜜、如此珍貴,如此勇敢非凡!若兒,神的禮物,只屬於他一個人的甜蜜寶貝!

  她就像是他的守護神,不僅在危難關頭救他,更能讓他忘記煩惱,讓他喜悅,讓他沉醉!

  “王上,晏子抓到刺客了。”就在這時,柯石的聲音從樹林外傳來。

  一聽到“刺客”兩字,若兒立刻從癡情迷愛中蘇醒。

  她抬起頭來對他說:“王上,我們快去看看吧!”

  “沒錯,去看看是何方神聖想要我的命。”拓跋圭拉著她站起來,兩人相攜往山坡下走去。

  被兩名士兵架著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若兒以前做牧羊女時曾見過那個人,知道他是中原來的商人,因能言善道,在草原上挺有人緣,沒想到竟然是個刺客!

  此刻,那人除了眼珠子頻頻轉動外,全身被捆綁得不能動彈。

  “問過話嗎?”拓跋圭問晏子。

  “問過了,可是這老小子不僅有點武功,嘴也挺硬的,見打不過我們,就想尋短見,屬下不得已,讓他的下巴吃了點苦頭。”

  拓跋圭點頭。“做得好!”再看看遠處的王宮,對那兩個抓著刺客的士兵說:“你們去請管大人和中部大人到朕的寢宮來一趙,不要說刺客的事。”

  那兩個士兵領命,立刻上馬而去。

  “柯石,將這個傢伙弄到你的馬上,悄悄帶進王宮,不能讓人看到他。”

  “是。”

  大個兒悶聲不響地走過去,將自己馬背上的毯子扯下來一抖,蒙頭蓋臉地將那男人包住,隨即像拎一捆沒啥重量的草料似的將他扔上馬背,隨即翻身上馬。

  那人口不能言,但從不停抖動的雙腿看,柯石一定弄疼了他。

  柯石毫不理會地翻身上馬,那個瘦小男人頓時被掩藏在他龐大的身軀下。

  ***

  他們回到拓跋圭的寢宮不久,史官管遷和中部大人郎遜來了。

  當得知短劍和壕溝的事情後,他們都很吃驚,立刻對刺客展開審訊。

  在他們審訊時,若兒回到了偏殿,也將發生的經過告訴已從角樓回來的汍婆。

  可是事情還沒說完,安超就來傳喚她,說王上請她過去幫忙審訊。

  她知道一定是審訊遇到麻煩,需要藉助她的能力,於是匆匆趕去。

  寢宮正殿外,她看到了比平時更多的士兵正嚴密把守每個角落,不由得對拓跋圭的戒心感到寬慰,在這個時候,他確實需要處處提防。

  一個士兵為她開門,可她才走進去,就聽到一個困擾了她許久的聲音。

  “你們冤枉我,我沒有投擲短劍。”那個刺客的下巴回到了原來的位置,說話中氣十足,一副死不認罪的模樣。

  “原來是你,那天躲藏在樹林裏威脅我的人是你!”若兒忘記了其他大人也在場,走到那個男人身前,指著他說。

  “我……”那男人被她突然沖過來指著鼻子,一時倉惶失措、無言以對。

  若兒不容他狡辯,厲聲說:“就是你,你不要想抵賴,我認得你的聲音,和你一起的人是誰?”

  “若兒,發生了什麼事?”

  拓跋圭緊繃的聲音讓若兒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她急忙後退對身後的大人行禮。“對不起……”

  拓跋圭不耐地打斷她的道歉。“不要顧慮那些,先說他對你做了什麼。”

  “沒有,我們什麼也沒做,只是想嚇唬嚇唬她罷了。”男人大呼。

  “是的,五月的某一天,你們藏在青石塚附近的樹林裏,目的只是想嚇唬我,對嗎?”若兒的聲音忽然變了,變得低沉柔和,她的目光直射向對方的雙眼,美麗的臉上神態柔和,仿佛在說一件有趣的小事。

  “嗯……不要看魅眼,要耐心,等靠近了,就套住她、抓走她,可是……妖精不進樹林……”男人被神秘亮麗的眸光吸引,癡迷地注視著她,嘴裏雜亂無章地說著。

  “那天跟你在林子裏的人是誰?”她的目光愈加明亮,聲音也愈加低沉。“是他要你刺殺王上的,對不對?”

  “對,殺王上、抓妖精……”男人盯著她,仿佛夢遊似的走向她。

  “不要。”她的眼睛餘光看到拓跋圭正想過來,連忙伸手阻止他,但說話時的語氣不變,眼睛也一直注視著對面的男人。“不要靠近我,站在那裏別動。”

  她的話是對所有人說的,但受到影響的,只有面前被她魅眼迷惑了的人。

  “喔,不要,不要靠近。”那男人笑嘻嘻地站住。

  若兒再次輕輕地發問:“是誰要你刺殺王上的?”

  “殺王上有金銀珠寶、華車美女……全是我的。”男人描述著出現在腦海裏的東西,癡迷的目光帶著貪婪。

  “他是誰呢?”柔柔的女聲帶給他另一種刺激,他興奮地漲紅了雙頰,他的心深陷於那道刺目的亮光中,只想跟隨它、穿越它,墜入深邃無底的黑洞。

  他傻笑。“你認識他,我認識他,大家都認識他,他是……啊──”

  他的笑容凍結在臉上,嘴裏發出一聲慘叫,瞪著眼向前撲倒。

  在他的背上赫然插著一把鋒利的短劍,與晏子取自樹林的那把一模一樣。

  大家都震驚地圍了過來,蹲下身,翻過那男人的身體,若兒伸手往他鼻息處試探了一下,對拓跋圭和兩位大人搖搖頭。“他已經死了,中劇毒而死。”

  “毒在劍上,這是殺人滅口!”拓跋圭憤怒地說。

  “王上,殺他的人也死了。”晏子隔著窗戶報告,他原是守在寢宮門口,當聽到屋內刺客的慘叫聲時,立刻往四處查看,在後簷下發現了一個滿臉青紫的刺客。

  “這人同樣是中毒身亡。”若兒勘驗屍體後,告訴大家。

  這真是個驚人的消息!

  在防守嚴密的王上寢宮內,就在王上和兩位重臣的面前,正要招供的刺客被暗殺,連暗殺刺客的兇手也隨即毒發身亡,這真是令人費解。

  最令人困惑的是,這兩個人都不是魏國人,一個是來自中原的商人,一個是不知來自何方的陌生人,可他們卻能混入王宮,躲過衛士的眼睛、靠近王上。

  顯而易見,如果沒有極其熟悉王宮內情的人做內應,他們絕對做不到。

  那麼,這個既能接觸王上,又熟悉王宮的內應會是誰呢?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是沒有確鑿證據前,誰也不敢大膽地說出他的名字。

  就在王上險些遭到暗算的消息被傳得沸沸揚揚時,長平府則是風平浪靜──

  “馮羌,你確定沒有留下痕跡嗎?”石亭內,迎風納涼的拓跋窟咄問站立在身邊的謀士,此刻亭內只有他們兩人,侍衛都站在很遠的四周巡視。

  馮羌的神情沒有了往日的跋扈囂張,顯得有幾分憂傷。“長平王放心,我已將所有線索都清除乾淨了。”

  “那太好啦!”拓跋窟咄松了口氣,進而口氣一轉,說:“我又欠你一次情。這次多虧你的計謀,還犧牲了自己的弟弟,否則我命休矣。”

  馮羌掩藏起眼底的黯然,巴結地說:“為了王叔,屬下願肝腦塗地,犧牲一個兄弟算什麼。好在屬下給他服下的毒,不會讓他死得太痛苦。”

  “唉,只是你兄弟兩人失散多年,昨日才相逢,今日就為我而死,讓我心裏深感內疚……”拓跋窟咄假意悲傷地以袖拭目,隨即道:“等有機會,我會重新為令弟修墳、祭奠。”

  馮羌立刻說:“王叔深情,屬下心領,但修墳、祭奠萬萬不可,此舉必引人疑竇,自毀前程。屬下小弟自幼好武,崇尚俠義,如今用他的性命替王叔消災解難,也算得償所願,王叔不必往心裏去。”

  拓跋窟咄歷來冷酷無情的心,也被他這番話打動,他將桌子上的盒子推到他面前。“這個,是本王對你的一點補償,等來日事成,我定不負你。”

  “謝王叔。”馮羌跪地叩頭。

  “起來坐下吧,我還有事要跟你商量。”

  馮羌起身,到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見他坐定後,拓跋窟咄道:“如今看來,拓跋圭果真命硬,三番兩次都功敗垂成,我看得改變策略,另謀其他方法。”

  “王叔請指示。”野心勃勃的馮羌,立刻拋開了個人的情緒。

  拓跋窟咄說:“因為長坡深壕、飛劍行刺和刺客在宮內死亡等意外連續發生,拓跋圭及其他長老必定會懷疑長平府,我想,近期內我們都不要再有任何動作。”

  “屬下同意王叔的話,至於說,近期內不要有任何動作,那倒大可不必。”

  拓跋窟咄眼睛一亮,急忙追問:“願聞其詳。”

  馮羌老謀深算地說:“即使懷疑王叔,可是沒有證據,誰都不敢說出來,因此我們的計策只要變主動出擊為借刀殺人,就可萬無一失。”

  “借刀殺人我們不是也試過很多次,這招有用嗎?”

  “那是時機不對,如今,好時機正向王叔這邊靠近。”

  “好時機?”拓跋窟咄英俊的面頰抽搐了幾下,因好時機永遠與他背道而馳。

  “沒錯。”馮羌湊近他。“以屬下推算,這次遷都一定會如期舉行,屆時王上會下令王叔同行……”

  “不,我不離開牛川。”拓跋窟咄尖聲反對。“只有在這裏,我才安全。”

  “不,王叔不能抗令,而好時機就在盛樂。”

  拓跋窟咄瞪大眼睛,露出驚恐狀。“不行,在他懷疑的目光和那妖精該死的魅眼下,我不被他們逼得發瘋,也會自露馬腳。”

  馮羌立刻安撫他,以消除他的怯意。“不,不會的,王叔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先王之後,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這一句吹捧,果真刺激了拓跋窟咄的虛榮心。

  他深深呼了一口氣,坐直身子,不失威嚴地說:“是的,我是先王之後,帝王之才,沒有人可以威脅我!”

  “沒錯,王叔不要忘記,到盛樂的還有十把隨時會出鞘的刀。”

  這陰森森的提醒,頓時讓拓跋窟咄陰黯的臉色一亮。“對,她們正是我們要借來殺人的刀。”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2:27

第四章

  牛川發生意圖弑君的案子,因為線索中斷而暫停追查,死亡的兇手被葬在那條邪惡的壕溝內,與泥土一起填平了壕溝。

  既然婚典錯過了預定時間,只好改在遷都後再議,而遷都的日子則沒有改變。

  七月初五這天,天剛拂曉,在期待與不安中度過一夜的拓跋圭已穿戴整齊,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晏子、阿石等侍衛跟隨著他,向已經等候在宮門外的隊伍走去。

  那裏,八大宗親、四部大人和所有文武官員,都已經在等待他。

  他的目光特意在拓跋窟咄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他很好奇,幾日前他下令所有部落長老,包括長平王都必須隨王廷南遷時,一向不願離開牛川的拓跋窟咄,居然平靜地接受了。

  他本來準備好要聽他大吵大鬧的,可如今,長平王這反常的舉動倒讓他心裏不安起來,難道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就在他沉思時,拓跋窟咄也望向他,眼裏並露出毫不掩飾的挑釁和不服,於是他也立即送出一個不甘示弱的應戰信號。

  隨後,拓跋圭轉開視線,往其他大臣們和看不到邊、覆蓋了草原牧場的牧民們身上看了一眼,這些都是即將隨他遷徙的魏國臣民,他將對所有的人擔負起歷史的責任。

  強烈的使命感撞擊著他的胸膛,拓跋圭拋開了與王叔的私人恩怨,昂首闊步走上祭台。各部大人和宗親首領跟在他身後登臺,其他成員則跟隨著他們,集體面對大鮮卑山的方向和祖先的牌位跪下。

  “悠悠天賜,希仰餘光。王業之興,起自祖皇……子子孫孫,福祿永延。”

  拓跋圭高聲吟誦著對先祖的崇拜和對神靈的敬仰,他洪亮的聲音在峽谷山脈中迴響,在族人國民的心中激蕩,大家都被他的氣勢和文采震撼,被他的憂國憂民之情感染。

  聆聽完他對神靈和祖先的禱告,人們緊接著聽到的是前進的號角,是奮發向上的鼓聲,於是全場肅穆,人心激昂。

  祭祀完畢,南部大人指揮著宮人們,將祭壇上的物品全數搬到馬車上,運往盛樂新都的祭祀大殿。

  “啟程!”

  當太陽冉冉升起時,拓跋圭雄壯的號令拉開了遷都的序幕,浩浩蕩蕩的隊伍按照部落的順序,逐一跟隨著出發了。

  拓跋圭站在王宮衛隊的隊伍前巡視四周。

  王公大人們的馬車家仆後,十輛有王族標誌的華麗馬車顯眼地排列在他眼前,拓跋圭越過它們,往緊隨其後的馬隊看去,卻沒有看到他所渴望的身影。

  “她呢?”在這重要的時刻,沒有她在身邊,拓跋圭覺得很失望。他的坐騎,那匹渾身黑亮得可愛的烏駒,因感受到他的不安而焦躁地移動。

  柯石和晏子都搖搖頭,因為他們根本沒時間去注意其他的人。

  “王上看那裏。”管遷指著前方告訴他。

  拓跋圭踩著馬蹬,挺直身子,往遠處眺望,終於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落的車頂,看到遠離隊伍的山坡上,有一輛緩緩移動的小馬車。在它前頭引路的,是匹雪白的馬駒,騎在馬背上的人,不用細看,也知道那正是他在找尋的人。

  “我先走一步。”拓跋圭雙腿一夾,寶馬立刻箭一般地飛奔而去,柯石和晏子立刻緊隨其後,他們很快就將大隊人馬甩在身後。

  “郡主你看,王上又去追她了。”

  寬敞舒適的馬車內,慕容秋雁正從半敞的窗戶眺望外面。

  貼身丫鬟元元不滿的聲音並未引起她的不快,她淡淡一笑。“那有什麼關係?她很快就是王上的妃子了。”

  “那郡主您還是王后呢,王上怎麼不來看您?”元元替主人抱不平。

  慕容秋雁靠著車板,眼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鬱,她看著遠處山坡上漸漸會合的一白、一黑兩匹馬,美麗的小嘴噘起,似怨似嗔地說:“誰教我沒生一雙魅感人心的眼睛?”

  聽了郡主的話,丫鬟更加不服。是的,都是那雙魅眼在作怪,否則天下有哪個男人抗拒得了郡主的美麗和溫柔?!

  而在她們車後,另一輛同樣華麗舒適的馬車內,賀蘭倩的反應則截然不同。

  “呸!就會憑一雙魅眼迷惑男人,總有一天讓老鷹啄了她的眼珠子,看那死妖精如何魅惑人!”

  她的貼身丫鬟草兒嚇得蜷縮在角落不敢出聲,可還是沒能逃過的被主子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蠢蛋,我又沒罵你,你哆嗦什麼?”賀蘭倩瞪著美麗的眼睛罵道:“學學人家元元,處處護著她的主人,哪像你,膽小如鼠,總有一天我會趕走你!”

  “不,不要趕我走,我……我會好好伺候郡主。”從小生長在賀蘭家,無家可歸的草兒,害怕被脾氣乖戾的主人責罰,更怕被她趕走。

  賀蘭倩氣惱地看她一眼,暗自憎恨自己總是遇到掃把星,沒有好運氣。

  自從十四歲那年,見到拓跋圭的第一眼起,她就覺得他是個將來要做大事的男人,雖然那時他才十歲,但她喜歡他,為了他,她拒絕婚配嫁人,發誓要等到他複國成功後來娶她。

  如今,她已經二十二歲,終於等到了他複國成功,看到他果真如同她預想的那樣英姿卓絕、氣宇軒昂,也如願進了他的後宮,她知道無論是姿色還是家族背景,她都競爭不過慕容秋雁,暫時做不了王后,但她不在乎,她相信只要能親近他,她就能迷住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沒想到他竟將她們晾在宮內幾個月,雖然住在後宮離他非常近,但他眼裏只有牧羊女,不但從未來看過她們,甚至不許她們去看他。

  而她是多麼渴望能看到他的笑容啊!

  想起擇妻大典上他投給她的笑容和灼灼目光,她整顆心再次變得滾燙。她好喜歡他那獨特的笑容,那是一種混合著天真與成熟,熱情與冷酷的微笑,只要他再對她笑一笑,賀蘭倩相信她會忘記他的冷淡,會原諒他的疏忽,甚至可以放棄對牧羊女的仇恨。

  王上,我的主人,請給我你的笑容,用你火熱的目光燃燒我的身心吧!

  賀蘭倩望著窗外遠處的身影,渴望與失望在心中糾結成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

  雖然正值盛夏,但高原的清晨和夜晚,仍可感到清冷的涼意。

  由牛川前往盛樂的龐大隊伍,綿延了數十裏,草原山巒每日清晨都有一群群的人馬在移動,每天傍晚則有一堆堆的篝火和一頂頂的帳篷,提供遷徙的人們溫暖和休憩之所。

  長途遷徒對於遊牧民族來說,並不是什麼艱難的事,大家說著、笑著,偶爾還有人手舞足蹈地跳上一會兒,歡樂的氣氛充滿了一向寂靜的山谷。

  途中,若兒不管白天還是晚上,始終騎馬伴隨在她的乳娘左右,而她心愛的王上,則總在身邊不遠處陪伴著她。雖然他們幾乎沒有機會獨處,甚至連好好說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可是無論她什麼時候用眼睛尋找他,他總是在那裏,並總是及時地回應她。

  當他們的目光相遇,一個含情脈脈的注視,一個飽含深情的微笑,一個細小親匿的表情,便似千言萬語,傳遞著他們對彼此源源不絕的感情。

  因此,一路走來是快樂的,她暗自希望這樣的日子不要結束。

  若兒從草原上摘來鮮花,編織成美麗的花環裝飾汍婆的馬車,讓那輛寒酸的小馬車變得漂亮。

  “你九歲前一直住在這裏,是嗎?”當隊伍進入雲中城時,拓跋圭問身邊的若兒。自從過了黑河後,他就沒有離開過她。

  “沒錯,你怎麼知道?”若兒也正有故地重遊的感慨。

  “九年前,你告訴我的。”

  若兒眼珠一轉,想起九年前那個大霧之夜,她帶他逃離劉顯追兵時曾經告訴過他的話,於是驚喜地說:“你真的記得那天我對你說的話?”

  “我記得你的一切。”他含蓄地回答。

  她挑釁地問:“那你也記得自己對我保證過的話嗎?”

  “當然記得,而且我做到了,我們都做到了──沒有忘記彼此。”他深情的目光讓她心裏翻騰著滾燙的激流,她渴望碰觸他、親吻他,驀地,若兒為自己突然興起的念頭感到吃驚,趕緊轉開視線,怕自己控制不住跳到他的馬上去。

  “若兒──”拓跋圭溫柔地喊她,令她不由自主看向他,立刻被他眼中同樣的渴望震撼,而他的膝蓋恰巧在此時碰到她的,嚇得若兒急忙避開,害怕他當眾抓著她為所欲為,而此刻,她是沒有抵抗能力的。

  拓跋圭笑了,眼裏的激情火花依然在燃燒。“別怕,我不會在這麼多人面前吃了你,但就快了,你等著吧!”

  他的話和他眼睛裏的火花,讓若兒心裏充滿了期待。

  “等著吧?是的,我會等著。”她微笑著對自己無聲地說。

  ***

  這天,大隊人馬終於進入盛樂城。

  若兒記得小時候來過這裏,那時盛樂城只有草原、樹林,可如今這裏變了,建起了寬闊的城池、雄偉的帝宮、四通八達的街巷、生意興隆的商號和茶肆、形形色色的民宅和兵營。

  “若兒,跟我來。”

  正當她興致勃勃地四處張望時,拓跋圭忽然出現在她身邊,抓起了她的馬韁。

  “去哪里?”她好奇地問。

  “跟他們一起走太不自由了,我寧願你陪我先進宮,你願意嗎?”

  若兒心想,他一定是討厭眾人跪拜迎接的儀式,想先行逃開,因此笑了,她喜歡他的孩子氣。“好啊,我陪你進宮。”

  拓跋圭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輕扯多情頸子上的韁繩,那匹通人性的駿馬立刻跟隨著烏駒的腳步,慢慢離開了隊伍。

  避開人群後,拓跋圭立刻要她策馬加速,兩人迅速從小道趕去王宮。

  “柯石和晏子呢?”她想到總像影子似跟在他身邊的兩個護衛。

  “這次我不要他們跟著,將他們騙去陪其他大人了。”他頑皮地擠擠眼睛,一副計謀得逞的模樣。

  可是當他們興沖沖地趕到新王宮時,拓跋圭的笑容消失了,因為宮門前已經有莫題和南部大人的屬下在守候了。

  “恭迎陛下遷都盛樂!”

  一看到他,在場無論是將軍或文臣都俯身行禮,宮人仆傭更是跪趴在地,弄得拓跋圭一臉不悅。

  遷徙以來,他一直沒有機會與若兒獨處,本想私下帶若兒無拘無束地欣賞新王宮的建築,現在有了這班礙眼的人,別說偷美人幾個香,就連說幾句私密話的機會恐怕都沒了。

  不過拓跋圭也有自己的辦法,否則當國君不是太沒好處了?

