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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海藍 】啟玉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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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0:40
標題:
【海藍 】啟玉緣【全文完】
【書名】啟玉緣
【作者】海藍
【書籍簡介】
人非完人,孰能無過?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大公子,
就算是手握她小小丫環的生殺大權,
那又怎樣啦?她才不怕呢!
她又沒拿刀逼他喜歡她,
幹嗎總拿殺人的視線猛瞪她?
一點兒也不符溫文儒雅形象地大吼她?
啊,還誘騙著偷吃了她?!
哼哼哼,她跟他的仇是結定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就用十年來折騰他!
《 本帖最後由
oner
於 2010-2-8 08:24 編輯 》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0:57
第一章
正值炎炎三伏盛夏的午後,天上懸掛的是散發無窮無盡熱氣的烈陽,地上則是能煎熟雞蛋的燙石板,在這偌大的宅院裡,除了聲嘶力竭鳴叫不停的夏蟬,惟一還在走動的活物,便是她這個苦命的丫環了。
嗚——
她不是故意更不是樂意在這烈陽下團團轉啦,可誰叫她在去廚房的路上,又迷路了啦。
嗚——
好想挖個洞藏進去。一來躲一躲這高掛的豔陽,二來也遮遮羞。她已進府當差半年多了耶,可,好想哭一哭;但,欲哭無淚喲,因為她的不識路徑,還是一如剛來那一日。
嗚,嗚——
這到底是哪一個院落啊?似曾相識的亭台高樓,眼熱到眼花繚亂的各色花壇,不遠處參天的巨樹在地上投下片片濃陰。這涼涼的綠陰,正在時時誘著她,好想去樹底下乘乘涼喲!可她只得奔走於烈日下,這邊探探,那邊繞繞,為的,是想留一個顯著的人靶,好讓有萬一能路過這裡的傭僕們能一眼瞄到她,救她脫離苦海——呃,是救她於迷路的羞恥中。
可這大正午的,會有人出來晃嗎?
嗚嗚——
就見綠陰叢繞的空隙裡,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環不怕熱地在烈日下繞啊轉呀,轉得她愈來愈沮喪,繞得樹上的蟬也在大聲嘲笑——知了,知了……
他就知這小丫頭又迷了路!
冷冷哼了聲,懶懶從窗前的涼榻上坐直身軀,將手中把玩的精美玉雕放到一旁,再順手接過貼身護衛秦朝陽送上的冰鎮酸梅湯啜飲了幾口,黑眸,慢慢掃向一旁侍立的護衛。
“有事要吩咐嗎,爺?”微微欠欠身,朝陽唇角勾起淺笑,哈哈,那個叫阿濤的小丫環又迷路了!
在這京城聶府裡,有一個叫阿濤的小丫環,她迷路的天才本事真是令府中的大夥們歎為觀止。若是有一天,阿濤突然不繞圈圈地走到目的地,那可真會是驚天的大消息了!
“你去將她趕出我清玉樓的範圍,省得她在我院裡繞來繞去繞得我心煩。”不耐煩地揮揮手,聶府大公子聶修煒翻翻白眼,斯文俊秀的年輕臉龐上,滿是挫敗。拜這個路癡所賜,今日他再也沒了賞玉的心情。見朝陽要下樓,不情願地又加上一句:“對了,順便去廚房再給我端來一碗酸梅湯。”他可不是好心的人哦,只是還想再喝一些解暑的涼汁而已。哼一哼,收回瞥向窗外的視線,對那個抱著胃的可憐小丫環視而不見。
“是。”朝陽躬躬身,轉身下樓去。很給大公子面子地沒點破實情。其實大公子心很好的,只是,有一點點嘴利而已。
這是第幾次了?邊走邊想,朝陽努力抑住大笑的衝動。這位阿濤姑娘識路的本領可謂了得,去府西側廚房硬能繞到府東的院落來!搖搖頭,走向在烈日下依舊繞個不停的歹命丫頭。
嗚嗚——
看吧看吧,一心埋頭雕玉之技的下場便是又一次錯過了午飯時間,失了一起前往廚房的夥伴,害她在獨自前往廚房的路上,第幾十次——又迷了路!
嗚,好熱,也好餓——
緊緊抱住不停 咕咕叫的肚肚,撇一撇唇,沮喪的心情無可言表。
嗚嗚——
“阿濤姑娘,”站在樹陰下,朝依舊在烈日下抱著肚子繞圈子的小丫頭招招手,朝陽忍住笑,“來這裡。”就見名為阿濤的小丫環聞聲立即轉過身,一見到他,圓圓的臉龐上頓時漾起大大的笑容,將一張原本平凡的臉蛋襯得生機勃勃,很有精神。
“朝陽護衛!您怎會在這裡?”開心地急步奔過來,呵呵,終於碰到了一個人喲!
“啊,我正要去廚房拿點東西,真巧碰到了你。要不要一起走?”朝陽好心地不去明說他在此的原因,免得刺傷了這位十三四歲小姑娘的心。
“好啊好啊!”阿濤忙不迭地點頭,笑眯了燦燦晶瞳,“好巧,我也要去廚房哎!”
“真的?那一起走吧。”朝陽率先邁開步子,抄近路從樹陰中領著小丫頭穿行,前往府中人用膳的西院。
“秦護衛,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問題?”小跑地緊跟在高大的身影後,阿濤顧不得抹抹滿額直淌的汗珠。
“問呀,有什麼不可以的?”放慢步子,朝陽笑得溫和。
“喔。”倒不好意思起來,不自在地摸摸頭,阿濤小小聲地問:“您別笑哦,您能告訴我,剛才我到底是在哪一個院落嗎?”
“啊,剛才的院落是咱們大公子的清玉樓。”好心地加上一句,“你是不是覺得院落格局很眼熟?”
“是呀是呀!”點點頭,心情沮喪到極點,她在石頭閣當差,自然知道石頭閣在府中哪一個方位,離大公子的清玉樓有多遠,而西院廚房又在哪一個方位,嗚——好臉紅哪!她認路的本事,不,應該是迷路的本事好像越來越高了。
“沒什麼的,”見那張圓臉越沉越低,不由輕聲勸慰,“你不是在石頭閣當差嗎?那裡的佈局和這裡差不多啦,這府中闊大,院落又多,任誰也有走錯路的時候。”當然能像阿濤小姑娘這樣的有本事,卻是天下別無分號。但,此刻似乎不宜多說。
“哦。”點點頭,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其實我知道秦護衛是在哄我高興。我知道我總迷路,老是給大家添麻煩。”
“怎麼會呢?我可常聽王管事誇你哩!一個人卻能將石頭閣整理得井井有條,不容易喲。”整日與一閣的絕品玉雕形影相伴,沒有耐心和毅力是不成的。也正因為這小姑娘幹得不錯,將一閣的玉雕玉器整理得很好,大公子才對她睜隻眼閉只眼,讓她做下去。不然依大公子凡事力求完美的性子,早將迷路成癡的阿濤逐出府去了,哪里還能幹到現在?
“秦護衛心真好。”咬咬紅潤的唇,阿濤羞羞地低著頭。府中的大夥都對她很好,知她總迷路,若有空閒總會陪她一起在府中逛逛,以便她熟悉路徑,也從沒有人因此嘲笑過她,“我很笨,是不是?”可她卻總負了他們的心,總記不住路徑。
“怎會呢,阿濤姑娘做事又努力又用心才是真的哩!”很喜歡這小姑娘溫潤平實的性子,朝陽笑得真誠,“好啦,咱們到嘍。”
“謝謝秦護衛,真不好意思,這麼大熱天還勞煩您出來這一遭。”施一個禮,點頭致謝。她在石頭閣見過幾次陪大公子去的這位護衛,知他人好心腸熱。
“沒有啊,我來這裡也是為咱們大公子端點消暑湯汁,順路而已。”招來廚子,吩咐了幾句。
“藹—”剛轉身要進廚房吃些東西,阿濤突然憶起一事,又回過身,期冀地瞄瞄朝陽,試探地開口,“我還有一件事想麻煩一下護衛。”差點忘了。
“什麼事?說來聽聽。”閑著也是閑著。
“就是,就是石頭閣後院裡的那堆玉石塊,我可不可以要一塊?就一塊。”阿濤小心地解釋,“我看它們堆在那裡,日曬雨淋的好可惜,您能不能幫我向大公子提提?”每日見到那堆如同丟棄的原玉石,總會心痛,就算那些石頭不會含有什麼好玉,那石中玉石含有雜質,但在她眼裡,卻也是寶埃
“哦,那堆東西呀!”憶起石頭閣後院確有那麼一堆廢玉石,那都是大公子扔的,因為如同雞肋,揀之無用,丟之可惜,便丟在那裡,眼不見為淨。朝陽爽朗一笑,“你儘管隨便拿取,沒關係啦!”大公子才不在乎。
“真的可以嗎?”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當然真的可以。”他笑著點點頭,“好啦,我該回去了,大公子還在等著我呢!”取過廚子遞過的湯壺,轉身走了。
“謝謝秦護衛。”阿濤高興地揮揮手,笑彎彎地眯著杏眸,去吃飯嘍!
京城聶府,顧名思義,自是指位於天子腳下繁華京都的——聶姓人家的府邸了。在這昌盛的大明朝裡,聶姓人家數不勝數,但能人盡皆知的聶府,也只有這一家京城聶府了。
京城聶府在元末因立有赫赫戰功,先祖曾受到朱氏元璋皇帝的封賞,但聶氏先祖在明建國後卻選擇了卸甲歸田,用所得大量賞賜為本金,數十年來投身商界,已取得不少的成就。放眼當今,已是中原數一數二的巨富人家。但此並非京城聶府名揚天下的惟一原因,聶府這一輩出了兩名品貌絕頂的子孫,經商手腕高超,俱在十六歲已接手家中經營大計,三年來取得很大成就,已成玉器、布莊行業中的個中翹首,這也是聶府名揚天下的另一個原因。
聶大聶修煒掌接家中玉器坊,在原先經營玉器買賣基礎上,新拓了采玉、雕玉、鑒玉等多個經營管道,使京城聶府采、雕、鑒、買、賣於一體,短短幾年,已是中原玉器行業中的霸主。而年僅十九不及弱冠之年的聶修煒,自然成為受人矚目的大商人,加上斯文俊秀的相貌,沉穩有儀的性子,早成為各色少女的良婿人眩
聶二聶箸文因對玉器不感興趣,便接手了府中的布行,他更是經營之才,瞅准了當今國泰民安的現實,以棉布為主,以聶府原有布莊為基礎,僅僅兩年,已拓展了中原大部分繁華之地的布莊財力,雖然他不若兄長般沉穩,玩心又重,心思並沒全放在經營中,但也成就非凡,“玉器滿天下,布莊遍中原”之勢隱約顯凸稚形。
一句話,以少年之貌橫行大明商業圈的聶氏二子,已足夠讓聶氏先人含笑九泉,其成就也足以讓那些老商儈們汗顏,而聶家二老也高興地去遊山玩水了。
京城聶府,足以傲視中原。
嗚——
好命苦哦!
是誰說六月天就像娃娃臉的,說變就變?剛剛還是豔陽高高掛,曬得人惱火,一下子卻又電閃雷鳴,轟隆隆地傾盆倒下雨來?
嗚嗚嗚嗚,倒楣的她又迷路啦!
她雙手聊勝於無地抱著頭,從眯起的眼縫裡慍惱地打量著四周,前方三面環有鬱鬱叢林,林間小路穿來繞去,繞花了她的眼,腦中也被繞成一團漿糊,根本憶不起來時路;背後數丈遠處則是一潭清泉漾波成湖,偌大的湖面上沒有一絲遮掩。目光所及之處,並沒有一個可躲雨的場所。樹底下是萬萬不能去的,爺爺曾告訴過她,下雨有雷電時寧可被雨淋死,也不可躲到樹底下,免得被雷劈到。可是,這雨點打得她好疼喲。
嗚嗚嗚嗚,這倒底是哪里嘛?腦中勉強擠出三兩個地名,卻又一一對不上號,還是那一種似曾相識卻又惱人的陌生。她要怎樣才能回石頭閣呢?
“喂。”
嗚嗚,這麼的飄潑大雨,鐵定不會有人外出找罪受,更不會有人順手救她一命啦?
“喂!”
嗚嗚,她還是到樹下躲上一刻好了,就算真的被雷劈死也比被雨淋死好吧?至少,死因不會太惹人發笑——因迷路被雨淋死!
“死丫頭!”
嗚——唔?
疑惑地豎起耳朵,真的有好心人救她來了嗎?
“叫你呢!耳聾呀!”凶凶的暴叫再次傳入耳來。
不由得打一個寒顫,一定是被淋得太冷了。阿濤慢慢地轉過身,遲疑地望向湖畔的青石長階——真的有、人、耶!眼一亮,抹一抹滿臉的雨水,眯著杏眸直直盯過去,雨中視線有些受阻,只能模糊地瞅到一個人單手撐傘站在那裡,誰呀?高瘦的身形有些像朝陽護衛,可那抹之不去的氣勢——卻知絕不是他。
“過來!聽到了沒?”凶凶的暴叫更加惱火。
“我?”伸手指指自己,被雨點痛擊得腦袋有些發僵。好像、好像是大公子!艱難地咽咽口水,不太想過去,因為為數不多的幾次碰面,在她印象中,呃,說實話,大公子對她好像蠻凶的耶!說實話,他一點也不像大夥說的,什麼斯文沉穩,什麼對人和藹親切,對待下人猶如親人。
“不是你難道是你背後的吊死鬼呀?”涼涼地譏笑猶如一陣陰風吹過來。
“藹—”瞪圓杏眸怪叫一聲,忙不迭地沖向湖畔的大公子。 鬼!她膽子再大也怕鬼耶!背後的寒毛根根乍起,壓根忘記了爺爺的話,世上哪有什麼鬼!——就算有鬼,晴天白日也不會出現的吧?“救命呀!”一張圓臉刷地蒼白如紙。
“誰救你?!”左手撐傘,右手急急平揮而出,截住衝撞過來的慌亂身子,免得被撞進身後的漾波湖,真的成個落水鬼,“騙你啦!世間哪來的鬼?”
“呃?”氣鼓鼓地瞪圓杏眸,狠狠地盯向聶修煒的身側——呃,她沒膽子瞪手握府中生殺大權的大人物啦,不是想被逐出府,她還沒學到雕玉之技哩!“大公子為什麼要騙人?騙人會遭雷劈的。”
轟隆隆!天上的雷公應景的意思意思,嚇得膽小的人又抱住腦袋。
“你又沒騙人,那麼怕雷聲幹嗎?”好笑地哼一哼,聶修煒頭一次發現,平日少言訥語、只知埋頭幹活的小丫頭也有活潑的一面。
“我和大公子站在一塊耶。”明白了吧!
“什麼?”聽得不太清楚,不由將耳朵湊過去,順便大發善心地移動撐傘的左臂,將那只落湯雞罩進傘下。路癡果然就是路癡,再走幾步就會找到避雨之地了。不過,不迷路就不叫路癡,他也更不會、也沒興趣記住石頭閣裡有一個貌不出眾的小丫環,名字叫作阿濤了。他雖不若親弟那般非美人不入眼,但,太過普通的人,他也沒什麼興趣去專注一下,“你說什麼?”
“我和大公子站一塊啦!”翻個白眼,小聲嘀咕,“若天上的雷公一時老眼昏花,劈到我怎麼辦?”聲音嘟嘟噥噥,忙忙地擰擰袖子,渾身被水浸了個透,濕衣貼身,難受著哩!
“再說一次!”眯眯利眸,聶修煒歹毒地哼一哼,“你這個小丫環敢駁我?”膽子小,不是吧?
“沒、沒有呀!”慌張地連連揮手,她還想留在府裡當差喲,敢得罪府裡的龍頭老大嗎?況且喔,在人傘簷下,不得不低頭?!
識實務為俊傑,她小女子書雖讀的少,但也是很明白的。阿濤臉上迅速堆起笑,“阿濤多謝大公子援手之恩。”
“免了。”慢慢移動步子,聶修煒好心情地放以下犯上的小丫頭一馬,“你溜到哪里去了?”他剛從石頭閣回來,是以知道這小丫環怠職了。
“去雕玉坊啦!”一時不察吐了實情,“關於鏤刻雕玉之技我有些疑惑,去請教了一下雕玉師父。”可惜那些師傅只會笑著應付她,任她好話說勁賠盡笑臉,卻死也不肯指教她一二。悶悶地跟著聶修煒移動腳步,心神還停在雕玉坊裡,那些師傅說什麼女娃兒家只要精於女紅就好,學什麼雕玉之技,不值得的。
“你愛雕玉?”是曾聽朝陽偶爾提起過,說這位阿濤小姑娘極癡雕玉之技,只要有空閒時間,便總會不停地雕啊雕的,時常忘了吃飯、睡覺。
“是有一點點喜歡啦!”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反正也閑著無聊,找點事做做啦。”她祖父是村中有名的石匠,從小便教她一些刻石技法哄她玩兒。其實,她願意離開溫暖的家,而來這陌生的京城聶府當差,很大原因也是因慕名于聶府聞於世的玉雕。
“閑得無聊?”睨那個只到自己胸前的小丫頭一眼,聶修煒哼哼道:“你來聶府是做什麼的?”他家可不養一群無用的閒人。
“做丫頭埃”她一下子用手捂住唇,燦燦杏眸飄了飄,心神猛從雕玉坊裡扯出來,糟了!一不留神好像泄了底兒、被揪了小辮兒!而且,好像是被最不該揪小辮兒的大龍頭給揪住了!
“還知道呀?”他掃掃一旁膽顫心驚的小丫頭,涼涼地撇撇唇角,算啦!看在這小丫頭將石頭閣整理得還算不錯的分上,善良地放她一馬好了。“你多大啦?”小小的個子,不做作的性子,有點可愛。“呃?啊?”不敢置信大公子今日對她會這麼善良哎,忙討好地一笑:“再七個月就滿十四啦?”仰高頭,一副很驕傲的樣子。當然值得驕傲啦,因為她能為家裡減輕負擔,分憂解愁了嘛!其實她家中生活還過得去,只是弟妹多,爹娘總是不停地忙啊忙,連年近古稀的爺爺奶奶也不能歇一歇,她能出來掙些銅錢,自然值得她小小驕傲一下。
“還不滿十四?”瞄瞄那不算平板的小身子,剛才攔住她急撞過來的身體時,手中碰到了不該唐突的地方,那柔軟的觸感還不錯,“比我小六歲?”撇撇唇,有些鄙視。想當年他十四歲時,早已遍讀史書,內斂的性子一如大人,哪里像她,沖衝撞撞,迷路成癡,單純的性子隱不住一絲心思,好像七歲黃毛小兒!
“大少爺才十九?”仰高頭仔細瞅他一眼,高瘦挺拔的身軀,俊秀逸人的臉龐,沉穩的性子,斯文的言談,“我還以為大公子有二十九了哩!”怎麼看怎麼也瞧不見他身上有少年的稚氣呀。
“嗯?”壓迫性地睨她一眼,聶修煒嗤之以鼻,“小孩子哪里懂大人的。”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才不在意,只有這樣傻呆呆的小毛孩,才總留戀什麼少兒時光。
“不不,我是說大公子沉穩,很像成人!”她慌忙地解釋一番。
“像成人?”一股火苗在胸肺間悄悄燃起,沒有一個人,從來沒有一個人敢當面說他“像成人”而不是贊他“是大人”!
“不不,是,是年少有成啦!”腦中思緒在拼命地轉,糟,她好像拍馬屁卻拍到馬腳上了喲!
“哦?”他冷冷哼了又哼,不悅地譏譏一笑,“你可讀過書?”其實知她認得不少字,否則府中管事不會放她在石頭閣為差。石頭閣中藏品雖以玉器為主,其他古文名畫也為數不少,沒幾分才識,也整理不了的。
“讀、讀過一點。”收斂慌亂的心神,開始認真回答大龍頭的垂問,不能再講錯一句話耶!不然大公子一生氣,要逐她出府怎麼辦?
“怪不得會嚼文咬字。”
“是咬文嚼字啦!”一個不察,認真地糾正大公子的口誤。
“是嘛!”聳聳肩,不太情願地承認這小丫環確是有一點點才識,“關於雕玉之技,你知道多少?”他忍不住想探探這小女娃娃的底兒。
“一點點啦!”用手指比出米粒大的一滴滴,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一副不敢班門弄斧的慚愧樣子。
“跟著誰學的?”在這大明朝裡,對女子管制甚是嚴厲,不可能在外人面前?頭露面的。
“我爺爺!”驕傲地挺挺胸,昂昂頭,“他是我們那裡最有名的石匠喲!很會刻石的。”阿濤與有榮焉地眯起杏眸燦燦一笑。
“哦?那我倒要考考你了。”引她穿過院門,走到清玉樓廊下,將雨傘丟到一旁,笑道:“到樓中一坐可好?”
“好,啊,不不不,”她一下子拘謹起來,暗惱,只顧與大公子一問一答,竟忘了該有的主僕之分!“我、哦,奴婢多謝大公子善意,不敢再打擾大公子,阿濤告、告退!”施一施禮,想重回依舊討厭的傾盆大雨中,冒雨回石頭閣。
“那就走吧!”瞥一眼瓢潑的大雨,淡淡一笑,“回石頭閣的路不會再走錯吧?”
“呃——”不由咽咽口水,伸出去的腳又縮回,乾笑幾聲,“呵呵,呵呵。”好惱!罷,就死賴在大公子廊下一刻好了。
“呵呵。”學她笑幾聲,聶修煒有趣地挑挑眉,“不回石頭閣啦?”不怕再站在大雨中兜圈子傻呆呆等人來救,就走,儘管走好了,他才沒什麼好心去勸阻。
“呵呵。”她依舊乾笑,很知趣地侍立一旁,不敢再煩龍頭老大。
“有沒有興趣瞧瞧我珍藏的石雕呀?”他閑閑地踱進廳堂,漫不經心地拋下一句誘餌——釣魚的香餌。
“珍藏的石雕?”杏眸一下子睜得滴溜溜的圓,從門外向廳內探頭探腦,視線所及之處,果見大小各色石雕陳列廳內各處,有花卉,有山水,有盆景……溫潤光潔,雕功精細,是——“青田石雕!”她不可置信地怪叫一聲。青田石雕耶!只聽說過卻從無奢望親眼目睹過的青田石雕耶!
“識得?”心中微詫,聶修煒掃了這看呆了的小丫頭一眼,“要不要近前瞧瞧?”
“好呀好呀!”她聞言雀躍地笑眯眯,邁步要進門,卻又縮了回去。
“怎麼了?”明明一副渴望近前品賞的急迫模樣,偏依舊站在門外。
“我、我在門外看一看好啦!”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阿濤盯著廳內所鋪的長絨地毯,再掃一眼自己腳上濕答答又沾了不少污泥的布鞋,不敢進內。
“哦,將鞋子脫掉就行了嘛!”恍然大悟,好笑地指指自己光裸著的大腳丫,對這小丫頭的好感又加上了一分,不魯莽的小女娃娃喲!
“不、不用了。”乾笑地咽咽口水,她可沒那麼天大的膽子,敢在男子面前赤足行走。
“怕什麼?這裡又沒有外人,我不會笑你啦!”見小丫頭畏畏縮縮,涼涼一笑,激她:“膽小鬼!”心裡竟升起了捉弄女娃娃的壞心眼。
“誰、誰怕呀?”扭脖子也哼一哼,算了!這青田石雕可是所有雕刻師傅們的夢中美玉,不仔細看上幾眼,後悔一輩子可只能怨自己!彎下腰,將兩隻髒泥布鞋拔下來,脫去濕透的布襪,光著一雙胖胖的腳丫子,大步跨進廳來!
聶修煒掃一眼那雙腳丫,挑挑眉:“是天足喔!”在大明朝內,女子很少有不纏足的。
“那又怎樣?”摸摸頭,她將腳丫子縮進褲管,天足怎麼啦?
“為什麼沒纏足?”好奇而已,絕非興師問罪,他又不是什麼衛道之人,才不管他人是否合乎禮教、女子必須纏足等無稽之談。
“為什麼要纏足?”理直氣壯地回聶修煒一句,阿濤氣嘟嘟,“將一雙腳纏成什麼三寸金蓮,能挑水呀?能下地幹活呀?”她家可是務農人家,每日有做不完的活,不是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滴滴千金大小姐,“再講,纏足多痛!我爹娘才捨不得我受罪哩!”
“我又沒說什麼不好,你氣什麼?”挑眉一笑,聶修煒越覺有趣,“我也不贊同女子纏足,行了吧?”休戰,休戰,他們沒必要為此爭吵不停吧?
“什麼行呀?這本就跟大公子無關啊!”奇怪的人,訝異地掃大公子一眼,不明白他何以有此說法。
“啊?”也怪叫一聲,險些露出年少的稚氣。他剛才是為勸她不氣耶!怎麼到頭來,倒是他的事?
“本、本來——啊啾——”驚天一個大噴嚏,險些逼出淚來。好冷!廊外雨大傾瀉,偏又刮起風來,渾身濕透,不冷才怪哩!雙手立刻環住身體,一陣寒顫,“啊啾!啊啾——”
“凍著啦?”好笑地搖搖頭,指一指廳旁側門,“那裡有我的一些衣物,將就去換一件吧!”也難怪,在雨中淋了半天,不得病才怪呢!
“不、不用——啊啾!”抹一抹鼻頭,聲音開始含糊不清,鼻孔也塞起來。
“還逞什麼強埃”他索性上前拉住她,扯往側門,“你凍壞了,誰幫我整理石頭閣呀?”要不是這小丫頭還有一些用處,才懶得管她死活哩!
“不用、不用。”她才不想欠別人情意哩!
“行啦!喏,給你,先換上。”將自己平日所穿一套衣褲拿給她,也自取了一套衣物,“我去那邊換,這裡留給你用。”笑著退出門外,細心地將門替她關好,呵呵,他原來也很關心下人嘛!
第一次,他發覺這個只會迷路的小丫頭也挺可愛的。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1:11
第二章
“青田石雕源于江浙,因青田產有葉蠟石,其色溫潤優美,具有‘實、軟、細、瑩、色’等特徵,尤其有一種石名為‘凍石’,最為珍貴。我說的可對?”眨眨晶燦杏瞳,阿濤徵求聶修煒意見。
“很對啊!”這小丫頭倒真有幾分見識,“還有呢?”
“嗯——”歪頭想一想,仔細回想爺爺曾講過的,“還有,還有就是青田石雕是依形佈局,取勢造型,依色取巧,因巧施藝,很具風采。特別適於裝點飾屋,深有江南一帶色彩。”此是雕刻精諳所在也。
“不錯,接著講下去。”斜倚在涼榻上,單手支頜,注視著那個一論起雕刻來便眉飛色舞,侃侃而談的小丫頭,聶修煒但笑不語。
“嗯——青田石雕在雕刻之技上,以精雕細刻、不留刀痕、光潔溫潤為能事。在雕刻種類上,以花鳥山水之景見長。”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再來,我就不知其他了。”
“很好嘛!看不出你這麼一個小娃兒,懂得真是不少呀!”笑著不吝讚歎,當今世上,如這小丫頭一般對青田石雕知之甚詳者,在女子中乃是他平生僅見。 畢竟,女子無才便是德,講的是女紅、容德、才德並不見容於男子的世界。
“哪里,大公子見笑。”又一次摸摸頭,咬咬紅唇羞澀一笑,除了在家時與爺爺時常談些石雕之類的話題外,她生性內向,從沒如今日般與陌生人侃侃而論過,當然,大公子也不算什麼陌生人啦!只是前幾次的見面不太輕鬆而已。記憶中,大公子只要一到石頭閣,便是緊皺著眉頭,審視自己整理過的玉器,常大吼她什麼也不懂,亂擺亂放,心又粗,又總是迷路誤事。
“阿濤?”他試探地輕喚一聲,發覺還算順口,笑望著那個正神游的小丫頭,發覺她挺好玩。以前去石頭閣或路上見過她幾回,因為她初時整理玉器時的生疏很讓他不滿,也吼過她幾次;而在路上,則因為這個路癡的傻子模樣讓他深感不滿,氣惱自己府中竟招來這種無能之人,也罵過她。但,如今看來,這個平日木訥平實的小丫頭,也挺可愛的。至少,她做事努力且一絲不苟,專心雕刻起來時視外界如無物,全神全心投浸其中。
“阿濤?”他好心地在她眼前揮揮手,引她回神。這小丫頭,想什麼呢?一會皺眉擠臉,一會兒又翻翻白眼,一會兒又在摸頭——幻來化去的多種表情,逗得聶修煒忍不住低笑。仔細看小丫頭模樣,圓圓的臉龐,燦燦的杏眸,紅潤的唇,皺皺的小鼻頭,長相很——虎頭虎腦,算不上美,但尚可稱為清秀。再掃過她裹在自己衣裡的小身子,稍有些胖,但在他眼裡,挺可愛的。心一驚,驚覺自己似乎有些過頭,但並不太討厭自己的想法,甚至有一點——心動?!
心動!
不會吧?這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毛頭丫環耶!
撇撇唇,他猛地一拍坐在一旁小丫頭的背,“想什麼呢?發什麼呆!”惡聲惡氣,存心嚇她,以泄心中不爽的厭人思緒。
“啊?”阿濤一下子跳站起來,張大唇,瞪圓杏眼,拍拍亂跳的心,有些委屈地嘟噥,“做什麼嚇人呀!”
“又說什麼呢!”聶修煒大聲吼她,“雨停啦!還不滾,留在清玉樓吃飯呀!”走走,省得惹他心煩!
“沒、沒有呀!”她急忙又沖到側旁的更衣室,慌張地將自己半濕的衣物換上,眼眶裡有些發酸,又不是她自己要來的,大公子怎麼說變臉就變臉?她也是人哎,恐不能如他所願——滾!
不過,她會走的啦!
阿濤委屈地摟起自己借穿的衣物走到廳內,沖榻上半臥的人施施禮:“奴婢告退!衣物洗好了就給大公子送回來。”硬梆梆地施完禮,瞧也不瞧那個變臉如同兒戲的大公子一眼,她直挺挺走出廳外,套上自己的鞋襪,扭頭就走。
“喂——”忍不住喚那個小丫頭一聲,“不怕迷路呀?”聶修煒原本是想彌補一下自己剛才的失禮,可,人家才不屑他,昂首順著一條小徑離去了。
“該死的丫頭!”狠狠敲一敲涼榻,原本談興正濃的閒聊不歡而散,他也鬱卒哩!
第一次,他有些痛恨自己的嘴利。
“阿濤,阿濤——”
幽靜的聶府後院裡,大夥習以為常地再一次瞧到那個團團繞的小丫頭,忍不住出口喚她。好好笑,阿濤又在石頭閣閣後迷路了耶!
“哎——”耳尖地聽到喊自己名字的高聲,忍不住笑地急急沖向聲音來處,“我來啦!”好哎,終於不用再繞圈子啦!
“你又迷路啦?”絕對是。
“嘿嘿。”她好不意思地摸摸頭,“菊花姐姐,你怎麼在這裡?”時節已快冬至,天黑得越來越早,平日到了晚飯之後,園中便鮮有人來,她以為今日自己要轉一宿哩!
“因為王廚子說,府中就你一個沒吃晚飯啦!大夥一聽就知你准又迷了路,所以到處找找看。”菊花笑著搖頭,“你進府也快一年了,怎麼還迷路?”不是責備,而是疼惜,“走,我送你去西院,再不吃飯王廚子可就不給你留著嘍!”伸手拉住那冰涼小手,帶她前行,“也不知多披件衣服,你看這天,恐怕是要下雪啦!”石頭閣位於府後僻靜之地,除了日常整理院落的家人,很少有人路過。阿濤也沒有伴,迷了路只能傻等,碰一碰運氣。
“我不冷啦!”正要再摸摸頭,手卻被菊花攬住,她一怔,輕問:“怎麼啦?”
“瞧,是大公子耶!”拉阿濤躲到園中假山石後,小聲噓噓,“他好像剛從石頭閣出來,會不會有事找你啊?”
“不會吧?”眯起杏眸縫從隙望過去,果然瞧見府中大龍頭從一條石徑行過來,沉著臉,陰陽怪氣的很是奇怪。
“咱們要不要過去行禮,順便問一聲?”菊花也覺為難。不過去,眼不見為淨地走她們的當然好啦!因為阿濤正餓著肚子。可萬一大公子有事要找阿濤,該怎麼辦?
“不要。”想也不想地否決菊花的提議,阿濤扭頭悶悶嘟幾聲,“見了他就甭想吃飯啦!咱們走。”拉著菊花反客為主地繞向一條小路。自幾月前在雨中迷路被大公子救了之後,大公子便失了蹤影,再也沒到石頭閣來過。才不是想他,而是那次無緣無故吼她的委屈她還沒忘記哩!既然已知大公子變臉如兒戲,做什麼自己要無聊地湊上去找挨??她又不是有病!
哼,能躲多遠自然躲多遠嘍!
兩條小毛毛蟲便偷偷摸摸地溜掉了。
哼——
他老大不爽地哼一哼,利眸掃著那小丫頭離去的身影,雙手抱胸不語。
好樣的!敢躲他!
“爺?要不要我去叫回阿濤?”朝陽勾起唇角微笑著詢問。大公子這幾個月來很奇怪哦。不再去石頭閣欣賞他的寶貝玉雕,卻總在不經意間從人家背後死盯人家小姑娘,好似,好似懷有某種目的——很耐人尋味喲!
“叫回她做什麼?讓她給氣死呀?”壓迫的視線轉掃向身旁的人,逼朝陽縮回臉上的賊笑,他冷冷哼道:“你最近很閑,是不是?”敢管起他的事來!
“哪有呀!”朝陽忍不住哭天搶地,學學聶家二主子的樣子,“我才跟爺從浙江回來耶!連自己的窩都還沒回過,爺忘記了?”他可是有老婆在家等哎,又不是爺,身無家累。
“少學箸文的賊樣!”聶修煒咬著牙擠出一句,“他人又到哪里逍遙去了?大管事怎說他已幾日沒回來過?”
“我也不知呀!”他又不是射月,怎會知曉二少的行蹤?”不過,大概又窩到哪個‘美人塢’看美人兒去了吧!”二少聶箸文有一個人盡皆知的奇怪嗜好——愛看美色。只要見了貌若天仙之人,總會癡癡傻盯一刻,搖頭晃腦地品論一番,他的居所已收集了眾多的美人圖,藏品現正繼續增加中。甚至,他的居所,名字就叫做美、人、塢!
而射月,則是二少的貼身護衛,他秦朝陽的親兄弟,兩人自幼便被聶府老爺收養,跟著聶氏兄弟習武允文,長大後便榮任護衛之職,直至今日。
“該死的!”忍不住低咒幾聲,聶修煒臉色有些發臭,這府中營商大計是他們兩人共同擔負的耶,幹什麼那小子總不負責任地到處逍遙,卻留他賣命?他剛從江浙回來,還沒歇一口氣哩!“那個總長不大的死小子!”
恨恨地扭過臉,頗有恨鐵不成鋼的無力感。卻忘了,自己才年僅十九,而那“總長不大的死小子”,也不過十八歲而已。
“爺,還要再等下去嗎?”天已暗下來,在寒風中在外頭傻站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等?等誰呀?”聶修煒氣暴暴地大吼一聲,“在這裡要站到幾時呀?你不累,我還累了哩!”他扭頭摔袖,凶凶地逕自走了。
藹—朝陽忍不住咬咬牙,是大公子要等,怎麼成了他秦朝陽的不是了?
搖搖頭,翻翻白眼,無奈地跟在行為失常的聶修煒身後,走啦!
好想念那個平日沉穩雅趣的大少爺,一舉手一投足處處顯露出無人可及的成熟男子氣質,而待人接物更是頗有大將之風,哪像現在,吼來吼去,氣質全無,才是“長不大的毛頭小子”哩——快陷入男女情事的毛頭小子。
呵呵,他秦朝陽不會見怪的啦!
一隻暴暴的噴火龍,氣洶洶地鑽入林間小徑——不見了。
冬天到了,可一股溫溫的暖意,悄悄籠在了京城聶府的四際……
雖惱那個路癡丫頭躲自己的行徑,可入了夜,他還是抵不過心中的渴念,緊繃著俊臉,悄悄奔往石頭閣——
他才不是想那個路癡,而是,而是要獻獻自己剛剛從江浙青田尋回的寶貝,順便饞一饞那個路癡啦!
對,還有,要嘲笑她一番!他的衣褲呢?好幾個月了耶,怎還不給他送回去?想霸佔了呀?
前行的腳步越來越快,如一陣狂風,洶洶掃向石頭閣。
死丫頭,傻路癡,我來啦!
他直接竄過緊閉的院門的石牆,輕飄飄落在石頭閣院中,放眼去找有亮光傳出之處。
藹—在這裡!
聶修煒心中沒來由地一輕,邁開步子,徑直走向閣內西角一小石屋處。
微閃的燈光從緊合的紙窗裡微微透出,清脆的刻石輕響如有節奏般,陣陣飄入他的耳中。
這麼晚了,還在學習雕刻之技?
微皺眉頭,心中有些不滿。伸起手,剛要大力拍窗嚇她一嚇,手觸紙窗卻又收回來,改而在窗紙上戳一個小洞,眯起眸子,悄悄探進視線去。
屋內很是窄小,僅能放下一床一桌,擺設也甚是簡陋,沒床幔的木板床上只有一套藍布棉被,而窗前的木桌上,除了散出微光的一盞油燈,只散佈著一些小刨刀之類的刻具,一塊質材不好的玉石,正被一雙小胖手包住,忍受刀雕之苦。哼,看那生疏的動作,就知沒學到過什麼真正的技藝。
他撇一撇嘴唇,略含輕視地將眸子對上那小路癡的臉。
正對窗臨桌的小身子大半掩在木桌下,只露出上半身伏在桌沿之上,那小小的腦袋兒要與手中的玉石貼到一起,不斷敲打的雕刀險險從鼻尖前飛掠,不由讓人替她驚出一身冷汗。杏眸微眯,瞅著玉石的目光不移動半分,眉頭深鎖,似在思索該從何處雕刻下手比較好,而那一張紅唇更被貝齒咬得死緊,泄出微微的刺目紅豔來。這個路癡丫頭整個人都浸在她的玉雕世界了!
不悅地抿抿唇,轉身撤離小窗,大步行到石屋門前,伸手輕拍了拍,嗒嗒的敲門聲響在寂靜的夜裡很是刺耳,但在他垂手靜候一刻後,門,並沒被裡面的人打開!
怎麼?嫌他敲門聲太小?
火大地舉掌用力一敲,門板沒發出聲響,卻被他意外地推開了!
探頭審視門板後的門拴,才發覺她根本就沒上門。聶修煒黑眸不由一眯,膽子該死的太大了吧!就算聶府內並無屑小狂徒,但,一個小女子,入夜竟忘掉鎖門,也太不應該!
真該被他揍一頓,好讓這個該死的路癡長長腦子!
他惱火地跨進門,幾步跨到那個依舊沉迷雕刻中的小丫頭身後站定,探出頸子,以黑雲壓頂之勢將這個小路癡牢牢困在桌前,屏住呼吸,等她發覺。好吧,就再給她一次機會。若她驚覺有人呢,那便只臭?她一頓罷了;而若是她還沒發覺呢,哼哼,那就休要怪他手下無情,痛揍她一頓!
但,等了一刻的結果卻是——他首先發覺這屋內太冷了。
扭頭掃一眼床前的火盆,才知那盆內早已無熱氣冒出,就連僅餘的一點暗紅,也已奄奄一息,而火盆四周,更無薪炭可用。
想凍死呀?
他更加不悅地哼一哼,攏緊身上的披風,抵一抵一如屋外的寒氣,再抬首掃向身前人,該死的!這個路癡依舊埋頭雕刻中。
這下真的火山噴火了!
聶修煒不加思索地伸出兩手繞過路癡上前,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刻刀,在她還沒反應之前又俯首在她耳旁大吼一聲:“該死的!你給我滾出府算了!”他京城聶府才不屑雇傭這麼一個笨蛋!一個不知愛惜自己的笨蛋!
“啊?”受驚的小丫頭一聲怪叫,一下子跳站起來,“砰”一聲,頭頂又撞到了某一硬物,一聲悶哼緊接著傳入她耳中。誰?有壞人來嗎?阿濤急急轉過身,飽含驚嚇的杏眸瞥向前方,只瞅到一堵硬牆。
牆?緩緩眨眨嚇滯了的眸子,伸手拍拍胸口,平撫過激的心跳,阿濤慢慢仰頭,看向頭上方。
只看到一尊黑凶凶的臉。
是——大公子?!
她不敢置信地瞠圓杏眸,微微開合紅唇,卻吐不出一字半語。
大深夜的,大公子來幹什麼?沉浸在雕玉中的腦子轉不出一絲答案。
“看,看什麼看?”他用手揉揉被撞痛的下巴,黑黑的俊臉上火氣沖天,“毛毛躁躁的,你是不是女孩家啊?怎麼做事從不用腦子呀?”聶修煒凶凶地沉下臉,對身前丫頭的癡呆樣更加惱火,“傻呀?還不說話!”
“說、說什麼?”過激的心跳總算緩和下來,被嚇飛的小魂兒也重歸原位,不自在地摸摸頭,才發覺頭頂燙烘烘的發疼,嗚——好像起包包了。阿濤扁扁委屈的唇,不明白大公子怎麼會突然從她身後冒了出來,並且還二話不說地先訓了她一頓。她沒惹到他吧?
“說什麼?!”他咬牙怪笑一聲,路癡!癡到家裡去了呀?不會問他為什麼會突然顯現在她屋內嗎?一點腦汁也沒有!“說你在幹什麼!說你為什麼粗心大意地不鎖房門!”還要他提醒呀?
“不鎖房門?”扭頭忙找,啊,在這裡!眼一亮,阿濤捉起桌角上的一串鑰匙,在大公子眼前晃上一晃,得意地笑道:“我鎖上啦!東西中三閣明明鎖好了呀!”她吃完晚飯回來後還特意去檢查了一遍哩!
誰管你石頭閣是否上鎖了!
聶修煒咬咬牙,險些要掐死身前眼皮底下這個少根筋的死丫頭,“我問你,我怎麼會站在這裡?站在你的屋裡!”
“呃?”疑惑地瞅冒火的大公子一眼,誰惹他啦,怎麼這麼火大?“是呀,大公子不在清玉樓休息,怎麼會站在我屋子裡?”她摸摸頭,神情迷惑不解。
“我——”他用力一咬,險些自挫了自家門牙,臉上青筋兀 爆,顯然已被招惹至極點,“死人呀!你不會看呀!”用手一揮,憤然指向一旁大敞的門板。
“藹—”用手拍拍胸,阿濤總算明白過來,“大公子是從門進來的!”見他又要爆吼,急忙忙加上一句:“我是怕有人找,才沒鎖好屋門的。”這石頭閣就住著她一個人,鎖不鎖門,其實無所謂啦!
“找?大冷天,誰會一時發瘋地來尋你?”他壓根忘了正在大吼的自己,“你沒聽人說嗎?‘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等哪天你被人宰了,看你明不明白。”也太粗心了!
“哦。”她摸摸頭,不知該說些什麼,算啦!算她倒楣,無緣無故地惹上不該招惹的龍頭老大。咦?再摸摸頭,終於發現不對勁之處了,“大公子,你為什麼老是罵我?”指一指門板,“好像,好像是大公子的錯耶,大公子無緣無故闖進我屋子——”小小聲地加上一句:“我又沒請你來。”大公子才是闖入的“匪徒”吧?
“什麼?有種你再講一遍!”聶修煒狠狠地拎起小路癡的衣服,將她吊提起來,“這聶府是誰的?你住的屋子是誰的?我闖?這府中一切全是我的,我要到哪里還用請你點頭嗎?你有這個資格嗎?”手臂一甩,將令人火大的罪魁禍首摔坐到一旁的床板上,“我為什麼老是罵你?我無緣無故闖進‘你’的屋子?”哈哈怪笑幾聲,伸手至嚇呆的小丫頭眼前,哼哼道:“拿來!”用了他好幾個月,也該還了吧!
“什麼?”她不欠他什麼呀!
“什麼?”他咬咬牙,“我的衣衫!那次在清玉樓被你抱走的——我的衣衫!”明白了吧,他深夜在此的理由是正大光明的!
“大公子的衫子?”摸摸頭,遲疑地道:“第二天我就還你了埃”她親手交給秦護衛的哎。
“還我了?”他氣笑笑地哼哼哼,“我怎沒見到?”
“我洗淨了衫子後就交還給秦護衛了呀!”阿濤不解地再次摸摸頭,“他沒轉告大公子嗎?”
聞言險些摔掉下巴?
“你給了朝陽!我的衫子你交給朝陽幹什麼?”那幾日他天天坐鎮清玉樓,單等這路癡去還衣衫,好乘機哄哄她,那次他不是故意要凶她啦!可——
笨蛋!氣得他幾乎咬碎一口鋼牙。
“我不請秦護衛幫我,我怎麼還衫子給大公子?”她一個小丫環,沒有無故參拜龍頭老大的命啦!“你沒長腳呀?你自己去送會死呀?”
“對呀,我為什麼要傻傻地去送死?”她性子再柔,可也有成鋼的時候,欺人不要太甚哦!“大公子不會記性那麼差吧?是您開金口讓我‘滾’出清玉樓的耶,既然我滾出來了一次,難免會有第二、第三次,我何必自討沒趣?”哼,她也是有尊嚴的,那句話怎麼說?士可殺不可辱!
“誰、誰會無緣無故趕你走?”幹什麼幹什麼?要造反呀?
“我哪里知道?”扭頭哼一哼,小姑娘她不是君子,所以仇記得再清楚不過,報仇當然報不成,但發洩發洩惱火總成吧?“反正那天不是奴婢先變的臉!”
“你——”啞口無言,那次確是自己理虧。
“我?阿濤不過一介小小丫環,生殺大權全握在各位主子手中。”涼涼地拍拍衣袖,“夜深風寒,請大公子保重貴體,早些回清玉樓歇息。”她繃著圓臉施一施禮,肅站一旁,恭候大龍頭走人。
“呃——”嗓中如被強塞了一團棉花,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哽得聶修煒面色忽青忽白。
“大公子,請吧!”阿濤再躬一躬身。
懊惱地一甩披風,沉黑著臉,大步跨出門外,他是主子耶,卻被一小小丫環趕出門來。
這是什麼世道呀!
哼一哼,依來時路,聶修煒運起輕功,如一只大鵬般展翅而去。
阿濤哼一哼,將門板用力一關,如人所願地插上門閂,全失了再雕的興致,埋頭鑽進涼被,眯起杏眸,睡覺啦——
沉穩儒雅的成人面貌,開始悄悄在某一小丫頭面前冰消瓦解。
少言平實的平凡小丫頭,開始在心田偷偷埋下一粒小小種子,至於何時成蔭,誰也不知啦!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1:27
第三章
“嚇——”上好的一口香茗猛地噴出,前方五尺之內得以遍灑甘霖。深知當家主子脾性的射月早有防備,縱身往橫裡一躍,輕鬆躲過淋濕之禍;可前來串門閒聊的朝陽可沒親兄弟的機靈,一時目瞪口呆閃得慢了半步,被噴了個滿頭滿臉。
“二少!”忍不住哀歎一聲,朝陽無奈地接過兄弟遞來的布巾擦了擦,“我又沒惹你,幹嗎跟我過不去?”早知如此,他絕不過來跟二少咬舌根,看吧,背著大公子在他背後饒舌,下場多——狼狽?
“哈……對、對不住!”聶府老二聶箸文哇哇大笑幾聲,順順被茶水嗆咳的嗓子,“朝陽,你在說什麼笑話?大哥喜歡上了咱府上的一個小丫環?噗——”一口茶又噴出來,只是這次站在他兩邊的秦氏兄弟早有防備,一左一右,迅速一撒,沒被淋到這被唾的茶水。
“二少,我朝陽什麼時候講過笑話?”不滿二少如此將他的“告密”視為笑談,回身便走,“朝陽先走啦,信不信全憑二少!”
“喂喂——慢點慢點!”聶箸文忙從椅上站起,眼明手快地躍上前攔住朝陽,“我沒不信你,只是,只是實在想像不出大哥——一向沉穩如山的老大會氣暴如雷地向一個小丫環找茬!”俊美的臉龐上擠滿爆笑的表情,“外人誰不知咱京城聶府的大公子行事穩重,脾溫氣和,對人是斯文至極?可你剛才講什麼來著?大哥這些時日常無緣由地發呆、爆躁,甚至還茶飯不思?我能信嗎?我可還沒見大哥對哪一個人狂吼怒?、變臉如變天!”
甭說讓外人看,他跟老大一塊長了十八年,也從沒見老大何時有失態過。
“二少,我只是好心告訴你大公子的近況罷了,你不信便不信,何苦編排大公子!”朝陽皺眉,對二少如此笑話他的主子甚是不樂。
“沒、沒,我怎會說大哥的壞話?”晃晃長手以示清白,聶箸文急急安撫快要氣惱的朝陽,免得朝陽回清玉樓講他幾句壞話,惹大哥生氣,“我只是一時接受不了,難以置信罷了。”
“我也不敢置信埃”撇撇唇,朝陽聳聳肩,就因為他心疼大公子整日鬱悶,恐他生病,所以才前來找二少商議一番呀0自從幾日前大公子從浙江返回後,也不知怎麼了,這幾日性子說變就變,一會兒笑,一會兒惱,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又暴躁如雷,我又沒惹他呀,卻對我怒目相向,冷淡得很。”他哪里得罪了大公子,卻又不自知?
“所以你才跑來告訴我,說大哥喜歡上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環?!”嘻嘻一笑,聶箸文還是不信。
“因為我前思後想,將大公子這一年來所碰到過、經歷過的所有人和事過濾了一個來回,只找出這麼一個或許同大公子有關的大人物呀!”他想得幾要扯掉滿頭的黑髮,除了那位愛迷路的阿濤姑娘,從沒見大公子對其他人物關注過,甚至還嘲弄哩!大公子那麼儒雅,對待任何人從來沒失過禮儀。
“喔——”聶箸文單手扶住下頜,漂亮的黑眸閃出饒有興趣的玩味光芒,“那這麼著吧!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咱們去偷偷瞧瞧這位惹得大哥失常的小丫環,看她是何方神聖,如何?”一向要求完美的大哥會喜歡人了?那他喜歡的人定有不凡之處,否則,怎能人大哥的佛眼?
“好啊,爺,”一旁被冷落許久的射月拍拍大哥,“大哥,麻煩您指條路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性格不同的主子身邊,親兄弟的性子也差了許多。朝陽穩重一如聶大公子聶修煒,而射月,則有些滑,奸詐如同聶二少聶箸文。
龍生九子,各有所長嘛!
——***$***——
“啪——”一個不留神,他險險從藏身的樹上掉下去,還算貼身護衛機警,一把扯住嚇掉大牙的主子,只踹斷了腳下的可憐細松枝。
“她、她——”張大嘴,不可置信地用抖抖的手指向在幾丈遠處圍著小徑繞圈子的一個小丫環,聶箸文幾要嚇昏過去,太、太不可能吧!
“是啊,她就是阿濤姑娘,當值於石頭閣,今年剛十四歲。”斜倚在另一根較粗的枝上,朝陽閑閑地垂目休息,不想看二少百年難得一見的失態,因為覺得臉面無光。爺如此,二少也如此,嗤,有那麼驚訝嗎?
“她相貌毫無出眾之處啊!”這對於一向看慣花容月貌、國色天香的聶箸文來講,去細瞄一個平凡到極點,呃,好吧,給大哥一點面子,是一個尚稱清秀的女子,不外是一項折磨。
天哪,圓臉,杏眸、略大的紅唇,太過普通了吧?隨便從大街抓一個,也是這等模樣嘛!
“還總會迷路。”朝陽涼涼加上一句。
“迷路,”他又要嚇掉下巴。
“是啊,入府當差也快一年了,對這府中路徑還是摸不清,每次自己出門總會繞圈子,非得有人引路才行。”夠癡。
“那府中為什麼還要留她?”別說依大哥凡事力求完美的個性,既使府中管事,難道會容忍這麼一個有大缺點的僕傭在府?
“二少,你不要因此就看輕她哦!”朝陽甩甩食指認真指正,阿濤又不是什麼神仙,誰沒幾個小缺點?“她一個人打理石頭閣所有玉器,幹得很負責,很不錯的。”當初,就因為這小姑娘有此才能,大少才格外網開一面,留她在府的。誰知,一來二去,大公子會喜歡上這麼一個小丫頭?
世事難料喲!
“我在做夢,對不對?”垂下掛滿挫折的俊臉,聶箸文伸指捏捏貼身護衛的臉頰,可憐地求證,“一點也不痛嘛!”一定是南柯一夢,大哥又不是傻子,豈會發瘋?
“你當然不會痛!”伸手摔掉臉上的硬爪,射月沒好氣地一哼,“二少,你捏的不是您的臉!而是我射月的!”會痛,痛的也是他這個倒楣護衛0懶得理你們!”扭開頭,十分不恥二少這副奸滑的德性。
“我要去‘英雄救美’啦!”朝陽撤撇唇,準備跌下藏身的粗大松樹,去助阿濤小姑娘一臂之力,領她繞出迷路的可憐境地,若大公子當真喜歡這愛迷路的小丫頭,他這個貼身護衛也護駕有功嘛!
縱身剛要一躍,眼角卻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步入視線範圍,輕飄飄踱向正繞圈子的小丫環,那是——爺?
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停下縱身一躍的英姿,與二少等擠在一起,從視線最佳的樹隙一瞬不瞬地盯過去。
“哦哦,有人快你一步‘英雄救美’嘍!”聶箸文嘻嘻低笑。雖說現在心中有萬個不解,極度渴盼跳下去到大哥身前,確認一下大哥是否真的性情大變,但,好戲當前,先看再談其他嘍!
只見那話題中男主角沉著俊臉湊向前方的話題女主角。
“真的耶!大公子難道真如朝陽所說,喜歡上了這位小姑娘?”射月拍拍額,饒有興趣地擠在一旁,靜候事態進展。
“別吵!聽聽大哥說什麼!”聶箸文努力豎起雙耳,想收集一兩句當事人的談話。
只是,人家才不如他們所願。
只見那兩個當事人不知講了幾句什麼話,聶府老大修煒大爺火大地將那小丫頭一把拉住,往肩頭輕輕一搭,腳不沾地飛——走——了。
臨走,一記惡狠狠的瞪視猛掃向樹上三人的藏身所在,警告意味甚是濃重。
“藹—”走啦?
“啊!”不由抹抹額上的冷汗,這三九嚴寒,哪來的雨水落在額頭?大公子,不會等一下殺了他朝陽吧?
“啊?”
當事人走了,那他們還有什麼好戲可看?
三個無聊男子,三種各異表情,三聲不同驚歎,卻同一種心思——
他們穩重、文雅的聶府老大,怕真的陷下去了!
溫文儒雅的聶府大公子,幾時躁怒過?
斯文有禮的聶家大少,何時欺壓過弱女?
而凡事力求完美的聶修煒,怎會著迷於一個小孝小小的丫頭——路癡?
呵呵——
搬石頭砸自個兒的大腳丫吧!
京城聶府的老大、世人矚目的完美貴公子,無暇的、無懈可擊的男子典範,恐怕真的——破功嘍!
呵呵——
各有所期、各有所待的賊笑,漫延了聞名天下的京城聶府的每一處……
這個冬天,或許真的與以往不同哩!
呵呵——
——***$***——
任被壓制在胸肩上的小小人兒如何死命扭動、動手捶打,任那平日少言內向的小女孩不斷低聲斥責,他,依舊如流星一般,大踏步縱往清玉樓的方向。耳旁呼嘯撲面的寒風,懷間人兒身上的寒意,讓他不悅地低聲哼了哼,騰出緊抱小丫頭的一手,將身後的披風朝前一揮一卷,緊緊籠住那小身軀,不起波漾的心底深埋著從不顯露的柔情。
罷,罷,罷!
好吧,他承認,他的心,真的動了。
一向力求事事完美的他,不留神地栽倒在一個不起眼的、有著許多小缺點的小丫頭手裡。
他早已記不得他初次見阿濤時的情景。只記得近一年多來,他的眼裡心裡,漸漸有了一個獨特的位置,那個位置、起初很不起眼的位置,裡面盛的是一個小路癡,一個他極度不屑、極度鄙視的連路都記不住的小丫頭。
她迷路成癡,他極是不滿,初時甚至想逐這小丫頭出府,省得聶府中養這麼一個有缺點的傢伙。
她少言內向,從不知該對到石頭閣賞玉的主子講些什麼應景話、說些什麼高興的言辭;只是一門心思地默默打理著一閣的玉雕,整日與那些不動不語的死物為伴,付出她源源不斷的生命力。那時,他就想,何時這個沉默的小丫頭會將她的一腔活力獻給玉以外的事物呢?
他依稀記得,在小丫頭初次學管石頭閣後,他曾幾次怒斥過她,只因她不懂玉器的擺放、不知玉雕的保養之法。仔細想來,他這旁人眼中溫文儒雅的聶府大公子,甚少與人怒目相向的和藹之人,那幾次的斥責真的很鮮有,罵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更是他從未有過的失態之舉。
可是,就是那幾次稀有的斥?,讓他第一次有了關注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的渴望。她不言不語,從不反駁,只是埋頭垂肩,靜靜聽他斥?。而在他惱火地離開後,便會更加努力地學習整理玉器、悄悄向旁人請教玉雕保養之法。幾次後,他再也沒了斥責這小丫頭的念頭。
一個努力、上進的小丫頭。
他忍不住低聲輕笑,繼續擁摟著肩上的小小人兒,大步縱躍著他的路,繼續回想著有關這小丫頭的切身記憶。
她固執,只因那次在清玉樓一時失儀地斥她一個“滾”字,這小丫頭便再也不想踏進清玉樓一步,就連幾日前那個深夜他前去造訪,也記得諷他一諷。一個超愛記仇的小丫頭!
她不知挫敗、韌力極強。多少回前去雕玉坊請教雕玉技法,多少次被拒門外,卻依舊癡心不改,一次又一次地前去虛心請教,弄得那些玉雕師父都開始對她肅然起敬,向他請求開啟教學之門。一個屢敗屢戰的堅強小女人!
張著吃驚的大嘴巴,三兩個整理清玉樓院中樹木的家丁,便呆呆望著那位清玉樓的主人、他們聶府的大當家緊攏著披風圍著清玉樓的外牆,繞了一圈又一圈,卻幾過院門而不入。情景,是恁地眼熟,熟到他們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浮起另一位繞來繞去的大人物——“阿濤!”
驚訝地齊聲驚呼,卻意外地震回了嘴角含笑、神遊太虛的聶府大當家。
一時之間,便見騎坐在樹上修理枯枝的幾個家丁,瞠著圓眼視著院外的大人物,而攏著披風的大人物,則停下了步子,將披風扯得更緊,不悅地掃向那幾個出聲的家叮
這阿濤正被他緊埋在披風裡,他們怎能看見?而他,何時已到自個兒的院落?
兩陣對擂,人多勢弱的一方很快敗下陣來。
“大、大公子,您身體不適嗎?外面天這麼冷,您何不進屋內去歇息一下?”家丁之一結巴巴開口,堆起滿臉的笑紋,有一點想哭的感覺,這是大公子耶!做什麼呀,他們竟想到那個愛迷路的阿濤小姑娘!看看吧看吧,打擾到大公子了吧?
緩緩地點了點頭,聶府大當家緩緩從大敞的院門步進院來,依舊攏緊著披風,緩緩步進清玉樓大廳,消失在廳內轉口處。
徒留幾個騎在樹上發呆的可憐家丁,依舊瞠著眼珠,在寒風中發呆。
剛才是做了一個夢嗎?
擺脫掉身後可笑的瞪視,聶修煒加快步子轉入暖意融融的內廳,反手將廳門關好,憶起先前的無意識行徑,不由咧開唇,幾要大笑出聲。
可笑聲尚未震出嗓,胸肩傳來的微弱的扭打讓他忽地憶起自己身前尚掛著一個小人兒。急忙敞開披風,放鬆手臂的力道,將那個幾要壓陷進自己體內的小小身體解救出來,瞄一眼那憋得通紅的小圓臉,更是想放聲大笑一番,但再瞄到那眯起的杏眸中蘊藏多時的慍惱,忙識時務地壓住笑意,將這小丫頭抱到暖炕上,用棉被將她細細蓋好,只露出那張紅彤彤的小臉。而他,便跪坐在暖炕下的踏板上,將頭支在炕沿,靜靜與她四目相對,唇角含笑,一語不發。
做什麼啊?
阿濤抿一抿唇,雙手一撐炕面,想要起身走人,卻被一隻大手又壓進炕內,動彈不得。
“別動,好好暖和一下。”輕笑著搖搖頭,聶修煒將手橫過眼前的小身體,替她攏一攏耳邊亂掉的髮辮。
烏溜溜的黑眸快速地掃過眼前的一切,聰明地算出眼前的形勢不利於己,這個總會突然發火的大龍頭,實在太過古怪,還是少惹為妙。
“想知道我請你來清玉樓的原因,是不是?”修長的手指輕觸那小巧的元寶耳,滿意地發現它已暖和起來。
這叫請嗎?只一句“跟我走一趟”,便不顧人家反駁地伸手拉人,往肩上一甩便走,請?哼哼,未免太客氣了。眯眯杏眸,將視線固定在屋樑上,不想理這只翻臉如兒戲的大龍頭。
“生氣呀?”跪直身軀,壓迫性地俯視那個氣嘟嘟的小女孩,勾起硬唇一笑,“誰叫你擺架子,不理我?”若肯乖乖隨他一走,何必讓他出手?
“我不理——你?”翻翻白眼,低聲嘟噥,“你是誰呀?聶府的大公子耶!”誰敢不理呀?真不知羞,用強的還占理!
“哦?”他俯耳貼近那張紅潤的唇,故意惹她。
“大、大公子,”硬起頭皮,咽咽口水,被下的小手握得死緊,阿濤小心地開口,生怕觸到那幾要相貼的大耳朵,“您,您可否放奴婢一馬?”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子若被人瞧了去,她怕是要被沉江了耶!
“放你一馬?”不悅地離開一些距離,聶修煒感覺那句“奴婢”十分刺耳,“什麼奴婢不奴婢,以後不許你這麼貶低自己。”他才不要那可笑的階級之分,隔離了他與這小丫頭的親近。
“那,那能不能請大公子行一個方便,放阿濤一馬?”識實務者為俊傑,何必在不利於己的情勢下充好漢?小女子,一樣能屈能伸,她立即從善如流。
“小鬼頭!”笑著伸指彈一彈近在手旁的小圓額,聶修煒有趣地再次發現這小路癡的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性子——也有奸滑的一面喔。
“大公子?”扯一扯笑僵的唇,阿濤只能將怒火深壓心底,既然她屈於人下,能怎麼辦?
“好啦好啦!將你這受屈的小模樣給我收回去。”食指拂過手下的眼皮,他老大順便稍往後撤,轉身靠坐在炕邊,留給那個膽小的小丫頭一些喘息空間。
廳內便靜悄一片,兩人再無言語。
悄悄地松一口氣,癱在暖暖的火炕上,阿濤舒服地想要睡上一覺。自用過午飯,她便踏上去雕玉坊的小徑,在松林轉了一個多時辰,又冷又累,早快支持不下了。雖然大公子不顧她意願地強行押她來此,心中憋了許多的火氣,看在他讓她能歇上一刻的分上,算啦,反正自己也惹不起府中的龍頭老大,適可而止也就行了。
“哪,這個給你。”一隻大手忽地伸到眼前,幾乎嚇掉她半條命。
這惡霸!放人睡一下也不行嗎?
“喂,快點拿過去!”懶懶地將頭支在炕沿,聶修煒挑眉仔細觀賞這小路癡的各種表情。
惱他?又感激他?放過他一馬?他真是惡霸嗎?
天哪,這小女娃娃單純的心思全印在一張圓圓的臉龐上,全映在那燦燦的杏瞳中。
什麼東西?
仰起視線盯向雙眼上方的大手,只瞧見古銅色的手背,她又不會透視,能看見才怪。
“小懶丫頭,連伸手接一下都不想動呀?”他歎息地晃晃大腦袋,伸出的右手改托為捏,兩指夾住寸方大小的一個小巧玉盒在小丫頭眼前晃一晃,輕輕一丟,白玉盒彈過阿濤的鼻尖,跳落在她頸旁。
叮噹。
盒內細微的撞擊聲告訴她,盒裡還盛有他物。
她眯起杏眸瞅一瞅龍頭老大,見他眨眨眼,便翻身靠坐起來,小心地拾起小巧的玉盒,人手一片溫潤,是用暖玉做成的?
“打開看看!”也起身坐上炕沿,同小丫頭一起斜倚在炕櫃上,聶修煒笑著建議。
好呀!
伸出指小心地撥開玉盒上的搭扣,輕輕一掀,將雕花的盒頂掀起,頓時盒內的小巧玉雕吸引住她的視線。
那是一隻通體烏黝的小玉猴,雙足著地,微曲著下肢,斜扭著胖乎乎的圓肚,小小的肚臍微顯一角,其餘覆在雕刻細密的毛髮下,仰著黃豆粒般大小的小小腦袋,兩隻靈巧的小眼珠正斜睨著她,右爪搭在腰間,左爪齊肩掌心向天平舉,手心米粒大一顆白玉的壽桃。
烏猴高度也僅一指而已,卻雕得萬分傳神,似乎稍一眨眼,它便能蹦出玉盒,跳躍而去。
而佈局最為精巧的是,黑黝的玉猴,左掌偏托著一粒小小的白玉壽桃,黑白對比,各鮮活靈動,十分難見罕有。
微眯的杏眸,掃過玉猴全身上下,讚歎地深吸一口氣,不由翹起唇,笑彎了杏瞳,可在視線掃過小猴子左掌上的白玉壽桃時,視線一下子僵住,雙眸頓時瞠得滴溜溜圓,氣息一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軀——那、那、那是——
她不敢置信地扭動脖頸,轉瞅向身旁的龍頭老大,啟開雙唇,抖抖地顫動一番,卻吐不出一字。
聶修煒安撫似的拍拍她僵如石刻的後肩,眨一眨黑眸,勾唇一笑,“看我做什麼?我又不是小猴子手上的這——”
“別說出來!”阿濤壓低氣息急急阻住龍頭老大未盡的話語,緩緩地深吸一口氣,緩解緊繃的心緒,再度扭頭微微眯起眸子,仔細瞧向那看似白玉桃子的小東西——那也是一隻小猴子。
與烏猴不同的是,這米粒般大小的小猴子不是站立,而是雙腿盤曲以坐姿示人。
細膩的輕雕,線條流暢,粗粗刻畫出抱腳而坐的懶散樣子,前肢環胸而抱,微斜著針尖般的小頭,猛一看,恰似裂嘴的壽桃,只有當人平息靜氣,才能認出這是一尊極小玉猴。
狼米!
青田石雕中最負盛名,最難得一見的極致精品。如同朝聖般,阿濤激動得幾要頂禮膜拜。
天啊,天啊!
貪心地細眯著那小到極點的小小猴子,她再無其他言語可表內心的極度驚喜。
她終於見到了爺爺一直喃喃不忘的雕中聖寶。
天藹—
“別老看啦,小心壞眼。”長時間緊盯微小的物品,極耗視力,還是適可而止的好。
阿濤卻還是盯著小白猴子,不吭一聲。
“好啦,它又跑不掉,不准再看了。”聶修煒搖搖頭,伸手拿過玉盒,當著那雙渴盼的燦燦晶瞳,不留情面地蓋上盒蓋,將盒子放到身後的櫃子上。
她若將這寶貝偷偷拿走,龍頭老大會不會生氣?目光追逐著那離手而去的玉盒,阿濤微微回過一點心神。
“不准喲!”將食指豎在小丫頭眼前輕輕晃動,聶修煒含笑地否決掉這小丫頭的念頭。原本是想送她,但是,他改變主意了。或許將這小玉猴子放在清玉樓是最好的選擇。那麼,他也許就能不出門也能時常見到這小丫頭了。
“不准?”呆呆地重複一句,阿濤摸摸頭,絞盡腦汁細思取走小玉猴子之策,藹—
“大公子,”笑彎著杏眸,阿濤討好地堆起所有的笑容,“要阿濤幫您將這猴米放置到石頭閣嗎?”
呵呵,依照慣例,大公子每尋得精品玉雕,總會在石頭閣開一保存之地。
而她,呵呵,不好意思,不才她小女子正恰好在石頭閣當差!
職責所在,她不想理這小寶貝也怕不行。渴求杏瞳眨也不眨,單等龍頭老大頷首應允。
“不用了。”淡淡三字,澆了她一身冷水。
“不用了?”幾要大吼出聲,急忙忙用手挖一挖耳孔,她疑是聽錯了。
“對,這小猴子放清玉樓便好,”不著痕跡地將小丫頭神態盡落眼裡,聶修煒聳肩一笑,“反正也不占什麼地方,放我這裡吧,也能時常拿出來賞一賞。”
“那——”我怎麼辦?我也想時常瞧上一瞧啊!紅潤的唇幾啟幾闔,卻吐不出一字半語。
“你有什麼意見嗎?”哈哈,知道想念的滋味是什麼樣子吧?
“沒。”就算有意見,又能怎樣?她僅是一個小小的丫環,豈能左右府中老大的意願?
硬是扭回頭,撤回死粘在玉盒上的視線,阿濤覺得好心疼。
“或者——”故意沉吟一刻,漫不經心地撒出誘餌,“每隔幾日,你來清玉樓幫我清洗一下那小猴?”
“好呀好呀!”忙不迭地點頭,生怕龍頭老大反悔,“阿濤一定會萬分小心地保養它!”晶亮的杏眸,滿含感激之意。嗚嗚,好想哭一下,這大公子人很好很好啊,她怎麼以前看不出來,還暗中偷罵他呢!
“會不會太麻煩你?”他忍住笑,幾快醉於那毫不設防的純純的笑裡。
“怎麼會?這本是阿濤職責所在呀!”啊,大公子真如大夥所說,很體貼下人的。
“那我就不謝啦!”呵呵,在這小丫頭心中,看來他的形象已有好轉的跡象了。
“大公子太客氣了。您是主子,阿濤不過是一小小丫環,哪里敢勞大公子稱謝。”哇啊,真的耶,大公子真的如外界所傳,溫文儒雅、沉穩有儀。
“那就這麼說定了!”呵呵,形象扭轉成功!他不是什麼大惡霸了!
“說定了說定了!”幾要躍起手舞足蹈一番,阿濤眉開眼笑,再也記不得先前聶修煒的惡行。眼前,是那個儒雅斯文的聶府大公子,是體恤下屬的天下最好的主子。
呵呵,既然他聶修煒不幸動了心,那麼,沒有道理不扯這小丫頭,這個惹他心憐的小丫頭,這個陷入他生命中的小丫頭下水,讓她也嘗一嘗心動的滋味——這是她自找的!
精睿的烏眸中,閃動算計的利光,沉穩儒雅的人前面貌,冰瓦雪融。
呵呵,她賺到了!她以後可以正大光明地踏入這充滿了石雕的清玉樓,可以光明正大地細賞這聞名天下的青田石雕了!
燦燦的杏瞳中,滿是得意滿足之色,平實的性子盡斂,取而代之的,是身處寶山的興奮。
兩個人,兩種心思,兩種相異的性子,開始互相接觸,前路——未知。
漫漫的長途,剛剛展開……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1:40
第四章
“調我去清玉樓當差?”愕然地停下擦拭玉器的動作,阿濤一時反應不來地呆立。
“對。你也該知清玉樓也有眾多的玉雕藏品,”聶府石頭閣所藏玉雕乃是歷代聶氏先祖所收集之物,而當代聶氏當家聶修煒所集玉品則大都安置在其居所。聶府總管之一王管事笑著對阿濤釋說原由,“原先是由清玉樓的丫頭們打理,可現在有兩個丫頭都外嫁啦,人手便不夠用。你在石頭閣做得不錯,大公子便想調了你去。到了清玉樓,你也不必動手打理玉器,只管隨手指點一番那些丫頭,教教她們如何既好且快地做好事便行了。”說穿了便是一件只需動口、不需動手勞作的肥差。不過,他的屬下能得大公子賞識,才是最值得慶祝的。 畢竟京城聶府傭僕上百,能得主子親自提拔的可不多,他也與有榮焉哩!
“可,可是,”阿濤歪頭細思半晌,總覺有一點點不對勁,可卻又尋不出一絲反常來,不由摸摸頭,不舍地環視形影相伴近一載的玉器夥伴們,“可這裡也離不開人手呀!”偌大的石頭閣,所藏甚豐,僅有她一個人整理,豈能放手離開?