  “長孫悅,你是負責管理後宮房舍的,現在朕只需要你陪同前往就行,其他人就在這裏等候,其他大人及各位長老隨後就到。”

  見王上發令,眾人自然不敢違抗。

  而尊貴的王令一出,拓跋圭立刻攜同未來的王后,躍馬揚鞭進了王宮。

  害得後宮監舍大人長孫悅,喘吁吁、汗淋淋地跟在他們身後一路猛追。

  進了宮門,若兒立刻被雄偉的建築群和四周美麗的景色吸引了。

  新修建的王宮,前半部是王上與大臣們處理國事的地方,由數幢方形樓閣組成,正中的樓宇是王上接見大臣們的地方,取名“參宇殿”,殿前有高高的石階,階下是一個類似閱兵場的大廣場。

  整座殿堂由十二根粗大的八角柱托起,含前後左右四處偏殿,正中的主殿屋頂高挑,柱頭間優美的曲腳人字拱,顯得穩固堅實。

  “王上,這裏真的很不錯啊!”若兒驚喜地說。

  “是的,是很不錯!等到了後面,我相信你也一樣會喜歡。”

  事實正如他所說,當她跟隨他沿著寬闊的石板路轉過參宇殿,進入一道高大的拱形門,拓跋圭告訴她,這裏就是後宮時,若兒立即被小巧的建築和開闊明亮的色彩吸引了。

  與前面所見不同的是,這裏的每一幢樓宇均自成一體,其間以花園林苑相隔,用長廊相連,而屋頂採用的是屋角起翹的新式樣,這樣使得體積巨大的屋頂顯得輕盈活潑。所有房間的門窗都為直立窗櫺,不僅好看,也易於冬季保暖、夏季採光。

  看著建築四周的環境,若兒明白了,情緒也略微低落。“這些屋子就是給你的女人們住的,對嗎?”

  “沒錯,成親後我會陪你住在這裏。”拓跋圭興奮地靠近她。

  若兒皺眉看著他,心想難道他忘記了他的另外十名妃嬪隨後就到?

  “不許那樣看著我。”拓跋圭輕拍她的臉,不願看到她皺眉。

  若兒撥開他的手跳下馬,穿過花木,走到圍牆邊,用手摸摸黃土夯築而成的高大結實宮牆,難掩心頭的惆悵,不自覺輕聲地歎息道:“我以後真的要被永遠關在這裏嗎?”

  隨她下馬的拓跋圭沒聽到她的歎息,但看出她情緒的轉變,一時也沒說什麼,只是走在她的身邊,陪她欣賞一幢幢小樓。

  她發現這裏的每一處樓宇,都是根據它周遭的環境特別命名的。

  例如:面對東方的叫“日升樓”、帶花園的叫“紫芳軒”、有池塘的叫“觀魚閣”、多竹子的叫“聽風樓”,還有“望月樓”、“彩霞居”、“冬暖閣”等。

  “這些名字是誰取的,真好聽!”

  等看完所有的樓房,若兒的心情已不再那麼壓抑,她暫時拋棄了心頭的煩惱,開心地問:“我和汍婆要住哪里呢?”

  拓跋圭很高興她不再皺著眉頭,快樂地告訴她。“名字是蓋樓的工匠們取的,這裏的房舍你喜歡哪幢,隨你挑。”

  “我真的可以挑選嗎?”

  “沒錯,你可以。”

  “那我要冬暖閣。”

  “冬暖閣?”拓跋圭想起剛剛去過、位於牆角的那座小樓,不由得納悶。“那裏會不會小了點?”

  “不小。”若兒興奮地說:“我剛剛看到那裏有一片空地,可以種草藥,而且那裏陽光充足,與其他樓宇相隔也遠,這樣方便曬草藥。”

  “好吧,只要你喜歡就成。”拓跋圭欣然同意,並對終於追上他們,還不斷擦拭臉上汗水的長孫悅說:“你去寫牌牒,冬暖閣不能再給別人。”

  “是,陛下。”長孫悅奉旨離去。

  “太好了,我這就去接汍婆。”若兒轉頭就要跑。

  “等等。”拓跋圭將她拉入懷中,終於將身邊多餘的人遣開,他怎能放過這個與她獨處的機會?

  他把自己滾燙的嘴唇壓在她的唇上,深情地親吻著。

  “唔……有人……”她想提醒,可手卻情不自禁攀住了他的脖子。

  片刻後,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要推開他,還是要拉近他,反正她掛在他的脖子上,應和著他的需求,獻出她全部的熱情。

  久抑的情感,一經釋放就難以控制,他們緊抓著對方,熱情相纏,兩人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當他放開她時,若兒心中充滿無限的幸福感。

  等氣息稍微平穩後,她輕輕拍打他的胸膛抱怨道:“你總是這麼不規矩,這裏是王宮,隨時有人來來去去,讓人看到怎麼辦?”

  “這裏是我的地方,我想怎樣就怎樣,誰都管不著。”他瞪著眼睛,隨即又輕撫她的紅唇,溫柔地說:“可是這不能怪我,我已經好多天沒抱你了,我本來只是想告訴你,以後冬暖閣是我們兩人的,可是一碰到你,我就失去了自製。”

  說著,他再次低頭親吻她,但這次比較克制。

  當聽到有車輪聲傳來時,他們知道這裏很快就會有很多人,於是兩人依依不捨地分開,若兒看他一眼後,就往拱形的門洞跑去。

  接著由各長老們率領的大隊人馬緩緩地進入王宮,停留在大殿前的廣場上。

  若兒站在側殿臺階的頂端,看著長孫嵩與剛才隨她及王上參觀後宮的長孫悅,正對著一個長冊子分配住所。

  遠處有許多士兵則在許謙等將軍的指揮下進入另外一邊的樓宇,她想,也許那邊是兵營。

  各部都有自己的區域,長老們領到牌牒後自行帶部眾離去。

  她看到拓跋窟咄拿了牌牒後,率眾走往東面的一個大門。

  想到這個令人討厭的惡狼終於遠離了自己的生活,她感到很高興。

  從人們快樂的笑聲和讚美的言辭中,若兒知道大家也跟她一樣喜歡這裏的景色和建築,想到自己今後將住在這麼美麗的地方,她心裏很高興。

  此時,一陣馬車聲由遠而近傳來,不僅是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正駛近的華麗車隊。車上醒目的拓跋圭旗徽也提醒著若兒,住在新王宮裏的不僅有她,還有華車內的十名美女。

  若兒的情緒陡然低落,尤其想起在牛川曾與她們有過的短暫接觸和樹林裏匿名者的恫嚇,不由得有幾分憂慮。

  她開始尋找拓跋圭,發現他正站在臺階下仰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很淡,然而眼中卻有種奇異的光芒。

  若兒似乎聽見了他正對自己說──美麗的眼睛不是用來盛憂愁的,不要在意她們,我的王后永遠是你!

  若兒回望著他,雖然他的嘴唇沒動,但她確信他是這麼說的!

  可是,她有種感覺,事情不可能像他想得那麼簡單。

  自從答應接受他的安排後,她已經很少去想與其他女人分享他的事,為的是要遏制自己的嫉妒心。

  在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妒嫉其他女人。身為國君,王上不僅需要更多的後嗣,以確保繼承人順利成長,也需要借助聯姻來建立牢固的外部勢力。

  在情感上,一想到他給予她的感情並不是完整的,她的心就痛苦地扭絞著。

  樹林裏那些恫嚇她的話,不時與她心中的隱憂混合在一起,讓她沒有安全感。

  慕容秋雁身後是後燕的強大勢力,賀蘭倩則代表著聯盟中勢力僅次於拓跋部的賀蘭部。

  而且憑她的觀察,她知道她們都對拓跋圭有很深的愛慕之情,也等待了他很多年,甚至耽誤了青春年華。

  如今,她們能容忍王上的冷落?能容忍她的存在嗎?

  無解的問題,伴著陣陣寒意困擾著她,就是對面這雙深情的眼睛,也無法給她完美的答案。

  她轉開眼,再次看著緩緩駛入的馬車,眼前卻出現了另外一幅畫面。

  畫面模糊,看不很清楚,但能感覺到慕容秋雁的眼淚,聽到賀蘭倩的罵聲,還聞到冰冷、腐爛的氣味,甚至看到各部大人與王上指責的目光……

  老天,這是什麼?

  若兒驚跳起來,難道這又是一個對未來的警示?!

  她神情驚惶地往臺階下尋找拓跋圭,可是他已經不在那裏了。

  這次,她沒能看到那雙總能帶給她安慰與希望的眼眸。

  噢,王上,這是一個預警,是個不祥的徵兆!

  她心悸地想,隨即又安慰自己:不會的,一定不是預兆,只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不會的,王上不會對我有著那樣不信任的眼光,就算我受了冤屈,他也會全力捍衛我們的愛情,為我做主!

  心,略微得到寬慰,可是當她看著那些馬車,想到自己終將成為眾多後宮妃嬪中的一人,若兒仍忍不住感到寒冷而渾身顫抖……

  ***

  無論內心怎樣擔憂,日子還是要過。

  在後宮中,羅結掌管著所有大小事,無論有什麼需要都得經過他。

  在羅管事那裏,冬暖閣的需要總是被排在最後,而“日升樓”的慕容秋雁總是能得到第一優先的照顧和滿足。

  好在若兒與汍婆都不是要求很高的人,於是她們什麼事都自己解決,冬暖閣經過她們的打理佈置,很快就有了家的味道。

  拓跋圭派人送來大量的草藥,要求若兒和汍婆配製成各種藥劑和便於攜帶的藥丸,但冬暖閣無法容納這麼多草藥,於是拓跋圭下令在冬暖閣前修蓋了一間寬敞的藥房供她們使用。

  這天傍晚,若兒在藥園內培植藥苗,看到郡主們帶著貼身丫鬟在庭院裏嘻笑奔跑,喊叫著要抓小兔子,還讓所有宮人都加入了捕兔大戰。

  看著亂哄哄跑來跑去、又笑又嚷的人群,若兒興味索然地想:宮中無趣,連小兔子都成了這些貴人折騰的物件。

  她低下頭繼續幹自己的活,忽然,身邊的灌木叢搖動,她撥開一看,一對驚恐的紅眼睛露了出來。

  這時,捕兔人馬紛紛趕來,那只驚恐的兔子一頭鑽進她的裙下。

  “喂,看到一隻灰色兔子嗎?”動作最敏捷的賀蘭倩最先追來,粗魯的問蹲在地上的若兒。

  “沒有。”若兒搖搖頭,感覺到緊貼腳邊的小動物在顫抖。

  其他人也相繼趕來,若兒小心地拉好裙子,繼續低頭往土裏埋草苗。

  “奇怪,怎麼不見了?”郡主、宮人們議論著,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若兒將小兔子從裙子下抱出來,輕柔地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看看四周沒人,若兒抱起兔子,用衣袖遮住它,往圍牆走去,她得放它離開。

  雖然因為時常出外采草藥,她和汍婆獲准持有進出宮門的腰牌,但若兒不想驚動別人,因此想起後牆有道被鎖住的小門,從那裏將兔子放生,應該會很合適。

  來到小門邊,她蹲下用力地推門,想弄出一道門縫,讓兔子出去。

  “你在幹什麼?”

  身後傳來一聲問話,差點兒沒把她嚇暈。

  將小兔子藏在袖子裏,若兒小心地回頭,看到羅結正滿臉不悅地盯著她。

  “你想幹嘛?”他再次問道,口氣裏充滿懷疑和責備。

  無法隱瞞,若兒只好捧著小兔子給他看。“沒幹什麼,只是想放它出去。”

  “為什麼要放走它?郡主們都在找它呢!”羅結板著臉說。

  若兒的臉紅了,她知道自己有點蠢,但還是老實地說:“她們只是想玩它,那樣會弄死它……”

  “死一隻兔子有什麼了不起?”羅結不層地看著她手中的兔子,轉身想走。

  若兒突然有股衝動,便喚住他。“羅管事。”

  “什麼?”羅結悄悄回頭,斜視著她,那神態好像她是個低賤的奴隸。

  “你為什麼要恨我?我做錯了什麼事?傷害過什麼人嗎?”她激動地問。

  “我沒有恨你。”他沒看她,轉身走了。

  若兒一屁股坐在門階上,頹喪地想哭,可是她不會哭,這麼多人都不喜歡她,多一個後宮管事,也沒什麼了不起。

  手中的兔子蠕動了,她低頭看著它,輕輕撫摸它的背。“去吧,不要留在沒人珍惜你的地方。”

  她用身子頂開門板,把兔子放到下方的三角縫隙處,看著它消失在門外……

  ***

  遷都後不久,北魏又一次遭遇危難。

  在黃河以北的遼闊地域裏,生活著一支稱為“庫莫奚”的遊牧民族,這是個人口雖少,但民風剽悍的民族。

  在群雄割據、南北對峙的歲月裏,他們以遊牧方式在北方求取生存之道。

  當拓跋圭複國成功並將遷都的消息傳出後,庫莫奚首領因懼怕北魏勢力擴大會危及部族生存,因此不時率領族人攻擊邊境、騷擾邊民、搶劫牛羊、擄掠婦孺。

  這些騷擾在拓跋圭遷都後愈加倡狂,發展到了殺人放火的地步。

  新遷來的王廷由於百事待興,拓跋圭無暇分心,只派大將獨孤鴻率軍一萬,前往北方邊境平亂。

  由於庫莫奚本是遊牧民族,居無定所,在草原上四處亂竄,獨孤鴻分兵追擊,卻總不能與其正面作戰,弄得疲于應付、顧此失彼。

  加上天氣炎熱,士兵多半感染熱疾,部分病患因得不到治療而死亡,軍隊失去了戰鬥力,於是被困在庫莫奚大本營弱落水,獨孤鴻不得不派兵趕回盛樂報急。

  “庫莫奚欺人太甚!”讀完獨孤鴻的信,拓跋圭怒氣衝天,當即決定親自率軍出征。“這次,朕要直搗他的老巢,一勞永逸地解決他!”

  當若兒接到王令,要她趕制足夠三萬人預防和治療熱病的藥劑時,她愣住了!

  這一夜之間,就算有通天本領,她也做不到啊!

  於是,若兒讓傳令的許謙直接帶她去見王上。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2:41

第五章

  拓跋圭正與幾位大人商量出征後的王廷事務,看到若兒出現時不免驚訝,而她提出的要求更是讓所有人大驚。

  “陛下所需藥劑一夜之間難以備齊,為了不耽誤大事,請求陛下讓若兒隨軍出征,親自為患病士兵治療。”

  “不行,打仗不是女人的事。”拓跋圭二話不說,就否決她的提議。

  其他大人雖然吃驚,但並未開口。

  若兒急了,問他:“那陛下可有救治士兵的良策?可有保護自己的措施?”

  拓跋圭不喜歡她這個時候跟他爭執,粗聲粗氣地說:“沒有!”

  “那麼,陛下是要看著士兵們一個個死去?還是要讓自己身歷險境?”

  拓跋圭瞪眼,逼視著她道:“朕雖然沒有良策,但上戰場殺敵是男人的責任,生死也是各自的命。”

  他的固執讓若兒氣結,她皺著眉頭說:“陛下忘了,若兒雖是女人,但有比一般男人更好的騎術,還有一匹好馬,更有救人活命的醫術,這次時機緊急,讓我同行將是目前唯一的方法,等以後,若兒自會及早為陛下準備足夠的藥劑。”

  看到拓跋圭沉吟不語,她又繼續說服他。“英明的陛下,請看在獨孤將軍和士兵們翹首等待王師救援的分上,就讓若兒同行吧,我可以立誓,絕不會成為陛下和魏軍的累贅。”

  她這番話感動了在場的各位大人,也讓拓跋圭心服,可是想到刀劍無情,她又毫無作戰經驗,拓跋圭還是很遲疑。

  “陛下,王姑娘的提議實屬可行,為今之計救人要緊。”許謙開口。

  “是的,老臣也以為如此。”北部大人點頭。

  “你們都別說了。”見還有人想開口,拓跋圭伸手阻止他們,轉頭對若兒說:“既然要上戰場,就把你那些女人衣服統統換掉。把該用的藥草準備齊全,你的責任是去救人,如果在半路上累趴,我會把你扔在大路邊,任野獸吃掉。”

  “是,陛下。”知道他同意了,若兒很興奮,此刻他說什麼都好。

  匆匆行禮後,若兒跑出了王殿去做準備。

  當晚,整個王宮都在忙碌,拓跋圭甚至沒來探望她,但她能理解,並不怪他。

  “王姑娘,我們把草藥都捆綁好了。”押車的士兵匆匆跑進來向她報告。

  若兒走出去檢查了一遍他們綁在車上的藥:銀花、柴胡、黃芩、貫眾、蒼術、防風、生甘草……嗯,都有了,而且綁得很好。

  她高興地對負責的士兵說:“這些藥是救人的寶,你們可要看管好。”

  隨後,她走到藥房,看到汍婆正在教安超識別那些藥草,後者正認真地聽著。

  這次安超將成為她的助手,所以他必須知道她帶出去的藥名和效用。

  不想影響他們,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床上拓跋圭讓安超帶來給她的軍服。

  她打開看,往身上比了比,納悶他是從哪里找到這麼小號的軍服?

  女人的衣服?

  腦海裏出現白天他警告她的話,若兒暗自一笑,這次他可是白擔心了,因為她從來沒穿過太女兒氣的衣服,她的衣物一向樸素,因為放羊時要在沾滿露水的草叢裏跑,所以她的鞋子多長及小腿,跟士兵們穿的幾乎一樣。因此,只需要穿上那條褲子,就足以掩去她的女兒身。

  翌日清晨,當拓跋圭在各位大人、長老的陪同下,走上點將台親自點兵時,起初並沒有看見已經換裝的若兒,直到後來,才看到她站在安超身邊。

  她嬌小的身上穿了那套他為她找到的軍服,看起來頭上的甲制兜鍪和身上穿的獸皮褲都有些大,頭盔壓住了她的眉梢,本該長及膝蓋的褲褶幾乎蓋住她的小腿,不過整個看起來很不錯。

  唯一讓他不滿的是,緊而窄小的甲胄將她的身體曲線暴露得太顯眼,可是對於這點,他相信那是神靈的傑作。

  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前,他並沒有看著她的眼睛,為的是避免自己的眼睛流露出太多情感,因為這裏是點將台,他得立軍威、王威。

  看著他面無表情地移開眼,若兒十分失望。

  本來以為自己這身精悍颯爽的裝束會贏得他讚賞的目光,可是他甚至連視線都沒和她交集,讓她白期待了半天。

  失望中,感覺有人在拉她,是安超,原來大軍出發了!她趕緊提振精神,拍拍愛馬的大腦袋,低聲說:“多情,這次就看你的啦!”

  ***

  盛夏的驕陽烤炙著大地,拓跋圭的大軍在荒原中已經趕了三天的路。

  “陛下,讓她到車上去吧!你真準備讓她跟受過訓練的士兵們一樣奔波嗎?”

  隊伍前方,許謙對馬背上的拓跋圭說。

  “女人上戰場本來就是禁忌,她既然立下軍令狀,不想成為累贅,就得努力做到。”拓跋圭口氣冷硬地說,可眼睛卻不時瞟向隊伍中的那匹白馬。

  許謙知道拓跋圭一旦披上戰袍,一向鐵面無私,也因此魏軍紀律嚴明,戰鬥力旺盛,可是看著若兒這幾天來不輸一個好士兵的表現,他欽佩中也有些擔心。“如果累倒了她,誰來救治傷患?”

  拓跋圭沒說話,皺眉看看天上的日頭,下令加速。

  若兒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既無用又脆弱。

  第一次跟隨拓跋圭出征,她發現拓跋圭與平日相比,仿佛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她所熟悉的他,是個溫柔細心、活潑調皮又不失男子氣概。可現在的他,嚴肅冷酷、沈默寡言,發號施令自有一股王者之威。

  三天來,他不僅一次都沒來看望過她,甚至連個問候的眼神都沒有恩賜給她,讓她很不開心。

  “哼,不理就不理,誰稀罕?”她忿然想著,對前方高坐黑駒的男人撇嘴。

  軍隊每日都是曉行夜宿,在疾速而安靜中趕路。每到紮營休息時,做飯的、守望的、喂馬的、找水的,人人各司其職,忙中有序。

  若兒則每到一處就忙著檢查藥草是否受潮、是否遺落,並照顧自己的馬。

  長時間在烈日下騎馬奔走,她能忍受;以肉幹為餐、以山野為營的軍旅生活,她能適應,唯獨頭上的兜鍪使得她受不了。

  天氣太熱,她的頭髮太多,沒有太陽照射都嫌熱,何況在烈日曝曬下,密不透風的兜鍪更是使得她滿頭大汗。

  她很想摘掉它,可是軍中有令,為了防止突襲,士兵們不得卸刀棄甲,其中包括不能脫掉鎧甲、頭盔。

  於是她不敢違令,只有晚上在營地時,她才能偷偷摘掉它,讓頭皮散散氣。

  這天,隊伍大部分時間都行進在大草原和荒涼的道路,烈日曬得她仿佛頭頂著火。她看看身邊的安超和其他士兵,發現他們也很熱,但沒有人摘下頭盔,於是她忍著,靠想像冰涼沁心的林蔭、涼爽宜人的和風來消除烈日造成的頭暈眼花。

  “王姑娘,你不舒服嗎?”當她漸漸感覺到想像也難幫助她度過難關時,安超靠近她問。

  若兒趕緊否認。“不,我沒有事,只是有點熱。”

  “來吧,喝點水會好一些。”

  看看那曬得不燙不涼的水,她很想拒絕,可又不願辜負他的好心,她先前已經拒絕過他好心遞給她的午餐!那塊牛肉幹。

  於是她點頭接過他遞來的皮囊,打開蓋子,應付似的喝了一點,就還給了他。

  太陽下山時,隊伍進入一座山谷,頭頂的毒熱消失了,可是曝曬後的峽谷彌漫著潮濕悶熱的暑氣,地面散發出騰騰熱浪,讓人如同置身於大蒸籠裏。

  若兒覺得身上的每一處都浸泡在汗水中,她渴望停下歇息,讓兩條僵硬的腿放鬆,讓背脊活動活動。當然,她最最渴望的是摘掉頭上仿佛有千金重的兜鍪,和身上仿佛突然間縮了水的甲胄,它們束縛著她,讓她喘不過氣。

  “安超,太熱了,我要摘掉頭盔。”她申吟道。

  “不行!王上有令,甲不卸身,盔不離頭,手不棄兵,否則軍法嚴懲。”安超急忙制止她,可看到她被兜鍪壓得通紅的臉蛋,又很為難地說:“要不,我去替你找王上求情?”

  安超的話讓她沮喪,也讓她想起了自己立下的軍令狀,連忙說:“不用不用,我可以堅持,反正很快就要紮營了。”

  可是直到黑夜降臨,月亮升起,軍隊還在散發著強力熱量的山谷中行進。

  幸好她有匹通人性的寶馬,多情根本不需要她駕馭,自動調節速度跟隨大軍移動,她只要好好坐在它的背上就成。

  當終於得到紮營號令時,她真想跪下感謝大鮮卑神聽到了她的祈禱。

  滑下馬背,她忍著渾身的不適,堅持自己照顧馬匹和檢查草藥,直到這些事都做完後,她什麼也沒吃,藉口要處理自己的隱私,往山崖後的大樹走去。

  倚靠在樹上,她回頭看看夜色中的馬車和晃動的人影,確定這裏已經夠遠,不會有人來這裏後,便解開了兜鍪的系帶,摘下壓迫她一整天的東西,而她同時癱坐在地上。

  哇,好多了!

  靠著大樹,放下辮子,她的腦袋頓時輕鬆許多,用手摸摸汗濕的頭皮,厚厚的頭髮間散發出的熱氣讓她縮回了手,她乾脆將髮辮解開。

  真是天堂!她低下頭輕輕晃動著頭部,讓滿頭青絲隨意地垂落、飛揚。

  忽然聽到樹枝的斷裂聲,她猛地一甩長髮,抬起頭來。

  樹影后冒出在月光下閃著銀白色光芒的駿馬。

  “噢,多情,你想嚇死我啊?”她驚魂未定地跳起來,輕拍她的愛馬。

  駿馬搖晃著腦袋,依偎在她頰邊。

  她牽著它走到樹後。“我知道你也很熱,來吧,我們暫且輕鬆一會兒。”

  說著,她將馬背上的馬蹬取下來,多情頓時嘴裏“噗噗”的踢踏了幾下,尾巴搖擺,鬃毛豎起。

  若兒笑道:“我知道,很舒服對不對?”

  之後,她讓馬臥倒,自己趴在它身邊的草地上,本想休息一下就將頭髮綁好、戴上兜鍪回營地的,可是想不到才一躺下就睡著了。

  一陣輕微的聲音驚醒了她,她微微張開眼,本以為又是多情,可是卻看到高大熟悉的身影,她輕聲咕噥。“呃,王上,你擋住了我的星星,還有……風。”

  “你不需要星星,也不需要風。”拓跋圭微笑著在她身邊坐下,用手指梳理著她披散的長髮,第一次發現她的頭髮這麼多。

  “啊,真舒服,我需要風……”他的撫摸令頭皮竄過一陣酥麻,她舒服得連腳趾頭都蜷起來了。她張開睡意蒙矓的眼睛,仿佛為了證實這是否是夢境似的,舉起手去摸近在眼前的臉龐,可卻被他抓住了。

  “你不需要風,需要這個……”他低頭饑渴地親吻她,將她剩餘的咕噥吞噬。

  “是的,我需要這個。”她熱情地回應他,她的聲音消失在被他驟然點燃的激情火焰裏。熟悉的、渴望的吻,讓她分辨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一半的她希望這是夢,那樣的話,她就可以放縱情感為所欲為,一半的她希望是現實,那樣她才能知道王上依然為她著迷,知道她真實地依偎在他身邊。

  然而此刻,她實在太累,沒法將自己喚醒。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隨本能,釋放自己的熱情,攫取自己的所需。

  她用力抱著熟悉的軀體,用他的方式回吻他,強烈的感官刺激讓她似乎陷入了一個幻境,只感覺到他灼燙的吻,以及令她心蕩神搖的男性氣息。

  喔,熱,好熱!

  忽然,她用力地扭動,似反抗,又不是。

  “你在幹什麼?”發現她的扭動很怪異,拓跋圭放開了她。

  “噢,我好熱,能幫我把這個解開嗎?”經過這番折騰,若兒清醒了,她覺得自己正在燃燒。

  “可是軍令……”

  “去你的軍令。”她激烈的言辭讓拓跋圭瞪大了眼睛。

  可她則毫不理會地用力甩了甩披散的長髮,再抓著緊繃在身上的甲胄,叛逆地面對他。“反正我已經違反軍令了,要怎麼處罰都一樣。現在,我得解開這個,它勒得我骨頭都要斷了。”

  邊說,她邊伸手到背後,拉扯系在身後的甲胄帶子。

  “都是汍婆,硬把我捆得像羊草似的……你幹嘛愣著,快幫我啊,想看我死也得讓我死得舒服些才好看啊!我早知道你見死不救,三天了,連句問候都沒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才不會讓你得逞呢!”

  她喋喋不休地說著,因為無法解開背後的甲胄帶子而憤怒,又因為他三天來的不理不睬而氣惱,還因為他只是坐在那裏看著她笨拙不堪的表現而羞窘。

  可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嘴巴已經被他封住。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他在她唇邊問。

  “我當然知道,你就是想懲罰我跟隨你來……”

  這次她的嘴又被他吻住了。

  “小聲點,你會吵醒所有的人。”等她安靜後,他才在她嘴邊說。

  “那你說你是不是在懲罰我?”知道他說得對,這樣的夜晚,山林裏說話能傳得很遠,於是她把說話聲壓得低低的。

  機靈鬼!拓跋圭暗笑,將她摟進懷裏,為她解開身上的甲胄,低聲說:“我要是懲罰你,就不會讓你來。不,我不是要懲罰你。”

  在她不服地張嘴爭辯時,他用手指壓住她翕動的嘴唇,聲音不大,但很清晰地說:“我從來就不想懲罰你,可是身為全軍主帥、一國之君,帶著女人上戰場已經是笑話,如果又一路上與你卿卿我我、恩恩愛愛,這成何體統?別說軍紀不整,王威掃地,就是你自己立下的軍令狀,也會成為大笑話,你願意那樣嗎?”

  他的話讓若兒羞愧得無地自容,她可不是個不講理的人,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怎麼沒早明白呢?

  “是我錯了,都怪太陽把我曬糊塗了。”她用雙掌蒙在臉上,拒絕看他。

  拓跋圭抓下她的手。“你也沒錯,錯在我們現在是在軍營裏,否則我怎捨得讓你那麼辛苦?”

  看著他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雙眼,若兒憂慮地問:“我讓你丟臉了?”

  “不,你一點都沒有讓我丟臉。”他將她拉到膝蓋上躺下,手指插入她的頭髮中輕輕梳理著,然後深情地說:“你是我見過最有毅力的女人。”

  “是真的嗎?”一抹笑容在她的唇邊漾開,漸漸形成一個笑靨鑲嵌在臉頰上。

  “是的,是真的。”他低下頭,將一個獎勵的吻,深深地印在可愛的笑靨上。

  若兒雙手環抱著他的脖子,發誓般地說:T我會是個好士兵。”

  “是的,你是。”一連串的吻,伴著無數愛語,落在她的臉上和心中。“如果你在其他人發現前,整理好軍容儀態,我保證你是我最好的士兵。”

  若兒立刻在他懷裏坐正身子。“好吧,我會不發牢騷,戴好頭盔,穿好甲胄,保護好戰馬,像個真正的士兵那樣遵守軍令。”

  她的保證換來他欣慰的笑容,但他並沒忘記加上一句。“還要好好吃飯。”

  “是,好好吃飯。”知道他真的在關心她,她很高興。

  隨後,他看著她在月光下將美麗的長髮編成辮子,盤在頭上。

  “以後,當我們在自己的宮中獨處時,我要你放下頭髮,讓它們披散在我們身上。”替她戴上頭盔時,拓跋圭在她耳邊充滿激情地說。

  夜色掩蓋了她的羞澀,她大膽地回答他。“我願意為王上做所有的事。”

  仿佛一隻燃燒的箭射入拓跋圭的小腹,他克制著狂猛的渴望,抱緊她低聲說:“記住你今天的話。”

  若兒點頭,拍拍被解開的甲胄,調皮地對他眨眼睛。“你得幫我穿上。”

  “樂意效勞。”他欣然允諾。

  而她玲瓏的曲線不時誘惑著他,使他不得不用了超過預期的時間,才將那些帶子系上。當做完這件工作時,他與她都被強烈的熱情折磨著。

  “我希望現在我們是在王宮內。”他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水眸氤氳地說。

  她明亮美麗的眸子凝視著他,富有感情地說:“我也希望這時侯身邊沒有一支三萬人的軍隊,山那邊沒有虎視眈眈的敵人和急待救援的將士。”

  她的話提醒了他。“走吧,我送你回營地,今晚好好睡覺,很快就會忙得沒時間睡覺了。”

  這夜過後,行軍中,拓跋圭照樣對她不理不睬,嚴格治軍,但無論走得多快,天氣多熱,若兒沒再抱怨過,心裏也不再有疑慮,她知道他在關注著她,因此她要努力做個讓他自豪的好士兵。

  終於,在距弱落水尚有數十裏的南部草原,他們與埋伏已久的庫莫奚人遭遇,雙方拚殺得很激烈,但最終庫莫奚人抵擋不住魏軍的攻勢,四處逃竄。

  拓跋圭立即將魏軍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由自己帶領往南追擊庫莫奚主力,另一部分由許謙帶領攻入庫莫奚大本營,解救被困在那裏的獨孤鴻及其部下。

  若兒自然是跟隨許謙去了弱落水,在那裏,魏軍沒有遭到任何抵抗,因為守在那裏的庫莫奚人也都病了。

  如果說,在盛樂得知獨孤鴻的軍隊遭遇熱病侵襲時,若兒已有所準備的話,那麼眼前的情勢則是她所未預料到的──

  ***

  弱落水是個人口不多的小鎮,這裏的居民全都是庫莫奚人,他們以放牧和養鹿為生,近來草原熱病流行,不僅前來平叛治亂的魏軍因感染疾病而傷亡過半,就連當地的庫莫奚人也病的病、死的死,也因此他們的首領放棄了他們,躲避瘟疫似的躲開了這個地方。

  進入小鎮後,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這裏仿佛是人間煉獄,舉目所見皆是東倒西歪、面黃肌瘦的病人和哭喊不停的孩童、婦女。

  “獨孤將軍,你也病了嗎?”當看到面色蠟黃的獨孤鴻躺在痛苦哀號、申吟的士兵中間時,許謙大為震驚。

  可惜獨孤鴻虛弱無力,除了一雙眼睛露出驚喜之色外,再無別的反應。

  見情況緊急,若兒立刻與許謙商量,除了擔負防守責任的士兵外,其餘人一起幫忙清理出乾淨的房屋,將病患按病情程度集中在不同的房內,再取來清水,在空地上架起爐火,找出所有能用的大鍋熬藥。

  很快,藥熬好了,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草藥味,吸引了所有尚能移動的病人,大家都紛紛來到大鍋邊取藥服用。

  見天色不早,許謙安排獨孤鴻底下沒有傷病的部屬負責照顧藥鍋、火爐,自己率領部屬到鎮外佈防。

  安超帶著趕車的三名士兵,照顧那些病勢一般的傷兵、病患,若兒則在重病者中,為他們逐一治療。

  忽然,門外傳來爭吵聲,而且還愈吵愈烈,若兒不得不跑出去查看,發現是幾個士兵攔在藥鍋前,不讓一群庫莫奚人靠近──

  “這是你們惹來的災難,死了也活該。”

  “庫莫奚人都該死,你們害死了我們的兄弟,現在還想要我們救命,做夢!”

  “就是,如果不是看你們生病,老子會一刀砍了你們。”

  圍在鍋邊的魏軍士兵群情激憤。

  “好痛苦啊,給我一碗藥……”

  “救救我的孩子,他快要死了。”

  被擋住的庫莫奚人搖晃著手中的碗碟哀求,但伸出的碗碟被魏軍士兵奪過去摔到地上,一片粉碎聲中傳來哭泣……

  見此狀況,若兒非常難受,她理解魏軍士兵的心情,可也絕對不能看著庫莫奚人在病痛中死亡。

  她大步走人人群中,對士兵高聲說:“給他們藥吧!”

  “不行,他們是敵人。”士兵異口同聲地反對。

  “可他們也是人哪!”若兒痛心疾首地指著庫莫奚人中,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對士兵們說:“看看他,他只是個孩子,他病了,全身都在受苦,可是他還活著,你們忍心看他那樣死掉嗎?”

  “他是庫莫奚人耶!如果是我們邊境的孩子生病,他們會因此放過我們,不騷擾我們嗎?”魏兵中有人不服,很多人附和。

  “治好了他的病,他又會來殺我們。”大家都圍著大鍋,不讓敵人取藥。

  “給他們藥。”

  就在若兒不知該如何說服他們時,拓跋圭威嚴的聲音傳來,大家回頭,看到他正高坐在馬背上,頭盔下的雙目炯炯發光。

  “給他們藥。”他再次命令,揮舞著手中的長刀說:“如果治好了他們的病,他們還想殺人的話,朕會用這把刀等著他。”

  士兵們遵令,讓開了路,若兒對馬上的拓跋圭投去感激、敬佩的目光,可他似乎沒有注意她,一拉韁繩,往稍遠處的山崗而去,晏子、柯石則緊跟著他。

  就這樣,有了王上的支持,所有病症較輕或沒有染病的人,無論敵友,全都按照若兒的要求服了藥。

  回到重病患區,她很快忘記了其他的事,這裏的病人大多身負刀箭傷,又感染了熱病,因此病情危急,其中又以獨孤鴻最嚴重。

  在喂他們藥之前,她先清洗他們的傷口,然後逐一為他們敷上治療創傷的藥,再喂他們服藥。

  房間雖然門窗大開,可是因為人數眾多,空間不足,因此顯得很悶熱。

  等做完這些事時,夜已深了,但她絲毫沒有倦意,因為獨孤鴻的傷讓她擔憂。

  他年紀較大,身上又中了數刀導致失血過多,再因為染上熱病,就更加虛弱。好在從他的眼神,她知道他意識是清醒的,這是好兆頭!

  “獨孤將軍,你能伸出舌頭嗎?”若兒對著那雙注視著她的眼睛說,可是那雙眼睛只是困惑地看著她。

  “我想看看你的舌苔,好為你配藥。”她俯身向他大聲說,怕他聽不見。

  可是他只是動了動嘴皮,還是沒有反應。

  “來吧,我幫你。”拓跋圭走進來,在她身邊蹲下,輕捏獨孤鴻的下巴,對他低沉地說:“獨孤將軍,朕要你伸出舌頭。”

  獨孤鴻的嘴唇動了動,終於張開了,露出部分舌頭。

  若兒趕緊舉起手中的燈火仔細看了看,然後說:“可以了。”

  拓跋圭放開獨孤鴻,問:“他怎麼樣?”

  “從舌象看,獨孤將軍的舌心苔色黃而焦,說明熱症極重。”若兒皺著眉頭告訴他。“我得去找一味藥,給將軍重新配藥,否則恐誤事。”

  “現在嗎?”一聽她要去找藥,拓跋圭不放心地看看外面的夜色。

  “現在雖然晚了,但救人如救火,我不能等到天亮。”

  “你不是帶了藥嗎?難道還不夠?”拓跋圭不放心她這個時候去采藥。

  若兒理解他的心情,耐心地告訴他。“我帶來的藥,主要是治療熱病,可是獨孤將軍因受傷失血,體內躁濕難化,我得找到利濕解毒的藥,才能救他的命。”

  “那我陪你去。”

  “不行,王上是一軍主帥、一國之君,怎能陪我去荒原找藥?”若兒立即阻止了他。“讓安超陪我去就行了。”

  “不夠,讓許謙也去。”

  “今晚月色明亮,不會有事的,他是大將軍……”

  “別跟我爭,要嘛我去,要嘛許謙和安超,你自己決定。”

  自然,她選擇了後者。

  當她在許謙及其護衛和安超的陪伴下,在附近山上找到她所需要的藥草時,已經過了半夜。

  她剛要把好消息告訴他們時,卻手腳冰涼地發出異乎尋常的淒慘尖叫。

  寧靜的夜晚,山風淡淡,月光晶瑩,她的驚叫聲嚇得山鳥驚飛,更是嚇得距離她不遠的幾個大男人四肢發軟。

  “王姑娘?!”一向鎮靜的大將軍許謙滿頭冷汗地扶起蜷縮在石頭上的她。

  “蛇,有蛇啊!”若兒驚恐地抓著他的手,冰涼的手哆嗦著,卻非常有力,最讓人擔心的是,她在月光下蒼白如雪的臉色,可見她被嚇壞了。

  一聽是蛇,安超松了口氣,在這個季節,蛇是最常見的夜行動物。他在她掉落在地上的草葉堆裏尋找,很快就發現了蛇洞,只見他抓起地上一截棍子,往洞邊的草叢猛打,嘴裏笑道:“姑娘別怕,看我安超如何打草驚蛇?”

  說著,他猛出手,再舉起時,指間已經掐著一條在月光下呈青白色的小蛇。“看咧,這是小青蛇,雖然很毒,但只要捏住它的七寸,它就只有等死……”

  “不要殺死它,放走它,放走它。”若兒拉住許謙的胳膊,帶著哭腔喊叫,安超趕緊照她說的,將蛇甩到遠處的草叢裏。

  “王姑娘不要害怕,安超沒有要殺死它。”許謙輕拍她的肩安慰她,從她顫抖的雙肩他知道她害怕蛇,卻又不忍心殺死它,不由得對她的善良充滿好感。

  “姑娘,你看,我放走它了,它也沒有傷害我,對不對?”安超走到她身邊,拍拍手證明給她看自己放走了小青蛇。

  若兒抬起頭來看看他的手,果真沒見到那個令人四肢發軟、頭皮發麻的東西,再看看月光下寂靜的山坡,她深吸了一口氣,虛脫似的跌坐在石頭上,雙手捂著臉頹喪地說:“唉,我真丟人!”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2:54

第六章

  許謙輕聲笑道:“有什麼丟人的?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

  “是嗎?”放下蓋在臉上的手,若兒對他的理解感激地說:“謝謝大將軍。”

  然後再看看安超和那位許謙的護衛,羞赧地說:“我喜歡動物,可不知為什麼就是怕蛇,因此采藥的事一向是汍婆在做,她總保護我,今夜……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對人說起剛才發生的事?”

  “對王上也不能說嗎?”許謙逗她,想讓她放鬆。

  “不,不要讓人知道。”她急切地說,眼裏那種很深的恐懼讓人無法拒絕她。

  “放心吧,我們三人,誰都不會再提此事。”許謙再次安撫她。

  安超彎腰撿起她掉落地上的草,岔開話題問她。“這就是你要找的藥嗎?”

  “對,我被嚇到都……”她想走過去,可腳下一軟,差點兒摔倒,幸好許謙扶住她。

  “行了,你走好吧,我替你拿著。”安超對她說。

  一行人慢慢地往山下走去,若兒十分小心地走著,眼睛總是盯著腳下的路,仿佛一不留神,那裏會竄出另一條蛇似的。

  許謙和安超一左一右,小心地保護著她。

  當他們回到鎮上時,看到拓跋圭正站在哨兵身邊,顯然在等他們回來。

  許謙笑嘻嘻地迎上去,關切地問:“這麼晚了,陛下怎麼還不休息?”

  “為什麼去了這麼久?”拓跋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注視著若兒問。

  若兒垂下頭,回避他的目光,僵硬地回答:“草藥不好找,走了不少路。”

  拓跋圭看她一眼,沒再多問,轉向許謙。“大將軍休息吧,我查過啃位,今夜不會有大事,但防衛不可放鬆。”

  在他跟許謙說話時,若兒拉著安超,繼續往鎮裏走,到岔路口時,她接過安超手裏的藥,對他說:“我去配藥,你去獨孤將軍處再喂他一次大鍋藥,其他重症者也得再服一次,我熬好這帖藥就過去。”

  說完,她往藥車的方向走去,其中有一輛車的藥材大部分都被拿去熬藥了,留下了很大的空間,因此她點起一盞燈,爬到充滿藥味的車內,一面配藥,同時也借助車內的安靜,消除內心因蛇而引起的恐懼。

  她在車內剩餘的藥材裏找到所需要的藥,再將自己剛找來的藥,按劑量分開。

  好啦!看著眼前的藥,她相信這個方子應該能阻止獨孤將軍的病情惡化,並治癒他的病。現在,她只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小鍋來煮這帖藥就行。

  掀開車簾,她正要跳出去,一隻淺底瓦缽出現在她面前。

  “需要這個嗎?”

  熟悉的聲音帶著最能安撫她的力量穿透她的心,她欣喜地張開手臂,抱住他寬厚的肩膀。“此刻我最需要的正是它。”

  “我以為我才是你最需要的呢!”拓跋圭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嗡嗡地響。

  她轉過臉,在他面頰上親了一下。“是的,你總是我最需要的,可現在,我得把這份需要先藏起來,等獨孤將軍脫險後,我會把對你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真的嗎?”他目光如炬地凝望著她。

  “真的!”她跪在馬車上,他站在地上,他們的視線平行,從他輝映著月光的瞳眸中,她看到憂慮和關心,忍不住湊過去親親那雙憂慮的眼睛。

  而拓跋圭攬在她腰上的胳膊收緊了,他貼近她,用極其性感的碰觸索求她更深的吻,她也盡力滿足了他。

  “今晚發生了什麼事?”他在她唇邊沉靜地問,那聲音與他激烈的心跳形成鮮明對比。

  若兒一愣,再次驚注於他的敏銳。“為什麼那樣問?”

  “因為我瞭解你,你被什麼事嚇著了吧?”

  “沒有,什麼事都沒有,我只是有點累,你也一樣。”

  他將她推開一點,看著她的眼睛。

  “讓我去煮藥吧,治好那些病人,我們才能安心休息。”她說服他。

  他沈默地看著她,然後雙臂一提,將她抱下馬車。“好吧,我放你走!”