“這個不用擔心。咱府新來了一批家丁,其中便有懂玉的好手,我已調派了兩名,等一下便會過來。”當時調阿濤來此當差,也是權宜之計,根本沒指望僅靠一個小女娃娃之力來擔起一閣的重任,但出乎管事們的預料,這總愛迷路的小姑娘竟做得讓人挑不出一丁點的毛病,只能點頭稱許。放心之餘,便讓她一直順理成章地幹了下來,竟粗心地忘了獨力整理一個偌大的藏室,對一位年僅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而言,該是多麼重的負擔!
直到日前大公子無意中提起,他這主轄這一方的管事才驚覺,阿濤的工作委實太不人道。汗顏慚愧之餘,立即接受了大公子的提議,將阿濤調派至較為清閒的崗位上,一來獎勵這小姑娘的認真負責,二來也為彌補自己的粗心大意。
“喔。”她淡淡點點頭,再也不說什麼,心中卻有些傷感。近一年的朝夕相處,即便這些玉器俱是死物,不會同她談上一句,可無言之中,那已漸生的親切、默契,豈是說撒手便撒手的?況且,她從它們身上學到了許多玉雕刻制方面的知識,萬物俱可為師,它們便是她無聲的老師埃
“咳!不要這樣子。”王管事好笑地搖頭勸那個傷感得快滴出淚珠的小丫頭,“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天涯各一方,”自覺有一些不倫不類,便直告她,“大公子說啦,你整理石頭閣有功,所以以後想來便來,這石頭閣之門永遠為你而敞。好啦,快去收拾一下,我領你去清玉樓。”一個重感情的小女娃喲!
阿濤淡淡地再點點頭,回望熟悉的夥伴們許久,才輕輕垂下眼瞼,抿唇同王管事一起退出閣外,細心地將門鎖好,輕輕拈一拈手中的這串門匙,慢慢遞了過去。
“不用交我,你自己保留就好。”王管事不接,笑道,“不是告訴你啦,這石頭閣你想來便來,留著鑰匙也方便。”依著大公子囑託,再笑,“算是獎賞你的仔細用心。”
“可以嗎?”吃驚地瞪大杏眸,有些疑惑。記得王管事曾在她來此第一天告訴過的:這石頭閣非聶家人勿入,而這閣上鑰匙和擁有者也不過聶氏當家主子而已,其餘他人,若無聶府主子點頭,是嚴禁進閣的。因為她身負整理玉器之職,才有幸得以踏入閣內,其餘傭僕,也不過打掃一下院落,從無進閣的例子。
那,送她這串啟開石頭閣的精製銀匙,又是什麼道理?不解地望向王管事,卻見他一臉的笑,很親切,卻又有一種讓人猜不透的味道。
“好啦,快去收拾一下,咱們該去清玉樓啦!”大公子還等著哩!王管事笑望一臉迷惑的小丫頭,只神秘地吐出幾字:“至於其中緣由,等以後你就明白啦!”
“喔。”
心中縱有千個不解,但依著自己少言的性子,也不會再出口相詢。其實,到清玉樓後將鑰匙親自交還大公子不就成了?這串鑰匙的背後意義,她雖不知,可也隱約知道絕非王管事講的那麼雲淡風輕——獎賞她的仔細用心。
太過沉重的,她承受不起,也無意承受。她只想過她簡簡單單的平凡日子。
“記得要用真心實意來對大公子啊!”呵呵,他的任務完成。
“好。”雖不明白王管事的話語為何這般讓人摸不到頭腦,但她一定會更加用心當差。
心裡一個小小角落也有一點點歡喜,調入清玉樓當差,也不錯啊,大公子那麼體恤屬下,跟了一個好主子,也算高升吧?再者,入了清玉樓,那也意味著能常見到大公子,能有機會向他請教一些雕玉之技了。
自那日在清玉樓賞過猴米後,大公子常來石頭閣轉上一遭,也隨手指點過她一番如何雕玉的小技巧,受益不淺的她,自然希望這指點愈多愈好。
嘻——
莫名地,小小的丫頭眯起杏眸,笑彎了唇。
——***$***——
“多關照你一些?”
微微眯起杏眸,阿濤驚疑地摸摸頭,不太置信地細細打量突然冒出奇怪話語的年輕男子。
與大公子挺拔的身材相較,這個年輕男子更似一名讀書人。斯文俊朗的面龐上尚帶一絲少年稚氣,漂亮的丹風眼恍若桃花,熠熠奪人神志,高挺的鼻樑,帶笑的彎唇,很是神采飛揚。
自她調入清玉樓的那日起,這比她大不上幾歲的少年男子,便常常無緣由地從她身後閃出來,笑著幫她做這做那,熱心腸地領她熟悉清玉樓的格局,甚至在知曉她喜歡雕玉之後,送了一大堆的雕刻刀具給她用,她雖婉拒,可兩人漸漸熟識,確是真的。
她在石頭閣當差時,便見過他,只是從來沒想過有與他交談的榮幸。
因為這年輕男子便是大公子的惟一親弟,聶府當家主子之一的二少聶箸文。
“是啊,以後請你多幫忙啦!”聶箸文挑眉朗朗而笑,帶著一點點巴結討好的意思。
真想不到大哥的手腳如此之快,不過幾日,已將這路癡姑娘騙到了自己的地盤上了!他在一旁暗中察言觀色那麼久,心中已有九分信了大哥這次開天闢地頭一遭的動情是真。既然這位平實的普通小姑娘以後有機會入主聶府大少奶奶的寶座,那他自然要懂得討好巴結一下,以便建立友好的叔嫂關係,方便大哥以後斥責他時,有人能替他講句話啦!
“我?”不解地眨眨杏眸,阿濤開始懷疑眼前的人到底是那位聶府二少不是。以前菊花姐姐是怎樣偷偷評價他的?眼高於頂,極是挑剔,非美人絕不入眼,別說同他聊上幾句,相貌平凡的人他二少是從不接觸的。
以前他偶爾去石頭閣,從沒正眼瞧過她,更別提笑著同她閒聊了。
那麼,今日、昨天、前天、大前天……自從她踏入清玉樓後,就開始時不時從她身後跳出來,堆滿著燦笑,熱情地七手八腳幫她打理玉雕,順便詳細地向她自我介紹的男子是誰?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是何人,相貌是何等樣子,她最清楚不過。
那麼,若眼前這人真是那位眼高於頂的聶府二少,那他的心思她可要小心一些,以防有詐。一個堂堂的二少爺,有必要對一個下人這麼熱絡嗎?
答案是很明顯的,不、可、能、嘛!
“對啊,就是你,不用懷疑。”真有一點點傷心,這些時日來他費盡心思討好這小丫頭,千方百計與她熟識、熱絡,為的就是讓這小路癡好好瞭解一下她這未來的小叔嘛!他都如此吃虧地認了這小他好幾歲的小嫂子了,她怎麼不但不感動,反而總用看白癡的神色來看他?!
若不是有求於她,他何必這麼委屈?
想到就覺得好慪!
“可我是一個小小的丫環,能幫二少什麼?”他才是府中的大頭目,對吧?
“現在你或許只是一個小小的丫環,”用手指點出小小的一點點,聶箸文笑眯眯地解釋,“可用不了多久,咱們就是一家——”卻一下子閉緊嘴巴,目光開始閃閃爍爍。
“說呀,怎不說了?”
對啊,怎麼不講下去了?阿濤摸摸頭,望著眼前那張變成苦瓜的俊臉,雖不明白這聶二少變臉如此之快,卻十分贊同這一句話語。
“講呀?”十分輕緩悅耳。
“大、大哥——”咽咽口水,聶箸文開始傻傻幹笑。不是說大哥今日出門洽公了嗎?怎會突然嚇人地冒出來?
“大哥?”阿濤也驚覺不對,猛一回身,卻險些撞到一堵人牆,揚起頭,視線正撞上一雙兇神惡煞般的閃亮烏眸,心一跳,卻見那嚇人的凶眸盯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身後,“大公子?”不是外出了嗎?
眼前勢強的高大男子卻不理她,只陰沉著儒雅的臉直盯著她身後的人。
“大哥,這麼快就辦完事啦!”討好地揚起笑,聶箸文心中則恨不得將站在老大身後的朝陽剝下一層皮來。是誰說今日大哥直到入夜才回府的?害他立即將下午的年末商會丟到天外,急急跑來清玉樓繼續拉拉關係。
不料不但小路癡拿他當白癡待,還該死的被逮了個正著!
背!
太慪!
“大管事明明告訴我,說今日下午某人有年末商會必須出席,真的假的?”正事放著不做,卻又跑到他地盤上來閒扯,皮癢了是不是?
利眸危險地一眯。
“啊!我差點忘了!”這時便顧不得什麼道義,背後涔涔而下的冷汗、被盯得發麻的頭皮,讓他慌不擇路地一繞一跳,逃命去也!
再也顧不上什麼面子,什麼斯文雅秀。
哇——跳窗!
阿濤瞪大眼睛,驚歎於二少的利索動作,但——也不由自主地咽一咽口水,不情願地憶起剛才自己似乎也在偷懶,那麼——“我、我忙、忙去了。”也逃好了。大公子臨走吩咐過,要在他回府之前將他室內的玉雕清理一遍的。可她不但沒完成工作,還被逮到偷懶,呃——大公子那張黑臉實在不怎麼賞心悅目。
調入清玉樓後,她所負責的工作只是這一點,只需整理一番大公子室內的玉雕即可,其他清玉樓的收藏,另有專人負責,根本用不著她動手。
有時,她就懷疑:調她來清玉樓,是讓她當米蟲來的嗎?
她邁開小步子,也想溜。
“忙什麼?”伸手攔住想偷溜的小丫頭,聶修煒挑眉一笑,“剛才不是跟箸文正閒聊得起勁兒?怎麼一見我就忙了?”嘖,沒膽的小老鼠,他又不是貓,那麼慌張做什麼?
“忙,忙——呵呵——”只能傻笑。 被龍頭老大親自逮到,才不敢亂擠理由。
“好啦,我又不是要審你、罵你,那麼緊張幹什麼?”抬頭親溺地敲敲小丫頭的額,一臉縱容的笑,“想不想看看我又尋到了什麼寶貝?”
“好啊好啊!”一聽又有玉雕可賞,阿濤興奮地眯起杏眸,將一切拋諸腦後,急切地探頭探腦,想知道大公子這次可尋來了什麼絕世玉雕,“在哪在哪?快點拿出來!”
“急什麼?”伸手握住那亂指亂晃的暖手,笑著拉她往內室走,聶修煒搖頭歎笑,“一提起玉雕,你就忘乎所以啦!”
“呵呵——”阿濤早笑眯了燦燦杏瞳。
調入清玉樓這些時日來,大公子除了常教她一些雕玉之法,便是讓她大開了眼界,各種產地、異型的玉雕她是愈賞愈入眼,自小爺爺曾告訴過她的那些絕品玉雕終於見到了廬山真面目!
心,早已飛上了九天。
大公子,真的真的不錯喲!
呵呵……
——***$***——
“大公子喜歡我?”指指自己的小圓鼻頭,阿濤笑得幾要噴飯,“大公子本就體恤下人,咱們哪一個奴才他不喜歡?”從沒見大公子對哪一個下人說過哪怕一句重話耶!
“不是那種普通的喜歡啦?”圍桌而坐的眾人一唱一和地點撥只顧吃喝的小丫環,“是那種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別瞎說!”結結巴巴地大晃螓首,差點被沒咽下肚的飯團咽死,幹嗆了幾下,圓臉皺成了一團紅球,阿濤嚇呆了,“我是一個下人耶!大公子怎會那種‘喜歡’我?呵呵,這笑話一點也不好聽!”幹幹地傻笑了幾聲。
“哎呀!什麼下人下人的?喜歡一個人不會講什麼身份的啦!”
“對啊,再說,什麼笑話?咱們都瞧出來啦,大公子真對你有意思哦,你還遮掩什麼?”
阿濤啊啊了幾聲,不知該怎樣辯解。
“阿濤,咱們可是好姐妹,你別告訴我謊話,說你不知道,沒感覺哦。”身旁的菊花放下飯碗,用竹筷敲敲阿濤的手。
“對啊,阿濤,大公子這些時日來對你這麼好,不是那種喜歡你,難道是逗你玩呀?”團坐一桌的大夥兒們開始嘰嘰喳喳,為大公子鳴不平,齊心協力討伐一臉呆樣的小丫頭。大公子那麼完美的一個人,那麼沉穩儒雅,多少姑娘暗中戀慕他,可竟有人不識金鑲玉,豈不可氣!
“可大公子對誰都是這樣啊!”除了以前吼斥過她幾回,從沒見他對哪一名家丁傭僕黑過臉,他體恤下人,府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哦?大公子對誰都如此?”嘰嘰喳喳之一開始憤起嘰嘰喳喳,“可他怎不給我指指路,到哪兒去都親自領著我?”
“那、那是因為我總迷路!你們也不是常常這樣幫我?”慢慢將攏在懷裡的飯碗放下,阿濤雙手交握放在桌下,努力凝聚思考力開始反駁大夥的無中生有,心中是緊張萬分,今日是怎麼了?怎有一股三堂會審的味道?
“是這樣子嗎?”或許大夥兒幫忙不算什麼,可若幫忙的是府中的龍頭老大,放下重要公務卻抽時間去時時關注一名小丫環,可就——嘿嘿。
“那他從沒邀我同桌共食過喲!”與府中龍頭老大平起平坐、一同用膳,哪一個下人有這等榮幸?一個無關緊要的下人?哈,騙鬼去好了。
“那、那,哎呀,我說過嘛,大公子人好、體恤咱們下人嘛!”實在沒有受人圍攻的經驗及能耐,身單勢孤的阿濤只好死咬這一點不放,“大公子說反正一大桌子的菜,他一人也吃不完,所以讓我沾沾光啦!再來、再來我總迷路,也免得去廚房老跑錯路嘛!”很合情合理的。只是,一邊急忙解釋,一邊覺得臉上愈來愈熱,這室中爐火太旺了吧?
“大公子好體恤下屬喲!”菊花好心地幫她扇扇涼風,“體恤到連下屬愛吃什麼都摸得一清二楚。”
忙汗顏地低下頭,阿濤不敢再瞄飯桌上一大堆的酸酸甜甜俱是自己的最愛,“或許只是巧、巧合。”
連下人們聚餐,龍頭老大吩咐廚子燒的一桌好料也是巧合?
“哦,那這過年主子賞給咱們的新衫子呢?”嘰嘰喳喳之二接著逼上來嘰嘰喳喳,“菊花,咱們可都是一件棉布衫,阿濤身上這件‘棉衫’是什麼料子的?怕是花上我三年工錢也買不來一隻袖子吧?”清雅別致的絲緞羅裙,豈是平常百姓所能奢望的?
“……”只覺背後悄悄滲出汗來,身上這件合體的羅裙竟圍得她渾身彆扭。她本內向,甚少與人長談,更別提被一桌的人逼問,桌下的手,開始輕顫起來。
當初大公子是怎麼說的?她身上這新衫子沒什麼特別,不過是聶府布莊中別人不要的下腳料,扔了有些可惜,便拿來做好送她湊合穿——她真不知這是那麼貴重的布料呀!要是知道,她才不敢收。
“……手中捧的寶一樣,還有哪一個下屬能得當家主子如此‘體恤’?”七八雙好奇的眼全一眨不眨地瞅著那個被大公子‘體恤’的惟一下屬,想瘋了想挖得一點內幕消息,“阿濤?發什麼呆?”
“啊?呃——”硬起頭皮抬起腦袋,身子坐得挺直,雙唇不住開合,卻擠不出一點聲息。剛才大夥兒說了些什麼她一字也沒聽見,因為,她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大公子到底是如何體恤下屬的?她所得到的待遇真的是他人無法獲取的?
難道在大公子對她開始和顏悅色、不再爆吼斥?而是親切有加的背後,真的不是她以為的“體恤下屬”的所以然嗎?
她微惱地眯起杏眸,第一次失望地發現:一直簡簡單單卻快快樂樂的腦袋,真的沒法子盛下那麼多的複雜問題,無神的黑眸飄了又飄,卻尋不到焦距。
“阿濤?”一桌的嘰喳討伐暫停下來,眾人疑惑地瞅著那個看來像是十分苦惱的小姑娘,心中不約而同浮出同一個問題:她,該不會是真的吧?真的不知大公子喜歡她?
“藹—呃——”慌慌張張站起身來,阿濤被眾人盯得手足無措,“我、我先回去了。”歉意地朝大夥兒一笑,匆匆忙忙地掀門簾出了廚房,看也不看地順著一條小徑離去了。
“啊?呃?”大夥兒也呆呆互望著,一同張嘴重複阿濤的嘆詞,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回事?難道剛才她們玩笑開得太過火,阿濤被羞走了?
還是——阿濤真的太過遲鈍,真沒看出大公子喜歡她,對她生了情?!
“啊呀——”菊花頭一個回過神,大叫,“快追阿濤!若再迷了路怎麼辦?”她可是拍著胸脯向大公子保證過的,會不出一點差錯地將阿濤送回清玉樓,大公子才點頭,肯讓阿濤過來西院同大夥兒樂樂,吃吃大年三十迎新飯。若是阿濤又迷了路,趕不上等一下大公子在清玉樓安排的夜宴,大公子不殺了她菊花才怪哩!
“對對,咱們分頭去找一找,可得快點尋回阿濤來。外面天這麼冷,時間長了不凍壞才怪!”她匆匆忙忙的,走時連披風也忘了拿。
“我東向,你西向,動作快一點。”急亂亂地分好方向,眾人再也記不得什麼三十年夜飯,尋回那個迷糊的小路癡,才是當務之急。
“阿濤——”
大公子那麼好的一位主子,終於有了喜歡的女孩子,他們才不會稍加阻攔,大夥兒高興還來不及哩!
“阿濤——”
“阿濤——”
“阿濤——”
她悄悄藏于假山石後,此起彼落的呼喊、遠處漸繁的炮竹聲,連同刺骨的寒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她卻如同不曾聽見,也不尋一遮風之地躲一躲,只靜靜垂首而立。一顆心,盡陷在慌亂裡。
從何時起,大公子開始對她和顏悅色的?
收集了玉雕,總會先拿給她共同分享;知她迷於雕玉,總抽時間指點她一番,她手拙腦又笨,總記不住學不會,他從沒不耐煩地撒手,而是一遍又一遍細心地重複給她聽,甚至手把手地教她。
她是個小路癡,十次出門十次迷路,以前是府中的大夥兒順手拉她一把,從何時開始,出現在她身邊,握著她手拉她步出迷途的人,成了含笑的大公子?
他邀她同桌共食;他請她共品香茗。
他常笑問她冷否、累否。
他開始霸道地限制她,不准熬夜,不准迷於雕刻半日不知歇息,不准……
猛然回首,才知他的身影早已占滿了她的每一寸思緒、霸住了她的每一刻生活,堂而皇之地擠進了她平凡的生命……
而她,她是誰?
她不過是一個從偏遠山村出來當差尋個溫飽的窮家女兒,無才,無貌,更無什麼可以匹配的傲人的家世背景。
一個小孝小到極點的平凡丫環,能得到主子毫無緣由的垂青,甚至是主子的喜歡?就算她在夢中,那也是想也不敢想的呀,更況,是在現實中。
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是這個世界的悲哀。
大公子喜歡她,以一個男子對女子的情意?
這玩笑開得太大,大到超乎了她所能承受的極限。
她聳聳似壓了千斤巨石的薄肩,才覺頸酸腿麻,隨手向後摸到一塊平滑的山石,看也不看地便雙手抱膝坐下來。
天已漸暗,猛然離開爐火熊熊的暖和屋子,寒意早就襲進衣著單薄的身子。將身體團縮著,下巴支在攏起的膝上,她便如石刻一般,目光凝著不知名的遠處,默然沉寂。
她憶起了第一次跨進清玉樓,在那滂沱大雨的下午,大公子同她侃侃暢談青田石雕,那雀躍的短暫時光裡,她有一種頭一次認識一個人的感受。
她想起了那個清冷的冬日,大公子不由分說地強抱她到清玉樓,為的,卻是讓她開開眼見識一番那傳聞中的雕刻極品——青田猴米。那興奮的快樂裡,一個真正的大公子似乎展現在了她的面前,沉穩、儒雅一如人言,卻又有那麼一點攻于心計、洋洋自得,就如一個迫不及待、急切地向同伴展示自己寶貝的可愛孩子,一邊是滿不在乎地仰頭傲笑,一邊卻又是那麼地急於討好他人。
她雖不過十四歲的年紀,可她不傻,她懂得怎樣去識辯人心的好壞。
大公子成熟的外表下,尚隱蔽著一顆稚愛的童心,那裡面所珍藏的,正是他的真性情,屬於他十九歲的少年性情。
只是,過早地一肩扛起一府的生計大任,迫使他學會了隱藏而已。
那一回,她無意中知曉了、看到了。
一夏一冬,兩次暢所欲言,似乎她與大公子真正互識了對方。
之後,她調入清玉樓,似乎一切都順理成章地延了下來。大公子真心待她好,她清楚明白,可在那分親切的背後意義,她卻總看不清,想不明,絲絲的疑惑,漸漸攏成了球。
“這鑰匙送你便是送你,你只管收著便好,問那麼多做什麼?”
在她將那石閣入門之匙歸還大公子時,大公子死也不接,她追問理由,他卻惱火地斥她。
她問在清玉樓要當些什麼差事,他總含糊其詞,她只好自作主張地同其他丫環一起,開始整理起清玉樓藏室內的玉器,他卻又發火。
“那我做什麼?總不能當個千金大小姐什麼都不做吧?”
“為什麼不能?”大公子反口就罵她,“你傻呀?是路癡便夠槽的了,讓你閑一閑你還嫌?”
“可我來聶府是來當差掙銅板的:我的身份是丫環耶!丫環不做事,做什麼?”
“你——隨你!”他甩一甩衣袖,惱慍地轉身不理她。可在她又要去忙的那一刻,伸手拎了她就走。
她再問她的職責,被逼急的他便讓她負責打理他室內的玉器——只限於他臥室內外兩室所擺放的那十數件的玉品。
這根本用不了幾盞茶的時間。她一天總不能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保養這區區十幾件玉器吧?
“那你不會去擺弄你的雕刻之技呀?你不是一直在努力學雕刻嗎?有空讓你安心學,你還抱怨什麼?”他總沉著臉斥她,在她閑得發慌的時刻。
可,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她好?
“問什麼問?只管放手去做,問那麼多幹什麼?”
他要她一同用飯;他要她共品香茗;他百忙之中抽空教她雕刻之技;他在燈下忙於公事時,總逼她陪坐一旁;她有時迷於雕刻,忘了休息入寢的時間,他總一言不發地收掉她的東西,將她拎到一旁罵她;甚至,每晚臨睡,他都會到她房中審視一番,一點也不顧忌什麼男女之別……
自她調入清玉樓後,他最常說的一句話便是——管那麼多做什麼,問那麼多又做什麼?
她不管、不問,該如何去解心中愈積愈多的疑?
她在清玉樓所居之室便在大公子隔壁,將室內的木窗啟開,窗外是景致怡人的庭院,遠眺入眼的則是清泉蕩蕩的漾波湖,輕移視線轉向左側,則是……大公子的居室。
一個小小丫頭能住在這樣好的閨閣中嗎?房內寬敞有加,桌椅傢俱都是上好紅木所制,為了迎她入住,甚至新添了小巧的梳粧檯,湖綠的緞帳圍著鋪滿厚錦被的精雕床具……
她曾問這樣的上房是讓一個小丫環住的嗎?
他卻要麼含糊其詞,要麼笑而不答,被她逼問得急了,又是甩出那一句:問這些做什麼,你只管安心居住便是!
可她,能安心居住嗎?
這裡不是她的家,怎能能讓她隨心所欲得不像是屬於一個丫環的地盤,安心居住,這裡的一切、她所可以稱之為“享受”的一切,沒有一絲一毫屬於她,沒有一點點是她可以安心享用的,因為,這不是她用勞力換來的。
她,只是一個丫環,一個靠雙手養活自己的、從小山村出來討生活的窮家女兒。
她的體內,也蘊著傲氣。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1:54
第五章
遠遠的那一邊,是天子腳下的繁華都城,大年三十的夜空,被燃放的煙花鞭竹炫染了全部,朵朵美麗的煙花時時綻放在無垠的夜空,急促不間歇的劈劈啪啪炮竹聲處處可聞。就在她的前後左右,在這京城聶府中,喜笑歡慶的大夥兒們也在開懷暢飲,衷心地希望新的一年會更好。
笑語喧嘩、彩花炫目的包圍下,她所獨處的這一角小天地,顯得是恁地孤單。
依舊低垂著頭,倚著膝,對不時襲過身畔的歡聲笑語聽而不聞,一顆心,依舊盡陷在突如奇來的深深震撼裡。
“唉,要是這全都是我一個人的胡思亂想該多好!”她咬唇喃喃自語,“大夥兒怎全這樣猜測嘛!”用手重擊一下身旁的山石,十分抱憾,“就知道大公子突然對我好的背後,有——”有什麼,卻只歎一口氣,沒講出來。
她不笨。平日雖少言訥語、不喜與人交往,只默默地做著自己該做的分內事,可看似單純的簡單性子背後,卻偏有著一雙能洞察人心的眸子。
——用心觀人心。
這是她的爺爺從小便告訴她的。
而她,也正是如此做的。
從小她便生長于遠離繁華之地的偏遠山村,村人淳樸厚實的性子,單純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讓他們生活得與世無爭,卻又快樂滿足。
從不用花費心思去猜測鄰人的好壞,只要開開心心依著自己的喜好過日子便好——十多年的山村生活,練就了她的與世無爭、她的少言內向、她的耿直,也漸漸使她變得懶散,不想花費什麼多餘的力氣去多看一眼身旁的事物。
“管別人作什麼?只要我過得快樂就行了嘛。”或許有一點點自私,但這已成本性,難改了。
即使為生活所迫,為自己喜好所縛,她離開熱愛的家遠至這繁華的京城,一切,依舊未變。
“我也與人交往埃”甚至身旁也聚集了一群好夥伴,與誰都能融洽相處。可心,卻依舊排除在外,冷冷淡淡的,懶得去接觸他人的內心深處。
“只要管理好自己就行了。我才不要去理會旁人的嘰嘰喳喳,與其同旁人一起說長道短、浪費光陰,倒不如多學一些雕玉技法。”懶散的性子,從沒有一點興趣加入到其他人的娛樂中去。
“可是——唉!”無力地歎一口氣,她微惱地咬咬下唇,伸手無意識地摸摸頭。一顆心,只思慮著席間大夥兒的笑鬧,根本沒注意到身後再也無襲來的寒風,沒看到一左一右悄悄坐於她身後的兩人。
“好無力。”她複再摸摸頭,晃晃有些酸麻的雙腿,甩甩手,將記憶中始終披在身上的棉布鬥蓬更裹緊身子,無視身外諸物,繼續苦思瞑想,努力轉動有些生銹的腦筋。
“讓我調入清玉樓,好,我服從,我沒說什麼反對之詞吧?”豎起手指一條條細訴,“讓我只負責那麼十數件的玉雕,行,我說什麼了沒有?”
她自動搖搖頭,繼續數手指頭,“讓我住如同千金小姐般的臥房,邀我賞玉,請我共品香茗,送我這貴重的衫子,就連用飯會考慮到我的小小口味——我全接受了耶!”
數完左手的指頭,又張開右手,一一細數,“拿我不當僕人,放下主子身架教我雕玉,關心我的生活,限制我這、不准我那——我也沒說什麼啊!”
眯起杏眸,她皺眉,連同稍胖的圓臉全擠成了一團,好似生吞了一枚苦瓜,她努力地想啊想,“我已經丟掉了我的小小傲氣,全都順他——這日子便這樣過下去,難道不好嗎?”何苦非要一心挑明?
她說了嘛,她不笨,只是有一些些遲鈍而已。其實在她心裡,早已隱隱約約地明白了一些事,知曉了一點點大公子若無似有的情意。
可懶散慣了的性子,根本懶得去費心思改變現狀,去好好想一想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
她很是滿意當下的生活,才不想改變。
一切,隨它去該有多好。
“唉,何必非要急急將話挑明瞭呢?”她輕歎,自從那位聶二少開始三五不時地登門打擾、套近乎開始,她就感到一些頭疼了。
現在,無聊的大夥兒又開始好奇地探頭探腦,以後的平靜日子,怕來得難了。
“連他還沒急著點破什麼,菊花他們著什麼急?”要她說,大家兩眼全閉著,繼續過原先的日子,最好不過。
就這樣稀裡糊塗過下去啦!她又不用費腦筋。
“你怎知他不著急?”輕柔的問語低醇細暖,似有若無地從她心底湧上來。
“我就知道!”有些大聲地反駁那問語,惱自己的心竟開始為那個“他”辯解。
“哦?說來聽聽。”她的心似乎一分為二,一半屬於自己這一方,一半竟跑到了另二邊,叛國援敵。
“哪——”她從輕暖的披風裡探出小小的手掌,又開始數手指頭,“他若著急,怎從不對我明說?”噁心地吐一吐舌,驚訝自己竟講出這樣羞人的話語來,忙忙更改口誤,“再說了,他若真對我有意思,就應該對我關心備至、溫柔有加才是!”
“他難道對你還不夠關心、溫柔?”醇醇的,好似桂花釀,引她忍不住開始迷醉,一吐內心。
“溫柔?他整日不是對我爆爆大吼,就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外面怎麼評價他的?沉穩儒雅!可他在罵我的時候,他穩在何處,又雅在何方?”委屈地扁扁紅唇,為自己抱屈不已。
“你難道不能從另一面想,他為什麼在外面斯文儒雅,堪稱完美典範,偏獨獨在面對你時,卻氣質盡失?”若是有血海深仇倒也罷了,若沒有,該如何解釋呢?傻瓜!
“因為他也不知到底該怎麼處置他的情緒嘛!”嘟噥幾聲,不太情願地擠出答案,“再來,他是想讓——呃,想讓我認識他的廬山真面目啦!”嗚嗚,可她不太感到榮幸耶!她又不是賤,整日想找罵挨。
“那你還抱怨什麼?”笨蛋!
“因為我並不想擁有這種榮幸啦!”她一分為二的心中間似乎隔了一堵厚厚的牆,令兩瓣心無法勾通,一方想的是什麼,還得講出來,另一方才會明白。
“為什麼?!”問語有些不穩,好似被披頭蓋臉地澆了一桶冷水。
“笨吼”她拍一下腦袋瓜子,惱它,“他是誰?京城聶府的大當家、大公子、龍頭老大哎!不說相貌、家世,單單他的人品,是多麼完美的一個絕世珍品!”那不是一個可以交付真心的好人選啦!
“那你就更不應該抱怨,而是緊抓到手才對。”既然是絕世珍品;那便意味著虎視眈眈的人絕非少數,她能僥倖獲得,應備加珍稀才對。
“可就因為他太絕世了,我才要不起埃”別說外界怎樣眼紅地編排她麻雀變鳳凰,單從他這個人來講,便不會太過簡單地相約幸福。
試想,一個幾乎完美得近乎極至的人,自身要求一定極高極嚴,相對的,對別人的要求也是極嚴極高的。同這樣的一個人在一起,會付出太多太多的辛勞,而所能獲取的結果,更不是很容易地能讓人滿意——以失敗告終的可能性極大。
沉默無語。
“唉——”她再次開始無力地長歎。
“給他一個機會。”
“什麼?”
“你不去試一試,怎能預料到結果?若喜歡一個人,就應努力去適應他、包容他。”低醇依舊,卻悄悄消除了她的消沉,“去試著瞭解他,幫他,畢竟他也是第一次面對這種陌生的情驚,他毫無經驗,也一無所知啊!你莫忘了,在他成熟的外表下,他也不過是一個年僅十九的少年男子而已。”同樣的,在情感面前,他也是一個新生兒。
“所以,他才不能、也不會控制自己的情緒。”點點頭,阿濤確定暫時忘掉那個龍頭老大的惡行。
“那你呢?”
“我?”
“對啊,你既然已知曉了他對你的情意,你呢?到底是怎樣對待他的?”一直用遲鈍的幌子,遮掩她的內心。
“我?呵呵,呵呵……”她傻笑著摸摸頭,再摸摸頭。摸頭,似乎是此時此刻最重要的工作。
“對,你。”休想再混過去!堅定的問語不依不撓的,非要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先看看啦!”一直以來,還真沒有細想過自己的心思。
“還要‘先看看’?”不滿,甚是不滿。從沒見過她這樣的,這些時日來,她所看到、所感受到的——算什麼?
“對、對,我再觀望一陣子就知道啦!”她忙不迭地搗頭如蒜,笑眯著燦燦晶瞳,“不管怎樣講,他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聶府長公子,”用手朝天用力地一劃,意在顯示“高”到何處,“若他萬一只是抱著玩一玩、樂一樂、只想找個樂子調劑調劑身心、順便測測他的魅力到底有多大——的想法,那我豈不可憐?”
“他是這樣的人嗎?”太污辱他了吧?哼!
“嘿嘿,嘿嘿,”也知自己太過分,忙忙乾笑,“只是打個比方嘛?反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她從小看過的戲文裡便是這樣演的:無聊到極點的富家大少為度過漫漫歲月,便以引誘少年無知幼女為樂,玩玩調情遊戲,不知害了多少“蠢蠢”少女。
她自認不蠢不笨,心眼兒當然多長幾個比較好。她是誰?她不過是一介小小丫環,無才無貌,無權無勢,而他,則是要風得風、要雨有雨,呼風喚雨好不得意的聶家大少——門不當,戶不對,豈知不會成為戲文中的套路?
凡事,多思上一刻比較不吃虧。
“唉——”悠悠一聲歎,儘是無言。
“唉——”她也歎,長歎不已。
“去瞭解他吧!等你真正懂得了他的內心,看清楚了他的人,你便知他是真心對你,絕非是在同你玩笑。”沉寂了一刻,沉沉醇香的桂花釀再次緩緩沁入她的內心深處,含有令她無法忽視的堅定。
“那樣最好。”她咬唇喃喃低語。其實,她心中也無所倚埃早在她跨入清玉樓,默默接受他給予的一切時,她小小的傲氣,便漸漸被丟到了一邊,心裡,沒有了守護自己的屏障,她也不安埃
“難道你真的還沒動心?”再沉寂一刻,不死心地再問上一句。
“呵呵,呵呵——”她摸摸頭幹幹傻笑。說實話——她心裡才不是靜若止水、波瀾不驚。有一個“絕世珍品”喜歡自己,感覺豈會普普通通?
小鹿亂撞,小小的得意少不了的。
再來,大公子這人,真的真的不錯啦!
嘿嘿,心,是動了一下下。
小小的情芽,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悄悄萌發。
——***$***——
望著拖著迤地狐皮大氅慢慢跑向依舊在尋她蹤影的人群的小小背影,原坐于阿濤身後一左一右的兩名男子,依舊一左一右地坐在原處,維持著遮攔寒風的姿勢,久久無言。
“天哪,真被她騙了過去!”似乎過了一百年,左側的男子才輕輕搖頭歎笑,“咱們大夥兒竟全看走了眼,竟然沒有一個人瞧出她也是一隻小狐狸。”甚至可以說是一隻奸滑不輸于他聶箸文聶二少的小妖狐!
“別講得那樣難聽。”右側的男子也哼聲歎笑,“阿濤不過性子懶散些而已。”懶得去費心思,懶得看看雕玉以外的世界,懶得重視——他的真心,所以才懶懶地豎起那塊“遲鈍”的幌子,一心貪輕鬆。
“對,她只是懶散‘一些而已’。”不贊同地撇撇唇,聶箸文嘖嘖有聲,“平日咱們都說她少言平實、性子單純,可你聽見了,剛才她的自言自語——不是精明的樣子是什麼?”簡直在扮豬、吃、老虎!
“唉——”聶修煒歎歎低笑,無盡的寵溺盡付於輕輕一笑中。
對這小丫頭,他心中又有了新認識,看似單純遲鈍的小娃兒,偏也暗藏心機,鬼精靈一個呢。看來,他以後要萬分小心了,免得這小丫頭在暗中“再看看他”地私下評估時,一不留神偷絆他一跤。
“也許,這戰爭才剛剛開了個頭才對。”他仰首輕喃,不再一廂情願地認為他的情路順暢至極。中間,恐有九曲十八彎的波折也說不定。
“大哥,你多加保重。”伸手輕拍老大的後肩,聶箸文笑著假意安慰,實則精光熠熠的眸子中含滿了看好戲的欠扁眼神。
“是啊,我是要多加小心了。”歎息地垂首輕笑,聶修煒極度地渴望知曉——那個蠻橫地霸佔了自己心神的小丫頭,會出何招式來“看”他。
“其實,”聶箸文好心地供上計策,“以大哥你想到便做,雷厲風行的性子,一口將她吞吃入腹,快刀斬亂麻,不就成了?”
在這時代,甭說肌膚之親,單是女子被血親以外的男子不小心瞧到了一丁點兒層層衣物覆蓋下的肌膚,便是名節不保。若不想嫁這男子為妻為妾,就只有兩條向陽大道隨君所選了:一是出家為尼,一輩子長伴青燈古佛;一是上吊、投河、絕食、跳井——任選一法自盡,以保女子清譽。
看得出那小路癡也並非真對老大無意,只是死鴨子嘴硬不肯明說而已。那如果老大真與她有了肌膚之親——不嫁也不成啦!
“休得玩笑!”沒好氣地瞪那個亂出點子的親弟一眼,聶修煒低斥,“虧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怎出這種歪主意?阿濤才多大,我豈能如此對一個稚齡少女,做出豬狗不如的事來?”可偏偏,一點渴望閃在眸中,瞞不過身旁之人的鷹眼。
“大哥——”無力地挎下雙肩,聶箸文著實佩服老大自製自律的正人君子樣。要換作是他,找到了這輩子可以交付真心的愛侶,一定要吃淨了再論其他,“再說,她不算小啦!你看看咱們這大明朝裡,女子十二適嫁,十三當娘的例子有多少?十四歲,不再是什麼‘稚齡少女’,早已有成為女人的資格了。”
“不要再說了。”若真喜歡一個人,那麼就至少要給予最真的尊重。他要阿濤的心,可一定要正大光明地來取得,宵小的途徑他無意為之,也不屑為之。既使心中極度渴望緊擁住那小小的身子,渴望得心都緊揪到一起,但,他不會貿然唐突心中小人兒,除非是心中小人兒的心甘情願。這是他做人的原則。
活動活動手腳,聶修煒站起身來。禦寒保暖的狐裘大氅圍給了小丫頭,少了遮風之物,任是鐵打鋼鑄的身子,在這滴水成冰的三九寒天裡,也撐不上太多時間。搓搓手,他笑著結束這次的話題:“好冷!隨我回清玉樓喝上幾杯,如何?”
“不去。”聶箸文也站起身,拂拂衣上的塵,他挑眉嘲弄,“大哥,你何時開始優柔寡斷起來的?你現下不將她吃了,小心將來情路不順喔。”聶家爹娘這一關便不會太容易通過。非關門當戶對的腐朽之理,而是怕不能接受從小就是完美典範的心愛長子棄了無數佳人,偏擇了一個小小丫頭,心裡打擊太大。
他懶懶地再加上一句,“大哥,再勸你,不,是提醒你一句,她年紀雖不過十四,可這裡——”他比比自認聰明絕頂的大頭,“可一點也看不出年幼來。”
“我豈會不知?”笑睨親弟一眼,聶修煒再邀,“真的不去了?”以往大年之夜,兄弟二人都會窩在一塊暢飲一番,平日各忙各的,鮮有機會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不去不去。”聶箸文挑眉一笑,“我才不想去插上一腳。還是你自個兒去和那個小路癡默默相望罷。”他才沒那麼不識相加不知趣,“有機會,就多多展現一下你的真情摯愛啦!”今年的大年之夜,他還是回他的美人塢賞美人圖比較好。即便打從心底認了那小路癡是未來的小嫂子,但習慣了的愛美胃口,不是說變就說的,其他貌凡之人,他依舊入不了眼。而容貌尚稱清秀的阿濤,也得給他時間適應一下才能習慣。
“那是自然。”聶修煒也挑眉笑笑。從今而後,他自要更為努力,力爭讓小丫頭早日看清他的真心——那絕不是什麼兒戲。
只是,千算萬算之下,他更加努力的成果,偏被他完美的性子一時不察地丟——了出去。
而他一心想擁有的小丫頭,則真將他的真情實意看作了兒戲,與他形同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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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大年後不久,三月初七,便是聶修煒的二十歲生辰,是他弱冠之禮的舉行之日。
成人之禮,男子成熟的標誌,那自然要熱熱鬧鬧地隆重舉行。
不談登門祝賀絡繹不絕的各家與聶府有生意往來的商市大人們,只需看一眼為此特意從關外趕回為大兒子慶生的聶家爹娘,便知聶府上下是何等重視大公子的成年之禮。
“祝賀大公子成人之禮。”
“祝賀大公子福壽齊山。”
“在此祝大公子二十弱冠。”
微笑著周旋於前來赴宴的各家商場夥伴,聶修煒俊秀儒雅的臉龐上,帶著一絲幾不可見的無奈以及厭惡。商界便是如此,不管你如何討厭他人,笑著應對虛於委蛇,必不可少。
其實,他現在最想做的,是丟掉這個愈來愈虛偽的面具,敞開真心,去見他的小丫頭。
自大年夜之後,阿濤對他雖一如以往,不冷不熱,照樣與他爭論“她該做之事”,請教雕玉之技,可偶爾望向他的眼神中,偷偷多了一絲屬於豆蔻女兒的羞澀,而這,已足夠讓他心喜不已了。
昨日,他曾問她,他的弱冠之禮她要不要送禮物給他?阿濤竟臉紅了!一手便將他推出了屋門,在合上門板之前輕笑了一句,“明日你就知道啦!”
為此,他幾乎一夜無法成眠,以往盡用於計量玉器坊事物的心思,全投在了那句笑語中。小丫頭會送禮物給他嗎?如果送,會選什麼來送他?送他禮物,又代表了什麼呢?
一大團的問題一直充滯了他的腦袋,從深夜,到天色大白,從清晨,到傍晚,從傍晚,又到了這二更天。
“大公子,笑得這麼開懷,一定要多喝幾杯。”
他笑,仰首不加思索地灌進一杯。
“大公子,年少卻有如此成就,令我等汗顏?!來來,咱們共飲一杯。”
他又笑,仰首又是一杯辛辣之物下肚。
“大公子,年方弱冠,已足以獨立承起一府重任,可喜可賀哪!”
他還是笑,揚揚手中杯酒,一口喝下。
“大公子……”
他依舊揚著笑臉,伴在返家的父親身旁,與親弟一左一右地盤旋在擠滿商賈巨富之流的大廳,耐心應對,不見一絲輕慢,可一顆心,早巳飛回了清玉樓,飛到他的小丫頭身邊上。
阿濤到底要送什麼禮物給他?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2:10
第六章
“阿濤,阿、濤——”
略帶些醉意,聶修煒在終於送走滿廳賓客後,便身形不穩地急急趕回清玉樓,急切地想見到他的小丫頭,想看一看她到底要送什麼給他。
搖搖晃晃地跨進清玉樓的大廳,迎接他的只有漫撒黃暈的花燭,清玉樓內並不像以往般有僕傭隨侍在側。僕傭是他讓朝陽撤的,為的是他一個人獨享那快樂的一刻。
揮手也遣走了身後的朝陽,聶修煒努力睜大有些迷蒙的雙眸,想找出那個擾了他一日一夜的小丫頭到底站在了哪里。
“阿、濤——”他喊,歪頭左看右看,想挖出那個不知隱在何處的小丫頭。
阿、濤——他的呼喚在空蕩蕩的大廳裡徐徐消散,那個小丫頭,卻依舊不知所蹤。
“難道怕羞躲起來了?”他喃喃,正要再喊,卻耳尖地捕捉到樓上輕輕的敲打聲。
清脆,而又有節奏,耳熟地聽出那是阿濤往日一般的雕玉之聲。
可惡的小丫頭!他扁扁唇,舉步上樓,心中不停 抱怨,今日是他二十弱冠之日耶!他最大是吧?還說要送禮物給他,可已快三更天了,禮物在哪呀?不在廳中等著迎接他也就罷了,竟還在迷於雕玉!這不是擺明瞭不將他聶修煒放在眼裡?
撇撇唇,幾步登上樓,不加思索地轉到阿濤房門口,舉手推門便進。
臨窗的桌旁,正是伏案聚精會神忙於雕刻的阿濤。
“喂,我的禮物呢?”有些不悅地嘟噥著,大步跨到小丫頭背後伸手拍拍她的背。
“哇——”冷不防地被拍一掌,差點嚇掉阿濤手中的刻刀,拍拍受驚的心跳,將桌上的小東西一手握起,才回頭瞅一眼,“大公子——”每次非要這麼駭人地出現呀?“你幹什麼嚇人?”
“我又嚇人?”伸手扯過一把木椅,緊挨小丫頭坐下,聶修煒挑挑眉,“心中沒虧心事,怎會怕人嚇?”伸出大掌晃晃,“東西呢?拿來!”他的生日禮物,呵呵,不用別的啦,只要將小手擱到他掌中,他就滿意極了!他最想要的,便是這小丫頭的真心啦!若能再附上小丫頭的嬌軀,自然就最好不過。就見那張小臉聞言瞬間紅了個透。
呵呵,如他所料,對吧?
“禮物呢?”羞什麼?他盼了多久才盼到這一刻?
“沒、沒——”紅著小臉兒搖搖頭。
“沒準備好?”他的興致更加高昂,肚中不下數十杯的佳釀漸漸也染紅了他的臉。
“對、對。”搗頭如蒜,阿濤甚是緊張,握緊的手在輕顫,若、若大公子不滿意這禮物該怎麼辦?
“哎呀,自家人,不用準備得多周密啦!”聶修煒單手支頜,笑睨著愈加緊張的小人兒,“我不會笑你。”心中已有了十分把握知曉小丫頭的禮物是什麼。看哪,平日不甚在乎外表的小丫頭竟細心地穿上了她一直不接受的湖綠羅裙,及腰的烏髮往日俱是草草辮成一條粗辮,今日也梳起了角,甚至別上了一朵小小的珠花!清秀的臉上雖依舊未施脂粉,可在燈燭的柔光裡,卻顯得那般誘人!
“阿濤——”細看之下,不覺嗓中微啞。這便是他一頭陷下去的小禍水哪!是他渴盼了好久的女子哪!不由伸出微顫的大手,輕輕搭上心上人的柔肩,“阿濤,我不會笑你,送我什麼呢?”他輕輕一再輕喚。
“我、我——”紅唇啟合幾次,偏擠不出答案,只咬咬唇,一把將一直緊握的小手攤在他面前。
匆匆瞥上一眼,不甚在意地一笑,“阿濤,你到底準備好了沒?現在是送禮物給我的時間。等一下再討論雕玉之技啦!”小丫頭再怎樣癡於雕玉,也不必在眼下這重要的時刻嘛!
“你先幫我看、看一下啦!”她不依不饒,舉在他眼前的小手掌沒有一點後撤之勢。
“天哪!”忍不住泄了一口氣,聶修煒幾要仰天長嘯,在這柔情蜜意的一刻,這小丫頭非要這麼不識情趣嗎?
“幫我看一看啦!”小小的手舉似捧著世間惟一的珍寶,輕攤在他眼前。
無奈地歎息幾聲,聶修煒只得掏出所剩無幾的一絲耐心,草草瞥向小丫頭一直捧在掌心之物,只能依稀瞧出那似是一枚玉指環。
材質取自白脂玉,但可惜含了不少斑黑的雜質,不算什麼上等玉質。形狀扁圓,且不似玉指環的圓潤光潔,環上微留雕刻刀痕,伸指取過用指腹撫上一撫,細微的刺痛感說明這玉指環內側凹凸不平,打磨得不太成功。
在指上輕輕轉了一圈,挑剔的眼神便不想再細看上一眼,平日所接觸的俱是絕世的上好玉品,那些不容一絲瑕疵的完美雕品早已養刁了胃口,鮮少有不入品的玉器人眼過。
“怎樣?”她緊緊張張地瞪大雙眼,屏住呼吸聽他發表意見。
“你從哪里尋來的這玩意兒?”他搖頭輕笑,“不是我太刁,可你看——”將那玉指環上的缺點一一指給她,“形狀不圓,環上尚粗心地留有雕刻之痕,此乃雕玉大忌。”套在指尖上的玉環輕轉一圈,完美的性子空不得聶修煒說出一字的違心之論,“再來,這環內側起落不平,而環整個的雕工又極其粗糙,實在不能算是什麼玉雕之類。”
“還、還有呢?”緊張雀躍的心,稍稍冷下來。
“還有?”他好笑地聳聳肩,已帶醉意的雙眸忽略了心上人的失落與挫敗,“只能說這是一件失敗的作品,若雕刻這玉的人是如此技法,那這一輩子也甭用再走雕玉這路子啦!免得丟玉匠的臉!”
並非他聶修煒嘴上惡毒,實在是這玉指環入不了他的眼。二十年來觸目所及,儘是珍品玉雕,何時見過這不值一文的小玩意兒?
“阿濤,你從哪里尋來的這東西?扔掉算啦,省得礙眼!”不等阿濤回答,輕輕一彈指,便將那玉指環彈向窗紙,“撲”一聲,就見窗紙上一個小小的破洞,而玉指環,就此消失了蹤跡。
他——扔了它!毫不在乎地便丟了它?!
“阿濤?”他的一顆心盡陷在想像中,俱在期待他所以為的大禮,而含醉的視線,再一次將身畔人兒的失落視而不見,“我的禮物呢?快送給我,別再浪費時間,談什麼玉雕啦?”
“那玉指環你真入不了眼?”她垂首低喃。
“我入得了眼才怪呢!”笑著逗她,“你從何處撿來的,撿那麼一個玩意兒做什麼?我早對你說啦,看上了哪一件玉雕,儘管拿取,不必拿什麼不入流的小玩意兒湊數啦!”伸指彈彈那低垂的額,興奮充塞了全身全心,“我的禮物呢?快快拿來!”呵呵,如此良辰美景,不談情說愛太不應該喲!
“你給扔啦!”輕輕一歎,無限心事盡付歎中,她早說過,他的真心,做不得真的。
“我扔了?”“噗哧”笑出聲來,已被醉意浸襲的腦筋再也轉不動,“不要說笑了!那麼一枚破指環,你才不會應付差事似的送我!你明知咱聶家缺什麼也缺不了玉雕,那絕世珍玉我尚且不看在眼裡,更別提那什麼不入流的小東西了!”他胡亂地擺擺手,熱切的心甚是失望,“白讓我空歡喜一場不成?”不依不撓地將阿濤攬近身前,“小討厭鬼!”充什麼死鴨子嘴硬,爽快地將她自己送上來不就成了?
“你醉啦!”伸手輕輕格開兩人親密的相偎,阿濤已無什麼傷心之感,“我送你回房休息吧,等睡醒了,一切便會忘記啦!”從幾已坐麻的椅中站直身,伸手輕扶起已快睡著的人,“走,回你房去。”
“你送我的禮物呢?快快獻上來,不然我會生氣喲!”腳步不穩地任阿濤牽著往前走,通紅的臉龐上儘是醉意,“討厭的小丫頭!難道我的真心你還沒看入眼裡?”
“我早已看人心底啦!”阿濤攙他躺在他自己房中的臥榻,細心給他蓋上錦被,“只是,我的心,你不屑一顧而已。”微咽的低語,伴著忍不住的淚珠,悄悄消失在房內。
她的心意,他看不起——
而一切,該醒了。
——***$***——
在那同一刻——
什麼東西?
一斜首,躲過從天而落的不明物,跟著手一撈,便將那東西拈進手心。
舉高手中的燈籠,聶箸文眯眼細瞧手中的不明物,是——玉指環?
搖搖頭,不怎樣喜歡這普通萬分的小玩意兒,但仰頭瞅一眼上方,忽地玩味一笑,這小東西,似乎是初學雕玉之人的初次大作哪!
側耳又細聽了一陣樓上的對談,再拈一拈這看似不起眼的玉指環,頓時眼一亮,再細思了半晌,扭身便往回走。
算啦,他聶二少出門幾日便會回轉家門,不用再向大哥告別一番啦!
至於這玉指環——他暫且代為保存一陣子好了。此時此刻,樓上的情景似乎不宜他人插手哎。輕聳一聳肩,如來時一般,又悄無聲息地走出清玉樓院門,融進了墨色的夜幕裡。
——***$***——
再過一刻——
一盞燃著明燭的燈籠也移出了清玉樓,悄悄地,在樓前的綠地、花壇中細細照來照去,而一張落寞的圓臉,就隱在那細微的光線後,低垂的眸,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光線所及之處,屏住呼吸,細細地尋著她的玉指環,尋著她的平生第一件成功的玉雕,尋著別人不屑一顧、隨手丟棄的——那顆女兒心。
傷心,自然會傷心的。
記得那一年,她為無法找到學雕玉的地方而悶悶不樂,爺爺曾對她說過一句話:愛,便要努力爭齲
她想了好久好久,明白她愛雕玉,這一輩子隻想與雕玉為伴。
所以,她千方百計地入這京城聶府來當差,為的,便是冀望學一學那雕玉之技。為此,她受過苦,遭了多少委屈,失敗了不知多少次,可一心癡於雕玉的冀望,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堅持了下來,讓她一次又一次地持起了刻刀。沒有玉雕師父指點,沒關係,她的身前是那一個個的無聲名師哪!那件件藏在石頭閣的玉雕珍品,足夠讓她學上一輩子了。
想一想,當初為進聶府石頭閣當差,她又受了多少累?在此之前,她雖迷於雕玉,可對玉雕的保養之法卻一無所知。可為了見識那曠世的奇珍,她想也不想地舉起了手,在聶府管事詢問可有人懂玉雕之時。
於是,她終於人了石頭閣當差。
“這玉雕是這樣擺放的嗎?”
“你家的玉雕是用水巾擦洗的呀!”
“你到底會不會?”
“你真懂玉雕保養之法嗎?”
“你白癡呀?”
回頭想來,那數次的斥責真的是大公子鮮有的舉動,沉穩儒雅的大公子哪!卻為了她的一無所知、一無用處而罵了她不少次。
而也是這一次又一次的斥責,讓她更用心、更努力地學習有關玉雕的一切知識。
漸漸地,大公子罵聲不再,有的,只是重重一哼或無語沉默。
她的心,不再緊提在嗓子眼。
可,在她在無人之處一次又一次舉起刻刀的時候,次次的挫敗卻如影隨形,她從沒雕成過一次作品。有時候,她也想,放棄算啦,反正自己一個女兒家,遲早要嫁人的,這雕玉之技,並不見容於身為女子的她所擁有。這只能算是她的一個回憶而已,一個年少癡狂的回憶。
但,她卻總是不肯就此甘心!
她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委屈,為的是什麼?
愛,便要努力爭齲
她咬牙堅持了下來。
她不知大公子怎會對她動心,不解大公子看上了她哪一點,單純的心,只癡於雕玉的心,原先是不相信這一切的。
畢竟,現實中,有太多太多的阻礙擺在他們身前。
可,大公子一點一點地還是溶進了她的生命。
他同她談論玉雕,他邀她共賞珍玉,他教她雕玉之技……
她不知她是否因此將大公子悄悄地放進了心裡。可,她卻為了雕玉,不顧內心所阻,一腳踏進了清玉樓的廳門。
為了雕玉,她願拋掉一切,包括她的小小傲氣。她願意接受大公子給予的一切,只要,能學到雕玉之技。
原先,她是這樣以為的。
可在大年三十的那一夜,她才驀然明白,她的心,除了雕玉,又多了一樣東西。
多了一位大公子。
一切,全都亂了。
她真是為了雕玉才接受大公子的嗎?
她回答不了。
那夜,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只能胡亂搪塞一句“再看看”。看,要看大公子是不是真心;看,要看自己到底是抱持了什麼念頭。
再下來,她真的在用心看。
她看到了大公子真心對她,她也看到她的內心深處,真的除了雕玉,還有了大公子的存在。
因為,她是那麼急切地想將自己的第一件雕品,想將自己頭一次成功雕刻而成的平生第一件作品,呈給大公子。
雕玉,是她這一生不變的癡狂。
可,想急切地將生平第一件成品呈給另外一個人,又是什麼?
她的心,真的淪陷了啊!
那不入眼的玉指環,是她的那顆女兒心。
她鼓起勇氣托在手心,托在大公子眼前的,是她對大公子的心意哪!
可,他卻那麼不屑一顧地隨手丟了它!
他,真心對她,她還能信嗎?
或許,今夜他隨手一扔,是他醉酒後的無意動作,是他的粗心。
可,這讓她也猛然領悟到:就算沒有這隨手一扔,他們的未來,也多得是坎坷。
兩個個性完全不同的人,能無間地契合在一起嗎?能嗎?
他,那麼一個完美無缺的大公子,真的不會用挑剔的眼光來審視她嗎?
他從不容許有缺點的人在他身邊。
因為,他完美的性子支配著他的一切。
今日、昨日,他或許會因為暫時的新鮮,包容她的所有缺點,耐心地寵溺著她;可明日、後日呢?當他一點一點地看透她後,當他對她的所有瞭若指掌後,當他再也不覺得她新鮮後,當他再也沒了探索她的興趣之後——
他會怎樣待她?
那時,面對她的,會是什麼?
他的挑剔眼神,他的完美無缺,註定了他與她的不能長久。
一切到此為止。
或許,她還能尋回那個單純的自己。
——***$***——
三月的初春,儘管已花紅柳綠,青草依依,可那夜來的晚風,依舊冷得凍人。
阿濤,便在那夜的冷風中,病倒了。
除了酒醒後的聶修煒,沒有一個人猜得出,為何她竟在清玉樓外,冒著風寒待了整整半宿。更沒有人料想得到一向溫柔如水的小姑娘,竟也有固執的一面。
——她,不要見聶修煒,也不許聶修煒跨進她的臥房半步。
這是她病後所說的惟一一句話。
“怎樣了?大夫怎樣說的?”
被拒之門外的聶修煒一臉懊惱,高大的身軀不住地在阿濤門外晃來晃去,手或拳或松,焦急地等待著房內傳出的最新音訊。
三日!阿濤已整整昏睡了三個晝夜!
自他生日過後的次日清晨,昏睡在清玉樓外的阿濤被抬回屋後,就一直昏昏醒醒地耗子三日,“她可又醒來過?有沒有說過其他話?”皺眉扯過出門換冷水的丫環春枝,聶修煒壓低聲音,幾要咬牙暴吼。
“沒、沒有。大夫說再過一個時辰,等藥效起作用了才能清醒過來。”春枝結結巴巴,生怕一個措詞不對,惹這幾乎變成噴火暴龍的大公子,再狂吼一陣。從沒見過一向沉穩儒雅的大公子,也有發狂的時候,且狂起來不管不顧,只差將這青石所築的堅固樓院一腳掀翻。
嗚,還是少惹為妙。
“還沒醒來?這大夫到底會不會替人醫病?”庸醫庸醫!都說了七八回要醒了,怎麼還沒醒!
“快、快了吧?”
“快?什麼快了?你站在這裡幹嗎?不去房裡好好照看著,在這裡偷懶呀?我看你是快被踢出聶府了!”一群只會吃喝的飯桶!
“是、是——”嗚嗚,是他大公子攔下自己的,怎又成她的不是了?她哭喪著臉,沒有敢再開口辯解的膽子,只急急退了去。
剩下狂燥的噴火龍繼續轉來轉去,恨不得將這光潔的大理石地板踩出青煙來。
是他的錯。
他錯在那日聽入耳的奉承話太多,他錯在那夜灌下太多的辛辣之物,才一時驕傲地飄飄然,才大意地任由他的性子,隨手扔掉了阿濤送他的禮物——那枚看似普通的玉指環。
他在次日酒醒後,便已憶起了一切。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現了當時的情景:阿濤送他東西時的緊張羞澀,阿濤在聽他評鑒玉指環時的挫敗與失落,阿濤目睹他隨手丟掉玉指環的傷心……
他一一想了起來。
緊隨而來的,是他遲來的恍然大悟:他以為阿濤送他的禮物是向他表白她的心意——他,確實得到了,因為那被他隨手一拋的玉指環,便是那顆阿濤的女兒心,平生雕琢成功的第一樣玉品,送他,意味著什麼呢?況且,那是一枚指環哪!
一枚男女私下定情所用的指環。
是他傻,才一時看不清那小小玉指環的含義,才一時衝動地扔了它。
那時,他猛嚇出了一身冷汗,想也不想地便沖往阿濤的房間,他要去向阿濤道歉,以他十二萬分的懊悔及愛意。
可,他依舊遲了一步。
一夜在冷風中受襲,加上傷心失落,阿濤,病倒了。
數次的昏昏醒醒,緊閉的唇,只吐了一句話:她不要見他。
任他在門外如何拼命解釋,如何低聲哀求,任他衣不解帶、片刻不歇地在門外守了三日三夜,任他道出千句萬句對不起,阿濤硬是不肯讓他踏入房門哪怕一步,她,不要見他!
他不敢硬闖進那扇門,既便在阿濤昏睡之時,也不敢從門縫偷偷瞅上一眼,哪怕阿濤不會察覺。
錯,在他。在阿濤沒原諒他之前,他不要再傷阿濤已受傷的心。
他一切依她,只侍立在房門口,半步不離。
可,就那麼薄薄一扇門,硬生生阻在門外的他,已被想見阿濤一面的渴望逼至發狂的臨界點。
阿濤現在怎樣了?是不是依舊在沉睡中傷心地流淚?心中是不是還在惱他,怨他?三日不曾進食過一口水米,身子能撐得住嗎?
儘管不斷有人轉告他有關阿濤的所有消息,他卻一字也沒聽人心中,他不親眼看上一看,心,豈會安下來?
阿濤卻不要見他。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知道:阿濤在他心裡,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
他的心,再也盛不下其他,一個小小的阿濤,已是他今生今世惟一的掛念。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
他渴望見阿濤一面哪,渴念的心揪成一團,渴念得幾要發狂。
但他不敢。哪怕是偷掃上一眼,哪怕是匆匆的一瞥。
一切,他的錯。
因是他種的,再苦的果,也由他不猶豫地咽下去。
自己的錯,自己償。
他償還的方式,便是任由思念的烈火次次、回回、時時咀齧他的心,直到,阿濤原諒的那一刻。
他急躁地轉來轉去,眸中思念的渴切,恨不得將那薄薄的一扇門劈出一道縫隙來。
“爺——”
“找到沒有?”他猛回身,急迫地迎上貼身護衛的雙眼。
朝陽緩緩搖了搖頭,心情一樣的沉重。
他已帶人將清玉樓內外細細搜翻了三天,只差挖地三尺,可大公子所說的玉指環,依舊不見蹤跡。
“怎會呢?那夜,我明明將它丟出清玉樓的呀!就算、就算不幸摔碎了,也該有殘塊可尋?。怎會尋不到?”
“會不會是爺記錯了?”他也已詢問過聶府所有人,卻沒有一人稱看見或拾到過一枚玉指環。
“不會!我怎會記錯!”若真是記錯了,或那一幕只是他的夢中所為,該多好!
就算阿濤不向他表明心意,就算兩人就那麼依舊情意不明地過下去,他也心甘情願埃
若,那隨手的一丟,只是夢,該多好!
“你再去細細尋一遍,這次範圍再大一點,或許我氣力大,彈得入了土或遠了一些。”不管花多大的代價,那枚玉指環,他一定要尋回來!因為,那是阿濤的女兒心哪,是他盼了許久許久的回應埃
“是,爺。”範圍再擴大一點,只怕要挖到漾波湖的湖畔了!低歎一聲,朝陽依然領令而去,臨走,瞅一眼瘦了一圈的主子,微歎著再勸:“爺,好歹您也坐下休息一刻,哪怕喝上一口涼水。”再這樣不眠不休地傻站下去,鐵打的身子,又能熬上幾日?
“我沒事。你去吧!記得再仔細一些。”聶修煒苦笑著搖首,在阿濤沒醒來之前,他惟一能替她做的,便是陪她受苦,替她懲罰他自己。
無息無聲,長長的一個白晝又這樣過去了。
冷清夜,再也沒有那清脆的雕玉聲輕輕響起;再也沒了那一個小小的人兒,微惱地陪在他桌前,無聊地絞著手指,斜首瞧他熬夜審賬;再也尋不到那個在燭光下細細賞玉、興奮雀躍的小小身影。
阿濤,你何時才會醒來?
阿濤,要怎樣你才會原諒我?
阿濤,我要怎樣做,你才會重新見我?
阿濤——我想你。
悠悠的歎息,次次縈繞在清玉樓的上方。
醒來吧。阿濤。
“爺、爺!”春枝興奮地從緊閉門板的房裡推門奔出來。
“小聲一些!”聶修煒低斥,“不要擾到了阿濤!”夜深入靜,此時,稍稍大一些的聲音便覺刺耳。
“阿濤、阿濤醒了!”四天,四天!終於醒了!
“醒?醒了?!”他一把揪住春枝的肩,不敢置信。
“對!對!這次真醒過來了!還嚷著肚餓呢,”
“真的?真的?”上蒼,聽到他的祈求了嗎?
“真的!”春枝重重地點頭。
“快、快去給她盛飯啊!樓下不是一直備著人參粥嗎?去拿、去拿給她!”天哪,醒了,醒了!
“是——”她急急地跑下樓去。
接下來要怎樣做?現在他更不能闖進門去,一切等阿濤好起來再談!
聶修煒一掃幾日來的狂躁,漾起久違的笑臉,興奮地從樓這一頭奔到那一端,恨不能放聲長嘯幾聲,以泄四日來積得滿滿的憂惱。
“大公子?”四日來一直盯在阿濤床前的老大夫也終於松了一口氣,首次踏出房門。
“藹—徐大夫,多謝!修煒多謝了!”他深深地一揖到地,無限感激盡付於一禮。
“不敢當、不敢當。”回手為禮,老大夫面對這誠摯的感激,甚覺羞愧。
“不,聶家一定要重謝您老人家。您這幾日辛苦了。”揖了又揖,聶修煒感激得不知怎樣才好。
“大公子也情深意重埃這幾日老夫都看在眼裡了,天下恐再沒有比大公子更癡情的人啦!”大夫故意回身提高音量,“這四日三夜來,你不眠不休地站在門外,飯也不吃一口,水也不喝一杯,任是鐵打的身子也怕熬不住,聽老夫一言,大公子還是休息一刻為好,哪怕坐下待上一會兒也好受些。”
“多謝老人家關心。”他更為感激地點頭一笑。
“好了,阿濤姑娘沒事啦,只要多休息上幾日,便又能又蹦又跳嘍!倒是大公子你,要多加注重身子才是。”大夫壓低嗓音用指比一比房內,“心病還要心藥醫。”滿含深意地又高聲一笑,“老夫告辭啦!”
“我送老人家下樓。”
“不用、不用。我這把老骨頭還算硬實,這幾步樓梯還是能走的。瞧你——”大夫用力朝房內一喊,“站都站不穩啦,還是省一點力氣繼續站你的樁吧!”
大夫揮揮手,自顧自下樓而去。
輕籲了一口氣,聶修煒緊繃的心弦總算能稍稍緩和了一些。
只要阿濤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2:24
第七章
已記不起這是第幾次了。
在萬籟寂靜的深夜裡,在阿濤深陷睡夢之時,他偷偷潛進阿濤的臥房裡,隔著低垂的床幃,蹲坐在床前,悄悄低語。
“今日聽他們講,你去石頭閣的路上又迷路啦!還繞著石頭閣轉了兩圈才尋到院門,真的嗎?唉,要是有我陪你,該多好!至少你不用老走錯路。”
盤腿對著床幃支頜而坐,聶修煒寵溺地無聲一笑。
“你這個固執的小丫頭!都一個多月啦,為什麼還不想見我?難道我就這麼不堪入目?”搖頭無奈地輕輕一歎,硬唇閉閉合合,聲音細不可聞,“每日早上我出了清玉樓,你才肯跨出房門;到了夜裡,我回來了你早巳回房熄燈安歇了。到底何時,你才肯見我一見呢?”
她還不肯原諒他嗎?
“我知你氣我、怨我,怪我隨手丟了玉指環,不加珍惜地便扔掉了你的心意。可我已經後悔了,你知道嗎?我不求你很快便原諒了我,可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不會再向你解釋,為何我會丟了玉指環。因為那是我的錯,錯了,便要勇於承認,便要承擔該受的責罰。”
再輕輕一歎,繼續對著床幃喃喃自語:“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向你發個誓:這輩子,我聶修煒只要你一個,不管你出身如何、容貌如何、身份又如何,你,是我這輩子惟一會要的女子。就算你固執,就算你是個小路癡,就算你普通得一如常人,就算你是只狡猾的小狐狸,我,要定你了。”
長籲一聲,閉眸遮掩其中的熱氣,啞啞一笑,“連我當初也弄不明白,為什麼我會喜歡上你?就如你所說的,我少年有成,我完美至極,我是什麼稀世珍寶——可我偏偏栽倒在你的手下!”
“可,喜歡便是喜歡了,哪里又有那麼多的原由可詢?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一定有他喜歡的特質,所以才會頭也不回地栽進去,對不對?”
“若要是逼問我喜歡一個小路癡的原由,那我也只能說了,因為她有我所求不到的單純,她有我所無法擁有的夢想,她有我所不能堅持的固執、隨性,她也有我所不能的懶散,我所無力為之的與世無爭。看,那麼多的林林總總,讓我沒有理由不一頭栽在她的小手裡。我也很可憐的,是不是?”
哀怨得幾要扁嘴哭一哭,“我平生第一次,不,是平生惟一的一次動情哎,便這樣再也無法抽出身來。你該埋頭大笑,對不對?”
長歎,“所以,不要懷疑我的真心好嗎?我或許太過什麼完美,既眼刁又極挑剔,對什麼也不屑一顧,可我,也只是一個男人啊,一個那麼那麼渴望獲得他所想要的女子的心的男人,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是了!”
長籲,“這個可憐的男人既然喜歡上了你,那便是一輩子的死心塌地,不是什麼貪圖新鮮,而是拿出了他的一生來煩你。也許一生的時間太長了,他或許會同你吵,會同你鬥氣,會同你鬧彆扭,但他絕不會撒手放掉你,絕不會減少一分對你的寵溺,絕不會丟掉一分對你的愛意。”
“你能瞭解嗎?他愛你。”
沙啞的低醇嗓音,近似無聲地在這寂靜的房中流轉,帶出一股化不開的濃濃情意,“我愛你,阿濤。你明白了嗎?所以,將來不論怎樣,我絕不會放掉你的,你認命吧!”
如同立誓,他久久不再言語。
久到就這麼天荒地老下去。
“好啦,阿濤,我不擾你休息了。你在夢中,會聽到我的自語嗎?你的夢中,會有我嗎?若夢中有我的話,那我是個什麼樣子呢?”
他忍不住又喃喃自語下去:“我是不是在用挑剔的眼光看你?我是不是在讓你討厭地不停探索你?我是不是完美的性子又在作怪?”
他微微一頓,柔柔輕笑,“也許那是夢,也許在現實中我也會控制不了地這麼做,可你能夢到我會一輩子地纏著你嗎?你能夢到我會寵你到地久天長嗎?你能夢到我會永遠永遠愛你嗎?
“我希望你能夢到。因為,這會是我這一生要做的事。我會愛你一輩子,你也能回報我一樣的愛嗎?你會的,對不對?那麼,也請你順便也如此對我吧!用你的包容,容納我的所有。行嗎?
“就讓時間來證明吧!證明今日我所說的,沒有一絲虛假。我會慢慢地耐心等你的,等你真的看懂了我的心,我的愛。”
他靜靜站起身,溫柔的眸光良久依戀在床幃後的小小身影上,長歎一聲,如來時般,他如風一樣,無聲無息地失了身影,只留下一室的愛意及眷戀——
——***$***——
好、好——惱!
床幃後平躺的小小身子,小拳緊握,蘊著懊惱的燦燦杏眸微眯,眨也不眨地瞪著床頂的花梁,硬是不甘心熱淚沒骨氣地淌下來。
他怎能這樣!
在她已經要放手的時候,偏對她講這麼一大堆沒用的?他曾變成小小的蟲子,偷偷溜到她心裡轉了一圈嗎?不然,怎麼能知曉她的不安、她的憂煩來自哪里?
太、太好詐了!
他怎能對她講這麼親密的話,怎能對她的心事一一分開來安撫?他怎能毫無困難地便窺了她的內心!
這讓她以後怎樣面對他嘛!
現下,她終於明白了何謂“英雄氣短”。
聽了那麼多那麼多動情的蜜語甜言,再硬、再冷的心也會忍不住悄悄融成一攤春水。
她只是個小小凡人,能對這綿綿情話無動於衷嗎?不能嘛!
討厭的大奸人!
說得那麼委屈,每回可憐兮兮地到處宣揚他多麼傷心,因為傷了她的心;他多麼抱歉,因為丟了她的心意;他又多麼心如刀絞,因為她始終不想見他;他多麼——相思欲狂!