  知道他不相信她的話,但此刻她真的不想跟他或跟任何人說蛇的事情,於是她匆匆將藥放進瓦缽內,往有火堆的地方走去。

  拓跋圭在她身後注視著她,知道她有事瞞著他,讓他的心裏很不舒服……

  有了若兒的醫術和消除痛苦的能力,所有生病和受傷的士兵都迅速康復,她受到了大家的愛戴,其中以獨孤鴻對她的感激最甚。

  “我獨孤鴻的命是姑娘救回來的,今後,只要姑娘一句話,我獨孤鴻願為姑娘赴湯蹈火。”這是他恢復活力後對若兒說的第一句話。

  就在大部分病者逐漸恢復健康時,逃進草原深處的庫莫奚首領又糾結起逃散各地的族人,在柔然國的支持下攻打弱落水。

  拓跋圭立即給予他有力的還擊,在距離弱落水不遠的荒原,徹底擊敗了庫莫奚主力,庫莫奚首領死于亂箭之下,其餘猛將則率領部眾歸降于魏。

  隨後,拓跋圭又與挑唆庫莫奚人攻擊魏國的柔然人在馬邑附近交戰,大敗柔然兵並捕獲大量俘虜和戰利品。

  馬邑是劉顯當年為自己營造的第二巢穴,是為了防備拓跋圭的報復攻擊而建立的軍事基地。自從劉顯死後,這裏成為反魏力量的集結地。

  因此拓跋圭利用這次出兵的機會,消滅了盤據在這裏的劉顯餘部,然後將馬邑賞賜給了第一個突破防線、佔領馬邑的部將。

  回到弱落水後,拓跋圭又重整歸降魏國的庫莫奚族,赦免投誠的所有貴族,封原庫莫奚副首領為北原王,與馬邑守將一起負責魏國北部邊境的安全。

  這一系列的戰爭和勝利,擴大了拓跋圭在各部族心目中的地位,有力提升了他的王權和威望。同時,因為他在征伐中救治了大量感染熱病的老百姓而備受人們稱讚,因此一時之間要求歸附魏國的部落劇增,被他隨地安置。

  平定北方邊境後,拓跋圭的大軍班師回朝。

  當大軍凱旋而歸時,王宮門前擠滿了歡迎的人群,因為救人有功,若兒也受到了歡迎,但她不喜歡引人注目,早在進城前,就請許謙和獨孤鴻代為求情,讓拓跋圭同意她先行離開。

  此刻,她站在潛心潭邊,得意地問汍婆。“汍婆,我看起來像個好士兵嗎?”

  乳娘見她英姿颯爽,健康紅潤,自然十分歡喜,笑嘻嘻地說:“是,我的若兒是個好士兵,要是咱們魏兵都如同你這般俊,那准保永遠不敗。”

  若兒開心地問:“為何這麼說?”

  “因為敵人看到你,准會發呆,說不準會立刻下馬投降稱臣呢!”乳娘逗她。

  若兒卻感歎道:“啊,那樣倒好了,王上就不用流血、流汗那麼辛苦了。”

  話雖這麼說,可親自跟隨王上出征這麼久,她看到了更多的死亡和鮮血,她為王上擔憂,但也知道戰爭總是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唉,不想了!你幫我帶衣裳來了嗎?”她搖搖頭,想搖去那些憂鬱的情緒。“幫我解開這個討厭的甲胄吧,它可讓我受苦了。”

  “有,當然有,我可不愛看你穿成這樣。”汍婆抱怨著替她解開帶子。

  當甲胄除去後,她匆忙將兜鍪摘下,再脫下身上的軍服。

  “好了,現在我得到潛心潭去泡一泡,好久沒洗澡,我都快臭掉了。”

  汍婆笑笑沒說話,抱起她的衣物、鞋子,坐在石頭上,為她把守通道。

  若兒毫不猶豫地脫掉最後一件衣服,扔給乳娘後就躍入水中。

  酷暑盛夏,池水清涼卻不寒冷,浸泡其間,讓人渾身舒坦。

  “汍婆,當初我們尋草藥,找到這個地方真的很幸運,是嗎?”仰面躺在平靜的水面上,她開心地跟乳娘說話。

  “是的,是很幸運。”

  乳娘的聲音在她雙腳踢水、兩臂拍打起無數浪花的水聲裏,顯得特別模糊。

  她自由地在水裏遊著,讓長髮與水草糾纏,讓身子在水面上載浮載沈,覺得自己完全脫離了東縛,與大自然的天光水色、山石草木,融為了一體。

  “起來了,太晚會有人來的。”見她洗了很久,仍沒有上岸的意思,乳娘提醒若兒。

  “不會,這裏我們來過好多次,從來沒有遇到過人。”若兒不當回事地說。她認真地洗頭和擦洗身體,隨後輕輕劃水,享受這份獨特的清涼幽靜。

  太陽漸漸偏西,汍婆好長時間不跟她說話,四周除了水聲和不時傳來的山鳥叫聲外,安靜得讓她想睡覺。

  “唉,我還是起來吧!”她往岸邊遊去,可是卻看到一朵飄來的山花,那花很美,像長在水裏似的,可她知道水裏不會長這種花,於是她像魚兒那樣游向花朵,不幸的是,她激起的水波將那朵漂亮的花帶走,她只好不斷地揮動雙臂游向它。

  終於,一條水草幫助了她,美麗的花擱淺在水草旁,她抓住了花朵,同時也抓住了水草。

  水草一動,在它的下方,忽然冒出個人來,掀起的水花濺了她滿頭滿臉的水。

  她用手擦去臉上的水,定睛一看,眼前的人居然是拓跋圭。

  “王上?!”她這一驚可不輕,恍惚中搞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你沒穿衣裳。”她瞪大眼睛,看著他裸露出水面的強健肩膀。

  “你也沒有!”他臉上帶著頑皮的笑。

  “我……”血液頓時往臉上湧來,若兒口吃了。“我在洗澡。”

  “我也在洗澡。”

  “我分明是獨自在這裏的。”

  “我也以為我是獨自在這裏的。”

  “你、你亂說。”她迷惑了,看看他倆的位置,正在水潭正中央,他不可能跳下水而不驚動她。難道真是他先來的,自己沒看見?

  “沒亂說,我說的都是真的。”他的神情絲毫不假。

  “那、那麼說,我是後來的?”她感到愈加地疑惑。“我沒看見你……”

  她忽然覺得窘迫不安,因為他的目光正從她臉上移開,她知道這裏的水非常清澈,他一定能看到她在水面下的身體。

  這份認知讓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緊繃、渾身僵冷,而那絕對不是水冷的原因。她想遊走,可他拉著她。

  她只好環手抱在胸前,可不小心身子卻猛地往下沉,嘴巴裏灌進一大口水,嚇得她趕緊展開雙臂劃水。

  他的動作更快,一把摟住她。

  “你想沉到潭底嗎?為何不踩水?”

  “我不會……”她猛地吞咽著,看他將她帶到岸邊水淺處。

  “好了,站直吧!”他說,可並沒有放開她。

  伸直腿,腳碰到地面,若兒站直身體,推開他的手。“我要上去了。”

  “不行。”他拉回她。

  “我已經洗好了。”

  “可是我還沒有,你得幫我。”

  “幫你?你要我幫你洗澡?”若兒驚訝地問。

  “怎麼?不行嗎?作為你的王上,我有權要求你。”他理直氣壯地說。

  若兒啞然,看著他閃閃發亮的黑眸,她隱約覺得他故意為難自己。

  “汍婆在上面。”她指指岸邊,提醒他不要太放肆。

  拓跋圭眸光一閃,露出狡黠的笑。“放心吧,她不在。”

  若兒氣呼呼地說:“是你讓她走開的。”

  拓跋圭毫無罪惡感地承認。“沒錯,我讓她先回王宮去了。”

  “那你是怎麼下水的?”仍不太相信他能無聲無息地潛到她身邊。

  “簡單!”他隨手抓起一根水草。“就靠這個。”

  若兒接過水草一看,原來中間是空心的,於是她明白了果真是他在搞鬼。“原來你是咬著這個,潛到我身邊來的?”

  “沒錯,還算聰明,一點就透!”拓跋圭快樂地稱讚她。

  “哼,你真壞!”若兒用水潑他,趁他躲避時轉身遊開,但被長手長腿的他展開手臂,撈進懷裏。

  “你真的想上岸了嗎?”他問她,嘴唇輕輕擦過她的唇。

  她的意識停止了活動,第一次與他如此貼近,儘管太陽落山了,水開始變涼,但她仍感到身體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她不由自主地仰起臉,歡迎他的親近。

  拓跋圭同樣被懷裏的嬌軀迷惑,他俯身親吻她,這一次用了點勁兒。她的唇有點冷,可是柔軟甜蜜得讓人不願離開,她身上的氣息清新可人,聞起來充滿了水草與野花的芳香。

  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親吻過她,他給了她一個更深的吻,吻得他躁熱難耐,她的感覺、她的氣息和她的一切,都佔據了他的大腦、滲進了他的血液,以致他無法再考慮別的事。

  他抱起她,往岸邊走去,將她放在柔軟的草上,而他的身子覆蓋了她。

  他緊緊摟抱著她,深深吸了口氣,將她內心的激情喚醒。

  她的回應迅速而熾熱,在他的摟抱中,他的氣息、他的熱度都是她所需要的。於是她迎合著他,用毫不掩飾的方式告訴他,她喜歡這樣的肌膚相觸。

  她靠著他,目光變得狂野,讓他熱情澎湃,除了佔有她、得到她,讓她與他完全融為一體外,他無法消除內心的空虛感……

  “若兒,我要你──現在就要。”他深情地對她說。

  “那麼就要我吧,因為我也要你!”她意識模糊地回應,心裏只有一個願望就是靠近他,再近一點,近到完全沒有距離。

  “神靈作證,青山作證,我愛你,從此刻起,你就是我的王后,答應我,接受神靈的祝福。”他的唇在親吻她的間隙裏,用力地宣誓著愛。

  “我愛你,我是你的王后,神靈祝福我們。”無法抵擋的情感強烈襲來,朦朧中,她似乎聽到了天外神靈的祝福。

  他們一遍又一遍呼喚著對方的名字,將心底的真情傳送給對方。

  他們不僅在身體上,而且在靈魂上都為對方做好了準備。於是在夕陽中,帶著最深的情感,在山清水秀的自然懷抱裏,他們為對方獻出了完整的自己──

  很久以後,若兒從迷惘與激情中蘇醒,夕陽早已被月亮取代。

  此刻,她躺在拓跋圭的臂膀上,身上搭了件他的衣服。

  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一下子傳遍她全身,她已經和這個她愛了似乎一輩子的男人合而為一,現在,他們彼此相屬,再也沒有力量可以將他們拆開,因為他們不僅有神靈的祝福,還有兩顆心的結合。

  “你好嗎?”在她身下的拓跋圭動了動,他的手撫摸著她光滑的臉頰,低沉的嗓音讓她的心充滿溫暖。

  “很好,你呢?”她抬起頭來看著他。

  “我很好,你讓我得到了最大的快樂。”他柔情似水地親吻她。

  她緊緊依偎著他,覺得自己再次被熊熊燃燒的愛情火焰吞沒……

  ***

  年輕有為的國王陛下,終於在擊敗庫莫奚等部回宮後的第二天,主動宣佈要舉行娶妻儀式。

  這讓四部大人和各位長老,尤其是姻親世家們,都大為欣喜。

  可是讓人捉摸不透的是,王上不同意用原來的選妻名冊詔告天下,而堅持要等大典之日,由自己親自宣佈,並舉行冊封之禮。

  大臣們都很好奇他這樣做的目的,卻不敢打探,因此都期待大典之日的來臨。

  有此期待之心的,不僅是好奇的大臣與百姓,拓跋圭本人更是心急如焚,自從在潛心潭邊身心相許後,他時時想著若兒,渴望與她廝守!可惜回宮後,他們的身邊總是有人,因此即使他每天早晨都會去看她,但兩人幾乎難有獨處的機會,這讓他深感懊惱。

  幸好有太多的事壓在他身上,讓他不得不將兒女私情暫且放下。

  這天早晨,他如往日一樣地來藥房看她。

  “若兒,汍婆呢?”一進門,看到只有她獨自在碾藥,他好奇地問。

  “出去采藥了,怎麼,陛下要找她嗎?”

  “不是,我找你。”他興奮地抓過她,緊緊摟在懷裏就一陣狂吻,又貼在她耳朵上,對她傾訴自己的相思。“我好想你!”

  “我們不是每天都見面的嗎?”知道他的意思,但她故意逗他。

  他報復般地輕咬她的耳,不滿地看著她。“你明知道只是見面、不能碰你,我會很難過,你還敢取笑我?”

  見他真的很沮喪,若兒忙踮起腳來主動親吻他,一隻小手在他胸前撫摸著安慰道:“別生氣,不就是再等一陣子嗎?我也很期盼,可是誰教你是王上呢?王室婚禮本來就很麻煩,所以我們都耐心點,好不好?”

  “你也很期盼大典嗎?”他眼裏閃過傲然的光彩。

  美麗的臉蛋出現動人的紅暈,她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卻又不好意思承認,便故作正經地說:“有什麼好期盼的?十一個老婆,王上顧誰還不知道呢,期盼不是給自己惹麻煩嗎?”

  “你怎麼能這樣想?”她的話如同朝他心窩裏揍一拳,年輕氣盛,正心煩氣躁的拓跋圭,霎時變了臉色。“你明知我的心裏只有你,卻還故意這樣想,你到底要我怎樣?”

  說完,拓跋圭生氣地拂袖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若兒知道她的話傷了他,急忙追出來想喚回他,告訴他她並不是那個意思,可在剛踏出藥房門時,就看到慕容秋雁倒在他的懷裏,他的雙臂正環繞在她肩上。

  若兒僵硬地站住,震驚地看著他們。不知為何轉眼間他就抱了其他女人。

  拓跋圭則是另有計畫!

  當他怒氣騰騰地走出藥房時,不料甬道靠屋子的一邊走出一個人,被他撞得踉蹌欲跌,一看那人正是慕容秋雁,為防止她跌倒,他本能地拉住纖弱的她,可力度沒掌握好,竟將她拉進了懷裏。就在想推開她時,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知道是誰追來了,不由得賭氣地順勢將倒在懷裏的慕容秋雁摟住。

  “陛下,都怪秋雁莽撞……”慕容秋雁也看到了拓跋圭身後的若兒,心裏頓時明白這兩人之間正發生的事,於是依偎在他懷裏,嬌滴滴地說。

  “沒有關係,是朕走得太急了!郡主還好嗎?”

  拓跋圭的聲音輕柔如風,慕容秋雁的雙頰頓生紅霞,若兒則如萬箭穿心。

  她頹然地退回門內,將門緊緊關上。

  聽到身後的關門聲,拓跋圭鬆開了胳膊,而慕容秋雁也知趣地退後,笑道:“陛下對秋雁幫襯上演的這出戲,還滿意嗎?”

  拓跋圭一愣,想不通她怎麼能看出自己是在演戲。

  慕容秋雁笑道:“放心吧,秋雁自幼長於王室,自然知道身為國君,理當多納妻妾,廣布恩澤,方可子孫滿堂,承繼帝業。陛下與王姑娘情投意合,王姑娘聰明貌美,秋雁對此只有羡慕高興的份,斷不會生妒嫉之意。”

  她的一席話,說得拓跋圭心情大好。

  唉,要是若兒也有這樣的胸襟該多好!拓跋圭感歎地想,不由得打量著慕容秋雁,覺得她確實美得出奇,也嬌柔可人。可是她的美讓他有不真實的感覺,她美麗的笑容無可挑剔,卻讓他覺得遙遠;她的目光穩定,但他卻覺得過於深沉。

  注視著她,他的眼前是若兒明亮清澈的黑眸,即便是那張缺少溫順的小嘴,也讓他感到溫暖和快樂。

  “陛下,要不要到‘日升樓’坐一會兒,讓秋雁伺候您?”

  甜美的邀請打斷了拓跋圭的思緒,他微微一笑。“不了,朕還有事。”

  眼裏閃過一絲失望,但慕容秋雁還是笑容燦爛地說:“是的,陛下正忙,是秋雁唐突了。改日吧,改日讓秋雁伺候陛下。”

  “行,改日吧!”拓跋圭隨口應著,往外走去。

  慕容秋雁目送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外,仍癡癡地凝望著那個方向。

  她的丫鬟元元從甬道邊的樹叢後走來,提醒她。“郡主,陛下走了。”

  慕容秋雁方收回目光,跟隨丫鬟往日升樓走去,並耳語般地說:“他是走了,但他還會來,一定會來。”

  她輕輕撫摸自己的肩膀,那裏似乎還留有他強壯手臂留下的重量和熱度,他的胸膛好寬,他的身體好強壯,她渴望再次被他擁入懷中。

  元元見她不說話,只是沈默,擔心她生氣了,便安慰她。“郡主不要擔心,今天這是第一次接觸,陛下已經被郡主的美貌吸引了,明天早晨,奴婢再陪郡主來,多與王上接觸,他一定會去日升樓的。”

  “你確定他明天還會來嗎?”慕容秋雁神情恍惚地問,她的心還沉醉在與王上那短暫的相擁中。

  “會!奴婢已經告訴過郡主,從遷來盛樂起,王上只要在宮中,每日早晨一定會來見那個牧羊女,不是去冬暖閣,就是在藥房。”

  “元元可真是個貼心的好丫鬟啊!”石徑邊傳來尖銳的聲音。

  慕容秋雁主仆抬頭一看,賀蘭倩和幾個郡主正站在“聽風軒”前望著她們。

  慕容秋雁臉色微變,以責備的目光看了身邊的丫鬟一眼,怪她說話聲音太大,讓對方聽了去。

  元元知錯地紅了臉,卻轉向前面的女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她謙卑地說:“賀蘭郡主見笑了,奴婢喜歡跟主人嚼舌根,正被主人責駡呢!”

  賀蘭倩呵呵一笑,對慕容秋雁說:“郡主好福氣,有這麼一個伶俐又護主的丫鬟。不過咱們姊妹間不必遮遮掩掩,大家進宮不都是為了伺候王上嗎?實話告訴你吧,不光是你家丫鬟注意王上的行蹤,我們當中誰不是這樣?”

  見慕容秋雁雙頰微紅,她又道:“王上獨寵牧羊女,遲遲不冊封咱們,不要說姊妹們心有不平,就是家人面子也不好看,想點兒辦法見到王上也屬自然。”

  “賀蘭郡主說得沒錯,不過秋雁今早遇見王上純屬偶然,並非刻意。”慕容秋雁聽出她話裏有指責自己故意親近王上的意思,但仍寬容地笑著解釋。

  “慕容郡主不要多心,我們其實就是看不慣那個妖精的魅眼。”賀蘭倩嬌笑著安撫她,轉而看著冬暖閣前的木屋,鳳眼微眯道:“那間藥房也沒說咱們姊妹去不得,以後咱們就到那兒去坐坐。王上見我們姊妹們和睦相處,只會寬慰,而牧羊女一向孤獨,有我們姊妹作伴,也該高興才是!”

  聽了她的話,慕容秋雁明白了,想對王上投懷送抱的,不只是她。

  木屋內的若兒,對屋外眾人的算計絲毫不知情,她的整顆心都因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而亂了、寒了、痛了。

  她麻木地坐在門邊的地板上,聽著門外他與她的對話,聽到她的邀請和他含糊的應承,然後是腳步聲的離去。

  “天哪,這是怎麼發生的?”

  她仰頭靠在門上,為了忍住淚水而緊閉著雙眼。

  他怎麼能這樣對她?怎麼能?!以前她也曾說錯話、惹他生氣,可他從未像這次這樣丟下她離去,還當著她的面,抱著別的女人。

  難道這是真的,她痛苦地想,男人在得到一個女人後,就會將其視為敝帚?

  那是幾天前在潛心潭與她親熱的男人嗎?是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有緣人嗎?是那個對她總是含情脈脈,深情相待的王上嗎?

  她覺得自己的心,正在被情感的利刃淩遲!

  門上傳來敲門聲。

  “若兒,是你在裏面嗎?快開門,汍婆老了,站不動了。”

  一聽到慈祥的聲音,若兒立刻振作起來,擦擦眼睛,起身將門打開。

  汍婆進來,將手中的藥籃放在地上,抬頭看著她。

  “你哭了?”

  “沒有。”

  “不要哄我,雖然汍婆人老了,可心不老。”

  若兒不想在她的目光下崩潰,便俯身提起她放在地上的籃子,走到桌子前。

  “我看到王上跟慕容郡主。”汍婆試探她。

  “我知道。”她的回答淡淡的,沒有情感色彩。

  “他沒有來看你?”乳娘擔心地問。

  “有。”

  “你們吵架了?”

  “沒有。”

  “你……不願順從他?”這次的試探變得小心翼翼。

  “不是。”她回答得很快,太快了,並瞬間轉移了話題。“汍婆,你把這個也采來了,這藥不是治外傷的啊!”

  汍婆隨意瞟了一眼若兒親手揀出來、扔在桌子上的藥。“可它是安胎、保氣的良藥!”

  “我們不需要那樣的藥。”若兒無心地說,繼續將那些藥給挑出來。

  “也許你很快就會需要。”

  “汍婆……”若兒的手猛地發抖,全身的血液迅速往頭頂上竄,她轉過身,瞪著乳娘。

  “你……你知道?”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3:07

第七章

  汍婆混濁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淡淡地說:“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沒人比我更瞭解你,那晚你一回來,我就知道你做了什麼。”

  “怎麼可能?”若兒頹然靠在桌子邊,垂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臉。

  那晚進門前,她還特意整理了自己的情緒,極力掩飾興奮的心情,不讓汍婆看出什麼痕跡,可她仍然什麼都沒瞞住乳娘的眼睛。

  汍婆走過來坐下,輕拍她的肩。“你們既然相愛,就註定要在一起,這是神靈的意志,沒人能阻止,順其自然吧!”

  “可是,他……”若兒抬起頭看著乳娘,卻難以啟齒。

  汍婆理解地說:“可是他還有慕容秋雁那些郡主,是嗎?”

  若兒難堪地點頭。

  乳娘歎息一聲,拍打著自己疲憊的雙腿說:“他是國君,好多事都身不由己,你既然愛他,就要理解他、容忍他。”

  “我儘量!”若兒跪坐在她面前,為她輕捶雙腿,心卻在痛苦中浮沉。

  然而她知道汍婆是對的,她得給予他理解和寬容,因為她愛他。

  因此她決定等明天早晨他來看她時,她要跟他解釋今天的事,求得他的原諒。

  可是第二天清晨,她因為半夜被找去替難產的牝馬引產,而睡過了時間。

  當她醒來時,太陽已經升起,她匆忙整理好自己、趕去藥房,卻在進門的刹那間傻了。

  木屋裏有她期待的人,也有她從未曾想過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拓跋圭眾星捧月般地被七、八個美女環繞著,他們佔據了她與汍婆平日整理藥草的地方。

  與他並膝而坐的是慕容秋雁,她的一雙小手正握著他的一隻大手,賀蘭倩則依偎在他身側,其他女人分站在他們身後,有兩個安靜的正坐在靠牆的桌子邊。

  他們說笑著,模樣極其自然。

  看到她進來,拓跋圭的眼睛立刻轉到了她身上,嘴巴剛張開,賀蘭倩已經搶去了他的聲音。

  “喔,是王姑娘來了,快來看,慕容郡主正給陛下看手相呢!”

  “是嗎?”她裝作無事般地微笑,並回避了拓跋圭的目光,轉向沈默地坐在牆邊矮凳上、挑揀著藥草的乳娘。

  那邊的女人在說笑,可她一句都聽不進去。她想保持鎮靜和尊嚴地問汍婆,為何沒有去采草藥;問屋裏的人,聚集在這裏是為了什麼?

  可是接下來的對話,粉碎了她所有的偽裝。

  “陛下今生子孫無憂。”慕容秋雁的聲音能溫暖最冷漠的心。

  拓跋圭爽朗大笑。“哈哈哈,那郡主能否告訴朕,誰會為朕生下後嗣?”

  “當然是郡主囉!”不知是誰的聲音,驀地換來更多愉快的笑聲。

  若兒覺得自己腳下的地面正在崩塌、陷落,她倉促地後退,驚惶地看著眼前的畫面,可那不是真實的,而是曾經出現過許多次的──慕容秋雁的眼淚,賀蘭倩的罵聲,冰冷、腐爛的氣味,各部大人與王上指責的目光……

  “神靈助我!”她抓著衣襟,跑出了讓她困惑不堪的木屋。

  “若兒!”

  拓跋圭有力的呼喚震動了木屋,可是她沒有聽見,她的所有感官都被那個多次出現的圖像所控制。

  她渾身冰涼地跑向馬房,直覺要逃離這裏,逃離讓她害怕的景象。

  因為有自由進出的腰牌,她牽著多情離開後宮的側門時,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騎上馬後,她盲目地往山林跑去……

  木屋內,慕容秋雁拉住急於離去的拓跋圭!

  “陛下,我們還沒說完呢?”

  拓跋圭按捺住內心的焦慮,對她們說:“各位郡主請回去吧,這裏是藥房,是朕仰賴的要地,今後閒雜人等,不得再來此地。”

  說完,他再次想要離去,但賀蘭倩走到他身前,大膽地問他。“吾王來此,只是為了見王姑娘嗎?”

  她的身高在眾女子當中是最高的,幾乎與他齊高,拓跋圭平視著她。“是的,朕來此就是為了見王姑娘。”他坦然地承認。“因為她正在替朕的十萬大軍準備救命治傷的藥,那是朕最急需的東西。”

  賀蘭倩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毫不隱瞞的回答,又這麼巧妙地掩飾了他獨寵牧羊女的事實,一時不知要如何回應。

  其他郡主也都沒有話說地看著他們。

  他揮揮手,指著門口。“各位郡主請回吧,朕也得走了,將士們正等著朕!”

  “陛下要去巡視邊境嗎?”想起昨天聽羅結提過,慕容秋雁遺憾地間,她隱約覺得,王上正開始對她感興趣,現在可是她趁熱打鐵的好時機啊!

  拓跋圭看她一眼,納悶她何以對他的行蹤瞭解得如此詳細,但仍回答道:“沒錯。”

  等他離開後,郡主們相繼走出木屋,賀蘭倩口氣冰冷地說:“他說謊,他是要去找牧羊女。”

  她的語氣和神情讓眾女子沈默。

  但拓跋圭沒有說謊,許謙、獨孤鴻等一批將士,正在宮門外列隊等候著他。

  拓跋圭打算對魏國邊境做一次巡查,為他統一北方的大業做準備。

  當然,賀蘭倩也沒說錯,他確實急於找到若兒。因為他這一去,起碼半個月,走前沒見到她,會讓他心不安,尤其在他們正生對方的氣時,他更需要見到她。

  他很後悔昨天誤導了她,從剛才她匆匆跑掉的神情看,他知道她今天又誤會了他,今天他完全沒有料到會在藥房被這群女人纏住,如果他走了,那她對他的誤解會更深,他不願意讓她懷著怨氣等待他回來,更不願意在思念她時感到內疚。

  可是,他在冬暖閣內沒有找到她,在宮裏問遍了,也沒人知道她去了哪兒,時間不等人,他只好悻然放棄,穿上盔甲後,率隊離開了王宮。

  騎在馬上,他的心情越來越壓抑,眼前不斷出現她昨天和今天震驚的目光,聽到她不久前的低喃。

  “神靈助我!”他仰頭看著天空,重複著若兒的祈禱,忽然憎恨起自己這兩天對她所做的一切。

  他簡直是個傻瓜!明明彼此相愛相屬,卻讓她因誤會而逃離他,他真是世上最大的大傻瓜!

  胸中鬱悶難解,他恨不得給自己幾拳。他必須去找個地方發洩情緒、讓自己平靜,否則走不出百里,他准會發瘋……

  “停下!”拓跋圭忽然大吼一聲,隊伍應聲停止行進,全體將士都看著他。

  “原地休息待命。”他陰沈沈地對許謙說,再將手中的長刀扔給晏子,最後看看柯石。“你們倆都不許跟著我。”

  說完,他沒有任何解釋,一拉韁繩,烏駒前蹄高揚,在他的示意下,轉了個方向,往山谷奔去。

  潛心潭依然安靜深幽,這個地方是他第一次到盛樂查看新都營建工程時偶爾發現的,就連他的衛士也不知道這裏藏著個小而清澈的水潭,幾天前的傍晚,他在這裏發現汍婆、繼而發現若兒時,真是大吃一驚!

  如今,這個深潭不僅是他與她分享的樂園,還是他授予她王后之實的寶地。

  忽然,烏駒仰頭噗鼻。

  不久,樹林裏也傳來同樣的聲音,接著一匹白馬走了出來,與烏駒頭頸相摩。

  “若兒!”看到多情,拓跋圭心頭一喜,立刻下馬,讓兩匹馬退入林中,而他則沿著石徑,一路跑向前幾天的傍晚他們纏綿的地方。

  可是,那塊青草地上空無一人。

  人呢?他脫下頭盔,不安地往水潭裏看,那裏同樣平靜無波。

  既然白馬在,說明她是騎馬來的,而她絕對不會遺棄她心愛的馬兒獨自走掉。

  不祥的感覺籠罩在心頭,他恐懼地大喊。“若兒!”

  一聲迷夢般的呢喃,自他頭頂的某處傳來,一抬頭,拓跋圭看到上面有塊巨大岩石,他爬了上去,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半。

  她正蜷縮著身子,側身躺在岩石上,那岩石位於大樹下,有濃密的樹蔭遮擋,這是為什麼他剛才跑來時沒有發現她的原因。

  “果真是個魅眼妖精!把人急得半死,她居然在這裏睡大覺。”他疼愛地低咒著,扔下手中的頭盔,在她身邊坐下,將她輕輕抱起。

  若兒搭在臉上的手滑落,被驚醒的她,張大了吃驚的眼睛。

  而她眼裏噙著的淚水,讓他的胸口發痛。

  他曲起腿、抱緊她,親吻她的臉,嘗到鹹鹹的淚。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誤會、惹你生氣。”他親吻著她,連聲道歉。

  “你不要我了嗎?”雖然醒了,但意識還不完全清晰,若兒依然被那可怕的畫面困擾著。

  拓跋圭像抱個孩子似的抱著她,在她耳邊低聲說:“我要你,無時無刻都想著你,我們彼此相屬,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不能再懷疑我。”

  若兒用手摸摸他的臉,再次被他攬在懷裏的甜蜜令她心蕩神搖,出於原始的本能,她相信他說的是心裏話。

  他們彼此相屬,與他唇相貼、心相連,此時她所有的痛苦和恐懼都消失了。

  “王上,我愛你。”她捧著他的臉,將自己的紅唇印在他的眉心。

  “我也愛你,很愛!”他看著她的眼睛,自責地說:“我不要其他女人,昨天我故意用慕容秋雁來氣你,因為我不喜歡你懷疑我。今天我去藥房找你,可是你不在,她們在,結果她們纏著我,我不能做得太絕情,只好應付她們。”

  “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用手蓋在他的嘴上,若兒含淚說:“是我不好,我不該亂說話,不該嫉妒,不該容不下其他女人,可是……”

  他拉下她的手,用嘴吻去了她的懺悔,分別在即,他不想看到她的眼淚,而他有更重要的話要對她說。

  “不要責備自己,我也有錯,可是我們沒時間了,等我回來我們再好好談。”

  “回來?你要去哪兒?”她驚惶地抓著他。

  他握起她的手,輕聲說:“去勘察邊境,我不在時,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跟她們計較,她們讓你生氣時,就記住我愛你!”

  “我知道。”她抱緊他,摸著他堅硬的鎧甲,努力笑著安撫他。“你放心吧,一定要平安回來,我會好好等著你。”

  “我答應你,等我回來那天,我們再來這裏,好嗎?”拓跋圭火熱的目光多情而溫柔,若兒除了點頭,只有緊緊地抱著他。

  從他的碰觸和目光裏,她感受到了他的愛,哪怕只是這一刻,她也要珍惜,為了這無比甜蜜溫馨的時刻,接下來的任何磨難她都甘之如飴。

  害怕看到這美好時光的流逝,她緊緊閉上眼睛。

  “睜開眼睛看著我。”他親吻她的眼睛。“把我看仔細了,才不會忘記。”

  “你已經在我的心裏了,只要我活著,就不會忘記!”

  纏綿悱惻的親吻傳遞著說不完的情話,帶著愛,拓跋圭依依不捨地上馬離去。

  這次,他不再鬱悶煩躁,懷著對未來的期待,他率領著將士們往遠方奔去。

  ***

  拓跋圭走後,若兒的生活恢復了平靜,郡主們不再找她的碴,藥房也因有了王令,除了若兒與汍婆,其餘人都不得擅自進入。

  於是,沒有干擾的藥房成了她最喜歡待的地方,在她最熟悉的藥香中,她可以縱情思念遠方的情人。

  可是,這樣的寧靜並未能延續到拓跋圭的歸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不可能同時立兩個王后!”日升樓裏,慕容秋雁幾乎是歇斯底里地說,她美麗的臉蛋失去了平目的招牌笑容。

  “慕容郡主,這是我在王叔那兒聽到的消息,錯不了!”賀蘭倩坐在她的對面神情激憤地說。此刻房間裏只有她們兩人,丫鬟都被趕到屋外去了。

  “王叔?你與拓跋窟咄私會?”

  賀蘭倩嬌媚地一笑。“別說得那麼難聽,王叔雖是美男子,可我賀蘭倩眼裏還沒有他。”

  慕容秋雁面色微寒地問:“那他怎麼肯將如此機密的事透露給你?”

  賀蘭倩得意地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再湊近她。“難道慕容郡主從未聽說過,拓跋窟咄迷戀枚羊女的事嗎?”

  “這我知道。”慕容秋雁不願讓人以為自己孤陋寡聞,立刻說道:“我還知道王若兒用魅眼讓他吃了不少苦。”

  “沒錯,所以你想,拓跋窟咄會願意讓他想了多年,也恨了多年的低賤女子成為王后、成為侄媳嗎?”

  “那麼說,這事是真的!”慕容秋雁陰鬱地問。

  賀蘭倩一副想把事情鬧大的神情,煽風點火地說:“不信的話,郡主可以問羅管事,他很喜歡你,又深得王上信任,必定知道內情。”

  慕容秋雁纖手一擺。“不用,我自然相信姊姊說的話。”

  “那郡主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慕容秋雁一副委曲求全的神態,與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咄咄逼人的表情截然相反。

  賀蘭倩是個世故又聰明的人,也不再多問,起身告辭離去。

  慕容秋雁嬌弱地起身送她,並一再感謝她前來告知這件事。

  賀蘭倩話裏有話地恭維她。“不用謝我,倒是郡主的寬容大度令人感動,王上得你這樣的賢王后,也是魏國之大幸啊!”

  等賀蘭倩走後,慕容秋雁坐在窗前,溫柔的目光漸漸變得尖銳且兇狠,薄薄的紅唇被細小的牙齒咬出了深痕,白皙的小手在桌面上緊握成拳。“一匹兀。”

  隨著她的喝聲,丫鬟出現在房內。“郡主有事?”

  “去請羅管事,讓他立刻過來一趟。”

  看到主人不悅的臉色,元元知道事情嚴重了,立刻一路小跑步地去找羅結。

  當羅結來到日升樓時,慕容秋雁又是一副嫺靜溫柔的模樣──

  她坐在銅鏡前梳著頭髮,從鏡子裏看著這位對她十分景仰、尊重的管事,並沒有正面面對他。

  “羅管事可知陛下冊封王后妃嬪的日子還剩幾天?”

  羅結微微垂著頭說:“知道,十天。”

  “你可知陛下自己擬定了選妻名冊,要同時立兩位王后?”她從鏡子裏瞟了眼身後的管事,轉動著梳子,將纏繞在上面的落發清除。

  “嗯,這個……”羅結舌頭短了數寸。

  “羅管事不用為難,秋雁明白陛下寵愛之人並非秋雁,以秋雁如此薄柳之姿、虛弱體魄,就算被立為王后,也是徒有虛名。”

  “不,郡主會是個好王后。”羅結急忙安撫她。

  慕容秋雁笑了,那印在銅鏡裏的溫柔笑容如同秋日梨花,素雅秀美,又嬌柔易殞,讓羅結不由得看呆了。

  “吾王陛下真的要王若兒與秋雁平分鳳冠嗎?”她漫不經心地問。

  “嗯嗯……”老管事猶豫著要如何回答才既能忠君,又能安撫美人心。

  “羅管事真不知道嗎?”

  望著銅鏡中的嬌豔面龐,羅結模棱兩可地說:“吾王愛心盛隆,郡主貌美且出身顯貴,無論怎樣,郡主都是正宮鳳首。”

  “啪”一聲脆響,慕容秋雁手中的木梳斷了,她隨意地將其扔在桌子上。

  羅結的心在那聲脆響中猛地一跳,目光定在了桌上那柄被折斷的木梳上。

  一整日,他的耳邊不時響起那聲驚人的脆響,很難想像,一隻纖細的小手,能將一把木梳折斷……

  ***

  北魏王族最盛大的婚典就要到了,拓跋圭卻一直沒有消息。

  若兒將思念轉變成動力,每天與汍婆在藥房內制藥,如今的藥房比之前豐富且充實了許多。

  看著用罐子和木箱裝著的藥,若兒又動了些腦筋。為了讓人方便取用,她開始編寫藥牌,將各種病應該服用的藥草與說明寫在竹簡上,編號排列,懸掛在藥罐、藥箱上,而在這一方面,管遷給了她很大的幫助,因此每天傍晚,她都把自己整理好的藥牌,拿去禦史房向管遷求教。

  婚典前三天,若兒從管遷處得知拓跋圭明天就要回來的消息,她的心裏特別高興,便興沖沖地跑回藥房想告訴汍婆,可是乳娘卻不在那裏。

  太陽都要下山了,她會去哪里?看看藥籃、小鏟子等采藥工具都在,她又回冬暖閣去找,可是乳娘還是不在那兒。

  到後宮各處尋找了一遍,都沒找到,她開始慌了,這個時候,汍婆不聲不響地去了哪里呢?

  她去求羅結幫忙尋找,羅結找了幾名宮人幫忙到各位郡主的樓閣詢問,可惜得到的答覆都是不知道。

  天完全黑了,心慌意亂的她不知該做什麼才好,她回到屋內,取出多日未用的卦盤和龜甲,正想為乳娘卜一卦,卻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汍婆。”她興奮地跑去開門,可門外站著的卻是慕容郡主的丫鬟元元。

  “王姑娘,我知道你的乳娘在哪里。”她平靜地說。

  “真的嗎?她在哪兒?”若兒急切地問。

  “柴禾房,她扭傷了腳。”

  “柴禾房?她去那裏做什麼?”若兒心頭警鈴大響。

  “不知道。”丫鬟元元簡短地回答。

  人在快樂的時候總是會放鬆警覺,因為拓跋圭要回來了,現在又找到了乳娘,若兒心裏高興便忽略了警鈴。“我這就去接她回來。”

  說完她門都沒關,就往位於後宮西面的角落跑去。

  “我帶你去,那地方不好走,你沒帶燈。”元元提著燈趕上她。

  “謝謝你。”走黑路對若兒來說不是問題,可一心急著要接回乳娘,她忘記自己從來沒有去過柴禾房,不由得感謝這名丫鬟的熱心腸。

  因為天黑了,她們又是沿著圍牆下的樹木走,因此並未遇到任何人。

  跟著丫鬟到了西院,她才發現這個後宮實在很大。

  “瞧,就在那裏!”丫鬟停下,指著前方一間閃爍著燈光的房屋。

  “這裏是柴禾房嗎?”若兒好奇地走近,就在她要推開門時,心頭忽然掠過寒氣,讓她頓時毛骨悚然。

  不好,這是警訊!

  她本能地收住腳,站在門外打量著四周,發現房子周圍堆著砍好的木柴。

  “快進去呀!”身後的元元催促她,她心頭不祥的感覺更加強烈,但她來不及思考其中的原因,身子就被元元猛地推向半掩的門。

  機靈的若兒一把抓住丫鬟來不及縮回的手,拉著她一起跌進門內。

  一張捕獸用的網向她們罩來,因為已經有所防備,若兒就地一滾,翻到牆角,而被她突然拽進來的元元,就沒有那麼快的反應,立即被網子套起懸掛在半空中。

  在丫鬟驚恐的叫聲中,若兒剛要站起來,眼前晃過一個黑影,接著她的頸子被一雙冰冷的手掐住。

  突如其來的攻擊促使她奮力反抗,那人手勁很大,以至於若兒覺得那人一定是個男人,她想拉開緊扣在喉嚨上的手,抓下對方覆蓋住頭臉的黑色面紗。

  可是強烈的窒息感中,若兒渾身無力地倒在地上。

  當她覺得正墜入黑暗中時,一個聲音自遙遠的地方響起。

  不不,不能放棄!

  若兒猛地睜大眼睛,曲起膝蓋,向對方的腹部頂去。

  受到意外一擊,對方“唉呦”一聲鬆開了手,若兒聽出對方是個女人。

  她利用這個機會,翻身而起,在暈眩中抬起腳,往再次向她撲來的女人踢去,並以馴服烈馬的方式跳到她身上,緊緊壓住她的手。

  對方雖然手勁大,但對打鬥卻不行,不一會兒,就呼呼喘著氣,不能再動了。

  若兒一把將她頭上的面紗摘掉,當對方的容貌出現在她眼前時,她震驚得差點兒跌倒。“慕容郡主?!”

  她猛地站起來,退離了兇手的身邊──

  若兒實在難以相信,那個柔弱嬌美的郡主,居然會是個手勁極大、欲置她于死地的兇手。

  “臭女人,你以為真的可以和我平起平坐當王后嗎?”慕容秋雁跳了起來,一掃平素的溫柔嫺靜,像頭被逼到絕境、張牙舞爪的母狼。

  “你休想!拓跋圭的王后只有我慕容秋雁一個!”她面貌猙獰地嘶吼。

  “郡主,網子裏的刀割傷了我,請放我下來。”頭頂上的丫鬟在哀求。

  可她連頭都不抬地厲聲斥責道:“閉嘴,臭丫頭,讓刀割死你才好,省得我親手掐死你。”

  “郡主,奴婢忠心伺候你十年,你怎麼可以這樣呢?”元元哭了。

  “快放她下來。”面對一張扭曲的面孔,若兒平靜了,她看著懸掛在半空中哭泣的女孩,對慕容秋雁說:“你恨的人是我,犯不上連累無辜的人。”

  “放屁,這裏輪不到你發號施令,你給我閉嘴!”

  “是的,我不能對郡主發號施令,沒有人能對郡主發號施令。”若兒的聲音轉為柔和,她的目光緊緊盯著慕容秋雁。“郡主是這個意思嗎?”

  慕容秋雁覺得她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像滿月時的月光,又像燃燒著的火焰,她想避開她,可是那低沉的聲音吸引著她,讓她不得不看著她。

  “是的,我是這個意思……”她竭力大吼,想保持優勢,可聲音卻如同呢喃。

  “這樣就對了,美麗的郡主不該大聲吼叫。”若兒繼續輕柔地說:“去吧,把元元放下來,她好痛、好可憐,她是你最忠心的丫鬟,照顧了你多年。”

  “是的,她陪了我十年,我要放開她。”慕容秋雁溫順地走到牆角。

  網子裏的元元不再哭泣,她正目瞪口呆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幕,看到牧羊女竟輕而易舉地制服了她乖戾的主人,而她不可一世、美麗動人又冷酷兇狠的主人,居然真的解開了捕獸器的扣環。

  只是沒有人扶持,她“砰”地一聲,連同網子墜落地面,痛得直叫。

  若兒不敢分心去照看她,她要從難對付的慕容秋雁口中得知誰是幕後主使者。

  “郡主真好,現在你坐下吧!”她輕柔地說。

  慕容秋雁坐下,她的人再次被這柔和、神奇的聲音吸引,視線無法離開明亮深邃的黑眸。

  若兒的聲音如夏夜的和風,輕柔宜人。“你把汍婆弄到哪里去了?”

  “好地方,賀蘭郡主會讓人伺候她,給她好吃的。”她傻傻地笑著。

  原來那位郡主也參與其中!若兒心裏憤恨地想。

  “是誰讓你殺我的?”和風再度拂過,慕容秋雁的意識更加迷亂。

  “王叔,拓跋窟咄要你死、我要你死、賀蘭倩要你死,我們都要你死!陛下是我的,你是拓跋窟咄的。”她的笑容扭曲,紅豔的嘴巴大張。“我是美麗、高貴的王后,你是放羊的賤民,不配做王后!”

  “王叔怎麼跟你聯絡的?”若兒平靜地問,心裏卻明白了所有的事,真希望拓跋圭和其他的大人們能聽到慕容秋雁的這番坦白。

  “賀蘭……”

  “郡主,你瘋了。”門口傳來一聲吆喝,打斷了她的話,賀蘭倩闖了進來。

  已經知道她也是兇手,若兒立刻拉著慕容秋雁往邊上一閃,怕她殺人滅口。

  可是突然的打岔,導致慕容秋雁清醒,她猛地轉身,一掌打在若兒的臉上,她的動作太快,讓若兒無法躲避,白皙的臉上頓時呈現五指紅印。

  “王若兒,你居然敢利用我。”她還想對若兒出手,不料賀蘭倩忽然一抖衣袖,手中赫然出現一條三尺多長、扁頭紫斑的花蛇。

  “郡主不要忙,我替你報仇。”賀蘭倩說著,抓過慕容秋雁的手往那蛇頭上一放,毒蛇毫不客氣地猛咬一口。

  “啊,蛇!”