弄得她現在做什麼事也得小心翼翼,迷了路也不敢請人幫忙,還得專揀人少的路走。
因為所有人見到她,都是揪著她,一句接一句地替那個大奸人求情。
什麼大公子對你情深似海,不會故意惹你傷心;什麼大公子那日喝多了酒,亂說胡話;什麼大公子那麼那麼好一個人,你不要狠心地拒他於門外;什麼大公子跟你是歡喜冤家,小倆口不能傷和氣……
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埃
甚至到後來,所有的錯都推到了她身上,似乎那個破壞兩人情愛的罪魁禍首便是她!
她冤不冤?
她什麼也沒做哎,更沒向大眾宣揚過她喜歡那位大公子,連對他本人也沒講過一句“喜歡”,說過一個“愛”字,大家怎能用那副“全瞭解”的樣子對她?
她才是有理的那一方,是吧?
可為什麼,眾人用同情憐惜的目光所注目的那個可憐小媳婦兒——卻是那位大公子?!
太奸詐了!
若這還不算什麼,只要白日她能躲過所有人的攻擊,便平安混了過去。可一入夜,陰魂不散的他,便又討厭地纏了上來,害她口不能言。
她不要見他。
好,他絕對絕對不在她面前露面。只要是她目光所及之處,就絕不會找到他的影子。
可,可這是什麼?
趁她入睡,偷潛進她房間,隔著床幃,如火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她是看不見他!
呀——
恨恨地磨磨牙,死也不要承認這些時日來,她甚至已漸漸習慣了他的陪伴——在夜深之際。
有時他只默默地坐在床前,伴她安然入眠。
有時他會偶爾自言自語一些有關他每日行蹤的小插曲。
有時他會悄聲地告訴她一些雕玉的技巧。
有時他會興奮地賣弄他又獲得了什麼好玉。
有時他會喃喃一些抱歉的話語。
好,隨他!既然他高興做一個傻瓜,那隨他自去高興好了,反正她照樣睡她的覺,只當耳邊多了只討厭的蚊子嗡嗡叫!
可,他不該得寸進尺哎!
由當初的無關緊要的自語,到幾日後如獲知己地大談雕玉經,再幾日後興致大起地侃談玉雕珍品,又幾日後悔恨無比地喃喃抱歉,複幾日後開始情話綿綿!
嗚嗚,在她不見他三十八天之後,在她毫無準備之下,一股腦倒給她一大堆的喜歡、愛戀,倒給她數不盡的保證、誓言,倒給她所有的——
愛她的緣由。
讓她以後怎樣面對他嘛!
直到此刻才明白,以後她再也不需擔憂什麼未知的坎坷,擔心什麼他會不會放棄她,擔心未來的日子是否有傷心等著她。
他說了嘛,就算以後會鬧彆扭、會生氣、會吵架——那又怎樣?只要他不會放手,就好。
兩個能互相包容的人,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分開他們的。
心,終於安了下來。
可,還是不甘心就這麼便宜放過他。
她的情、她的女兒心,他是沒有丟掉,可他還是拋掉了她的平生第一件雕玉成品哎。
哼哼,她不會輕易饒過他的。她就是小心眼,又怎樣?!
再來,他每夜每晚無休無止地來纏她,奸詐地好似自言自語,可打的什麼主意,誰不知呀!
她才不信,他真的傻呆呆一廂情願地認為:她——睡著了!
哼哼,一筆賬,有得算了!
晶亮的星眸危險地一眯,小小的得意浮上了唇角的笑窩窩。
竟敢笑她是小狐狸!
哼哼,就讓他瞧一瞧,何謂小狐狸!
小小的少女,單純的臉龐上,栽滿了笑花。
——***$***——
同一刻——
“哈啾!”莫名地,埋頭於賬務的“稀世珍品”,猛地一陣鼻頭發癢,頭皮也有了麻麻的感覺。
門窗緊閉,何處來的一陣冷風?
揉揉高挺的鼻頭,“稀世珍品”又投神於賬務中去。
養家糊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啦!
墨墨的夜空,只剩幾顆閃爍的星子。
以及,一盞靜靜的彎月。
天晴啦——
春,真的到嘍!
——***$***——
“藹—阿濤姑娘今日起得好早!”
“藹—阿濤姑娘今日起得好早!”
眾人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疑是自己在做夢——一個多月來總要窩到太陽爬上樓頂才出門的阿濤姑娘,今日怎天一亮就下樓啦?
難、難道,她不怕看到大公子了?
太、太不正常了!
何況,阿濤姑娘陰了一個多月的臉,今日放晴了——還漾滿了笑。
太、太過嚇人!
“嗯,大夥兒早呀!”微笑著點點頭,阿濤在眾人呆滯的注視下,散步到庭院,吸幾口清新的空氣。
啊,好舒服。杏眸不由眯成了小線。
“早——”
春枝偷偷頂一頂同伴的腰,小小聲,“你快去後院找練武的大公子,告訴他等一下回樓小心一些,不要被阿濤姑娘看到。”
阿濤姑娘說過不見大公子的,還是繼續順著她比較好,免得她不高興。
“啊,春枝姐,大公子人呢?”回過頭,阿濤笑著問。今日她下樓這麼早,不可能遇不到他。
“呃,在、在後院練武。”指一指方向,春枝眼睛瞪得更大。
“哦,那就是不在房間。”她點點頭,“我好久沒有清理過大公子房中的玉雕了,今日去看一看啦。”她才不會忘記她來清玉樓當差的職責是什麼。
怠職了一個多月,也該回一下本分了。
轉身,輕輕上樓而去。
徒留一廳一院的癡呆傭僕繼續發呆。
今日,是怎麼了?
——***$***——
與一月多前一模一樣,內外兩室十數件的玉雕珍品靜靜佇在原地,與她靜靜對峙。
好懷念這些玉雕!
伸手從抽屜拿出軟布,揉一揉,便一件又一件地輕輕揉拭起來。
“呀,怎積了這麼多的灰塵?”她輕聲抱怨一句,擦拭得更加仔細,“是不是一個多月來,你們的主人沒心思照顧你們?真不是個好主子,對不對?”
瞄到床櫃上小小的白玉盆子,眼一亮,急步移過來,小心地捏放到掌心,屏住呼吸輕輕打開,藹—這小小的烏猴獻壽還在!
眯一眯笑眼,將白玉盆放回原地,將指高的小烏猴托在掌中,細細看,細細賞,“小猴,你們的主子很可惡,是不是?你們這樣的寶貝,卻被隨便放置在床櫃上!一點也不懂得珍惜。”
用小指尖輕觸一觸小烏猴左掌上的猴米,皺鼻做個鬼臉,“要是我,一定會把你們寶貝地藏起來,才不會隨便一丟!你們要不要考慮一下,趁早換個主子好了。”只可惜小猴不通靈性,若是聽懂了她的話,偷偷跑去找她該多好!
哎!
“每日你都這樣遊說我的玉雕叛逃嗎?”戲謔的笑言忽從頭頂傳來。
“誰說——啊!”一驚,手一抖,小烏猴一下子掉下掌心,沖向地面,“天哪——”
話語未落,一隻大掌更快地一探一托,小小的烏猴,便又穩穩站在掌心中。
“好險!”拍一拍怦怦直跳的心,阿濤長籲一口氣,“差一點就摔碎了!”回首沒好氣地瞥一眼身後的高大男子,“幹什麼呀,又嚇人!”
“你若沒心懷鬼胎,又豈會怕人嚇?”來人爽朗地高聲一笑,“誰叫你妄想打我玉雕的主意?”
緊繃了一月有餘的心,在她嗔笑的雙眸中,總算完全放鬆了下來。
阿濤肯見他了,阿濤肯對他說話了,阿濤又對他笑了——她原諒了他!
聶修煒激悸的心,幾要竄出胸膛。
阿濤終於原諒他了!
“誰、誰打你玉雕的主意了?”她被高大的身軀圍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裡,臉上一紅。
“不是你嗎?”俯首貼近那張桃紅的嬌顏,聶修煒只覺心中一蕩。
“才不是——”敏感的鼻端又冷不防地聞到那不同於己的穩重氣息,臉,又染上了一層秋霞,“讓、讓開啦!”伸掌反手一推愈靠愈近的陽剛身軀,手間溫熱的觸感讓她不由一聲驚喘,“你、你怎不穿衣服!”後知後覺發現身後的男子光裸著上身!
天哪!她竟然碰觸到了他的身體!完了,完了!她怕真的名節不保了!
嗚嗚,一張小臉皺成了一團。
“嗚——你怎麼這樣!”身後卻傳來委屈淒慘的嗚咽之聲,“這讓我以後可怎麼活呀?你要負責!”
呃——
不由瞪圓杏眸,險些噴出一口血來,幹什麼呀?好似、好似這個男人吃了多大的虧!
“不管啦,你要負全責哎!”聶修煒雙掌覆在臉上,一副慘遭蹂躪的女兒態。
“我、我負責?”阿濤怪叫一聲,“不對吧?”
“怎麼不對?我活了二十年,何時竟被一個——嗚——”大嘴一下子被捂祝
“你小聲些!”她惱火地咬牙低叫,她一個女兒家尚沒有說什麼,他演的是哪門子戲0再叫、再叫!你裝什麼傻呀!”回身雙手用力蓋在那張大嘴上。
“唔——唔——”假裝用力地掙扎一下,雙手,偷偷溜到小女人的身後,輕輕一圈。啊,他盼了好久好久的一個夢想!
“我要惱啦!”就說不能給他好臉色的!看吧,看吧,才一見面,他便變本加厲了!
“不生我氣了?”寵溺地揉一揉她的髮辮,聶修煒不再胡鬧,只柔柔一笑,“阿濤,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再多再多的不悅,也被這親柔的幾個字全消了。羞羞地低下頭,阿濤面龐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嘻,好想她。
“對你的心意,我全刻在這裡了,你看到了嗎?你感覺到了嗎?”輕輕將小小的身子攏進懷中,將那張小臉壓在胸膛,聶修煒輕輕一歎。
她也喜歡他,他會愛她一輩子——那輕緩而又穩沉的心跳如是告訴她。
“阿濤——”下巴輕輕摩著她的頭頂,沉重的陽剛氣息籠繞了她的所有。
小小的圓臉上不由漾起一朵小小的花。
而後,一指抬高了她的臉龐。
笑眯的杏眸裡,那張已鐫刻進心裡的俊容愈擴愈大,輕輕壓上了她的唇。
他,吻了她——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2:39
第八章
“撲——”
照舊,一口香茗盡悉灑出,只是身前已有防備的兩人飛快往後一撒,險險退出了遭襲的範圍。
好險!
彈一彈反濺到衣袍上的殘茶,秦朝陽無奈地一笑,值得這麼誇張嗎?
“真的假的?”只覺頭皮漸漸麻起來,聶箸文不住地嗆咳。
“我幹嗎沒事騙您哪,二少?”撇一撇唇,著實瞧不順眼二少這副樣子。事關大公子的終生幸福,他秦朝陽豈敢亂生事非?
“就因為那麼一枚玉指環,阿濤一個多月沒理會老大?!”太、太刺激了,“看不出那個小路癡那麼有脾氣喲!”夠帥!敢對京城聶府的大公子鬧性子,嘿,膽子夠大!
“是埃大公子低聲下氣了一個多月,阿濤姑娘才總算肯見他了。”雨過天是晴了,可小小的玉指環依舊埂在他們兩人之間。
“現在呢,應該沒事吧?”昨日他才回府,雖不太瞭解老大同小路癡又親近了多少,但昨晚為他所舉行的小洗塵宴上,卻看得出兩個很是親熱的。
“似乎是沒事了。”朝陽歎歎一笑,“阿濤姑娘雖不再提及那枚玉指環,又開始雕雕刻刻,可口氣卻一直也沒放鬆。大公子更是沒放棄尋找,一個多月來聶府裡外幾乎被他翻了一個遭。咳,想起來就覺好笑,大公子說過,這玉指環他記得清楚,明明是他從阿濤房中的窗孔彈出去的,怎就會尋不到?結果,搜尋範圍一擴再擴,到後來,索性在全府搜尋了。”
“瘋子。”一旁的射月小小聲地替自家親兄長所說下個結論,話音未落,轉頭便被自個兒主子狠狠踹了一腳。
“射月,你罵的是我家大哥哎!皮癢是不是?”危險地眯一眯利眸,聶箸文實則是轉移旁人視線,他的心有一點點虛,畢竟,那枚引起滔天“大禍”的玉指環,就亂丟在他床頭的暗櫃裡。不想被大哥的護衛探出一點點的心虛模樣,只得陷害自己的貼身護衛一下下了。
“二少——”他理虧,只得含淚忍下隱隱作痛的那記無影腳。
“別吵!”斥過貼身護衛,聶箸文笑眯眯地轉向大哥的跟班,“朝陽,我大哥真那麼執著於一枚小小的玉指環?”若他獻上去,大哥會不會龍心大悅地放他幾天逍遙日子過?
“對啊,大公子昨日還親自將清玉樓庭院的石板花壇草地細細搜尋了一遍哩,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喔。”心中竊竊一笑,看來,還能敲到一點小假期的可能性極大。
“二少,您這麼高興幹什麼?”不替大公子著急也就罷了,用不著幸災樂禍,表現得這麼明顯吧?
“沒有啊,我哪里高興了,我也替大哥著急埃啊,對了!這次我外出替老大尋回了幾件小玉雕,我現在就給他送去!”趁機實地探探情報,以便索要最多最大的好處!呵呵,幸虧那日沒將玉指環當場送還!
他急忙忙地沖回他臥房取寶去了。
“二少,今日很反常哦。”摸摸下巴,朝陽有些疑惑不解。
“他哪日會不反常?”射月哼哼一笑,“我命苦,跟著一個奸詐的主子,總摸不透他的心思。哪像大哥你,會明白知道主子想幹什麼。”不是他抱怨,而是他太累,總跟不上主子的心思,一路追著跑。
“節哀順便。”好心地拍一拍小弟的背,朝陽十分慶倖自個兒當初挑的不是愛玩愛鬧愛笑的二少。至少,大公子做事總會先告訴他一聲,不用他費盡心思去猜,而猜到頭痛時,身後偏有人在偷樂!
別懷疑,聶家二主子就是那個以整人為樂的人!
“還好,”一臉悲苦的射月喃喃安慰自己,“能站在二少身旁,至少說明我長得還算湊合。”依二少愛美挑剔的眼光,不論男女,貌不出眾者,請勿來見他,免得讓他噁心。
嘔——
朝陽一個忍不住,當場吐個痛快。聽聽,一個命苦的人,偏偏將使他命苦的始作俑者奉為仙師,學了七八分的臭屁!
嘔——
回身便跑,懶得再理會自賣西瓜的秦家老伯。
——***$***——
“玉指環在你手裡?”杏眸悄悄地一眯,掩住眸裡危險的氣息,阿濤不顯聲色問得慢吞吞地,“原來是二少撿到了。”哼哼,竟瞞了她這麼久!
“才不是撿到的。”隨意地揮揮手,聶箸文趁著大哥尚未回府,先向未來小嫂子邀功,“而是砸到了我頭上啦!”他只是順手摸走而已。
“好巧喔。”不提,尚罷,一提,不由憶起那夜聶修煒的隨手一彈——
“是啊,是有點巧合。”討好地從懷中小心取出玉指環,雙手奉上,“今日,我物歸原主嘍!”呵呵,最好這小路癡風心大悅,不再怪罪老大,如此一來,他才好向老大邀功請賞埃
“大恩不言謝。”阿濤用兩指拈過來,核查無誤,便立刻放進懷裡。
“謝自然不用,自家人嘛,謝什麼呀?”他滿不在乎地昂首一笑,扭轉話題,“等大哥回來,你轉告他一聲,就說這玉指環小弟幫你尋回來啦,就成了!”然後,呵呵,他就可以樂得幾日逍遙遊嘍。
“不准。”
“不准?”不准他邀功請賞?那怎麼可以?“喂,我說這位姑娘,為什麼不准?”兩人早已熟識,言談之間自然不會生疏。
“不准告訴他,”她眯起的杏眸直直盯住他,“玉指環還我的事,不准洩露一字給你大哥!”哼哼,她的火氣還沒完全消散哩!
“那怎麼——成?”不由一陣頭皮發麻,聶箸文暗暗叫糟,看來他這步棋是走錯了!
“怎麼不成?你不說,誰又知道玉指環被尋了回來?”一步一步逼上來。
“可、可為什麼不告訴我大哥?我聽說為了這枚玉指環,他差點將咱府翻了個地朝天哎!”如此“感天泣地”之偉業,還沒被感動啊?
“哼,誰叫他當初扔了?既然扔的時候不嫌麻煩,尋時又何必嫌東嫌西?”他說了,自種苦果自己吃,在她的小仇沒報完之前,繼續吃果子好了!
“天哪!你還在記仇!”捂嘴一聲驚呼,心頭不覺一陣發寒,冷汗滴滴滲出後背,這小路癡溫和在哪里了?暗暗回想,以往他可曾開罪於她?
“對啊,你有意見,二少?”她涼涼地一壓。
“怎會呢、怎會呢!”他忙忙擺手以示與已無關,“你儘管自便、自便。”老大都不說什麼了,他犯不著當一隻強出頭的呆鳥吧?又不是活到頭了!
“哦,真的?”再一壓。
“真、真的。”幾要舉掌立誓,忽又腦中一閃,遂小心問道:“不光是為玉指環之事吧?”
“你怎知道?”這位二少看來也不傻嘛。
“因為咱們阿濤姑娘一向宅心仁厚,豈會為了區區小事記仇呢?”先捧一捧為好。雖然他不若老大在商場上老練奸滑,可拉籠人心的小手段還是有的。
“哼,也不怕告訴你——大公子竟敢說我是‘小狐狸’耶!”那自然要不負盛名,好好表現一下何謂小狐狸!
“不、不會吧!”這次真的有些冷了,好似、好似這幾字他也有份。
“我親耳聽到的,豈能有假?”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想再談傷心往事,“二少,記住哦,關於玉指環的事——”
“什麼玉指環?你做的那一枚嗎?尋到了沒有?”他立即從善如流。
“還沒耶!”她哀怨地一歎,“二少也要多幫忙找找看喲。”挺識趣的人嘛!不由眯眸一笑。
“那是自然。以後還請阿濤姑娘多幫小弟在大哥面前多美言幾句。”他也一笑。
“那也是自然。”
兩相對陣,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結盟,其實很簡單。
——***$***——
雖在大哥面前沒討到好處,但與未來小嫂子友情又上一層,收穫也算不校
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再去大哥那裡探探口風比較保險。
於是,這一日,借著兄弟倆商討府中事物,他故意將話題轉到了阿濤身上。
“阿濤?”聶修煒一笑,含著萬分寵溺與眷戀,“這輩子怕難逃她的掌握了。”卻無一絲不甘。
“決定非她不娶了?”其實早有定論,只是要一個明確的。
“除了她,我誰也不要。”聶修煒認真地點點頭,“我尋思好啦,一等她十五及笈便三媒六聘娶她進門。”這事也已告之了爹娘,暗察阿濤幾次後,爹娘便頷首了。
“有些等不及了?”瞧那黑眸中隱不住的渴念,便知老大怕早已欲火高張了。
“是啊,早已等不及了。”他喃喃自語,只要一思及那張嬌笑的小臉,便心悸不已。
自兩人心無介蒂終於關係明朗後,親親抱抱,自然難免。阿濤雖看似內向害羞,對他的親密之舉倒也不排斥,一切隨他。啊,可以想見,以後的小妻子在他調教之下,一定會熱情如火。這對一位丈夫來講,該是多大的幸運!
只想上一想,便覺渾身燥熱起來。
他好期待那幸福的時光馬上到來。
“嘖,欲火難耐了?”既然那樣,吃嘛——
“休得胡言!”他責怪地斥小弟一聲,他愛阿濤,便要尊重她,在成親之前,他會恪守禮教,以禮對她。雖然每夜總會輾轉反側,往往一夜瞪著隔壁直至天明。其實,一個血性男兒,心愛女子便睡在壁牆之後,要受多大折磨,也只有自個兒知道了。
“大哥,不是兄弟笑你,你要是想順利娶阿濤到手,該使點小手段就千萬不要客氣。”也算是對瞞報玉指環一事略作補償吧!
一見到大哥,他便早已心知肚明,玉指環一事是繼續順小路癡的意思,瞞著大哥對他聶二少比較有利。試想,就算他將此事明白告之大哥,大哥雖謝他好意,可這就得罪了阿濤,阿濤一個氣不順,讓愛她的大男人回頭飽揍他一頓,他還是欲哭無淚啊!
現在這年頭,有了愛人忘了兄弟的事,很平常的嘛!他何必傻呆呆地自找苦吃?
退一步,若大哥不但不感激他的好意,反而怪他不早點拿出來,再讓他受一頓老拳——
呵呵,不管怎樣,他都是兩面不是人。
權衡利弊,還是讓大哥自去尋那玉指環好了。反正,能者多勞嘛!
“箸文?”皺眉。見小弟眸光溜來溜去,知他定在不思好事,卻又瞧不出一絲端倪,不覺氣惱。何時,他聶修煒也有瞧不透的了?
“藹—大哥,你想得怎樣了?”他忙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
“想什麼?”見小弟一副假模假樣,就知不是什麼好事。
“大哥——”剛才他的好心建議老大真沒聽進耳嗎?“我是說,你若要順利娶、到、阿濤,最好先‘吃’了她!”一字一頓,意在重要性非同小可。
“‘吃’了她?”他也想,想得心都痛了,可他是什麼人,豈能用宵小手段來對一幼齡少女?
“大哥,收起你的衛道樣子吧,”他幾要哀號,“你的阿濤不屬‘稚齡少女’之列!你也看到了,明明兩情相悅,卻為了一個玉指環,差點勞燕雙飛。若不想再生枝節,‘吃’——她——啦!”此乃最明智之舉。
“嗯……不成。”差一點便要重重點頭。
“算啦!”聳聳肩,聶箸文放棄再做好人,“隨你。不過,有句話請容我再提醒一句:你那個小路癡可不是什麼單純小丫頭,”這點他們已早有體會,“她可是超愛記仇的喲!”以後他一定會小心加小心,免得一個不小心便得罪了她!
“我哪里會不知道?”那愛記記小仇小怨的小性子,在他眼裡卻也是十分可愛的。
“那你還那麼有把握她會乖乖嫁你?”枝節,橫著生得多哩!
“沒多少把握。”搖搖頭苦笑,“只要她不會到時逃婚我就偷笑了。”親弟的壞主意,也許真有可行之處——或許,他應該先“吃”了阿濤?
面上不受控制地一紅,不想承認,真的動心了。
“你自己再考慮一下,自拿主意吧!”
“或許——”他喃喃低語,站起身伸伸腰,活動活動筋骨。這一個多月來,他除忙於府中事務,還得抽空尋那玉指環,當然陪伴佳人的時間更不能少,二十歲的人,累,還真有一些。
“自找的!”歎息地拍拍大哥,聶箸文走了。
瞧著大哥這麼一副為愛所累、卻甘之若飴的模樣,心中不由一陣陣驚慌,“我可不想這麼早也陷下去。”他才十九芳華,世上的美人尚未看夠,才不肯乖乖去守著一個人到老。
人生得意須盡歡,奠使美人空對月嘛!
想一想,還是回美人塢賞他的美人圖比較好。
至少,圖上的盈盈美人兒們不會跟他記仇。
“以後若不得不娶妻,那就要個大家閨秀好了。”至少大家閨秀溫馴,不會同他爭辯,不會同他耍心機,不會——累人,對吧?
只是,離他娶妻之日還早著哩!
他不用擔心啦。
——***$***——
“成、成親?”手下的刻刀一劃,險險擦過握玉的手掌,嚇出一身冷汗來——聶修煒的。
“是啊,我尋思過啦,等你十五及笄,咱們就成親,好嗎?”拿走她手中的刻刀,為引她所有注意力,索性將她拉離書桌,一起靠坐到床榻上。
“不好啦——”阿濤羞得抬不起頭,“我還小,過幾年吧。”她的雕玉之路才剛剛開始,在學有所成之前,她才不甘願嫁為人婦。
“可我不小啦!”甚至已想得早生華髮。
“你才二十耶!”就算他再怎樣成熟穩重,也不過二十年紀——才行過弱冠之禮,他忘啦?
“二十怎麼了?”他凶巴巴地將她扯進懷裡,緊緊抱住,“二十也該娶妻生子了。”以前,是從沒起過這念頭,可栽倒在這小丫頭手裡後,娶妻生子,成了他如今的最大願望。
“嘻——”眯起杏眸一笑,阿濤全身盡依在他身上,任他摟著。反正心中已認定非他不嫁,親親熱熱兒女情長,也沒什麼嘛!
“笑什麼?”俯首輕輕吮上那柔潤的紅唇,心中的悸痛緩緩擴向全身。啊,好想好想——
“不告訴你。”扭頭閃開欺下來的俊容,阿濤埋首鑽進他懷裡,依舊嘻嘻笑個不停。
“小鬼頭!”他寵溺地狠狠摟緊她,以泄心中的不爽,栽倒在這個小丫頭手裡,身、心已全歸她所握。而她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則牽扯住了他所有的注視。不管什麼,他都依她。
“嘻——”
“還笑!”笑得他身子愈來愈燙,“頭抬起來!”
“幹嗎?”斜首瞧他,才驚覺他面上紅得過火,“你怎麼啦?”
“熱!”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誰惹的禍?
“要不要脫下外衫?”她好心地提供建議,“瞧你,又不是在外面,幹嗎總穿得一層又一層,也沒外人,不用這麼衣著莊重啦?像個小老頭兒!”
“你見過這麼年輕俊美的老頭兒嗎?”板起臉,逼她的成分居多。
“哈哈……”她忍不住笑個前仰後合,“拜託!別、別說得這麼好笑成嗎?肚子好痛,”認識他越多,就越覺得那個沉穩儒雅的大公子離她越遠,眼前這個人,會笑,會鬧,會凶她,會逗她,會摟抱她,會親她,會寵她——
不由止住笑,細細瞅上這張早已鐫刻心底的男子面龐;“我喜歡你。”第一次明白講出自己的心意。
“阿濤——”不覺嗓中一啞,悸激的心跳再也緩不下來,“阿濤。”
天啊,他盼了好久好久的——
顫顫的指尖虔誠地撫上那漾笑的圓臉,細細描過那彎眉,繪過那燦燦杏瞳,滑過那圓潤的鼻頭,輕輕覆在那紅唇上。“阿濤——”好想要她,好想就此不顧一切地佔有了她那甜美的身子,好想好想,想得他心都揪痛成一團。
“嗯?”漾笑的眸,漾笑的臉,如一朵盛開的笑花,引得他再也移不開貪看的視線。
好吧!他決定了!
“阿濤,你想不想看看何謂男女之別?”決心一旦下定,便會全心全神投入其中。
“男女之別?”她眯起杏眸一眨,“我都看過啦!”
“阿濤!”臉紅地斥她,“不要開口亂說話!”他鼓起多大勇氣,才如此誘她。可她簡單回一句“我都看過”!
“沒有啊!”阿濤伸出小掌扯下覆在她面頰的大手,“我有兩個弟弟哎,小時便幫他們洗澡,不看也不成啊!”
天哪——他挫敗得一下子再也無力罵她。
“那——”他又換一個說法,“想不想看一看二十歲的男子,身體跟你有什麼不同?”愈說,心愈虛,這情景,夠像、多像誘拐無知少女的登徒子!
聞言,不由吐一吐小小的舌尖,阿濤臉上也紅起來,“才不要!”
“真的不要?”俯低身子,用蠱惑的男兒氣息緩緩誘她。
“不要啦!”埋進他衣衫裡,她小聲地咕噥,“男女授受不親,要讓我爹娘知道了,會挨?的。”小小的好奇,自然也是有的。
“不會給他們知道。”
“可,可——”心,一點一點動起來。
“要不要?”輕輕地吻啄著她的發際,讓好聞的陽剛氣息悄悄滲進她的四肢百海
“……”將頭埋得更深,微微顫抖的小身子給了他明確的回答。
小丫頭已深陷了。
“你一定會有意外收穫的。”不動聲色,悄悄將懷中人兒壓進床榻深處,俊容上滿含不可忽視的無限柔情。
啊,他的幸福時刻終於來了……
層層紗帳,籠住了蔓延的春意。
屬於有情人兒的夜,還長——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2:56
第九章
“成、成親?!”桃紅的圓臉,頓時被抹上了一層赤霞。
“是埃我說過,一等你十五及笄便要迎娶你過門,你沒忘吧?”共擠在顛簸的馬車裡,貪戀地緊擁著已顯小女人嬌態的小小身軀,聶修煒柔柔輕笑,“六天前你才吃過壽麵,對吧?”
為祝小丫頭及笄,除在聶府熱熱鬧鬧地擺筵歡慶外,他親自送阿濤回山村探親,為的,就是讓她同久未相見的阿爹阿娘、爺爺奶奶、弟弟妹妹團聚一番,共賀她十五生辰。
當然,他也“順道”拜訪了未來的岳父岳母,詳述了兩年多來與阿濤的種種,摯誠地表明瞭自己對阿濤的愛意。最後,懇求他們將女兒放心地交給自己,一生一世。
不過,作為一個即將搶走對方心愛女兒的毛頭小子,他沒得到一些什麼好臉色。
在詳細盤問了他的祖宗八代、家中營生,及察看了他的人品相貌後,阿濤所有家人一致保持沉默。
之後,便開始小聲嘀咕。什麼若女兒嫁人富貴人家,享福不一定,受氣則可能;什麼年紀太輕,若不懂得疼惜妻子怎麼辦;……一大堆的反對。最可惱的是,阿濤的弟弟竟說他聶修煒長了一對桃花眼,將來會命犯桃花!
天哪,一個七歲小兒懂得什麼叫“命犯桃花”?!
就算經歷過商戰中的大風大浪,面對這些挑剔眼神,他心裡還真的沒底兒。
幸運的是,阿濤的親人還算沒再為難他,雖有些不太情願,但終究允了他行跪拜大禮,正式承認他儕身半子之列。
呼,總覺是一場險仗。
而那個氣得人牙痛的小丫頭,則因為回了自家的地盤,只顧興奮地鬧翻天,對他的獨自奮戰不聞不問,將兩人的未來,不負責地全扔給了他!
總算老天幫他,未來,已開始展現在他們面前。
“可不必那麼急埃”臉似燒了火,阿濤將頭埋進他懷中,含混低聲反駁。雖十分感動於他的鄭重,親自上門提親,但原則性的問題,不能妥協。
在沒學會雕玉之前,她不會嫁人的,哪怕是嫁給自己所愛之人。
“怎麼不急?”他不高興地哼一聲,隨著馬車的顛來簸去,更加摟緊懷裡的小身子。
不急?不急,他怎會硬起心腸催促阿濤又別親人,早日隨他返回聶府?
就怕阿濤家人回頭悔婚。
瞧得出來,他們並不太信任他這個聞名天下的京城聶府大公子,怕他也會如別的富家大少一樣,會三妻四妾娶個不停。他們允婚是因為阿濤替他講了不少好話——看在阿濤快樂的份上。
哼,到此時,他才知道,自己在商場上辛苦所樹的誠信,也有不值一文的時候。
心愈來愈不安,阿濤爹娘雖允了婚,但在他沒娶阿濤進門之前,變故恐依然存在。
所以,等不及返回聶府,索性在馬車上解決人生大事,以免夜長夢多。
“我可告訴你,咱們的婚事阿爹阿娘可是同意了,你反對也沒有用。”既然已成一家人,稱呼上他立刻隨了阿濤,也想——討她歡心。
“那也不用這樣急吧?”允了又怎樣,又不是逼他們馬上成親。“幹什麼嘛!”
“可我想早日給你一個新身份。”免得情路上再橫生枝節。
“不用啦!”那就更不能急了!聶府大少奶奶的金交大椅,哈,躲還躲不來呢!一想到一旦被架上了那個位置,就得擔起什麼樣的重擔,她就頭疼。
平日懶散慣了,早已習慣現在的生活,整日埋首雕玉啦,閑來賞賞玉雕呀,加上身畔有愛她的人——多美好的生活,才捨不得去改變。
“不用?”被她嫌棄的表情惹得有些惱火,“做少夫人有什麼不好?那麼尊榮的位子我只給你一人坐耶!你就這麼懶呀?”豈會看不出她逃避的原因!
她本就懶散呀,所以才不想那麼早成為少奶奶,讓一大堆人拿著一大堆的府中雜務來煩她!
“反正我不要。”頭一扭,不想再理會那只又開始暴吼的噴火龍。
“不要?你不要什麼?是不要成為京城聶府的少夫人,還是不屑成為我聶修煒的妻子呀?”火真的被點大了!
“都不要!”發什麼火?誰怕誰呀?
“哈,不要!”仰頭怪笑兩聲,聶修煒被這一句“都不要”激昏了頭,抓出致命的法寶,“你人都是我的了,遲早還不是嫁我?你都不要?哼,行嗎?”
“你還敢說!”一下子用力推開他,拒絕他的懷抱,阿濤羞憤地一咬牙,“你沒經我同意便強求了我,還敢這樣理直氣壯?”當初由激情中醒來,才知事情已無法挽回,這口氣正咽不下呢,他還敢拿出來再現?恨恨地哼上幾聲,“哼,嫁你也行,可我要那枚玉指環做嫁妝!你若能尋回它,我立刻嫁你,不然,死也不嫁!”
竟敢提那件事?當初哄她誘她,騙她看什麼二十歲男子身體與她有何不同,她是知道啦,可也將自個搭了進去耶!
被人騙,是她平生最為痛恨之事!
“你——”一下子被揪住短處,痛腳又被狠踩了一腳,只得磨一磨鋼牙,咬牙忍下。
這下,再也找不出逼婚的原由。
玉指環一事他理虧在前,誘阿濤深陷溫柔鄉更不是什麼英雄壯舉——他無話可說。
“哼——”阿濤頭仰得高高的,再也不想理會眼前這個無賴男子。
一時,狹小的馬車空間裡,再也尋不出一絲柔情蜜意。
快樂的探親之旅,就此告終——
——***$***——
“你竟然那樣求婚?!”差點摔坐到地板上,聶箸文努力坐穩身形,咽下滿腔的爆笑欲望。
“有什麼不對嗎?”灌下一杯烈酒,陰沉著俊臉,狠睇幸災樂禍地親弟一眼,聶修煒並不覺有什麼好笑的,“她本就已成了我的人,早嫁晚嫁還不是要嫁我?我哪里說錯了?”小丫頭當初是聞言狠推了他一把,眼前這同血緣的人卻是聞言幾要狂笑。
“沒、沒錯!”強壓住爆笑的衝動,聶小弟力持表情嚴肅,事關自家小命,不得不多考慮一下後果——不過真的好難,“可你不該講得那麼理直氣壯!”要是他,不撲上去狠咬那個理虧的人幾口才怪!事關女兒家的名節哎。
“我理直氣壯?”他怪笑一聲,“你是沒看到小丫頭當時拒絕得多乾脆!”他的男性尊嚴受創甚重,當然會惱羞成——呃,是口不擇言。
“老大——”
無力地將頭埋進寬大的袖袍裡,聶箸文覺得無臉去見江東父老——有這麼一位粗線條的大哥,著實顏上無光,“女兒家,再怎樣也有屬於女孩的矜持。你有求於人家,還敢擺出臭架子,理你才怪!你若想要成功,要好言相‘騙’才行!”待在小路癡身邊也不是三五天了,怎連這也不懂!
“騙?”心微微一動。
“對,就是‘騙’!女孩兒家都是吃軟不吃硬,你若哄得她高興了、心花怒放了,什麼事也好說。”白一眼聽入神的呆老哥,沒什麼好聲氣,“你當初怎樣得逞,還不是靠一個‘騙’字?”
“藹—”有一些些明白了。
“好啦,大哥,回清玉樓多哄一哄小路癡,我相信她很快就會答應嫁你。”不要再在他的美人塢喝光他的好酒了!
“唉。”歎一口氣,聶修煒又端起酒一飲而盡,“可她說要玉指環做嫁妝,我去哪里尋給她?”玉指環若能尋回,他何必至今仍三五不時地在府中大肆搜尋?不論花多大氣力,總是無功而返。
偏阿濤又固執非常,說出的話從無收回的。
她既要玉指環做嫁妝,那麼如尋不回玉指環,她是絕對不會嫁他的。
恨死她的小固執,又愛煞了她小小的固執!
“玉指環?”箸文聞言差一點嚇昏過去!忙力持鎮定地再次確認,“那枚鬧得你和小路癡差點勞燕分飛的玉指環?”天,不要啊!
“就是它。”修煒苦笑複哭笑。
“小路癡還記著仇呀?”夠執著喔。
“什麼仇?”
“呃,我是說,她不是氣你隨手丟掉了她送你的那枚玉指環?這都一年了,她還沒忘呀?”差一點露了馬腳!
“若忘了倒是好。”他喃喃低歎,“頭疼哪!”猛地一掌拍在石桌上,引得桌上酒具一陣叮噹作響,也嚇煞了一旁心懷鬼胎的聶小弟。
“大哥,別、別氣!”天,要不要將實話告之?冷汗涔涔下了後背——在這深冬之夜。
“我一直覺得不對勁。”聶修煒埋頭沉思,沒注意到神色愴惶的親弟正在顫抖,“那玉指環怎就是尋不到呢?又不會飛,能跑到哪里。我總懷疑是有人故意跟我作對,偷撿了去卻偏不告訴我!哼,若是真如此,這人最好不要我讓查出來,否則,看我不將他剝皮拔筋再輾成肉醬!”陰沉的表情,伴著一陣殺氣,撲向心中有鬼之人。
“呃,大、大哥,你怎會這樣想呢!”偷偷擦一擦額上的冷汗,聶箸文強顏歡笑,“不然,小弟去,去向小路癡求個情兒,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你一馬,你看怎樣?”他就知幫了阿濤那小狐狸,便是害了自己。
惟今之計,只有主動贖罪啦!
嗚,那玉指環他也不是故意撿的!真真是天降橫禍哎!
“你去試試也好。”即使不成功,也能探探阿濤的口氣。
“那我這就去!”實在沒膽子再待在喜怒無常的老大身邊。
“等一下!”
“大哥?”發現他心懷鬼胎了嗎?
“去了講話千萬別衝動。”免得再落他一樣的下常
“放心、放心。”拔腿要逃——
“箸文——”修煒有些咬牙切齒。
“大、大哥還有什麼吩咐?”
“以後不准再喊阿濤‘小路癡’!”總覺礙耳。
撲——
聶箸文這次真的摔倒在了硬石上。
——***$***——
“實言相告?”杏眸一眯。
“對、對,你氣了我大哥這麼久,也該消一消火氣了,是不是?”小心翼翼,聶箸文仔細地偷瞄阿濤神色。兩個都得罪不起哪!
“是又怎樣?”阿濤又埋首雕玉中,平靜的模樣,如同以往。
“呵呵,大哥愛你愛得要死,你乾脆嫁他,淩虐他一輩子,多合算!”只要他能脫離苦海就好。
“不嫁他,我照樣能如你所願。”想繞她,哪里那麼容易!
“呵呵,”乾笑地抹一抹頭上的冷汗,聶箸文恨死這看似單純的小狐狸;“阿濤,其實說穿了,你這樣有恃無恐地欺壓大哥,還不是因為他愛你、寵你?你想一想,倘若有一天大哥不再寵你愛你,你該當如何是好?”只怕什麼也沒有了!
“你這樣看你大哥的?”她想也不想地反駁一句,可心中卻微顫了一下。
“當、當然不是。我只是假設而已、假設而已!”這話若傳到大哥耳朵裡,不就成了死罪一條?因為這跟挑撥兩人關係沒什麼兩樣!
“哦。”她淡淡地應一聲,知聶二少並無惡意。可,若大公子真有一天會厭了她呢?
就如箸文所講,她之所以有恃無恐,之所以敢同聶修煒鬥氣、記小仇,憑得,無非是他對自己的寵愛。因為他愛她、寵她,才對她的所有一切包容有加。
若沒有了他的愛,她還有什麼籌碼可以耀武揚威的?
沒有了他的愛,她什麼也不是,也什麼都——沒有了。
濃烈的愛,將他們緊緊系在了一起。可這分看似熾熱的感情,能持續幾時?一輩子,可以嗎?
惟一能證明的,只有時間。
懶散的性子,遇到複雜的問題,照舊閉著眼混過去,不去理它。
就讓時間來證明吧!
“我才十五,他也不過二十有一,急什麼呢?”她咬唇低語。年紀尚幼的少年兒女,能緊握住手,相扶到老嗎?
“阿濤?”怎麼突然傷感起來了?
“三年吧!三年後,他若仍愛我、寵我,我便嫁他好了。”
三年,一千個日日夜夜,應足夠了。
足夠兩個少年兒女相依相偎,足夠兩個相愛之人尋找契合的平衡點,足夠他們靜下心思考,他們,真的相愛,可真的能牽手一生一世嗎?
“還要等三年?!”瘋啦?“你們有什麼心結嗎?成親不過是一個儀式,何若再熬上三年呢?”有什麼,成親後再慢慢談不行呀?
“是啊,成親不過是一個正式的儀式,有什麼用處?現在我同他沒成親,可生活得也很開心埃”
“天——”
聶箸文再一次跌倒在地,他幾要痛哭失聲,“你們兩個幹什麼呀?”一個想成親想瘋了,因為想確定所有權;一個打死也不想成親,因為——懶!
阿濤眯起杏眸歪頭瞅那個趴在地上狠捶地板的年輕男子一會兒,不解地摸摸頭,複又持起刻刀,埋首她心愛的雕玉中去。
想不通、想不明的,不去想好了。
嘻——
偷彎起的笑唇裡,溢出輕輕的開心。他愛她,所以她繼續欺壓他好了。
——***$***——
三年後。
“成、成親?”微微頓下雕刻的刻刀,紅潤的圓臉上,杏眸困惑地一眯,一顆心,依舊浸在雕玉世界。
“你不該又忘了吧?”威脅性十足的霸氣男子慍著萬千惱怒,俯低身子貼近女子,低吼,“你說三年後我若依然愛你,你便與我成親!”
“是——嗎?”一心埋頭雕玉的腦子裡,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模糊印象。
“阿濤——”挫敗地歎了口氣,雙臂摟住小女人,聶修煒深感無力,“我求求你,不要總整日地雕啊雕,偶爾也多瞧我一眼,成嗎?”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讓他淬煉得更加成熟,而阿濤——除了身高略長了些,勉強夠得著他的肩頭,且更癡迷於雕玉之外,其他,一切依舊。圓圓的臉龐照樣圓得可愛,羞澀的一笑照舊像極了孩童,氣惱困惑時依舊是眯眯杏眸、摸摸頭。
三年,好像從她身上尋不出一絲歲月的流痕。
“我每日看你看的還不夠嗎?”扔下刻刀,轉身投入照舊為她而敞的懷抱,將頭埋進他的心窩,她含糊低喃,“再看怕要你會煩了。”踮起腳尖,雙手摟住那硬實的頸子,紅唇輕輕吮上他的。啊,不能再多看他一眼了!每望他一回,心便更下陷一層,總覺那愛憐地凝視著她的雙眸裡,有比雕玉更能吸引她的東西,引她忍不住一看再看。
“我永遠不會煩你看我,你明知的。”憐惜地抵在紅唇上,聶修煒歎息地吻了又吻。就是這一份無言的親昵,誘他再也不想離開她哪怕一分一刻。
“嘻——”紅唇不由漾開柔柔的笑花,被他貪戀地吮了去。
“成親,嗯?”沉靜的男性氣息,帶著隱不住的深切渴望,深深吻給她。
“嗯——”有些意亂情迷,迷離的燦燦杏眸被緊絞在那幽潭的無語凝視裡,清楚的意識,逐漸深陷。
“明日?”健壯的雙臂穩穩托起她愈發甜美的柔軟嬌軀,逼她承受他再也忍隱不住的饑渴重吻。
“唔——”模糊的意識,只緊緊攀附在領她飛翔的激吻裡,再也分不出一絲心神聽他低語,
“那我——”
“阿濤!你完了沒有?”門“啪”的被一腳踹開,興奮的年輕男子突兀地躥了進來——
“呃……”盈滿一室的火熱,告訴他,他來得似乎不是時候。
“藹—”迷離的意識一下子蘇醒過來,飛快地將燃火的圓臉埋進緊擁她的人的衣衫,再也無臉見人。
“呀——”恨恨的磨牙聲重重響起,青筋皆爆的男子狠狠將激火的視線射了過去。
該殺的聶箸文!!!
“呃,哈哈,呵呵,”硬著發麻的頭皮,聶箸文邊咽口水邊悄悄後移,“我,我,對不注對不住!”
“你來幹什麼!”修煒忍不住重重爆吼過去。該殺的,他等了多久,才等到阿濤允婚的這一刻!
“我、我,我……”冷汗,一顆一顆如珠串般奔下他的後背。
“你是來結巴的?”識相一點,馬上給他消失!
“我,我——”偏偏掃到一樣東西,原本要識相地逃竄的人立刻不識相地急切一喊:“我是來拿東西的!”
氣血一陣翻騰,險些咬碎一口鋼牙,聶修煒咬牙道:“拿什麼?”非要現在拿,看不見他們正在幹嗎?
“那、那個——”手指飛速地一點。
順著指向掃過去,他與阿濤身後的桌上,是阿濤正在雕琢的玉雕。剛才他一進門只顧與阿濤討論關於成親之事,根本沒注意小丫頭正在雕些什麼。而今一眼瞥過去——
那是一尊——人像?!
利眸危險地一眯,恨瞪那尊人像一刻,才凶爆爆地轉回視線,硬扳起深埋在他胸間的小臉,“說,什麼時候開始雕的?我怎毫不知情?你們瞞我!”甚是氣極。
除了不得不出府洽商公務,他幾乎將所有時間全粘在了小丫頭身邊,審賬時巴著她,會見訪者時扯著她,吃飯在一起,晚上人眠懷中更是少不了她的小小身軀!沒道理掌捏不住她的一舉一動,不知她現在正專攻什麼!
三年,由拙到巧,阿濤雕玉之技進步雖緩,卻一步一步踏實走了來,由最初的盆景果瓜,雕到近來的鳥獸,形似,神也開始顯出,雕刻之技,已是可以出師了。
但卻從沒聽她計畫過或說過要雕人像的!
並不是反對她雕人像,而是他有一個小小心願,希望她所雕的第一尊人像,像裡是他。
這分小心願他不知對阿濤說過多少次,阿濤雖沒明講要成全他,卻也沒反對,只是笑。
而今,哈哈,他的願望看來落空了。
細瞅一眼那尊玉像,他冷冷盯著那燦燦杏眸,“你雕的人像竟然不是我!”有一些傷心,這些年來,難道他所付出的還不夠多,難道他的深愛還沒讓她感到心安,她的不安還在?!
“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
恨恨地將頭一扭,不料想又對上了那尊玉像,像中男子年輕開朗,唇畔帶有輕笑,似含嘲弄,又似帶有一絲少年的調皮,一手倒背身後,一手持書扣於腹間,身著飄飛長袍,迎風而立,一頭長髮高束頭頂。
這是聶箸文。
他氣惱地頓開目光,不想再細看,只冷冷一笑,“阿濤,你雕玉之技真是大有長進!連箸文十五六歲的模樣也能雕刻得如此傳神!你是不是將他看得太多了?”微微的酸澀,開始在心中醞釀。 本以為箸文和阿濤走得很近是因為談得來,看來,他們還真談得來!
“大哥!你講什麼話!”門旁的聶箸文一下子臉色白起來,“這玉像你看清楚了,這明明是——”一隻小手卻忽然攬在他唇前。
“阿濤!”聶箸文不解地望著她,幹嗎不讓他跟大哥明說?他可不想害兩個人又鬧彆扭。
“阿濤!”話一出口便後悔了,可當望向空空的懷抱時,聶修煒又惱起來,“你沒忘記,你是我的女人吧?跑到箸文懷裡做什麼?你死心吧,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所以,不用再想其他男人了!”
“大哥!”講的什麼瘋話呀!箸文張嘴,卻又被捂祝
“叫我做什麼?你還不抱‘你的玉像’走!在這裡讓一個女人為你意亂情迷,很高興?噢,可你別忘了——”手憤然指向“那個女人”,“她是你大哥的所有物!”屬於他的小小手掌竟貼在別的男人嘴上,一下子怒火佔據了所有心神。
“大——唔!”
“停——”小小的手掌猛地憑空一揮,阿濤圓臉上竟浮出一朵淡淡的笑花,威脅地朝聶箸文眯一眯杏眸,噤他再度開口,再慢慢轉身,迎向那快要噴火的暴龍,輕輕聳一聳肩,“你吃醋,對不對?”
“呃……”噴火暴龍如被猛淋了一桶冷水,她說的沒錯,可——
“大公子,”輕柔地喚著生氣時才有的稱呼,阿濤挑挑眉,“你眼力好,口才也挺棒的,噢?”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哼一哼,只顧氣惱,沒有聽到危險的腳步聲已傳來。
天哪!大哥又講的什麼話!聶箸文無力地垂頭。
“只可惜你的想像力不夠好。”沒被剛才的話傷到才怪!不過,看在他又吃醋又粗線條的份兒上,話就當作耳邊風,聽過算了,雖然他吃醋吃得沒道理,但——嘻,他愛慘了她耶!
“什麼意思?”瞅著那個眯著杏眸的小女人,心中沒來由的一蕩,他,是不是錯了?
“意思就是——剛才你提議的成親之事,”輕輕地再聳一聳肩,“再推後三年再談嘍!”哈,正愁沒理由往後推哩。
“什麼?!”輕柔複輕柔的一句話,卻引起驚天一聲暴吼,“你開什麼玩笑!”他好不容易提心吊膽挨了三年,多麼不易才盼到這一刻!
“我說——”小小的聲音,試圖插進去。
“算啦,今天的事算是我錯!行了吧?我向你和箸文賠禮成了吧?”天大的事也要放到一旁,阿濤的允婚才是最重要的!
“怎會是您大公子的錯?”不解地摸摸頭,阿濤笑得好開心,“明明是我的錯哎!該賠禮道歉的應是我,對吧?”
“請聽小弟——”依舊沒人理聶箸文。
“阿濤!算我求你,好不好?我知道我今日講的有些過分,不,是太過分!可那也是因為我愛你,你明知道的!”他懊悔地握緊雙拳,知今日他一時衝動,卻又偏偏被阿濤趁機利用,哦,這尾小妖狐!
知他這次求親又怕是竹籃打水了!可他真不甘心哪!
“我知道埃”她慢慢步回他懷裡,“所以你以為這玉像中人不是你,便一時昏了頭,胡亂猜疑。”
“那麼你是不怪我了?”大喜,只聽入後半句。
“我怪你幹什麼?你愛我所以才會吃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呵呵,順便幫了她一個小忙。
“那咱們的婚事——”
“再過三年嘍!”
“阿濤!”
“幹嗎?”事不關己地挖挖有些耳鳴的耳孔,阿濤仰首望他,“或者,再過五年?”杏眸一眯。
“算我敗給你!”恨恨地轉過頭,知他無力回天。
恨哪,恨哪!
這尾小妖狐!
三年來,他一直尋找機會,要阿濤允婚,可這小丫頭偏固執得緊,一直死咬三年之期。
好吧好吧!三年就三年,反正他已抱得佳人歸,日日夜夜地守在身旁,成不成婚無什麼大的差別,因為他們早已是有實無名的夫妻啦!
正式迎娶阿濤進門,只是想名正言順地時刻把小丫頭抱在懷裡而已,他不想讓任何人用異樣的眼神來看待他的寶貝!
可歎,他的小丫頭、小女人一心只埋頭於雕玉,才沒心思替他著想一番。夜夜擁著小女人入睡,卻又得時常應付那些麻煩的媒婆上門,他有口難言啊!
畢竟,在這天子腳下,倫禮之教依舊橫行,想不畏世俗,哪里那樣簡單!
他有心愛的女子了,卻又不能將她擺給別人看,他頭痛得很。
可,三年之期終究到了!
可,卻又被小女人抓住機會混了過去。
再三年!他會不會頭髮也等得斑白?
咬牙切齒地狠盯一眼那個依舊畏縮在門口不走的罪魁禍首,好想——一腳踢出他去!
癢癢的腳不禁有些蠢蠢欲動。
踢腳的一?那,卻見那罪魁禍首一指點著桌上的玉像,搖頭又眨眼。
他知阿濤雕的是箸文!用不著再威風一番!
恨恨地,卻又好奇地再扭頭觀那玉像。
十五歲的少年,迎風而站,面帶嘲弄之笑,衣袖微揚,頭上長髮束起,身前手扣書冊——
長髮束起!手扣書冊!
這下真的懊惱得想一頭撞死了!
十五歲的聶箸文從不會注重儀錶地乖乖束發的!少年的聶箸文只顧到處尋美,哪里有空讀書!
這玉像中人明明是他——聶修煒!
哦喔,一切,全是他自找的!
“看清楚了?”將身畔人一切表情全看在眼裡,阿濤挑眉。
“清——楚——極——了!”純粹是自找苦吃!
“明白我為何又將婚事後推了?”
“明——白——極——了!”因為他太暴燥,因為他還是不夠成熟!
“阿濤,你明知我只在你面前才會這樣的!”外人面前,他沉穩至極,儒雅至極,誰不誇他風度翩翩?誰不知他完美無匹?!
“啊,我的榮幸!”
“那你——”為什麼還不快快將他占為已有?
“誰讓我懶埃”歎歎一笑,似有無限感慨。
“你,我——”
敗給她。
就知她是因為懶得擔起聶府少夫人的責任,才無賴地將婚事一拖再拖。
“你愛我。”她討好地送上漾笑的紅唇,誘他沉淪。
“你也‘吃’定了我!”氣,偏偏又無力抵抗那致命的誘惑,只得恨恨地吮吻上去。
“三年!三年後綁也要綁你拜堂成親!”
“唔——”在他不住重吻下,努力分出心神,“再說啦!”無聲的話語全消散在了他的唇裡。
呵呵,能拖便拖啦!
咽咽口水,這次識相地悄悄退出門外,好心地幫他們關好門,將一室的乾柴烈火留在門內,任他們自去燃燒。
“看來,還是畫上的美人兒們比較讓我開心。”他喃喃自語,“成親,太可怕了!”
他還是回美人塢賞美人圖好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3:09
第十章
五年後。
“你好奸詐!我怎從來沒發現呢?”
涼風席席,深秋的聶府花園裡,依舊萬紫千紅,花潮似錦。
院角小亭的一隅,兩人隔桌而坐,一動一靜,甚是對比鮮明。
“我奸詐?”微微眯起杏眸,面容平靜的年輕女子挑挑眉,輕聲抱怨,“怎不想想你自己有多壞?我和箸文費了多大氣力,才將玉指環一事瞞了修煒九年。”就算小小一枚玉指環不甚起眼,可在聶府大龍頭九年來不遺餘力、隔三差五的搜捕下,想安全隱身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呵呵,可這下好了!
眯起含怨的杏眸,狠睇一眼對坐的依舊一身書生打扮的人,“伍先生,你幹嗎也插上一腳,將玉指環藏身處洩露出去?”何況是洩露給了那個被瞞了九年,一直致力尋找玉指環的人?
嗚,害她被追殺!
這次,怕再也尋不出不成親的藉口了。
“我是看大公子太辛苦的份上。”被稱做伍先生的男子忍不住輕笑,“大公子那麼愛你,你痛痛快快嫁他好了,為什麼卻老將婚事一拖再拖?”
甚至在兩年前,跨出花轎、即將拜堂那一刻,又悔婚不嫁了。
除擺了上門慶祝的大票人馬一道外,為京城聶府也留下了一則小小傳奇。
不大不小,這則傳奇已在京城悄悄流傳了兩年,名揚天下,完美無儔的京城聶府大公子,被新娘子臨陣退婚了!成為大眾百姓的飯後笑談。
“我懶嘛!”第一百零一條理由。
“於是,拖我下水?”指指桌上的一疊帳本,身著白衣的伍先生也挑眉一笑。
“伍先生,您貴為聶氏布莊的總帳房先生,這些府中賬務對您來說,不過小菜一碟,我不找你找誰?”且她的理由再正當不過,“還有,別忘了,這京城聶府的二少夫人寶座,非你莫屬喲!”她豎起食指,一搖一搖的,笑得好不開心。
“我想我真的看走了眼。”無力地聳一聳肩,白衣先生苦笑,“我初見你阿濤姑娘時,以為你平實,少言卻又待人和藹可親,純真善良,所以放下了一切戒心,一心一意交你這個朋友。”
憶起初人聶府時,滿懷戒心,從不與他人親和,一直以冷淡的性子疏離著所有人,也防備著所有人。卻在頭一眼看到這位少言單純樸實的阿濤姑娘時,便放下了一切疏離戒備,真心喜歡上了這位姑娘。
可如今看來,嘖,他伍自行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枉費了他二十幾年的看人功力,全栽在了這姑娘的手裡,被她瞧穿了真面目!
“我們是朋友呀!”溫吞吞地一笑,阿濤吃准了這位白衣先生面硬心軟的性子,“不但是朋友,以後還是好姐妹呢!雖說你略長我一歲,可論輩份,你嫁了箸文,我便是你嫂嫂,你呢,就是我弟妹。有事弟子服其勞,你幫我挑起聶少夫人的擔子,很合情合理的。”
沒錯啦,這位看似平凡的白衣帳房先生,便是京城聶府二少的未來親親娘子嘛!
至於這伍先生為何女扮男裝,愛美成癖的聶二少又怎樣栽倒在她的腳下,則是另一個故事了。 故事的開端、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局。
她阿濤姑娘關注的重點便是結局。
“你好奸詐。”說來說去,伍自行只能歎笑。終於明白聶箸文為何將玉指環一事偷偷講給她聽。多一個墊背的難兄難弟嘛!
攤上這麼一位看似單純,實則奸詐的小狐狸做嫂子,確是有些無力翻身——被欺壓的。
“你同意好啦!”才不管她說什麼,重點是她終於能不再擔心聶府少夫人的重擔,能輕輕鬆松允婚了!
“我可以說不嗎?”已經被吃定了!
“當然不可以。”阿濤滿意地笑眯了燦燦晶瞳,“只要你嫁給了聶家老二,便一定要替我擔起聶家少夫人的挑子。”認命好了。
“若我學你一般,不嫁呢?”才不想甘心認輸。不是怕擔起聶府當家主母的重任,那對於從小便悠游於繁多商務的她而言,確是小菜一碟,而是不願意就此乖乖屈服在這位姑娘手下,從此無翻身之力。
哈,她又不是聶府兄弟!
“呵呵,別做夢了,你以為你家未來相公會同意嗎?”
“就算他不同意,又能奈我何?他還能用強?”只怕他沒那個膽量!
“他愛你愛得要死,自然不會用強逼你。”否則,她也早被修煒強拖拜堂成親了,掩唇賊賊一笑,“可你莫忘了,箸文可是鬼心眼多著呢!”一隻老妖狐,想抓心愛的女子人洞房的法子多著呢,太容易了。
“我才不怕他。”伍先生輕輕哼一哼。
“是,你當然不怕。”聳一聳柔肩,阿濤雲淡風清地下個定論,“可你還得替我扛起聶少夫人的擔子來。”呵呵,她只要這一點,其他,不需要她操心。
“反正,你大姑娘賴定了我。”莫之奈何。
“好說,好說。”她勝利地舉手一揖。
“恐怕不太好說吧?”自大公子終於抓住了玉指環後,阿濤姑娘便一直處於逃亡之中,至今已一個多時辰了,料想大公子也快追殺過來了。呵呵,現下該她伍自行偷笑了!
“什麼意思?”有些再逃的衝動。
“你瞞大公子玉指環一事,還一瞞九年!怕這一關不好過吧?”頭痛了吧?
“是啊,真有些頭痛呢!”乾笑著摸摸頭,年已二十有三的年輕女子圓臉上偏又含著孩子稚氣,“嚇死我了,我倒真怕他會火大地揍我一頓呢。”揍,當然不會,但黑沉著臉,二話不說地架她拜堂、一言不發地狠狠欺負她直到下不了床——倒有九成可能。
因此,一知東窗事發,她立刻開始安排後路。
“哦?大公子會捨得?”她假意同情地笑,卻終於明白箸文為什麼大呼痛快了。看著一腳踩在自己頭上的惡人終於遭了報應,真的很爽呢。
“不過,幸虧我早有準備!”她才不會傻傻地讓人偷笑呢。眯眯杏眸,嘻嘻笑著,彎腰從桌下提出兩個包袱來。
“你不會要偷溜吧?”但看那包袱形狀,便知裡頭不是裝有衣物。
“我有那麼笨嗎?”偷溜,然後被逮,罪加一等,她會那麼傻嗎?
“那這是——”好奇心大起。
“用來滅火的啦!”洗一洗未來相公的沖天心火。
“滅火?!只是大公子這次氣得甚重,怕沒那麼容易被撫平。”
“哪,你看。”
動手解開包袱,露出裡面的東西來。
兩尊白脂玉雕成的玉像。
一尊玉像中人物年紀尚輕,約十五六歲,面含嘲弄之笑,長髮束頂,手握書卷迎風而立。
一尊玉像中人物年紀則稍長,二十七八歲年紀,面含柔情,唇畔有笑,一樣的長髮高束,手握書卷迎風而立。
兩尊玉像人物均面貌俊美,有著八分的相似,猶如一人的少年青年兩相對應。
只是,細看之下,年少的玉像雕刻稍顯粗糙,只雕出其形,無多少神態,而年稍長的玉像則神形雕刻得栩栩如生,雕功精細,實為上乘之作。
“這尊我見過。”手指點一點稍顯粗糙的少年玉像,伍自行點頭,“它一直擺在箸文書房。”
“對呀,它是我十八歲那年雕的。”也是她平生第一次涉足人像雕刻。
“箸文說,就因為它,大公子醋意大發,而阿濤姑娘你則乘機再次延後成親之期。”
“啊,他都告訴過你。”
“說過一些。他說大公子一時看走了眼,以為像中少年是箸文,發了好大一頓火氣。”結果,卻後悔莫及。
其實,聶氏兄弟只相差一歲,容貌十分相似,府外之人誤認者不在少數。
“是啊,叫我順便又尋得了延期成親的藉口。”呵呵,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我一直想問問你大姑娘,除了懶挑少夫人的擔子,你一直拒婚的緣由到底還有哪些?”因為懶,哼,少用這個藉口搪塞她!
“啊,你眼很利哦。”果真不能小看。
“可否說給在下聽聽?”
“那便要從這尊玉像說起啦!”指一指少年玉像。
“那年,我十八啦,早已知修煒真心愛我,不須再用時間證明我倆是否一輩子不離不棄了。可是,我每次見到他在外人面前的成熟沉穩模樣,就為他心痛,他那時才不過二十出頭,偏要壓抑自己的真性情,何苦呢?於是我請箸文畫了他十五六歲時的年少模樣,那時他尚未接手府中事務,整個人年少快樂。我便照著圖像雕了這玉像,原本是想勸他不用整日那樣累人地帶著面具見人,偶爾發洩一下少年的輕狂,放鬆一下也好呀!”
她憐惜地一笑,“本想給他一個驚喜,可他見了玉像卻先發了好大一場火。”害她好意泡了湯。
“大公子不是當下就向你賠過不是了?”阿濤偏擺起臭架子,乘機悔婚,“我還是不明白。”
“那時,我便想,等他哪日懂得我的苦心了,我再嫁他。”結果便這麼過了五年。
“大公子其實並不累。”伍自行多年身在商場,對人看得甚透,“身處爾虞我詐的商場,並不適宜用真面目示人,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後來我漸漸懂啦!”才知她的想法有多天真。
“那為何還不嫁?”
“因為我在等我能配得上他的那一天。”
“配得上他?”
“他那麼完美無儔,是天下鮮有的奇男子,我若太過普通,豈能配得上他?”非她自卑,而是因為愛他,才要努力上進,為的,是不想讓外界的人說他,那麼一個人間風卻娶了一隻小灰雀!
“可他偏偏愛你,不是嗎?”愛情本就沒有道理,愛就愛了,才不關什麼配不配得上。
“是埃”她柔柔一笑,輕撫桌上年紀較長的那尊玉像,“這是我才雕好的。你看,他唇畔含笑,笑得多輕鬆;他眸中帶情,情又有幾重深,他是真正的男子漢啦!”再也不是那個行事衝動的澀少年。
“要親自送給他?”
她聽箸文說過,阿濤將一氣之下少年玉像送了箸文,這幾年阿濤雖雕過不少人像,偏死也不肯再雕一尊送給大公子,也從沒再次雕過大公子的人像。
“對啦,這次我能不能安全逃脫,全靠它哩!”只盼能阻一阻修煒的滔天巨火。
唉,說起來,修煒也二十八九了,可性子並沒多大長進,一樣如五六年前那般,惱她、氣她,吼她,時常因為她過於沉迷雕玉冷落了他,而發一發孩子脾氣。
可,他更愛她。
嘻,笑彎了燦燦杏瞳,一顆心,盡陷在柔情裡。
——***$***——
沉寂的清秋之夜,星點閃爍,新月如鉤。
擁著小女人靜靜立在漾波湖畔,觀那清波中銀輝點點,隨著輕拂的夜風,深藍的夜幕,全映在了那漾漾水中。
轉眼,五年。
五年哪!
近兩千個日日夜夜,卻似彈指一揮間,教人無從留意,便似漾水般從指間滑過。
更是無法攔阻。
歎,豈是一聲長歎可以慨之的?
五年,他已二十有九,即將三十而立,成熟、穩重,世間的一切皆握在掌中,再也不是什麼暴躁少年。
一切都變了,一切似乎又都沒有一絲的改變。
倚在懷間的女子,依舊是圓圓的臉寵,依舊笑得羞澀,依舊少言內向,依舊無措時摸摸頭,依舊固執得像個孩子。
一個孩子氣的女人。
可那芳柔的嬌柔軀體,卻又時時散發著成熟女子的丰韻,誘引他一再沉醉。
與她爭論,和她鬥氣,同她吵鬧,五年,如同以往,吵吵鬧鬧;寵著她,溺著她,陪著她,愛著她,五年,增了更多的柔情,添了對她數不盡的眷戀。
“終於想成親了?”俯首吮上那豐潤紅唇,他低聲歎笑。若不是伍自行幫他一把,助他尋出那玉指環,恐一時還不容易扛她入洞房。
兩年前,他曾好勝心起,硬架她上了花轎,費盡心思逼她成親,結果,在拜堂前一刻,她以玉指環尚未尋到為由,硬是耍賴哭鬧,無奈之下,被她又一次逃脫了。
“是啊,誰叫你尋到了玉指環。”她含恨地抱怨。
“還敢再提?”想起自己竟被一瞞九年,便覺好惱,想狠罵她一頓,偏又捨不得,再見到她所雕的玉像,就再也氣不起來。
因為,她親手為他雕琢的玉像中,含著她無盡的柔情。
“小狐狸!”只能報復性地加重他的炙吻,吻得她喘息連連,吻得她意亂情迷。
成親,其實不太在意了。
她想了,自然好,不想,便這樣過下去,也好。
五年的漫漫長途,早已淬煉得他風雨不驚。只要他的小女人開心就好,就算沒有舉行那一堆禮儀,沒有正式詔告天下,又怎樣?他的小女人依舊是他的,一生一世,永不會變。
可乍一聽聞小女人終於頷首,肯允婚了,心,還是悸跳得厲害,還是讓他欣喜若狂。
因為,這代表了小女人終於將心完全交付於他了!十年的你追我逐,終可暫告一段落,也只是暫告一個段落而已,因為,他從今往後的生命中裡,與小女人的拉鋸戰,依舊會隨時上演。
啊,他好期待。俯首沉浸在那醉人的柔情裡,他低低輕歎,將所有的感情全悉吮吻進他小女人的唇裡。
嘻——孩子似的輕笑從他心底漾起。
憐惜地輕歎複輕歎,擁緊開心而笑的小身軀。
一生一世,栽在了這小女人的手中。
清風碧湖,新月星辰,擁著心愛的人,幾乎就想這麼地久天長下去。
可,該問的還得問。
“箸文說,自行他還沒娶過門,你已經在欺壓人家了?”恃寵而嬌的小丫頭!
“沒啊,”阿濤眨眨杏眸,滿臉的得意,“我只是將聶府的賬務送她了而已,誰叫她戳破我的老底兒,將玉指環的藏身之處告你?”害她不得不答應成親。
“我可是感謝伍先生。”即使已知伍自行是女子,聶府中人也依著習慣如此喚她,“若不是她好心,我看我一輩子也尋不出玉指環,更別想架你入花堂了。”依小女人懶散又愛玩的性子,絕對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嘻,入花堂又怎樣?反正你已抱得美人歸了。”她感歎地籲一口氣,“我多可憐,十四歲上就被人偷‘吃’了,還不能反抗!”說起,就氣。
“好啦,我那叫情不自禁是不是?這也說明你小丫頭太誘人了。”笑著安慰氣嘟嘟的小女人,“哪,我偷偷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除了你,我可從沒抱過其他任何一個女子。”他可很潔身自好、冰清玉潔的。
“那本就應該的呀!”聶氏兄弟皆是正人君子,從不入煙花柳巷,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有這樣癡情的男子愛你,你沒有感動嗎?”在這大明朝裡,三妻四妾太過平常,能如此鍾情珍惜一個女人一輩子的男子,實在太稀有,“不表示一下?”
他最愛逗這小女人。
“拿來。”推開小小手掌,他的小女人笑睨他。
他一笑,知她心意,伸手從懷中小心翼翼取出她要的物什來。
那枚玉指環。
含有黑斑雜質的玉指玉,散著瑩潤的柔光,不甚渾圓的形狀,卻依舊是他的珍寶。
她執起那修長的大掌,兩指輕輕拈起玉指環,緩緩地套入他的中指,沖他抬頭一笑,十指交纏,與他緊緊相握。
緣由玉起,因玉結緣。小小的玉指環,系著他們的一生一世。
因著那句承諾。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全書完*——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4:33
【書名】棲心曲
【作者】海藍
【書籍簡介】
她拋棄所有、嘔心瀝血的結局,
卻是被一把大火活活焚成了灰燼!
從此行屍走肉,仿佛孤行天涯的飄萍。
直到出現這個笑嘻嘻的眼盲之人,竟用兄弟、親人之情來絆住“他”,
讓她自此無法獨自飄零。
是不是上蒼的憐惜,給下的一分真情?
“他”期盼、又不敢相信。
可是這個傢伙未免太粗神經,
絲毫不體恤她自憐自艾的心。
他喜歡的不從來就都是絕色佳麗嗎?
楔子
霧,如夜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似鋼繩鐵索,像深深泥淖,纏得她動彈不得,陷得她寸步難行,逼得她漸漸滲入令人窒息的魔魅境地。
她想逃開,她想張唇呼救,她想用力掙扎——偏,她只能屏住呼吸,抖抖地躲在樹陰深黝的黑暗裡,閉目傾聽那熟悉而今卻刺耳的嘿笑,咬牙咽下陣陣沖喉的血腥氣息。
“哈哈,她算什麼東西!”幸災樂禍的嘿笑裡帶著隱藏不住的得意,“再怎樣才智過人,再怎樣出眾的經商頭腦,再怎樣算盤撥得精明——也不還是一個小小的低賤女子。”恨恨的切齒裡帶著絲絲復仇的快意。
她不禁抖了抖,忙用雙手摟緊身前的樹幹,以穩搖晃的身形。
“就算她把咱們金府的布行一手拱上了頂峰,在爹眼裡,還不是一個青樓妓女所生的低下雜種?哈,我呸!”輕輕地哼笑一聲,“自以為多受爹的寵愛,自以為也是金家大小姐,自以為可以和咱們平起平座,哈——聰明?我看她是笨到家啦!竟瞧不出爹只是在利用她的才智拓展金府的生意而已!”多年來備受壓抑,而今終得隨著輕鬆的哼笑散到了四處。
她十指不由自主地緊摳進樹皮裡,刺進指甲間隙的木屑使手如遭火炙一般,可並不覺痛,只感到猶如掉進千年的寒冰裡,刺骨的嚴寒,漸漸地冰凍了她的神志。
她好想張唇反駁,她才不是他們口中的“她”,她是爹爹最為寵愛的女兒,是爹爹捧在手心含在嘴中的寶貝,是他們異口同聲笑贊的好妹子,是在商場呼風喚雨的金十三!
誰敢在她背後如此大膽!
“嘿嘿,如今借她一雙金手,咱們金府已穩居中原布行第二把金交椅了,若再實施她擬的這份計畫,不出三年,這中原布行頭把金交椅遲早歸咱們金府所有!”一卷紙隨意地拍打著樹幹,說話人輕鬆地倚樹而立,“爹也真有心機?,幾年來時時刻刻將她捧在手心,開口寶貝閉口心肝,哄得她乖乖賣命,騙得她真以為是爹最愛的女兒哩!哈哈,如今虎養大了,爹還不是一樣要宰掉她?呼風喚雨、高高在上的金十三呀,去陰曹地府高高在上罷!”
得意的群笑隨之附和,刺耳的嘿笑,如毒霧般充斥了偌大的後園樹林。
不,不會是這樣的!
她咬牙拼命搖頭,拼命想甩開耳旁的奪命刺笑,怎會是這樣?爹爹一向最是寵她,金府布行全靠她一手支撐。令同行商賈心懷畏怯的是她,一手操控江南布市的是她,手握金府布行行事大權的是她,神秘的金府十三也是她!
怎會是這樣?誰會在背後如此算計她?
爹爹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碰他寶貝十三的一根毫毛!
爹爹——怎有可能要殺她?
她張口,努力想高聲嚷出反駁,幹啞的喉嚨,卻擠不出一丁點聲音。
“你們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那個小賤人院落監視著?”
又一個熟悉的聲音乍然響起,熟悉的語調讓她一輩子都忘不掉,也讓她從此再也掙不開噩夢的圍剿。
“一群只會敗家的不孝子!我養你們有何用處?整日只會吃喝嫖賭玩女人!你們怎不學學十三?若是你們有十三的一半心思放在咱們布行中,咱們金府何愁不能永霸天下?”
“爹,那你幹嗎要殺十三?”刺耳的嘿笑又如蟻齧般撕扯她的心神,使她心絞得不能呼吸,“乾脆你一把火燒死我們這些不孝子,留你那寶貝十三給你養老送終,不就如意了?”
“閉嘴!”
“老八,十三不過是一個青樓賤女人的小賤種,說不定當初根本就不是咱爹下的種哩!你這醋吃得沒來由喲!”慢條斯理的慢語,猶如長長的蔓藤,慢慢繞住她的頸子,慢慢隔絕了她的血液、呼吸。“嘿,老大,你這話更是莫名其妙。十三要是長得有她娘的一半風情,模樣有她娘的三分漂亮,我還真說不定忘了她是咱妹子,真的動動心哩。可你沒長眼睛呀?十三那平庸的相貌,還不如府中燒火的灶下婢子,那喑啞的男子嗓音,更甭提多讓人噁心了!誰要礙那分眼?”嘖,又不是摸不到漂亮女人。
“老八,你少講一句會死嗎?”冷冷的語調讓她止不住顫抖,“十三是什麼貨色?你們值得為一個賠錢貨鬥嘴?若不趁早殺了她,等我老了,你們喝西北風去啊?”一群只長肥肉不長腦子的笨蛋!
“那蘇州王大富打從三年前便要討她做小妾,你幹嗎不答應?還能換十萬兩雪花銀玩兩天呢!”
“將搖錢樹拱手送人,你捨得?十三也二十了,若再過兩年等她羽翼豐滿了,誰能壓她住?”陰陰的低語裡含著絕然的不留情面,“狡兔死,走狗烹!連這也不懂嗎?”冷冷地一哼,“一會兒十三便回府,你們給我盯仔細了!等她一睡,便放火燒房!”
她機靈靈打個冷顫,努力壓住胸口不斷上翻的腥腥血氣,不想就這樣倒下去。不會!剛才的一群人絕不會是她手足情深的兄長們!不會!更不會有對她寵愛萬分的——
不會!
不會是這樣!
不會!
不——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5:08
第一章
……不
……不會!
……
不會——
他猛地彈坐起來,喘著粗氣,努力平息即將蹦出胸腔的狂亂心跳。冷汗,涔涔淌下他的背。
“伍先生?”
他怎又做起噩夢來?
“伍先生?”小小聲的輕喚,深恐驚擾了他的好眠,試探性地透過緊閉的門板輕輕漾進屋來。
他不是“她”,怎總也逃不出“她”的夢魘?
“伍先生?”
“她”早已葬身在那場大火,再也不會有人記得“她”,他怎還逃不出“她”的噩夢?
“伍先生?醒了嗎?”門外的輕喚,沒有一絲的不耐,“伍先生?”
他一怔,慌忙用手一抹額上的冷汗,急急高聲回應:“啊,是射月護衛嗎?請稍等片刻,我馬上去給您開門。”
“不急,不急,伍先生儘管請慢慢來。”溫和有禮的男子話語裡透出溫溫的暖意。
他忙從床上跳下來,穿好外袍,急急束好發,穿上單靴,就著銅盆的水浸浸臉,快步行到外室,飛快地打開了那扇阻隔外界的門。
門外靜靜佇立的,是高壯的威武男子。
“對不住,是自行睡過了頭,怠慢了護衛,讓您久候了。”客客氣氣地揖手為禮,平靜的面龐上是不著痕跡的疏離與防備。
即便住進這府裡已半載,即便眼前的人幾乎每日都會見到,即便心裡明白這府中的人是以真心待他——心防,始終不敢輕易撤銷,“她”的教訓,至死難忘埃
“伍先生又在客氣,是射月來早了,打擾了先生的休息。”
淡淡的朝陽穿透稀薄的早霧,慢慢灑進這秀雅怡人的寂靜院落。“二少讓射月過來瞧瞧,看伍先生是否用過早膳了,若沒呢,二少想請先生移駕美人塢,一同用膳。”真摯的笑容佈滿了射月一臉。
“呀!哪里敢勞動護衛親自來一趟?讓府中僕人傳個話,自行自會立刻趕過去。”平凡的面容上也堆起滿滿的笑,白衣男子拱手又一揖,“多謝二少厚愛,也多謝護衛費心。”
“伍先生說笑了。”射月也拱身一禮,側身請男子先行,“這半年來若不是有伍先生費心勞力操執,咱聶家布莊早亂成一鍋焦粥了。二少常說,等他傷好了,一定要好好謝謝伍先生呢。”豈止二少,京城聶府上下哪一個不感激伍先生?
“哪里敢當,太抬舉自行了,自行愧不敢當?!”稍顯瘦小的男子聞言忙止住前行的步子,轉回身朝射月急急搖晃雙手,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伍先生總是這麼謙虛。”搖頭一笑,“若不是先生一肩扛起聶府十八家布莊事務,這半年來二少豈能安心養傷?射月心裡最是清楚的。”誠摯的謝意是發自內心的。
“玉坊遍中原,布莊滿天下”。
這句話在大明朝可謂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只要是有人煙所在之地,便會有京城聶府的布莊;只要有城鎮所聚之處,也必定會有京城聶府的玉坊——這話或許有些誇大,但京城聶府在大明朝的經濟圈裡,絕對是數得著的一方霸主——這可是真真的實情。
京城聶府,顧名思義,自是指位於天子腳下繁華京都的一聶姓人家了。其祖先因輔助朱氏元璋皇帝立國有功,在明建後歸院不宦,以所得大量賞賜為基,以玉器起家,歷經幾代聶氏子孫辛勤耕耘,漸以優質玉器名揚天下,而今傳至這一代的聶氏子孫頭上,已是天下第一的玉器坊了。
本代玉器坊掌舵者乃聶府長子聶修煒,其經商手腕、頭腦俱一流,當家十數年來,已將全國玉坊拓展為二十八處,每年僅玉器的買賣獲利便甚是驚人,且他不滿足於僅買賣玉器,在自家雕玉坊基礎上新加采玉坊、鑒玉坊,采、雕、鑒、買、賣自成一體,更是鞏固了聶府玉器坊天下獨尊的地位。
聶府次子聶箸文則不願插手聶府本業,獨樹一幟,順應時期,瞅准了當今國泰民安的實情,接手了聶府的布莊,以經營布匹起家,以聶府第一間布莊為起點,十年來已在中原設十八家總布莊,每布莊又下設九分佈行,至於各分佈行下轄的小布行,早已數不勝數,遍佈中原各市鎮集貿之地。由此,聶府布莊當之無愧地穩坐中原布行第一把金交大椅,不論規模、實力,皆遠遠超過其他布莊。
聶府兩子算給聶家增了光添了彩。不提聶府驚人的財勢、兩子高明的經商手腕,單從兩人的品貌講,天下已鮮有匹敵者。
聶府大公子沉穩儒雅,行事穩重;二公子斯文雅秀,爽朗豪邁;兩人偏又是容貌出眾,俊朗英挺,乃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在中原各色女子眼中,全都是夢中的良婿人眩自兩人弱冠之後,前來提親說媒的若說將聶府門檻踏平了倒也誇張,但是踩壞了大門臺階卻絕非笑談。
煩不勝煩之下,聶府兩老索性將當家位子丟給兩個兒子,自己出府遍游天下大好河山去了。
兩年前,聶府長子在眾所矚目之下,迎娶了新嬌娘,成了有家室的男子,令天下未婚女子傷透了心,在連連唉歎少了一位良婿人選時,不免將目光全瞄向了聶府次子身上——老大雖已名草有主,老二也是人才一個埃牽不著一匹稀世玉馬,提一匹絕世金馬也不錯?。
可歎的是,平日儒雅斯文的聶家二少從無意于此,根本沒想過早日成親。
他曾侃侃而談,天下美人何其多哉!在他沒見識夠、大飽眼福之前,絕不會乖乖扣上人夫的帽子。
天下美女多如過江之鯽,他若娶妻,則一定會選一位麗絕天下的佳人,而哪一位麗絕天下,自然要等他看完天下美女再說嘍!
說他風流有些冤他,他很少流連於煙花之地,從不縱情于聲色,嚴遵正人君子之道;但若講他苛守禮教卻又不屬實,他有時很是性情放縱、不拘於禮。其有一特殊癖好——貪看美色。若女子,非美貌出眾者,他是從不掃上一眼的。即便男子,貌太過平常,也是不在他交往之列的,才不管那人是否身懷奇才。
一句話,不論男女,容貌不出眾者,請勿來見他,免得他噁心。
一個眼界極挑剔的怪人,最大樂趣便是尋美,收集各色美人圖。
甚至,喏,連他居所,也名為“美人塢”哩!
“伍先生,您請先坐片刻,我去請二少。”躬身一揖,射月將伍自行引入花廳落座,轉身入側門,去請聶家二少。
伍自行點頭一笑,靜坐一旁,仔細打量起這花廳內的景致。
精雕紅果桌椅,細鏤脂玉屏風,小巧別致的玉制盆景——若以物喻人,這花廳內隨意的擺設,不經意間透露出的灑脫確是像極了居在此處主子的品性,再加上四周牆上小心懸掛的《金陵十八女子圖》——他不禁抬頭失笑,傳聞聶二少喜愛美色,以收集天下所有美人之像為平生志向,真是不假呀!
別說貌凡的女子,在六七個月之前,如他這般相貌普通的平常男子,絕入不了他的眼、邁不進他這美人塢花廳的門檻。偏造化弄人,而今他聶二少所不得不倚重的,卻正是他平日最入不了眼的平凡人物?!
七月之前,聶箸文出府洽公,回途中遭十幾個黑衣人圍襲,既使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又有貼身護衛射月的拼死保護,但兩人力敵幾倍于己的敵手,吃虧在所難免,雖最終擊退了敵手,兩人受傷也是意料中事了;射月被砍了四刀,右腳幾被砍斷,而今走路還帶略拐;聶二少箸文兄則只中了一記飛鏢,雖沒傷到什麼要害,但不幸的是鏢上有毒,運功逼毒後性命無有大礙,一雙眼卻就此瞎了!在尋不著解藥之下,已做了六七個月的眼盲之人,行動全依他人指引,而毒性時而復發,毒發時頭疼如影隨形,時時纏著他,令他無力費神于布莊事務。
仿有預謀般,屋漏偏逢連夜雨。在他遇襲同一日,聶府所屬各大小布莊不約而同受到某種力量排擠,布匹大量屯積,貨款不能及時收回,以前的老主顧也紛紛單方毀約,轉身改與其他布莊交易……一個“亂”字,尚不能形容聶氏布莊當時情景的十之一二。
當時,聶府當家聶修煒一邊打理玉坊生意,一邊又要替中毒的小弟尋醫找藥,根本分身乏術;府中各管事又各有事務在身,分不出手來代管,無人有力顧及亂成一團的聶府布莊。
聶府布莊生意由此一落千丈,幾要停擺,陷入了停業邊緣。
一團又一團的混亂之下,惟一還能正常經營的聶府十八總布莊之一,南京聶府布莊,其掌櫃王幼統大力舉薦,將在暗中替他主持布莊生意兩年有餘的帳房先生——伍自行頂上了水面,由伍自行入主京城聶府,總理聶府所有布莊一切事宜。
由此,毫無名氣、資歷的小小帳房先生——以前聶二少從不交往的平凡男子——沉默少語的伍自行,在一團混亂中,悄悄走進了京城聶府,成為聶府布莊總帳房先生。
在眾人不太信任的目光中,他抿著唇,平息了布莊滯貨風潮;背負雙手,挽回了原先的大批顧主;一聲不吭地,迅速收回了拖欠的大筆貨款。布莊生意漸回正軌,一路平穩地走到了六七個月後的今天!
而今,創造了聶氏布莊新傳奇的耀眼人物——伍自行,正靜靜坐在聶二少掛滿美人圖的花廳裡,靜候聶府二當家聶箸文聶二少的到來。
“自行?”
溫雅爽朗的笑聲,一路由內室撒進花廳,“對不住,讓你久候了。”清亮的男中音一如以往,不帶絲毫病殘之人的苦悶,高挺瘦勁的身軀,俊逸出眾的臉龐,炯炯有神的深邃大眼——誰知而今瀟灑依舊、溫雅開朗如初的出色男子,竟是目不能視物之人?
“二少太過折煞自行了,二少近日可安好?”伍自行起身輕施一禮,不著痕跡地後移幾步,避開了行過來的身形及氣息——他從不與人相距過近。
“咦,自行,半月未見,你怎還是這般客氣?”男子微微一笑,露出整齊的潔白牙齒來,“沒怪我吧?明知你昨夜三更天才回府來,一大早卻還是吵了你。”高興的笑語裡帶著絲絲的懊惱,一為自己一大早的擾人清夢,一為早已熟識的自行還是躲他,疏離以待。
“怎會怪二少呢?自行原本就打算今早過來,好向二少稟告此次出行結果的。”又慢慢地側移了兩步,再次避開又尋聲上前的身形及氣息,內斂的烏眸中不禁微含一絲慍惱,不是不能視物嗎?何必還要如此費力靠近他!
“不用告我這出行結果的,一切你做主便可。我請你來只是半月不見,有些掛念,特請你吃頓早飯,一來算是給你接風洗塵,二來呢,咱們兄弟這麼些天未見,為兄著實有些想你,順便閒聊一刻而已。”
複又一笑,不再循著自行沉靜的氣息向前,自行對任何人從來都是防心甚重,疏離以待,如今能近他三尺已算極限,再不識好歹地硬要靠近他,恐會惱著他。不由憶起六月前初次約“見”自行時的情景,自行一板一眼,猶如木偶,一問一答,據射月後來講,自行距他足足有一丈遠哩。
“自行愧對二少厚愛。”揖一揖,隨聶箸文在桌前落座,雙手拘謹地在桌下交握,偷偷深吸一口氣,恭敬說道:“自行這次出京——”
“不要講不要講,”聶箸文擺擺手,對著他搖首歎笑,“自行哪自行,說了不必拘禮、不必拘禮,你怎總聽不進去?我講啦,布莊事務你全權處理,不必詢問我意見的。”
“可是——”
“沒什麼可不可是,布莊交於你,我放一百個心哩!你儘管放手去做,若用著什麼人手財力,儘管放心從咱府調配就是,不用詢問我及大哥意見。”照準了伍自行方位,再點頭肯定。
“二少太抬舉自行了!只恐自行能力淺薄,對不起二少這般信任。”伍自行心中一悸,垂低雙眸,不想將心中激動現於人前。
為什麼,他們可以如此信任於他?
“你瞧,又拘禮了不是?”聶箸文有些挫敗地搖頭歎息,不想兩個人再這麼客套個沒完沒了,伸手接過一旁護衛射月遞來的粥碗,卻不自用,而是朝前一送,“自行,嘗嘗這清粥,味道不錯的。”
“呃,謝、謝二少!”呆愣了一下,忙忙站起身雙手接過粥碗,顫顫地小心放到桌上,有些手足無措。
“吃呀,愣什麼?”聶箸文拾筷準確地夾起一樣小菜,放進嘴中細嚼一刻,點頭笑道:“這廚子是新聘來的,清粥小菜是他拿手絕技,嘗嘗看,嗯,真的很爽口。”
“呃,是——”應了一聲,伍自行終於複又坐下,捧起粥來淺嘗了幾口,又夾一些菜肴品嘗一番。
“如何?合不合口味?你是南方人,菜食以清淡為主,乍到北方,恐有不適,若是吃不慣呢,儘管告訴府中人,好與你改善一下。”聶箸文笑得真誠。
“不用、不用,這菜很好,真的,吃起來很合自行口味。”忙忙地謝過好意。
“那就好。”夾起小菜,聶箸文又笑道:“這菜呢,便好似美人兒,不但要容貌超凡脫俗,這味兒,也要清爽怡人才好。”興致大起地侃侃而談。
“二少真會比喻。”伍自行也不禁笑起來,緊繃的心神慢慢放鬆下來,望對面的男子一眼,關心問道:“二少,不知您的視力——”
“哦,沒事,”滿不在乎地一笑,“習慣了就好。”看不見光亮,卻可以用心去感覺,讓他學到了許多。
“那解藥——”
“大哥派他的貼身護衛朝陽去尋了,大概再有一月左右便有消息傳回來。”他並不擔心,聶氏兄弟有諸多生死好友,其中江湖中人也大有人在,尋一種解藥並非難事。若非他想乘機多休養幾月,早在受傷之初便會派朝陽去尋解藥。而今才行動,不過是因近日頭痛愈來愈烈,頗有加重之勢,大哥擔心會傷了他腦子,才命朝陽早日去尋解藥。否則依他愛玩的性子,一年後再尋什麼解藥也不遲。
“那就好。”長籲一口氣,伍自行放下心來,“聶府布莊沒有二少掌舵,大夥全不安哪!”
“哎,有自行你在,我可放心著呢!其實眼盲了也並非壞事,至少可以不去管那些煩人的事務,何樂而不為?”聳肩一笑,毫無想早日恢復視力的念頭,“只有一點不太好。”
“哦?可否請二少一講?”從沒見過這種人,竟絲毫也不擔心自身。
“就是沒法子去賞美人了嘛!”頗有遺憾之感。
“二少真會自娛。”不由笑起來,這二公子,真是處處時時不離美人哪!抬首掃視花廳一番,伍自行不加思索沖口而出,“久聞二少偏愛美色,可為何這美人塢中卻沒有美人呢?”
他來此不下數十回,除了護衛射月,打掃庭院的家丁,這二少所居的美人塢中從不曾見過一名女侍,更別說什麼絕色佳人了。
但,話一出口,便又後悔莫名:他問得太過造次了!
“啊,你注意到啦?我還以為自行除了商務,從不關注身外俗務哩!”聶箸文展眉一笑,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美人兒也如芙蓉清荷,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若瞧得細了,怕也無多大興趣了。”他只愛看佳人美女,如自家大哥喜愛美玉一般,趣在賞,而非隨意玩弄!“再來,天下美女是多如池中錦鯉,能入我眼的也不在少數,可偏偏呢,能過我這美人塢門檻的可就少有嘍!”他的門檻可是很高、極挑剔的。
“哦?難道入這美人塢還有關限?”見聶箸文並不氣惱,反與他侃侃而談,興甚高昂,伍自行才又放下心,輕鬆下來,不想擾了他的興致,便隨口又問了一句。
“當然有,如德、才、品……多著呢。不過說穿了,也就是難以尋覓那種順眼又順心的美人罷了。”仰頭長歎,“懶得去費心勞力,去辛苦地眾裡尋她千百度,只想輕輕鬆松、不費氣力地無意間一回首哪,哈!她正在燈火闌珊處!”
就如他大哥一般,不用出門,便在自家地盤上逮到了今生的摯愛。
多——省心省力!
“哈哈……”再也忍耐不住,伍自行笑得幾要噴飯,“二少、二少真會修篡詩詞!”他從不知,一首好詞能改到這分兒上!
“啊,我會不會修篡詩詞倒在其次,不過,自行笑了呢,倒說明我吟詩念詞還不算糟得厲害。”聶箸文眯眸一笑。
相識半載,這還是首次親耳聽到自行笑得如此暢意開懷且輕鬆。心裡,總覺有一陣騷動——他為何這般在意自行的反應?甚至挖空心思、拋棄斯文,只為引他開心?他為何又這般性急地要見自行?他們不過才半月未曾碰面而已!
“啊,對、對不住,自行太失禮了!”猛頓住笑,伍自行手足無措,注意,這裡是聶府,不是你可以放肆之地!悄悄整一整身形,又拘謹起來。
“自行——你就不能偶爾忘掉一下你的禮儀嗎?”歎息地一笑,笑得無力,沒什麼再戰的氣力,“咱們風雨同舟、甘苦與共了這麼長時日,早已是朋友、是兄弟,你就不能真真正正地暢開心懷,與我肝膽相照?”
“二少,豈、豈敢,太折煞自行了!”惶恐地站起身,本就不善言詞的少言沉默之人,自然不知該對這種言語回些什麼才好,即便心中一陣激蕩,為聶箸文真誠的窩心之言,卻也只是點點頭,倉促告退,“自行突然想起還有一些賬務需馬上處理,二少,自行、自行先告辭了!”不等聶箸文出言挽留,忙忙地邁步奔出花廳,倉促出院而去。
歎息,淹沒了花開似錦的美人塢。
……
他,這是怎麼了?
呆呆站于聶府花園一隅,伍自行腦中亂成一團,猶如塞進了許多找不著頭緒的亂線,纏纏繞繞,繞繞纏纏,緊緊糾結成一團,令人無從解起。
多奇怪的聶家人!
幾月來親身經歷、親眼目睹了聶府中諸人的諸多舉動,莫談聶氏兄弟的手足情深、兄友弟恭,也不講聶府下人們對主子的真心愛戴、尊敬,單從他自身來講,他已是深受震憾了。
他是什麼人物?他只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帳房先生而已,來歷不明,無顯赫家世背景,無出眾的才智,平日沉默寡言,從不與旁人主動搭話,陰沉的性子該讓人敬而遠之才對。
可為什麼?為什麼聶府中由主到僕,卻人人對他禮遇有加,微笑以待?無論誰見著了他,總會主動上前噓寒問暖,伍先生長伍先生短,伍先生小心風涼,伍先生莫要熬神,伍先生多保重身體……
見了他都是笑著同他打招呼、嘮嘮家常,對他陰沉的性子毫不在意,對他的冷淡疏離從不怪罪,總是細心地照料著他的飲食起居——衣髒了總有人悄悄幫他洗淨熨平,天涼了會有人細心地幫他添加衣物,看賬太晚了會有人給他送上熱騰騰的宵夜……時時刻刻關心著他的生活,好似、好似待他猶如一家人!
為什麼?
因為聶氏布莊尚用得著他?
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
起初,他確是這樣以為的。
因為,“她”的下場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人與人之間,不過是一場互相利用的交易而已!狡兔死,走狗烹!古今皆然。
可如今,他遲疑了、迷惑了,心裡雖極力抗拒不予接受,可還是漸漸地、一點一點地、不太情願地接受了這個現實——他們,是以真心待他。
不是因為他尚有利用價值,不是因為聶府布莊暫時還離不開他。
因為,他們是這樣地對待著每一個人。
府中老僕中風生病不能再做活,他們沒將老僕一腳踢出門外,而是為他請醫買藥,侍奉得一如長親;府中侍女適齡離府外嫁,他們不會因侍女的離府而棄之不聞,而是不忘為她附上一份嫁妝,叫她有事儘管回府來……
冷眼旁觀的他,不再一心認為這只不過是聶府利用人的幌子而已,而開始相信,聶府上下正是一直以誠以心待人,也正是在如此待他。
非關利益。
可,為什麼,人可以毫無條件地對他人誠心以待?
真是無條件的嗎?
無條件地以真心對待一個不知底細、並無深交的陌生人。
有這種人的存在嗎?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冷血世界!
有沒有?
若有,為什麼“她”卻從沒遇到過?
“她”咬牙吞血地努力了多少年?日夜不歇地賣命了多少年?“她”嘔心嚦血地拼命幹啊幹,為的是什麼?不就是——讓別人認同“她”的存在、認同“她”的存在並不是一個可笑的錯誤,而是“她”的存在是有價值的!他們可以接納“她”、真心待“她”!
可,“她”得到了什麼呀?
狡兔死,走狗烹!
“她”辛辛苦苦、扔掉一切人性、拋棄良心所努力換來的,卻是一把無情的熊熊大火!火,那把可怕的火,活生生將“她”燃成了灰燼,無情地將“她”吞噬在親情的放縱大笑裡!
無人傾聽“她”悲泣的哀號,沒有一個人肯為了“她”講一句話,哪怕歎息過一聲。
而那把消逝了“她”來世間一遭的無情火,是平日總笑說愛“她”寵“她”憐“她”的父兄血親們親手點燃的——
哈,多諷刺,多——好笑。
“她”——好恨!
好恨!
那把火一直燃在他的心肺之間,日日夜夜,無從熄滅過。
它總在時時刻刻用熾痛提醒著他,狡兔死,走狗烹!
或許,昨夜的噩夢是“她”在好心點醒他,不要再迷惑於這看似真誠的親情中,該是他離開這日夜困擾他思緒的聶府的時候了。
“伍……伍先生?”
因為他無法接受這府中人毫無心機的笑容,接納不了府中人對他的誠摯。若這些都是真的存在,“她”為何從沒得到過一絲一毫,“她”——死得不甘埃
“伍先生?”輕聲的問語依舊柔柔響起。
“她”恨哪,恨不得——
“伍先生?”
柔柔的女子暖語慢慢滲入了他紛亂的思緒,如清泉、似甘霖,悄悄浸潤了他那緊繃如弦的荒漠心田。
他深吐氣息,調整情緒,猙獰的臉龐上重新覆上溫和的笑意,慢慢轉身,迎上身後的年輕女子。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5:21
第二章
揚起溫和的笑,他舉手一揖,“啊,對不住,自行一時失神,怠慢了阿濤姑娘,還請姑娘勿怪。”
“怎會呢?”年輕女子搖搖頭。
“姑娘有事?”細瞄一眼一臉困惑的女子,他心裡已知是什麼困擾了她。
“沒、沒什麼事。”端莊清秀的圓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只是瞧見先生在此站立了許久,恐……恐先生同我一樣,也,也迷了路,才過來問一聲的。”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輕頓一下,又輕聲問:“沒打擾到先生吧?”
“哪里有打擾到自行?”就知這阿濤姑娘又迷了路。伍自行微微一笑,輕易地撤下防人千里的心防,因為同聶府眾人一樣,打從第一次見面起,他便毫無緣由、卻由衷地喜歡上了這位平實沉靜的女子,也是——聶府實際上的大少奶奶。
二年前,二十有七的聶府大公子聶修煒舉行盛大婚宴,廣邀好友,遍請各方人士共同見證他一生一世的婚禮,熱鬧隆重地迎娶了一位不知出身何門的妻子,此事在京城成了一則小小傳奇——因為新娘子在拜堂前一刻,竟以死相挾——不嫁!
這罷婚傳奇在京城引起了軒然大波——京城聶府的大少奶奶耶,別人搶破頭的寶座,竟也會有人不稀罕的!
莫談京城聶府的赫赫威名,單講聶大公子絕世無雙的完美品性,已讓眾女子們眼紅了。
可,真有人不屑耶!
引起這罷婚傳奇的准新娘子,便是站在他身前、看似容貌普通、毫不起眼的平凡女子,阿濤姑娘。
她雖少言內向,卻固執非常。不成親便是不成親,不嫁就是不嫁,既使早已入主聶府主樓,早與聶修煒圓房,成了有實無名的夫妻,幾年來,卻從不准府中人稱她為少夫人,也從不干涉府中事務,只是如嫁前一般,以“阿濤姑娘”身份留居聶府,照樣當她的差。
其中緣由,除了兩位當事人,知者甚少。
但即便如此,阿濤待人親切、真心,從不因身份不同而以勢壓人,府中人俱是由衷地喜歡她、愛戴她,從心底尊她為少夫人。
從第一次見面起,他便毫無理由地喜歡上了阿濤,因為她是那麼受盡千般寵愛,與“她”的命運是那麼天差地別,若“她”能有阿濤的一丁點幸運——“她”又豈會死得那麼不甘心!
他,替“她”羡慕哪!
瞅著眼前笑得幸福的女子,伍自行暗暗歎息。
“藹—”阿濤又是羞澀一笑,“伍先生在賞花?這玉蘭開得多好!我一直想請雕玉師父將這花樹整個雕下,可修煒一直不允,說什麼雕玉師父們正事尚且忙不過來,怎會有閒暇替我雕刻?哼,我就想,那我自己雕,總成了吧?可他還是死活不准,騙我說沒有可用的玉石!真讓人氣惱!”
重重哼一聲,卻又猛地瞪大了杏眸,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在抱怨,不由又摸摸頭,不好意思地歉意一笑,“啊,我說什麼呢?讓伍先生見笑了。”圓圓的臉龐上抹上了一層赤霞。
“哪里,伍某今日應十分榮幸才對,阿濤姑娘今日話不少呢!”伍自行輕輕一笑,始終無法如對他人一般,對這位姑娘冷淡疏離以待。
探頭在偌大的花園中尋視一番,又笑問:“今日怎不見大公子?”
不論阿濤姑娘身在何方,身後一定會有大公子在埃
“不提他!”阿濤頭一扭,又重重哼一哼,很是氣憤的樣子,“今日我才不要見他!我說啦,我在學會雕花之前請他不要煩我,可他上午答應,下午偏故意跑去逗我,害我一直不能專心。哼,不理他!”埋頭抱怨了一刻,側首瞅一眼望著自己怔怔發呆的年輕男子,阿濤抿唇低語:“伍先生,你有心事對不對?”總會常常無故呆立許久,總似有無邊無際的愁苦圍著他。
“啊?沒……沒有。”驚詫于阿濤不同旁人的敏銳觀察力,伍自行不自然地一笑,匆匆帶過這個話題,故做輕鬆地笑問:“阿濤姑娘進府不少年了吧?”
“嗯,”低頭細算了一刻,眯眸微惱,“十年了嗎?大概沒那麼久吧?”也不太肯定,一直醉心於雕玉,從沒想過自己已入府多久了。
“十年?”伍自行一歎,“阿濤姑娘為何進府呢?”
“玉,雕玉。”簡單明瞭。
“為學雕玉之技?!”好驚訝。在這嚴格禁錮女子才智的年代裡,一名女子,也可以如此嗎?
“是啊,我家窮,弟妹多。進府當丫環,一來可減輕爹娘負擔,二來,也為自己興趣。”這些話,今日是第一次對外人提起。
嘻,不怕,伍先生不是壞人。
“你喜歡雕玉?”身為女子,可以為自己的喜好努力爭取嗎?
“我愛雕玉。”肯定地點頭更正,“爹爹講,愛便要去爭取,所以我進府來。”因為聶府有全中原最好的玉雕精品及最出色的雕玉師父。
伍自行一時啞口無言,她,真可以為了自己的愛好而活!
可“她”呢?“她”的存在,只為了謀利,利到了手,也是“她”任務完成之時,是“她”被毀之時!
同樣身為女兒身,竟如此一天一地雲泥之別!
恨哪——
“伍先生?”試探地輕喚一聲,阿濤心中是深深的同情,伍先生一定吃過不少的苦,“伍先生?”
“啊,真對不住!自行又閃神啦!阿濤姑娘請勿見怪。”歉疚地躬身勉強一笑,伍自行強振精神,“這府中人都對阿濤姑娘很好,大公子對姑娘的寵愛就更不用提了。”幾乎將這小女子憐惜上天去,“自行十分羡慕呢!”為“她”,因為“她”從沒真正享受過他人的寵愛哪!
“他們也對你好。”靜靜望著那似含有無限悲苦的幽瞳,阿濤柔聲道,“大家也真心對你,因為咱們是一家人。”點點頭,“一家人。”
“一家人?”如遭雷殛,他猛地一悸,無意識地重複,“一家人嗎?”
“是啊,因為——”話卻被打斷了。
“阿濤!”
如一陣急旋風般,從兩人身後猛刮過來,氣勢洶洶,急沖過來的高挺男子身上不復見以往的沉穩,斯文俊朗的臉上掛滿焦急,“你怎又獨自跑出來?若迷了路怎麼辦?”他這個小妻子,若說缺點,最出眾的一項便是:迷路!天生便是一個小路癡。就算已入府十餘年,對這府中方位格局依舊摸不清,常常圍著一個地方繞啊繞,總找不到自己要走的路。
“大公子。”同阿濤回身迎向已快急瘋的男子,伍自行躬身行禮。
“啊,伍先生也在呀!”長籲一口氣,擔了半天的心總算回歸了原位,這才看到妻子身旁尚有一平常男子,沖伍自行點頭為禮,聶修煒展眉一笑,“多謝你助我一臂之力,幫我攔住了阿濤,不然她不知又要繞到哪里去啦!”
快步奔到妻子身前,伸手要擁她入懷,卻被阿濤向後一閃,躲到了伍自行身後。
“阿濤!”
“不理你!”伸手輕輕拽住伍自行衣袖,躲在略高於自己身形的男子後,阿濤繃起了圓臉。
沖也已沉下臉的聶修煒尷尬一笑,伍自行手足無措,他並不想摻和別人的家務事埃
“阿濤——”輕歎一聲,聶修煒笑得無力,“不要使性子好不好?你看伍先生多為難?”
對於一個慣於與人保持距離的人來講,被別人一下子靠近,絕不會樂意的。
歉然地瞅一眼不自在的年輕男子,聶修煒抱歉地一笑:“伍先生,讓你見笑了。”心中也微訝,阿濤從沒對自己及箸文以外的男子如此——親近過!
“伍先生才不會笑我。”話雖如此,依舊繃著圓臉的阿濤還是慢慢移出了伍自行身後,與他齊肩而立。手,卻依舊握著他衣袖不放。
“阿濤……”
不知該哭該笑,愛上這麼一個隻用心在雕玉上,從不關注外界事務的小女人!聶修煒覺臉上微燒,“男女授受不親,是不是?過來我這裡,好嗎?”雙臂揚開,靜等妻子投進懷中來。
對妻子躲在其他男子身後的行徑,是感到有些吃醋,卻並不氣惱,一來因為他對自己的小女人有信心,二來,他也相信這位沉默寡言伍先生的為人。
“你不再擾我雕玉?”身子不動,阿濤先等聶修煒回應,只因這個男子太過奸詐,常失信於她——先談好條件才不會太吃虧。
“好,不擾你。”溫柔一笑,點頭應允。
“不會再阻我去雕玉坊?”
“好,不會。不過要我陪著才能去。”這已是最大限度,他相信妻子,可也不想讓許多男人圍在自己妻子身邊指手劃腳,“可以過來了嗎?”他耐心等待。
阿濤又側首瞧一眼伍自行,見他因被自己握住衣袖而一臉尷尬的樣子,終於點點頭,鬆開手,慢吞吞移進所愛之人為她而敞開的懷裡。
兩名男子不由都松了一口氣。
“伍先生,是阿濤不好,讓您見笑了。”阿濤回首朝伍自行歉意地一笑。
“哪里會,哪里會。”勉強地回兩人一笑,伍自行再拱手揖一揖,“自行不打擾兩位了,告辭。”轉身便要離開。
柔情蜜意、兩兩親愛的時刻,從不屬於他。
他,是孤身行天涯的無根漂萍。
“伍先生。”聶修煒卻喊住了他。
他愕然停下步子,回首,不由一呆,無法靜心面對朝他笑得真摯的兩人,猛又回過頭去,背對兩人,啞聲問道:“大公子還有什麼要吩咐自行嗎?”
從沒人如此對他笑過,他——承受不起。
“自行——”聶修煒首次這樣喚他,“在府中儘管安下心來過日子,這府便是你的家,咱們便是你的兄弟姐妹,是親人,關心對方沒什麼不對,而是理所應當的。”
溫和的暖語既包含著濃濃的情意,又是那樣的語重心長,“我和箸文略長你幾歲,便托大是你兄長——兄長本應關心愛護幼弟,兄弟、親人自然會真心以待,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值得懷疑的,是不是?”
不用總是懷著戒心謹慎面對親情。
“多、多謝大公子如此高待自行!”腳步不穩地前移兩步,伍自行語帶輕顫,“自行會一輩子記得大公子今日這番話!不、不打擾兩位了。”
狼狽地快步離去,不敢回頭,不想在人前曝出從無人知曉的脆弱——他本是天涯獨行人哪!也恐一回頭,卻發現身後並無人影,而剛才的一切,不過只是自己癡人一夢罷了。
……
望著倉皇的背影,阿濤低語,“伍先生好可憐。”
年紀輕輕的一個人,卻似已經歷了一世的滄桑,背負著永無止境的悲苦。
“不,他不再可憐。”俯首在妻子額上印下一吻,聶修煒低語,“因為他以後有我們。我們,箸文,都是他的親人。”不會再是天涯獨行的一抹孤影。
暖暖的初春朝陽,緩緩籠住了美麗的聶府。
……
他疾步而行,對與他錯身而過的聶府眾人們視而不見,置之不理,聽不到他們的親切問候,看不到那張張漾滿笑容的臉龐,心裡,翻滾的是聶氏兄弟的話語。
是朋友,是兄弟。
肝膽相照,真心以對。
兄弟,親人。
親人——關心你……
他猛止住疾行的步子,順手扯下身旁一朵開得正豔的花來,“真心?”恨恨地揪下幾片豔麗的嬌嫩花瓣,“若是親人,若是真心,‘她’怎會葬身火海?‘她’又如何會喪命於那些所謂的兄弟親人之手?!”二十歲,正如這嬌豔的花朵,是正在盛開怒放的美麗年華啊!
卻淒慘地凋零了。
哼,他才不信呢,他才不相信什麼狗屁親人!
可,呆呆瞪著手掌中零殘的花瓣,不由歎息——
兄弟,親人!
心,似乎再也堅強不下去,冷硬不再,一道微不可察的熱流悄悄由心底漾發,緩緩浸沒了他的四肢百海
親人,關心你。
世上,還真有親情的存在嗎?
“她”死在了“親人”冷冷的笑聲裡。
他,可有那麼幸運,能僥倖獲得上天的垂賜?
上天——
可真會賜他一絲親情?一絲不同於“她”的親情,一絲真正的人間親情?
能嗎?
在“她”被可笑的親情燃成灰燼之後。
能嗎?
春風輕輕地吹啊吹,吹落了他手中殘零的花瓣,悄悄送他幾縷清香。暖暖的清香,繞了他一身。他,是該走了,還是繼續留在這裡?
春天的花園中,繁花似錦。
一抹浪跡天涯的獨行人影,漸漸融在了如畫的景中……
春,來了。
伍自行,沅水人氏。十二喪母,二十失父。因所居之地遭水害,流于南京,以代寫書信為生。後入聶府南京布莊,先為賣布小廝,再因精于賬項被啟用為帳房先生,至六月前入聶府時止。
生性沉默,不善言辭,不善交際。
現年二十四歲。
簡簡單單的字句,簡簡單單的過往身世。
清清楚楚地由射月口中吐出來。
聶箸文斜倚榻上,雙手環胸,俊朗的臉上平平淡淡的,聞後毫無表情,只一徑地沉吟不語。
“爺,就這些。”合上書信,射月靜候主子回神。自小便跟在二少身邊,對二少神態表情早已摸了個清楚,他知主子此時正在思考。
“喔。”輕應了一聲,挑挑濃眉,幽深的黑眸裡流光泛動。
“爺,還有什麼要再查一下的嗎?”聶府消息網遍佈中原,查一個人身世來歷易如反掌。只是,這次卻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他們竟無法查出伍自行二十歲之前的任何蹤跡!
喪母失父,也只是入聶府南京布莊時伍自行自己的說辭。
其他,均被一場洪水淹沒了痕跡。
“自行在南京布莊時從無與僕人交往過?”
“是。伍先生自言無親無友,加上生性淡漠,他除了埋頭打理布莊賬務外,從不外出。與上門主顧所談也僅限於布匹與些許寒暄之語,從不言及其他。”再瞧一眼書信,又道:“啊,王幼統掌櫃還講,伍先生在布莊三年,從沒寫過什麼書信,會過什麼朋友鄉人。對人俱是客氣而疏離。”淡然的性子跟現在一模一樣,整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王掌櫃怎樣評價他的?”
“哦,王掌櫃對伍先生的評價和上次他推薦伍先生時的說辭一樣。”
十分精熟於布匹事項,眼力極好,對各地布棉瞭若指掌。甚至,對其他各家布商的為人處事也知之甚詳,極易掌握他人心理。
只是,身懷大才,卻從不顯露,只隱身暗處,一點一點地、不招人注意地謹慎施展經商才華。
“依你看,自行是什麼樣子的人?”聶箸文側首笑問從小到大的貼心兄弟。
“好人埃”射月不加思索地回答,“他對誰都是笑臉相迎、有禮有儀,從不擺架子。”只是相處的時間久了,總覺他是一個蠟人,因為沒有常人的喜怒哀樂,好似帶著面具一般。
“他很有大量,心胸寬廣,布莊中當初很有人對他不服氣,當面講的話很難聽,說他年紀輕輕,空有紙上談兵的嘴上功夫,不一定能撐起布莊的大局。可伍先生聽後卻只笑笑不語,根本沒惱。後來事實證明,伍先生確有管理布莊之能。那些人前去道歉,伍先生反過來還勸他們不必記掛在心,要多幫他哩!”難得的雅量,為他搏得一片贊許及仰慕。
“哦。”聶箸文一笑,輕輕帶過這個話題,“朝陽可曾有信傳來過?”自他遇襲後,大哥便將他的貼身護衛暗中調派出府,探訪自己遇襲背後及聶府布莊滯貨風潮一事。
“昨夜大哥曾飛鴿傳書,”朝陽與射月也是親生兄弟,自幼便在聶府長大,“說是順那些黑衣人所留蹤跡追到了蘇州一帶,只是黑衣人甚是行蹤詭秘,到了蘇州便失了蹤影,後來大哥再三察訪,竟在杭州一荒山中找到了黑衣人們的屍首!”
顯然是被人滅口。
“可曾找出什麼?”
“一無所獲。”搖搖頭,射月有些挫敗,“就連咱們暗處的消息網也找不出什麼線索來。”
“解藥呢?”
“大哥順路去了黑山,拜訪了黑山二當家,據黑二當家推算,爺所中之毒乃苗嶺紅花,毒性甚烈,虧得中毒當時便已逼出大半,不然怕是性命不保。黑二當家已配製瞭解藥,大概不用幾天便能送過來。”黑山能人奇士眾之又眾,黑大當家更是人中之龍,與聶氏兄弟乃摯交好友。
此次聶箸文遇襲,黑山便曾派人前來探訪,只是黑山這一兩年因有大事變故,眾位當家俱留守山內,無法分身相助。
“哦。”淡淡應一聲,聶箸文不再言語。
射月便也肅站一旁,靜候主子吩咐。
很是顯然,他遇襲一事同布莊滯貨風潮兩者互有牽連。
打從聶氏布莊開始茁壯之時,因為利害關係,其他各布莊便已是對聶氏布莊仇視甚多。
原因無他,聶氏布莊蠶吞了不少市場份額,自身逐漸強大的同時,連帶削減了他人的贏利。眼紅之人自然大有人在。
他遇襲,布莊滯貨,自是因此而起,倒也無須太過關注。
他現在惟一想關注的,是伍自行。
若他在受襲之前,除了忙於布莊及聶府事務,閒暇大都醉心於到處尋芳探美、收集美人之像。除了可賞心悅色的美人,鮮少能有入得了眼的人或物,至於能勾起他興致的,更是罕有。
在那時,沉悶的男子,如伍自行之類,普通的相貌,普通的性子,在鬧市中隨手可抓出幾個——此種人是萬萬入不了他眼的。
而在他遇襲後,聶府、布莊亂成一團,無奈之下才抱著一步一走的心態,啟用了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帳房先生伍自行——那還是經由王幼統老掌櫃的大力舉薦。講句真話,確是對自行沒抱什麼希望。
記得當初聽射月提起自行普通至極,他甚至不加思索地搖頭否決,不想啟用自行,還惹得大哥狠狠斥?了他一頓哩。
出乎眾人意料,貌凡、沉悶的小小帳房先生竟在入主聶府短短一月之內,便力挽狂瀾,將幾要關門停業的聶府十八大布莊一一救起,重振雄風,繼續號令中原布業,睥睨天下布市——此舉驚呆了多少人,無法數計。
但受撼最大的,是他。
這事給一向眼高於頂的他上了一課,他回首前二十幾年所走之路,所習之好,才驀然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多麼幼稚荒唐——以貌取人,豈是一聲慚愧可說的?
大受震憾之下,他開始端正心態,重新以心來視人。自行,便是他以心視人的第一個被視者。
在幾個月的暗中觀察下來,普通、寡言、沉悶的伍自行,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遠超了他以前所狂愛的美人及美人圖,已在他心裡占了最顯要的位置。自行的經商頭腦、自行的沉默、自行的寡言、自行的獨特性格……
他承認,對於伍自行,他早已不滿於表層的認識,他已愈來愈想瞭解自行的一切:自行閒暇時有何愛好,自行可有親人,自行到底來自何方,自行可有同于常人的喜怒哀樂——他迫不急待地想知道。
天曉得,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渴切地想要用心去看一個人。
是否擁有賞心悅目的美麗容貌,早已不再是他取人的標準;用心仔細去體會另一個人的心靈是否美麗,這才是應有的取人之道啊!
他想擁有一個重新認識自行的機會。
機會,給自己,也給自行——自行是那麼孤寂,那麼不信任旁人哪!
“射月,如今咱們布莊情景如何了?”身為掌舵者,偶爾也得意思意思。
“好端端的,營利甚至已勝從前。”前日伍先生才來報讀了布莊本月收支結果。
“若,一時再無人掌舵呢?”
“沒什麼重要事務的話,可以。”還是伍先生高明得多,入主聶府布莊,不但一手力挽狂瀾,還順手改變了布莊經營手法,布莊既使無人費心統籌,也已可自行運轉,不由取笑二少,“爺,伍先生似乎比你高明許多喲!”
“這倒是。”並不氣惱,只淡淡一笑,略一沉思,便道:“射月,你去儘量空下伍先生這幾日的行程,我想趁現下無事,邀他賞花,領他在府中逛逛。”
“現在?”不由張大嘴巴,瞄一眼二少,“爺,你現在還無法視物,恐不太方便,不如等過幾日,解藥送來了,再邀伍先生一游聶府。”沒說出的是,二少近頭痛時有發作,而且發作起來幾要頭痛欲裂,為策安全,還是安心靜養為好。
“過幾日?”嗤地一笑,聶箸文苦笑著搖頭,“等過幾日,我眼好了,怕就再也見不到自行嘍!”
“為什麼?”不由一呆,不解主子何以如此。
“傻射月!”歎歎一笑,“你想想看,明明身懷奇才,無論才智、經商手腕與為人處世皆高人一籌,卻只想屈身為一個小小的帳房先生,不想出人頭地,揚名天下,為的什麼?”
若不是他遇襲受傷無法主事,布莊又亂成一團,恐伍自行絕不會被拱出幕後,施展驚人才華。
“爺說的是伍先生?”人人有向學之心,射月立即反問:“為什麼?”
“傻射月,果然傻得厲害!”不屑地輕哼一聲,對貼身護衛的白癡樣子深感無力,“一是他心懷叵測,圖謀不軌,”抬手制止射月的反駁,繼續道:“二是他身有難言之隱,隱身小市,不欲人知。”
“啊,伍先生一定是第二種!”直覺地替心中敬仰之人尋找理由。
“是啊,既然他不欲人知,又怎肯長期顯示才華,在他人面前顯山露水?”況伍自行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絕不出面斡旋於人前,一直隱於人後,指點別人出馬計事。
如此,他即便瞧不見自行,也可猜出自行幾分心思來。
“那也不一定要走啊?”
“射月呀射月,”挫敗地低歎,“你剛不是說了,咱們布莊已渡過險關,無需再費心管理。那伍先生還肯再閒居咱府?”那麼一個不喜應酬交際的死悶男子,豈會無聊地虛擲時光?況,在外人面前露臉展現才華?
他可以肯定,若沒有原因,自行絕不可能入主聶氏布莊。
那麼,原因何在呢?
他若是一個陌生人,為何會不遺餘力地為他人費盡心思、力挽狂瀾呢?他又是如何對中原布市動態了若指掌呢?
他當然想弄明白,但當務之急,是先能留下這位神秘的伍自行。
“藹—”射月傻傻地點頭,他怎沒想到?
“所以,這幾日你沒見他欲言又止,一副隨時想開溜的樣子?”甚至陸續將布莊帳冊交回來,將布莊主事權漸漸強行塞還自己。
於是,一有機會,他便請這位伍先生過來一聚,與之閒聊,請之用膳,好讓自行沒機會、也不好意思開口請辭,更是想順便一探這位神秘人物的來歷底子——只是成效不彰而已。自行雖已對他不再疏遠客氣,可心防卻一直沒撤下一刻。
“於是,爺想盡力絆住伍先生?”最好的法子便是整日邀他一聚嘍!
“你終於明白了呀?”
“爺!”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5:50
第三章
“娶妻?”聶箸文盤膝坐於榻上,十分有趣地笑著反問。
自刻意減少伍自行布莊事務後,他幾乎將除睡覺以外的所有時間,全投在了自行身上,全心全意地想用親情留住這孤獨的天涯獨行客。
而在聶箸文及聶府眾人全心付出之下,伍自行或許真的稍撤了心防,真的信任了聶氏兄弟的真心以待,疏離已漸不在,雖話依舊不多,字句同樣簡短,但終能撤下淡漠的面具,敢與聶氏兄弟閒談幾句公務之外的話題了。
這日午後,他便與聶箸文閑坐書房,鼓足勇氣問起聶二少的家務事。
“是啊,二少也有二十七八了,為什麼還不娶妻呢?”伍自行十分困難地重複,甚是不自在。心中,忐忑不安.為自己第一次的好奇。
“我也想娶妻埃”聶箸文扁扁嘴,儒雅俊朗的臉上竟有了哀屈之色,讓伍自行不覺瞠大了雙眸,好奇心更甚。
“誰不想夜夜暖玉溫香在懷啊,我可也是血氣方剛的大男兒哩!可問題是,我尋不到可娶之人哪!”他聶二少可是很挑剔的。
“那麼多名門閨秀想嫁給二少,怎會沒有人?”伍自行輕輕一哼,才不信聶箸文的抱屈之辭。他入居聶府半年多了,親眼見到上門求親的人可不少。
“是啊,是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姑娘想嫁我,”聶箸文皮皮一笑,好似少年兒郎,“可我一個都瞅不順眼哪,怎麼娶?”
“那是因為二少眼界太高。”光看美人塢隨處可見的美人圖,恐怕已桃花了眼。
“錯,娶妻是一輩子的事,豈能不找一個真正喜歡的順眼的來娶?”他可是仁者大丈夫,是謙謙君子,才不會拈三搞四娶一大堆老婆在家,一生,一個愛侶相伴已足夠了,“我可不想如大哥一般,整日哀歎。”因為大哥找了一個妻子,他眼倒是順了,可惜人家阿濤不順他。
“大公子很幸福。”雖然面對阿濤姑娘時,脾氣總有些暴躁,常常不顧儒雅形象地大吼大叫,但眼中的幸福開心卻瞞不了人。
“那你呢,自行?你也二十四五了,不也該找一個妻子了?”聶箸文笑著反問。
“找、找個妻子?!”險些被口水嗆死,伍自行不自然地乾笑兩聲,竟無法直視那雙緊盯他的熠熠烏瞳,不是瞧不見東西嗎,何苦這樣費力地盯他?
“對埃是男人,總要娶妻生子的嘛!”側耳細聞身旁動靜,聶箸文興致更高。
“我、我身無長物,一無所有,誰肯嫁我吃苦?”硬起頭皮作答。
“錯!嫁你是三世修下的福氣才對。”聶箸文頭一次痛恨自己不能視,不能瞧見自行此時的神態——一定很有趣!
“怎、怎會呢?要什麼沒什麼,瘋了才會嫁我。”
“那自行可想過要找個妻子共伴一生?”
“嗯,沒有。”垂首一笑,笑得澀然,“我一個人慣了,無牽無掛的,也挺好。”
“不好、不好。”鄭重地搖搖頭,聶箸文沉聲道.“若真是這樣,休說他人,我便頭一個不准。”
悄悄地,聲色不動地將雙手在背後互握,衣下的肌肉緊賁而起,努力維持身子不動,臉上,漸漸蒼白了起來,卻依舊強顏歡笑。
“自行不講,我也知、知自行一定受過不少苦,可那都過去啦!如今咱們兄弟既然有緣,聚到了一起來,那以後便要有苦共擔、有甜共用才是。若、若我要娶妻,那一定要、要同自行一起迎娶新娘子。”雖也不知心中為伺會有這種奇怪念頭,但他喜歡自行,喜歡得緊,如同喜歡自己一般。
“二少、二少又說笑了。”將頭扭到一側,努力平息眼中的熱氣。他與他無親無故,何必這般對他!只顧自己內心激動難抑,忽略了榻上另一側異常的人影。
“不、不、不是說笑!我、是認、認——”控制不住上下牙齒抖抖相撞,額上豆大汗珠頓時滴落如雨。
“二少,您——你怎麼了?!”猛抬首,望見偉岸身體竟顫抖不已地緊縮成一團,大驚,一下子撲坐過來,不加思索地扶聶箸文躺下,手足無措,“你、你到底怎麼了?我去找大公子!”轉身要走。
“別走!別、別走!”聶箸文快速地反手一拉,緊拽住伍自行衣袖,強笑,“沒、沒事,只是頭痛又犯了而已,沒、沒什麼大不了的。”
“疼成這樣,還逞強做什麼?”心亂成一團,根本無法冷靜下來,終於有人肯真心對他,他豈能放任這人獨自受苦?“我該做些什麼,二少!我怎樣才能幫你止痛?”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陪、陪我說會兒話便行。”聶箸文一臉懊惱,恨頭疾來得不是時候,“別擔心,片刻便過。”
“好、好,你要說些什麼?”再也想不起什麼疏離淡漠,伍自行坐回榻邊,雙手揉向聶箸文額側太陽穴,均力擠壓,“真的不妨事嗎?”
“不妨,不妨。”重重籲了一口氣,聶箸文雙拳緊握攏於身側,咬牙忍住一波波的烈痛陣陣襲向腦誨,全身赫然緊繃,“就聊、就聊自行身世如何?”小心翼翼地屏息,細察自行動靜。
按壓穴位的動作聞言不由僵了一下,片刻又醒悟過來,將臉轉向角落,伍自行邊繼續動作邊澀然地一笑,“有什麼好說的?我十二上娘便沒啦,二十歲又少了一個爹爹,僅此而已。”
“沒有別的親人了?”感受那涼涼的指腹在頭側輕輕揉壓,頭疼真覺輕了許多。
他一頓,親人?在“她”喪身火海後,所有的親人也隨之消失無蹤了。“沒啦,一場大火,全死了個乾乾淨淨。”手指,繼續揉著。
奇怪,以往只要憶起那場火,總會心如刀絞,壓得喘不過氣來,何時,他竟能如無事一般地將它輕輕帶過?
聶箸文沒再問些什麼,也沉默了下來。自行到底受了多少苦?熱血上湧,頓覺喉間一緊,雙手自有意識地一抬一圈,便將那瘦弱的身軀擁進懷裡,輕聲道:“別動,我只想抱一抱你。”
伍自行便止了掙扎,放任自己靜靜倚在那寬闊的胸懷裡,鼻端也酸澀起來,從來沒有一個人這麼擁過自己,好似,好似親人一般。
“沒有爹娘沒關係,我爹娘便也是你爹娘;沒有親人沒關係,我和大哥都是你的親兄弟;沒有家也沒關係,這聶府便是你的家;沒有什麼也沒關係,因為以後你有——我。”
伍自行再也忍不住,雙手不由圈上那瘦勁的軀體,抖抖地,手指拳了又松,松了又握,不知該哭該笑,內心,空成一片無物的白。
上天,真的垂幸於他了嗎?
他,可真的比“她”幸運?
這,可是在夢中?
唇動了又動,仰首瞅那真摯的面龐一刻,猛地俯下首貼近那溫暖的懷抱,張口狠狠咬了下去——就算是夢,讓他在夢中放縱地留下一點痕跡吧!證明、證明他曾醉在了美夢之中。
聶箸文悶哼一聲,刻骨的痛楚,重重融燒了他的情愫,他不語,任由懷中的一抹孤影在他身上刻上印記。
自行,從此由他守護。
非關男女,情根由此深種……
***************
由此之後,伍自行再也不提出府之事。
儘管心緒雜亂,儘管聶府中人對他依舊親切地關懷備至,儘管聶氏兄弟待他一如親弟,儘管——聶箸文如他所言,付出源源不絕的親情……
但這一切,恍若夢中。
他還是不敢相信,一切是真。
“她”的教訓時時告誡他,不要再相信什麼親情友愛,狡兔死,走狗烹,該是他功成身退之時了。他想離開。
可,一幕幕在聶府的生活情景,使他心中總有那麼一絲絲的渴盼:世上,可真會有人用心待他?
他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不管那答案是否如他心中渴盼,也顧不得是否會再被傷害一次,哪怕最後結局是傷得如同體無完膚的“她”一般。
他想留下來。
心,縱然是七上八下,人,儘管是坐臥不安,他依舊在耐心等待,等待一個最終的回答,不論好壞。
老天,就讓他放縱一次吧!
讓他以命作注,賭一賭,他,可會比“她”幸運?
他可有福分,遇上真心待他之人?
長歎,日日夜夜如影隨形。
心,真的再也無力去提防什麼,就讓他沉於這無邊的美夢之中吧!
在這聶家人築起的夢裡,或許真有溫情與真心的存在。
他已累了……
日子,便這麼一天一天過下去。
聶箸文待伍自行,就如他所言的那般,是兄弟。
每日除了處理布莊事務,便開始拉著伍自行在聶府中到處“探險”。聶府地處京城東郊,占地甚是廣寬,府中樓臺亭閣、假山湖水、樹林草地,無一不全,若單靠人走,沒有一天也逛不上一圈。於是,由藏書樓,到千石堂,由竹松居,到雕玉坊,從清玉樓,到石閣……聶府所有大大小孝左左右右的景致,聶箸文都領著伍自行悠閒優遊。
其實,說是他領著伍自行,倒不如說是伍自行領著他、做他拐杖才對。解藥,未到,眼,依舊什麼也看不見。在這偌大的府中,自是分不清南北東西。但自小長於斯,大小路徑早已爛熟於心,便由他講解,伍自行則按他所指,拉著他東西亂走。偶爾路走錯了,便似淘氣的少年,哈哈大笑一氣。
這在伍自行看來,是十分新奇的。
他的過去,不是讀書識字,便是與賬務打交道,從沒有閑下的一刻,除了精於賬務及經營之道,其他可說是一竅不通。
京城聶府在北方來講,算是景致所集之地。雖不能與皇宮大內的建築相媲美,但府內樓閣亭立,湖水漾波,山石雄偉,小橋輕盈,郁林茂盛,青草依依,除了北方特有的宏偉堂閣外,南方的秀致園林也盡融府中。不出府門一步,便能將南北精景建築瞧個過癮,對伍自行來講,可真是大開了眼界,飽了眼福。
至此,再也無出府的念頭,每日除了處理布莊賬務,便興致勃勃地拉聶箸文到處參觀,什麼疏離、防備.早丟了個千乾淨淨。雖說有時深夜不免再做一兩個噩夢,但與每日豐富多彩的新生活比起來.也算不得什麼了。
他決定,不管這是否只是他的一場美夢,他都會縱情享受。
如果,這一切是上天垂賜給他的,他一心接受便是;如果,這一切是虛幻的,他也要在這美麗的虛幻裡好好生活每一天,至少,就算這虛幻終有破滅的一天,他也會有一些美麗可以回想。
無論怎樣,他要忘了過去,重新開始,開始他從不敢奢望的幸福生活。相信“她”,也會替他高興。
他,好似換了一個人,換了一顆心。
臉龐上開始掛著真正輕鬆的微笑,偶爾會主動與錯身而過的人們點點頭,打個招呼,雖依舊少言沉默,依舊冷淡,但這些小小的改變,已足夠讓聶府眾人們欣喜不已。伍先生變了!變得不再客氣疏離,不再防備所有,變得——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已夠了。
而對聶箸文來講,他更是滿足於眼前雖看不見、卻可用心感受得到的一切。
自行對他不再疏離客氣,不再有什麼心防,肯讓他接近,肯與他輕鬆地閒談,肯主動牽著他的手,甚至會關心地提醒他用飯用藥——
他已別無所求了。
至於阿濤不止一次地偷偷取笑他,說他像寵孩子一般地寵伍先生,兩個大男人手牽手算什麼樣子——對這一類的打趣他只一笑置之。兩個男人怎麼啦?只要自行肯對他敞開心胸,他是一切無所謂的。
雖然,他也不知自己怎會有如此驚世駭俗的瘋狂想法,他似乎對自行的在乎已遠遠超越了世俗所限,他對自行的兄弟情誼也似乎在悄悄變質,但——管他的!
一切,隨它自然好了。
***************
溫文儒雅的俊朗面龐上,儘是柔柔的笑意,厚實的大掌握緊那冰涼的細手,並肩漫步于聶府美麗的景致裡。
“這便是石頭閣。”
齊肩停在一處寂靜的院落,院內沒有其他地方那樣精心佈置,一棟高大的石屋前只植了幾株遮陽的大樹。碎玉在院中鋪下一條尺寬小徑,由院門前曲曲折折通到石屋廊下。
“聶府所有精品玉雕盡藏於此?”伍自行深吸一口氣,沉澱劇跳的心。早知京城聶府有座石頭閣,閣內玉雕精品美絕天下,為天下第一的藏玉寶閣。藏品數目雖不多,卻每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
“大部分藏於此。”聶箸文挑眉一笑,“這裡是大哥的地盤,裡面有哪些珍品他最是清楚。不過——”他俯首湊到伍自行耳旁,小小聲賣個關子,“這裡尚藏有一件玉品卻是他不知的。而這玉品呢,偏又是他想盡辦法、花費十餘年時間費力尋找、卻又尋不到的。”換言之,大哥日思夜想、輾轉反側、卻求之不得的東西,就大大方方擺在他自己眼皮子底下!
“什麼絕世玉品?”微微側首,偏開一段距離。雖不再與人存心隔絕,但如此貼身俯耳交談,還是不太自在。聶箸文與他低語時熱息緩緩噴在他耳旁,不由耳上有些發燙。
“進去就知道了。”緊一下兩人交握的手,聶箸文示意伍自行領他進院。對於自行避開他的小動作絲毫不見怪,也自知如此親密已是自行的底限了,若他再壞心跟地靠近一點點,兩人搭肩而行,自行非成了石雕不可。
呵呵,適可而止,他很識時務的。
其他,循序漸進嘛!
幾步順玉徑行到閣前,看門的小廝見了兩人,忙迎上來行禮,“二少,伍先生,來啦!”對於兩個大男人手牽手的情景視而不見。
二少目不能視,如此,很合情理埃
“小福,最近閣裡可又添了好玉?”聶箸文笑問。
“新玉倒沒有,不過阿濤姑娘送了一座玉雕放到東閣了。”石頭閣共三進,分東閣、西閣、中閣。
“哦?這次雕的是何物?”阿濤每每同大哥生氣,便會將新雕好的玉放置到東閣來,說是以後出府走人時整理起來方便。
“好像是一尊——啊,大公子又取出來啦!”眼尖地瞧到閣內人影晃動,忙回身打開閣門,迎裡面的聶大公子出閣來。
“大公子。”伍自行躬身施禮。
“大哥,阿濤又同你鬧氣了?”聶箸文循聲笑問。阿濤讓大哥惹得生氣,便將玉雕放到石頭閣來,而大哥轉身又會抱走。
這麼大兩個人,偏偏愛玩小孩子把戲!
“沒有。”聶修煒小心地捧著一尊尺高的玉雕人像,沖伍自行點頭一笑,利眸不自覺地掃過兩人交握的手掌,沒說什麼,只挑挑劍眉。
“這是阿濤姑娘雕的人像?”只能望見玉像的背影.由衣衫看來,應是女子玉像。
“大哥,阿濤這次又雕的誰?”聽到伍自行的好奇之語,聶箸文笑問。
這也是大哥時常發火暴吼的主因。阿濤近幾年來常雕些人物玉像,或以丫環為型,或以院丁為像——偏死也不肯照大哥模樣雕上一尊。
“伍先生,瞧瞧識不識得這像中女子?”不理親弟的惡意調侃,聶修煒將玉像轉向伍自行,“我總覺得面熟,偏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此人。”
玉像中的女子,容貌普通,低首斂眉,神情落寞,似有無限悲苦。
伍自行細瞅了一刻,不由心中一愕,呆呆地發起愣來。
見他如此,聶修煒挑眉又問:“伍先生識得?”
“呃——不,不,自行沒見過這像中女子。”目光,卻有些遊移不定。
“哦,那便算了。”將他不自然的神情暗記于心,聶修煒轉頭朝聽得有趣的親弟搖搖頭,“有時候,你多休息才是,解藥已不用兩日,便可送到。”
“我知道。”聶箸文賊賊一笑,“大哥,不遺餘力地尋了這麼多年,還沒找到呀?”滿是幸災樂禍的語氣。
“你管我!”聶修煒猛一瞪眼,外人眼中沉穩儒雅的貴公子形象一掃而光,“我早知玉指環並沒丟掉.可阿濤固執,不肯告訴我也就算了,你湊什麼熱鬧?若你知道趕快趁早告訴我,不然要是知情不報——哼哼!”咬牙猙獰一笑。
“喲,大哥,你找不到沖我撒氣幹什麼?”輕鬆地聳一聳,嘻嘻一笑,“要我呀,為了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兒,一找九年,將聶府翻了個底兒朝天,偏還一無所獲——還不如搬進這石頭閣陪著這些玉雕過一輩子算了!”
誰怕誰呀?暗示了那麼多回,用不著再白費口舌。一個癡老大!
“誰理你!”冷冷地再一哼,將懷中玉像用軟布仔細包好,沖伍自行點點頭,走了。
兩人也不語,只等聶修煒走得不見人影,伍自行才仔細問:“什麼樣的東西呀,要一找九年!是剛才所提的玉指環嗎?”
“是呀,一枚普普通通的玉指環。”由著記憶,踏入石頭閣門廊,拉著伍自行向右一拐,走至一扇門前,伸手推開。
“玉指環?”隨他跨進門,伍自行本想再次追問,可在目光投到房中時,一下子瞪大了雙眸,再也記不起要問什麼。
石屋面積並不算大,也不過兩丈見方,屋內中空,地上鋪有厚厚的地毯,想是防止玉器不慎跌落地面被摔壞。四面壁上設有多寶閣,架上或山或樹,或鳥或獸,端是一座座玉制珍品,玉質雖成色不同,但俱是柔光瑩潤,雕得栩栩如生,讓人目不暇接。
“如何?”
雖目不能視,但閣內玉品早已爛熟於心。
“這東閣所放玉品以山水景致為主,景分春夏秋冬,山分東西南北,每件玉品可都大有來頭呢!”手依方位指左前方,“那些均以新疆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你瞧見那中層正閣的開元寶塔沒有?”
伍自行顧指望過去,果見一塊山狀黑玉上,一座九層玉塔隱於其間。塔通體晶透,隱閃青光,雖僅約兩寸高矮,卻分為九層,層間宙格閃現,細看,塔脊上竟還懸有佛鈴!塔身小巧玲瓏,甚是可愛。
“那塊黑玉乃天生,塔呢,也是自生黑玉一側的一塊上好羊脂玉。當年我祖父去回紇,偶爾發現了它,便花費鉅資將玉購回府來,召集了府中所有雕玉能匠,費盡萬般心思,集眾人之力兩年才雕成這樣子。”拉伍自行上前,仔細欣賞。
“這塔乃一玉雕成,塔上小小佛鈴乃採用鏤雕之技,與塔身通體相連。你仔細看,這大佛鈴上還刻有六字經文呢!這塔九層便有三十六個佛鈴,共刻有二百一十六字經文,這還不是精妙之處,這塔中有塔才是雕玉能手的看家絕技呢!一塊拳大玉石,分刻為內外兩層,不易著哩!”
“真的呢。”仔細觀看,確是塔中有塔,具是各顯異型,偏兩者基脈又合而為一,不能分割。除了讚歎地吸一口氣,不知有何言語可表。
“這可是咱們聶府雕玉坊的鎮山之寶喲!”驕傲地仰一仰頭,與榮俱焉,“它是不藏之秘,除了聶家人,從不准外人看的。”
“那、那——”
“你是兄弟嘛,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伸手拍一拍伍自行後肩,一副哥倆好的親密樣子,“再帶你去看另一樣東西。”複又握住自行手掌,信步拉他行到西側。
“很奇怪是不是?這些玉品一望便知玉質粗糙,雕刻技藝也不怎樣,偏也擺在了大雅之堂。”
西側的寶閣中擺放的皆為一些劣制玉器,花鳥瓜果無一不全,形狀倒有幾分相像,只可惜毫無神韻可言,且玉品上刀刻之痕清晰可見。
不必想,也知是一些失敗之作。
“是阿濤姑娘雕的?”微一思索,便道出答案。
“喝!你怎知道?”忍不住崇拜地將手環到了伍自行肩上,與他貼肩而立。
“猜、猜的。”有些不太自在,卻也不再特意避開。
“猜得准喲!”點頭一笑,倒出一些內幕消息來,“阿濤十三歲時便進府當差,因她略懂雕玉之技,人又少言寡語,卻很是負責、勤快,府中管事便調派她來石頭閣當值,獨自負責這一閣玉石的整理。阿濤又極喜雕玉之技,閒暇時常撿些府中丟棄的廢玉自己雕琢,這些東西便是她前幾年的成果了。”無師自通,還算過得去,“後來大哥與阿濤情意互生,為討阿濤歡喜,大哥便將她所雕的這些東西放在此處,小心地保 管著。”準備讓後輩兒孫瞻仰一番。
“嘖——大公子很重情義。”
“哈,大哥對阿濤情深意重也是後來的事。阿濤剛進府的那大半年,大哥對她可凶呢。常常動不動便亂吼阿濤一氣,那時我們誰也不信,因為大哥人很沉穩儒雅,對待府中侍婢僕役很是和藹可親呀,怎一遇到阿濤就脾氣大壞呢!”憶起當初,聶箸文忍不住哈哈朗聲而笑,“後來我們才看出來,大哥是對阿濤越吼越有意思!”
“吼阿濤姑娘?”他也不信,不過他曾數次看到大公子脾氣暴躁地在府中轉來轉去,聽僕人們偷偷笑,說是大公子生阿濤姑娘的氣呢!
“一對歡喜冤家,是不是?”聶箸文嘻嘻一笑,無焦距的眸中竟泛起狡詐之色,低聲道:“你去把那塊黃玉甜瓜搬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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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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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2-8 07:56:00
伍自行疑惑地瞅那個不懷好意的人一眼,雖不解他為何笑得那般神秘狡詐,但依言照辦,上前兩步,移開了閣上那塊黃玉雕成的甜瓜。
便見原先放置黃玉甜瓜的支架凹陷處,靜靜躺著一枚玉制圓環,環面有些粗糙,刻痕仍在,白玉面上夾雜著黑斑雜質,形狀也不甚圓,不過,還能瞧得出——“玉指環?”想起在閣外的低語。
“對。你知阿濤幾年來為什麼不肯與大哥拜堂成親,結為正式夫妻?”賊賊一笑,“就是因為這枚小小的玉指環。”
“這、這也是阿濤雕的?”似是初學雕玉時的見習大作。
“對。這是阿濤所雕的平生第一件作品。”
“哦。”應是意義重大。
“阿濤那時進府也不過一年左右,那時大哥已偷偷喜歡上她啦,便想方設法將她從石頭閣調到了他居住的清玉樓去,常投她所好,借教她雕玉之技,行親近阿濤之實。那回正逢大哥二十弱冠,阿濤便將這平生第一件成功的作品送大哥。哪知大哥當時眼光太挑剔,又喝多了酒,只看了這玉指環一眼便隨手從窗戶丟了出去。還說了一些什麼雕成這樣,一輩子也別走雕玉的路啦,免得丟玉匠的臉!”