  慕容秋雁的驚呼消失在若兒淒厲的尖叫聲中,兩人都面如土色,一看到蛇,若兒頓時手腳癱軟,慕容秋雁則頹然坐倒在地,先前的囂張氣焰全數消失,她的手迅速變色。

  而賀蘭倩也不含糊,取出一粒藥丸,塞進她嘴裏,笑嘻嘻地說:“郡主放心,這藥能讓你三日後一切正常,然後你就絕對是王后了,其餘的看我的吧!”

  說完,她提起蛇尾,迅即有力地將它舉起往地面砸去,那條蛇頓時暴斃。

  這殘忍的一幕,不僅讓從小懼怕蛇的若兒心神渙散、蜷縮在牆角呆望著她,也讓身負輕傷的元元和一直哆嗦不停的草兒驚恐地抱在一起。

  院子裏傳來腳步聲,先前的尖叫和此刻丫鬟們的驚呼驚動了宮裏的人。

  賀蘭倩踢了一腳地上的蛇,證明它確實死了後,轉頭對身後的丫鬟說:“還愣著幹嘛,牧羊女設計謀害慕容郡主,你還不去報告羅管事?”

  “是、是……”草兒匆忙跑出去,可是不需要了,因為門外已湧人大批的人。

  “發生了什麼事?”主管內務的長孫嵩和拓跋窟咄在羅結的陪同下站在門外,他們身後有大批手持兵器的士兵,明亮的燈火將這裏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她!是她要謀害慕容郡主。”賀蘭倩的手指向坐於地上的若兒,而她的指控如同驚雷般震撼著若兒驚懼的心!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3:23

第八章

  我要謀害慕容秋雁?!

  驚魂未定的若兒注視著在燈火中顯得神勇又可怕的賀蘭倩,腦子裏一片混亂。

  此刻的賀蘭倩,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郡主,倒像贏得了鬥雞大賽的頭號種雞,得意地昂首繞場,咯咯地叫。

  自從王上被救後,長孫嵩與許多大臣都對若兒有了好感,現在一聽她害人,不由得大驚。

  再看屋內景象,恁是見慣戰爭與死亡的男人,也被嚇到了。

  屋內的地上躺著條頭部稀巴爛的死蛇,屋內的五個女人皆儀容不整。

  賀蘭倩身上有斑斑點點的血跡,那是她奮力摔蛇時被蛇血所汙;慕容秋雁披頭散髮,臉色因中毒而發青;若兒神情恍惚,一邊臉頰紅腫,衣服的領口被撕破;元元身上不僅衣服殘破,還有刀傷;草兒滿臉淚痕,雙目無神,似乎已經傻了。

  “你們倒是說話啊,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拓跋窟咄不愧是王族後裔,說話中氣十足,天生威嚴。

  旋即,屋裏響起了慕容秋雁委屈的哭聲和賀蘭倩憤慨的陳說。

  她們的手指不停地指向若兒,可是除了看見她們的嘴皮在動,若兒沒有辦法集中精神聽她們到底在說什麼。

  地上那條死蛇讓她驚懼,也吸引著她的目光。

  接著有人搖晃若兒,將她從迷亂中搖醒。她抬起頭,看到羅結的眼睛,那雙對她從來都冷冰冰的眼睛現在卻帶著溫暖與憐憫。

  “你什麼話都不說嗎?”他和藹地問她。

  “什麼?”她茫然地問。

  他再次重複。“郡主們指控你將她們騙來,用毒蛇謀害她們,你有嗎?”

  “毒蛇?”若兒的腦子逐漸清醒,但根深蒂固的恐蛇症讓她抱緊了自己。“毒蛇咬了慕容郡主,她摔死它。”她迷惘地指指賀蘭倩。

  “哼,王姑娘真會說瞎話,郡主摔死蛇?”拓跋窟咄閃動著不懷好意的眼睛,陰險地說:“郡主們都指認了你,還有兩個丫鬟作證,而且現場連物證都有,這樣的騙局只有你能夠做到。可是,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謀殺郡主等於謀殺未來的王后,你怎會這麼大膽呢?”

  拓跋窟咄邪惡和憎恨的目光刺激了若兒的神志,她恍然清醒,不想讓人誣陷。

  “不,我沒有傷害任何人。”她扶著牆壁站起來,大聲為自己辯護。

  “我沒有,那條蛇是賀蘭郡主帶來的,是她抓著慕容郡主的手,放到蛇口,她們要害我,騙我來這裏……慕容郡主掐我的脖子,要我死,她承認了是王叔要她殺我的,還有……”

  賀蘭倩厲聲打斷她。“你胡說,蛇是你帶來的,你騙我們來這裏,結果你居然放蛇攻擊我們,我跑開了,可是慕容郡主體弱跑不了,被蛇咬傷,丫鬟們幫我拉著你,我才奪過你的蛇,摔死了它。”

  “不,不是這樣的!”若兒轉向羅結,再看看南部大人,可是他們的目光中都帶著讓她心寒的同情和遺憾。“我沒有傷害任何人,我在找我的乳娘,是她們騙我來這裏,說她在這兒。”

  若兒痛心疾首地解釋,可是得到的是木然的回應。

  她不敢相信這樣漏洞百出的謊言怎麼能讓這些大人們輕易相信?

  “大人,賀蘭郡主說的都是實情,是她要謀殺我。”慕容秋雁怯怯地說,此刻的她再次恢復了往日的美麗嫻雅,雖然中毒讓她面色微暗,但賀蘭倩塞給她的那顆藥顯然是妙藥,已經阻止了毒素的蔓延。

  嬌柔的美人淚是最有力的證詞,看著她的淚珠和大人們注視著她的目光,若兒知道自己縱有千萬個理由,也沒法取信於人了!

  “送兩位郡主回去,召御醫。”長孫嵩面色冷峻地命令,再對若兒說:“本朝法紀嚴明,我不得不以擾亂後宮和預謀殺人兩項罪名將你交給刑獄官。”

  “可是我並沒有犯罪啊!”她喃喃地說。

  “雖然你不認罪,但現在這裏物證、人證俱在,你如何能抵賴?”拓跋窟咄嚴厲地說著,並對門外揮手。“帶她去天牢。”

  若兒黯然,讓她難過的是,押解她的,居然是幾個曾在牛川牧場保護過她的士兵,他們都低垂著頭,極力避開她的目光。

  “你們也相信我會殺人嗎?”若兒絕望地看著那些曾與安超守護過她的士兵。

  不等士兵開口,長孫嵩便說:“你隨他們走吧,王廷自會依法決斷。”

  “王上現在何處?”她期盼地問,王上將是她討回清白的唯一希望。

  “陛下在與不在並不影響判決,關鍵是證人與證物。”拓跋窟咄插進來冷酷地回答她,並對士兵怒喝。“還不把罪人押走。”

  兩個士兵遲疑地走近,若兒不想為難他們,主動伸長脖子和雙手,準備接受沉重的枷鎖。

  “各位大人,對一個弱女子,用得著上那麼重的刑具嗎?”管遷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阻止士兵將枷鎖套在若兒的頭上,士兵們也馬上收回了刑具。

  “這是重大犯罪,管大人。”拓跋窟咄不滿地說。

  長孫嵩附和地說:“管大人,王叔是刑獄官,他這樣做是在執法。”

  “用枷鎖不就是怕她逃嗎?我以這條老命擔保,可以嗎?”管遷激動地說。

  “我等也願意作保。”手持枷鎖的士兵跪下,其餘士兵也紛紛跪下。

  拓跋窟咄憤怒地瞪著他們,長孫嵩則揮揮手。“就依你們吧!”

  “謝謝,我不會跑,因為我沒有犯罪。”若兒含淚對管遷和眾士兵說:“能幫我尋找我的乳娘嗎?”

  管遷點點頭,若兒稍微安心,當她再次回頭,看到幾名搜查證物的官吏,正把那條死蛇裝進木盒裏時,突然覺得想吐──

  讓人懼怕的大蛇,在這樣陰險的陷阱中尚且只有死路一條,何況她這個懼怕毒蛇的人呢?她有什麼力量去與她們抗爭?心頭一凜,若兒轉身跟隨士兵們離去。

  天牢是專門監押重犯的地方,但與一般關押囚犯的地方並無二致,甚至環境更差,被控犯罪的人,多在定罪後即以各種方式被公開或秘密地處死,因此牢房內並沒有其他人,所以顯得格外冷清陰森。

  很少使用、沒人打理,無窗、無光的房裏非常陰暗,空氣中彌漫著鼠類死亡後的腐臭和潮濕泥土的腥臊。一盞半明半暗的燈,並沒有給這裏多少光亮。

  坐在空蕩蕩的床板上,感受著這可怕的空氣,若兒想起多次出現過的預警,再回想突然發生的一切,明白這都是由王叔、慕容秋雁和賀蘭倩安排好的陷阱。

  她們早就有心要除掉她,而今,她們有人證、物證,又有拓跋窟咄的支持,若兒想求得清白脫身,看來會很難。

  就算拓跋圭在,他又能做什麼?何況,他會相信自己的清白嗎?想起他曾與慕容秋雁那麼親近,若兒的心中一陣茫然。

  不,他會相信她的!

  若兒用力地說服自己,雖然她整治過拓跋窟咄那樣的惡人,可是她從來沒有傷害過人,他會相信她的。

  現在,她唯一擔心的是汍婆的安危,她到底在哪里?發生了什麼事?

  她閉上眼睛,腦子裏一遍遍呼喚著她的乳娘,在冥冥中尋找她的蹤跡。

  乳娘的身影漸漸顯現,她在生氣,花白的頭髮淩亂,額頭似乎有傷,但她坐在舒適的椅子上,衣裳整齊,身上有淡淡的香味,還有一種她不熟悉的激動情緒。

  不會的,汍婆從來都很平靜,不曾這樣激動過!她在說什麼,嘴巴一直在動,可若兒聽不見,也看不清她對面的人是誰?那是個男人,一個很威嚴的男人。這個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麼他會讓汍婆那麼激動?

  “汍婆,你在哪里?為什麼你會不告而別?”她在心裏呐喊。

  汍婆似乎聽到了她的呼喊,向她看來,那個男人也轉過身來──

  若兒趕緊看著他,想看清他是誰?

  “帶她走!”一聲吆喝驅散了她眼前的景象,那個男人與汍婆一道消失了。她心裏一陣懊惱,憤怒地轉向打斷她冥想的人。

  拓跋窟咄神氣地站在門口,看著對面的牆,似乎對她的“魅眼”仍心存忌憚。“我是你的主人,可你不服從我,如今該是我教訓你的時候了。”

  “呸,你一再地設計加害於我,就算你勾結了那些郡主,也謀不到王位!”若兒不層地啐他一口。

  “死到臨頭,你還敢嘴硬。”他揚起一掌,想打她,可看到她明亮的眼睛正瞪著他,立刻向那些士兵手一揮。“帶她走,你們聾了嗎?”

  知道是去接受審訊,但沒想到被帶進刑獄堂時,她看到的不僅有四部大人、諸位長老,還有留居宮中的文臣、武將,和前來準備參與王上婚典的姻親……哭哭啼啼的慕容秋雁與慷慨激昂的賀蘭倩,自然也在場。

  看到若兒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臉上,但她視而不見的平視著前方,不去注意那些或憎恨或同情或遺憾的目光。

  然而,審訊竟然簡單到只是一個過場。

  主持審訊的拓跋窟咄,既不詢問她事情發生的經過,也不准她喊冤,只是將一條條罪名列出來,要她認罪。

  當張袞要求她重述事情經過時,拓跋窟咄和慕容麟、賀蘭木等人都很不高興,認為他是不相信郡主和證人的證詞。

  “張大人難道不信任郡主?慕容郡主的傷是假的嗎?”拓跋窟咄質問張袞。

  “不是不信任,只是辦案怎可只聽片面之辭?”張袞不服。

  “什麼片面之辭?在柴禾房,郡主們陳述事發經過時,王若兒都默認了。”拓跋窟咄說道。

  “不,我沒有默認,因為我根本沒有犯罪。”若兒為自己辯解。

  “罪犯都這麼說。”拓跋窟咄冷然道。

  “這妖女得認罪,若非賀蘭郡主以良藥相救,我妹妹早死了!我慕容家族若不見兇手伏法,絕不甘休,我父王天明即到。”慕容秋雁的哥哥慕容麟憤然宣佈。

  坐在慕容麟身邊的賀蘭木雖然沒有說話,但雙眼一直憤恨地盯著若兒。他是特意為好友拓跋圭的婚典和妹妹的冊封儀式而來,沒想到才來不久,就遇到妹妹遭人陷害一事,自然對陷害妹妹的罪人怒不可遏。

  “王若兒,你認罪嗎?”長孫嵩說著,心想,憑王若兒傷害的人是慕容家最得寵的郡主,這女孩的命運大概無人能改變了。

  “不,我不認罪!”若兒斬釘截鐵地回答。

  她的眼睛轉向慕容秋雁,無法將柴禾房內那個掐著自己的脖子、兇狠如狼的瘋狂女人,與眼前嬌柔美豔的郡主聯繫起來。

  此刻的她梳洗過又換了一襲新衣,顯得高貴端莊,臉上因殘餘的蛇毒還有些慘白,淚汪汪的眼睛紅腫,但不僅不傷她的麗顏,還讓她更顯得楚楚可憐。

  這個女人美豔如花,卻比毒蛇還惡毒!仿佛再次感覺到那雙冰冷的手掐住她的喉嚨,若兒打了個寒顫。

  這樣兇狠的女人真的要成為拓跋圭的王后嗎?不,她得保護他!只要揭示了真相,讓大家看清楚這兩個女人狠毒的一面,就能阻止她們靠近他。

  可是她要怎麼做才能讓人相信她呢?若兒焦慮的想。

  然而無論她如何想,審訊仍按拓跋窟咄、慕容家族和賀蘭家族的意願進行,唯一讓他們無法改變的是若兒至死不認罪的態度。

  直到三更時分,拓跋窟咄對長孫嵩說:“此案沒必要再審,人證、物證俱在,王若兒犯下謀殺王親罪,按我朝刑律,當處車裂;又因拒不認罪,犯藐視王法罪,處以斬首。二罪並罰,判淩遲處死。為平息慕容、賀蘭兩大家族之怨氣,表示我朝的誠意,請南部大人日出時立刻執行判決!”

  話一說完,堂內一片肅靜,雖知她死罪難免,但這樣的處罰仍十分殘酷。

  可是拓跋王朝立法嚴苛,天下聞名,亂世用重典,誰能說不對?

  “不可如此判決!”管遷以史官身分參與審訊,此刻擲筆而起,大聲說:“如今案情疑雲重重,怎可草率執行?”

  拓跋窟咄陰沈地轉向他。“管大人不過一介史官,記錄事件就行,查案判決與你無關!否則判你個擾亂公堂罪,同樣斬首。”

  “斬首就斬首,如此審案,不公不平,下官不在乎。”管遷豁出去地說。

  “管大人!”張袞想要阻止他,可是被拓跋窟咄一聲叫喊掩蓋。

  “來人,把管遷拉出去。”

  幾個士兵進來要將管遷帶走。

  見管遷因為自己而受牽連,若兒不顧一切地焦慮大喊。“你們不能傷害他!”

  “那你認罪嗎?”拓跋窟咄陰險地湊近她。

  面對拓跋窟咄這個卑鄙小人,若兒滿腹怒氣,惡狠狠地盯著他。“不認!”

  拓跋窟咄不敢與她的目光接觸,立刻轉過身去。

  “不要跟她多說,快替我妹妹討回公道。”慕容麟不耐地說。

  “陛下!恭迎陛下回朝!”

  門外突然傳來歡呼聲,緊接著,門被大力推開了。

  身著盔甲的拓跋圭,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抓住管遷的士兵立刻放開了手。

  拓跋圭用銳利如劍的眼睛掃視著整個大殿,直到發現目標。

  “若兒!”

  若兒充滿期待地看著他摘下頭上的兜鍪,臉帶關切地向她走來。

  “陛下──”一聲淒慘的哭喊聲中,誰都沒想到柔弱的慕容秋雁竟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撲倒在拓跋圭面前,將他走向若兒的路阻斷。

  “陛下,臣妾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抱著拓跋圭的腿,眼淚落在他佈滿灰塵的長筒靴上。

  “郡主?”拓跋圭吃驚地俯身拉她,可她不肯起來。

  “臣妾差點兒就被她害死了。”慕容秋雁仰起淚痕斑斑的臉,淒慘地訴說著她險些死於毒吻的經過。

  其他人也不時插嘴補充,慕容麟則激憤地表達憤怒之情。

  難道他最擔心的事真的發生了?拓跋圭僵住,身上感到寒冷,尤其面對慕容秋雁憔悴的麗容和柔弱的哭訴,他無法保持冷靜的分析和判斷。

  他是在歸途中接到張袞派來的使者傳信要他連夜速歸,否則若兒性命難保!他以為若兒發生了意外,於是一路急奔,卻沒想到等待他的竟是這樣一個故事。

  他從不懷疑若兒的善良,可是也清楚她的個性,更清楚她從一開始就不願與其他女人分享他,而對於一個女人在嫉妒心驅使下能做出什麼樣瘋狂的舉動,他早有所聞,於是拓跋圭無法立即做出正確的判斷。

  難到是即將到來的大婚刺激了她,讓若兒真的試圖去做她曾說過的事──毒死她們?!

  懷著一絲不確定,拓跋圭抱起跪在他膝前、不願起來的慕容秋雁,把她放回椅子上,然後緩緩轉身面對若兒。

  從他進來後,若兒就一直看著他、期待著他!當他被慕容秋雁抱住大腿時,她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但她仍期待著他繼續走來,可是他沒有。

  他蹲了下來,一條腿曲起,跪在慕容秋雁身邊聽她哭訴,再將她抱起、安放在椅子上,而那個過程中,他沒有看若兒一眼。

  即便這樣,她仍在期待──

  “若兒,這是你做的嗎?”他開口了,終於望向她的眼裏寫著苦惱。

  “你相信我會做這樣的事嗎?”她的眼裏跳躍著最後一點火花,聲音嘶啞。

  “我……”面對她的平靜,拓跋圭遲疑了,而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疑,讓若兒的期待成為泡影,她的心直墜深淵。

  她轉開了視線,封閉起情感,不讓自己再有任何期待和幻想。

  “我再問你一次,你認罪嗎?”拓跋窟咄虛張聲勢地問。

  她看著他,眼裏再也沒有了懾人魂魄的耀眼光芒。“我──認罪!”

  “若兒!”看著她黯淡的眼神,拓跋圭喊她,但聲音卡在喉嚨裏,看著她的眼睛失去光彩,尖銳的痛楚刺破他的心臟,他覺得自己正走錯一步而墜落深崖……

  ***

  畫押定罪,審訊結束。

  作為死囚,枷鎖、鐐銬是免不了的。這次,沒有人能阻止拓跋窟咄得意地達成他的心願:報復、折磨一個永不肯屈服的rou體和靈魂!

  “陛下,你做錯了!真的做錯了!”參宇殿內,管遷聲淚俱下。“王姑娘善良堅毅,她永遠不會傷害任何人,可是你們都要殺她,為什麼?”

  “我怎麼可能殺她?我一定會救她!”拓跋圭讓護衛替他脫下身上的鎧甲,仍難以消除心頭那種空虛感,眼前揮之不去的是若兒絕望的目光。是的,他做錯了,可是此刻他不需要有人來提醒他,正是他親手將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推上了法場。

  “你救不了她,因為你已經殺死了她。”管遷情緒失控地大聲說。

  心情極差的拓跋圭雙目一瞪。“管大人,我尊敬你,可並沒有允許你放肆!”

  管遷慘笑。“我敬重的是志向高遠、胸懷天下的王上,更是是非分明、重情重義的男人。可如今才明白世上根本沒有那樣的人,因為那樣的人都死了。也罷,王姑娘死了,老夫自會替她樹碑立傳,讓後世以她為鑒,牢記侯門深似海,不可空將深情付流雲……”

  他搖搖晃晃地往殿門外走,嘴裏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銳利的刀切割著拓跋圭的心。“管遷,你給我站住!”拓跋圭一把抓住瘦弱的史官,將他提回來,放在椅子上,臉色鐵青地站在他面前。“把你的話說清楚!”

  “不,老夫老了,說不清楚!問陛下自己吧!”

  知道這是個威武不能屈的老人,拓跋圭克制住自己的脾氣。“管大人,千里巡邊,我很累,回來就遇到這些事,你讓我該怎麼想?”

  見他並不真糊塗,管遷克制地說:“臣只知查案得間案情、問當事人。”

  “可我聽了整個過程……”拓跋圭想辯解,卻覺得心裏非常地不安。

  “是,你聽過,張大人也聽過,王叔和眾大臣都聽過,可你們聽的都是兩位郡主的一面之辭,可有聽聽另一面的?”

  “為什麼若兒什麼都不肯說?”拓跋圭懊惱地問。

  “說?她能說什麼?”管遷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有誰允許她開口?有誰聽她說話?除了受死,她能做什麼?”

  “她不會死!”拓跋圭冷靜地說:“坐下來,告訴我你知道的部分。”

  “我知道的部分並不完全,王上該問的不是老夫!”倔老頭跟他卯上了。

  拓跋圭並不怨他,因為他會自己去找出真相──

  ***

  牢房還是那樣冰冷、黑暗和齷齪。

  囚禁在牢中的若兒坐在床上,垂著頭,什麼都不想,因為只要想起拓跋圭那存疑的目光,她的心就疼痛。

  無數影像在她眼前跳躍,她無動於衷,她不再為自己的命運擔心,不再借助天賦探視未來,她的未來已經被決定,除了死亡,沒有另外一條路!

  現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儘快天明,無論什麼刑具,她都能忍受,因為她的心已經被淩遲處死。

  門口發出響聲,但她並未移動分毫。

  “嘿嘿,小美人終於也有落到我手裏的一天哪!”拓跋窟咄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她依然木然而坐。

  “怎麼啦?你的魅眼呢?”他調笑著抓起她的頭髮,迫使她抬起頭來。

  當看到她無神的眼睛時,他膽子大了,伸手摸摸她的臉,奸笑著說:“真是美人胚子,要死了還是這麼漂亮!早順從了我,你又怎麼會吃這種苦頭呢?”