“阿濤姑娘當時一定很傷心。”
“不傷心才怪呢!那次阿濤整整一個多月不理大哥,也不准大哥去見她。還偷偷在樓下草地花壇中找了半宿,玉指環沒找到,卻因此吹了一夜冷風,大病了一常”
“那玉指環又怎會在此?”物小,平凡,不入眼,卻是一分情意,握在手中,只覺沉甸甸的。
“哈,偷偷告訴你,可千萬別讓大哥知道,不然我不被扒層皮才怪!”側耳仔細傾聽閣外有無動靜,小心地低語,“我最倒楣啦!那晚我因有急事出府,便去清玉樓向大哥告別,那知剛走進清玉樓院子,它便砸到了我頭上!”禍,絕對是從天而降,“我便隨手丟進了衣袖裡,也沒去向大哥說一聲,就連夜出府了。等一月多後我回府,才知曉了此事。 便偷偷將玉指環還給了阿濤。”原想從大哥身上挖了一點甜頭,哪知卻被阿濤那頭小狐狸拉下了水,害他成了幫兇,九年多來一直幫阿濤將玉指環物歸原主之事隱瞞大哥,常常提心吊膽。
不過,這種丟臉之事,還是不說的好。
“那,這又跟阿濤姑娘拒嫁有何關係?”
“這也是秘密了!”更壓低了聲音,“大哥在阿濤十五歲時便已向阿濤爹娘求了婚,允了兩人的婚事,可阿濤卻死也不肯允婚,大哥急啦,便說:‘你人都已是我的了,遲早還不是嫁我?’阿濤一下子生起氣來,便回他:‘你沒我同意便強吃了我,還這麼大聲?哼,嫁你也行,可我要那枚玉指環做嫁妝,否則死也不嫁/”
伍自行聞言驚呆,“那玉指環你不是已還阿濤了?”
“問題是大哥不知啊!偏阿濤又固執非常,說出的話從無收回的。這可苦了大哥,這些年來他幾將聶府挖地三尺、尋了個底兒朝天。”當然還是一無所獲。笑一笑,有些幸災樂禍。
“你怎不告訴大公子?”親兄弟耶!
“告訴他?阿濤會不理我的!”可憐兮兮地扁扁唇,“她若知我做了叛徒,氣惱之下一定會在大哥面前告我一狀,令大哥揍我一頓,我何苦?退一步講,就算我告訴了大哥,大哥也氣,因為我瞞了他這麼久,還是揍我一頓。”論拳頭,他可敵不過長他十二個月的自家老大。
反正,他小生難為。
“阿濤姑娘怎這般固執?”明明兩個人相親相愛,偏不成親。
“一口惡氣咽不下去,惱大哥嘍!”所以說,千萬千萬不可得罪女人。
“埃”敬畏地盯著躺在掌心的玉指環,竟不知小小的它竟能掀起如此之大的風浪。
“好了,現在你也是知情人啦!咱們可是掛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有福 共用,有難同當哦。”這才是重點。
將大頭倚在伍自行肩上,露出賊笑。
“你、你好奸詐!”伍自行瞠大了雙眸,不敢置信地斜睨那個無賴頭,一時間忘了兩人幾已相依相偎,貼近程度早已超出了他平日所習慣的底限。
“這不叫奸詐,而叫做聰明。”呵呵,他才不管什麼奸詐聰明,能有一個難兄難弟就好。漫不經心地,大手過分地溜到自行腰間,啊!雖不比美人兒們的纖細,但正合他的尺度。
“哼,少扯我下水。”眸子一轉,將玉指環偷偷塞到旁側的一個角落,準備“栽贓”一下。
“我不扯你扯誰?”天哪,他難道真的不是正常之人嗎?竟喜歡上了擁著自行,有一句沒一句鬥嘴的感覺!緊貼在伍自行肩頸間的大頭,盡沉溺于那清爽的淡然氣息裡,心中不由一漾。
“懶得理你!”轉身要走,身上的牽絆令他一頓,才驚覺自己幾乎已被聶箸文擁在懷中。大驚,用力一推一脫,三兩步跳到遠遠的一側,防備心又起,“二少,抱歉,自行逾矩了。”客客氣氣,淡談漠漠,一如以前的每一天。
“自行——”身體頓無所倚,那種空蕩蕩的感覺竟讓他心中沒來由地陣陣揪痛。歎息地仰起頭,有氣無力地隨手一拍額,聶箸文不知該怎樣才好,“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親近你而已!”
“二少,這、這恐不合適。”兩名男子,再怎樣親近也應遵循禮教所限。忽地憶起近日兩人手拉手的樣子,不由面上一紅,他太失儀了!
“為什麼不合適?我喜歡一個人,想親近他有什麼不對?”心一震,猛然明白這些時日來的心緒為何總是不同平常——他,竟然喜歡上了自行!以一個男子的身份,喜歡上了同樣的一名男子!
“喜歡?!”臉一下子燙若火燎,他怎能、怎能——
“是,我喜歡自行,就如同大哥喜歡阿濤的那種喜歡。”聶箸文靜靜陳述,一旦明白心之所系,才不屑什麼倫理道德,既然男人能喜歡女子,那為何不能喜歡男子?
嗤,他才不管!
“二少、二少又在玩、玩笑了!”乾笑兩聲,伍自行步步後移,胸腔中怦怦亂跳一氣,靜若止水的心境被驟然打破。
“自行——”雙手無助地朝前一伸,沒有焦距的黑眸中充滿濃濃的挫敗,自行不肯信他?“我知你一時不能接受,我絕不會強迫你也同樣地喜歡我,但你千萬不要自欺,我絕對不是在開玩笑!絕對不是!”老天曉得,他聶箸文活了二十八載,這是平生第一次真的動了情!
也會是,一生中惟一的一次。
“二少!別、別說了。自行、自行不過一介凡夫俗子,豈、豈能得二少如此、如此抬愛!”手足無措啊,生平第一次有人向他展露情感,卻、卻——
“我也不過凡夫俗子而已,”低吼一聲,腦中那股熟悉的劇痛又在悄悄撕扯他的神志,不行,在頭痛未發作之前,他要講清楚!
“自行,我不求你付出同等情感於我,我只求你能平心接納它!哪怕、哪怕你將它看成、看成兄弟間的友愛也罷!”再也支撐不住,雙手抱緊劇痛似裂的頭,猛倒在地上,高挺的身子忍不住緊蜷成一團,咬牙忍那扯心之痛。
“二少——”顧不得剛才的衝擊,急沖過來,爬跪在那顫抖不停的身旁,想也不想地將那縮成一團的偉岸身軀摟進懷間,“二少,你還好嗎?二少!”已好些時日未曾復發過,怎突然間又來了?
“二少!”一顆心,盡陷在慌恐中,急得要蹦出胸腔。
“二少!”閣外的小福也聞聲奔進來,一下於也急得手足無措,“怎麼辦?伍先生,怎麼辦?”
“快去請大夫!快去找大公子呀!”想也不想地大吼。
小福立刻又沖出閣去。
“二少!二少,忍一忍!”雙手揉上那火炙般的雙頰,再也無心顧及其他。
“不妨,別、別急。”聶箸文虛弱一笑,任冷汗浸過全身,“我、我要認真告、告訴你,你、要聽好了——”
“好,好,你說,你說,我在聽!”此時此刻別說是聽他說話,哪怕是讓他伍自行講一千句“我也喜歡你”,他也會不假思索,從善如流!
“自行,這、這輩子,我,我要定你了!”咬牙講完,頭一歪,再也抵不住腦中那刀割的劇痛,昏了過去。
伍自行雙唇顫顫微張.聽不到聶箸文的霸氣告白,也再也看不到其他。一顆心,依舊沉於剛才瘋狂的一閃而過——
他也喜歡上了聶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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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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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2-8 07:56:17
第四章
“大夫,箸文可有危險?”
緊張地圍站榻前,聶修煒心急如焚,不是才說已十日多沒犯痛了嗎,怎又會突然發作起來?且,情況遠比以前糟,更痛昏了過去!
利眸掃向將箸文送回房後,便倚窗呆立愣愣不語的伍自行。
“還算幸運。”老大夫長籲一口氣,“只要醒來便沒事了。不過——”瞧一眼一臉焦灼的男子,“大公子,這解藥最好快些拿到,以免毒素反攻。”若真如此,大羅金仙怕也救不回二公子了。
“這個好辦。射月已出城接應,估計明天晚上便能帶回。”扭開視線,不忍心再看臥榻上昏迷不醒的人一眼。小弟從小身子健壯,整日躥上躥下,弄得府中雞飛狗跳的,何時這般脆弱過?“怎麼搞的?”
“是自行的錯。”窗前的年輕男子忽地開口,“蒙大公子、二少不棄,將自行待如兄弟,可自行不但沒回報兩位看重之恩,反而——”
“不,跟自行沒關係。”虛弱的話語,由榻上輕輕傳來。
“箸文,你醒來了?感覺怎樣?”聶修煒一下子撲過去,大喜、焦灼之色溢於言表。
伍自行也震了一下,腳一抬,停在半空,又輕輕落下,他不知該如何面對聶箸文。
“大哥,不必擔心,我沒事。”勉強擠出笑容,聶箸文搖搖頭,隨即抬起手輕喚:“自行——”
伍自行立刻轉向他,愣愣地,不知該如何開口。
“自行,”費力地招手示意,“你過來。”
伍自行還是愣愣地瞅著他,再掃一眼榻前的大公子,沒有動作。
“自行,我有話對你講。”柔聲低語,無焦距的雙眸企盼地盯住他的方位。
“自行,過來呀,箸文叫你呢。”聶修煒暗歎一聲,心中已隱約猜出了幾分,搖搖頭,起身走幾步,請老大夫去大廳歇息,將一室的靜譴留給相對無言的兩個人。
只要箸文幸福開心就好,其他的,並不重要。
一時之間,屋內的人走了個乾乾淨淨,只剩床榻上的人靜靜等待著倚窗而立的男子走過來。
“過來呀!難不成你要我過去?”聶箸文雙手用力一撐臥榻,想起身下床。
“你別動!”再也不想其他,伍自行快步沖過來,“我過來了!”雙手,急急按到他肩上,複又壓他躺下。
“自行,不要躲我。”虛弱一笑,大掌輕輕覆住肩上的涼手,頓覺空虛的心又充滿了起來,他溫柔低語,“我知這太過驚世駭俗,不容於禮教。可我再也管不了那麼多,只要能日日見到你,只要能時時牽你的手,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哪怕是兩個不言不語地只靜靜坐著——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來換!”
“二少,二少……”頭扭到一側,眼中不由泛起熱流,用力咬緊顫抖的膳,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什麼也別說。”搖搖頭,將那雙涼手握到胸口,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它們,“你若不願意,我絕對不會勉強你。但我會一直一直站在你的身前,為你擋去一切風風雨雨,直到我白髮蒼蒼、躺進棺木的那一刻。”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地講出自己內心,聶箸文長籲,“我絕不會給你添任何一點麻煩。你若怕世俗偏見,我向你起誓:在人前我只會以兄弟之情、朋友之義待你,絕不逾越半分。但我求你不要躲我——好嗎?”
輕柔的低語,含了萬千情意。
伍自行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心中那再也阻不住的熱流,低聲道:“二少也該知‘伍自行’是男兒身。”
“你若是女兒身,我哪會有這些顧慮?”抱怨地輕輕一笑,“我喜歡的人是自行啊,我才不管自行是否也是男兒身!喜歡便是喜歡了,何必多想其他?不過,”揚起壞壞的笑,“自行若在意,那將我看做女子可好?”
“二少、二少又在說笑。”也不禁輕笑起來,頓覺心中一曠,霍然開朗,那壓了自己二十四年的重擔似乎被丟得遠遠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好,”他重重點頭,“二少,我允你喜歡我,以——一個男人的身份來喜歡我。”
“真的?!”猛地坐起身,雙臂一張,將身前的人緊緊摟進懷裡,不敢置信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自行真的答應了?自行真的允了!”
“真的,真的。”雙手悄悄環住那個興奮得左晃右搖的男子的瘦腰,頭一次放縱自己全心浸入快樂中,“或許我不會太快適應——你的舉動,但,但我會儘量努力的。”有些困難地吐完內心,便被那個欣喜若狂的男子一下摟得喘不過氣來。
“自行放心,我不會馬上便迫你接受‘我’的。”含有深意的笑語燒紅了伍自行的臉,“我會慢慢地、一點一滴地讓你適應。若沒你同意,我絕不會強行逼你,除非,”呵呵,好開心0除非你自己主動。”臉頰輕輕蹭著所擁之人的黑髮,笑得心滿意足,快樂得想飛,“那——我可不可以親你一下?”滿是渴望。
伍自行一下瞠大雙眸,這人!才說不會強迫他,說得那般讓人窩心,可轉過身來便要——親、吻?!
他不禁有些後悔,剛才……他是不是答應得太快了?!
思索間,沒注意到那張俊朗的男子面龐已賊笑著悄悄逼過來,等他回神,早已淪入敵手——
滿屋的春色,映盈著院外的一池芙蓉,暖暖的清香,浸沒了美人塢……
***************
“他們、他們在擁吻耶!”大大方方地站在敞開的窗前,阿濤幾要瞪爆眼珠子,就這麼不掩人目地在敞窗的屋內,吻得火花四濺,太過、太過刺激了!
“你不贊成?”將小女人攏進懷間,聶修煒暗暗歎息,箸文,怕真的……陷進去了!
“你反對嗎?”轉首奇怪地瞅大男人一眼,“箸文和伍先生很合適啊,我喜歡伍先生!”石破驚天地點點頭,生平第一次明白說出對他人的感觀。
“你喜歡?”聶修煒有些愕然,阿濤很是內向,平日從不輕易坦白內心的。
“嗯,我和伍先生一定可以成為好姐妹的!”不理會丈夫的愕愣,自顧自悄悄盤算起來,以後,她終於不用再擔憂聶府少夫人的擔子了,嘻嘻——
燦燦杏眸再次笑著眯起。
“阿濤,”
“幹嗎?”仰頭瞅丈夫一眼,不解他為何一副快死的摸樣?
“好、好姐妹?!”他覺得有必要糾正小妻子的奇特念頭,順順差點被嗆死的氣道,他好心地將大敞的窗戶仔細關好,不再觀賞屋內依舊摟在一起竊竊私語情話綿綿的兩個……男人,轉身拎小妻子跨出院落。
“你不要以為伍先生接受了箸文便萬事大吉,你該知這世道容不下這不倫之戀!”
可以想見,聶府將在京城掀起多大的風浪——爽朗雅秀的京城聶二少竟有斷袖之癖?!
哈,休說外人如何風言風語,單只在外遊山玩水的爹娘——恐有一場硬仗等著箸文哪!
“不倫之戀?”阿濤用看“癡呆人”的表情睨他一眼,“箸文和伍先生若是不倫之戀,那我們也是埃”
“天哪——”有一個要麼專心致志、要麼行事懶得用腦思考的小妻子,孰福孰禍?“你該知道,箸文和伍先生一樣,全是男、兒、身!兩個男子,能光明正大地結成夫——妻嗎?”
“你真的很癡很呆很笨耶!”受不了地哼一聲,抓起大掌拉他往兩人所居的清玉樓方向,“回清玉樓啦,我讓你瞧一件東西!”
“慢一些,別急,小心跌跤!”大掌繞上小妻子的小蠻腰,不明白阿濤今日怎如此——不同於往日般安靜。
“哪,你看,這玉像是誰?”急急奔回清玉樓,從書房的暗櫃裡摸出聶修煒今日剛從石頭閣偷偷抱回的那尊女子玉像。
“你怎知我抱了回來?”不理阿濤的話語,自己先問個明白。老天,竟連他藏在何處也摸了個清楚!阿濤很是粗心的啊,怎發現的?
“我看到你藏了埃”白那個愈來愈白癡的男子一眼,她重提舊話,“看嘛,我雕得像誰?”
“我總覺眼熟。”仔細瞧那玉像的女子面容,忽地一笑,“阿濤,你雕的愈來愈好,可以出師了。”十年來,阿濤的心思幾乎全放在這雕玉之技上,害他備受冷落,有時她一雕雕至深夜,對他的……求歡……置之不理。
“我沒讓你贊我。”眯眯杏眸,對他的不專心甚是不樂,“我是讓你瞧這玉像,看我雕的是誰!”忍不住用手硬壓低那顆大頭,逼他與玉像面面相覷。
玉像中女子容貌一如常人,只是低首斂眉,神情落寞,似沉浸在無邊愁苦之中——“伍先生?!”
“啊,你好聰明。”誇獎地拍拍那顆大頭,阿濤笑眯了燦燦杏瞳。
“你將伍先生雕成女子做什麼?”
玉像雖身著女衫,一副女子妝扮,但容貌卻如伍自行一般模樣!
“阿濤,你即使知曉箸文喜歡伍先生,也不用將伍先生雕成這般模樣,來討好箸文呀?”聶修煒有些啼笑皆非,對妻子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徑深感無力。
“我幹嗎要討好箸文?”這些年來是聶箸文想著法兒來巴結討好她耶!她要討好的是伍先生啦!
“那你——”指指玉像。
“伍先生本是女子埃”細聲細氣講完,對這個張大嘴巴、一臉呆呆模樣的男子不感興趣,伸手抱起玉像便往外走,“我去送給伍先生。”
“等一下、等一下。”伸掌將妻子拉住,取走她懷中玉像小心放到一旁,再將妻子擁人懷,共擠進一張躺椅中,抬高妻子下頜,與她四目相對.“你是說伍自行本就同你一樣,是女兒身,他只不過是女扮男裝?!”
太、太不可思議了!
“你不笨埃”安心地窩在丈夫懷裡,尋個舒適的位置,有些困,想睡了。昨夜為了這尊雕像忙了半宿,今日一大早又被這個無聊男子大吼大叫地吵得不得安眠,等到中午箸文頭痛又犯,她緊張了半天,終於得閒,忍不住呵欠連連。
“乖,等一下陪你休息好不好?”聶修煒柔聲驅逐妻子睡意,“快告訴我,你是如何發現伍先生是女子的?在什麼時候發現的?”伍自行入府半載,誰都是伍先生伍先生地喊,難不成大夥兒全栽了?可阿濤這個小遲鈍又是怎麼發現的!
“因為伍先生沒有你們男人的喉結,卻有我們女人家的胸部埃”儘管伍先生纏得很平,那次她不小心碰到,還是軟軟的很好玩兒,“還有,伍先生沒有你和箸文的陽剛氣息。”反而如她一般,有一股女子特有的淡淡清香。她因雕玉像的關係,對人觀察極細,在有雕一尊伍先生的玉像的念頭時,自然悄悄將伍自行從頭揣摩到腳,對他的不同於男子的異樣自然也看進了眼裡。但說穿了,猜……的成分居多。
“就這樣?”十餘年的朝夕相處,聶修煒自然明白所愛之人的心思。愕然地瞪著阿濤將頭埋進他懷裡,眯起杏眸沉沉睡去,不知該哭該笑。忽又憶起今日在石頭閣,伍自行望著玉像呆愣的奇異神色——
哈哈——他忍不住將頭倚到妻子肩窩,低低沉笑起來。
伍自行哪,你好聰明!
不由低歎,照情形看來,伍自行還不想顯出本尊,那麼,可憐的箸文何時才會發現呢?發現他下定決心要死戀到底的“自行”竟是女兒身!
可憐的小弟,註定情路坎坷哪。
憐惜地望著懷中至今有實無名的小女人,無奈地歎息複歎息,聶家兄弟,命都苦哦——
***************
青草依依,飛鶯嬌啼,正是踏春的好時機沒錯,可誰都能在這春陽燦爛的和風天氣裡出門踏青,就是他伍先生不能!
“伍先生,你今日真要去香山遊春呀?箸文今日就要服食解藥、重見光明哎!你幹嗎不陪著他?也好讓他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你伍先生啊!”
坐在馬車上,阿濤猶不死心,力勸一旁一臉遊興的男子回頭是岸。
算她倒楣,興沖沖想跑到美人塢看那個聶二少解毒,重回光明世界,可是……又迷路了,繞來繞去,卻繞到了聶府側門,正好逮住這個想偷溜出府的伍自行先生。
本想勸回他,同去美人塢,卻不想反過來被他說動了心,也跨上了這輛出城踏青的馬車。
心虛地想一想,覺得有些抱歉,畢竟箸文這些年來對她很是友好,這樣的大日子,她卻不陪在他身側,反而會同他的心上人跑到郊外去散心……臉有些燒。
“那樣有什麼意義?”伍自行挑挑眉,淡淡反問。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他又怎樣?聶箸文會從此大改心性,不再到處尋美訪絕色之女?
只怕他見了自己平凡的面容,便再無愛意。
就算聶箸文誓言旦旦,這一輩子要定了他伍自行,就算他也敞開心胸願意接納這份愛,就算兩人已互許了終身——
那是在聶箸文失明之時。
一個人在無法用眼去觀察世界時,感覺對他來講是惟一接觸世界的管道,聶箸文用心來觸摸他,認定他是今生的摯愛。
可,若用的是眼,憑藉的是一雙眼睛之時呢?
他可還會對他伍自行動心?
莫忘了,在聶箸文過去的二十七年裡,在他熠熠烏眸裡,所看到的是什麼。
非俊美之物,絕不入眼;凡貌平之人,從不與之往來。
若在那時,他伍自行,絕對絕對沒有機會接觸到意氣風發的聶二少,更不用說是獲得他的愛了。
如今,他重返了光明世界,會怎樣來看他?
只有心的保證,遠遠不夠。
他要知道,聶箸文是否真的不在意他的平凡。
所以,他出府來,在聶箸文重返光明的時刻。
他要的,是一個完整的聶箸文,一份完整的愛。
“好像是沒有什麼意義。”阿濤困惑地摸摸頭,甚為佩服這位伍先生獨特的行事風格。
天下,怕再也找不出如伍先生一般的奇女子了。
燦燦杏瞳悄悄一眯,暗暗決定以後有機會,也扮男裝試試。
“那我們去香山哪一處玩?”既然出來了,玩個痛快好了。
“哪里人多,咱們去哪里。”輕輕一笑。久經商場的利眸中閃過算計,哪里美女多,哪里好了。
“哦。”阿濤也點點頭,不再問些什麼,偏頭望向車外的風景,開始一心欣賞。
馬車飛馳,似一陣輕煙,消失在如畫的風景裡。
***************
“出門踏青了?!”
重見光明的利眸狠狠瞪住前來報信的侍從,聶箸文青筋暴起。
好,好一個伍自行!
“是,阿濤姑娘也跟了去,去之前偷偷讓我前來跟兩位爺說一聲。”有些心驚膽顫,怎麼複明後的二少脾氣也改了?模樣,有些像發火時的大公子,好似、好似一頭被踩住尾巴的雄壯獅王。
“大哥!”氣惱地轉向一旁怡然品茶的老大,“你怎麼管教你的小女人的?”非但不幫他攔住自行,反而也去湊熱鬧!
“注意禮貌,我的小女人是你未來的大嫂。”淡然地挑挑眉,“你的涵養跑哪里去了?你的理智又飛到哪里去了?眼又見光了,所以不再去用心想事情了?”難道男人—旦有愛,便無多少理智了?
“大哥,你什麼意思?”狂爆的心,微微一驚。
“伍自行為何不想見你?今日他難道不知你會重複光明?可他偏出府踏青!”冷冷一哼,“用一用你的腦子吧!不要除了欣賞美人圖,眼睛還是瞎的!”
“大哥,你是說——”
“我什麼也沒說。”放下茶杯,淡然起身,“朝陽,去備車。”他要去與阿濤會合,順便玩一天。
“我也去。”忙伸手報名,心思開朗之後,立刻敏銳地推演出自行出府的真正原因,也明白了阿濤為何也去湊熱鬧。
大家都在幫他。
“你明白了?”揚起笑,聶修煒拍拍小弟。
“明白了。”深深吸一口蘊含著春風的清香.聶箸文懶懶地伸個腰,雙眼貪婪地盯著窗外的花紅柳綠,“多半年沒瞧過這美景了,出去走走也不錯。”
失明過,才懂得珍惜。
“那咱們今日去放縱一回,如何?”將手搭上小弟的肩,聶修煒展眉一笑,似乎回到了那個年少輕狂的無憂歲月。
“好啊,找到那兩個偷溜的,一起去喝個痛快!”
相視一笑,親情,盡在不言中。
***************
春光明媚,山徑綠草殷殷,往上則是人來人往,步履悠閒,但是面含笑意,出門踏青之人。
“啊,你看那邊,有放紙鳶的!”阿濤興奮地大叫,二十三歲的女人,偏又有著孩子似的純真。
“阿濤姑娘喜歡?”身旁的人歡樂開懷,伍自行不禁也興致高上來。
“喜歡埃”咕碌碌的杏眸到處飄過來飄過去,“修煒一向事務繁忙,根本沒時間帶我出府遊山玩水,我自己出門,他又不放心。”其實她也一直醉心於雕玉,壓根想不起出來玩玩,悶了,在府中逛逛也就算了。如今日般出府踏青,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伍先生,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請講。”
“你別阿濤姑娘阿濤姑娘地叫啦!那顯得多生疏啊,你喚我阿濤好不好?”反正以後是一對妯娌。
“那——”略一沉吟,“你也喊我自行吧!”
“好啊,自行。”立即順口地改了稱呼,“那邊有許多姑娘在玩秋千耶,怎樣,咱們過去瞧瞧?”
三月踏青,是悶在深閨高樓中的女孩兒們惟一能出來透氣的時機。
望著那燦笑的杏眸,伍自行心中一暖,搖頭輕輕拒絕,“你去吧,我恐不太方便。”一個男子若貿然闖進女子之間,怕招人側目。
“哦。”失望立刻掛滿了面龐。
“我去那棵大樹下等你,好不好?”他柔聲笑勸,不忍讓她失望。
“那——好吧!”指一指不遠處一棵巨樹,“那裡沒有人,你在那兒等我,等一下我玩夠了,能容易尋到你。”
“好,我就在那棵樹下等你。”點頭應允。
“不准偷偷跑掉喲!”
“我不會的。”為證實所言,他慢慢踱到那棵阿濤指定的樹下,含笑向阿濤揮揮手。
阿濤也揮手示意,興奮地跑向另一側圍滿女孩兒的秋千架。
“無憂無愁,真好。”他輕鬆地斜倚在樹幹上,望著那群興高采烈的女兒家,不由出神。
有多久沒再夢到“她”、想到“她”了?
好似在他終於尋得人間真情時,“她”的身影便漸漸在他心裡愈走愈遠,只能偶爾瞧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在遠遠地朝他綻出笑容。
“她”,也為自己高興吧?
因為,“她”夢中渴望的所有幸福,正一點一淌地在他身上湧現。
“她”一定會笑的。
“呀——”興奮的尖叫驀地傳來,震回了他逐漸迷離的思緒,他抬頭詢聲望去,只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蕩在高高的半空,放聲大笑。
他止不住地也笑起來。那個看似文靜的阿濤,原來也有瘋狂的一面呀!
順著視線在圍觀的人群中梭來梭去.環肥燕瘦,絕色佳麗也甚是不少,只是比起在半空中蕩來蕩去興奮地大喊大叫的生動人兒,稍嫌呆板了一些。
“真想不明白,”他喃喃自浯,“她們是長得甚美,可只會在底下瑟瑟發抖、矯揉造作的,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蠟人,擺在家中好看便行,真正顯出美麗的,是鮮靈生動的、會笑會鬧的、真的人兒才對。”
將蕩在空中興高采烈的小女人與底下圍觀的嬌弱美人作個對比,哪一個更能吸引人的目光,更能博得無盡的憐惜,不言自明。
“大公子真有眼光,能找到這麼一位美麗的妻子。”他羡慕地輕笑,“不像另一個人,看人只看容貌,以人的皮相來判斷美麗與否。他難道不明白,再美的紅顏也有老去的一天,再絕色的佳麗最終還不是一杯黃土掩枯骨而已?”
他噗哧一笑,“唉,唉,真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也只有沒腦子的孩童才會這般膚淺了。”垂首而樂。
“原來,你真是這樣看我的。”懊惱的低語從他身後傳來,帶著數不盡的悶悶不樂。
他一僵.再也想不起什麼來,只剩一片空空的白。
“自行.我承認過去是如你說的那般……膚淺,總是自以為是地以貌取人,可我自從遇亡了你,已經改變了埃”
輕輕的腳步聲從他身靠的樹後一步一步近過來,只到停在了他的身前。
他依舊低頭不語.只靜靜望著身前的那雙長靴,維持原姿。
“我說了,這一輩子纏定你了,才不管什麼其他。你也是男子之身,我都不在乎了,豈又會在乎你是否貌若潘安宋玉?所以,你根本就不用躲我!”
他靜靜聽著這些抱怨,竟有了想笑的衝動。
“你還是不肯抬頭看我一眼嗎?”悶悶的懊惱從他頭頂傳出,“那時我身不由己地喜歡上你,即便我眼不能視,不能親眼看到你的模樣,可你莫忘了,我身邊的人不都是眼盲之人啊!自打你入主聶氏布莊,射月就將你的相貌一五一十、詳詳細細描述給我聽啦,那時我在腦中勾勒出的你,確是認為不怎麼出眾,甚至還想拒絕你入府,因為我那時是如你所言——膚淺,還是大哥狠狠斥?了我一回,我才點頭允你入府的。”
憶起當初入居聶府的情景,確是有些印象,前幾次同聶箸文會面,他是有些不甘不願,那時他就知是因他貌不出眾的緣故。
只是,誰也料想不到,一向眼高於頂的聶府二少最終會喜歡上他原先最不入眼的平凡人物。
“哧——”他不由笑起來。頭,卻依舊未抬起。
“再告訴你一句,今日打從你和阿濤爬上香山之頂時起,我便偷偷跟在你身後啦!所以,就算以前我看不到你的模樣,只能憑著想像,今日我也看了你千眼萬眼,你躲不掉啦!”
有力的雙臂一下子將他扯入懷,緊緊擁住,“可以抬頭了嗎?”
伍自行將頭埋在那溫暖的懷抱裡,還是不語,只輕輕搖了搖頭。
“我還要再做些什麼,你才肯抬頭看我?”惱惱的低吼充滿挫敗,“難道讓我再瞎一回,你才肯?”
“若是呢?”他偏不如聶二少的意。
“那好吧!看不見就看不見!”聶箸文委屈地撇撇唇,“大不了一輩子讓你牽我手,做我的手杖好了!”想一想,也很不錯。至少,那時,他能正大光明地牽自行的手,而不用操心那些煩人的禮教。
他是不在乎外界怎麼說啦,可自行呢?愛他,自然要小心地呵護他、保護他不為流言所傷。
見懷中的人還是不為所動,聶箸文只好長歎一聲,“借我簪子一用。”
“幹什麼?”用手壓住頭頂束發的銀簪,不讓那人抽走。
“刺瞎我的眼啦!只是這回可就無藥可救嘍!你一定要牽我一輩子哦!”熠熠奪目的黑眸裡,含著深深的笑意及眷戀。
“行啦,只會耍嘴皮子!”拍開在頭頂作怪的大掌,伍自行笑著,慢慢抬起了垂了很久的臉。
四目靜靜互視,無語的愛戀,在倒映了對方身影的烏眸裡盈盈泛動、流轉。
久久,一動不動。
“天哪!”聶箸文啞啞歎出聲來,“你的模樣和我心中所想一模一樣!剛才偷偷跟在你身後,只敢遠遠地看你,總覺不太真切!”無論遠觀、近看,他的自行,都是他一輩子要定的所愛之人的身形。
愛由心生,一切,全都依心的指引。
“這眉,這眼,這唇,這笑,天哪,都是我夢中的心愛之人的所有啊!”大掌虔誠地撫上那早已烙刻心底的容顏,他癡癡地撫過一遍又一遍。
“我發現我的眼再也離不開你了,怎麼辦?我的心全被你霸佔了,怎麼辦?”
“閉上眼、不去想啦!”
天外乍然沖來一句笑語。
聶箸文一抬頭,恨恨瞪向那個不識相的人,“你沒事做呀?”轉頭一吼,“大哥,將你的女人拎到一邊去!少在這裡打擾我們!”沒長眼呀,看不到他和自行正在柔情蜜意、情話綿綿呀?
“我們也不想打擾你們的,”不識相的男子無奈地聳一聳肩,“可是,我們要是太識相的話,聶府明天就怕有麻煩了。”輕輕地指一指不遠處不斷投射過來的異樣眼神。
“管他們?”不悅地大吼一聲,惡狠狠地將利眸反瞪過去。
“大公子,阿濤,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府吧!”伍自行反手推開那個火爆的大男人,一臉平靜。
“嘻,還是自行成熟。”阿濤眯起杏眸,眨一眨,嘲笑那個毫無風度可言的男子。
“阿濤,你皮癢是不是?”敢笑他!
“沒有呀,我今天高興極了,能出來玩上一天.又有好戲可看,我很滿意哦,不像某人,好像欲求不滿喲!”哈哈,她身邊有大山可靠,才不在意一臉猙獰的惡人口出威脅。
“好了,阿濤,別再招惹箸文了。”聶修煒無奈地出面充當和事老,“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讓伍先生多為難。”
“藹—”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阿濤沖伍自行歉意地一笑。
“走吧!”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伍自行轉身領頭朝山腳下走去。
狠瞪賊笑的小女人一眼,聶箸文如追逐蝴蝶的花貓一般,搖著尾巴追了上去。
“哇,箸文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乖了?”讚歎地睜圓杏眸,阿濤更加祟拜那位穩重的伍先生。
“好啦,別再傻笑了,咱們也走吧!”含笑擁起心愛的小女人,一同踏上返家之路。
春意融融,確實是一個適合的好天氣。
一個適合情愛萌動的好天氣。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6:29
第五章
悠閒的午後,暖風熏人醉,漸紅的楓葉,卻已道天涼好個秋。
天涼好個秋哪!
忍不住一聲感歎,算來人居聶府也已一年了,由入府時的黃菊燦漫,到紅梅迎春,由美麗的迎春花開,到六月的芙蓉接天碧,一轉眼,又是金菊送秋時哪!
天涼好個秋哪!
唉——
“歎什麼氣呢?”數月來幾乎與他寸步不離的牛皮糖又粘到他身後,健臂一伸,將他圈進懷中,下巴抵在他的頸肩交接處,熱息,陣陣拂到他耳中。
“識得愁滋味,天涼好個秋。”早已不再費力去掙脫身後窒人的緊擁,習慣,一點一滴被這個人悄悄侵襲,從不與人相距過近的生活早被這人擾得一團糟。
“哪,你應該這麼想才對,”背後的人將熱唇貼到他耳上,低低輕吟,“莫笑花開早,只願春來曉。亂紅清香隨風至,袖底暗藏盈盈淺笑,只道——逍遙。”
“亂扯!”將頭側開,避開那讓人眼暈心跳的炙熱吮吻,他也笑,“現在是涼秋,哪來的‘春來曉’?”
“不管是否‘春來曉’。反正我只要有你便‘只道逍遙’!”
不依不饒,唇又貼上前,甚至還偷偷探出舌尖,吮上那柔軟耳垂——
“喂!做什麼?”一嚇,忙忙用力一頂,跳到一旁,防備的眼眸慍惱地盯那失望的人一眼,這人0這裡不是美人塢!當初你怎講的?怎老是忘記?”他也是為他好耶!堂堂的京城聶府二少,在人來人往——呃,就算地廣人稀的後園中,公然摟攢抱抱一名男子,成何體統?他不要做人,他伍自行還要做人哪!
“我——”雙手徒勞地一伸,那個防備的身影卻躲得越遠,聶箸文失望地歎息,“我只是情難自禁而已,自行,這裡鮮少有人過往,你擔心什麼?”
與自行兩情互許的幾月來,他們其實根本沒多少時間聚在一起。自行擬了一份計畫,要將聶氏布莊全面革新,由最基礎的棉花來源到最終的布匹買賣,一一重新來過。為了這些,他與自行整日不停不歇地到處奔走,簽下產棉之田,建起織布之坊……
種種事宜,忙得他們人仰馬翻,惟一能靜靜聚坐一刻之時,便是深夜審賬的間隙。
可是,就算有那麼一刻閒暇,自行卻依舊不准他有什麼“親密”舉動,除了偶爾牽一牽手,別說想放縱地盡情擁吻他一次,就連想抱一抱他,都得在自行沒有防備的那一刻!
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兩個誓言“相守一生”的戀人——有這麼生疏的嗎?
原先是忙於布莊事務,無暇親密,如今終於一切忙完了,還不准他抒解一番相思之苦呀?
他不禁扭過頭,十分不爽地哼一哼。
“我擔心什麼?”我擔心你聶二少的名聲!伍自行也扭頭哼一哼,準備走人。卻忽地眼一亮,笑著朝一側招招手,“阿濤,這裡!”
一側遠遠的石徑上匆匆走來一個女子,正是阿濤姑娘。
“自行,我找你找得好苦!”喘幾口氣,阿濤輕聲抱怨,“天快黑啦,怎不在書房等我?”約好的,卻又臨時變卦,害她繞了好多的圈子,“我認路的本事不太靈光啦。”
“啊,我貪看秋菊忘了時間,真抱歉!”笑著彎腰以示歉意,伍自行輕問:“你都準備好了嗎?”雖然他與聶箸文還是不冷不熱的老樣子,與阿濤卻已是越來越好的知心朋友。早在初夏的某一天,阿濤抱了一尊玉像來送他時,兩人相視一笑,即明瞭了一切。
由此,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好啦!你不知道,那——咦,箸文,你也在?”後知後覺地打個招呼。
“呵呵,”乾笑幾聲,對於兩人的親密有些吃醋,“難為你阿濤姑娘還看得見區區小生在下我。”他一個大活人站在眼前是石雕的呀?!
“你又不是這假山上的山石,我自然看得見你。”不明白他為何笑得如此假意,卻也沒時間多問,只轉頭繼續對伍自行說自己的話,“哎呀,你不知道,我一拿到它,就差點——喂,箸文,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走開啦,沒見我在同自行說悄悄話嗎?”非禮勿聽、非禮勿視,不懂啊?
“呵呵——”頭頂幾要氣得冒煙,卻只得咬牙忍耐,只因這少根筋的路癡女不小心是他家大哥的“女人”!
“我自然看到了,”她小姐沒忘他的眼已重見光明了吧?“可我要等自行,自行不走,我自己走幹嗎?”兩個人喊得那麼親熱,絲毫沒有該有的“男女之別”,讓他心裡甚不是滋味,“自行,你過來一下。”
“做什麼?”不疑有他,聞言走了過來,“有事?”
“沒什麼大事,”雙手一圈,將自行擁入懷中,揚首沖目瞪口呆的阿濤示威地一笑,“只不過重申一下主權而已。”
“主權?”其他兩人互望一眼,不解其義。
“對!你,自行,是我聶箸文的;你,阿濤,大哥才是你的囊中物,請勿搞混。謝謝,改日再見!”摟著伍自行一轉身,老大不爽地要走人。
“你有病呀?”才不如他意,伍自行死釘在原地不動一步,“我有事要同阿濤商量,你先走開啦!”耍什麼小孩子脾氣。
“對嘛,我和自行有事,你摻和做什麼?”阿濤移步上前,伸手從他懷裡硬扯出他的“所有物”,“你先一邊玩去啦,我們的事不要你聽見。”
“我——”懷中空空如也,他不由一陣心慌,阿濤少根筋嗎?自行是男的哎,她那麼親熱做什麼?瞪眼瞧那一男一女愈走愈遠,他扁扁嘴,很不情願地接受一個現實——他被自行甩了,為了一個女人,他的自行丟下他了——
“氣死我也——”忍不住仰頭長嘯,驀然發現,喜歡上一個人,佔有欲是很強的,強到無法忍受任何人奪走心上人的一點視線!
自行,是他的耶……
“自行丟掉你了?”涼涼的笑聲緩緩插進他的自艾自憐。
他抬首,“大哥?”何時來的?
“是我。”練武之人的機敏到哪里去了?嘖,搖搖頭,聶修煒從假山後面轉過來,慢慢踱到他的身旁,憐惜地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一起走。
“大哥,你知不知道?你的阿濤竟把我的自行搶走了!”他要告狀,“自行是男人哎,阿濤把你也甩掉了嗎?”
“我的阿濤?”聶修煒聞言一笑,“她怎麼捨得甩我呢?不過,她肯樂意去找朋友一起說說話,聊聊天,我求還求不來呢,又怎麼會不高興?”這總比整日悶在房間裡雕啊雕的要好得多。
“問題是她找的朋友是‘男人’!”不信大哥心裡就沒有不是味兒。
“嗨,箸文,阿濤以前也常纏著你埃”聶修煒一挑濃眉,頭次發現小弟這麼沒“心機”,“那時我也沒有說什麼啊,現在她舍你而就伍先生,我才真的放心呢。”
啊,小弟還被自行蒙在鼓裡,在這裡大吃飛醋哩!怎麼回事啊,一向甚是眼神犀利的箸文,失了一次明怎麼看人的功力也退步了?他與伍自行已經共待了一整年,難道從沒發現什麼?
“大哥?!”太過震驚,“太放心了吧?難道你就不怕你的女人移情別戀?”
“再戀也比不上你呀,兄弟。”拍拍那顆呆瓜頭,“你知不知道,全府的人都對你和伍先生十分關注呢!”在親弟還沒有弄清楚伍自行的性別之前,他要審一審箸文到底陷到了第幾層,就當自娛一番吧。
“我管他們!”輕輕撇一撇唇,笑得雲淡風輕,“只要我和自行活得自在開心,理那麼多世俗偏見幹什麼?大哥,你也不贊成我和自行在一起嗎?”其他人不在他的考量之內,但自小一塊長大的兄長的意見,有必要聽一聽,不過,前提是——大哥不會反對才行。否則,也只得隨他去!
“哦,你還記得問一問我的意見?”他們兩個卿卿我我已快半載了,問得是否遲了些?聶修煒利眸一閃笑著反問,“若我不贊成呢?”
聶箸文聞言止住腳步,一臉凝重,“大哥,我以為你思想開明,否則也不會拋掉那些門第之見,一心一意要娶平民出身的阿濤做你一生一世的妻子。”
“可你莫忘了,‘伍自行’是男兒身。”淡淡一句,將他踢入無邊黑暗。
“男兒身,嗤!我管他!”輕輕一笑,“大哥,你愛過,該知道愛是什麼。若真心愛一個人,決不會去在意這人是否符合你的身份、你的尺度、你的一切身外世俗之事,愛便是愛,無關容貌,無關才識……總之,愛了就是愛了,有必要分男女性別嗎?”
“所以——”揚揚眉,聽親弟繼續道這叫人聽來絕對驚世駭俗的言論。
“所以,我才不管你贊不贊成,同不同意,我愛自行,便會一愛到底,直至生命終了。自行同我一樣身為男子又怎樣?我這一輩子就是要定他了!”輕輕哼一哼.“就算爹娘在府中,就算你們大家全都反對,我也不會妥協一分。”
靜靜望著這個一臉嚴肅的親弟,聶修煒緩緩笑開了。
何時,箸文真的成熟了?那個愛笑愛鬧、又奸又滑的毛頭小子終於蛻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你愛自行,所以不會去管什麼風言風語?”
“對!”很是斬釘截鐵。
“那麼,自行呢?”再淡淡一笑,漫不經心地扔下一枚火炮,“他可曾說過喜歡你?”
“沒有。”很乾脆地聳聳肩,“愛是付出,我從沒有想強求他如我愛他般愛我,只要有他在我身邊,能讓我靜靜守護他一輩子、愛他一輩子、憐他一輩子、寵他一輩子,就好。”他決不會讓自行再成為流浪天涯的獨行客,“再講,自行說允我喜歡他,以一個男人的身份——這承諾還不夠嗎?”再多,就太貪心了。
“那自行的來歷呢?他的過去呢?你不好奇?”愛並不等於盲目去愛吧!
“哈哈……”聶箸文一笑,笑得爽朗,“大哥,你也愛阿濤,可你也從不在意她的來歷、她的身世啊!同樣,自行的來歷、過去我是一無所知,可我愛的是現在的自行,會笑會哭的自行!他的過去我沒有參與過,他的現在、未來我卻可以陪他一起走過——我好奇那些做什麼?”
“哦。”讚歎地拍一拍親弟的肩膀,佩服之色掛在竊笑不已的俊臉上,顯得甚是滑稽。
“大哥,你們是不是瞞了我什麼?”瞧那奇怪的神色,他心生警覺。
“瞞你?呵呵,你的眼那麼利,我們能瞞得了什麼?”他們才沒有瞞,只是不想說而已。
“真的?”看那神色,便知大哥在說謊。
“真的。啊,箸文,忘了問你,你跟你的自行現在怎麼樣了?忙了半年,也該休閒幾日了吧?”他真想把自行搶到自己的玉器坊中,有這麼一位身懷經營之才的幫手,任誰也會輕鬆許多。
“還不是老樣子!頂多只能牽牽他的手。”無奈地抱怨幾句,“他總是防這防那,害我想抱抱他也只能趁他不注意。”挫敗地長歎一聲,複又振作精神,“不過,總算熬出頭啦!布莊一切已經安置好,從明天,不,從等一下開始,我要全心全力粘著他了!”嘿嘿,想一想便覺開心得想飛,“至少我要抱他個過癮!”
“就這樣?”
“當然!能抱到他我就心滿意足了!”他的小小要求僅此而已。
“不想吃他?”何時,小弟也懂得優柔寡斷了?不由憶起當初箸文死命鼓吹他快刀斬亂麻,吃掉阿濤再談其他的情景。
“吃——”差一點被急劇分泌的口水給嗆死,“怎麼不想?”他自嘲地一笑,多少個夜晚他想擁著自行入眠,想得心都痛了,可他不敢呀0可自行怕是一時半刻不能接受。”畢竟,自行是……男兒身。
“所以——”聶修煒再挑眉。
“等啦!”等自行願意交給他的那一天。
“小弟,套一句九年前你對我的說詞:枝節橫著生得多哩!若不想情路坎坷,那就吃掉——他!”悶聲一笑,“或許,你會有意外驚喜也說不定。”身為大哥,聶修煒相信自己十分關心親弟。
“哦?”懷疑地從頭到腳一掃不同于往日沉穩儒雅形象的老大,聶箸文不太相信他的……熱心。
“相信我,沒錯的。”再拍一拍小弟,聶修煒擺著方步踱走了。
什麼意思?
不過,賊賊一笑,吃嘍!
***************
……深夜……
“……自行……”
“幹什麼呀?”
“想你了……啊?”
“……礙…藹—”自行怎、怎……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6:46
第六章
呵呵。
呵呵……
“拜託!求你不要再傻笑下去了!”聶修煒受不了地隨手丟過一冊帳本去,努力想堵住親弟那恐怖至極的賤笑。
有必要這麼發傻嗎?
不就是終於好夢成真吃了伍自行?
不就是終於揭穿了伍自行的真面目?
不要再笑了!
“呵呵,大哥,我好開心!”將蓋在頭上的帳冊扯到一邊,聶箸文好脾氣地漾著大大的笑容,“老天爺一定太眷顧我了!不然,他怎麼會突然將自行變成女兒身?呵呵,我太幸運了!”
女兒身耶!
他的自行竟是一位女紅妝!
天藹—
他幾要跪地不起,長拜老天了。
“你被自行騙了這麼久,還這麼高興?”簡直太佩服親弟的涵養了!
“我不應該高興嗎?”笑眯眯地聳一聳肩,“我愛自行,所以不在乎‘他’的男兒身,同樣,自然會包容‘他’的一切。可‘他’竟是女兒身耶!她是瞞了我許久,瞞得我好苦,死不肯明白告知我她的身份,我當然會有一點點不悅,因為她不肯告訴我實情,不想讓我幫她一起承擔一切——可這一定有她的苦衷不得已呀!我幹嗎要生氣?”
老天,聶修煒無力地支頜一歎。
“再說了,自行是女兒身,我可以正大光明地擁她、抱她、親她了,多好!”他求之不來哩:呵呵。
傻子,不過如此嗎?聶修煒搖一搖頭。
“不過,大哥——”面容一整,有些氣憤,“關於自行是女兒身——你和阿濤知道很久了吧?”哼哼,敢瞞他!這筆帳有得算了!
“也不算太久,不過在你尚未複明之時,我們才知曉罷了。”一邊翻看過往賬目,聶修煒歎息著露出笑容,沒注意到親弟的猙獰面目,“這還是感謝阿濤哩!若不是她,我才看不出來呢。”
想起便覺有些慚愧,久曆商嘗閱人無數的隼眸,這回竟一時不察地栽倒在一名女子手上!
“感謝阿濤?”哼哼,他一定會“好好謝謝”她0大哥,阿濤迷糊也就罷了!可你——你是我親大哥吧?你躲在一旁偷瞧你兄弟辛苦忍耐,很開心嗎?”他為了不讓自行受到傷害,每日每夜忍受欲火煎熬,忍得有多苦、多難!
“當然——沒有!”偶一抬頭,才驚覺風雲變色,忙忙丟開帳冊,躲到一旁,不想同蠻勁上來的親弟惡戰一常箸文雖小他一歲,武藝卻與他在伯仲之間,生氣發瘋的人力氣很大的,他還是少惹為妙!
“沒有?”猛躍過去,恨恨一記鐵拳擊向大哥的肚腹,“還騙我?若沒有開心,笑得這麼賤幹什麼?”
“喂——”急速向後一撤,抬手阻住來勢兇猛的拳頭,聶修煒有些頭皮發麻,箸文這次好像真的發火了!
“喂什麼喂?喂你一拳!”左掌被擋,右拳隨即跟上,右拳被攔,索性一記連環腿過去:
“停——”邊喊邊慌亂地出招擋住來勢,“我可是你親大哥哎,你幹什麼呀!”兄弟鬩牆嗎?
“現在記起你是我親大哥來啦?哼哼,就是因為你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大哥,我才想揍你?”似吃了狂藥一般,一拳一拳連綿不斷地痛擊過去,頗有不揍大哥兩拳絕不收回的架勢。
“停……”他快攔不了了。
“停——”慌張氣憤的女音驀地插進激烈的纏鬥中,“都什麼時候啦,你們兩個大男人還有興致過家家?有人上門指名道姓來找自行啦!”
“什麼?!”
四隻拳頭一下子僵在半空。
“有一個男人凶巴巴地死賴在聶府門前不走,指名道姓非要見自行一面!管事攔不住,自行已經趕到大廳見他去了!”阿濤沖兩隻暴龍大吼一聲,“那個男人自稱是自行以前的摯交好友!”
話沒說完,便見一道影子閃過身前,如狂風般呼嘯而去。
急了……吧?
“那人可是聶府的往來客人?”
“才不是吧?”她又不知道。
“咱們也去看看。”伸手抱起小妻子,聶修煒飛也似的奔向大廳。
自行許久以來,從沒講起過自己以前過往,更從不談起親朋好友之類。這突然冒出的男人,是誰?
況且,自從伍自行人主聶氏布莊以來,行事一向低調,甚少親自出門商討商務,就連布莊的許多大商家對她也是只聞其名,親眼見到的並不多。
那這個上門指名道姓見自行的人,是敵是友?
他真是伍自行的摯交好友嗎?
一切,只有看了才知。
***************
他飛也似的急奔,一顆心,亂成一團。那上門的男人是誰?自行可真認識他?
他與自行是何關係?
遙望聶府大廳,耳尖地聽見裡面傳出低低的笑語,他一呆。
“自行——”急?住前奔的勢子,他在廳門外輕喚一聲,才慢慢步了進去。
偌大的內廳裡,右首的大椅上,一個男子正傾身而坐,與正位椅上的自行微笑著交談。
一副很是熟識的樣子,斯文的臉龐上卻隱含壓抑不住的狂喜。
乍逢好友的狂喜。
“哦,齊彥兄,讓自行為你引見。”面容平淡的伍自行站起身來,右手輕輕一揚,“這位是名滿天下的京城聶府二少聶箸文公子。”
“啊,久仰久仰,”座上的年輕男子忙也立起身,笑著向聶箸文躬身一禮,“在下韓齊彥,大理人士,冒昧登門,還望聶二少見諒。”甚是舉止從容。
“原來是雲南大理韓氏藥堂的少主,箸文也久仰大名。”踱到心愛女子的身旁站定,聶箸文也抱拳一笑,“請坐,不必拘禮。”
他與自行是何等關係?
俯首細看自行一眼,平平淡淡的,疏而有禮,好似,好似初進聶府之時。
心,微微安下,笑著坐于自行身側的椅上。
“韓少主這次來京,必是生意上的事吧?”他笑著問。大理韓氏藥堂威震一方,所產藥材幾占中原四成,也是威名赫赫的一方霸主。他為何認得自行?
“呃,非也。”微一愣,眼望伍自行,韓齊彥搖搖頭,“齊彥這次入京,乃專為十……呃,專為自行賢弟而來。”
“哦?”聶箸文一挑眉,靜聞其下。
“齊彥已五年不曾見過——自行賢弟,心裡甚是掛念,故特來此一見,打擾了。”
“自行愧對齊彥兄如此牽 掛,真是不敢當。”伍自行微微一笑。
“十——自行賢弟,齊彥能否與你私下一談?”
熱切的眼中含著期翼。
“齊彥兄,此處均不是外人,有話直說便好。”淡淡地將視線移往廳外繁花,伍自行還是微笑。
“這——”為難地望一眼一旁的聶氏二少,韓齊彥愣了一刻,但再看一眼一臉平淡的伍自行,不由心中一陣黯然。
“我,我找得你好苦!”滿腔的渴念一下子爆了出來,韓齊彥再也顧不得是否有他人在場,緊緊盯住一直記掛在心的面龐,“那年我去蘇州尋你,可你、可他們說你已因惡疾過世了!那時我好傷心,不顧一切地想再見你遺容一面,可他們卻連你的埋骨之處也不告我,我發瘋似的在蘇州城裡外到處尋,到處找,只盼能尋找到你葬身之處,可我找了七天,也沒有找到,便大醉一場,昏睡中被我的侍從們運回了大理。”
微微一啞,憶起那時的傷心欲絕,韓齊彥苦苦一笑,“於是我便在大理量美的地方為你修了一座衣冠塚,將你贈我的那件蘇繡埋在了那裡,時常去看看、陪陪你,只盼能……能再夢你一回。可我即便睡在那衣冠塚墳房,卻從沒夢到過你。於是,我就想,是不是他們騙了我,其實你並沒死,只是不想再見我了?”
眨一眨泛熱的眼眸,韓齊彥直直注視著垂頭不語的伍自行,“我不死心,便又去了江南,暗訪你的蛛絲馬跡.雖依舊失望而歸,卻意外地在南京聶氏布莊買衣時,聽賣衣小廝偶爾閒談,說起了一位伍先生,說伍先生身懷大才卻不顯不露,整日埋首帳冊,沉默寡言。我一驚,總懷疑那是你,我費盡心思套他們講了你的相貌,我才真的確定你沒死,你沒死!”
雙手激動地一揮,顯是難抑激動,“我當時便想見你,可他們卻說你已不在南京布莊了!我想你若不在那裡當差,一定會去其他布莊當值,我便在中原各聶氏布莊一一探訪,上個月終於尋到了京城!”
憶起一年來的辛苦,韓齊彥一笑,“我怕你不想再見到以前的故人,便一直強忍想念,不敢來見你,只每日偷偷隱在聶府門外,盼著見你一回。可我等了一個來月,卻從沒見你跨出府門一步過,我沒有耐心也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便決定冒昧地闖進府來,與你見上一面,我也就安心暫回大理去了。”
長籲一口氣,“十三弟!齊彥這五年來無時無刻不想你,今日終於見著你了,我,我……”結結巴巴了半響,韓齊彥偏偏無法長言暢懷。
“齊彥兄,多謝你這些年這般記掛自行。”伍自行仰首淡淡一笑,“只是自行不再是你過去那個十三弟啦,那個十三也早已,早已——你便當做十三已死吧!自行如今是聶府布莊的帳房先生,怕是今後沒機會再與兄台見面了。”過去的事,他不想再提;過去的人,他更是不想再見。
“不、不,自行,咱們相交相知了那麼多年,如今終得再度團聚,豈能就此不見?我是因有急事需立即趕回大理,可我以後定會再來京城探你!我不求,不求你是否會記掛愚兄,只求你不要再躲開,能讓我時常見你一面就好。”他千辛萬苦,不只為了一次相見,絕不止如此。
“韓少主,”久久不發一語的聶箸文插進話來,“自行並非不想再見故人,只是有些事隨著時間的流逝,已漸漸改變了。自行現在生活得很好,韓少主該放心才是,不要再記掛於他。”他豈會傻呆呆地任由“情敵”在府中恣意來去?
“可我——”
“齊彥兄,若你當真認自行還是你的朋友,便放了自行一回,不要再如此辛苦地遠赴萬里了。”
“可是十三——”
“自行說啦,那個十三已死了,齊彥兄就不要再提了。”
“可你難道忘了咱們兄弟在蘇州的種種了?你忘了你失意時愚兄如何為你鼓勁了?那些美好的回憶你都忘了嗎?”他——怎能忘了!
“記得那時日子的是十三,可自行說了,十三已經死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了什麼十三!屬於十三的所有一切早已灰飛煙滅!”伍自行恨恨低語,“齊彥兄還要自行再重複多少遍?十三死了,死了!”
“十三——”
“韓少主,今日天色已晚,聶府恐不太方便招待少主,還請韓少主早些回去休息。來呀,還不送韓少主出府?”冷冷一哼,聶箸文下了逐客令。
“聶二少——”再想講些什麼,卻不能開口,已被一左一右地架出大廳,失了身影。
伍自行對此卻如恍若未聞,只低頭沉默不語。
聶箸文無聲地歎了一聲,靜靜退了出去,留一方私人的空間給他的自行。
自行不想說的,他便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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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輕響,從敞開的門外輕輕跨進一道高挺的身影,反手再關上門,緩緩進了內室.緩緩走到床榻前站定,靜靜凝視著床內面牆而臥的人,一聲不吭。
她也不語,任身後那深情的凝視籠了她一身,只輕輕向裡挪了一個身子。
似是一個無言的允諾。
他揚眉無聲地一笑,上了床榻,將她緊擁在溫暖的懷裡,陪她一起抵禦秋的冰涼。
啊,無限感慨地一歎,震動寬厚的胸腔,將他的情意借由緊貼的身軀,一點一滴地全數傳遞過去,告訴他的自行,他是多麼愛她。
愛她哪,一生一世。
忍不住將熱唇貼上那柔軟的耳垂,呵出炙炙的歎息,“不怪我了吧?”真不捨得打破這無言的親昵。
“怪你什麼?”伸出手來推開那顆大頭,將發燙的耳朵緊緊捂祝
“怪我昨夜偷偷吃……了你。”不依不饒,將唇再接再厲地重又貼回去,吮上那涼涼的手背。
“若我怪你,你會停下?”輕笑一聲,再伸手拍開那作怪的大頭,“不要!好癢。”
“嗯——”識相地將唇移開,將懷中的柔軟身子擁得更緊,“說實話,箭在弦上,怕停不下來。”尤其是在愕然發現自行是女兒身的情況下,他真的……停不祝
“那還問我做甚?”馬後炮!
“因為,我今晚還想——”輕柔地將她翻轉過來,與他面對面,額貼額,唇唇相依,“吃你。”將最後的話語吮進那芳香的唇裡。
他的自行啊,男兒身時他愛得癡狂,女兒身時他愛得憐惜。那一顰一笑,一言一語,全是他的視線所聚,是他的依戀。
她不再抗拒,雙手環上那溫熱的頸子,將自己完全地交給他,任他熱烈而溫暖地纏上她的唇舌,採擷她專屬的芬芳。
屬於有情人的夜,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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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想知道我的過去?”慵懶地依在那溫暖的懷抱裡,伍自行將臉頰緊貼在那光裸的胸口,專注地傾聽那沉穩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不想。”十指緩緩地梳理著那長長的發絲,聶箸文搖頭,“我只要你的現在以及將來就好,過去,我不想追問——在你不想憶起之前。”今日自行在大廳的神態他一絲不落地全看入眼裡,在提及“十三”的那一刻,痛苦、背叛、絕望……那傷心欲絕的自行,是他最為心痛的。他不要為了一己所想,再傷自行一回,再迫她憶起那滲血的過往一回。
“你不好奇?”啞啞的低語,傾出無盡的感激。他不迫她埃
“好奇當然有,不過,卻比不過我對你的愛。我愛你,所以不會讓你受一點點的傷。”笑著搖一搖頭,按她緊貼在胸口,“感覺到了嗎?”
愛你,愛你。
那沉穩的心跳告訴她。
一朵美麗的笑花,緩緩漾上了那含羞的面龐。
原來,將心交付與所愛之人的感覺,是這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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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以男裝示人?”阿濤困惑地摸摸頭,不解地眯起杏眸,“為什麼?”那她為自行早已備好的羅衣繡裙不就沒用武之處了?
“習慣啦?”伍自行輕輕一笑,“我從小便以男孩兒的身份長大,二十幾年從沒穿過一次女兒的羅裙,猛地換上,怕是連路都不會走了哩!”一直習慣了男子的昂首挺胸大跨步而行,讓她一下子如女子一般輕移蓮步、碎步前走,她恐真的連路也不會走。況,隨手拈起一件羅裙往身上一披,“看著如何?”
“不、不太好。”真是礙眼之極,白衣帳房先生一下子變成美嬌娥,太、太不習慣了。
“再說,我這男子嗓音一輩子也難改了,一個姑娘家卻操著一口粗沉語音,太過突兀。”自她少年之時,便已服了藥草,藥啞了細嫩女音。
“哦,也是。”點點頭,阿濤知伍自行所言甚是,可,她還是微微有一點失望。 本以為會多了一位好姐妹,在聶府中好平衡一下男女不均,可現下看來,她還是身單勢孤——處在三個男子的包圍下,至少,表面看來如此。
“這也沒什麼不好,是不是?”伍自行笑著勸慰有些垂頭喪氣的阿濤。
“可等你和箸文拜堂成親,怎麼辦?”總不能是兩個身掛彩衣的新——郎吧?
“急什麼?到時再說吧!”以後的事,現在煩惱似乎早了些。
“你不急,我急呀!”喃喃抱怨。
“什麼?”
“沒、沒什麼。”她能明白告訴自行,她一直不肯嫁于聶修煒的原因是——她懶得挑起聶少夫人的擔子嗎?若自行不嫁,那這副擔子丟給誰?
瞞著等箸文與自行拜堂之後再講吧。
“阿濤,我一直很好奇,”伍自行斜睨她一副心慌的模樣,“大公子那麼愛你,你們在一起也十來年了,為什麼你始終不肯嫁他?”
“不、不急呀!”阿濤呵呵乾笑幾聲,“反正、反正我還年紀小,急什麼。”
“二十三歲的女人了,還年紀小?”伍自行攜一挑眉,“別的女人若到了這年紀,早兒女成群、生了一堆蘿蔔頭了,你還說年紀小?”完全是被聶修煒寵得無法無天,才敢這麼賴皮下去。
“嘿嘿,嘿嘿。”總不能說是為了躲那座聶府大少夫人的金交大椅,才死也不嫁的吧?
“不過,阿濤——”伍自行忽然壞壞一笑,湊近阿濤小聲問她:“你和大公子做‘真夫妻’也快十來年了,就不怕未拜堂卻有了喜?”她從沒見阿濤服過什麼湯藥以避孕,更沒聽府裡眾人私下說過大公子不能。
“還、還敢說這個?”阿濤一下子氣憤起來,“你知我兩年前臨拜堂為什麼又反悔了?就是因為這個!”
“哦?”雙耳尖尖豎起,急於探得一點點內幕。
“那年,我本來禁不住他一直求一直求,心動了一點要嫁了,可他以為我還是不嫁,便趁我偶爾吃壞肚子,誑騙說我有了身孕!說不能讓孩子有私生子的嫌疑,還是早早嫁他好。”
憶起那時修煒聯合大夫騙她的情景,杏眸忿忿地一眯,“我便順水推舟,允了婚。可在我要拜堂的那一刻,卻、卻又來了月事!一個女人若有了喜,還會來月事嗎?”敢騙她阿濤0我這一輩子最為痛恨的事便是被騙!算起來他已騙了我兩次。”一次騙著偷吃了她,害她成了女人,那時她才十四歲耶!少女的快樂尚未享受過,已成了沒有身價的黃臉婆,悔著呢!這次又騙她允婚,哈,別的小愛好她沒有,記記小仇倒是挺喜歡的!
“所以——”
“不嫁!死也不嫁!他等好了。”嘻嘻,反正她一點也不急。
“難道你就這麼幸運,十年來一直沒有喜訊傳出來?”不像呀,看阿濤與大公子恩恩愛愛的樣子,一定是琴瑟合諧才是。
“呵呵,僥倖吧!”因為吃定了修煒愛她,不肯讓她背負未婚先孕的惡名,自然,恩愛之時,他會做一些……防護,外加,她天生不易受孕的體質,讓她平平安安過了這麼些年。
呵呵,感謝天恩。
服了她!
伍自行忍不住一笑。
有的人,天生便是這般幸運,任何事不需費心勞力,便手到擒來。
反觀她,走了一路,苦了一路,悲悲淒淒。
“自行,現在你有箸文啦,一切,都過去了,你要多看看現下將來才是。”忍不住握起那涼涼的手掌,阿濤摯誠地輕輕低吟,“你不再是獨行的一個人了。”
一呆,抬首望著那雙純純的杏眸,伍自行心中莫名感動,是啊,她現在是自行,是一個有愛有家有親人圍繞的幸福女子!
“謝謝!”心潮翻滾,只輕輕道出兩字,短短的兩個字,卻包含了數之不盡的感激、悸動。
“不用說什麼謝啦,”阿濤笑眯眯地,“不如——”
“休想!”橫空插進兩字。
兩個各懷心思的女人,這才看到一旁站了許久的兩名男子,她們的——另一半。
“想什麼?”阿濤慍惱地狠盯一眼關鍵時刻出聲阻擋的聶箸文,“聶二少,我想什麼呀?”敢攔她,死定了!
哼,她費了多少心思,才終於到了向自行要求一事的時刻?
“行了,阿濤,箸文只不過是不高興你總霸佔自行而已,別氣別氣。”聶修煒忙趕上來,將心愛的女子攏進懷間,與她消氣,“你這些時日來成天與自行形影不離,他難免會吃一點點醋,是不是?”阿濤一旦氣起一個人,是很難消火的。十年來她與箸文少不了吵吵小架,受累的總是他這個居中調停的人。因此,每遇兩個人稍有不合苗頭之時,他自然而然地出面充當一下和事老,早已習慣了。
伍自行眼望聶修煒穩重儒稚的面容,心中忽地一動.她從沒有這般關愛自己同胞手足的哥哥哪!一笑,沖聶修煒點點頭,“大公子,石頭閣的珍品極玉我全看過啦!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只是,東閣的多寶閣設計不太好,寶玉極易隱起一角,讓人無法看出原來面貌。大公子對此應極有心得才是,若有閒暇,不妨親自動手去調整一番,手指動處,說不定會重有一番驚喜等著呢!”
“哦——”聶修煒心中一動。
“還有,就是阿濤的雕玉之技真是高超,當今恐鮮有女子能有如此能耐了!不知阿濤可否為自行雕一樣東西?”
“你要什麼樣子的?”被人誇獎,自然高興。
“嗯,不用什麼費心勞神的,就打一枚玉——手環吧!我從小雖以男兒面貌長大,卻一直渴望擁有一枚屬於女子的玉手環。”偷偷朝沉思的聶修煒眨一眨雙眼。
“好埃”阿濤高興地答應了。
“自行,改日我請你飲酒。”聶修煒一笑,許多感謝之意不講自明,回頭,再狠狠睇親弟一眼。
幹我什麼事呀?聶箸文聳聳肩,摟起心愛的自行,“好啦,我們不打擾大哥的寶貴時間了,大哥還是快去做你最想做的事吧!”走人嘍!免得等一下那個路癡女反應過來,記……仇。
“你現在最想做什麼事?”奇怪地瞅一眼開始板起俊臉的男子,阿濤摸摸頭。總覺剛才自行所說的話似有玄機,可她卻又猜不出。
“抱你回房,狠揍你小屁股一頓!”用力地緊摟一下小女人,聶修煒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角,“然後再讓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果真小丫頭瞞了他!玉指環怕是她早已偷偷尋回來,只是一直瞞著他罷了!
哼哼,這筆賬有得算了!
“喂,我沒做錯事吧?”幹嗎要罰她?
“等你累得不能動了再好好想一想吧!”沒做錯事?哈,怎樣才算做錯事?偷偷在一旁瞧他將府內翻個底兒朝天,還一瞧九年,算什麼事?好事?
哼,寵得太過分,害的是自己!
拎起一臉困惑的阿濤,聶修煒回清玉樓行家法去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7:02
第七章
“阿濤是一尾小狐狸?”好奇怪的比喻!
“你這麼久了還沒瞧出來?”聶箸文一邊摟著他的自行漫步踱回美人塢,一邊挑挑眉。
“她性子溫柔,又甚是內向少語,對人和藹而親切,明明是一個平實討喜的女兒家呀!”以至她初入聶府,便由衷地喜歡上了性子單純的阿濤。
“哈,你被她的外面性子騙啦!”輕輕拍一拍一臉迷惑的自行,聶箸文哈哈朗聲而笑。
“你可知當初大哥喜歡上阿濤時,阿濤有什麼反應?”
伍自行搖搖頭,專心聽他講起十年前的故事。
“你是說阿濤一直給大家一個遲鈍的印象?”好訝異,“其實她根本就知道大公子喜歡她、愛她,卻因為……懶得思考,便一直毫無所覺下去?”天哪,阿濤那時才十三四耶!
“是啊,她早熟且精明著呢!”才會一直騙得大家團團轉。
“也是因為懶得挑起聶少夫人的擔子,才一直不肯嫁給大公子?玉指環只不過是她的推脫之詞?”好一個滑溜的阿濤!
聶箸文點一點頭。
“怪不得,”伍自行喃喃自語,“近日她一直熱心腸地為我準備女兒家的物品.慫恿我改回女子面貌。”原來,也有別的原因埃
“真的?”耳尖地聽到伍自行的低語,聶箸文眼一亮,“那你答應沒有?”他——想看自行的女兒妝扮!
“才沒有!”沒好氣地睨那個一臉垂涎的男子,她哼笑,“我不會換回去啦!那樣多不方便!”做一個男兒真的很不錯的,至少少了那些煩人的禮教。
“喔。”摸一摸鼻子,有一點點失望,“那你意思是現在不會考慮與我拜堂成親嘍?”總不能讓別人看到兩個身著新郎裝的男人——拜花堂吧?
“再說吧!”略帶歉意地主動獻上紅唇,她巧笑倩兮,“等你哪一天不再尋訪國色天香了,我會考慮嫁你的。”儘管他誓言旦旦,今生只愛她一個,可二十七八年的習性哪里那麼容易改?見了美貌的女子,還是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喔。”再委屈地扁扁嘴,知道自己一時無法洗心革面去掉舊習,“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只是多看幾眼,又不會對美女想入非非,自行還吃醋呀?”
說得可憐,心裡卻甜滋滋的。
自行果然在乎他!
呵呵。
俯首吮上心愛的紅唇,聶箸文再也不覺得抱屈。
有愛人在懷,就行啦!
***************
果然!
偷偷躲在一旁的女子氣呼呼地轉頭走掉!
在聶修煒拎她回房狠狠修理她的那一刻,她便知問題出在了何方!
虧她阿濤待自行親如姐妹,自行竟如此回報她!
哼,將聶府少夫人的擔子丟給自行,她阿濤可再也不會有歉疚之意了!
她被自行害苦了啦!
一邊探頭探腦,一邊躲躲閃閃地遊走各處,深怕那個被她害得快氣瘋了的男人追殺上來。
嗚,她一定要找自行報仇啦!
***************
“啊啾!”
柔情蜜意、幾要纏綿的兩個,忽地被一個大噴嚏硬生生拆散。
“怎麼了,冷了嗎?咱們回房好了。”關切地擁緊他的自行,聶箸文不再想他的火熱,一切,皆不如心愛的自行重要。
“大概是吧!”揉揉依舊發癢的鼻頭,伍自行也甚是困惑,“好像有人在偷偷罵我。”
“啊,那一定是阿濤。”看吧,他就知他們不能惹那尾小妖狐的。
“阿濤?”
“你將玉指環藏身之地告之了大哥,大哥一定會氣瘋的!他非狠狠收拾阿濤一回不可!”沒有哪個男人真的宰相肚裡能撐船——在被心愛的女子欺得好慘、騙得好慘之時。
“那與我——”有何干係?
“阿濤被修理了,不找害她被修理的罪魁禍首找——啊!”呼地一聲驚叫,不由打了個寒顫,“她一定也會遷怒於我的!”因為是他將玉指環藏身之地轉告自行的哎!
“自找的!”當初壞心眼地拉她做難兄難弟,如今被遷怒也是活該,事不關己地哼一哼,伍自行推開緊抱她發抖的軟腳蝦米,自顧自地走了。
就算阿濤惱她泄了密,最大的報復也不過是將聶府少夫人的責任丟給她而已,她不在乎啦!那對於她來講,小菜一碟罷了。
但被遷怒的可憐人,嘿嘿,怕是會很難過很難過的。因為不光是當事人會找他算賬,那個被瞞了九年的受害者也會找閑“關懷”他一番的。
呵呵……
突然間發現,她似乎與阿濤也蠻像的。
有著狐狸的一面。
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
難過的,不過是聶氏兄弟而已。
呵呵。
***************
幸福的日子便這麼一天又一天地過下去。
偶爾,伍自行會與阿濤聯手,修理一下可憐的聶二少,自娛自樂一番;偶爾會因為聶箸文再一次貪看美女,伍自行吃一點點醋兒,再哭笑不得地被那個反過身來的人好言哄上一刻;偶爾……
許許多多的快樂,由此一發而不可收。
聶府眾人們全程不落地目睹了他們“伍先生”一點一滴地改變,會笑了,愛笑了,會……捉弄人了,會跟著二少調皮搗蛋氣得大公子暴吼了……
一個活生生的俏人兒,慢慢出現。
聶府,也因此而更加祥和、熱鬧。
新年將屆之時,拖遝了許久許久的婚禮,也開始準備了。
單等吉時來臨,兩對新人共拜花堂。
***************
“找我?”
趁著閒暇,兩對準新人在漾波湖畔設下小宴,飲酒賞梅。談興正濃之際,朝陽遞了消息來。
“是。”朝陽朝伍自行點點頭.著實稟告.“一個是上次那位韓齊彥公子,另外兩人自稱來自蘇州金府,一男一女。硬賴在府門不走,非要見伍先生。”
既便聶府眾人早已知曉了伍自行為女兒身,大夥還是順口地尊她為“伍先生。”
“不見好不好?”聶箸文一見原本喜笑顏開的自行聞言一下子沉默起來,便想代為直接送客。
“不。”緩緩搖一搖頭,咬唇艱澀一笑,伍自行輕輕放下酒杯,“該來的總會來,就算逃——又能再逃避幾年?去見他們一面也好。”背負了十幾年的重擔,也該試著卸下來了。
“可是——”他總覺心中不安。
“箸文,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過去?雖你從不問我,可我知你甚是好奇。今日,今日你便要知曉啦!”只怕知曉後再也不會想見她,再也不會想要她這個女子。心中不由一黯,頓如刀絞。
“我才不想知道!我什麼時候好奇過?”慍惱地大吼一聲,聶箸文緊緊擁住他的自行,氣她眼裡抹不去的痛,更惱自己竟無力去分擔。
“別耍孩子脾氣了,好不好?”伍自行柔柔一笑,伸指撫上他緊鎖的濃眉,“我也該面對從前了,總逃避也不是什麼法子,是不是?”
聶箸文冷冷一哼,知自行說的是實情。
自行雖已不再是過去那個小心防備一切的疏離自行,會笑會鬧了,開開心心地與他在一起。可他卻知,過去的自行依舊潛伏在她的體內,根本不曾離去、消失。
很多的深夜裡,他總要費盡心思將自行從噩夢中喚醒,用他所有的耐心、所有的柔情安撫驚惶失措的她,用一次又一次激烈的纏綿,將她重帶回現實中。
總有一天,自行會因糾纏不休的噩夢而神衰智亂,那,是他絕不想見到的,惟一能將自行永遠帶離噩夢侵襲的法子,不是一味地硬生生強迫她去遺忘,而是疏而導之,消除她心底所有的痛。
所以,他不能阻她。即使自行會再一次被撕開血淋淋的傷痕,再一次承受巨創焚心的殘酷,他都不能阻她。
但,這一次,有他陪。
他輕輕放開緊擁的雙手。
“大哥,阿濤,你們一起來吧!”淡淡頷首,伍自行宰先往大廳行去。
路上,處處的喜字,處處的彩燈,在她眼裡,卻似一柄柄刀刃,割痛了她的心。
或許,這即將降臨的幸福,根本就不屬於她。
臨進大廳,她猛地回身,用力抱住一直默默陪在她身後的聶箸文,踮起腳尖,漾起無盡的笑花,輕輕吻給他,想將一生一世的癡愛,盡悉付於這輕輕的一吻。
而後,她轉身,昂首跨進那隔絕了快樂的廳門,再也不曾回首過。
那是帶著訣別的笑。
他一惱,自行怎能這樣對他!難道數百十日的日夜相隨,難道訴之不盡的癡狂、摯戀,竟抵不過她的從前?
他的愛,自行看到了幾分?!
雙掌不由緊攏於身側,他沉著臉,緊貼在自行身後,伴她一前一後跨進那貼滿紅字、卻又甚是陰沉的廳門。
“十三弟!你終於來見我們啦?”
廳內坐立難安的韓齊彥一見到伍自行,便立刻沖了過來,一臉的狂喜,“我十分記掛你,能又見到你,我好開心!”一雙狂炙的眸,一眨不眨地緊鎖在自行臉上、身上,含著濃濃的眷戀,“十三弟,你看來氣色好了許多!”
只一徑地訴他的想念,絲毫沒注意到伍自行身後的人,沒注意到伍自行一臉的冷淡漠離。
“十三弟,你怎麼不說話?”氣也不喘地講完他的思念,才驚覺他十三弟的疏離,不由伸出手,想握伍自行的手,卻被一閃,躲過。
韓齊彥一下愣祝
“韓少主,在下伍自行。”淡淡地拱一拱手,伍自行笑得毫無暖意,“韓少主沒那麼快忘了吧?”
“自、自行——”韓齊彥結巴一喚,甚是尷尬。
“對,伍自行。”一字一頓地告訴眾人,“在下伍、自、行,不是什麼十三十四的。望韓少主勿再將在下與已死的人搞混。”
“喲,誰死了?難道說的是十三嗎?若十三死了,那站在這裡的白衣先生是誰呀?”
嬌嬌柔柔的天簌之聲,如起伏的樂音,飄飄渺渺移過來,“一身男子的白衣,一頭束起的黑髮,一張相同相貌的臉蛋兒,再加上一模一樣的傲慢性子——天底下有兩個這樣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人嗎?”
娉婷妍麗,女子一身火紅的羅衣,滿頭的珠翠,膚白勝雪,烏髮高聳。鵝形臉龐上,眉不染而黛,目若含煙,鼻似懸膽,一張嬌滴滴的紅櫻豐唇。鳳眸,熠熠奪人心神,微微一眨即蕩出勾神攝魄的光彩;嬌唇,微一上勾,即漾出絕代風華。
佳人兮,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奴家蘇州金嬌娥,冒昧登門,還望兩位聶公子不要怪罪。”
輕輕移動蓮步,女子走上前來,風眸一眨,櫻唇一彎,“早在江南時,便久仰兩位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兩位俱是品貌絕頂、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令奴家大開了眼界。”柳腰一搖,嬌若牡丹,風姿綽約。
哪知,她口中所言的兩位聶府公子,一位瞅也不瞅她一眼,只俯首凝望著身前的人,一位則只沖她淡淡一頷首,便將視線也移了開。
她不由一愕,不信天下竟有不迷于她絕代風華的男子存在!
“嘿嘿。”隱在一角的另一名不速之客咧唇嘿笑著,走到她身旁,一張算得上俊秀的男子臉龐上,卻有著猥褻之色,“嘿嘿,十一妹,別發騷啦,天下誰人不知京城聶府的兩位公子正直、不沉溺酒色?你長得再賽西施,人家也不會看你入眼的!”
躬身一揖,“在下金書衛,在府行八,有禮了。”
所得結局,和自家妹子一模一樣。
不由沉下臉來,直直盯住聶二少身前的人,“十三弟!你的眼睛瞧哪里去了?見了你八哥、十一姐,還不快來行禮問安?”
他眼前的十三弟卻只淡淡睇了他們一眼,聲音冷冷地,“十三早死了,在下伍自行。”
“嗤——”金八嘖聲一笑,“伍自行?獨行天涯你一人?”一句點破十三名姓來歷,嘿嘿一樂,“天下哪有那麼蠢的事?你亂使性子,私自溜出府來,任性了四五年、逍遙了四五年,也該知足了!”
也將臉一沉,陰狠地瞪住伍自行,“快收起你的行李,隨兄長返回蘇州,爹爹說了,念你為咱們金府布行也立了一點功勞的份上,你私自出府的事不予追究。識相一些,不要讓為兄多費口舌了!”
從前,他便討厭十三,要容無容,要貌無貌,整日沉著臉,對他們這些兄長姐妹愛理不理,心裡只有爹一個人,仗著胸中有一點點才華,在金府要風得風、要雨有雨,他早看不順眼了!
今日弄她出府後,看他怎樣整治她!
“十三!”
十三卻依舊淡淡睨他一眼,這回,連話也不想回他了。
他一惱,想邁步上前,狠拉她一把。孰料身體還未動,一左一右便欺上來兩名高壯男子,皆雙手負在胸前,冷冷低頭盯著他。
身高,是他最引以為痛的心玻兩人不怒而威的架勢,也令他當下僵在原地,不敢再妄圖上前。廳內的氣氛一下子僵滯起來。
“哎呀,這就是兩位聶公子的貼身護衛呀?果真高高壯壯,威威風風哪!”金嬌娥也愕了一刻,見兄長吃了虧,忙忙開口,“我們兄妹並無惡意,大家不必這般緊張嘛!呵呵……”掩唇勉強一笑。
“對對,”金八忙順勢張口,“咱們只是幾年不見十三弟了,有些掛念,故來此一探,沒什麼惡意的,沒什麼惡意的。”咬牙揚起笑臉,親切地看向伍自行,“剛才八哥太擔心你了不是?所以情急之下才說得嚴厲了一點點,十三弟別氣呀!”
可惡,身單勢孤,只得忍氣吞聲!
“是呀,十三弟,我們也是太想你了,否則也不會一得知你的消息便立刻千里迢迢地趕來探你。爹爹本也想一起來的,可他年紀大了,病又纏身,我們都不忍他長途跋涉,便代為前來。十三弟,你想一想,咱們十幾個兄妹,爹最疼誰?最寵誰?還不是你?你再捫心問一問,咱們兄妹最愛護的又是哪一個?還不是小十三你?”柔柔一笑,顧盼生輝,“你也二十多的人啦,別再耍孩子脾氣,好不好?”
無限包容的語氣,似有著無可奈何的寵溺。
“對嘛,十三弟,如今你兄姐便站在你面前,你一句話也不講,是不是太傷我們的心了?”用手一撫胸,猶如被兄弟傷透了心。
“哦?十三真有你們這般友愛的兄長姐姐?”伍自行輕輕一笑,含著明顯的不屑,淡淡開口,“她不是青樓娼妓的賤種嗎?不是你們握在手心任意驅使的工具嗎?不是你們當做追到兔子便被烹的一條狗嗎?”冷冷一哼,“什麼時候你們這些高貴的金家大少千金們拿她當人看啦?又什麼時候你們從不俯看的寶眼將她看入眼了?”
忍不住恨恨地咬牙,攏在袖間的雙手緊握成拳0你們不怕她再回去搶你們權?不怕她再次執掌金府布行,將你們踩在腳下?”
“十、十三弟,你說什麼呢?”金八一下于冒出冷汗來。
“你聽不懂啊?一向聰明絕頂的金八公子怎會聽不明白,一個笨到家的低下雜種的話呢?還是——”伍自行聳肩一笑,“還是你們想再‘狡兔死、走狗烹’一回呢?再放火燒院?”
“十三、弟、弟,你說什麼瘋話呢?”冷汗,不斷地從略顯老態的額頭源源冒出。
“我說瘋話?哦,那你們是準備不滅了她,而是將她賤賣嘍?讓我想一想,當年,哦,五年還是八年前不是有巨富人家出十萬兩雪花銀買她嗎?現在呢,還有人出這個數字嗎?她能再賣一個好價錢,好讓你們金府——東山再起嗎?”
別以為她什麼也不知,金氏布行幾年前雖曇花一現雄冠中原第二把交椅,可幾年下來,早因金氏兄弟的大肆揮霍而漸漸掏空了!以至於現在架子依舊很大,卻早如一只病貓,再也撐不起威風。
“十三!”她怎知得的?!
“還十三?她早已被你們這群高貴的金家人一把火燒死啦!”
再輕輕一聳肩,頓覺肩上輕了不少。
悶在心中五年的一口惡氣,稍微紓解了幾分。
“十三,你說完了吧?”一旁一直不語的韓齊彥輕輕開了口,“金兄他們雖有不對的地方,可他們終究是你的兄長,對你甚是手足情深,我雖不知他們五年前對你做了些什麼,以致讓你如此編排,但今日他們誠心來請你回家,你何必講得如此難聽?”十三弟本不是如此苛薄的人呀?
那時,他雖稍顯淡漠高傲,卻對任何人溫文有禮得很,從沒講過一句失儀的話語。
心裡,不覺有一些失望。因為,眼前的白衣先生似乎再也不是他的十三弟,再也回不到與他原先促膝長淡的溫馨時光。
“我講得難聽?”伍自行挑眉一笑,笑得狂縱,“齊彥兄呀齊彥兄,自行已長大啦!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又傻又蠢的十三!你若知當初他們金家怎樣對我,你便不會如此說了!”
“我不管他們當初怎樣對你,可親兄弟便是親兄弟,血緣之親豈可任意詆毀?”
“哼,血緣之親?”伍自行聞言笑得更開,“你問問站在這裡的金八爺和金十一小姐,他們可有一個叫十三的親兄弟?你問問看。”
嗤,她伍自行哪里有那樣的好命!
“八兄——”韓齊彥愣愣地轉向一旁猛抹冷汗的金八。
十三弟講得那麼悲憤,不似有假。
“怎、怎會沒有呢?”金八硬擠出笑容,“我們一直拿十三當親兄弟呀!雖、雖然並非一母同胞,可我們從、從沒因為她母親出身青、青樓而笑過她呀?”
“就是呀,十三弟,不然依你低下的出身,爹爹會待你如寶貝?又會、又會讓你手掌金氏布行大權?”金嬌娥也扯起唇角,妝點完美的臉上卻帶著深深的鄙夷及……慌恐。
“哦?那我要謝一謝嘍?”伍自行眯一眯利眸,“要不要叩拜大恩呀?”
只怕他們受不起!
“那倒不用,”金八挺一挺胸,“只要你乖乖跟我們回蘇州,重新扛起金氏布行,咱們什麼也不用說。”似是降下了天大的恩情。
“若我——不呢?”她不會再傻得去被傷上一回。
“不?”金八一下子瞪大眼,狠狠地盯過——在看到十三背後冷冷對射過來的視線時,一下子又慌慌張張地回收視線,“怎不呢?開、開什麼玩笑?”這玩笑他可開不起0你、你不是一直想革新布行?爹已經同意啦!那份你擬了五六年才擬好的計畫爹還好好保存著呢!”只盼能動之以情。金氏布莊自沒了十三後,便一直走下坡路,已快至山窮水盡的絕境,這次,他無論如何也要將十三帶回府去!
“真的?”冷冷一笑,就知他們根本不會去按計劃費心經營布行!
“真的真的!府裡正等你回去實施哩!”
“哦。”她故作深思地點一點頭,挑眉聳肩,“只是遲啦!”
“什麼?”
“這聶府布莊已採納了那份計畫,也早已施實完畢了。”形似惋惜地皺眉,“你們來遲啦!”
“你怎能這樣胳膊肘往外拐!”一下子急紅了臉。
“往外拐?”伍自行十分困惑,“本就沒有親人,何來此說?”
“你——你不要太過囂張!”狗急了也會咬人,“你在這聶府很風光是不是?若我講出一件事來,你看他們是不是還會要你?”
伍自行一僵,唇動了動,不語。
“所以,十三,你還是乖乖隨我們走吧?”就知她怕這一點!
“不走。”冷冷吐出兩字,伍自行面無表情。若是上天眷顧了她一回,那麼能再眷顧她第二回嗎?幸福,讓她開始貪心。
她要賭一回。
“你、你——”急紅了眼,狠狠一笑,望向一直站在伍自行背後的男子,“聶二少,若有人對你聶氏布莊不利、且惡意襲擊,您會如何?”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冷冷吐出幾字。
伍自行一抖,幾乎站立不住,後退了一步,一貼上那堅實的軀體,忙又前移,卻被一雙鐵掌緊錮在腰間,暖暖的體溫緩緩傳了過來。
她一呆。
“哦?那您可知,一年前聶氏布莊遭遇滯貨風波,您又同時受襲受傷——是誰在背後策劃的?”嘿笑著瞥一眼神情恍惚的伍自行,手指一指,“是她!是我們金家的十三弟!”如犬般狂吠,“那所有的一切,皆是她五年前的計畫!”吠完,靜候聶箸文發怒。
只是,聶二少只微微笑了一下,並無他預料中的怒狠,反而溫柔地瞅向身前的人。
他一愕,“怎麼?您府上的帳房先生竟是害您之人——您不生火嗎?”怎不“以牙還牙”?
“生火?這廳中火盆眾多,金公子還冷?”聶箸文挑一挑眉。
“不,是,是——”一指面白如紙的伍自行。
“自行冷嗎?”俯首當著眾人的面,將自行緊緊擁在懷中,正大光明地顯出萬般柔情。
明顯的抽氣聲從一旁傳出。
聶二少竟如情人一般擁抱十三弟!
韓齊彥震驚地張開了嘴巴。
金氏兄妹則鄙夷地一笑。
“十三,你不愧是青樓娼妓生的賤種喔!”金嬌娥妒火上沖,俊美無匹的聶二少該配她這絕代佳人才是!十三無才無貌,憑什麼得到聶二少的寵愛?“將你娘那騷勁學了個十成十喲!”
“金十一!”
“怎麼?我難道說的不是?表面上一副貞烈樣,骨子裡呢,還不淌的是風塵女的臭血?”回首瞅一眼一臉呆滯的韓齊彥,漾出豔麗的笑,“韓少主,您曾與我們這個‘十三弟’促膝長談、交為摯友,可知她是一個女子?可曾見識過她狐媚的——哎喲!”
一下於捂住臉頰,是誰?敢打她金嬌娥一記耳光!
“若再出惡言,休怪聶某手下無情。”緩緩將手掌又放回自行身前,聶箸文狠狠一笑。
他雖君子,從不打女人,但並非自律,而是從沒碰上想打的人,從沒惱成如此過!
自行是他的!他不准任何人惡意中傷她!
絕對、不准!
“你、你敢打——”在惡狠狠的瞪視下,再也講不出一字。
“聶、聶二少——”金八也再不敢多講其他。
“好了,聶府不歡迎不請自到的客人,請吧!”聶箸文一哼,示意朝陽射月送客。
“二少,等一下!”韓齊彥終於回過神來,啞然出聲:“十三弟,你、你——”
他怎能是女兒身!
“伍自行本非男兒,只因無奈,才以男子面目示人,韓少主請見諒。”伍自行淡淡一笑。
韓齊彥仿若一下子蒼老了十歲,頭一垂,再也沒了講話的氣力。
“走吧!”金嬌娥也不想再自取其辱,咬牙恨瞪伍自行一眼,“以後,你休想再跨進金府半步!”
“自行從不稀罕。”
“好,你有種!”
磨磨門牙,金氏兄妹甩袖而去。
韓齊彥再望一眼看也不看他的伍自行,歎了一聲,跟在金氏兄妹身後,也悄悄走了。
漸沉的夕陽,餘輝由窗櫺射進寂靜下來的大廳中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7:20
第八章
“可以回頭看我一眼了嗎?”
慍惱的悶聲從她頭頂傳出。
“你就將我看得那麼扁?我是狗呀?見了美女就撲!”用力摟緊那個讓人惱的人,聶箸文甚是不滿,“人家也是有格調的:那種心思邪惡的蛇蠍美人我還是看到會很噁心的,我對你表明過多少次,這一輩子只要你一個!從此眼裡只剩你一個女人,再也不會將其他女人看入眼的:我或許有時會故意偷看美麗的女子,可那只是想逗你、討你開心!你那麼聰明,我不信你會不明白!”
伍自行微微垂下了頭,不語。
“還不肯回頭呀?”咬咬牙,聶箸文氣惱地眯起了烏眸,“是因為剛才那對兄妹的言語?就算五年前有一個金十三曾設計想搞垮我聶氏布莊又怎樣?那是五年前!那只不過是一個未施行的計畫而已!去年我布莊是被惡擊排擠過,我也是遇襲受傷過,可那是別人的所為,他們不過是又恰巧想起了一個同樣的計畫,與那個金十三沒有一點關係!”
微微歎了一口氣,他眷戀地將唇貼上那發頂,輕輕廝摩,“就算那真與金十三有關,那也只是商戰中的小手段,當初我為擴大聶氏布莊,所使手段比起僅排擠他家布莊的小把戲來,那更是無所不用其極,你在商場這麼多年,又豈會不知商場上的殘酷?那真的沒什麼美好可言。
“所以,我才不會在意何人策劃了那種小把戲。我在意的,只有一個自行。”緊緊擁住他的自行,聶箸文寵溺地一笑,“我只知道有一個名叫自行的人,在我危難之際幫了我,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身邊,她教會了我該如何去看人,該如伺去待人;她更教會了我——該如何去愛人,去愛上個自己可以付出生命的摯愛伴侶。你明白了嗎?”
炙熱的唇重重吻上那耳垂,“我愛的是伍自行!愛的是在我失明之時伴在我左右的那個自行,愛的是此時此刻我抱在懷裡的自行,愛的是將與我牽手一輩子的自行。你明白了嗎?我才不管她以前是誰,是做什麼的!”長長的內心一絲一絲地明白顯露出來,聶箸文啞啞低語,“我愛的是伍自行藹—”
無盡的憐惜、眷戀,借由緊緊貼合的身軀,緩緩傳遞過去。
一顆大頭貼在頸窩摩呀摩,屏氣靜息等待他的自行給他回應,輕輕說一句“我愛你”。
快快回頭看著他,輕輕告訴他呀!
只等得頭髮也白了,身前的身子還是一動不動,不發一語地,只垂首沉默。
明白告訴他一句愛語,就這麼難嗎?
不由心中一酸,再也無力去擁緊他的自行,將手一松,他慢慢倒退著跨出廳門,低歎一聲,再無他的聲息。
背後的溫暖支撐一旦失去,才知自己再也無力獨自站立,眨一眨模糊的雙眸,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水盈眶——她,再怎樣遭人背叛,再怎樣傷心欲絕,卻從來沒流過一滴淚!
可如今,串串淚滴如珠般從眼中滑落下來。
她不穩地一個趔趄,幾要倒下去,低低的啜泣猛從胸中延上來,快速地一轉身,想也不想地追出門去——“箸文.不要丟下我!”
頭也不抬地向前沖,不分東南西北,直到投入到一個敞開雙臂的懷抱裡,才停下急沖的步子,雙手緊緊摟住那溫暖的身軀,放聲大哭,“箸文!不要丟下我一個!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
“我不丟,我從來都不會想丟下你一人過呀!”心中亂成一團,自行從沒哭過哪!
“可我好怕!好怕你不要我了!”伍自行似聽不到他急切的保證,逕自哭泣,“從小我就獨自一個人,孤孤單單。我娘從不對我笑,只是白日黑夜地逼我用功讀書,逼我去學那經營之道,逼我去面對商界的爾虞我詐,逼我去面對那從來就不該我去背負的一切!”憶起灰色黯淡的童年,伍自行忍不住輕顫。
“雖然如此,我卻咬牙忍受了下來,因為至少還有我娘親可以依賴,可我十二歲那年,我娘死啦!那時我好似一朵飄萍,不知該何去何從,但當時我雖失了世上惟一的親人,卻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有一點點心喜!”抬起淚眼朦朧的臉,她望向一直凝視著她的聶箸文,“我怎會那樣?我不知、我不知啊!”
忍不住啜泣。她從沒在人前哭過,就在失去惟一的親娘時,也沒掉過一淌淚!今日,她怎麼啦?淚,依舊潸潸而落,悄悄浸沒了他的衣襟。
“可我並沒真的擺脫重負啊!娘死了,又開始換成他——那個我血緣上的父親!”她憤恨低泣,“他看中了我的才能,在暗中評估我許久之後,他明白我比他那一群兒女能力都強,於是,他控制了我,利用親情控制我去替他辛苦賣命、去替他打江山!我能怎樣?我小時便是那樣迫切期望他能看我一眼,因為我也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忍不住咬牙,“於是,我天真地以為他喜歡我,他的慈愛、他的溫情也分給了我一些!我娘那樣殘酷地訓練我,為的不就是取得他的注意?不就是為了讓他承認我?”那些慘澹的少年往事,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一根永不能拔出的尖刺,稍一碰觸,便會痛徹心扉。
“於是,我因為他的關注,什麼都甘願拋棄了!我的女兒嗓音,我的女兒夢想,我的一切一切!那幾年,為了讓他更加注重,我什麼都拋了!我的良心不再有,我變得心狠,我變得冷血,我變得市儈!我曾為了區區十兩銀子,逼債到有一家人三死兩瘋!可我在那人瘋狂的咒?聲中一樣輕鬆地離去,眼也不曾眨 過!我——”她放聲大哭,“我一切只為了他能誇我一句!為了他能多看我一眼而已!”
聶箸文不語,只輕輕拍撫著那顫抖不已的背,輕輕抬起那張淚痕斑斑的臉龐,俯首輕輕吮去那金子似的珠淚,靜靜聽自行嗚咽地傾訴那不堪的過去。
一切言語此時都是多餘的,沒有親身經歷過痛苦的人,永遠都瞭解不了那心傷有多苦,有多重。
他所能做的,便是給自行一處溫暖的避風港,靜靜聽她傾述。
“嗚——可到最後,一切都成功之後,他——他卻‘狡兔死、走狗烹’!卻一把火要將一手撐起運一切的人燒死!一把火,那把大火,‘她’死了,我卻從地獄中爬了出來!”
憶起那泣血的一刻,她嗚咽得幾不成語。
“整整一年,我到處流浪,生怕被他得知金十三尚在人世、我還沒被燒死的消息!我這裡躲,那邊藏,猶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甚至晚上連眼也不敢稍合一刻。累到極點,強迫自己睡去,合上眼卻又是他,又是他在笑!又是所有的人在笑!笑看著年紀輕輕的金十三在火中痛泣悲號,笑看著‘她’與火融成一體!嗚——‘她’死得好慘!”渾身劇烈地抖成一團,好似又回到了那可怕的一刻,“她”死得——好慘!
“不哭了,不哭了。”不忍自行再自我折磨下去,聶箸文終於開口,依舊輕輕吮去那不斷湧出的淚珠,輕輕撫慰。自行,過去竟是這般不堪,他卻只誓言旦旦只要她的現在將來!一個人,無論怎樣浴火重生,前世的記憶,依舊會刻烙在今世的基石上,無法磨掉一分。最多,只能是逃避的遺忘而已。
他,太自私了!
心,被那浸入的淚水,消蝕成腐骨之痛。
“嗚——我飄蕩了好久,不敢在一個地方稍作長時間的停留,生怕他們會發現我的蹤跡。直到我偶爾被王幼統掌櫃撿回布莊去,我才一點點放鬆下來。王掌櫃像一位真正的父親那樣待我,一個我從來不敢奢望能擁有的父親!他將我留下來,什麼也不問,只耐心地教我重新認識世人,教我端正心態看人,告訴我世人還是好人多。”憶起王掌櫃慈父般的教導,伍自行微微止了啜泣。
“可我怕啊!我不敢相信他,若他也是面善心惡的魔鬼呢?我怕,我早巳不再相信人!但王掌櫃卻從不將我的疏離和猜疑放進心裡,還是那樣親人般地對我。直到去年冬季,聶氏布莊遭攻擊——其實我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可我卻不敢告訴王掌櫃,因為我怕他問我,怕他懷疑我!嗚——”後悔地又哭起來。
“別哭,誰都不怪你,是不是?”如抱著一個嬰孩般,聶箸文憐惜地輕撫著懷中的人兒。
“後、後來,我的良心再也看不下去,我不是、是‘她’啊,我不能冷、冷血如‘她’一般!我想了又想,終於鼓起勇氣,向王掌櫃坦誠了這一陰謀。他那麼好,一點也不探詢我為何知曉此事,只放手讓我全權代理南京聶氏布莊掌櫃一職.在我帶領布莊撐過危機之後,又小心翼翼地詢問我,願不願到京城聶府,去幫所有聶氏布莊渡過難關?我猶豫不決,他一絲也不迫我,只等我耐心想通。後來我想,既然這一切全是由‘她’而起,沒有‘她’也不會有這樣的錯誤發生!那麼我有責任替‘她’去贖罪。於是我來了京城,入主了聶府。”吸吸鼻,伍自行繼續訴說。
“雖然府中所有人對我一樣的好,如同王掌櫃待我一般,但我一直安不了心神,總在猜疑你們會不會也‘狡兔死,走狗烹’我一回?可出乎我意料,你們用真心待我,從不過問我所管之事,放心地將整個聶氏布莊交到我這麼一個陌生人手裡!我這才驚覺你們真的與他們不同!我的防備之心才一點一點地慢慢撤去。”抬首仰望一直憐惜地凝視著她的聶箸文,羞澀且感激地一笑。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以赫赫有名的二少身份喜歡上一個一無是處的小人物,可我的心卻在悸跳,在渴盼,它迫我去試一下,要我證明——我比‘她’幸運!可是,可是我卻一直安不下心,因為我不懂我能吸引你多久,我會不會讓你厭炳?我心慌啊,我看不清你的真情啊!然後,他們又追了來!”當得知金府兄妹上門找她的那一刻,她以為她的末日到了,她不管怎樣努力,依舊逃不出‘她’——金十三的命運軌跡!
“我心慌啊!就算明知你平日為逗我開心,故意去尋什麼美女來評頭論足——也怕萬一、萬一你真被金十一迷住了怎麼辦?”
“你還敢說!”他的真心自行真的不懂嗎?
“別氣、別氣!”忙忙又解釋,“就算、就算你不會對金十一感興趣,那他們為逼我回蘇州金府,一定會軟的不行,便用最致命的一擊要脅我!我不敢冒險,若你、你們得知了我的本來面目、明白了我的往日作為——我、我沒理由相信你還會待我如昔啊!”
所以,她在臨進廳門之前,才會主動親吻他,為的,是想給自己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
“現在你明白了嗎?”聶箸文柔柔一笑,帶著無盡的寵溺及憐惜。
“嗯,”用力地點一點頭,笑,淚卻流得更凶更急,“剛才你不僅不屑於他們,還一如往昔地憐惜我,為我驅逐那些討厭的人!還,還——還講了那麼一大堆的愛語,我呆住了,不敢置信,以為那是我的瘋狂幻想,是我的黃粱一夢!所以我才遲遲不肯給你回應,不是不肯,是不敢,因為我怕夢醒了,我會再也承受不起又一次的傷痛!”直到背後的溫暖支撐猛地失了蹤影,她才恍若夢醒!才會失聲而泣!才會再也不顧一切地跑來尋他!
“不會是夢,這是真的,我愛自行,一生一世愛的女人是伍自行。”徐緩地說完,忍不住一聲歎息,終於吻上了那顫抖的唇瓣,給她心的承諾。
落山的夕陽,滿天的彩霞,映著一樹春梅,籠著一雙癡情的兒女。
此時——
無聲勝有聲。
***************
幸福的時刻,偏總被造化捉弄。
成親後不久,伍自行由射月陪同,前往南京探訪南京聶府布莊掌櫃王幼統,因事,聶箸文並沒陪妻同去。
數日後,聶氏侍從在京城北門外發現昏迷不醒的射月,伍自行不知所蹤。
“只留有這些東西?”聶箸文俊逸的臉龐上平靜無波,似只是在聽屬下們稟明公事。掩在袖下的手卻緊握成拳,青筋凸暴。
“是,伍先生和秦護衛的坐騎已不在。”屬下垂手輕稟,“屬下們在秦護衛昏迷之地方圓十丈內仔細查尋過,共發現五匹馬的痕跡,分屬不同方向而走。但因地臨官道,痕跡已被全然掩去,無法追查蹤跡。”
依現場看,並無打鬥痕跡,伍先生被劫走可能性不大,而是——毫無反抗地被帶走的。
“射月所中何毒?”
“據徐大夫講,是十日睡。此藥產於西南邊陲,產量極少,江湖上並不易買到。藥無味無形,只要吸上兩口,便足以讓一個壯年男子沉睡上十日。”
稍籲一口氣,至少,從小貼身長大的好兄弟沒有受到傷害——但,表面平靜無波,內心卻早巳亂成了一團。
自行,他的自行,現在哪里?可否受了苦?可否安然無恙?
直直瞪著桌上之物,一枚金扣,截斷掉的木釵。
金扣是自行衣襟的飾物,木釵則是……他親手做成送給自行的簪發之物,而今,只剩短短的一截,那所雕的“比翼齊飛”已斷成了兩段,一段在他這裡,另一段在哪里?
是不是自行——
嘔!熱血上湧,哇地一口噴了出來!
“箸文!”一旁的聶修煒一下子沖了過來,雙手撐住親弟搖搖欲墜的身子,驚喊:“冷靜!冷靜下來!”
自行不知所蹤,府中已是亂成一團,若親弟再因此病倒——他不敢想像後果!
“冷靜?”毫不在意地隨手抹一抹唇,對拭在袖上的刺目豔紅視而不見,“大哥,你叫我冷靜?我怎會冷靜?”狂炙的眸子死死盯住大哥的雙眼,努力想從那安慰的視線裡尋出一點主意,“自行不見了!我心亂如麻,我沒辦法冷靜啊!大哥,你說,你說自行會不會——會不會——”語帶絕望的哽咽。
若沒了自行,他還活著幹什麼!
“不要瞎想!”用力地握緊親弟那緊繃的雙肩,聶修煒嚴肅鄭重地回視他,“目前最重要的是想方設法找出自行的下落!你好好想想,這金扣與木釵是不是自行所留?”金扣與半截木釵是從射月身下尋得的,好似是偷偷被塞進去的。
可射月依舊在昏睡中,在十日未滿之時,絕對不會醒來。
一切,只能靠這小小一枚金扣子及半截木釵!
“金扣子,木釵?”炙狂的眸又射向所言之物,猛地一亮,“是金府!”
“你是說是自行的——”
“錯不了!擄走自行的人,一定是蘇州金府所派的!”自那日金八兄妹在聶府受辱離去後,竟再無金府的一點消息,金氏布行已臨倒閉關口,若不能帶回自行去重整,金府只有死路一條!
一定是他們!為了布行,不惜使出卑鄙手段,以帶回自行!
“朝陽,你即刻調派人手,全力追查蘇州金府的一切人事來往,必要時,調動中原聶府所有消息網,嚴密監視金氏所有布行!”
腦中一清,立刻思路清晰,思緒全力運作,快速地下達一條條指令.力求最快地尋出自行下落!
聶修煒在一旁暗中籲口氣,知親弟已恢復冷靜,可以放心了。
真會是蘇州金府所派之人帶走了自行嗎?他皺眉沉思,若是,那半截折斷的木釵又做何解釋?它所隱含的,又是什麼秘密?
百思不得其解。
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抬首望向高高在上的天,烏沉沉的,令人鬱悶,似是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的前兆。
今年的春,來得甚是緩慢,艱難。
她……受了多少苦,才終於有了開心的一日,上天,竟連一個苦命女兒得來不易的幸福,也不肯輕易施捨麼?
歎。天卻淤得更陰更沉,不給他任何的暗示。
***************
調動了所能調動的一切力量,一切,卻依舊白忙了一場,自行,還是音信全無。
金府中,並無她的蹤跡。
所有的金氏布行,繼續沒落下去,毫無起死回生的跡象。
***************
種種的跡象表明,自行並非被蘇州金府劫走。
那,又會是誰?是誰知曉自行的人,知曉自行的影蹤?
射月終於醒了過來,卻對昏迷前所發生之事毫無所知。他是在睡眠中被人迷昏的。可是他身為練武之人,即使在睡夢中,警覺性依舊很高,一有風吹草動便會醒來才對!
“那日已晚了,我本想先在小鎮上找個旅店住上一晚,第二天再奔回京城。”他細細回想與伍自行回京路上所發生之事。
“可伍先生說——”
“我想聶府的所有人,想阿濤,想大公子——想箸文。射月,難道你不想他們,想你的妻子嗎?”伍自行策馬前行,執意不肯尋休息之所。
“想啊,怎會不想?”射月哈哈大笑。以前在府中從不知自己也有軟弱的一面,也會想家、想朋友,想妻子。
“你看,快十五啦!月亮多圓!我好想早一刻趕回去同大家團聚!”就是這股強烈的思念,催她婉拒了王幼統掌櫃的再三挽留,不顧春寒刺骨,馬不停蹄地朝——家的方向飛奔。
家,她有家了藹—
“可——”也不能一刻不歇地連夜趕路呀0伍先生,你會太累的!”一個女子,再怎樣有活力,比起他一個大男人來,還是體力上差了許多。連他,也有一些倦了。
“不會、不會!”急急地搖頭,“反正離京城也就幾十裡路了,今天月光又亮,咱們趕一趕,等天亮就能到城門了,人了城,再休息不遲!”入城,即入了聶府。
只有在聶府,只有在美人塢,只有在箸文懷裡,她才睡得安穩哪!
於是,他們便趁夜趕路。
“等到了城門,天還尚不到四更,城門未開,我和伍先生便在路旁尋了個避風之地,準備稍稍休息一下,等五更天城門一開,便立刻進城回府。”
誰知,兩人太累,沒閒聊上幾句,便全不支地昏昏睡去。
等他醒來,早已物是人非。
自行,在哪里?
聶箸文幾乎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只坐在美人塢花廳的軟榻上,倚在自行最愛倚坐的窗臺前,不言不語,靜等各處消息傳來。
日日夜夜地靜等,讓他幾乎耗盡了所有精力,人消瘦了很明顯的一圈,雙頰已要陷進骨裡,只剩一雙炙狂的烏眸,一眨不眨地從窗口盯著美人塢的院門,眸裡隱藏著熊熊的思念,期待他的自行會猛然間出現在院中,出現在他的眼前。
期待卻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了。
自行沒有出現,她的消息也沒有一絲一點。
自行,在哪里!
在哪里——
為什麼當初他會答應自行一人前往南京?為什麼他不陪她前去?
為什麼?
他恨死了自己!
手猛地一握,任那一直緊握在手中的半截木釵的斷面狠狠紮進手心,刺進肉裡。他癡癡看那血絲順著刺口緩緩冒出,愈流愈多,愈流愈猛,漸漸浸了木釵,將釵染成紅色。
他一點也不覺得痛。
rou體的疼痛,比不上他心痛的萬分之一,而心痛——早已痛到麻木,痛到無有知覺。
他的靈魂好似脫離了他的軀體,一半在空中狂奔翱翔,尋找自行的氣息;一半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他掌中的鮮血一點一點滲入那木釵裡。
那木釵,是他親手做的。
記得那是剛擁有了自行的時候。
人,一旦食髓有味,便會如吸食煙草一般,越吸越上癮,而一旦上癮,便再也戒不掉。
他要了自行,愛人身子和心靈全歸自己所有的感覺是那般美好,他再也離不開。他強迫自行搬入自己的美人塢,強行拉自行和自己同榻共擁而眠,強行要自行和自己陷入無盡的熱情纏綿裡——
他愛自行,愛自行的笑,愛自行的羞澀,愛自行的熱情,愛極了自行依賴在他懷中沉睡的模樣。然,他最愛的,卻是每日清晨時,自行散著一頭烏黑的長髮,唇畔含著笑,慵懶地斜倚在這軟榻之上,從視窗看他練武時,開心的表情。
那是男裝的自行惟一顯出女子嫵媚的時刻。
就為了那一刻,他風雨不間,每日清晨即起,將沉睡的自行抱來軟榻上,逗她、鬧她、迫她清醒,要她努力睜著睡眼瞧他練拳、習劍、射箭……
記得那一日,他又逼她倚臥窗前,看他在院中習劍。大概前晚鬧得她太晚,她一副睡不飽的可憐樣子,好想再撲回床上去睡上一覺。可他死也不允,一定要她看他習完劍,再去補一覺。
自行好惱,斜頭看他拿著劍舞來舞去,便笑他:“將劍舞成一團花又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呀?能當衣穿呀?”
他好勝心起,便隨手從一旁的石榴樹上削下一枝老枝來,笑道:“是不能當飯吃,當衣穿,可它——”揚揚手中的劍,“能當刀用喲!”。
“哈,刀和劍還不是一樣?”她皺鼻不以為然。
“哪,讓你看看一樣不一樣!”刷刷幾劍,便將手中的堅硬石榴枝削成了簪子模樣,再幾劍細雕,一支木釵便做成了。
“送你!”伸長臂一探,便將木釵塞到她手裡。
他雖不精雕刻,但自幼在府中見慣了玉雕師父手持刻刀的樣子,小小的幾手雕技,久了,自然也有一些。
削一隻釵子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怎麼樣?喜不喜歡?”見自行拿在手裡,細細端詳,他一笑。
木釵一端平滑,可用來簪住束發,一端稍寬,雕了一雙交頸相棲的鴛鴦。
“這可是比翼齊飛哦!”他將自行的欣喜看入眼裡,不由洋洋得意,盼能誇獎他幾句。
“哪里齊飛了?”伍自行偏不顧他意,“我只看到了兩隻呆鳥頭,翅膀在哪里呀?沒翅膀怎麼齊飛呀?”
“你找死!”忍不住從敞開的視窗撲進去,將巧笑倩兮的小女人狠狠撲壓進軟榻裡,“我親手做的,是我的一番情意耶!你不感動也就罷了,還敢笑它名字不好聽?皮又癢了是不是?”咧唇歹毒一笑,放任自己順情合理地吻上他的自行——
木釵,由此戴在了自行的發上,片刻不離。
愣愣瞪著掌中的半截木釵,只剩平滑的那一端。那兩隻交頸而棲的鴛鴦現在哪里?是丟在了找尋不到的隱蔽之地,還是仍在自行身上?!
它在哪里?
自行又在何方?
再也忍不住想念相思的煎熬,流血的掌再用力一握,那染紅的木釵頓時又往掌中陷了幾分,幾要穿透掌背!
血,讓它盡情流吧!或許等它流幹了,他便再也不會有萬蟻齧心的感受。
他靜靜坐著,垂眸靜望那從掌心不斷湧出的紅液,浸沒了掌中的釵子,浸濕了他的衣衫,悄悄流到了軟榻之上。
他竟微微笑了起來。
“你瘋啦!”
本想同妻子一起來陪陪親弟,孰料一進花廳,聶修煒便見著了他不要命的舉動。
“阿濤,快拿布巾來!”急步搶上去,緊緊攥住兄弟流血的手掌,將深紮進掌心的斷釵拔出,“你不想要命了嗎?你以為你這樣自殘,自行知道了會開心地笑嗎?”用布巾將傷口裹起紮緊,他歎了一口氣。
“這便是那支木釵?”不敢去摸那染滿了紅血的釵子,阿濤只仔細地瞧,“那兩隻呆鳥頭呢?”她見自行整日插在束發上,所以知道木釵的形狀。
聶箸文任他大哥與他包紮手掌,只盯著木釵,搖搖頭。
“它叫比翼齊飛是不是?自行說,沒有翅膀怎麼飛呀?還齊飛呢!”粗心的人忘了給鳥雕上翅膀啦!
“阿濤,你少講兩句,成嗎?”親弟已是這般瘋狂模樣,自己的妻子卻還少根筋地在取笑!
“本來嘛!箸文是忘了雕鳥的翅膀啊,那兩隻鳥只好呆呆齊坐嘍,根本齊——飛不了嘛!”
“阿濤——”剛要再阻妻子胡言亂語,卻瞥見親弟的眸一下子亮了起來。
“怎麼了,箸文?”
“齊、齊、齊飛!”聶箸文結結巴巴,抖抖地用手指著釵子,“齊飛!自行的意思是‘齊’!”
“齊?”
“韓齊彥!”天哪,他怎會忘了這一號人物!
雖只見過韓齊彥兩次,他卻明白那位雲南韓氏藥堂的少主對自行有一種不亞於他的熾烈情感!
“韓齊彥?”聶修煒皺眉,這半截斷掉的釵子是如此意思嗎?“那枚金扣子你又做何解釋?”
聶箸文聞言從懷中立刻掏出金扣,不經意看到扣子上的“非”形雕紋——“非金?不是蘇州金府!”
他以前只以為金扣意即指金府,可卻從未仔細看過扣上的花紋!
他們全想錯了!
若這金扣與斷釵確為自行所留,那她隱含的消息是——
非金府,乃韓齊彥!
是韓齊彥擄走了自行!
迷昏射月的十日睡,來自西南邊陲——韓齊彥正是雲南大理人氏!對於其他人講,尋取一些十日睡確是很難,但對於韓氏藥堂的少主,則易如反掌!
“來人——”
一掃先前的心懸寂落,聶箸文立刻揚聲高喚,抖擻的精神重又回了來。
“立刻從河運著手,在京城至雲南的所有水中運道上細細搜探!”
他們遍尋陸上通道,卻找不出自行的任何蹤跡——是因為韓齊彥走的是水路!
由京城乘船順運河南下,取道山東入誨,再循梅路往南入雲南境!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7:34
第九章
以前,為了布莊,為了聶府公務,他曾數次到過雲南,遊過昆明湖,賞過茶花,甚至還曾至大理攀過白塔。每一次,都是悠閒而逛,盡興而歸。
只有這一次,他行色匆匆,顧不得一切美麗的景色,一顆心,盡懸在自行身上。
他的推測一點沒錯,只用了四天,他們便已從河上航道找著了韓齊彥的行蹤。自行失蹤那幾日,正是他由京城乘船南下的時間!
取得了一點線索.他便再也不能靜在府中聽信,帶了朝陽射月急速趕往雲南大理來。
只是,焦急的期待又一次落了空。
韓齊彥早在兩年前便已不是韓氏藥堂的真正當權少主,現一手掌管韓氏藥堂的另有其人。
“韓雁?”他皺眉。
“是,早在兩年之前,韓氏藥堂便已由韓雁主持。韓雁甚少在大眾前露面,是以外界知道她的人甚少。”
另一個原因是,韓雁乃韓齊彥同父異母的庶出妹子!
又一名女子入主了原本男子的世界。
“去遞拜帖,我要見她一面。”
聶箸文淡淡吩咐射月。韓齊彥雖已被查出身在大理,但並不在韓府之內現過身。換言之,他們循跡追到大理,便再也尋不出他的蹤影。
“二少,你不覺韓雁這名字很耳熟嗎?”一旁的朝陽也皺眉沉思,他好似在很久以前聽到過。
當然熟,因為他們聶氏兄弟從小一起習武的結拜兄長楚天眉的妻子,他們的嫂子,閨名便是韓雁。
但,小嫂子早在八年前已不知所蹤,楚天眉八年來也一直在致力尋她!
“這位韓少主可會說話?”他細問。
“會埃年紀輕輕,說話又風趣又簡潔,還很好聽呢!”派駐大理的聶府布莊掌櫃雖不知他們二少話為何意,但據實回答。
那,又不是了,因為楚大哥的妻子生來便是一名啞人。
他又低首開始思索。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會不會他太過猜疑?
“二少,”射月遞完拜帖已回來,“那個韓雁不肯見咱們,只說若尋韓齊彥,去大理城西韓氏山莊便成。”
顧不得再細想韓雁是何人,一得知韓齊彥消息,立刻往城西奔去。
朝聶氏布莊的掌櫃點一點頭,朝陽射月也隨即緊隨聶箸文身後而去。
不管消息是否屬實,他們也要去一探到底!
***************
黑夜濛濛,夜寂靜。
他足不點地,輕飄飄地在樹林間穿掠,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只恐驚撓了在山莊中的人、物。
只是,他豎直細聽,尋不得一點點聲息,眯眸仔細探查,除了身前身後的郁林野藤、林間間或的雜石,在這偌大的莊後樹林裡,並沒有見到任何可以藏身的建築。沉寂的一切,都入了夢中。
自行被關在哪里?
在哪里?!
如流星一般,他在這茂密的林間,快迅而仔細地飛掠過一圈又一圈。一顆心,揪至極點。
“二少——”
輕輕的氣音悄悄傳人他耳中。
“問出了什麼沒有?”他急問。
“和那幾個家丁一樣,只知道藏在這林中。”射月搖搖頭,隨手將擒來的家丁點了昏穴扔到樹後。
自入夜,他們三人便偷潛入這韓氏山莊,因莊中樓閣眾多,不易一一細尋,再又恐被人發覺,便採取最直接的方式,從僕人房中偷出奴僕,拎出山莊再逼供,詳細詢問山莊內可否有被關押的人,被關在何處。
只是,雖探知山莊內確實囚有生人,但被關在何處,只說在這樹林之中,具體位置就無人知曉了。
“我和朝陽尋思過了,實在不行,就奔韓府拎幾名姓韓的出來!”不信逼不出具體位置!
“不要過早地打草驚蛇。”聶箸文搖搖頭,“若咱們太過招播,恐會對自行不利。”
在終於得知山莊被關押的人確是自行後,雖急於找到自行,但懸在半空的心總算稍降了幾分,也開始更加冷靜。只要自行平安就好,其他,一切不能操之過急。
“這林中怎這般死靜?”朝陽也從另一側奔過來,“二少,我將山莊內外又查了一遍,除了這座林後有一座小寺之外,並沒什麼隱蔽之處。”
“哦,我說怎總聽到一陣似有似無的木魚聲呢。”射月摸摸頭,恍然大悟一般。
“木魚?”聶箸文心中一動,忙側耳細聽。
嗒——嗒嗒——嗒——
“夜這麼深,和尚都睡了,誰閑得無聊——”
三人互相一望,不再言語,凝起所有心神,專心尋找聲響傳出之處。
那似有節奏的聲響,傳自地底。
其實他們一進樹林便聽到了,只是大意地給忽略了過去!
小心地尋著木魚的聲音慢慢移動,等靠近了一塊丈高巨石,三人又互望著點一點頭,知自己已尋到了聲響傳出的所在。
只是,這大若小閣的萬斤巨石,該如何移開——還是這石上有出人之門?
三人細尋了一刻,山石平滑,並無人工刻痕,上下左右俱有青苔覆體,不似有出入之門。
那該如何移開這巨石?
正沉思間,卻望見一點燈亮正飛快地朝這邊移來,三人即刻躍上一旁的高樹,屏息靜氣,黑眸,一眨不眨地盯向光亮來處,運力遍佈全身。
是——韓齊彥!
只見他急急奔到山石之旁,將手中提籃放下,伸掌輕輕一拍巨石左下方三下,只聽吱吱兩聲,山石便緩緩向後滑出三尺,甚是輕盈,石下,一個兩尺大小的地洞便露出口來!
原來,山石是這等開啟之法!
但奇怪的是,韓齊彥並不立即步入石洞,而是在山石後滑之時便快迅地閃到一旁。三人正奇怪問,又見洞內冒出一陣霧似的煙塵來,三人一驚,才知這洞中暗藏機關。
待洞中煙霧散盡,才見韓齊彥複又提起一旁的提籃,用衣袖遮住口鼻,小心地探身進洞,巨石又合。
三人再互望一眼,聶箸文與射月便飛身下樹,也依韓齊彥一般,小心移開巨石,待又冒出一陣煙霧之後,探身順石階摸進洞去。而朝陽,則依舊站在高樹之上,警戒地四處哨望。
石洞內甚是狹小,僅容一人側身而下,一階一階尺高的石階連綿不斷,靜靜地往下探入黑暗裡。
既是身懷武功,有著極強的視力,在這漆黑不見五指的石洞裡,也只能勉強瞧見前方三尺,洞內景物一絲也瞧不見。只能循著愈漸清晰的嗒嗒木魚聲,小心地邁步向前。
也不知往下過了多少臺階,等他們終於感覺到石階不再下陷而是平展前伸時,也稍稍適應了這烏墨的黑暗,勉強分辨出身處一個不大的石廳中。
石廳也不過兩丈大小,四面俱是石牆,並無通往他處的門徑,走錯了路?
兩人正要探查一番,一個聲音卻不知從何處傳了出來,在這石廳中低低盤旋,伴隨著那依舊的木魚敲擊聲,清晰地傳人他們耳中。
“你還不死心嗎?”冷冷的斥笑,是——韓齊彥!
兩人立刻靜佇不動,細聽。
“都這麼長時間了,他們還是沒尋來雲南,你就算再日夜不歇地用力敲這木魚,又敲給誰聽?”
嗒——嗒嗒——嗒——
木魚聲繼續依著它的節奏,不緊不慢。
“十三弟,不,應是十三妹子!你就開口講一句話,算我求你,好嗎?”
“十三”兩字倏地傳人兩入耳中,兩人心中不由一葫,喜於言表,自行,果然在這裡!
“唉,你還是這樣子!”只聽韓齊彥歎了一聲,“我知你心裡難過得緊,不想相信那一幕是真的——可你也該知道,那一幕的的確確發生了!你以前的事我都查清了,金氏兄妹原來五年前真的狠心要燒死你!那日我不該幫他們,也不該帶他們去找你——可我已知錯了,不是嗎?”
長長地歎一口氣,似有無限歉意。
“可是,這一次在城郊,若不是我救了你,只怕十三你——”
木魚聲微頓了一下,隨即又繼續有節奏地響起。
“我終於明白啦,蘇州金府除了十三你,真的沒有一個好人!那天在城外,我躲在一旁,將金老爺和你的談話聽了個一清二楚。我那時才知看似和善可親的金老爺原來是一條深藏不露的豺狼!以前我怎沒瞧出來呢?你不管出身如何,也是他的親生骨肉呀!就算你不肯隨他回金府,不肯援手金氏布行——他也不該對你痛下殺手啊!真是豬狗不如!”
嗒嗒——嗒嗒——
似恍若未聞,木魚聲依舊,只稍快了半拍。
“十三妹子,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分上,你就開口說一句話,成嗎?你看,我又給你熬了參湯,你趁熱喝,好不好?再這樣愈漸消瘦下去,你會撐不住的。你難道不想等聶氏兄弟來尋你嗎?來,喝一口。”輕柔地勸解.帶著滿腔的希冀。
“十三妹子,你就喝一些,成嗎?”
嗒——嗒嗒——
“十三妹子!”無奈地再歎一聲,“你惱我恨我,我知道,我不該不顧你意願,強劫你來雲南,可我也有苦衷啊,你怎就不能體諒我一下呢?你也見了那個韓雁了,她一個女人家,有什麼能耐坐韓氏藥堂少主的位子?她又是庶出,憑什麼能壓過嫡嗣的我?她死去的娘不過是我母親的陪嫁丫頭而已!”忿忿地咬咬牙。
嗒——嗒嗒——
“十三妹子,只要你肯幫我重登少主之位,我什麼都依你,你要回京城,我親自送你回去;你若咽不下一口氣要殲滅了金府,我也會幫你的!十三弟,看在咱們相交相知多年的份上,你就——”
嗒——嗒嗒——
“金十三!”輕柔開始猙獰,“你為什麼不開口?你為什麼不肯同我講一句話!為什麼不肯同我講一句話!你難道忘了那幾年在蘇州咱們結伴出遊、秉燭暢談的開心日子了?那時的你是多麼神采飛揚!你曾說過,只要為兄我一句話,你金十三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你怎就忘了?”
嗒——嗒嗒——嗒——
“還是你見了那個韓雁,便惺惺相惜了?可她哪里比得上我?是我認識你在先,是我先與你結成好友的,是不是?她不過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小狼羔子!枉我一直對她那麼好!八年前若不是我在風雪之中救了她,她能回得了韓府認祖歸宗嗎?若不是我四處奔走給她尋齊藥草,她能醫好嗓子、開口說話嗎?若不是我毫無心防地手把手教她藥堂事務,她又怎能有機會入主了韓氏藥堂!我是真心拿她當妹妹待呀,可她呢?她卻反過來咬我一口!”惱惱地喘了幾口粗氣,說不出的憤恨,“她那樣對我!哼,我不會再心軟啦!我要報復!我要奪回原本屬於我的一切!”
忽地又熱切起來,“可我鬥不過她!但你金十三能啊!想當年威鎮蘇杭的金十三是何等的人物?要風有風,要雨得雨,江南布市全在你一手操控之下!那時她韓雁還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啞女哩!”
嗒——嗒嗒——嗒——
“十三弟!求你幫幫我!你一定要幫我一把!其實你根本不用動手動腦,你只要對她說一句話,她不會不聽的!別忘了,八年前最先救她的是十三弟你!是你從破廟裡發現了昏迷不醒的她!是你冒著狂風大雨將她運回城的!若不是你,她韓雁早已不在人世啦!你的救命之恩她一輩子也不會忘的!”他急切地高喊,“十三弟!你幫我吧!再說,這事與你也脫不了干係呀?當年若不是你力勸我認回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子,而今我又怎會被她奪走韓氏藥堂少主之位!”
嗒——嗒嗒——嗒——
“金十三!”狠勁地一哼,“別惹惱了我!你難道不怕一輩子被我囚在這不見天日的巨石之下?你難道不想念那個聶二少?我知你已和他成了親,可你若老是不顯蹤跡,他可還會不放棄地尋你?你也知那個聶二少喜愛美色,一見到美貌女子便移不開眼——你不怕他忘了你?你若明白這些,便幫我重登韓氏少主之位,若再這樣下去——嘿嘿,我可不敢擔 保會不會對你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嗒——嗒嗒——嗒——
木魚聲依舊依著不急不緩的音節,淡然地傳入石廳來。聶箸文一邊細聽迴旋在廳內的人聲,一邊同射月細尋聲音出處。
“十三弟!我一直拿你當我韓齊彥的最好兄弟、人生惟一知己,即便知曉了你是女兒身,我也從來沒變過呀!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冷淡?難道你以前那些話是騙我的?難道你從來沒將我放在心上過?十三弟,你說,你說!”
嗒——嗒嗒——嗒——
“我讓你再敲!”再也忍耐不了伍自行的淡漠,出手奪下那個被敲的木魚,忿忿地往地上一摔,啪地一聲,木魚掉了個粉碎!
聶箸文一下子急紅了眼,生怕失去理智的韓齊彥對自行不利!
可,他們到底在石牆後的哪一處?
“金十三!難道我韓齊彥真的這麼惹人討厭?從小爹爹便不喜歡我,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們這一輩以‘雁’字為首.可我身為韓氏嫡傳長子,韓雁竟然不是我的名字!只給我一個什麼‘韓齊彥’!我要它有什麼用?我才是應該名為‘韓雁’!只有這一個名字才符合我的身份!我母親為了我,費盡心思地將那個一出生便名為‘韓雁’的小女娃藥啞了,又遠遠地丟了出去,可爹爹還是不肯為我正名!我算什麼!”
瘋狂地一腳踹向石牆!
咚地一聲,在石廳的聶箸文與射月終於尋得了聲音傳出之處!
“十三弟!我惟一的希望就是你了!看在咱們相交多年的份上,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看在我也喜、喜歡你的份上,幫我一把、幫我一把好嗎?”
哀戚之色溢於言表。
這石牆該如何打開?
聶箸文和射月在聲音傳出之處摸了又摸,竟找不到一處縫隙!不能再拖延了!聽得出來,裡面的韓齊彥已處於瘋狂邊緣,再這樣下去,恐會對自行不利!
擊破它!
聶箸文與射月交換一下眼色,有默契地後退三步,準備運出內力擊破石牆!
“不可——”
在兩人即將運功之際,身後傳來冷冷低語。
兩人大驚,因心神全貫注于韓齊彥話語上,竟沒察覺石廳中又來了人!
立即一回身,才發現石廳入口處有了淡淡燈光,一張冷淡的女子臉龐映在光下。
聶箸文一眯眸,一種熟悉感立刻襲上心頭。
“孝小嫂子?!”可真是義兄楚天眉的小妻子?
女子並不答,只舉步來到石牆前,彎腰在石牆腳輕輕一按,只聽一陣吱吱輕響,石牆竟整面陷了下去!
再也顧不得其他,等石牆頂部有了尺寬縫隙,聶箸文縱身穿過縫隙躍進牆的另一側。
首先入眼的,是面他而坐於桌後的——伍自行。
“自、自行——”他一啞,望著妻子消瘦的面龐,竟呆呆地再也動不了步子上前。
“聶箸文!”驚詫于石牆的下陷,韓齊彥原本頓住了動作,但一見到最不想見的人,一下子又醒悟過來,忙又沖上前想拉住伍自行,未沖一步,便被隨後躍進來的射月捉住拉了出去。
不大的石屋裡,只剩下一坐一站相對無言默默凝視的兩個有情人。
自行,憔悴了好多!
聶箸文嘴唇顫了顫,說不出一個字,分離許久的相思不知該怎樣傾訴。只看見他的自行雙手撐桌顫巍巍站了起來,他才如夢初醒,猛地沖過去用力摟住妻子,緊緊地。
直到此時,他才驀然開朗,將懸在半空的心放回胸腔,自行——在他懷間!
此時,無聲勝有聲——
***************
尋回了他的自行,聶箸文心情一下子好起來。因著他義兄的情義及韓雁的?明之恩,他不再追究韓齊彥的過錯,只在拜訪了韓齊彥父親之後,便帶著妻子啟城回京了。
他知道,韓齊彥其實早就喜歡上了自行.只是沒有機會向她表白而已。對於一個因喜歡而行為偏激的失意人,他無法狠下心去認真報復。 畢竟,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過錯的。況,韓齊彥至少也救了他的自行一次,對他來講,其實是一生的大恩人。
他對韓齊彥,只有深深的可憐。這世間每一個人,再怎樣風風光光,背後都自有說不出的悲苦。自行既然不想追究此事了,他便更無權力。
只是在他們離開雲南之前,他想再見韓雁一面,告訴她,楚天眉八年來為了尋她吃下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大的心力,再怎樣恨他,也該見他一面,兩個人當面講清楚藹—但自石洞內韓雁幫他啟開石牆後,便再也尋不到她的蹤跡。
他曾問過自行,自行也只淡淡提了一句,八年前她偶爾外出,是隨手幫了韓雁一把。除此之外,自行閉口不再言及其他。
他也因自行情感上一時受波折衝擊,不想再多問免得害自行費神。但他知這次韓雁在暗中幫了自行不少,否則自行絕對待不到他來此,早已被瘋狂的韓齊彥傷害了!
但,他還是派人給江南的義兄楚天眉送去了一個訊息,告之韓雁現在的狀況。
在他和大哥的幾位好友裡,楚天眉是成親最早的一個,他十九歲便迎娶了十二歲的啞女韓雁,兩人甚是恩愛。只是,因楚母及其姐姐的從中作梗,八年前兩人因故分離,韓雁離家出走,再無音訊。
兩個相愛的人,不應該落得勞燕分飛的結局。
他尋得了人生的幸福,有了愛人陪伴,也希望天下所有的人也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茫茫人世間,一顆契合的心,並非輕易得來。
得之,則惜之。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7:49
第十章
伍自行回到京城聶府後,便病例了。
那病來勢極猛,不過一刻間,原本正與大家笑談的自行笑嗆咳了幾聲,卻不料哇地嘔出一口血來,大家慌亂之間還未做出反應,她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遍請了京中名醫,不料每一位大夫都搖頭歎息,束手無措,只說除了身體衰弱氣虛之外,並無什麼毛病,伍自行昏睡了五日連發高燒,是因為心中鬱結所致,要想康復,只能靠她自己,因為心病還須心藥來醫,人間的藥石除不了她的心玻
可,自行心中究竟鬱積了什麼傷心事?
聶箸文自伍自行病倒後,寸步不離,一直守在她的榻前,握著她的手日夜陪著昏迷不醒的心上人,任誰也勸不離床榻一步。
他心痛啊,明知自行再也承受不了太多的悲苦,他卻也找不出替她分擔一二的方式。
他到底要做些什麼,才能喚回沉在噩夢之中的自行?才能擁有一個再也沒有傷心往事的自行?
他該怎樣做?
怎能這樣?
怎能這樣!
怎能這樣——
昏迷中的伍自行不斷低喃,急促的喘息,夾雜著難以置信的憤恨。
她好似又回了那個好遙遠好遙遠的蘇州金府,躲在陰暗的樹林黑影裡,膽顫心驚地聽那些手足情深的同胞兄長們大聲嘲笑,恨恨地斥?金十三,輕描淡寫地將她置於死地!
怎能這樣?
她從來只想盡心打理好金氏布行啊!從沒有想過要纂奪人權啊!她日夜不歇地拼命,為的是金府,是她的家人啊,她難道付出的還不夠嗎?她捨棄了一切,可也從沒想過後悔啊!
怎能這樣!
他們怎能如防賊一般地防著她?他們怎能在笑對她的背後狠下心來燒死她!
她,是他們的親妹子啊!
怎能這樣!
她,算什麼!
她拼命搖頭,渾身顫抖地拼命逃,拼命逃,這算什麼藹—
也不知在黑暗中奔跑了多久,跑到她再也無力,跑到她絕望地以為一輩子就這麼被大火吞噬!
天,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這是哪里?
她睜大眸子,小心翼翼地審視眼前的美景,陽光暖暖地撒在她冷汗浸濕的身上,微微的風兒輕輕為她拂去一身的污漬,清清的舒爽氣息悄悄剔去她心中滿滿的憤恨。
她不由勾起唇,深深吸上一口清甜的空氣。
啊,好舒服!
如果,她能永遠停留在這美麗的仙境裡,該有多好!
可,那緊追於她身後的惡魘豈會那麼輕易地放過她?!
不過一眨眼間,她又陷進深深的泥淖裡,滿懷的恐懼,一動不能動地看著那個一直隱在她身後的模糊影子一點一點地在她的身前顯出清晰的實體,猙獰的笑容在她無法閉合的瞳孔中放大、放大、再放大——
“你逃不出我手心的!”那個實體露出和善的笑容,看在她眼裡卻是那麼恐怖!
“認命吧!你是我金府的謀利工具,永不會有自由的那一天到來!走,快跟我回去!”一隻猶如地獄陰曹的黑手,緊緊攫住她的脖頸,令她幾乎窒息!
她——不想再回到那充滿背叛、充滿恐懼的陰冷地府!
她不走!
她不要回去!
她用盡所有力氣,掙扎,掙扎——
直到一柄冰冷的匕首逼在她的頸上。
她愕然!
這算什麼?
她終究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虎毒尚且不食子,這算什麼?
“我控制不了你,別人也休想得到你!”
陰狠的笑語輕輕飄人她的耳中。
那麼雲淡風清,那麼親切的笑聲,那麼慈祥的笑容,卻伴隨著一柄幽光森森的利刃而來!
怎能這樣——
她欠他什麼?她只欠他一滴賦予她生命的血而已,她和他之間也僅有這可憐的一滴血相連而已!
她為他賣命了二十年,拋棄所有為他拼命了二十年,就為了那麼可笑的一滴血,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沒有良心、沒有人性地行屍走肉了二十年,到頭來,她得到了什麼?
難道她所付出的還不夠償還那不顯眼的一滴血嗎?
還不夠嗎?
她到底要怎樣做,才能逃離這可怕又可笑的一切——
哇——
猛地瞪大雙眸,榻上的伍自行一下子直挺挺坐起身子,一口鮮紅的血猛地嘔出來!
怎能這樣?
“自行——”
聶箸文眼見這一幕,幾要也跟著嘔出一口血來!
“自行,你醒一醒!醒一醒——”
他握緊那雙冰冷的軟掌,望著又倒臥床榻的人兒痛苦低喃。
“自行,醒來啊!你還有我啊,你怎能忍心把我拋在你的世界之外?以前都過去啦,現在你有了我,再也不會有那些可怕的東西來打擾你了,我會保護你,我會守著你一生一世!醒來吧!不論什麼,現在有我為你承擔,有我在你身旁啊!”
他啞啞哽咽。
“自行,我知你是因為不堪回首的過去才浸在噩夢之中,可噩夢過去啦,你現在是自由之人,想要做些什麼,想要怎麼做,絕對不會再有人來阻你,你盡可以放心地去做!你恨那些討厭的人嗎?你恨那些總逼在你夢中的那些惡鬼嗎?醒來!醒來,讓我幫你,讓我們放手去報復!”
他恨恨地咬牙,將那雙冷手緊握在心口,讓自己激烈的心跳去證明:他,可以陪她一起做任何自行想做的事!
“自行,你是伍自行!不再與那些吸血的金家子孫有任何牽連!他們以前怎樣對你的,而今咱們便怎樣還回去!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只有這樣報復回去了,你才能真正地成為伍自行!”一個與過去徹底斷絕聯繫,一個新生的伍自行!
“自行,醒來!去報復吧!”
報復?
逃得精疲力竭,卻依舊脫離不了噩夢的伍自行,心裡突然響起了這兩字。
報復?
她要為自己,為死去的金十三討回公道!
她要報復!報復所有虧待了金十三的惡人!
死不瞑目的金十三,要與那些害了她的人,做一個徹底的了斷!
報復!
她霍然跳出了噩夢的侵襲,睜開了那雙總被迷霧遮掩的清亮黑眸!
***************
多行不義必自斃。
稱霸南方蘇杭布市的蘇州金氏布行,在經歷了十餘年的輝煌之後,終因經營不力,在短短半月之內,所有大小布行全數關門停業,一切的金氏財產也盡悉被索債的債主卷走。
風光一時的金氏布行,走到了終點。
承受不了這沉重的一擊,金氏老爺一病不起,在其所有子女避躲一旁的背棄下,不治而亡。汲汲營營、追求無盡財富的貪婪,到頭來終究是一具薄薄的棺木,在無人弔唁的寂寞下,葬在了亂墳崗上。
他的不甘,只有去地府發洩了。
而金氏十幾個子女,則如喪家之犬般,身無分文地被攆出居住半生的金府大宅,眼睜睜看著一座聚滿了金錢、尊榮、奢侈的豪宅,在大火中燃成了灰燼。
蘇州金府,由此成為荒草集生之地。
而那位傳奇的金府十三,則由此消失——
混在圍觀的人群中,冷眼看那富麗堂皇的金府火焰沖天,漸漸失了往日神采,漸漸燃成了廢墟,她的臉上,毫無表情。
屬於金十三的過去,從此消逝。
她,覺得好輕鬆!
“咱們去白堤一遊,好不好?”
背後炙熱的氣息,暖暖的懷抱,讓她忍不住漾起了笑花。
點點頭,不再去看那依舊火勢沖天的焚燒,更不想讓那在府前痛哭流涕、醜態百出的一群小丑汙了自己的眼,她輕輕轉身,迎上了那深情的笑眸。
“好。”她主動伸出手,握上那溫溫的大掌。
她是幸運的。
忍不住讓緊緊相握的兩手纏得更緊,她與一生中最愛的人,緩緩漫步在芳草青青、垂柳絛絛的清波湖畔,共賞那春色盈人,共品那媚媚春光。
春又來了。
她慨然一歎。
“歎什麼呢?”他俯首,笑問倚在胸前的妻子。
“歎——”她抬首,在那溢滿深情的笑眸裡尋著了自己的剪影,挑眉一笑,“歎這春光明媚如斯,這麼美的景色裡竟少了美人的點綴。”
“誰說少了美人了?”他也挑眉一笑,大掌輕輕撫上那眷戀一生一世的麗容,“美人不就在這裡?”愛她,在有情人的眼裡,愛人永遠是最美的。
“哦?風流倜儻的聶二少眼拙啦!怎拿著小草當牡丹呢?”巧笑倩兮,偏不如他意,不肯將心中的感動表達出來。
他的情,他的愛,她早已深深明白。
“小草嗎?”他不在意地爽朗一笑,絲毫不氣,“若這麼美的小草抱在懷裡,我心甘情願眼拙地分不出什麼牡丹不牡丹。”
“又在逗我開心。”瞥笑地睨了豪爽的大男子一眼,她勾勾唇角,“可否問聶二少一個小小的問題?”這問題已憋在心裡很長時間了。
”在下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荊”
“那在下也不客氣啦!”清一清忍滿了笑意的嗓,她一眨不眨地盯住那雙桃花熠熠的性格大眼,“能否請聶二少說說——閣下為何對美女情有獨鐘?”害她也一見著美麗的女子,便忍不住想畫下像來呈給他,逗他大笑。
“哈哈——”他聳聳朗聲大笑,毫不在意路人驚訝的眼神,“其實說出來很沒趣的!小時候大哥便喜歡美玉,一見到玉便發癡,我娘便笑他:‘又不是見著了像娘這樣的絕色美女,發什麼花癡?’我在一旁聽到啦,便想,那若我見著了美女移不開眼,娘會怎麼說?再自吹自擂一番?於是,我便開始尋找美麗的女子,目的是想測測娘對此有何反應!”
“結果呢?”原因太過無聊了吧?
“結果我每尋到一位美女,便收集她的畫像拿回家給娘看,娘便想方設法貶低人家,順便再自賣自誇一回!我不服氣,便再去尋找,立誓要找到比娘美的女子來。找到了,便拿畫像回去給她看,可她想也不想地再貶人家一回,再自誇上一回,就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我們娘倆玩上了癮。後來,我長大了,不再同娘玩這無聊的遊戲,可養成的習慣哪里那麼容易糾正過來?一見到各形各色的美貌女子,還是會自動地品頭論足一番。”才不是外界所傳的那個可惡版本:他堂堂聶二少是什麼風流好色之人。
君子愛美,取之有道,愛也有度嘛!