  因為拓跋窟咄碰到了被慕容秋雁打傷的地方,若兒皺了皺眉頭。

  “我早警告過你,她們早晚會除掉你,你就是不相信。”他得意地說。

  “那天在樹林裏恐嚇我的人果真是你!”若兒開口,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

  “瞧,嗓子啞成這樣!”拓跋窟咄再拍拍她的臉。“沒錯,是我,如果那天你順從了我,早就沒事了。如今,你就認命吧!”

  一邊說著,拓跋窟咄一邊更加湊近她。

  若兒痛恨自己此刻的無助,腳上的鐵鏈讓她寸步難行,手上和脖子上的枷鎖讓她連轉動身子都難,她的眼睛再也沒有了神采,她徹頭徹尾是個無能為力的人。

  當他的手伸向她時,她只能將自己儘量縮小,用枷鎖做有限的保護。

  可是他得寸進尺,按住她的頭,俯下臉,就要親她。

  “滾開!”她低聲吼叫,一抬胳膊,枷鎖打在他的下巴上,這下惹惱了他。

  “妖精,你以為你還可以用魅眼整我嗎?”他壓住套在她頸子上的木枷,捏她的臉,惡毒地說:“再過幾個時辰,老子的這只手,會親自操刀割開你的衣服、劃爛你美麗的身子、削下你又白又嫩的肉,看著你變成一堆白骨。

  哈哈哈,你的心會在白骨堆裏跳動,也許你還能聽到我和很多人在笑。不過,千刀萬剮後,你會很痛,你的白骨也會被血染紅,呃,別忘了還有你的魅眼,又亮又美的魅眼,我會把它們挖出來放在床邊,每日欣賞……”

  “不要說了,你這個魔鬼!混蛋!”他的描述讓若兒驚懼得發抖,她開始嘶聲尖叫,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阻止他可怕的聲音傳入大腦,消除心裏的恐懼。

  “哈哈哈,妖精也會害怕。”拓跋窟咄扯下她的腰帶,綁住她的嘴。

  聲音消失,她知道自己應該勇敢,可是卻害怕得直冒冷汗。

  她用力扭動身子,用枷鎖撞擊他。

  她的反抗激起他變態的快感,拓跋窟咄撲倒她,抓起鐵鏈,將她拖到地上。

  枷鎖弄痛了若兒的頸子,她痛苦的申吟讓惡徒興奮不已,而他的嘴裏則不斷地說著她從未聽過的yinhui言辭。

  她無法動彈,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壓在她身上。

  “小騷貨、小妖精,老子今天是向你討債來的。”他惡狠狠地說:“五年了,你讓老子丟人現眼、夜夜難眠,今天我要統統都討回來──呃,該死的鐵鏈。”

  他發狠地說著,為無法解開那條粗粗的鐵鏈而沮喪怒吼。

  終於,若兒心驚地聽到自己的裙子在他手裏發出驚人的撕裂聲……

  “王叔,快走,有人來了。”他的謀士馮羌匆匆跑來喊他。

  正被色欲驅使的拓跋窟咄厲聲大罵。“滾出去,沒看到老子正忙嗎?不管來者是誰,殺了他!”

  “是、是王上和幾位大臣……快走吧,這賤人不值得王叔捨命。”

  這“捨命”兩字鎮住了拓跋窟咄旺盛的色欲,他連忙從若兒身上跳起來,慌忙逃出了牢門。

  “什麼人?”外面傳來拓跋圭的聲音。“晏子,去抓住他!”

  聽到熟悉得讓她心痛的聲音,若兒心裏一陣慌亂,她想起來整理破爛的衣裙,可是她根本無能為力,而外面的人進來的速度很快。

  “若兒!”拓跋圭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她,當初她險遭拓跋窟咄侮辱的情景再現眼前,悔恨立刻吞噬了他的心。他急步走過來想抱起她,可是她身上巨大的枷鎖阻礙了他。

  “找鑰匙來!”拓跋圭大聲命令柯石,解開了捆綁在她嘴上的腰帶。

  隨他前來的張袞和管遷,看到她破爛的衣裙,都紛紛轉開視線。

  “是哪個畜牲竟敢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管遷憤怒地問看守的士兵。“剛才的人是誰?”

  “是,是王叔。”士兵不敢隱瞞,將鑰匙交出來。

  “這個混蛋,我非殺了他不可!”拓跋圭憤怒地接過鑰匙、打開枷鎖,把它摘下摔在地上,再將若兒扶起。

  若兒一站起來,就坐在床上蜷縮起身子,不讓失去遮蓋的雙腿露出來。

  拓跋圭取下套在她雙腿上的鐵鏈,將她被撕破的裙子拉攏,又急又氣地喊。“給我亮一點的燈。”

  燈亮了,拓跋圭湊近,可她畏縮地垂下頭,不願看他。

  “若兒,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的嘴。”拓跋圭輕聲要求她。

  可她連眼皮都不動一下。

  他托起她的臉,若兒沒有退路,只能再次接受她不願意要的碰觸。

  “狗東西,他居然敢打傷你的臉。”拓跋圭輕撫她臉上的掌痕,憤怒地罵著。

  “那個傷不是拓跋窟咄打的。”管遷告訴他。

  拓跋圭的手一僵,難道還有人打她?“那是誰?”

  沒人回答。

  拓跋圭看著管遷。“是誰打她?”

  “那得問王姑娘,那人不光打她,還想掐死她!”

  拓跋圭聞言,低頭查看她的頸子,因那紫色的指痕而心痛。

  “若兒,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撫摸她的傷,但被她推開。

  “王姑娘,你得將實情說出來,否則誰來懲罰真正的壞人?”管遷勸導她。

  “有誰會相信呢?”她抬起溢滿淚水的眼睛。“管大人,汍婆……”

  她的聲音因為喉嚨受傷和後來的尖叫而嘶啞,讓拓跋圭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但她沒有反應,只是看著管遷。

  管遷歎一口氣。“我們把宮裏都搜遍了,但沒有發現任何蹤跡。”看到若兒眼裏的淚水,管遷急忙安慰她。“羅結還在尋找,一定會找到的。”

  “可是天明……別讓她來。”她垂下眼,淚水滴落在木枷上。

  “若兒,你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可以救你,一定……”

  “你什麼都不可以,因為是你判了我的罪。”她冷漠地說。

  “我錯了。”拓跋圭抱住她,管遷等人歎息著走出門去。

  “不,別走,你們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身後的若兒喊住了他們。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3:34

第九章

  聽完若兒的陳述,拓跋圭後悔得想罰自己下油鍋。

  張袞和管遷離開了,柯石與衛兵在門外守衛,牢房內只有他們倆,拓跋圭的情緒再也無法克制。他不管她是否還像前幾次那樣排斥他,緊緊地抱著她,將頭埋進她的胸前。

  “若兒,我不該一時糊塗懷疑你,雖然只是一刹那,但我傷害了你……”悔恨齧噬著他的心,他心碎地說:“我有難時,總是你救了我,可是你有難時,我做了什麼?我的遲疑摧毀了你的信任,讓你傷心,我該無條件地信任你才對。”

  他的悔恨滲透了她的心,她想保持先前的恨意,那樣她走上刑台時就能輕鬆一些,可是當他這樣抱著她、懇求她時,她沒有辦法做到!

  她抬起手,撫摸他寬闊的肩膀和稍顯散亂的髮髻,所有對他的愛都湧上心頭。她心痛地渴望與他長相廝守、永不分開。然而,他讓慕容秋雁靠在他懷裏的情景,他對她不信任的一瞥,都讓她明白他不屬於自己,永遠都不會屬於她。

  壓抑住心中的痛,若兒抓住他的肩膀猛力一推,拓跋圭往後跌去,他驚訝地望著她,而他臉上是讓她痛苦的悔意。

  “你是有遠大抱負的王上,是要做大事的英雄,如今既然已經判我有罪,那你就讓他們執行,這樣才能平息燕國的憤怒並防止賀蘭部的叛離,維護魏國的穩定,這就是你現在應該做的。”

  “我不能──”

  “能!為什麼不能?”她厲聲斥責他。“犯了罪就該受罰,身為國君,自當循律法理事,不該如此優柔寡斷。”

  “可是你並沒有犯罪啊!”他往前一挺身,再次抓住了她。

  這句遲來的平反,讓若兒霎時熱淚盈眶,她難以控制地說:“當初你可不是這麼想的!”話一說完,她雙手捧著臉,吞咽下號啕哭聲。

  她不能哭,絕對不能哭,在目前這種局勢下,哭只會讓他更為難。

  拓跋圭坐上床,將她抱進懷裏,以他們早已習慣的方式緊緊相擁著,他親吻著她的頭頂,低聲說:“牛川即位大典上,你罵我是笨蛋,說你錯把我當做了麟鳳龜龍,如今想來,你果真有遠見。你說得對,我是笨蛋……”

  若兒抬起頭看著他,用手掩住他的口,含淚道:“你就是笨蛋!不該為了我讓魏國面臨危急。如果你還愛我,明早就讓他們來帶我,你不要來、不要看,你去找汍婆,我知道她沒有受傷,你照顧好她,我會感激你,永遠感激!”

  她的溫柔撕扯著他,讓他覺得自己的心再一次破碎了。“若兒,我怎能……”

  “你能!你必須能!想想你的祖先,想想你正在開創的帝業,王上……”

  她的話消失在他嘴裏,這次,他的吻沒有激情,只有內疚、承諾和保證。


  天亮了,太陽升起前,王宮外的刑場上已經聚滿了不安的人。

  一夜之間發生的事將新生的北魏推到了再度分崩離析的危險邊緣。王叔因欲染指即將問斬的囚犯而被王上追捕,逃離了魏國,這件事在整個國內議論紛紛,眾說紛紜。與此同時,賀蘭部的賀蘭木則以昔日對魏王的救命之恩要脅,逼迫他日出時執行判決,為他妹妹討回公道。

  而最讓魏國上下不安的是,燕國國君慕容垂得到兒子傳信後,親率大軍連夜趕來,想以武力迫使拓跋圭殺死意圖陷害他女兒的人。

  外部重兵壓境,內部危機四伏,拓跋圭面對著艱難的選擇。

  要嘛為國舍愛,執行判決;要嘛找出證據,證明若兒無辜。

  但這兩樣對他來說都很難,前者之難不言而喻,後者之難,難在需要時間。

  晏子雖然抓到拓跋窟咄的謀士馮羌,可那惡賊卻逃往拓跋圭的另一個對手──匈奴人劉衛辰那裏。

  面對危機,魏國朝廷人心惶惶,人人深恐得罪了勢力遠大于他們的燕國。

  為了穩定大局,拓跋圭派特使去迎接慕容垂,請他到盛樂王都。表示將親自謝罪,其實他的目的是要將燕王留在身邊,使得燕兵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動武,這樣能為他贏得尋找證據的時間。

  當太陽冉冉升起時,拓跋圭獲知燕王到了,他立刻來到宮門外親自迎接。

  看到刑場上的人群和高聳矗立的刑架,他的心情格外低沉。

  一見面,慕容垂就蠻橫地說:“魏王空置小女數月不婚,如今小女王後還沒當成,卻差點命喪妒婦之手,此等無禮之舉,光謝罪不足以彌補。”

  面對他的氣勢,拓跋圭容忍地解釋。“先王與燕並事晉室,世為姻親兄弟。冊封大禮一再推延,皆因吾國初立,戰事不止,朕須傾力安國。今郡主遇難,朕自痛惜內疚,故特令使臣前往迎接致歉,還請燕王息怒。”

  慕容垂對他禮貌的態度、合理的解釋無可挑剔,但對愛女受傷仍無法諒解。“魏王若有誠心,就該立刻殺了那個妒婦,否則別怪朕不講情面。”

  他的聲音洪亮如鍾,全場萬餘人鴉雀無聲。拓跋圭冷言道:“殺人要問是非,判罪需有證據,如今朕以為證據尚不足以判明真相。”

  “你……”

  “父王。”慕容秋雁嬌弱無力的呼聲,讓老國王停止質問,轉向愛女。

  當看到她面色灰暗,手臂仍瘀青腫脹時,怒氣頓時爆發,轉向拓跋圭吼道:“老夫不管你證據如何,只要你立即為小女報仇,你願不願意?”仗著燕國強大的軍力,他絲毫沒把年輕氣盛的拓跋圭放在眼裏。

  但拓跋圭沒理他,他的心因看到跟隨慕容秋雁出現的人群而憤怒地狂跳。

  看來他底下那些急於討好慕容氏、害怕禍延己身的臣子們,已經迫不及待想執行判決,因為他們正押著雙手被縛、裙子破裂的若兒走來。

  長孫嵩在他面前跪下,帶著罪惡感低頭說:“吾王陛下,臣等依照判決已將犯人押到,請依時行刑。”

  拓跋圭因憤怒而沒有回答,他看著若兒。當他注視著她時,四周的一切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他與她而已!他好想抱緊她,將她藏在懷裏珍愛,而此刻那張受了傷的心形臉,也平靜地望著他,可是在那平靜的後面,他卻感覺到了恐懼。

  若兒確實很害怕,雖然早有了死的準備,可是看到刑架和人群,她的心仍止不住顫慄。她只能默默地祈禱神靈,在最後時刻賜予她勇氣,讓她有尊嚴地死去。

  “不,朕要重新審查此案!”拓跋圭果決地說。

  他的宣佈頓時引起一片呼聲。

  “對,重新查案!”剛趕回來的許謙、獨孤鴻,率領魏軍圍在場外大聲呼喊。

  而與他們相反的是慕容麟、賀蘭木和雙方部屬“還郡主公道”的叫聲。

  “還查什麼?小女的話就是證據,你如不殺了那個妒婦,那老夫就此告辭,咱們沙場上見。”他立即拉住女兒。“走!”

  “父王,女兒是受害人,魏王會還女兒一個公道的。”堅信自己已經得到拓跋圭的心的慕容秋雁拉住了老父,再轉向拓跋圭,拉起衣袖柔聲說:“陛下請看臣妾這裏,這就是那條毒蛇咬的,是王若兒放毒蛇咬的,你還要偏袒她那樣的人嗎?”

  拓跋圭沒看向她的胳膊,而是看著她的臉。初升的朝陽下,她愈顯陰暗的面色中透著殺氣,淚眼中閃動著冷芒,他奇怪自己之前為何會被她的這種神情迷惑。

  “陛下,不要相信她,放蛇咬她的絕對不是王姑娘!”

  魏軍陣營裏,安超大叫起來,他是剛隨大將軍趕回來的,對整個案子並不很清楚,可是此刻一聽郡主是被毒蛇咬傷,就大聲為王若兒喊冤。

  “你怎麼知道?小小士兵休得在這裏信口雌黃。”慕容垂厲聲訓斥安超,但另一個聲音立刻有力地回擊了他。

  “他沒有信口雌黃,信口雌黃的另有其人。”兵甲未卸的許謙大步走過來,出人意外地在王若兒面前單膝跪下,抱拳道:“王姑娘,臣與安超曾向你保證不說,可如今為救姑娘性命,臣食言了。”

  言畢,他不等她回答,立刻轉向拓跋圭,大聲說出在弱落水他與安超奉命陪若兒上山采藥,她被小蛇驚嚇到的事。說完後他質問道:“陛下,如此懼怕蛇的人,有可能攜帶毒蛇去害人嗎?”

  “那一定是她假裝的。”慕容秋雁再次以淚眼面對拓跋圭,試圖軟化他。“陛下,你要相信我,王若兒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不,她不是!”一直安靜地站在若兒身邊的羅結突然開口了。

  “你……羅結?”慕容秋雁大驚失色地看著這個全心拜倒在她美色之下的後宮管事,口氣異常地尖銳。“你是說,王若兒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嗎?”

  “沒錯,她不是!”管事再次冷靜地回答,並對王上和所有的人說:“一個連只野兔子都不忍心傷害的人,怎麼可能傷人?”

  他的話讓拓跋圭十分欣慰,也讓若兒大為震驚,她無法相信這個對她一向嚴苛的管事,會在關鍵時刻挺身替她說話。

  “陛下,不要相信他們的話,是王若兒用魅眼迷惑住他們,她一定是兇手!”

  “朕會重新審查此案,絕不讓兇手逃脫懲罰。”拓跋圭冷冷地說。

  慕容秋雁的神色一變,幾近瘋狂地指著若兒叫道:“那陛下就更該殺了她,殺了這個想害死妾身的女人。”

  “因為她根本就不是兇手!”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刑架後傳來。

  “汍婆!”看到她,若兒激動地喊她。“你沒事吧?”

  “有事,我有事,如果你死了,我一定要這些女人陪葬。”汍婆一反往日的沉靜忍讓,眼裏充滿怒氣地說。再將兩個女孩推到慕容秋雁面前,冷然道:“慕容郡主,好一個徒有其表的蛇蠍美人,看看她們是誰!”

  一看地上的兩名女孩,正是自己和賀蘭倩的丫鬟,慕容秋雁急吐一口氣。

  她的細微表情並沒有逃過拓跋圭的眼睛,他心裏暗驚:自己差點兒娶了這個邪惡的女人!

  元元哭泣地跪在她面前。“郡、郡主,是草兒,草兒先說出來的……”

  “不是,是、是……”草兒哆嗦。

  “少說廢話,就從你們幫著賀蘭倩打暈我,把我關在她的臥室內開始老老實實地說吧,正好大家都在,自可做個明斷。”汍婆厲聲吆喝,很有幾分威嚴。

  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兩個丫鬟為了自保什麼都不顧了,哭著將她們奉各自主人之命,先抓走汍婆,以此誘騙王姑娘進入她們預先佈置好的陷阱,整個計畫說了一遍。

  “你們這樣苦心陷害王姑娘,到底是為什麼?”中部大人郎遜震驚地問。

  丫鬟低垂著腦袋沒有回答,知道已經無法掩飾罪行的慕容秋雁叫了起來。“因為陛下只喜歡那個賤貨,還要立她為王后,我出身高貴,如何能與她平起平坐?我就是要掐死她!燒死她!”

  她瘋狂的言辭讓人氣結,拓跋圭恨不能一刀砍了她。

  南部大人難掩震驚與憤怒地問:“這樣惡毒的計謀是誰想出來的?”

  慕容秋雁一聽,面色略變,往她父王身邊靠去,似乎不願意回答。

  “是誰?!”

  拓跋圭一聲暴喝,嚇得她不由自主地沖口而出。“是賀蘭倩。”

  “不會,我妹妹雖然做事莽撞,但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想到這個罪名一旦成立,拓跋圭將把所有怒氣轉移到賀蘭部,賀蘭木害怕了。

  “快說,是誰?”拓跋圭咬緊牙關再問,對這個陰謀的製造者恨之入骨。

  “是,是王叔……蛇也是他給賀蘭郡主的……”慕容秋雁頹喪地說:“我並不知道蛇是用來咬我的,事後賀蘭倩才告訴我。”

  “卑鄙、兇狠的女人。”拓跋圭不顧慕容垂在場,厲聲唾駡。“堂堂郡主竟然不惜以苦肉計來陷害他人,你們的用心可謂良苦,但也令人不齒!”

  拓跋圭銳利的目光掃過慕容秋雁驚惶的面頰,再掃向一直憤懣不平地看著他的賀蘭木,後者則羞愧地轉開了頭問丫鬟。“我妹妹賀蘭郡主現在人在何處?”

  草兒坐在地上,指指王宮,沒有開口。

  汍婆大聲說:“正在她的臥室內睡覺呢!”

  “你敢陷害她……”賀蘭木大叫。

  “呸,我這雙手只會迎接生命,不會害命,不像你們那些高貴的郡主。”汍婆濁目一瞪。“我在她的飯裏下藥,讓她睡一覺,免得再作亂。”

  拓跋圭拔出身上的腰刀,大步地走向被捆綁多時的若兒,不由分說地割斷了繩索,將她緊緊地摟在身邊,輕聲說:“你沒事了!”

  若兒虛弱地依偎著他,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看著高聳的刑架和身邊全副武裝的士兵,她有做夢的感覺。

  “陛下,懲罰真凶,肅我朝綱!”圍觀的魏國軍民齊聲呐喊,都被這幾乎殺錯好人的事件激怒了。

  見形勢陡然逆轉,不僅慕容家族、賀蘭家族頓失氣勢,就連最有心機的慕容秋雁也亂了分寸,只能將目光投向她的父兄,這是唯一可以幫她的力量。

  慕容垂沒想到女兒會做出這樣瘋狂的事來,心知拓跋圭絕不會再接受女兒,但高傲的他絕對不會讓女兒失去依靠,因此他將女兒拉到身側保護著。

  拓跋圭冷然看著他,知道憑藉實力,他今天還無法為若兒討回公道,但他發誓會有那麼一天,燕國必定成為他的足下之臣。

  他轉向全體民眾舉手一揮,全場肅穆,拓跋圭大聲宣佈道:“各位都看到了,慕容郡主表面溫柔嫻淑,實則心胸狹窄、為人狡詐,不堪為國之母!然顧及燕國乃我世代友邦,朕特赦免其死罪,容燕王帶回自行處置。”

  他的目光一轉,看著賀蘭木,嚴厲地說:“賀蘭倩乃朕之臣民,初選入宮卻違反宮規,私自與拓跋窟咄勾結,性情暴躁,如今犯下如此罪行,以我朝刑罰,當處車裂,但因其兄賀蘭木曾對朕有救命之恩,故朕特赦免其死罪,讓賀蘭木即日起將其妹帶回家中,以家法處置,今後視為平民,不得以郡主相稱。”

  他寬大的處罰贏得了所有人的稱讚,換來若兒會心的微笑,他確實是寬厚仁慈的君王。

  然後他再俯身看看身邊微笑的若兒,繼續對大家宣佈。“朕的王后今後只有一人──王若兒!”

  眾人歡呼,若兒色變,剛逃脫厄運的她絕對不想做王后。

  慕容垂忽然發出讓人驚詫的聲音。“這個女人必須死,魏王怎可娶她?”

  在場剛剛松了口氣的人們,再次繃緊了神經,看著這個三伏天還頭戴高頂皮帽的老人,不理解在得知王若兒的無辜後,他為何還不放過她。

  “朕已寬恕了貴國郡主,燕王何以干預朕的私事?”拓跋圭冷靜地問。

  “因為這個女人是妖精,小女之錯必是她的妖法所致。”他指出。“她以魅眼迷惑魏王,將給天下帶來大難,她必須死!”

  慕容秋雁立刻佐證。“是的,在柴禾房,她用魅眼驅使我做出不想做的事。”

  “可是她減少了郡主的罪孽,讓郡主的丫鬟不致于死在捕獸網內。”羅結溫和地提醒她,希望他所崇拜的美麗郡主只是因為一時糊塗才犯下害人之罪。

  可是他想錯了,他心中的聖女其實是惡魔的化身!