“無聊。”忍不住送一個白眼給他。
“現在不無聊啦!”有了心愛之人,目光心神時時刻刻都凝在所愛之人身上,再也無閒暇、也無心情去關注其他無關緊要之人,“自從有了你之後,我同你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無不感受著生命的美好,同你一起的時光,是那般珍貴,這一輩子我再也不會感到無聊啦!”
他輕輕將他的自行攏進懷間,俯首在她耳邊柔柔低語:“我念一首曲子給你聽。”清清嗓音,他一字一字地輕輕吟出——
“日夜為你著迷,時刻為你掛牽,思念不留餘地。
即便風雨港海,既使百般煎熬,心中只念你。
我只要你明白我的柔情,相信我給你的愛。
不管多少春夏秋冬,不論幾許風風雨雨,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與你相對,擁你入睡,
一生只想愛你千百回。”
好長好長的一段時光,相依相偎的兩人,久久無語的沉默,任那無聲的甜蜜繞過心田。
好美的曲詞——
伍自行不由長長歎一口氣。
“這曲詞真好,哪里得來的?”不似當今世人所能譜出的埃
“是我的一位義兄嫂子從她的世界帶過來,偶爾念給我聽的。”那麼一位俏皮慧黠的小女人,儘管來自于一個不同於此的奇異世界,卻最終虜獲了金戈鐵馬征戰沙場的無敵大將軍的心。
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啊,那一定是因為有所愛之人,有愛她之人,才能寫出這般感人的好曲詞!”那詞中境界,真的好讓人感動!聽完後,只覺心中暖暖的,甚是輕暢。
“這便是我對你的心啊!”眷戀地吮上那柔柔的紅唇,聶箸文輕輕傾訴,“有了你,我才知這世界是這般的美好,才知生命是如此多姿多彩;沒有你,我的生活將還是一片黑暗,我的生命將繼續空虛地過下去,感謝上蒼,讓我擁有了你,擁有了最美的情感,擁有了生命的意義。”
“我——”伍自行眨眨泛熱的水眸,忍不住心中激蕩,“我也是這般的心情埃二十歲之前的我,是不人不鬼,二十三歲之前的我,是渾渾噩噩的行屍走肉;直到遇到了你,直到你走進我心裡,我才有了記憶,有了美好的東西可以回憶,我才知人活著的意義,才瞭解我也有活著的價值!”長久以來一直鬱積在心間的那些可怕噩夢終於一絲不留地完全離她而去,她,如今是真正的伍自行,不再是當初獨自行天涯的無根漂萍,而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愛的伍自行!
她的心,再也不會漂泊,她終於尋得了棲心的理由,尋得了棲心的永久居所。
“以前,都過去啦!咱們的未來,長著呢。”笑著擁緊心愛的女子,他無限眷戀無盡付於輕輕一吻,“以後有我。你沒有任何東西也沒關係,你被任何人背叛了也沒關係,因為,你有我,再也不會孤寂。我會用我所有的真心,用我所有的柔情,來——”他將一切的愛戀盡悉吻進她的唇間,吻進她的心底。
“愛你千回,愛你百回……”
她笑。
愛你千回百回哪——
她的心,終於棲在了千回百回的愛之曲譜中……
——*全書完*——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8:25
【書名】期情醉
【作者】海藍
【書籍簡介】
從躍進河的那一?那,
她就當那個自己已經死了一回,
前塵往事就都成了昨日黃花,
從此她只是這個想醉著過日子的——
阿弟姑娘。
劉青雷沒想到能遇到這般鮮活的女子,
她就是他尋了好久好久的那個人,
就算她滿懷的心事、滿腦的悲哀,
只想清醒時做夢、喝醉了就睡,
他也不在乎。
只因她是他永生永世的仙釀……
楔子
跑!不停地奔跑!
逃!不停地奔逃!
可是,她又能奔向何處?她又能逃往何方?
天色漸亮,雜草叢生處,流水淙淙。
努力抑制住腦中不斷傳來的眩暈,她保持最後的一絲清醒,踉蹌著走了幾步,而後靜靜地停在了河邊。
河面淺而窄,伴著淙淙的流動之聲,那河水卻是水波不興、紋絲全無,恍若一面水鏡。
在那奇異的無紋水鏡中,她望見的是平靜而淡然的女子面容,雙眸清冷而幽亮,含著淡淡的笑意,淡淡地回望著她。
而後,她回轉身,一如水鏡中那女子的神情,用清冷而幽亮的雙眸淡淡地望向幾步外止步不前的貪婪男子。
“你、你還是交出來吧!”貪婪的眼看也不敢看那流水淙淙卻又無波無紋的小河,只緊緊盯住河畔的女子,貪婪的扭曲面孔上依然是貪婪,“這河的詭異你也是知道的!掉下去的人從來是有去無回的!你若交出它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放你走。”
“放我走?走到哪里?”清冷而幽亮的丹鳳眼裡,依然是淡淡的笑意,“去天堂找我的爸爸媽媽嗎?”
“你!”扭曲的面孔上青筋猛地一爆,手中的刀顫了顫。男子抬起腳,卻是一步也不敢向前。
“我?我怎樣呢?我又是哪一個呢?”清冷而幽亮的淡然雙瞳冷冷地望著那貪婪的扭曲面孔,蒼白的雙唇慢慢地一張一合,恍若閑述家常,“我是暗害了救我性命的恩人的那一個,還是假裝愛上恩人女兒的那一個?”從懷中輕輕抽出那一冊古老的醫書來,她輕輕翻了翻,帶著笑,眉輕輕一揚,“還是為了它而捨棄了人心的那一個呢?”
哈,是哪一個呢?是哪一個呢!
“將它給我!”貪婪的眼一下子暴睜,握刀的手朝前猛力伸,“不然,我、我……”
“想要?過來拿!”她搖一搖手中的書冊,清冷而幽亮的雙瞳依然冷冷地望著那張令人作嘔的貪婪面孔,手卻佯裝往河中一丟。
貪婪的面孔有些掙扎,卻在瞥見她動作的那一刻,猛地撲上去。
她依然淡淡地笑著,順勢扯住那男人,身一仰,一起撲進了那無波無紋的奇異水鏡之中……
空而淺的河面依然無波無紋,陷身其中的人影卻是再也不能浮出水面來。
她好像漂浮在密閉的真空之中,悠閒而自在地悠遊。但那張貪婪的扭曲面龐上,卻佈滿了驚駭,手中緊握的,刀早已被水流沖走,一雙手竭力掙扎、妄圖衝破那水鏡!
“這書,給你。”她依然淡淡地笑,將那古舊的書冊輕輕地舉到那貪婪而驚駭的扭曲面孔前,輕輕一撕、輕輕一扔,無數的淡黃碎片便漂浮在了無波卻湍急的水流之中。她的手再輕輕一環,便環上了那男人的脖頸,“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喔,這書的確是治療骨傷的秘笈,但若沒有醫德在心,它就只是一本無字的空書而已。”唇輕輕地張合,仿若不見那撲入胸腔的冰冷水流,清冷而幽亮的雙瞳一眨不眨地望著那張驚駭的扭曲面孔,她依然淡淡地笑著,雙手輕輕一扭,便見那男人的頸子以奇異的角度垂了下去。
迷蒙的視線,靜靜目送那貪婪的面孔與那書冊碎片一起湧往地獄的方向。而後,清冷而幽亮的雙瞳緩緩閉合,淡淡而滿足的笑拂上唇角,她放鬆身軀,任這奇異的水流將自己帶往未知的一方。
窄而淺的無波河面,依然是水鏡般的無紋奇異。而水下,無人。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8:41
第一章
天,有些陰沉沉的。
時剛午後,太陽便躲入了厚厚的雲層裡。微微含涼的西風卷著梅枝上漸黃的老葉、陣陣吹過,捎帶著絲絲的青煙拂向天際。
青石條砌而成的小小院子中遍植梅樹,樹下青石桌幾,幾上青花瓷盞,盞中則是微溫飄著點點清香的清沏茶水。
而梅樹之後,則是一座青石茶樓,樓上窗明几淨,雕花的窗樓半掩半敞,用以遮陽的草簾早已卷起,淡淡的歡聲笑語慢悠悠地從窗內飄出,一片的閒情逸趣訴之不盡。
只是,她……卻是有苦無處訴啊。才不過初秋而已啊,這天氣卻怎這般的冷啊?
小小院落的一角,暴露在院牆陰涼下的瘦小身軀有些哀怨地緊縮成—團,微微發著顫。
“阿弟!阿弟!”惱到不能再惱的咬牙切齒再次丟向抱成一團的寒號鳥身上,“我是讓你在燒水,燒水!”這很貴很貴的十年桃木枝不是讓她用來烤火的!
抱成一團的人輕輕應了聲,慢吞吞地將露在灶外的桃木往裡撥一撥,矮瘦的身子隨著炙火的進灶而忍不住地又朝前挪了挪,幾乎貼到了灶門之上。
“阿弟!”恨啊,恨啊,好恨啊! “你上輩子到底什麼投的胎啊?”現在才不過九月,重陽佳節尚有兩天才到,而烤人的秋老虎才剛躲進雲層去一刻而已,她卻好似已身在三九嚴寒天,無時無刻地想守著火灶一刻不離!
“雪人吧。”矮瘦的身子順著被人拎起的後領子乖乖站起來,她眯著有些困的丹風眼,含糊地應上一聲。
“雪你個頭啦!”被她這懶散的模樣氣得再次火爆的茶樓掌櫃用力咬咬牙,“照你這樣子的煮水,只怕我這壺梅花冷雪熬幹了也燒不開!”他的小小茶樓可是全憑這雪水養活啊,“算了,這水我來煮,你給我上茶樓侍候去!”燒水不會燒,去給客人端端茶、倒倒水總可以吧?
“喔。”再輕輕地應一聲,她轉身往茶走,行了兩步,又遲緩地轉回身來,“大掌櫃,樓上不是有小三、小五和小六侍候嗎?”據她所知,今日這茶樓是被富貴公子們包下了。嗯,是六位富貴公子吧。已有三個茶博士侍候了還嫌不夠氣派嗎?
她不是這裡的人,實在不明白這裡的人是存著何種心思念頭想法。反正,只要她能混口飯吃餓不到肚子就好。
其他,她什麼也不再想。
“我叫你去你就去,哪里來那麼多的廢話?”茶樓大掌櫃有些惱火地狠瞪她,氣她的遲鈍外加行動慢吞吞,“幾位公子爺都是雅人,雅人!”他那三個大字不識一簍筐的笨兒子粗手粗腳的哪里侍候得來?“阿弟,你識得字,你給我好好地侍候公子爺去。”
至少,若那幾位公子爺還不滿意,他大可以將責任全推到她身上去。
“別忘了,我們父子幾個是你的救命恩人哦,救命恩人哦!”幾乎跳腳地吼給那個行動慢吞吞的人聽。
“喔。”被吼得有些頭皮發炸的人還能怎樣?只得乖乖地聽令,慢吞吞地爬樓去。喝茶便喝茶嘛,還用什麼侍候啊?
嘴裡小聲咕噸著抱怨幾句,她手提裙角往上走,原本便迷蒙的丹鳳跟隨著一晃一晃再一晃的動作更加眯起來?甚至差點一腳踏空跌了下去。
“小心!”正站在樓口候她大駕的三名茶博士兼茶樓的三位少掌櫃瞥到她漫不經心的模樣,忙小聲地提醒兼用力拉了她一把。
“喔。”掀開半眯的眼皮瞄了眼身前的三人,她半是磕睡半是感激地點點頭,終於站穩了身形。
“阿弟,等一下你進雅房去一定要小心謹慎再謹慎!”茶樓小三少掌櫃瞄了眼一側掛著繡花布簾的雅房,小小聲地交代,“你不用多說什麼,只要眼尖一點、手快一點、動作利索一點就好。”
“喔。”她乖乖點頭。
“阿弟,你一定要手腳俐落一點!”胸前衣襟一片水漬狼狽的小六少掌櫃一臉的委屈,“裡面那位穿白衫子的公子爺愛噴人茶水!”他不過剛將茶點奉上去而已啊,卻已被噴了一身的茶水!
“喔。”她再乖乖點頭。
“你儘管大膽進去,我們在這裡保護你!”拍著胸脯的小五少掌櫃咬牙握拳,氣沖丹田。
“喔。”她再度乖乖點頭,伸手接過小三遞來的茶盤,慢吞吞地踱到雅房門前,就著小五掀開的門簾緩緩走進去,定住雙腳。
穿白衫子的公子爺愛噴人茶水……
半眯的丹風眼掃過小小雅房裡或坐或靠或站的公子爺們,頓時有些傻眼。
雅房不是很大,擺設也甚是簡單,除了靠前窗的兩架太師椅、房中央一席圓桌和四隻小凳子,還有西側外窗處一方涼榻之外,再無其他物件。
而今雅房之內,靠前窗的兩架太師椅上閒散地坐著兩位公子爺,面容俊秀、甚是儒雅斯文,身上穿的是……雪白雪白的白衫子。
圍著房中央的圓桌落座的有三位公子爺,桌上有圍棋,看情形是正在對奕,三人也俱是容色俊雅,甚至有兩人貌似如一、如同生孿雙子一般,而這三人身上也是穿著……潔白潔白的白衫子。
而正面對著她、坐在西側涼榻上的公子爺……白衫子……她的雙眼視力比較弱,那位公子爺的面貌一時看不清楚,但那撲面而來的氣息——喔,讓她有一些些心擂如鼓的壓迫之感。她瞥開了眼,不再細看。
房內便是六名身穿白衫子的公子爺,看年紀大都在二十三四左右,相貌俱是堂堂……今日是白衣帥哥大聚會嗎?
迷離的心思開始回轉清明,半眯的丹風眼忍不住眨呀眨,有些不捨得移開視線。嗚,她平生無大志,只對美麗的事物感興趣啊。
略白的雙唇微微動了動,有一點想流一流口水的渴望。
心思回繞間,門簾外的一聲輕咳打斷了她的美麗渴望。她慢吞吞地吸上一口氣,暗暗歎一句,端著茶盤慢慢上前,開始自己的工作。
穿白衫子的公子爺愛噴人茶水啊……
* * *
穿白衫子的公子爺愛噴人茶水……
福身行禮,將茶盤上沏好的茶水一一端給前窗太師椅中的兩位白衫子公子爺,而後機靈地側移上兩步——嗯,沒有噴茶水的公子爺現身。
福身行禮,將三杯清茶輕輕放到圍著小桌埋首對奕的三位公子爺手邊,再機靈地往旁側一跳——嗯,也沒有愛噴人茶水的公子爺現身。
而後,她瞪著茶盤上僅餘的一盞茶碗,有些不情不願地踱到涼榻前兩尺處站住身子,瞄也不敢瞄最後的那一位白衫子公子爺,右手飛快地將茶盞往涼榻小幾上一放,左手托的茶盤立馬豎起往頭前一攔,再身手敏捷地往後一跳——
啊——原本細聲笑語交談的聲響立刻止了音。
喔……她暗惱地申吟一聲,十萬個不想放下掩住頭頸的茶盤,但……
暗歎一聲,她小心地轉身側走兩步,頭垂得低低的,只敢用眼角的餘光去瞥被她後背撞到的倒楣鬼……
潔白的白衫子上是滴滴答答落個不停的溫熱水漬,小圓桌上是被她的沖勁弄散了的棋子。
其他的,她什麼也不敢看了。
隱隱約約地,她耳尖地聽到雅房門外傳來幾聲絕望的哀哀嗚咽。嗚,她也想哭啊。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奴婢不是故意要……”她顫顫地開口,而後在噴上胸前衣襟的一口茶水中消了餘音。
愛噴人茶水的白衫子公子爺……
她瞪著胸前點點淌落的水漬,用力瞪、用力瞪,恨不得立馬將它蒸發幹至絕跡。愛噴人茶水的白衫子公子爺!
抬頭,她慢慢地抬起頭來,半眯的丹鳳眼飄過對著她的那位捂住嘴、面目莊嚴的白衫子公子爺,抓住茶盤的左手禁不住用力再用力。而後,她心平氣和地彎腰,略帶驚慌地再度開始俯首認罪:“公子爺,奴婢不是有意的!您大人有大量,你貴為聖賢之徒……”
非常流利的、充滿濃濃愧疚的百般歉然從略白的雙唇中一段段地流出口來,滔滔不絕于耳,大有搬空聖賢書的決心。
她弄錯了!
愛噴人茶水的白衫子公子爺並非是涼榻上她最後奉茶的那位白衫子公子爺!
愛噴人茶水的白衫子公子爺應該是坐在凳上觀人家圍奕的面目莊嚴的白、衫、子、公、子、爺!
簡直、簡直——
“公子爺,您就饒了奴婢這一回吧!”她無力地垂下腦袋。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這位……小姑娘,錯的其實是咱們,你不用這般愧疚的。”細聲細語甚是好聽,溫溫雅雅的,令人有置身春風間的舒爽感。
“呃,公子爺?”她有些呆,實在是喜歡極了這種悅耳動聽的柔雅男音。嗚,她沒白來這一遭啊。耳旁如沐春風的舒爽,讓她十分感動得想哭一哭。
回答她滔滔的歉意,打斷她長篇告罪篇章的,正是被她不小心撞到後背、灑了一身茶水的白衫子公子,一雙美麗的細長鳳眼溫潤潤地望著她,一臉的笑意。
啊,如此只應供在仙境的美麗男子,她今日竟有幸親眼見到了耶!嗚,死而無憾了!
癡癡呆呆地望著鳳眼公子爺,她的心開始咚咚亂跳,臉頰上一朵紅雲開始飄呀飄,她好想……
“喂,你快躲開一些!我……嘔……”
猛地打破她浪漫幻想的,是那個噴了她一身茶水的面目“莊嚴”的白衫子公子爺——正捂住嘴不斷幹嘔的白衫子公子爺!
她不由得一惱。她生就一張可愛的娃娃臉,雖算不上是美麗無匹,但也沒醜陋到讓人嘔吐的地步吧?!
想也不想地往旁用力一跳,生怕再被人噴上一頭一臉的穢物。但因為“想也沒想”,所以立刻又遭了報應——
雅房本就面積極小,放置桌椅幾凳後所剩的空間也就只能容人走上三兩步而已。所以,她不加思索地往旁用力一跳之後,腳一下子就觸到了涼榻下的腳榻子,然後身子一歪,她不由得往涼榻栽去——
是人在緊急時刻都會有反應嘛,她左手握的茶盤用力往後一揮,她的原意是想戳住一處支撐點——
耳尖地聽到一聲悶哼,左手的茶盤也真的讓她戳到了一處支撐點,而後,她的腰間猛地一緊又一松——等她睜開眼、穩住視線,才愕然地發現她好好地站在了涼榻之前。
呃,怎麼回事?望一望依然緊握手中的茶盤,她愣了愣。
“哇,劉大哥,英雄救美哦!嘔——”沒等她想明白思明白,調笑加嘔吐的可惡男聲已從她的耳旁炸開。
這一次,她是真的確定了!
原來……原來……原來那位愛噴人茶水的白衫子公子爺果真是因為——見不得別人比他難看——才忍不住想吐的!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承認,她是長得不算美麗,但也絕對沒有到達面目可憎讓人一見就吐的地步吧!
用力地瞪著那位埋首幹嘔不止的白衫子公子爺,她惱火地輕輕哼一聲,再也管不住心中已堆積了好久的怒焰。
以貌取人!
“公子爺,倘若您面前站的是西施姑娘或曰昭君娘子——您還會如此‘難受’嗎?”她一字一字地問。
噴茶水?嘔吐?哼,哼,哼,只怕是口水不止吧!
“自然不……咦?”嘔聲連天的白衫子公子爺聞言不由得微微一愣,暫時止了幹嘔,抬首望她。
小小瘦瘦矮矮的身軀,圓圓的娃娃臉,半眯的丹風跟中氾濫著無邊的惱火,及肩的發絲不若時下姑娘們的珠環翠繞、雲鬢高疊,只在右耳旁草草編了一條短短的辮子——
小個子,娃娃臉。怪不得尉遲稱呼她“小姑娘”。
但她眼中所蘊的烈焰以及周身上下所散發的無懼無畏的氣勢,顫顫握緊的雙掌,筆挺而立的站姿,再如上清楚又條理分明的言辭——
好眼熟,好眼熟!眼熟到他以為看到了某人的那位棋癡女。
這小小的女子,不會是凡俗之人啊。心裡只顧讚歎,便少了開口的機會。
於是,不甘心受辱的小小女子繼續說下去:“咱們自知是出身不高,生來便是為富貴公子爺們服務韻。生身父母也平平凡凡,自然比不過富貴人家的選美納豔、細細挑選傳承後代的佳儷美人,可咱們也是父母生下來辛苦養大的,雖然面目招人厭,卻也是長著兩隻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巴!”他又不是三頭六臂。憑軒麼看不起普通平凡的容貌? “咱們也自知窮苦,買不起那些好看的金玉裝飾自己的皮囊,可咱們憑著自己的雙手過日子,又哪里惹人吐啦?”
仗著出身富貴門第、仗著自家有出眾的皮囊,便可以瞧人不起、便可以高人一等嗎?哼,她偏看不慣!
“呃,姑娘……”他不是故意的啊。公子為難地望一眼四周,卻只瞧見了眾人幸災樂禍一般的譏笑。
“再者,就算再美麗的紅顏容貌,百年之後還不只是一堆枯骨而已?誰又會比誰多生了一根骨頭!”哼,僅以皮相取人,太過粗鄙了吧? “我好像還聽人贊幾位公子爺都是‘雅人’呢!”
雅?風雅,文雅,儒雅——卻又雅在哪里了?劈哩啪啦一大堆,她覺得心裡好爽!
“姑娘,好口才!”等她終於肯止口不言,長了一雙風眼的公子才拍手輕笑,斜睨一眼目瞪口呆的“愛噴茶水”之人,微勾唇角,“二少,活該了、終於遭報應了吧?”
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紅顏即枯骨!除卻深蘊才華的談吐,這看似年幼的小小女子竟然還懂得佛家祥理!在這禮教森嚴的大明朝、小小的市井茶樓裡,竟也有這等不畏權貴、有膽有識的不凡女子?!
能有幸親眼見到,是他的榮幸啊。
其餘的幾位白衫子公子爺也不由得暗暗點頭稱奇,微微笑了起來。
輕淡的笑聲裡,她如夢方醒,懊惱地申吟了一聲。哦喔,要命!她在做什麼蠢事呀?
她現在不是……而是身處大明朝啊……她沒頭沒腦地搶白這麼一大篇沒用的東西做什麼?!
完了。
毀了。
徹底沒戲了!
她的平靜日子只怕完了。她的飯碗只怕毀了。她的這條小命都怕難保了!
她如果多忍上一點點,多忍上一下下的話,不就什麼也不會發生了嗎?!天哦,她的哪一根神經不正常啊?
無邊無際湧來的悔意,霎時淹沒了她眯起的丹風眼,迅速地淹向她忐忐不安的心頭。此一刻,一聲淡笑在她滅頂前的一瞬救了她。
* * *
“講得好呀,姑娘。”她一愣,呆呆地瞪著那位被她批了一頭狗血的白衫子公子爺笑眯眯地朝她走過來,甚至揮了揮手。
呃,君子動口不動手哦!她一驚,卻是一步也不能退。
“好呀,講得實在是好呀,姑娘!”被那鳳眼的公子稱為“二少”的白衫子公子爺兩大步跨到她身前,哼哼地笑望著她,手指一拐,引她望向涼榻。
“姑娘這一番義正嚴辭真讓我汗顏!在下為失禮之處向姑娘道歉!還望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諒在下的無心之過。”然後他向著她深深一揖。
呃——這是一種什麼情景?
比起剛剛的後悔懊惱來,她此時此刻卻被自己發麻的頭皮、乍冷的後背弄得幾乎想逃到天涯海角去。嗚,她後悔了,她真的後悔了!
不知為什麼,她覺得這位白衫子二少的深深一揖似乎……似乎有墜人陷阱般的可怕預感!
“公、公子爺……”她現在下跪求饒來不來得及呀?
“在下有一疑問,不知當講否?”笑眯眯的樣子甚是和藹可親,文雅有禮。
“請、請、請講!”可她真的不想聽啊。
“聽姑娘剛才所言,姑娘乃是知書達禮之人。那麼姑娘也應該明白何謂‘知恩圖報’吧?姑娘也自然曉得‘受人滴水恩,自當湧泉報’的道理吧?”
她可不可以不明白?被這位二少扳過去、朝著涼榻的娃娃臉有些苦地皺了皺,有些模糊的視線瞄不清五尺開外的“細節”。
“姑娘剛才幾乎跌了一跤。”這位二少好心地提點她,“若不是我義兄好心地助你一臂之力啊……”
“咱們謝過好心的公子爺!”她很機靈地朝著涼榻深深一福,只盼能躲過……
“謝?”偏偏這位二少不肯善罷甘休,“姑娘也該明白‘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的。剛才我義兄為了救你不得不破了禮教之規,只怕名節已受損——姑娘該當如何呀?”
“呃……”她啞然。這話,這道理……好像不是這般講的吧……
“姑娘,你該當如何呀?”眼中忍著笑意,二少再次地逼問。
“我、我、我……”她是女子耶!她都不說什麼“名節”之類的問題,一個大男人……不、不、不會吧?頭皮發麻啊。
“況且……”這位二少咄咄逼人地拉著她上前兩步,要她不得不正視自己一直避之不見的那位義兄公子爺的右上臂——
點點刺目的豔紅,透過雪白雪白的衫子漸漸浸了出來……是血!哦噢!她這一下想抽身也抽不及了!
剛才她的腳被絆,匆忙跌下去時曾拿茶盤胡亂地用力一……戳……不會這麼巧吧……
“我義兄受傷了啊!”這位二少大大地驚叫一聲,視而不見她的縮頭縮肩,只存心要她愧疚無比,“姑娘你說!你該當怎樣?!”哈哈,不是很心思敏捷、伶牙俐齒嗎,繼續和他辯下去啊。
“我……”心真的好虛啊!
“茶樓掌櫃,你給我進來!”暗中瞧這小小女子終於亂了手腳,二少再接再厲地朝房外一聲大喝。
幾乎同一時間,一臉冷汗外加一身哆嗦的茶樓大掌櫃跌跌撞撞地撲了進來。
“公、公、公、公……”
“她可是你茶樓的丫頭?”二少沒好氣地打斷茶樓大掌櫃的結結巴巴,直問重點。
可惡,什麼“公公”?!
“是、是!不!”大難臨頭、大難臨頭啊!他小小一個茶樓掌櫃,哪里敵得過這樣的富貴公子爺啊?
“到底是還是不是?”
“我不……”她皺眉。
“她只是我們從河裡救上來的落水女而已!”茶樓大掌櫃全力洗刷自己的無辜,“她說她爹娘都過逝啦,世上再無親人,我們可、可憐她才收留她暫住的!公子爺,她與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撇清,撇清,趕快撇清才是最要緊的!
“哦。”氣勢迫人的氣焰突地消減了九分。二少仔細地望了眼這位瘦瘦矮矮的女子半晌,再也沒了捉弄的念頭。這姑娘,身世已夠可憐了啊。
“公子爺想要怎樣,儘管吩咐,奴婢遵從便是。”她垂眸思索半晌,抬首,半眯的丹風眼望向一句話也未說的那位“義兄”,一笑,“公子爺的確對我有恩在前——不管公子爺臂上的傷是怎樣來的,我也的確是難辭其咎——公子爺若要追究,我一人承擔便是。”
她雖一副年小的娃娃相貌,但她不是娃娃!剛才她雖拿茶盤用力戳了一下,但依她的力道,卻絕對不可能將這男子戳得皮開肉綻——除非這男子手臂上原本便有傷口!
“呃,這個……”輪到二少結巴了。他原先的本意只是想辯回一點顏面、出一口悶氣而已,根本沒存有賴人之心的。
“敢問公子爺要我如何呢?我全部答應就是。”她的心好累,她只想趕快結束這一切,她只想躲在角落安靜度日。安靜度日而已!
“姑娘,二少只是與你玩笑而已,你不用如此當真的。”他慢慢地走到她身側來。
“呃——”她猛地沉靜下來,飛快地抬首,映人眼的還是那一位元有著美麗鳳目的白衫公子。啊,好美好美的眼,好美好美的人心!
心頭小鹿不禁又開始撲通亂跳,她癡了:
“你若真的心懷愧疚,便隨我回府侍候我,直至傷好。”聲音低沉、略含冷淡,語氣雖然輕緩,卻又蘊著七分的威嚴、三分的命令壓迫。
她眯眸,第一次正眼望向這位“義兄”。
男子約二十六七的年紀,身形高而壯碩,神情淡然而又威嚴地端坐於涼榻之上,右手隨意地垂於身側,對那不斷滲出的血珠視而不見。他面龐端正、額骨甚寬,一雙漆黑如潭的睡眸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不知為什麼,她的心一下子抽緊。
“一個單身女子身處市井茶肆總是不妥,你便隨我回府罷。”不是柔和的詢問,而是逕自下了定論。
她一愕。在這一瞬,便在這一雙冷而威嚴的星眸注視下,她真正溶入了這個格格不入的大明朝拱流之中。
也正是這一日,重陽佳節的前兩日,二十五歲的她第一次遇到了劉青雷。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8:53
第二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好想用力捶胸、大大地仰天長嘯……
可她只能垂頭喪氣地趴在高高的船欄上,半眯的丹鳳眼漫不經心地掃著岸上蔥郁的高峰、睨著身下洶湧狂奔的清水白浪,重重地歎氣。
“生前”極想遊歷一回的大江大河、名川大山,不料想她“死後”卻美夢成真了啊,可她,實在也開心不起來。
無奈地再歎了口氣,現在,除了歎氣,她實在找不到其他可以在漫漫長途中用來消遣無聊時光的法子了。
她的前塵過往早已經捨棄,可是……就算她置生死於度外,“生前”再無牽掛,但也不代表她想“復活”在一個格格不入的、她一點也不喜歡的世界啊……
大明朝——那個中國歷史上由朱元璋老先生創建的“大明朝”,那個什麼太監當政、東廠西廠爪牙遍佈九洲、禮教空前森嚴、幾乎無女子容身之地的……大明朝啊……
啊!啊!她真的好想哭一哭啊……可是……
“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無意識地低喃了兩句,漸涼的秋風輕拂,兩岸美景漸迷鳳眼,低沉的心情有一點點好轉了。
唉,既來之,則安之。罷了,不管她身處何方,不管她在哪一個時代,對她來說,又有什麼區別?
沒了最愛的家人,看透了那些虛偽的假情假意,自己的心願也已經了結……再也心無牽掛的她,身在何方又有何區別?又能如何呢?
罷了!換個角度想,她其實應該叩謝天恩的吧?畢竟,世界上有多少人有她的“幸運”呢?就算複生在一個她極度陌生、極度格格不入的古老時代……可她畢竟還是活在這暖暖的陽光下啊!
如小說科幻中所描述的那樣,穿越了時空、回到遙遠的古代……便算是開始一段全新的奇異旅程吧!
至少,她還是她;至多,她早已不像她。她再也回不到原先的她了,再也回不去了。
微冷的水珠,悄悄從她半眯的丹鳳眼中滑落。
* * *
“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好曲詞,好雄偉的氣魄!”一陣長笑乍然從她身後響起。朗朗的笑聲在一瞬間驅走了她的哀傷,在一瞬間引回了她迷離的神志。
她用力眨眨眼,逼回眼底的澀意,而後轉身,如這大明朝所有女子一般地謙卑地垂著頭,恭敬地俯身一禮,“給公子爺問安。”
低垂的眼角偷偷往前一掃,進入視線的是一前一後兩雙白色長靴以及一黑一白的兩截長袍。唉唉!
她被那茶樓掌櫃的父子從河中救上來,原本是想窩在茶樓混過餘下的生命就好啊,怎麼一個轉眼間,她卻已身在乘風破浪的巨船之上、一路順江北上呢?
唉!難道這古時的女子們,真的沒有一絲絲的人身自主權嗎?唉!她忍不住地歎,歎了又歎。
“姑娘,明明能吟出如此之好的曲詞,該是胸襟寬闊的才子,怎會偏要如此唉聲歎氣、一心要陷入女兒閨愁妮?”仿佛是一個人有兩張矛盾的面孔,人前小心謹慎、不招人注目,人後則一派的風朗月清,“能譜如此之詞,佩服啊,佩服啊!”幾日的暗中觀察下來,讓他不稱奇也不成。
“公子爺又笑話阿弟了。”她依然唯唯諾諾,頭抬也不敢抬,“小小女子,哪里會吟譜曲詞?只是貪看這兩岸美景,一時心有所感,想起我很崇敬的一位……先生所寫的幾句曲詞而已,公子爺見笑了。”
這位“先生”,是五百年之後的傑出偉人啊……她哪里能明白地說與他們這些“古人”聽啊?唉,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要謹慎啊。
“姑娘,你實在是……”朗朗的長笑聲起,卻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大公子就不要再拿阿弟玩笑了。”她再一禮,語中明顯含有“惶恐”之意。那日在茶樓她一時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後果便是被不容拒絕地拎到了這艘大船上,離開她的“重生之地”金陵,被迫北上前往北京——明朝新建的都城重地。
唉,那位霸王一般的“義兄”啊。半眯的丹風眼偷瞥了眼白衣公子身後隱隱飛揚的黑色衣袍,她暗中再歎一口氣。
他是當朝赫赫有名的戰將,年方十八即勇奪武狀元之名,投戎十數年來所立大小戰功無數,被當今聖上禦封為“鎮遠大將軍”,率軍勇猛、所向披靡……
與她原本相隔十萬里的天上明星啊,卻在一個措手不及間……
“你便隨我回府吧!”
她偷偷吐一吐舌,每想起這一句霸道的話來,總是十分的不甘、百分的不願,卻又……無可奈何。
“姑娘?阿弟姑娘!”
略高的呼喊扯回她飄遠的心神,她馬上乖乖地再俯首告罪:“阿弟在。”
阿弟……總也記不住她的這個新名字。
“阿弟姑娘,我一直有個疑問呢,好好的姑娘家為什麼偏取了這樣一個名字?”聲音文雅好聽,沒有一絲被“冷落”的氣惱。
“名字……只是一種代號而已,叫什麼又有什麼關係的?”她皺皺鼻子,回答的似是而非、一片的含糊不清,“一個走過奈何橋的入,飲過了盂婆湯,哪里還記得住自己本是哪一個啊?”
這位白衣公子、聶家大公子為了她的名字已問過她數十回了,竟然還不厭其煩,那麼她索性給他一個“正確”的答案好了!
她已算是“死”過一回的人,所有的前塵往事也已消逝,那麼她又何苦還要記得她“前生”的名姓?
阿弟,阿弟。普通平凡、不入耳,卻是她此生的希望。從今而後,她只想普通平凡地混日子啊,再也不想引人注目。
再也不想啊!
“啊,兩位公子爺,想不想喝茶?我去給您準備!”不等拒絕,小小瘦瘦矮矮的女子便匆匆轉身跑向船艙了。
留在原地的兩名男子,只靜靜地站在原處,誰都無語。這女子,模樣平凡、唯唯諾諾的樣子也如時下女子,但……
深思的眸中,忍不住流光輕泛。
* * *
“你怎會看上她的?”
他卻不語,只逕自靠著船欄,仰頭眺望江畔的巍峨雄山,任獵獵的江風吹動他身上的黑袍,讓他看起來就像禦風而飛的鷹。
“大哥,你明明是古板的男子啊,從來不是心軟或肯做無用善事的閒人。你這一回會出手,真的讓我們幾個兄弟吃驚了。”聶大公子同他一般倚船而立,俊秀儒雅的面龐上,是真的好奇。
他的這位義兄,出身官宦世家、從小家教極是森嚴,加上十數年苦悶的軍旅生涯,成就了一個自律甚嚴、極為死板木訥、遵禮守教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啊,真正的正人君子啊,生平最恨的便是附庸風雅、風月無邊。
這次若不是幾兄弟難得齊聚一堂,若不是他親弟死纏爛打、硬拉死扯,他這位義兄是抵死不肯去時下文人墨客消磨時光的茶肆的。就算硬被他們扯去了茶肆,他也是端坐一邊獨自無言的。
唉,令人難以置信啊。
不說其他,大哥可是連訂親十年的未婚妻子也不屑看一眼的古板男人啊,竟然在一夕間風雲變色,說出“隨我回府”之類的話來。這怎能讓他們不吃驚、不驚訝呢?
他們這一幫兄弟真是好奇到家了!
不過一個小小瘦瘦的普通女娃……女子,不過說了幾句略有文采的話語,不過不小心害他再次皮開血流而已啊,卻值得他……霸道地將人家姑娘的一輩子他瞥了自己隱隱生痛的右臂一眼,不在意地搖搖頭。此次他奉命遠征南苗,一路無話、大勝而歸。只是他一時大意,最後一戰時竟給苗人用毒箭射中了右臂,雖經軍醫拔箭解毒,性命無礙。但不知怎地,他這條右臂竟從此時常劇痛難當,傷口一直不愈。
如今時已過兩月余,南苗戰事早已結束。他奉旨回京述職,路過南京,除了與一幫少時好友相聚外,他也曾遍尋金陵名醫,卻無人能治好他右臂之傷,連傷口一直不愈的原因也探究不出。
不過,既然不礙性命,他倒也不太在意了。
“若不是我這幾日與你提茶倒水、刺膿換藥,單憑大哥一人能行嗎?”聶大瞪著一臉不在意的義兄,有些抱怨地開口,“大哥,你身為武將,時常出征沙場,身邊沒有幾個親隨護衛怎行?就算你武功再好,卻也別忘了雙拳難抵四手。”像他與親弟不過是尋常商賈而已,身邊尚有護衛以防不測,可他大哥呢?
向來是單槍匹馬!
“我明白的。”劉青雷搖頭一笑,“大哥也不是仗恃自己武藝出眾,只是……唉。”這朝廷中的事,哪里有他們想得這般簡單?當今皇帝雖寬厚待人,但為帝者哪一個對臣子沒有戒心的?他人朝近十載,大小戰績無數,年紀輕輕已算是一品的大將軍,算是人上之人了。但他終究只是君之臣子而已,手握兵權已很是招人側目了,倘若身前身後再圍上幾名護衛親信……自古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呀。
“可是……”
“我此次回京,一為述職,二來,”劉青雷淡淡地笑一聲,比一比垂在腰側的右臂,輕輕揚眉,“我想趁機交出兵權,做一個閒人就好。”若大明以後有戰事,他自當挺身而出、報效國家,但若國泰民安、歌舞昇平,他閑坐家中也是一大樂事啊。
說真的,他對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實在是早已厭惡透頂,能有理由淡出這虎狼之窩,他是十分歡喜的。
“可不管怎樣,大哥身邊沒有貼心之人的照顧,咱們幾個兄弟還是心有不安啊。”聶大蹙眉。他這位義兄在京城雖有官邸,但向來是在外征戰多過於閑坐家中,而且大哥的雙親已過世,偌大一個將軍府卻只餘他一人居住……不會很冷清嗎?
“大哥,義父過逝也有三載了,你守孝期屆已滿了,這婚事也該辦了吧?”大哥已二十有八了啊,若再不成親,這一府家業又當傳承於誰? “王家小姐已許配你十來年,人家也等成老姑娘了,你總該給人家一個交代了吧?”不是他聶某人愛管閒事,也並非為人家姑娘家抱打不平,而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
劉青雷十八歲為武狀元,由當朝相國為媒、與當時禮部特郎王大人之女王語容訂下鴛盟。但未等成婚,西疆戰事突起,劉青雷隨軍出征、一去三年,回師後又逢母逝,依律守孝三年,但孝期未滿,父親又因病過世,這婚事便一年又一年地擱了下來。而今王家小姐也二十四五了,再不成親,只怕要成京中笑柄了。
劉青雷只拍一拍聶大的肩,卻一句話也沒說。
是啊,他又如何不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依他的年紀,不用說妻子,該是連小妾侍婢也都納上三五個了,兒女自當也該成群才是。
可,早已該為人夫、為人父的他,卻在一年又一年的時光流逝之後,竟奇異地漸漸不再想面對那身為男人早該完成的人生大事了!其中原因,他……也不知的。
但,極力想推拒那門婚事,卻是他此時最想要去做的!可原因,他卻也真的不知啊。
“大哥,你不要告訴我,你真的看上她了。”手指一點船艙口出現的瘦小女子,聶大狐疑地盯住他。
“賢弟,你開什麼玩笑?”劉青雷忍不住哈哈笑上幾聲,“我只是可憐她的身世罷了。”
“真的?”聶大才不信。
“好吧,也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劉青雷星目微閃,略略思索了片刻,而後唇角上勾成弧,“你不覺得她有膽有識,也算是聰慧之人嗎?”流落市井,身上也毫無千金小姐的嬌弱之氣,偏又識得聖賢書、腹中有才華,“我府中所缺少的,就是這麼一位主事當家。”
他一年中甚少有閒居家中的時日,府中瑣事全由管家操執。但身為管家的劉權已老,其他奴僕也多是他父母在世之時所用之人,大多已年紀老邁,不能從中選出一兩個可造之材來與他治家。如今他又已打算長居府中,自然要全力將府中整治一番了,這人材便是最最緊要之事。
“女子當家?”聶大頗覺有趣。
“有何不可嗎?”
“若是尉遲如此選擇,當然是理所應當,但大哥你卻是極守禮教的古板哦,是正人君子哦。”意思是他自然是一百個不信,“倘若大哥府中真的缺乏人手,聶府倒還有幾個可用的奴僕送與大哥。”
“求人不如靠己。”劉青雷依然淡淡一笑。
“你與這阿弟也不過是初次見面而已,怎知她是不是草包?而且她總是姑娘家,總要嫁人的,又怎能留在大哥府中一輩子?”再說,人家姑娘家又沒同他簽訂賣身契約,可是自由之身哦。
“或許……”星眸微眯,視線不自覺地圍著遠處刀階瘦小的身影奔來奔去,“有一天,我會納了她。”
“她?!”聶大大大地吃了一驚,他並不是指阿弟配不配得上一國的大將軍,而是——“大哥,我從來不知木訥的你竟也有開竅的一日。”他聳了聳肩,哼笑一聲。
該說劉青雷無情、為了一己之私而耗費了一名年輕女子的一生一世,還是該稱讚他也有不屑世俗偏見、娶妻當娶賢的高瞻遠矚?但不管怎麼樣,這位大將軍的確是很有心計就是了!
“這是誇讚嗎?”劉青雷挑眉。
“如果你真有法子能將她納了的話。”嘿嘿,只怕人家姑娘還看不上他呢!
星眸一眨不眨地望著那個瘦小的女子,劉青雷微微地笑了。
* * *
“服、服、服侍?!”迷離的丹鳳眼一下子瞪圓,嗜睡的眼神霎時清明起來,略白的唇動了一動,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不、不、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瘦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後挪兩步,避開身前氣勢迫人的男子。
“是啊,阿弟。”清雅雅的聲音甚是和藹可親,
“當初我義兄要你跟隨回府,為的是什麼——你難道不記得了嗎?”聶大的手仿若不經意地拂過右臂。
呃——太、太……卑鄙……了吧?
“原本這船上是有侍候的奴僕,但……”儒雅的容貌上是深深的無奈,“也不知為什麼,這兩日江上風浪太大,為了加速行船,船主只得凋了那些奴僕去了船頭。”啊,沒法子,“我義兄的右臂實在是……所以,只得麻煩姑娘了。”
可話……也不是這樣說吧?
“怎麼,阿弟,你不想負起責任了?”幾日前的拍胸脯打包票他可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哦。
“責、責任?”嗚,頭皮好麻,好麻。
“是啊,我義兄不是說了嗎?他要你隨他回府服侍他直至傷好,你也同意了的。如今你也休息了幾日啦,與我義兄也算熟悉了,所以,你是不是該開始了呢?”
“可……”她哪里同那位“義兄”將軍大人熟啦?她除了那日曾近見了他一回外,這幾日從未敢冒犯過君顏呢。至於言語,更是一句不曾講過的啊!“大公子,男女授受不親,您也明白的啊。”
她不要啦。莫名的,她一點也不想同那位氣勢威嚴、神情冷峻的大將軍扯上一丁點的關係。
危險!她的第六感覺告訴她。
“非常時期,也顧不得這許多身外俗事啦。”閑閑一句話,輕鬆地給她打了回票。
“可我、可我——”名節啊,這時代的女子都要保護自家的名節的!
“阿弟,你年歲應該也不小了吧?”就算最初會被她的一張娃娃臉欺騙,但看過她的言談舉止以及半垂鳳目中的成熟眼神,他敢斷定她至少有雙十年華,“能進將軍府是你的天大機會。你,不要呆呆傻傻的不知把握。”他透露一點點內幕消息。
可是,阿弟沒有他意料中的一臉歡喜,反而一下子冷下了雙眼、冷淡了紅顏,實在令他吃驚。
“公子爺,阿弟從來不奢想著麻雀飛上天,阿弟這一輩子更不曾想著成為人妻。”至於妾,則更不在她的設定中! “您既然如此講了,阿弟前去服侍便是。等將軍傷好,咱們便互不相欠了!”福了一福,她轉身走了。
這小小的女子……有意思啊。聶大不知為什麼,也微微地笑了起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9:10
第三章
一彎冷月,柔光瑩潤,靜靜地佇於深秋的蒼穹之中。淡散的霧靄,輕輕地隨著徐緩漫步的秋風飄飄蕩蕩,給停泊江岸邊的靜默行船籠上了一襲微冷的薄薄紗衣。
劉青雷倚窗而坐,高壯的軀體隨著波浪而有些微的晃動,耳邊松濤陣陣。這時,手捧書卷、就著昏黃的燭光,該是怎樣閒適的心情。可是,他卻在聽聞某事某情之後,濃眉不由得漸漸蹙起,如漆的星眸再也無法注意眼前的文字。
“你剛才說什麼?”抑住詫異的心神,他再次確認他的聽覺是不是也隨著他的右臂給壞掉了。
“聶公子說了,這航船上奴僕緊缺,所以將軍大人以後由奴婢服侍。”瘦小的身子站得挺直,只束著一條長辮的腦袋卻垂得極低,語氣中的不甘不願由那兩個咬得很用力很用力的“奴婢”中顯露得很明白。
奴婢啊。生性自由奔放的她,竟然有落到自稱“奴婢”的倒楣一天……報應啊,報應啊!早知如此,那日在茶樓她就不該顧忌有什麼“愛噴人茶水的白衫子公子爺”,無事生非地往後一跳?她幹嗎管不住自己大嘴巴、出言辯駁?幹嗎不想想後果地負起見鬼的“責任”來?”
唔,可惡可恨可惱啊!
“姑娘,阿弟姑娘?”
這瘦小的女子雖低垂著頭,讓他一時看不到她臉龐上的神情,但見她一會兒用力地咬牙切齒、一會兒狠勁地握雙拳,一會兒單薄的雙肩抖個不停……他大抵也猜測得出她臉上的表情——此時此刻一定是刻著“悔不當初”四個大字。
一直唯唯諾諾、平凡得一如時下的女子,卻因為一時的氣憤難平而……被人瞧出了真面目!呵,如果是他,或許也會如此吧?
“阿弟姑娘?”他再輕輕一喚,深若黑潭的星眸慢慢泛起了有趣的光芒。
只是,回應他幾乎算得上“溫柔”輕喚的,依然是阿弟雙拳緊握、雙肩猛抖的咬牙切齒模樣。
“阿弟姑娘?”星眸中的笑意更明顯了。
“呃,啊?將軍大人有事吩咐?您是要就寢了嗎,還是想吃一些宵夜?要不要奴婢給您倒杯茶來?或者您……”流利的討好之語便似這船下的洶湧江水般滔滔不絕地湧向他。
天哪。他有些受不了地用手中的書卷拍搗隱隱作痛的額頭,發覺時光似乎又倒回了那個秋日茶樓中,這小小女子連綿不絕的道歉樣子……
饒子他吧!
“阿弟姑娘,我什麼也不需要,你可以住嘴了!”他不得不略略加重語氣,朝眼皮子底下這個挺得筆直、腦袋也垂得低低的小女子咳一聲,端出他端坐軍帳的威嚴來。
“呃……奴婢遵令。”很快很乖地應了聲,瘦小的人兒立刻從善如流地關緊了嘴巴。啊,她眼前這高壯的男子是將軍呢,她要小心再小心一些,免得被軍法處置!
“你不用怕的,我並沒生氣。”見這原本聒噪的小女子果真噤口不語了,他卻又突然間很不舒服地挪了挪身軀,“阿弟?你怕我?”
“俗話說‘將軍肩頭能跑馬’,奴婢哪里會怕將軍大人生氣?奴婢只是很敬畏將軍大人而已。”嘴放甜一點比較好吧?她和這位將軍大人又不熟,除了那日在茶樓領教了他的威嚴氣勢之外,可以說一點也不瞭解這男人的稟性以及喜怒。要小心應付哦,她可是很聰明的!
“你……”明明知道這油嘴滑舌的世故性子絕非這小女子的真面目,但他偏偏又抓不住一丁點的破綻來,只得暗歎著轉了話題,“姑娘剛才說,是我賢弟要姑娘過來的?”
服侍於他?
“是。”不敢再多言,簡簡單單一個字而已。
得了答案,他有些皺眉了,心中也有些後悔了。他本不該將心底盤算說出來的。看吧,那小子自作聰明地為他惹來了什麼麻煩?!
“阿弟姑娘,夜深了,你回房歇息去吧。”他再次暗歎一聲,決定先打發走這讓他愈來愈有興趣的小女子,待明日再同義弟“探討”一番。
今夜,他只想就著這如豆燈火,聽著那兩岸的陣陣松濤聲,清淨地讀讀聖賢書。
“可是,我、哦,奴婢是來服侍將軍大人的啊! ”
要她走?她自然是一千兩百個樂意啊,可是……這場面上的話,她總要說完吧?
“阿弟姑娘,你是女子,而我則為男兒身。”他又歎,“男女有別,孤男寡女深夜獨處總是不合禮教。”就算他已存納她之心,但該講的禮數,卻是一樣也不能少的,他自小的教養不容他有唐突失儀之舉。
“啊。”這一番言辭,多少還是讓她忍不住微微吃了一驚。這男人,果真是古代人呢。
“姑娘?”他歎了再歎。
這瘦小的女子,看似平凡,卻又伶牙俐齒、滿腹文采,頭腦也甚是聰慧,但這細微的小處……卻又是有著三分的迷糊心性了!謎一般的女子啊。
“阿弟姑娘,夜已深,劉某多謝姑娘的好意,姑娘早些歇息去吧!”他難得溫和地再講了一遍,心底極是詫異自己竟然沒有一點的不耐煩。若在軍中,他一句話要重複上兩遍,只怕底下的人早已被打四十軍杖了!
是這難得的寧靜時光讓他難得生了一點的耐心,還是他從不知自己竟也有這少見的耐性在身?唔,頭疼。
“阿弟姑娘?”他喚了又喚。
“呃,啊!將軍大人要喝茶還是……”
“我什麼也不需要。”他馬上截斷她又即將脫口而出的洶湧江水,很快地用手一指她身後的艙門,“夜深了,姑娘休息去吧!一切等明日再談。”
“呃……是。”
這一次,瘦小的身軀很爽快地轉身、並慢吞吞往外移,但在步出艙門之後,又慢吞吞地轉回身來,“將軍大大…“,”
他揚眉望著她。
“將軍大人,是您不要奴婢服侍的哦!”這一點一定要講明白的,免得明日有人追究。
“是,是我不要的。多謝姑娘好意了。”他迅速點頭。
“那……奴婢告退。”身子慢吞吞地福一福,伸手將艙門輕輕一關,瘦小的身子終於從他視線中消失無蹤。
而後,他聽到劈劈啪啪的小跑步聲頓時響起,而後又立刻消失。似乎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著她窮追不捨一般,那腳步聲幾乎算是落荒而逃了。
慢吞吞嗎?他瞪著被關合的艙門許久許久,久到他忘了他剛剛極想去做的事。這瘦小的女子,真的引出他的興致來了!難道……他想找尋的鎮遠將軍府未來當家主事的人選,真的……被他尋找到了?!
這看似不起眼的女子……似乎很對他的眼啊。泛著流光的如漆星眸,再也定不下心來捧卷細讀了。明日……
明日會怎樣,又該當如何呢?神情威嚴的端正臉龐上,緩緩地漾出了一個淡淡期待的彎彎笑痕來。
* * *
明天,是美好的一天!
嗚,是誰這樣子講的!
她的明天,簡直一片……黑暗啊。
垂在耳朵旁的辮子松垮垮地垂在右耳朵旁,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小小的娃娃臉有些滑稽地皺了又皺,半垂的丹鳳眼則一片的神志迷離。
唔,好想睡啊。
“阿弟!”天外一聲喊讓她馬上振作起來。
“是,公子爺,您有什麼吩咐?要奴婢……”
“我在讓你用火給匕首消毒,不是讓你用匕首削蠟燭!”
惱啊,好惱!他堂堂的京城聶府的大公子一向是溫文儒雅的最佳人選啊,孰料竟有面目猙獰的一天!
“啊,是!”知錯必改是她阿弟姑娘的座右銘哦。
正將無辜蠟燭淩遲的素手馬上用力往上一揮,讓深藍的火焰烤上小巧匕首的尖部。
“你昨晚沒睡覺呀?怎這般的無精打采?”一邊仔細地將義兄右臂上的白布一圈一圈地拆下來,聶大沒好氣地哼了。
“奴婢暈船啊,晚上睡不著。”現在正值大中午,習慣子午休的她自然沒精神做事嘛。
啊哈——一想起“午休”兩字來,半垂的丹鳳眼不由垂得更眯了,眼中酸酸的,幾乎要落淚了。
“暈船?”不可置信地怪叫一聲,聶大忍不住冷冷一笑,“這幾日我見你精神很好吧?”
這一趟航行,最快樂的便是她了!每日吃飽喝足後便往船舷一靠,沒有一點姑娘家該有的氣質,只對著兩岸風景探頭探腦、吟詩作曲的,哪里有一分的“暈船”苗頭?哼,當初百般不想隨他們登船,可如今呢,樂不思蜀的卻又是哪一個?!
“呃,呃,呃,奴婢隨遇而安嘛!”嗚,她要收斂一點、收斂一點啦。
“好一句‘隨遇而安’!”聶大再哼一聲,勾勾手指要她過去。
她乖乖上前幾步,半垂的丹鳳眼一掃到那紅腫若饅頭的箭尖傷口,馬上嫌惡地調轉了視線。
“怎麼,你這如今為人‘奴婢’的也敢嫌棄起你家主子大人來了?”聶大自然也瞄到了她一臉嫌惡的表情,馬上想也不想地一把將她扯得更近,逼她不得不望向那流膿的傷口,“以後與我大哥刺膿換藥的人手便是阿弟你了,你躲什麼躲?”
阿弟不敢置信的大叫道,“奴婢、奴婢只是一個小小的婢子,哪里敢、敢動刀動槍的?公子爺,您就放過小的吧!”頭用力朝牆一扭。要她拿刀刺破那噁心的流膿傷口,然後用手用力擠、用力擠,一直到擠出鮮紅的血來才能善罷甘休?嘔——她,才,不,要!
“你是奴才不是嗎?”惡狠狠的奸笑涼涼地從她耳邊響起,吹得她頭皮發麻,“主子的吩咐,有你這為人奴才有置喙的餘地嗎?”手恨恨地一撥,非要那張娃娃臉瞪住那紅腫傷口不可,“再者,你忘了是誰害得我大哥如此模樣的?又是誰說要負起責任的?!”
“我……”娃娃臉苦苦地一皺,眯成一條線的丹風眼遮掩住所有的神思。
“還不快動手?”視而不見娃娃臉的苦相,聶大很是惡霸地逼人動“刀”。
“我、我……”哀怨地吸吸鼻子,握著小巧匕首的素手顫顫地舉高,慢吞吞地移近那處散著淡淡腥氣的紅腫傷口,吸氣,用力地深吸氣,“奴婢要、要要下手了喔,奴婢、奴婢真的、真的——”
真的好想逃啊……
只是她的身後退路已被聶大徹底封死,瘦小的身子完全被壓制在狹小的空間裡,上天入地無路可逃啊……嗚,她後悔她的一時逞強了!
“你到底還要磨蹭多久?!”
“我……”顫顫的手持著匕首懸在那處紅腫傷口上方抖了又抖,怎麼也狠不下心劃一刀下去。
“你給我快一點!我手裡這藥是有時效的!”聶大用力罵她。這女人!平素裡看似唯諾,其實膽大得令人髮指,何必做這忸怩膽小的做作表情!
“我……”
突然,一隻沉穩的手伸過來,溫熱的大掌輕輕包裹住她顫抖不已的冰冷素手,穩穩地定住刀勢,下壓、輕輕一劃一旋——
腥臭黃褐的濃液即刻從十字形劃口噴湧而出。
而後,素手中的匕首被拿走,她的另一隻手也被抓了上來,雙手一碰觸到那沾滿膿液的傷口,顫抖竟奇異地止住了。她再也不能發出一音一字,丹鳳眼只盯住那傷口,那手開始機械地用力擠壓。膿止,紅血出,上好傷藥,拿白布一圈一圈地纏繞上那傷處,未了將布撕開打結。
細密的汗珠,一點一點地從蒼白的娃娃臉上滲了出來,以往清亮的丹鳳眼隱滿了霧氣,只覺腦中一片嘈雜。
“不難的,是不是?”沉穩的低沉聲音便似那只沉穩的溫熱手掌一般,闖入她混亂嘈雜的腦海裡。
她怔住了。
“哇,阿弟,看不出你還有兩手嘛!你懂醫術是不是?手法挺熟練的嘛!”大大的驚歎伴著笑聲拍上她的肩。
她渾身一僵,身體變得僵硬。
“阿弟。”
再拍一下。
“不要碰我!不要!不要!”似鬼一般地狂吼兩聲,蒼白著臉一下子猛地擠開身後的高大軀體,奔向艙門,但雙腳尚未跨出,瘦小的身軀已無力地撲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阿弟!”
她愣住,而後一口腥氣上翻——嘔……一口豔紅,從蒼白如雪的唇中噴出!迷蒙的丹鳳眼中,串串珠玉順勢滑下。
而後,她陷入深沉的黑霧之中。耳旁的擔憂呼喚,再也聽之不見。
* * *
其實,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不見得便是糟糕的事啊。至少,不看了,不聽了,她便覺得好輕鬆。眼前一片黑霧繚繞,耳旁則是一派雲淡風輕的安靜閉合雙眼,只覺身子輕飄飄暖洋洋的,舒爽的感受似乎又回到了她四五歲的時光——那開心的、無憂無慮的,有爸爸媽媽仔細呵護疼愛的時光。
“妹妹啊,你要仔細地看這根藥草哦,要記得它的模樣,知曉哪里才能尋到它,並要懂得怎樣用它幫助你去救治那些可憐的人……”
溫和的、徐緩的、柔雅的、含著陽光味道的好聽男聲來自她的靈魂深處,發自她最最眷戀的心愛血親。
爸爸,爸爸……
“妹妹,不可以只圍著爸爸轉哦,不然媽媽我會生氣的喲!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寶寶哎,媽媽會吃醋的哦!來,到媽媽懷裡來,要親媽媽好多好多次才可以的……”
清雅的、柔美的、美麗的、帶著她最愛的甜甜氣息的暖暖女音來自她同樣的靈魂深處,發自她同樣最最眷戀的摯愛血親——
媽媽,媽媽……
“妹妹,愛不愛爸爸,愛不愛媽媽?”含笑的暖暖音色笑著染了她一身一心的暖暖氣息,“爸爸媽媽再加上可愛的妹妹,我們一輩子也不分開好不好?我們就這樣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一輩子好不好?好不好呀,妹妹……”
點頭、用力地點頭,使盡所有氣力點頭啊……
可是,無憂無慮的、有爸爸媽媽細心呵護疼愛的時光,卻是那麼短暫,令她措手不及,毫不留情地離她遠去了!
爸爸!
媽媽!
任她怎樣哭,任她怎樣喊,任她怎樣拼命追趕,任她怎樣力竭聲嘶,任她的心割成了一塊一塊,任她的靈魂碎得四分五裂——
陽光的味道還是漸漸離她遠去了。最愛的氣息還是慢慢消逝在了她的眼前。她最最摯愛的爸爸媽媽啊,她最最眷戀的爸爸媽媽啊,就這麼遠去了!
遠去了,就不再回來了……再也看不見什麼,再也聽不見什麼,惟一來自陽光的溫暖消逝了。
一切,停止了。
黑霧埋沒了她的記憶,死寂湮滅了她的呼吸。暖洋洋的舒爽感受再也不回來。她唯一的感覺是——冷。那種血肉軀體浸沒在冰窖、浸沒在雪山、浸沒在冰谷——冷。
冷啊,冷啊!
她好冷,好冷!
那種冷到極致,湮滅了心跳、湮滅了靈魂的森寒氣息。
所有的所有,至此終結。
止了。
於是,一切不再。
不再。
* * *
“心郁成疾……能嘔出血來倒是好事。”
“氣血兩虛,寒氣攻心啊……難救……”
“只能是……聽天由命……造化如何……”
模糊的、低沉而冷淡的、嘈雜的……思緒在快速地飛來旋去,黑霧洶湧繚繞、極致的寒意瘋狂地侵佔所有略含溫意的區域……
“參王……補多反而不好啊……”
“寒氣浸骨,藥石罔顧啊……”
“自求多福吧……”
沉重的,僵硬而柔軟的,暖暖的……極致的瘋狂寒意一寸一寸、奇異地從軀體中極度緩慢地退卻下去,冰涼、溫熱,自有主張地一寸一寸地環過冰冷的身軀,思緒慢慢沉澱,沉澱,沉澱。
黑霧洶湧繚繞之處,一縷細細的微亮光束似有似無地散了過來。無邊的死寂之中,一絲輕暖的細柔音色淡而又淡地散播開來,暖暖的、舒爽的陌生氣流漸漸地環繞四周。
陌生。
舒爽。
就好似每一回的睡夢輪回中,另一個世界的爸爸媽媽含笑的擁抱。她……還擁有眷戀的暖暖氣息啊。
涼涼的淚珠晶瑩剔透,浸沒於無底寒川的軀體開始慢慢解凍。
於是,一切從新開始。
* * *
大哥,你是最最正人君子,最最自持自重、最最恪守禮教的磊落男兒啊……嗚……你壞了人家姑娘家的清白……
閉嘴!沒事給我煎藥去!
可是,人家是女兒身啊……
我說過,我遲早納了她!她的清白總歸屬我所有……你還不滾出去!你不知男女有別嗎?!
於是,一切重歸寧靜。
狹狹船艙,窄窄床榻,錦被重重處,陽剛嬌柔相擁而眠。
西風獵獵,秋霜初降。春,卻來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9:21
第四章
偌大的府邸坐落于京師宮城以西,占地極廣。依她“生前”的面積換算,這府便有一個千餘戶的村莊大小。府南北略寬、東西稍長,大致是一個長方形。
府邸內面積雖廣闊,但建築物卻稀少,沒有她想像中的那種豪門貴胄的樓臺亭榭、園林處處。
府邸東西走向,東側為朱紅正門。府內遍植大片松柏,人府幾乎便是入了一個占地極大的鬱鬱林子。由東直行、穿過會客堂,便是重院。這裡就是府中人生活工作的地盤。
二進院內,北部蓋有青磚瓦房,居住著府邸內的雜役奴僕。南邊一樣是倚牆而建的青磚瓦房,用來放置雜物。與府邸的東牆交接的地方,則是府中廚房所在,雜役奴僕都是在這裡共進早晚三餐。
再往西行,有花園小閣、小橋流水,錯落有致,而後便是一泓清澈的湖水。
湖呈橢圓,水甚清淺,內植荷花。湖上建有長廊,廊從東南邊起,順著岸邊斜向西北。在東南端,植有同樣的松柏林,林中有一座雙層青石飛簷高樓,名曰“青風堂”,是府邸主子的臥寢之地。長廊的西北收尾處,遍植竹梅,再過去便是一棟高挑的石屋,名為“積墨齋”,用作藏書。
府中方位格局大致便是如此,她來的時日尚短,所到之處也不過平日必須要到達的地點,是以對這“鎮遠將軍府”瞭解得並不清楚。
鎮遠將軍府,京師重地、繁華所在……但不管她怎樣“死而復生”,不管她怎樣有著隨遇而安的性子,她還是一千一萬個不敢置信。一覺醒來,她已被“安置”在了一處只在小說電影中才“有幸”身臨的“奇境”。
奇境……時空倒轉了六百餘年,不是“奇”還能是什麼?住慣了高樓大廈的身子,不可思議地窩在了一處沒有電燈、電視、電話、電腦,更沒有電熱水器的原始土房……
哼哼,時空奇跡之旅哦。就算她十分百分地隨遇而安,當初從河道被揪出來時甘願窩在茶樓,可她卻從來沒想過窩在這偌大的府邸。
鎮遠將軍府啊。
歎口氣,她要死不活地趴在紫檀木的大方書桌上,半眯的丹鳳眼透過窗櫺,掠過房前無葉的樹木,掠過十丈開外已被冰封的湖水,掠過那條長長蜿蜒的水上長廊,掠過昏黃天際徐緩落下的羽狀雪花……
歎口氣,再歎口氣。
那日在江上航船中因“暈船”——她只承認那次癱在床榻十數日渾渾噩噩的日子,是因為她“暈船”的緣故。
反正等她終於止了“暈船”之苦、不再神志不清時,她已被關在了這從來未曾踏進過、也從來未曾聽聞過的“鎮遠將軍府”了。
“姑娘,即便你是一名女子,出門在外也是要穿衣吃飯的,而穿衣吃飯就處處要用到銀子銅板,而這銀子銅板呢,也不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老頭說。
反正她剛從“暈船”的噩夢中清醒,睜開困盹的丹風眼後,第一眼瞥到的,便是這滿口“銀子”的乾瘦白鬍子老頭。
白鬍子老頭雖然乾瘦卻極有精神,雙眼更是精光灼灼,一張利嘴尤其是讓人無法招架。
沒等她想清楚怎麼回事,這白鬍子老頭已將她從頭評估到腳,算盤打得劈啪響。而等她終於爬起僵了好久的身軀來,她的右手所做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在一頁薄薄的紙上簽下了紅印。
紅印?紅印啊!
一枚清晰的、用印泥壓在紙上的手印……她的一生,不、不能說是她的一生,而是她從那日起的青春年華……就此屬於這“鎮遠將軍府”所有,就此失去了……自由……
她“生前”雖也曾被騙子騙得好苦,但她總歸也是念過十幾年書的精明人啊,她一向是聰明的呀,卻在一時的迷糊困盹中,草草簽下了“賣身十年”的契書!
痛啊。
“死而復生”的確值得她小小開心一下,可這莫名其妙丟掉的“十年歲月”,讓她覺得……失敗……她是一個失敗的女人啦!
好鬱悶啊!
恨不得用力捶身下這張大桌,恨不得沖到房外狠狠尖叫,恨不得……但現在她所能做的惟一動作,卻是長長的……歎息。
歎息,歎息,歎息。
進這古老的鎮遠將軍府已近兩個月了,她的歎息以一刻十五次的速度在不斷遞增(當然,吃飯、睡覺、午休時間除外啦),真怕有一天,她心中的怨氣會把這座石砌的大房衝垮了啊。
要死不活地癱在桌上,半眯的丹鳳眼透過鑲有琉璃的窗呆呆地望出去:樹已無葉,湖已冰封,雪已成積,冬至……已到。
冬至了啊。
捏一捏手中剛由信鴿身上解下的小便條,她翻個白眼。上面寫著——
今晚吃冬至湯餃,不要來遲。
短短數字,是那位元“逼迫誘拐”她按下手指頭紅印的白鬍子老頭——她喚他“劉頭”的這一府的大管家剛剛差信鴿送來的短信。
瞪一眼依然立在桌上咕咕叫的信鴿,她歎著氣,抓起毛筆在便條背面畫上“知道啦”三個鬼畫符,再把紙條卷一卷,照舊塞到信鴿腳上的小竹筒裡,而後探身推開窗子,放信鴿回去複命。
真是……先進的通訊工具啊。望著飛遠的鴿子,她聳聳肩。
這鎮遠將軍府面積著實有些大,而府中人偏偏又少又……老。那日在廚房,她一進門就瞧見一屋子白髮蒼蒼、門牙搖晃的老頭老婆婆,第一個念頭便是她不小心走錯了門,進了養老院!
二十幾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家啊,一起慈祥地朝著她微笑……她當下瞭解這廚房為什麼會在“偏僻又遙遠”的東南角,而沒設在眾人歇息的北邊院落了……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這些老人家是為了鍛煉身體啊。
想一想也是,這麼大的地方,卻只有這麼二十幾位走路顫巍巍的老人家們操持,如果不保持一個健康的身體,那怎麼行?!
吃驚之後,她當下淪為府中年紀最小的“小孩”,在眾家老頭老太的推舉下,將負責府中最大勞動量的工作由劉頭的手上轉到了她的頭上,這份工作就是:負責藏有萬餘冊書卷墨寶的“積墨齋”的日常打掃及整理書目的重大工作。
簡而言之,她現在是“書房小廝”。
小廝?她齜一齜牙,枕在頭下的手指撥一撥桌上的一大疊淡黃古冊,滿足地吸口氣,順便將這淡淡墨香吸入肺腑之間。
最需要體力的勞動?或許是吧!至少每日早上她爬上爬下打掃這高高書架上的灰塵蛛網,的確會流幾滴汗珠子。但除此之外……她嘿嘿奸笑兩聲。
書啊,好多好多的書啊,好多好多她從未曾親眼見識過的古籍珍本啊,如今全乖乖地蹲在書架上等著她“寵倖”!
嘿嘿,悠閒地看書,一直是她的最愛啊,無論是在她“生前”還是她此時此刻的“死後”!一生有書相伴,足矣!
沒想到她二十歲生日時許下的願望,竟然在她“死後”奇跡般地實現了!哇哈哈哈……不由她不長笑一番啊。
她出生于中醫世家、書香門笫,自幼受父輩薰陶,以書為友,酷愛讀書,尤其是那些蘊含了中華五千年文明的古代文化典籍。家中藏有的所有古籍書冊,無論是醫藥經典還是學術舊書,幾乎每一本都被她翻閱過無數遍,是左鄰右舍口中響噹噹的“書蟲”。
書蟲,書蟲啊!離開書了的一條毛毛蟲,該怎樣度日?
所以,當她“被迫”攬起這滿滿三屋子藏書的清理責任時,她不得不垂著腦袋用力地抖肩,以免將心中的狂喜透露給任何人知道,然後被重新收回這幾乎是天降的奇跡。
奇跡,怎能不是奇跡? “死而復生”的人啊,原本只想無所謂地混完白撿來的生命,卻在突然之間再度尋到了“重新生活”的重心,怎不是“奇跡”?
從此與書為伴。這餘下的光陰,她再也不會白白浪費了。她用力地吸氣,心中的感激與喜悅盡數歎給上天知。
這鎮遠將軍府,或許是她的福地呢。
* * *
只是,她從沒料想過,她心中的“福地”也有陷害她的一日!
四周漸黑的天色,刺骨的冷風吹得人頭痛,滿天的雪花有愈下愈大的趨勢,本該窩在書房閑晃的良辰美景啊,卻因為她的一時聰明……過頭,而不得不窩在冰雪堆裡“笑”看落雪風景的“美麗”光景。
嗚,她好冷好冷啊。
嗚,好痛啊!
老天爺既然可以好心地讓她“死而復生”,還心胸寬廣地送一份大大的、名曰“奇跡”的厚禮給她,對她算是照顧到了極點。可為什麼不能就這樣一直爽快地“照顧”下去妮?為什麼在眷顧了它好久之後,突然對她撒手不管、還捉弄她呢?
嗚,右腳已痛到麻木,雙手也開始麻木了,風雪之中,拋除了用力地吸氣、用力地委屈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什麼有用的法子來了。
今日是冬至啊,今晚要吃她最愛的餃子的……可現在,她卻坐在風雪堆裡,吃著冷風冷雪艱苦度日。
可惡!好好的通天大路你不走,幹嗎好死不死地挑這不討好的小路走啊!自找苦吃!
是的。她此時寸步難行的狼狽模樣,全是她自找的。事情發生在她每日三次必經的路上。
為了她工作方便,劉頭做主、讓她將落腳處安在了積墨齋旁側的空屋裡,好讓她以書房為家。每日除了早、中、晚三餐需要她去廚房自行解決外,其他時間她大可窩在積墨齋混水摸魚,有事自然有人……有鴿捎信給她。
好呀。她拍手贊成。
於是每日逍遙自在不在話下,一日三次的跑步用飯也只當做鍛煉身體!