  “你給我閉嘴。”慕容秋雁痛恨沒有人站在她這邊,尤其痛恨她以為已經完全掌握在手心的羅管事竟在關鍵時刻背叛她,因此她自覺再也沒有假裝的必要。“你一個閹人,難道也被她迷惑了?”

  她邪惡的語言,讓羅結頓時面紅耳赤,半天無法言語。

  “郡主難道不是人嗎?”若兒憤怒地替困窘的管事說話。“羅管事一直全心全意照顧你,讓你的生活舒適安逸,你怎能這樣說他?”

  慕容秋雁正要反駁,看到她因為憤怒而閃亮的黑眸,又心虛地避開,拉著慕容垂說:“父王,別看她的眼睛,她的魅眼會害人。”

  慕容垂瞪了若兒一眼,冷酷地對拓跋圭說:“今日魏王殺了她,燕魏兩國仍是一家人,否則,你我今日起便是敵人。”

  拓跋圭和所有人都被他不合情理的要求激怒了,可一時又無法與他撕破臉。

  就在這個時候,汍婆踱到了他的面前。“燕王真要殺死她?”

  慕容垂不耐地說:“走開,不知天高地厚的瘋婆子。”

  “瘋婆子?”汍婆冷然一笑。“當初你也喜歡罵這句話,沒想到這麼多年,你還是喜歡這麼罵人。”

  “當初?”慕容垂被她的口氣吸引,情不自禁地看著她,而且臉色逐漸改變。

  “認出我是誰了嗎?”汍婆故意將自己佈滿皺紋的臉湊近他,朝他咧嘴一笑。

  慕容垂渾身一顫,指著她。“你……你是汍兒?!”

  “哈哈,眼力還不算差,認出來了?”汍婆悠然地說。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又怎麼老成了這樣?”慕容垂驚訝地問。

  汍婆揮手道:“世事滄桑,燕王也不年輕了!你過來好好看看這位你父女倆一心要她死的姑娘,看看她是誰?”

  汍婆走到若兒身邊,將她散在額前的頭髮撥開,讓她完美的心型臉露了出來。她面頰上的傷已經消腫,此刻只有淡淡的紅印。

  慕容垂看著若兒,身不由己地往她走去。可是,看清楚那雙黝黑的瞳眸時,他僵住了。“你、你是……瑾兒!”

  一陣暈眩襲來,他搖搖欲墜,拓跋圭迅速向前扶住他!



  在王宮的禦殿內,慕容垂緩緩醒過來。

  “瑾兒……瑾兒……”他張開眼睛,坐起身來呼喊。

  她就在面前不遠的地方坐著,拓跋圭守護在她身邊,可是她張著黝黑的眼睛,以看陌生人的目光審視著他。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燕王正是她影像中與汍婆說話,讓汍婆激動的男人。

  “瑾兒……”他淚眼昏花地看著若兒呼喚,但她無動於衷。

  “父王,你怎麼了,她是王若兒,是要害死女兒的人哪!”慕容秋雁握著父親的手搖晃他,而慕容麟則注視著那個有著深邃黑眸的女孩。過去他從沒注意過她,今天仔細看過後,才發現她的氣質、容貌,果真不同凡響!

  “沒錯,她不是瑾兒!”汍婆從房間的陰影處走來,對若兒說:“孩子,你從小就問我你爹娘的事,可是我從來沒有告訴你,因為那會牽扯出悲慘的回憶。”

  “汍婆,請告訴我。”若兒走向她,讓她坐下,自己則坐在她身邊。

  汍婆搖搖花白的頭顱。“我會告訴你,也是時候了!”

  一個故事從老乳娘口中說出,引起了當事人不少的感慨──

  四十年前,慕容垂因威名日顯引起前燕權貴的不安。他有兩個最大的強敵,一個是太宰慕容評,另一個是太后可足渾氏。這兩人一個貪吝淺薄,一個愚昧剛愎,而年幼的皇帝慕容暐昏庸無能,朝政基本上被他的母親掌握,他的兩個叔叔慕容恪和慕容垂則是軍政大事的執行者。

  不久後,慕容恪病死,朝中大小事都落在了吳王慕容垂肩上。他憑藉戰功深得眾人敬重,可是卻讓太后非常不滿,怕他取代兒子的王位,便暗中與慕容評勾結,設計排擠慕容垂。

  那時的慕容垂深愛著他的正妃段氏,段妃年輕貌美,個性賢慧溫柔,並有用肉眼看到未來,用雙手為人解除痛苦的能力。這事不知怎地被太后知道了,她開始利用這事打擊段妃,說她是妖魅,逼迫慕容垂殺死她,但都被慕容垂拒絕了。

  太后並不死心,她相信只要害死王妃,就能讓吳王痛苦,磨光他的銳氣。於是她趁慕容垂率軍外出征戰時,以一樁宮內的巫蠱案為藉口,執意說是段妃所為,處死了段妃。

  慕容垂得知此事,傷心欲絕,但已無力挽救,也無力抗爭。從此,他對太后恨之入骨,也格外疼愛不足周歲的獨生女慕容瑾。為了避免女兒遭到同樣的迫害,慕容垂小心翼翼地將她藏在偏僻的地方,讓自己信任的侍妾汍兒照顧她。

  瑾兒在孤獨中長大,越來越像段妃,而且遺傳了段妃的天賦。

  可是隨著時間推移,慕容垂有了新王妃,有了其他子女,並忙於爭王奪霸,漸漸不再來看望他與段妃的女兒。

  直到有一天,汍兒進宮告訴他,他的女兒要嫁人了,他才驚悟自己已經十年沒去看過那位曾經是他最心愛的女兒。

  於是他去了,在酷似愛妃的女兒面前,他的愛再次復蘇,可是瑾兒不認識他,拒絕服從他。最後,他們父女不歡而散,從此天各一方,毫無消息。

  如今看到酷似女兒也酷似愛妃的孫女,他老淚縱橫,情緒激動!

  “若兒,隨我回燕國去,在那裏,沒有人敢輕視你。”

  可是若兒搖頭。“不,你當年沒保護我外祖母,也沒照顧我娘,如今我為何要相信你、跟你走?”

  老燕王傲氣再顯,不悅地說:“你是我慕容家的骨肉,自然得跟我走。”

  “不對,若兒是我拓跋圭的王后,如何能跟你走。”拓跋圭不滿地糾正他。

  “我可還沒有答應這門親事!”燕王固執地說道。

  汍婆道:“燕王還是答應吧,魏王的繼承人可不能出生在燕國國都。”

  “什麼?繼承人?!”

  屋子裏的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呼,連若兒都大吃一驚。

  “汍婆,你不要瞎說!”若兒紅著臉,斥責乳娘。

  “我可沒瞎說。”汍婆正經地看看若兒的腹部,掰著指頭說:“一個月,嗯,再加四、五、七……喔,對了,那孩子差不多有兩個月差十天大。”

  “兩個月差十天?”若兒心裏嘀咕,臉更紅了。

  拓跋圭也在嘀咕,並笑了!他一把抱起她。“哈哈,太好了,潛心潭……”

  “不許說!”若兒羞怯地捂住他的嘴。

  拓跋圭不管有多少驚奇的眼睛正注視著他們,抱著若兒往大殿後方走去,一邊大聲喊著。“長孫大人,朕的婚禮三日後舉行,不得延誤。”

  “臣遵旨,絕不延誤!”南部大人笑呵呵地說。

  大殿後方傳來沙啞的聲音。“放我下來,我不做王后。”

  “那可由不得你。”拓跋圭專橫的聲音讓人聽了膽顫,可自有人不怕。

  “放開我,不然我要咬你了。”

  “咬吧,要不我先咬你,省得你多話。”

  “你真──”

  聲音消失在模糊的呢喃中。

  “看見嗎?沒人能帶走她,她是屬於魏王的,這是神的安排。”汍婆對慕容垂說:“燕王錯過了瑾兒的婚事,如今還要錯過若兒的嗎?”

  中部大人郎遜恭敬地邀請慕容垂。“三日後即是吾王大婚之日,也是貴王孫女之喜,請燕王留下共襄盛舉,也算不虛此行。”

  慕容垂看看身邊神情沮喪的女兒,遲疑地說:“不必了,小女所惹之禍,眾怒未息,朕還是回避為妥,請各位代為轉告魏王,三日內,賀喜之禮必定送到。”

  一場危機終於化解了,整個盛樂都沉浸在歡樂中,唯獨一人鬱鬱寡歡,那人就是未來的王后──王若兒。

  “我不想當王后。”

  婚禮的前一天晚上,一直將自己關在藥房內的若兒,氣惱地回答汍婆。

  “為什麼?”汍婆好笑地問。

  “為什麼?你居然問我為什麼?”若兒驚訝地看著她。“想想我們倆這陣子吃的苦,再看看燕王,他為了做王,忽略我外祖母,拋棄我娘。這就是擁有權位的關係,為了王位,他們可以捨棄一切。若嫁給他,說不定哪日哪時,他也會將我放置到杳無人煙的地方任我自生自滅……”說到這裏,若兒淚如雨下,低頭哽咽不已。

  有力的大手將她攬入寬闊的胸前,知道那人是誰,她的眼淚流得更多。

  “我不會那樣對你,永遠不會!”拓跋圭心痛地抱緊她。“就算我真的敢背叛你,他們也不會答應。”

  “他們?”若兒驚訝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他擦拭著她臉上的眼淚,微笑道:“是的,他們!管大人、許謙、獨孤鴻,還有安超和很多的士兵,一整天看不見你,又聽說你不肯嫁給我,大家都急了。”

  “怎麼會?我只是個平凡的女人。”

  “是的,你是個女人,卻一點都不平凡。”拓跋圭深情的眼睛裏充滿敬仰和愛慕,讓若兒的呼吸急促起來。

  “不對,我是平凡的女人,我會嫉妒、會生氣、會害怕……”

  “還會哭泣。”拓跋圭補充著並俯身親吻她。“可你是獨特的,如果不信,來吧,讓事實告訴你!”

  他拉起她的手,帶她走出藥房,從後宮的南門進入參宇殿。

  “你看那裏──”他推開寬大的門,守衛在門外的士兵立刻舉起兵器致敬。

  若兒按他的指引往臺階下看,月光及燈火下,寬闊的閱兵場上圍著很多人,有軍人,也有百姓。

  當有人發現他們時,立刻呼喊了起來──

  “陛下和王后。”

  “王姑娘。”獨孤鴻看到他們,立刻跪在地上,高聲對若兒說:“我們都是粗人,不會說話,但請姑娘做我們的王后,我們會緊隨陛下,誓死保衛王后。”

  “獨孤將軍──”若兒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

  “緊隨陛下!保衛王后!”

  臺階下響起一片呼喊聲,士兵們舉起手中的兵器,敲擊著地面。

  在戰爭頻繁的年代,這是軍人們之間表示敬意的一種方式。

  一聲聲呼喊和兵器撞擊地面的聲音直上雲霄,吸引來更多的大臣和百姓,漸漸地,有節奏的呼喊聲變成了四個字。

  “魅眼王后!魅眼王后……”

  拓跋圭抱起她,將她高高托起。“我的魅眼王后,你能辜負他們嗎?”

  “不,我不能!”面對擁戴她的人們,若兒欣慰地笑了,因為她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地方!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7 05:03:43

尾聲

  次年初夏,嬰兒了亮的哭聲從冬暖閣內傳出。

  “王後生了!太子出世了!”宮人、侍女們欣喜相告。

  可是剛做了娘的王后卻面對繈褓中的嬰兒噘起了嘴。“汍婆,這孩子怎麼一直皺著眉頭哭,都不笑呢?”

  汍婆笑著說:“傻主人,新生的孩子哪會笑?你剛出生時,不也是只會哭?”

  “真的嗎?我只會哭嗎?”

  “沒錯,你只會哭,不過──”乳娘因為憶起往事而陷入沉思。

  “不過什麼?”若兒略顯疲憊的臉上充滿了好奇。

  汍婆看看她身邊的嬰兒,感慨萬千地說:“你是獨特的嬰兒,別的孩子出世時只會哭,而你除了哭,還會說話。”

  “我會說話?我說了什麼?”

  汍婆輕拍她的手,腦海裏出現十九年前,那個讓人心碎又高興的時刻,她侍候了十六年的主人死了,但留下個寶貝給她。“你說了兩個字!”

  “什麼字?”若兒好奇地問,身邊的嬰兒突然不哭了,屋裏很安靜。

  “圭啊!”乳娘的一句話,讓若兒蒼白的面頰出現絢麗的紅暈。

  “圭?是王上?我才出生,就會喊他嗎?”

  “是的,你喊的是王上。”乳娘的眼裏浮現淚花。“你是神靈的賜禮……”

  “是神靈賜給我最好的禮物!”拓跋圭站在門口,他身上的鎧甲已脫去,但眉眼中殘留著千里奔波的痕跡。

  “王上,你回來啦?”若兒驚喜地向他張開了雙臂。

  拓跋圭的眼裏放射出奇異的光彩。“是的,我回來了,可惜我回來遲了。”

  “不遲、不遲,你快看看我們的兒子。”

  “兒子,我的子嗣。”他欣喜的眼睛轉移到嬰兒身上。胖乎乎的嬰兒嚶嚶地吭著,明亮的眼睛望著他,拓跋圭自懷裏取出精巧的玉牒,掛在他小小的胸前。

  “嗣,拓跋嗣。”若兒摸摸那塊賜名玉牒,將摯愛的目光轉向她的夫君。“王上,這是個好名字。”

  拓跋圭飽含深情的眼睛,離開了兒子紅潤的臉,轉到他心愛的王后臉上。

  她臉色蒼白,雙目透著疲憊。想想她纖細的身子為他孕育並生下了壯實可愛的兒子,其間付出的辛苦會有多少?憐惜之情溢滿心頭,拓跋圭俯身親吻她。“我的王后,神靈賜給我的禮物,我是如此愛你!”

  “你也是神靈賜予我的禮物,王上,神靈知道我有多麼愛你!”若兒全心回應著他,熟悉的熱情之火在心中燃燒。“來吧,躺在我們身邊,我們需要你!”

  拓跋圭欣然從命,立刻脫掉外衣,蹬掉靴子,上床躺在她身側,將她緊緊地擁入胸前。“睡吧,你累了,該好好休息!”

  “不要,我不想睡,告訴我你的收穫。”

  “我擊敗了拓跋窟咄,今後你不會再做噩夢。”他親吻她的額頭。

  若兒揚起臉看著他。“你殺死了他嗎?”

  “不是我。”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安撫道:“當我們大勝劉軍時,劉衛辰殺死了他,以此向我表示歸順。”

  “這樣就好!”若兒安心地依偎在夫君懷裏。“北方諸強爭霸,王上要以德服眾,那樣才能安邦定國,實現理想。”

  “我明白。”拓跋圭用力地摟緊她,還豪邁地說:“我會為實現理想而戰,只要你替我多生幾個兒子,讓我後繼有人,我的理想就一定能實現。”

  “會的,我會給你生很多兒子。”她以一個深情的吻,給她夫君最好的保證。

  拓跋圭熱情地回應她,激情的火花在他們之間綻放,愛的泉水源源不斷,他們相擁入夢……

  此後二十年,拓跋圭用他的每一個勝利,率領他的遊牧民族,向他宏大的理想邁進。而這些勝利不僅有效地抵禦了聯盟組織內部的離心勢力,大大增強了魏國的實力,也使得他的勢力範圍不斷擴大,由南直達雁門、代郡一帶,從而拉開了北魏統一北方戰爭的序幕。

  在即位後的第九年,他做到了當年在牛川時對若兒的承諾,他戰勝了強敵,越過了黃河,將魏國王都由盛樂遷到了平城。

  若兒也做到了對他的承諾,給了他一個又一個健康強壯的兒子。

  拓跋魏在一個理想、一種深愛中日漸強大!


  【全書完】


  編注:敬請期待華甄最新力作。




後記

  歷史回聲 華甄

  日升月落,木華芳隕;天若無情,此為何生?

  這是我自開始構思這個系列到如今動筆成書,最深的感觸。

  歎人間情為何物?

  這當是最最難解的題目,一千個人准有一千種不同的答案。

  然而,如果光是就情言情,總讓華甄有無病申吟之感,並囁嚅不知所云。

  構思中,我更樂意將人物的情愛,放到特定的歷史背景和特定的矛盾衝突中去展現。

  為了讓讀者能輕鬆地理解這個系列,我想簡單介紹一下大背景。

  “歷史”是一個民族的根,是一個人的底氣,當這個根愈深,民族的精華就愈盛,人的底氣就愈旺。歷史也是一面鏡子,翻開那一頁頁沾滿塵埃的史冊,面對它,我們能發現時光的流轉譜寫著歷史、反射著現在、預示著將來。

  從中我們能清晰地看到無論是哪種人類文明的發展,都充滿了刀光劍影和血雨腥風。戰爭與殺戮,眼淚與歌聲,是古代社會朝代更替的主旋律,沒有人能絕對的說那是對,還是錯。

  每一個現在都是過去的延續,是歷史的回聲,英雄豪傑們的功過,能改寫歷史和創造歷史。

  然而,當歲月流逝,青山依舊,君王老去,英雄白頭;轉眼間,幾個百年過去,皇朝湮滅,繁華難尋。只有遺留在史冊中的文字,能讓人捕捉到當時的君王風采、英雄神威。

  可再往後,綿綿戰亂,風雨滄桑,史冊也變得模糊,難得以模糊痕跡去尋覓當年的真實。到了最後,所有的痕跡與線索都消失了,只剩下殘留的一段段簡短文字,散落在歷史書卷中,給後人留下無數個謎題。

  如今,我帶著解謎的心情重溫一段歷史,從歷史的回聲中尋找愛的遺蹤。

  一千多年前的南北朝時期,是中華民族大融合的時期,是一個英雄輩出、風起雲湧的時期,讀這段歷史讓人振奮、讓人唏噓,更讓人深思。

  從劉宋建立和北魏統一北方起,到後來隋朝建立和統一全國止,在一個半世紀內,南北雙方群雄並起,各有過統一的政權存在。

  但其間,南、北彼此雖有戰爭,南軍卻始終未能越過黃河,北軍也無法渡長江南下,雙方大抵以淮河為界,形成南北對峙的局面。

  因創作題材的要求,本系列將以此時代的幾個切面為背景,以獨立城篇的故事,描寫戰爭中帝王將相和落難公主們的愛情,其間夾雜著家國愛恨情仇。

  “成者”的愛情溫馨深情,“敗者”的愛情淒美婉約,表現出他們最普通、最人性的一面,這是我的追求。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個系列中的每個人物,無論結局如何,都曾是一代驕子、曠世梟雄,在歷史星河中閃爍過耀眼的光芒……

  北魏道武帝拓跋圭無疑是這段歷史的開創者,這位年輕有為的軍事家和戰略家有著迭宕起伏的一生。他出生前就失去父親,六歲失去家國,開始過著逃亡的生生涯,十七歲複國成功,即位為王,用十年時間將魏由落後的氏族制社會轉向封建制國家,從而使一個馬背民族躋身于與中原豪強並駕齊驅的強者之列,為統一北方奠定了堅定的基礎。

  書中寫到的人物和主要事件都是歷史上存在的,但女主角則是華甄根據史料和想像虛構的。

  由於歷史的記載,女人的地位自進入父系社會後就一落千丈,任何史官在記錄歷史提到女性時都含糊其辭,即便是王后、王太后也都寥寥數語,語焉不詳,所以在刻畫這個人物時,我參考了許多南北朝時期北方貴族女子的史料。

  鮮卑族是一個很神秘的民族,他們興起于東北大興安嶺密林中,具有北歐人種的面貌特徵,居洞穴,靠捕獵為生,後來逐漸遷徙至草原,從事遊牧生活。到拓跋氏起,才漸漸成為北方一強。

  而拓跋鮮卑和慕容鮮卑兩大家族在北方的強勢發展,使得這個民族迅速成為當時中華民族中最具有影響力的一個少數民族。

  直到西元五世紀,拓跋魏滅燕,慕容氏衰敗,再到西元六世紀,拓跋圭的後人遷都洛陽,為了更有效地統治中原漢族,強令鮮卑人穿漢服,改漢姓。拓跋一族改為了“元”姓,並詔令鮮卑人與漢望族權貴通婚,從此鮮卑族漸漸消融於漢及其他民族中,鮮卑族至此消失。

  “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必定有個成功的女人。”這是如今很時髦的一句話,那麼當拓跋圭馳騁沙場,南征北戰,連連大勝時,他的背後究竟是誰呢?

  王若兒,一個集智慧、天賦、善良、溫柔和堅強於一身的女性,就這樣應運而生了。

  不管歷史的真實如何,這裏是小說,請讓華甄再次借助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古代英雄,圓了一個浪漫的夢。

  最後,利用這裏的篇幅,我想對幾位元在我發生不幸時關心我、給我寫信送禮物的讀者朋友們說幾句話,也表示華甄最深的歉意。

  七月份,我收到了出版社轉寄來的讀者朋友們送我的禮物和慰問卡及信件,那每一件禮物、每一張卡片、每一句話,都深深地安慰著我、鼓勵著我、感動著我,可惜,由於發生了一點小意外,郵包被損壞,雖然信件和禮物都完好地到了我手裏,但包裝紙全都沒有了。因此,我無從知道禮物是誰送的,你的地址又是什麼?因而致謝無門,對此,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也很遺憾!

  現在能勉強認出的只有佳瑜、Nora、高小琴、綠小漪、思妏、箏……等等,其他一些實在是沒法辨認了。

  我要謝謝那位元用彩色紙折了一百隻紙鶴,用美麗的白色珠子串成環的讀者,謝謝送我心心相迭的蠟燭台座的讀者,謝謝在信中不知該稱呼我為姐姐還是阿姨的讀者,謝謝那位羅列出所有你收藏的華甄書單的讀者,謝謝在精美的慰問卡裏寫著「我很喜歡華甄古代書”的讀者,謝謝沒有具名的讀者……

  總之,謝謝所有關心我的你,如果可能,我希望能知道你是誰,並以一份小禮物回報你的厚愛。當然,我還要特別謝謝秋,謝謝你的禮物、信和好建議。

  最後祝願大家幸福健康,期待大家能喜歡這個新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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