劉頭甚至好心地指了一條由積墨齋通往廚房重地的近路給她——不走圍著府牆繞大半圈的“法定道路”,而是一條“專用通道”——抄小徑。
這所謂的“專用通道”,指的便是她此時此刻腦袋上方的長廊。
積墨齋前湖水之上有一道長長的、沿岸直修的湖中長廊,順廊由西北行至東南端,下廊後繞過主子大人所在的青風堂,行到邊角小門回轉,便是每日用飯的廚房重地啦。這專用通道比“法定道路”節省了一大半的路程哦。
平日懶散如她,能少動腳丫子自然是何樂而不為的,當下便步履如飛地走起這“專用通道”來了。而在她行走了近半個月後,她竟然又發現了一條比這一條“專用通道”更近、更節省路程時間的“捷徑”!
那捷徑便是——順湖中長廊走到東南岸畔,再順著岸旁斜生的小樹跳到岸上、鑽過一旁的假山石洞,眼前令人一亮的便是一道小門,進門直行,就是廚房所在後門了!
哈哈,比起這完整的“專用通道”來,這一石洞小徑更是近了一半耶!簡直酷斃了!
當下有此重大的發現,聰明如她自然是爽快地踏上行程啦。反正“生前”的她攀樹爬山樣樣在行嘛,“死後”當然更是身輕如燕啦。
於是,每回喚她用飯的信鴿一到,她不出盞茶時分,便可以探頭朝廚房中的老人家們擠眼睛吐舌頭,享受一陣陣的驚歎聲。原因無它,她的速度太驚人了嘛!
嘻嘻,很為自己的聰明得意。
只是今天,本應該圍著爐火吃湯餃的、她“死後”的第一個冬至佳節,卻因為她太過聰明的緣故,太過信賴早已練至臻境的攀樹動作,一時大意忘記了樹身有雪、溜滑異常,在順樹下爬途中狠狠地跌了下來,右腳關節不幸錯位脫臼,狼狽拄地的結果是將手筋也擰錯了位!
嗚,痛啊!
無助地癱坐在長廊下,雖然長廊給她遮住了鵝毛大雪,可呼嘯而過的寒風卻也快將她吹成人幹了。現在,她的身子一動不能動,可憐到極點地跌坐在冰冷的積雪之中,欲哭無淚啊。
嗚,好冷好痛啊!誰來救救她?
她已在這冰天雪地裡困了將近一個時辰了,她不要明日有人在這裡給豎上一塊大匾、上書“此處有人因攀爬不慎弄傷手腳,並被凍斃於廊下”啦!
太沒面子了嘛!
可一動也不能動的她,惟今之計只有兩個,一個是凍斃於此,被人殆笑千古;一個是耐心地等待——等待那些老人家察覺出不對勁來,前來尋她,只是……好難啊。
哀怨不已的娃娃臉上凍得青青紫紫的,西風獵獵中,高豎的耳朵終於迎來了救星——從遠而近的腳步聲。
* * *
腳步聲極為踏實,似乎所跨出的每一步都貫注了千斤重力,但是奇異地,那幾乎千斤的重力一步一步踩踏在長廊木制的地面上,並不顯得沉重,而只能稱之為——踏實。
踏實的腳步聲由遠漸近、步伐規整,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在呼嘯的西風落雪聲中,竟是那般沉穩地傳入她的耳中!
便在聽見這踏實的腳步聲的一瞬間,一顆惶恐不安的心頓時恢復了平日的悠閒步調。她努力深吸一口氣,用力朝頭上喊:“是哪一位尋我來了?我在這廊下。”
她已在風雪中困坐一個時辰了,嗓子乾裂嘶啞以及聲音顫抖難聽。但她什麼也顧不得了,救命要緊啊。咽一咽唇間所餘不多的唾液,她喊得更用力,也力持清晰:“小心,這樹上有雪,我就是這樣才摔下來的!您還是從廊口繞過來吧!不用急,我沒事的。”
她可還記得,這府中人全是一群年邁的老人家,她可不希望老人家們為了救她而不慎受傷,否則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耳尖地聽到這極為踏實的腳步聲停下了,而且就停在她的正上方。她心中更寬,語調也不再顫抖得厲害,她又喊了一遍:“您不用找尋我的位置,只要聽到我說話就好。我就在您腳下方,您聽得到嗎?您一定要小心。這風雪太大!我的腳扭傷了,您可以再去請幾位老人家過來嗎?我一個人動不了的,只好多尋……”
話未落,她的眼前一花,一道深黑色身影如天神般站在她身前的三尺處。
輕、輕、輕功?!這湖中的長廊離水面極高,大約有她兩個身長啊,這位老人家卻輕鬆地躍了下來?!
“好功夫哦,老人家……”她微微愣住,眼尖地瞄到身前的人異常高挺壯碩,與那些常佝僂著腰背的老人家們沒有一絲相同之處。
“呃……”她略略遲疑,不知怎樣稱呼這突然冒出來的……男子。
是的,雖然暮色昏暗,天邊沒剩多少的光可以讓她看清眼前人的容貌,但依這人的身形衣著看,這個人絕對正當壯年!
“呃,小女子在積墨齋當值。”她決定先簡短地介紹一下自己, “今日因偶爾到此……一遊……誰知不幸扭到了手腳……還望您……施以援手。”吞吞吐吐地提了要求,混亂的思路便容易理順了。她長呼一口氣,很順利地繼續往下講,“小女子右腳似乎脫臼,雙手也擰錯了筋位,您可會正骨?先生的大恩大德,小女子定會永記在心、湧泉以報!”
呼,解說完畢!
抬頭,她繼續眯眼盯著眼前的“高人”,只可恨光線太暗,她總望不清來人的神情,心微微地不安起來,但在這黑袍的男人終於蹲下身來之後,她不由得悄悄地吐了口氣。
黑袍的男人依然一句話也未講,只靜靜看她右腿的情形,也沒有將她攙扶起身的舉動。
“呃,這位先生。”男人無言的靜默讓她有點不高興了,“小女子也知這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這個時代的人簡直太迂腐了啊,“可您設想一下,倘若有一女子在您眼前不幸跌落水中、身邊又無其他人,您會怎樣?先生難道會因什麼‘男女有別’而束手旁觀,眼睜睜地看她溺水而亡不成?”她直勾勾地用力瞪著眼前的人,雖依然看不清楚他的模樣,但身邊氣流的波動卻讓她知道這男人似乎笑了。
呼-—她大大松一口氣,賣力地往下講。
“我想先生定有俠義仁心,絕不會袖手旁觀,救人要緊嘛,自然顧不了那許多了。”所以呢,“所以說那些聖人雖言之有理,但事出有因,自然要以靈活變通為第一要則。先生,小女子說得可有道理?”
出乎她意料,蹲在她身前的人卻依然一動不動地沉默以對。
喂——被風雪淩遲了一個多時辰的腦袋終於有些忍耐不住要爆炸了!“先生!您大可放心,小女子絕對沒有什麼壞心眼,絕對不會因為您摸了我的手腳而賴上您的!如果您還是信不過我,那麼麻煩你勞動您尊貴的雙腳,去找一下這鎮遠將軍府的總管劉叔可以嗎?!”
好!他如果以小人之心度她這君子之腹,那她是可以理解的!既然如此,她退而求其次,請他幫忙去喊一喊別人總可以了吧?
有些恨地哼一聲,她有點不屑這黑袍男人了。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嘛,依她看,是小人!冷眼旁觀的小人!
哼!惡狠狠地瞪,用力惡狠狠地瞪這個不知人情世故的大男人,就算瞧不清他長得什麼噁心樣子,她也決定把他瞪幾個窟窿出來!
只是,半眯的丹鳳眼尚未射出飛鏢,男人卻有了動作。他挺身站起、彎腰,雙手一托——
啊——她一身的僵硬中,卻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已身在“空中”!
“許久不見,姑娘還是這麼好口才啊。”略顯淡而低沉的音色,從她緊貼著的硬實胸腔中振振而出,十分地徐緩而慢吞。
啊——下一刻,她真的化成了冰雕。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9:34
第五章
冷啊冷啊,好冷好冷!
痛啊痛啊,好痛好痛!
狂嘯的西風和漫捲的大雪雖說已被隔在厚實的青石牆外,熊熊的炭火也已將不大的居室烘得暖意融融,甚至連幾乎被凍成冰雕的身軀也已用厚厚的棉被裹成了蠶蛹,漸漸暖了起來。
可她還是好冷好痛啊。嗚,痛得自然是她的雙手與右腳丫子嘛。可冷的,卻是她的“心”,冷到不能自拔的是她的心啦。
蘊著水氣的丹鳳眼很想不見為淨算了。
嗚,怎會是“他”呢?救她于大風大雪中的“恩人”怎偏偏“又”是“他”呢?她實在不想再欠“他”什麼人情了啊,一點也不想了啊。
嗚,可為什麼避之惟恐不及的人會如此恰巧地在她最需要援助之手時出現呢?
十分想雙目一合、眼不見為淨地混過去算了,但自有主張的丹鳳眼卻依然偷偷地斜了過去,甚至一眨不眨地望著那一身黑的男人甚是從容地用水淨手、拿白布巾擦手,而後……邁著踏實的步子,沉穩地向她走過來。
嗚,頭皮忍不住開始麻了啦。
“阿弟,我先將你手腕的筋脈推回去,或許有一點痛,請你忍耐一下。”
他微欠身、落座於床沿,厚實的左手朝著她伸過來。
她儘管心中好冷、頭皮好麻,卻還是不得不從暖暖的棉被中將左手遞出去。
“將軍大人,男女授受不親。”她還想臨陣脫逃,水汪汪的丹鳳眼亂眨著。
他卻不語,只淡淡瞅了她一眼,便不容她退縮地握住她顫顫抖抖的左手,仔細看了片刻,抬起一直垂著的右手來托住她手臂,左手握緊她手掌、輕輕一拉複一推,哢喀一聲輕響後,他馬上將她的左手放開。
哎喲!暗自咬緊牙關,很有氣魄地阻止自己出聲,再用力地吸氣,她頓時淚眼汪汪,小臉縮成一團苦瓜。
“很痛?”黑袍男人瞧見她的反應,忍不住微勾起冷淡的薄唇,冷峻的威嚴神色有點軟化。
“呼呼——”她顧不得他的調侃,只是深深地用力呼氣、吸氣,想也不敢多想地將在劫難逃的右手也從被窩裡“揪”出來,很有視死如歸的氣魄。
黑袍男人略略挑眉,看了看她蒼白的娃娃臉,而後握過她的右手,同樣地處理,再小心放開。
我的媽媽呀——痛!
這一次,她依然很有骨氣地咬住了想狂呼尖叫的強烈渴望,只是皺成一團苦瓜的娃娃臉卻不由自主地扭曲變形,恢復自由的雙手忙不迭地甩了又甩,淚水有些忍不住了。
“阿弟,可還忍得住?”冷峻的臉龐上這一次明顯地掛上了瞧得見的淡淡笑痕。這個女人啊!他暗暗一歎。
“忍得住,忍得住!”她一個勁地吸氣,努力打起頹廢的精神,硬是擠出一團僵僵的笑容來,凍得青紫的娃娃臉滑稽得很,“將軍大人,您儘管放手去做,我沒事!”鞋襪未褪的右腳從棉被中猛地蹬出來,顯然是抱定了極大的決心。
黑袍男人望著她僵直地擺在他身前的右腿,躊躇了片刻,視而不見她鞋子的泥水,輕輕脫了她的鞋襪,瞧了瞧上面的青腫,一語不發地小心托起她的小腿。
入手一片的冰涼刺骨,還帶著微微的顫抖。他不由得瞅了她一眼,苦瓜般的娃娃臉依然狼狽,淚眼汪汪地快要下雨了。他的心中突然有了異樣的感覺,那冰涼的溫度似乎通過他的手掌流淌了上去,順著他的血液鑽入了他的四肢百骸,讓他的心微微地刺痛了一下。
“將軍大人,麻煩您了。”她只用力地咬牙吸氣,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劇痛,絲毫沒發覺他的閃神。
他很快回神,左手輕輕握住她的腳掌,再躊躇了片刻,如漆的眼閃了閃,對著她輕輕地笑了笑、道聲“失禮”,而後趁她難得的呆愣,雙手用力一扭一轉。待哢嚓聲響起後,他立刻放開她的傷腳,額上竟浸出細細的汗珠來。
“痛啊——”原本正不敢置信地陷在他的“失禮”中,正要好好偷笑一番這守禮教的“古人”呢,一陣劇痛卻在瞬間從她腳底蔓延到腦海,忍了好久好久的毅志力終於被淒厲的慘叫擊敗。
慘叫,地地道道的慘叫,幾可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傳出了好遠。簡直不忍耳聞啊。
“幹什麼啊?!”以為發生了什麼世間慘劇的白鬍子劉頭正手提竹籃走進了房門,什麼也不看地喊了聲,等他定住心神望過去之後,頓時被氣炸了心肺。
床榻上用棉被纏成蠶蛹的娃娃正在用力地在床上滾來滾去,而一雙腿更是用力地踹啊踢呀的——
“阿弟!”白鬍子劉頭在掃到那一雙亂踢亂踹的腿踢到了哪里後,白鬍子馬上翹了起來,飛快地奔過去,一把將坐在床沿的黑袍男人拉到身後護好。
成何提統啊! “阿弟!你沒長眼睛呀?你踹什麼踹!你不要命了你!”
瞧瞧!她吃了豹子膽了她!竟然敢朝當家主子身上踹!“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我苦口婆心對你說的那些話!”
“劉頭,我痛得快死掉了!是活命要緊,還是保持你所說的那些女人該有的什麼‘優雅賢淑溫婉慧美’要緊?你說,有本事你給我選擇一個!”痛死她了。她只想趕快攆走劇痛、保住小命,哪里還有心思顧及那麼多?
“你、你——”顫顫的手指點著那個依然翻來滾去、雙腳亂蹬的女人,白鬍子劉頭的老臉有些扭曲了。
成什麼樣子啊!他辛苦教誨了兩個月,她卻依然是這種瘋女的模樣。他怎樣敢期望她有朝一日繼承他的衣缽,成為堂堂鎮遠將軍府的……
愧對蒼天,愧對劉府的列祖列宗啊。乾巴巴的臉皮抽了又抽,劉頭快被擊垮了。
“劉叔,沒關係的。”被他緊緊護在身後的人輕輕拍了拍老頭顫抖不已的肩,很從容地挽他遠離於挫敗之中。
“少爺,麻煩你了。”轉身,垂頭喪氣地仰望從小看到大的少主子,白鬍子劉頭沒臉再看那個沒一點氣質可言的娃娃一眼。
如果他們那些老骨頭不是發覺不太對勁,左等右等等不到這個只對吃喝感興趣的女人,不得不飛鴿傳書,拜託少爺出馬找尋的話,只怕這一個蜷在床上、要啥沒啥的女人就真的會變成冰雕一尊了。
“天冷了,您回去歇著吧,這裡有我照料就成了。”黑袍男人似乎沒被床上女人驚天地位鬼神的行為給嚇到,淡然的英氣面龐上依然是淡淡的箋意。
“這是今晚你還沒吃的飯菜。”白鬍子劉頭拎起丟在一旁的竹籃,將裡面用暖籠扣著的兩碟菜食擺到床前的小幾上,再狠瞪了床上那個縮成團的女人一眼,端出一大大碗公散發熱氣的煮餃來,“少爺,不要管她,這些湯餃全歸你吃!”
好好的一個冬至,卻被這女人弄得一團糟,想起就窩火!
“劉頭……”她原本要抗議,但在瞥到那個挑眉笑望她的黑袍男人後,馬上關上嘴巴,臉有些紅了。
“好,我記下了。”
黑袍男人依然笑望著床上那個顯然正在慢慢恢復“正常”的娃娃,然後很是謙和地送走了氣呼呼的老頭。
而後,屋內一片的靜默。
* * *
呃?現在是什麼情況?
屋外天寒地凍,正是一年中最冷的三九寒天,屋內卻炭火熊熊,一片的暖意融融。
只是,她的心還是好冷啊,一片恐怖的冷。她的頭皮又開始有了麻的感覺,一片恐怖的麻。
半眯的丹跟迅速地掃了眼吃餃子的黑袍男人,而後再飛快地低頭縮肩;再飛快地掃過去,再迅速地低頭縮起肩膀……如此重複了六個回合後,她終於忍不住抬起腦袋,直直地盯住重新坐回床沿、正優雅而閒適地進食的黑袍男人。
好吧!該來的總會來,躲又能躲過幾時……該怎樣就怎樣吧,再裝就太假了。用力深吸一口氣,她開口,語調很沉著、很鎮定:“將軍大人,那碗餃子……您不會真的決定獨吞吧?”民以食為天,吃飽了才有力氣思考問題。她決定先解決“民生”大計。
黑袍男人——劉青雷依然淡淡地望她一眼,卻什麼也沒說地繼續吃他的飯。
“啊……”她僵了片刻,而後重整河山、將開始聞見誘人香氣而咕咕叫的聲音翻譯給將軍大人聽,
“將軍大人,以前我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吧。”
靜默。然後——一隻湯餃丟進男人唇角微勾的嘴巴中。
“呃……”好吧,再接再厲,“將軍大人,在船上我不是有意……冷落您,在金陵茶樓也絕非故意要害您……皮開肉綻。”明明不是她的錯啊!心在狂喊,她卻只能抽動臉皮繼續低聲下氣,“您三番兩次地‘救’我於水深火之中,我的確欠您不少。”
行了吧,她承認,心甘情願地承認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他該知足了吧?
靜默。而後她在看到又一隻噴噴香的湯餃落進人家的嘴巴後,丹風眼漸漸開始水汽蒸蒸了。他欺人太甚了!
蜷在被中的手用力地扭一扭厚實的棉被,泄一泄滿懷的火氣,勉強繼續平心靜氣。
“將軍大人,今晚多謝您了。”
靜默。大大碗公中熱氣騰騰的湯餃繼續減少……
“將軍大人!您……你到底要我怎樣?!是人,都是有脾氣的!我雖然欠了你的人情,沒還你的恩情——可我賣了十年的自由在你府中!你還想怎樣?!”
靜默。一隻湯餃再度被竹筷穩穩地夾起來。
“你……”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只要你以真面的目對我而已。”趕在她爆炸前一瞬,那只湯餃丟進了她大張的嘴巴。
呃?
“阿弟。”他端正面龐上的神情依然是她在金陵茶肆第一眼見到時的那般,淡然而又威嚴……卻又加了一絲極細微的溫暖感覺,“阿弟,我只要你以真實面目對我而已。”他淡淡重複,視而不見她瞪得圓圓的吃驚眸子。
真實面目?!她的真實面目?!他的要求是不是有點……過火?
“阿弟,我告訴你我對你的感受。”他再夾一隻湯餃塞人她大張的嘴巴,繼續往下說:“那日在茶肆見到你,我很……吃驚。”他突然輕輕一笑,星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她,“我從沒見過如你一般性情的女子,時而伶牙俐齒,時而忍辱負重,時而寡言謹慎,時而一吐為快……”謎樣的性情,謎樣的女子啊。
“呃……”被湯餃堵住的嘴巴不太容易發言,她趕緊猛嚼兩下吞進肚中。
“我活了這二十多年,從沒對什麼事情有過什麼好奇心。”他再塞一隻湯餃給她,成功地阻礙她的發言,繼續往下說,“可那時,我對你有了好奇之心。”當然還有一點私心,但他不是傻子,不會傻得去告訴她的。
“呃……”她再嚼再咽,再被塞湯餃。
“一個孤身女子流落茶肆總不是好事,所以我趁機要你隨我回府。”他原是一片憐才惜才之心的,但後來……“在航船上,如果你依我聶賢弟的指令,服侍我那些時日的日常起居,我或許會放你一馬,你有沒有偷偷罵過我?”
“沒……”有一點心虛。
“我同你接觸畢竟還少,我不知你想要些什麼,我也不懂你想怎樣生活。”他直直注視著她,“可我想留住你,想你一輩子留在府中。”
“呃……”這一下,她真的呆掉了。
他……不是“那個”意思吧?!
“這兩個來月,我雖沒再見你一面、沒同你說過一句話,但劉叔每日都會同我談起你來。”他將調查之類的字樣完全帶過,“在金陵茶肆,我聽你談吐便知你極有才華。”而後在航船中他瞭解得更清楚,“但我想測一測你的底在哪里。”
“呃……”雖沒有辦法說話,但她的腦子開始飛速旋轉。
“你進積墨齋當值,是我的主意。”他坦白。
果然!
“這兩個月來,你將這積墨齋整理得井井有序,甚合劉叔心意。”他當然更得意於自己沒看走眼。
“呃……”惱意,一點一點在慢慢聚集。可惡,他們把她當做什麼了?到底是誰在耍著誰玩?!
“阿弟,你知我為何要你和劉叔他們一干老人家整日相處嗎?”他自然瞧見了她眼底的惱意,所以才漫不經心地改了話題。
“呃……”她沉默。
“人都說,家有一老,猶如一寶。”他微微揚眉,“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家們雖老,但童心未泯,你同他們整日相處,不覺得很開心嗎?”
她的性子雖變幻莫測,但對人卻有著牢不可破的心防,看似活潑外向,但實則極是疏離、不信任。
他真心想她溶入他的生活,所以一定要打破她心中的潘籬,要她用真面目以對。
那些老人家,既能睿智地洞察人心,又童心未泯地令人不忍設防,即使只在每日三餐中與這謎樣的女子短暫接觸,卻能達成只靠他絕對無法達到的心願。
“你……”
“阿弟,這世上真心待你的人終究太多、多到無法計算,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呃……”那日她暈船、因風寒而病了一場……她到底曾說過些什麼?!在那十數日的昏昏沉沉中,她時冷時熱、神志未曾清醒過一刻一分,而等她從昏睡中醒來,早已身在這鎮遠將軍府,還被白鬍子劉頭騙走了紅指印,從此便這麼過了下來……
可惡,在昏迷中她一定洩露過什麼!
“阿弟,這府中的生活你已習慣了,是不是?”她的又氣又惱讓他更篤定自己走對了棋路。
她皺眉,很是不情願地點點頭。
她……承認,整日同那些老小孩們混來混去,的確很開心,開心之中便放鬆了……警惕,一時不察便露了她愛笑愛鬧的孩子心思!那些什麼“唯唯諾諾、寡言謹慎”其實是她做給外人看的,天知道她裝得有多累!
但……清亮的丹風眼猛地又迷蒙了起來。
“阿弟,你還記得在航船上你所說的話嗎?”
“我說什麼了?”她沒什麼好氣地朝著內牆,心中如遭油煎。
“那時,聶賢弟總迫問你為何喚‘阿弟’。”他眼望她的後背,輕輕一歎, “你說,一個走過奈何橋、飲過孟婆湯的人,哪里還記得住自己原本是哪一個?”
她猛地一震。
“阿弟,你自己說的,你是阿弟。”
是啊,她是阿弟!
“這府中所有人都知你是阿弟,你也明白你只是‘阿弟’——一段新的、全新的、嶄新的開始,不是嗎?”
“我……”她沉默一刻,終於又回過頭來認真地望著他,“我是不是曾經……”
“你什麼也沒有過。”他說得十分斬釘截鐵,“你只是阿弟,是我們劉府中愛玩愛笑愛吃愛偷懶的阿弟而已!”他揚眉,微勾了雙唇。
“將軍大人!”前一段她很喜歡、很愛聽,但他愈說愈過分哦。惱了,她會惱的哦!
“阿弟。”他正色地認真注視著她,很慢很慢地說:“你願意以真面目對我、對那一群老人家嗎?”
“我……”心在翻滾,她從來未曾如此思潮澎湃過啊,從來未曾有過!
“阿弟?”他不逼她,只慢慢地等她。
“我……我……”她咬了咬牙,“我從來都是真面目的!我對家人從來都是真面目的!”
賭了!她賭了!她賭她是否真的重新活了過來,她賭她能否真的有上天的眷顧——既然上天要她死而復生,還生在一個她格格不人卻又全新的時代裡,她認了!
一個新的生命,一群新的家人。她,賭了!
他笑了,真正地咧開了雙唇,望著咬牙握拳、渾身顫抖的女子,向來淡然的臉上釀滿了溫溫的笑容。
阿弟嗎?阿弟啊。他伸手,想抱她。
“等一下!”望著他頭一次露出這樣溫暖的神情,她突地心中一動。
他暫止他的動作,揚眉。
“你、你、你……”她認真仔細地打量他,“你對我……又是什麼面目?”
他神情坦然地接受她的打量,微微一歎:“家人。”她的猜疑還真是多啊。
“家人?!”
“是啊,從此我們是一家人了,不是嗎?”見她狐疑地看著他,他再挑一挑眉,“那些老人家們雖名譽上是府中的家丁僕婦,可實際上卻是我最為尊敬的長輩,而我和你……”他微頓了頓,見她神情緊張地瞪著他,便笑了起來,聲音沉沉的、十分好聽,“我是家中獨子,從小孤單,如今有了你,便和我的親妹子一樣的啊。”
“只是妹子?!”她追問,神情有些不定。
“雖不是血緣之親,但我心中早已當你是我同胞的小妹子了啊。”
“哦。”她似是松了一口氣,慢慢軟下了一直隱隱顫抖的身子。
“所以,以後你不用再‘將軍大人、將軍大人’地喊,直接喚我一聲大哥就好。”他默默地將她的神情暗記在心,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掌。
“大哥?”她微愕一下,而後瞪住伸到眼前的大掌。
“不同大哥認認親嗎,妹子?”他笑。
她也笑一聲,很爽快地抓住他的手掌搖一搖,而後似漫不經心地道:“什麼‘妹子’,聽著好彆扭,你喊我名字就好。”
妹子……她的心一痛。
“喚你什麼是我的自由吧?”他不正面拒絕,只微微笑著,“好啦,你也吃飽啦,站起來走一走,看看腳還疼不疼。”他原先伸手只想拉她起身,不料卻被她握住搖了搖……這奇異的動作,他依然不動聲色地暗記心中。
“啊!”她如夢醒一般抓抓已散了的頭髮,瞥一眼空空如也的大大碗公,不好意思地一笑。
“行了,再裝就不像啦。”他拍拍她的頭,挑眉望著她,而後開懷笑了起來。
她見他笑得暢懷,不由也放開了音量,放任自己的笑聲追逐上他。
冬至的夜,狂風獵獵。而寒雪紛落的冬至之夜,因這開懷的放聲大笑,而少了幾許寒意,多了幾分春的溫暖氣息。
這一夜,是阿弟“死而復生”之後第一次開懷暢意的大笑。
一切,由此而新的開始。
只是——
她掃過他依然垂著的右手,心在歡樂之中依然小小地遲疑了一下。她是走過奈何橋、飲過孟婆湯的人,所以,她除了“阿弟”,什麼也不再是。
她只是阿弟。
小小遲疑一下之後,她依然笑得開懷。
寒冷的冬至夜,便在他與她的暢笑中匆匆而過,快得讓她來不及多留住一些美好的記憶,也快得讓她忘了一件事——
他如此對她,要她以真面目對他。但他的目的、隱在所有之後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一個端正、做事有規有矩,恪守禮教的古板男人,肯為了她破除一向遵行的信條,為的究竟是什麼?
是什麼呢?
還有……
這一切,是不是變化得太快了?
開懷暢笑的人,卻忘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7:59:48
第六章
什麼叫做“誤上賊船”?
怎樣才算是“誤上賊船”?
現在她這種情況……便是這可惡四字成語的最佳詮釋吧?嗚,天曉得,她根本不想的啊。
“阿弟,你又在走神!我費了這麼多口水,你到底給我記到哪里去了!還有,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小小的、很有精神的小眼珠用力地瞪這個幾乎趴在桌上的懶散女人,花白的鬍子再度開始往上翹,看得出十分的火大。
“聽,我當然在聽啊。”皺皺的娃娃臉偷偷翻個白眼,她依然要死不活地趴在桌上,隨手撥一撥枕在腦袋下的算盤珠子,回答得很……勉強。
而她隨隨便便的語氣則明白表示了她只不過是在……哄小孩子開心。
“阿弟!”
“啊,我很認真的,我很認真的!”見對面乾巴巴的老臉皮在狠狠地爆跳,白花花的鬍子更是翹得很凶,她馬上很識時務地乖乖抬起腦袋坐正身子,“劉頭,我真的在聽,您講的我全認真聽了來。”她不但全聽了來,甚至兩隻遭受魔音轟炸的可憐耳朵巳快被轟穿了。
“那好,這本賬你給我打一遍。”很精明的小利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刻,一本厚厚的帳冊馬上爽快地丟過來,顯然是想檢驗一下他這些時日來孜孜不倦、努力教學的勞動成果。
這一次,臉皮爆跳的人換成她了。有沒有搞錯?!
她難以置信地盯著蓋在算盤上的厚厚帳冊,頭髮幾乎根根倒豎起來。天哦,這麼大本,每頁上都是密密麻麻亂七八糟的一長串數字,讓她從頭用算盤打到底……
“阿弟?”陰側側的問題飄了過來。
她臉皮用力地爆跳再爆跳,自己都懷疑再這樣的被魔鬼操練下去,她會很快同老年癡呆見面的。
為什麼?
翻閱著帳冊上一頁又一頁填滿了數字的發黃紙頁,她的頭皮好麻好麻。嗚,為什麼這個時代還沒發明電子電腦……哪怕是最簡單的計算器也好啊……
“阿弟,你還在發呆?!”
“沒,我正要算,我正要算!”努力忍住發麻的頭皮,她歎口氣、咬牙翻開帳冊第一頁,右手撥一撥算盤珠子,慢慢打下一長串數字。
“阿弟,我是這樣教你的嗎?”精明的小利眼一眨不眨地瞪著她笨拙的動作,白鬍子劉頭很不想承認這女子真是他平生收下的第一個徒弟。簡直沒有一點點的天分!
“劉頭。”她再歎口氣,瞥一眼鬍子翹翹的人,乾脆一把將看了就頭疼的算盤推得遠遠,眼不見為淨。
“阿弟!”
“我心算,我心算!”她應付地喊一聲,隨即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專心看著那些讓人頭暈眼花的數字,再也不言語,只一頁又一頁地往下翻,翻頁的速度讓人以為她只是在“翻”,而非在“算”。
而後書房內再無聲響,白鬍子劉頭依然在用力瞪這個埋頭翻頁的女人,用力瞪,用力瞪,似乎想瞪開她的腦子,看一看她又在玩什麼把戲。
時間,很快便是一刻鐘。
她抬頭,娃娃臉上竟佈滿了細細的汗珠子,再也沒有前一刻的悠閒自得、偷懶耍賴,“這賬上共有七十三兩五錢四毫銀子的誤差。”當著白鬍子劉頭驀地睜大了的眼,她用手抹一抹額上的細扡,略白的雙唇撇一撇,很難得地用細聲細氣的優雅嗓音推出答案來。
“不可能,不可能!”
“劉頭,不是我泄您的氣,這帳冊是幾年以前的舊賬了吧?您若真想要我幫忙,就拿新賬來嘛!再有幾天就要過大年了哎,您一個人忙得過來嗎?”她慢吞吞地將帳冊推回去,再度趴在桌上裝死。
“你、你、你竟然會心算?!”白鬍子劉頭實在無法接受事實!
過目而知結果。他少小便記在心中的神奇傳說啊,活了這五六十年也從未聽過世上真有這種天才存在過啊,而今、而今他竟親眼目睹了?!
天啊,天啊,天啊!
“好了,劉頭,您就不要再張著嘴巴讓我數你那五顆牙齒了。”她皺皺鼻子,娃娃臉上是小小的得意,再隨手從旁邊的書冊裡抽出一頁畫滿鬼畫符的紙來,輕輕地遞過去。
“這是什麼?!”白鬍子劉頭抖著手小心接過,努力分辨那紙上仿若鬼畫符一般的數位與文字,原本已夠驚呆的乾巴老臉頓時又呆了三分,“這是什麼?”顫巍巍的啞音已幾乎發不出聲來。
“昨晚您老不是忘了將帳本拿走?”她皮皮地一笑,娃娃臉上是惡作劇成功的興奮光芒,“我一時睡不著,就替你老人家翻了翻。”那一頁紙上的鬼符,便是“翻”的成果了。
“你懂得記賬之術?!”
“知道一點。”她見這位老先生一臉的激動,為了他的心臟著想,很好心地省略了她“生前”所學的專業便是這“記賬之術”。嘻,她原先的時代是何等的進步,賬項發展得是何等的種類齊全兼複雜?這落後的時代不過是只有最基本的“借貸”、“出入”而已,小菜還夠不上呢。
她雖是說得輕描淡寫,但白鬍子劉頭卻依然深受打擊,顫顫地指著她,一時無法言語。
她被指得有些臉紅,而後有一點覺得這位老先生的情緒似乎太激動了一點,忙坐直身子想出言替他降一降溫,但先她一步,已有人沉穩地開了口。
“劉叔,你上當了,那些東西根本不是她算的。”聲音低沉而有力,馬上將白鬍子劉頭從激動之中扯上岸來。
“大哥,你幹什麼要泄我底?”半眯的丹鳳眼瞥一眼立於房門口的高壯男人,難得乖巧地順著說下去。算了啦,還是少惹老先生血壓升高為好。
“你——”
“我不想學這些東西嘛!”她皺皺鼻子,爽快地揮一揮手,“這些都是我哄您玩的啦。”說完,朝著劉家大哥討好地一笑。
“你——胡鬧,胡鬧,胡鬧!”氣吼吼地站起來,白鬍子劉頭終於在一前一後兩人的“刺激”下恢復了一點神志,雙手將桌上所有的帳本亂亂一收,抱進懷中便往外走,“如此尋我開心,竟然拿老頭兒尋開心!我教不得你了,你這個徒弟我收不得了!”
吹鬍子瞪眼睛的,老先生怒衝衝地走了。
哦喔,終於兩耳清淨了。她縮一縮肩,有點內疚瘐一點開心地扮個鬼臉。
“妹子,你真是……”劉家大哥踱過來,朝著她不甚贊同地搖了搖頭。這女人,簡直越來越調皮了。
“我最怕亂七八糟這些東西嘛。”她“生前”為了生計不得不走這條路也就算了,連她“死後”還擺脫不開這些煩人的數字……唔,她當然不爽了。
“你以為這樣劉叔就會放過你嗎?”他坐下,揚眉望她,只怕她引起劉叔更大的好奇心。
“至少這幾天我自在了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就是了!
“你呀!”他一笑,實在無話可說,“劉叔為了咱們劉府已操勞了十生啦,妹子你要多順他一些。”今日這小妹子的所作所為,只怕讓老管家有好幾天吃不好睡不著了。
“哦,大哥的意思是接下來該我為‘咱府’操勞了?”半眯的丹鳳眼沒好氣地瞥了對面的人一眼,有些悶悶不樂了。
她一時不察,果真誤上了賊船了啦。什麼“要你以真面目對我而已”,什麼“想留住你想一輩子留你在府”——他真正想要的,是要她成為繼劉叔之後府中的下一個管家婆吧?
哼,當初說得那般動聽,害她一時不察掉入了陷阱,哪里知道到頭來是這一種結果?
“將軍大人啊,你是不是太自私了點?”她一眨不眨地瞅著面前的威武男人,深深歎口氣。
* * *
她一向對她的“第六感”很有信心。它雖然很少出現,但每一回出現總是神准,從沒出錯過。
記得九九重陽的前兩日、那個暖暖的秋日午後,她在金陵茶肆第一回見到他。雖然只是無心地一瞥,她的第六感卻在第一時間警告了她;危險!不要與他太過接近,不要與他接觸!
她當下心生警覺,卻在命運之輪的惡作劇下,不能反抗地與他有了牽扯,陰差陽錯地被他惡霸地拉到了他的生活裡,無奈地隨在他身後踏上了未知方向的命運航船。
那數十日的航船生涯,她也是盡她所能地躲著他啊,從不與他搭話,更小心翼翼地不與他出現在同一處地點,竭盡全力地避開與他的一切牽扯。
可是……
她歎。
如果在船上她多收斂一點,或許一切便到此為止了,她根本不會被那位可惡的聶大公子抓為槍手,替他刺膿換藥,自然也不會因此而昏倒,並大大地病了一場。
然後,在那不由她做主的十數日的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很順理成章或是無意識地說過了一些什麼。
否則,他對她的態度不會轉變得如此之快,因為他與她其實終究只是互知名姓的陌生人而已啊。
她再歎。
“尊敬的將軍大人,我在船上到底說了什麼?”她再問,實在不甘心就這般簡單地被他吃定。
“那時你只是睡了又睡,能說些什麼?”他依然給予這一句溫吞吞的答案,如漆的星眸輕輕注視著她。冷竣的神色因她的存在再度軟化,甚至露出淡淡韻笑來,“妹子,你真的什麼也沒說過的。”
一句句的“妹子”經由了這麼幾十日的朝夕相處,他已喚得極熟,她雖小小拒絕且反抗了幾回,怎奈終究抵不過他的我行我素,只得隨他去了。
“真的?”她才不信!
那一場來勢洶猛的昏沉大病,她一直陷在昏迷之中,從未清醒過、高燒低燒迴圈反復,人在高燒之中豈會有不胡言亂語的道理?她雖什麼都模糊不清,但多少還依稀記得在那漫長的昏沉中,她所恍惚經歷過的一個又一個的……夢。
夢啊。
她忍不住閉眸,強壓下突然湧入眼底心中的陣陣疼痛與酸澀。
那一幕幕模糊而美麗的夢中場景啊,曾是她多麼美好多麼眷戀的回憶;那遙遠夢境中的每一次每一句的歡快笑語,是她獨自蹬過奈何橋、飲完孟婆湯之後僅存的珍寶了啊。
不管生前死後,不管何時何地,她從未曾遺忘過一點一滴,從未想捨棄過一分一毫,一直都埋在她的記憶的最深處,珍藏在每一回的午夜夢醒時滾落如雨的淚水裡。
如此眷戀、如此珍貴、如此美麗的回憶,在那一場幾乎崩潰的昏睡裡,她如何還能將它安靜地藏在心底,沒脫口而出一字半語?!如果沒有那些美麗夢境的溫暖支撐,她如何掙脫雪峰冰穀的寒冷,如何從那森陰的地獄中融結化凍,險險逃脫?
她若真的一字沒說,那便也真的不是她了。
“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她誠懇地望著一直默默無語地陪著她的他,幾乎用了哀求的口吻,“我到底說什麼了,大哥?”
大哥啊。
自冬至那夜開始,那一場開懷的敞意長笑,他與她真的暢了心懷,很神奇很不可思議地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聲“大哥”一句“妹子”,使她再也不去想她的“第六感”的警告,真的放下了心中戒備,拋卻了那一道對人不信任的藩籬,鼓起全部的勇氣,重新擁有了“家”的新感覺。
孤單走過奈何橋的她,獨自飲下孟婆湯的她,在又一次真誠地為她敞開的“家”中,似乎真的“死而復生”地重新活了過來,再一次有了存在的感知。
大哥,大哥啊。幾十日突如其來的朝夕相處下來,她漸漸認識了這一位元“大哥”,知他喜歡什麼,厭惡什麼,明白他行事如何,也懂了他是真心的以“大哥”的親情待她,也一點一點地知曉了他的……私心。
這個威嚴、冷峻、古板、循規蹈矩的正人君子,這位用兵如神、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攻無不克的常勝大將軍,在她慢慢地瞭解他、對他升起崇拜之心的同時,也不得不對他……心生警惕啊。
他向來冷峻少言,卻幾乎第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內心,看透了她的真性情!他很清楚地知道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很明白怎樣的“誘餌”可以讓她心甘情願地停下飄泊的腳步、泊在他所在的地盤,很懂得該使用何等的計謀而讓她不知不覺撤下心防、重新恢復她愛笑愛鬧的真正性子……
這個總是冷著臉、沉默少言的男人,有著一雙洞悉人心、穿透人性的可怕眸子,那深若黑潭的瞳眸甚至在極力地誘惑她、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有了想被吸引進去的願望。
不可以!她猛然一凜。
她是阿弟,阿弟!只想平凡度日、過完餘下生命的普通人阿弟!她再也不是握在別人手中的一顆小棋子!
再也不是。她只想是阿弟,只想是阿弟的!
可在他幾乎是“溫柔”的注視下,她總會不知不覺得……這樣的眸於、這樣的人,叫她如何不心生警惕,叫她如何不怕?!
她不要再這樣,她不想再繼續被他看穿下去,她-一定要知道他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她必須要知道那一場昏睡中她到底吐露了什麼資訊!
“大哥,算我求你,你告訴我吧!”霧氣迷離的丹鳳眼懇求地望向他。
“阿弟……”這一刻,劉青雷突然覺得好心痛,那被利針狠狠刺進心尖的疼痛,仿如是那冬至的冷夜,他用手托起她冰冷肌膚時的酸澀痛覺。
“大哥。”丹風眼依然望著他。
望著這一雙美麗的眼眸,他不由得輕歎一口氣,慢慢伸手握住了那一雙微微顫抖的冰冷素手,情不自禁地想暖和她、憐惜她,“阿弟,你說你想回家、疼你寵你愛你的家人,想真心關懷你呵護你的家人。”他一字一字地仔細而輕柔地告訴她,“你大哭著、一直哭不停,哭喊著要做‘妹妹’。”
她的家在哪里?疼她寵她關懷她呵護她的家人在何方?她又是什麼樣的“妹妹”?
他一直偷偷存在心裡,那樣渴望瞭解她,可他卻什麼也不敢去做、不敢去追問,只能用他所能使用的方式,來寵她憐她關心她呵護她,用他的方式來一句一聲地喊她“妹子”。
不要問他為什麼,因為,他也不知,他真的一點也不知的。可是,一切在他還尚未弄懂弄明白之前,他早已傾己所有地去做了。
她對人極是疏離戒備,極是不信任,他小心地將她推入那一群開心笑呵呵、無憂無慮的老人家們中間去,讓她在不知不覺中融進去,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融化、成為笑呵呵的開心人。她那一雙迷離茫然的眼總是尋不到落點,他有意地將那大屋子的書籍擺在她面前,要她學會如何去打發那些茫茫然的時光;他……
仿佛一切早已算計好,他便這樣不自覺地做了下去——我只要你以真面目對我。那當初在航船上他對聶弟所說的“私心”,早在他不知不覺中轉成了這一句話。
是的,他只想要她以真面目對他。所以,他這樣做了,做得心甘情願,做得無怨無悔,做得很——開心。
* * *
她是那樣地渴望知道她在昏睡中到底說了什麼,可而今終於知曉了,她卻突然流下淚來。她……哭了嗎?
她一直以為她是堅強的,很堅強的。可是自以為是的堅強卻終究抵不過她的軟弱啊。疼她、寵她、愛她、關心她、呵護她的家人,她心愛的家人,那一句句一聲聲溫柔憐惜的“妹妹”……
她淚如雨下。
她想回家,她真的好想回家!她想疼她、寵她、愛她、關心她、呵護她的爸爸媽媽,她想那一聲聲柔聲喚她“妹妹”的血脈親人,她想啊,想啊!
被活生生摘下的心,她如何不想,她如何才能停止紛落如雨的淚水?!
淚,狂湧奔泄的淚水,再也無法止住。猛地撲倒在為她敞開的寬闊懷抱裡,她嚎啕大哭。哭到力竭聲嘶,哭到抽搐顫抖。
緊緊抱住她的沉穩男人什麼也沒說,只給她最結實溫暖的懷抱,只輕輕地拍撫著她顫抖不已的肩背,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哭啊,哭啊,哭出了對家的思念,哭出了對血脈親人的眷戀,哭出了她獨自走過這漫漫長途的脆弱。
哭啊,哭啊,哭盡了一直深埋心底的悲傷,哭盡了孤單無依的恐懼。哭啊,哭啊,直到哭盡了那如血液般蔓延體內的澀澀淚水。
心一下子變得好輕,好輕。腦中一下子變得好靜,好靜。
“阿弟。”
她埋首那溫暖的懷抱,渾身只覺得暖洋洋的,懶懶地一動也不想動。
“阿弟。”輕輕喚一聲,仿佛怕嚇著她的靈魂,驚醒她的夢境,“以後有我疼你寵你憐你關懷你呵護你,有我做你的家人,有我喚你‘妹妹’。”
聲音低低的,沉沉的,輕輕的,卻又是那樣的鄭重,那般的認真,仿若誓言,以生命起誓。
“大哥。”她輕輕應一聲,沉默了好久,才啞啞地開口,“大哥,你是不是在可憐我?”心,一下子緊張起來,身軀頓時緊繃。
“你說呢?”他輕輕一歎。
她卻不敢回答,更不敢抬頭去望他,深怕這真的只是她無數夢中的一個美夢而已。
“你需要別人可憐你嗎?”他卻霸道地硬是抬起她的頭來,與他四目相對,“我是在可憐你嗎?”
她望著面容坦蕩的他,望著他毫不遮掩的眸光,緩緩搖了搖頭。
那如潭如漆的沉靜眸光中啊,有的只是真摯、只是憐惜,有的只是為她的心疼。他真的是……真心待她啊。
眼不由一熱,她以為已經流幹的淚水又撲簌籟地流了下來。她……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如何能讓他如此待她啊。
“怎麼又哭了?”他歎了口氣,抬手輕輕抹去她臉龐上紛紛滑落的珠玉,將她再度擁進懷裡,讓她仔細去傾聽他的心跳,“你是我的妹子,我是你的大哥,這世上我不對你好,我不憐你疼你關心你,還能是誰?”
心在這一刻就此確定了。她就是他尋了好久好久的那個人,那個在芸芸眾生中惟一屬於他渴望擁有的人,家人、親人,沒有任何血緣卻勝似血緣之親的親人。
我不憐你疼你關心你,還能有誰?
她吸吸鼻子,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輕輕啞啞的卻很悅耳動聽。
“大哥!”她埋首在他懷中,悶聲咕噥,“我認了!就算你對我存著算計之心,我也認了有你這麼一個大哥了!”
她曾有的美夢,她依然會深深地珍藏在心懷,可以後的生命裡,她真心地納他入她的夢了,也有了好好活著、不虛度此生的渴望了。
“胡說什麼?我何時算計你了?”見她恢復正常,肯真心面對他了,他自然開心。可她這一句話,他卻是極不愛聽。
“大哥,你貴人多忘事還是翻臉不認賬呀?”她抬起頭來,半眯的丹鳳眼用力瞪著他,“這些時日你讓我做了些什麼,你忘了?”哼,她可是腦筋很好的。
“我是弱女子哎,那麼大一間積墨齋卻丟給我一個人忙來忙去。”忙就忙啦,反正她也正想擁有看不完的書來幸福度日,“然後這幾天呢?劉頭每日拿著帳本算盤來煩我——你不要說你不知情!”哼,八成是他授意的!
“妹子。”面對她的問題,他說不出話來。
“哼,我又不是傻子。”她頭一仰,從鼻孔哼出自己的不甘心,“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我隨你回來才不是為了‘服侍’,而是想找一個接替劉頭的小管家婆對不對?”
“你……”他很是不好意思地一笑,算是承認了。
“這難道還不是算計?”她白他一眼,沒什麼好聲氣,“大哥你好奸詐!”也很自私哦,她以後的一輩子,就因為他的“算計”不得不浪費在他這鎮遠將軍府了,“大哥,你好可怕!”
她吐吐舌頭,贈他一枚白眼。
“你不願意?”他卻對她對自己的評價不以為然,只挑眉望她。
“我不願意又能怎樣?”她勾一勾自己的右手指,不情願地歎口氣,“我的未來十年已被劉頭安排了哎,我還能怎麼辦?”只好認命啦,“大哥,我好命苦哦。”她再送一副鬼臉給他瞧。
望著她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他竟笑了起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0:00
第七章
命到底苦不苦,還要通過實踐來檢驗證明一下。
於是,在她惡作劇地捉弄了白鬍子劉頭後,事實證明,她過了將近一個月“不苦命”的幸福日子。
這“不命苦”的一個月裡,她每日可以什麼也不管,只窩在她的屋子裡,圍著暖暖的火爐,品著芬芳的清茶,或埋頭書中,或與人談天說地,聽一聽大江南北的奇聞逸志、夢一夢塞北草原的奔馬胡笳,甚至可以閉上眼描畫一番沙場醉酒的壯志豪情……
很是愜意,很是悠閒自得,很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醺醺然。
啊,如果日子便這麼一直過下去的話,說不定她會後悔當初簽契約的年數太少了!這樣悠閒自得又絕不會枯燥無味的幸福生活,是聰明人只會嫌少、不會嫌多的啦。
當然,如果白鬍子劉頭肯搭理她了,她會覺得日子過得更完美的。
暗地扮個鬼臉,她將小小的紙條收起,推開窗放信鴿大人回去複命。
“什麼事?”有人從書中抬起頭來笑著問她。
她不答,只摸摸鼻子,將只有一個字的字條呈給將軍大人親覽。
“飯?”劉青雷念出這一字天書來,有些困惑地用眼神詢問。
“劉頭意思是說,又到了該吃飯的點啦,要咱們快快過去。”
“現在?”他瞄一眼窗外尚明的天色,不明白為什麼晚飯的時間提前了。
“大哥,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元宵!”他沒過糊塗吧?
“我知道啊。”他用手遠指,一一點過院內隨處可見的紙紮彩燈,揚眉一笑,“妹子,你難道也忘了,這所有的花燈可也是我一個人掛上去的。”府中二十幾口人,能爬高攀樹做苦力的卻只有他一個。
“重點不是這個!”她有些惱。
“那又是哪個?”果然,這親親小妹子真的是一副孩子心性,同那些老人家混久了,連耍賴的語氣也像透了那些假裝耳背的老“孩子”們。
“看花燈,看花燈!”
“這滿院的花燈還不夠你看嗎?”
“大哥,你故意的是不是?”清亮的丹鳳眼用力地一眯,狠狠地瞪著笑得雲淡風輕的男人,“除夕守歲時你怎樣答應我的?你想一想,你好好地想一想!”
那晚,一屋子老少圍坐一處,吃點心、互相拜年、討壓歲錢,爭著比誰知道的守歲古俗多、誰知道關於“過年”的奇聞逸趣多……
她在這個時代的第一個春節,過得真的好開心。別的不說,光是老婆婆們親手做給她的新衫羅裙已夠她歡喜的了,再加上收到的一大堆壓歲紅包。哈哈,想起來就好想得意地狂笑幾聲。
當然啦,最開心的事則是——
“我答應你什麼啦?”好似看不到她雀躍的期待表情,劉青雷好笑地伸手拍拍她,“阿弟,你多大啦?麻煩你有一點大人的模樣好嗎?”原先被她一張娃娃臉騙了,還以為她最多雙十年華呢,除夕那夜閒聊才知這瘦小的女子已二十有五了!當時一屋子的人都被她嚇了一跳。
二十五歲的老女人了?!上上下下打量過她,最後沒有一個人肯信。
她呢,面對眾人的猜疑目光,只是好笑地擠了一個鬼臉,惹來處處開始看她不順眼的白鬍子劉頭的一記白眼,就此天下太平。眾人再度開始神侃,算是放過了這一個小插曲,從此無人再提。
“劉大將軍!”她好氣悶。他膽敢忘了?!
“好啦好啦。”冷峻威嚴不起來,在她面前越來越沒正經的男人無奈地笑著歎了口氣,“不就是你想去逛燈會嘛,我既然答應了你,自然會帶你前去,絕不食言。”
除夕之夜,聽著京城內到處的鞭炮聲響,看著空中煙花四起,他這妹子簡直好奇得不得了,看得目不轉睛、如癡如醉。他見她這樣子不覺好笑,便隨口說了一句:“這算什麼,正月十五上元佳節才好玩呢。”
結果應了一句話:禍從口出。在這妹子的死纏爛打下,他答應十五夜陪她出府賞燈。哦,他望著那桌上的一字天書,終於明白了今晚用膳時間提前的原因了。
“你一定去遊說過王大廚子了。”他睇了她一眼。
“我想早一點出去玩嘛。”她回得理所應當,“誰叫王大廚子喜歡我哩。”她只要說一點點,王老公公自然爽快幫她啦。唉,有什麼法子,她從小就特別會討老人家們的歡心嘛,不怪她啦。
“照這樣下去,這劉府遲早是你當家。”劉青雷感慨似的一歎,不得不佩服她有得意的本錢,“說來也怪,這些老人家個個久曆風浪、脾氣固執,偏偏遇上妹子你總會莫明其妙地敗下陣來、任你胡作非為。”
“咦,大哥,我好像聽你說得有些不甘哦?”
“妹子,你知咱們府中為何沒有一個年青力壯的奴僕?”他揚眉笑問。
“不是大哥你常年在外征戰,沒時間顧及的原因嗎?”所以這堂堂的鎮遠將軍府才成了頤養天年的“老人院”啊。
“可老人家畢竟是老人家,總會年衰力竭,怎樣來操持這偌大的一府?”
“所以……”她似乎有一點點明白了。
“老人家們都是我父母在世時的老家人啦,許多人一輩子未曾婚配,在這府中默默操持,對府中一切都充滿感情,要他們離府是不可能的。”他說給她聽。
“還有呢?”
“這幾十年來,府中就他們這二十幾人,早已是一家人了,很難再接受其他陌生人的闖入。”排斥性強得令人吃驚。
“可老人家終究是老人家嘛!你忍心讓他們老了還如此辛勞?”他也說了啊。
“唉。”他歎,“我曾托朋友找來過許多壯年奴僕,本意是想減輕他們的辛勞啊,可往往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他們趕走啦。無奈之下,我只好任他們如此了。”一群活寶似的老人家啊。
“怪不得這府中總是信鴿飛來飛去呢。”呵,好一群可愛的老人家們啊,竟然能想出如此好的法子,乾脆俐落,猶勝人的來去腳力。
佩服!正想著呢,呼啦啦一隻信差又飛了來。
這次是劉家大哥拆信閱讀,不料小小的紙條上竟空空如也,一個字也沒有了。
“哎呀,快走快走!”阿弟卻想也不想地從座上站起來,扯過將軍大人便往外走。
“怎麼了?”劉青雷配合地外移身形。
“我們再去晚一點,便沒飯可吃啦。”上一張字條尚有一“飯”等她,這次卻空空白紙,不是警告還能是什麼?
“竟然是這樣子解釋的?”劉青雷頗覺有趣地笑起來,“你與劉叔真默契。”
“什麼默契?”奔上那座水上長廊,阿弟擠擠鼻子淘氣一笑,“這些時日你沒見他理都不理我呀?見了我總是陰陽怪氣的,到哪里培養默契去?我們啊,這是在鬥法!”看看到底誰是最高手!
“鬥法?”劉青雷搖一搖頭,慢下步子。
“大哥?”怎不走了?
“妹子,劉叔從來是嚴肅端正的老人家,他肯破例與你……鬥法,你可知這層意思?”他止了輕笑,認真地看她。
“有什麼意思?你也玩了嘛,老小孩啊。”阿弟含糊一句,左顧右盼地漫不經心。
“他們從不輕易接受外人的加入的,可如今你卻深得他們的喜愛。”他左手平伸,定住她的肩,不准她搖來晃去的,“妹子,你明白的,是不是?”
回答他的,依然是她左右搖晃的無聊模樣。
“阿弟。”他正色地望她,如漆的星眸一眨不眨地定住她的視線,要她認真一點,“這府,我說過的,你一輩子也出不去了。”她,明白了嗎?
“啊,大哥!”她卻突然欣喜地一喊,似是發現了超級有趣的東西,“你看,你看!湖水凍得真結實真平整啊!我很喜歡滑冰呢!咱們下去玩一會兒好不好呀?”娃娃臉上是興奮的笑容,“好不好呀?”
“妹子……”他望她此時的神情,心微微動了動,有些話脫口想說、卻又頓了頓,而後歎了一聲,左手改搭在她腰背上推她繼續前行,“明日我再陪你滑冰車,咱們再不去吃飯,只怕真的沒飯可吃了。”
“哦。”好可惜地應一聲,又追加一句,“大哥,你是君子哦,定要說話算話,明日一定要陪我滑冰。”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他神情有些奇異地低頭看她,竟溫柔地一笑,“這一輩子我也絕對不會……”
“大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她突然又叫一聲,很是興趣盎然。
“什麼事?”
“這長廊嘛!劉叔告訴我,說這湖中長廊是‘專用通道’。什麼是‘專用通道’啊?”一徑興奮地尋根問底,似乎這是此時此刻最為重要的一件大事。
“長廊一端是你居住的積墨齋,一端是我所在的青風堂。”他意有所指,“妹子,你說這湖中長廊像不像是天上銀河上那個鵲……”
“哦,原來是為了方便你拿書閱讀啊。”她恍然大悟地嚷一聲,依然自顧自地說下去,似乎一點也聽不出他的話外之音,“大哥,妹子好羡慕您哪!竟然為了一己之私,如此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佩服喲。”
“你……”他有些心裡不痛快,但望著她的瘦小身軀,遲疑了一下、終究不再繼續說些什麼,而是順著她的意改了話題,“什麼勞民傷財?你不要亂說……我像那樣的人嗎?”
“如果你肯帶我逛一整晚的花燈,我就回收那四個字。”她笑眯眯望他,站在那處害她手痛腳痛的地點,意有所求地眨眨丹鳳眼,“大哥,你是大大有名的將軍,武功一定不錯了哦?”
冬至那晚,她摔在這長廊下動彈不得,又被凍得七葷八素,若不是他肯背她回積墨齋,她真的會成為冰雕一座,但她當時只顧痛了,沒瞧清楚他使用了什麼法子,竟在眨眼之間便將她帶回了積齋墨,並通知了為她擔心的那群老人家們。
今日,她想趁機再瞻仰一番他的好本領啦。
“大哥?”她討好地望著他。
“你呀。”劉青雷有些縱容地歎一聲,輕輕拍一拍她的腦袋瓜子,實在無力兼無奈,“明知大哥右手行動不方便,還這樣辛苦大哥。”
他的這只手臂或許真廢了,一動便痛得刺骨,平日連提筆寫字也是不能。而她呢?哎……
“大哥,京城宮中不是有一大堆御醫嗎?怎麼,連他們都沒法子?”聞言,她微愣了一下。
“若有法子,還會這樣子嗎?”隔三差五地便要劃破傷口刺膿換藥,真有些厭煩了,“不過,這手廢了也好,不然我早已奉令再次出征了,哪里還能整天閑在家裡陪妹子你談天說地?”他不甚在意地一笑。
“大哥……不遺憾嗎?”她小心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中帶有些猶豫和壓抑的緊張,“大丈夫終當精忠報國嘛。”卻說出這種“也好”的話來?
“為國效力?”他再歎,“若真有國事,我自當去效力。可這朝中沒有我劉青雷,尚有其他將士。妹子,你將我看得太重啦。”在朝為官之道,本就兇險,他自覺已對得住這大明皇朝了,能急流勇退便一刻也不耽誤地退身出來。終究,他現在已有這小妹子相伴……對在朝為官,早無多大興趣……
心中如此想法才起,他竟被嚇了一跳,而後,他笑丁出來。
“大哥?”
“好了,妹子,咱們再不去吃飯,今晚的花燈你怕是看不上啦。”他左手一攬她的腰,縱身躍過長廊圍欄跳下地去,舉步跨向那一旁的石徑小路。
“啊,快一點,快一點!”她如夢方醒,不由得大步跑起來。
“妹子,以前你走路總是一副慢吞吞的樣子,可如今一提到‘玩’字,原來也有健步如飛的時候呀。”隱隱的笑,輕輕傳遠。
“大哥,我生氣了哦。”卻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於是,悠悠的笑語,便在這寂靜的天地輕輕傳蕩著……
終究有一天,春會來。
* * *
當今的大明王朝,國泰民安,少有戰事,國力一日勝過一日,一年勝過一年。這一年一度的元宵佳節,規模、範圍也是一年賽過一年,偌大的新建都城裡,到處是燈山人海、歡歌曼舞。無數盞各色花燈高高掛起,錦繡交輝,映得大街小巷處處喜氣洋洋,觀燈的人們更是個個笑容滿面。
“大哥,那邊,咱們去那邊!”
身著一襲改小的淡藍色長袍,不長的黑髮高束頭頂,微微留了一點劉海,一張娃娃臉興奮地晃來蕩去,因為長時間的竄來竄去而紅撲撲地,很是可愛。
“你慢一點。”劉青雷有些擔心地喚了聲,大跨兩步追上那個瘦小的傢伙,索性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以免擁擠的觀燈人海將兩人沖散了。
“你才要快一點呢!”右手並不是不想掙開他的緊握,但終歸人小力微,敵不過他強壯有力的手掌,只得隨他去了,“好熱鬧啊,我從來沒逛過這麼盛大、範圍廣的元宵燈會哩!”丹鳳眼咕碌碌地轉來轉去,十分新奇。
“胡說了,哪里的元宵燈會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們那裡啊。”她好可惜地歎口氣“雖然燈的種類啊、設計啊遠比這裡先進有趣得多,但要論燈會的面積、觀燈的人潮、熱鬧的程度,卻是一點也比不上這裡的!”唉唉,想想以前,想逛逛燈會還得掏錢買票哩,地點不是公園就是遊樂場,哪里像這裡舉國上下、全民參與?
啊,如果每年都能如此盡情地逛燈會,她倒是不介意一輩子留在這落後的時代了。想一想,不由“撲哧”笑了出來。
她想什麼呢,就算她想走,也走不成呀!
“妹子。”劉青雷瞪著她的開心笑容,不由得愣了愣,感到喉嚨發幹,嗓子有一點啞啞的。
這樣輕鬆無憂的笑容,他是第一次見到啊。
“大哥,你發什麼呆,快走快走!我要去看那個會動眼睛的兔子燈!”一心只陷在花燈上,阿弟根本沒注意他的神情,只拽著他往前擠,“快一點嘛!”
“什麼兔子燈?”劉青雷回過神來,隨意瞥了遠處一眼,不由地笑了起來,“那燈名為‘月兔宮燈’。”
“管它什麼名字,我要去看一看!”奮力往前擠。
“小心!小心不要被擠倒了。”他慌忙前移,將高壯的身軀湊到她身前,為她在萬頭攢動的人流中鳴鑼開道,左掌則用力地握住她的右手,“你跟在我身後,不要鬆手。”他小心叮囑。
她只朝他皺皺鼻子,難得沒開口地貼在他身後同他齊步走。
嘻,她即便想鬆手,也松不開呀。唔,不愧是武將出身,開道的功夫實屬一流!嗚,他握得她太緊了啦,好痛好痛!
正胡思亂想間,前邊的“開道工”已停止步子,用力拉她轉出他的背後,一盞雪白雪白的綬紮彩燈已顯在她的面前。
燈果然是兔子造型,由絲線懸在空中,胖乎乎的十分惹人喜歡,最特別的是那兩隻會轉的紅眼珠,風一吹便咕碌碌轉個不停。
“我要,我要!大哥,買下來,買下來啦!”第一眼,她便喜歡上了。
“你不注意看。”劉青雷握著她的手輕巧一舉,指向絲線上的長形硬紙,“這燈不賣的,是要用謎底來換它的。”
“啊,猜謎?!”她興奮大叫,惹得許多人都含笑望她,“我最喜歡猜謎了!來猜!”甚至挽——挽略長的袖子,甚有大幹一場,不得兔子不甘休的氣勢。
“兩位公子爺,您二位要猜哪一盞燈上的字謎?”一旁的燈主馬上走過來,笑容和藹地出聲詢問,眼睛中滿是讚歎:好威武的爺,好機靈的小公子!
“這一盞。”劉青雷點頭一指近在眼前的月兔燈,握一握阿弟的手,“掏錢吧,兄弟。”
“掏錢?!”正歪頭觀燈呢,順便瞄一眼高懸頭頂的硬紙,想看清上面出的是什麼謎語,卻又被喚回了心神,有一點呆呆的,“猜謎還要花錢呀?”
“這燈是人家辛苦做成的,難道你想白拿?”劉青雷忍不住一笑,“兄弟,你家鄉的燈會難道沒有這個?”
自兩人相識以來,他從未問過這小妹子故居何地、又是為何流落到了金陵茶肆,甚至為何是被人從河中救上來的。一方面,他原先不在意,另一方面,他隱約感覺這背後定有一段難言的、甚至是傷心的往事,他便不敢問了,免得惹她心傷。
但方才聽她很自然地聊起了她家鄉的元宵燈會,才又起了探詢的念頭。
“我家鄉?”阿弟一愣,而後似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匆匆一笑,“各地風俗各異嘛,有什麼好說的?”馬上爽快地轉向燈主,“多少錢猜一次?”
“小公子,只需要十文錢,您便可猜遍我這所有的花燈,只要猜對,這燈隨您拿取!”燈主笑眯眯地招攬生意,“我這燈可是盞盞不同的,絕對值這個價錢!”
“好啦好啦。”哇,原來古代人也蠻有商業頭腦的嘛。阿弟偷偷地吐一吐舌頭,伸左手去解懸在劉家大哥腰間的荷包帶子。
“你也帶荷包了啊。”劉青雷放開她右手,任她正太光明地行“偷竊”之舉,只揚眉一笑。
“太哥,我的荷包現在不能動!”那是她“賣身”十年的血汗錢外加今年老頭老婆婆們給的壓歲錢,意義太重大,哪里能亂花?
“你啊。”劉青雷縱容地一笑,任她將自己的荷包收了過去,從裡頭數銅板給燈主。
“好了好了,咱們來猜謎!”將衣袖往上折一折,興高采烈的人豪氣沖天地瞪向燈謎。
病來無醫。什麼意思?
“小公子,這是打一個單字。”燈主忙笑著說明一番,“很容易猜的,您想一想。”
一手環胸,一手支頜,小公子很深沉地眯著眼、一語不發。而後轉頭,望向一旁的靠山,“大哥,你猜出來了沒?”很小聲地問。
劉青雷笑著搖頭。他其實甚少逛燈會猜燈謎,整日不是騎馬揮劍便是苦攻兵書,哪里會猜這燈謎?但瞥了眼旁邊仿若無事的燈主,馬上明白這些稀奇古怪的燈謎八成是隨口杜撰、剩下的兩成則是挖空心思尋來的冷僻字謎。
否則,區區十文錢卻可以拿走所有花燈,天下哪有這般便宜的事?但看他這小妹子興致勃勃,他也不便說破,只輕哼著瞅了燈主一眼。
燈主也曾見過無數來客,但見這個男人雙目含威,心中登時一跳,雖夜深風冷,額上卻幾乎冒出扡來,忙上前兩步朝正埋頭苦思的小公子討好一笑,“小公子,猜出來了嗎?”
“難耶!”小公子無意識地咕噥一聲。
“呀!小公子一看便知是絕頂聰明人!”燈主伸出大拇指一擺,一臉的驚詫,“我這盞燈有幾百人猜過了,卻無一人能猜出這‘病來無醫’的謎底就是一個‘難’字!小公子,見識不凡、見識不凡啊!”
“呃?”阿弟倒愣住了。她瞎貓蒙上死耗子了?!
“來來來,這盞月兔宮燈是您的啦!拿好拿好!”燈主手腳飛快地將絲線解下,拿來一柄燈提子拴好,笑著將月兔燈遞了過去。
伸手呆呆接過宮燈,阿弟依然愣愣的。
“小公子還要繼續猜嗎?”
她搖了搖頭,有些吃不消燈主熱情如火的服務態度,“我只喜歡這盞燈。”雖然來得非常莫明其妙,但目標達成,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大哥,謎底怎會是一個‘難’字?”邊繼續往前擠,她一邊說出疑惑。
“我也不懂猜謎,哪里想得出?”劉青雷並不戳破真正的“謎底”,只小心將她的身子完全納在懷間,護著她前移,“你不是猜出來了嗎?”他不由一笑。
“大哥取笑人家!”阿弟哼一聲,將月兔燈小心護住,免得被洶湧的人潮擠破了。
“我逗你玩你還生氣?”他歎了聲。自從遇上這小妹子,他便與“歎息”似乎解下了不解之緣,“我們還要往哪里去?”
“哪里有我看順眼的花燈便往哪里去啊。”她的花燈雖來得有些莫明其妙,但信心卻大大增加了幾分,頗有愈戰愈勇的將軍氣魄。
“那你可要看仔細了。”他低低一笑,任她開心。
但接下來卻是難了,他們又花了幾乎上百文的銅錢,卻是一個謎底也不曾猜對。他雖如法炮製地用冰冷視線去瞪那些燈主,但燈主不是假裝看不見,便是生意興隆顧不得看他們,害得阿弟空手而回。
“怎樣,還猜不猜?”
“算了。”玩了好幾個時辰,有些累了,士氣也開始不振,“咱們再隨便逛一逛好了。”
見她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劉青雷心生不舍,不由得內疚地摟緊她的纖腰,“如果我精通此道,咱們也不會什麼也摸不到了。”
“大哥,你說什麼呀?”阿弟見他這樣,忍不住笑了,“我又沒怪你,要怪也只能怪那些謎語太刁難了嘛。”見身前人流少了,便將月兔燈提到手中,用力地跳著轉回身來,瞅著劉家大哥,“我和——”
話未完,卻聽身後一聲“哎喲”,她手裡的月兔燈似是打到了無辜的人。
“啊,抱歉!”她連忙又跳轉回去,很抱歉地望向被她打到的倒楣鬼……
錯,非但不是“鬼”,而且是一位很美很美很美的嬌媚女子。別的不說,單是一雙亦喜亦嗔的汪汪杏眸,便是那般的顧盼生輝。
美女啊……她一下子呆住了。
美麗女子朝她柔柔地一笑,又向旁邊的劉青雷輕巧地盈盈一福,“將軍,語容有禮了。將軍一切可好?”
“咦,是妹夫啊,您怎也逛燈市來了?”爽朗的笑聲插進來,“好巧啊。”
妹夫?阿弟眨一眨眼,一下笑了出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0:13
第八章
笑聲,幾乎算得上是毫無形象可言的捧腹大笑,一直難以停住,由東岸滑向西岸,再繞著橢圓地滑了數圈,但仍不時撲“哧哧”地從緊閉著的嘴巴中忍耐不住地傾瀉出來,實在令人……懊惱。
惱啊,他怎能不惱?
“你到底還要笑多久?”一邊握著她的右手在冰上飛奔,讓她得償所願地滑冰,一邊不時地還得擔心她會不會笑岔氣。
打從昨晚遇到王家兄妹後,她便一直是這種惹人氣惱的樣子,在人前雖懂得矜持幾分,笑得算是得體,但到了人後,只剩她和他了,那震耳的哇哈哈狂笑便一陣接著一陣、一聲連著一聲,聲聲不絕於耳。
“我也不是故意啊。”她努力地停住笑聲,試著想板起臉來,但實在不容易,“大哥,你想一想,你回想一下,那對王家兄妹形象上實在是不能稱為‘兄妹’的啊。”她選擇比較中庸的辭彙,算是給劉家大哥一個面子。
明明妹子是如此這般的嬌媚動人、宛若西施再世,只可惜身為人家哥哥——而且是一母同胞的哥哥哦,卻好比……武大郎……呃,她不是貶義哦,她只是再也尋不到其他更恰當的形容詞了。個子矮一點也就罷了,一張圓圓的臉上卻還擺上了“我是鎮遠將軍的大舅哥”的高傲面孔,一聲一聲喊著高大壯碩的男人稱呼“妹夫”,給她的感覺實在像一隻小貓眯蹲在一頭大老虎腳邊昂首挺胸,似乎要一比高低……爆笑!
她也不是……想……笑……的……啊……
一想起那情景,但又忍不住地想笑了。若不是有他在一旁支撐著她,她一定會笑倒在湖冰上的。
“你已笑了一整夜了,還不夠嗎?”索性止了飛奔的動作,將軍大人微怒地瞪住笑不可抑的人,真的很不高興。
她用不著這般……替他難過吧?如果時光可以倒轉,如果早已預知他會遇上他這個“妹子”,他絕對不會和除她之外的任何女子訂下婚盟,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一樣!但是,她……瞭解他的心嗎?
“呃,大哥,我不是在笑你。”被瞪得頭皮發炸,她馬上很識時務地止了笑,乖乖道歉,“我知我不該嘲笑你的……大舅哥。”肩一抖一抖的,又快忍不住了,“我明白我這樣子很沒禮貌,”只是那種鮮明的對比實在讓人有爆笑一場的衝動啊,“天……”忍不住了。
“不是嗎?”他很忍耐地扯動臉頰,越來越懷疑她笑的理由不是這麼簡單。
“呃?”再次強壓下笑聲,她反應不過來。
“他還不是我的……大舅哥。”他一字一字地道。
“哦,我明白的,是未來的嘛!”她聳聳肩,掙脫了一直被他握著的右手,雙手搓一搓泛指的涼意。
“好了,回屋子去了。”他不想再理會她故意的嘲弄,左手搭上她的肩、推她往岸上走。
“大哥,我還想再玩一會兒……”她聞言,哀哀地喊一聲,意猶未盡地不想就這麼離開湖。
“玩了一早上了還不夠?”他不為所動,推著她、繼續朝積墨齋前行,“請你不要忘記,今日中午你還有事要做。”說到這裡,心中微微的惱意又泛起來。
“我不想去做……陪客啦。”她馬上慘叫。
“胡說什麼呢?”他沉聲罵道,“禍是你闖出來的,你不陪我去收拾,誰去?”
可話不能這樣說啦……她側首偷瞄一眼劉家大哥很陰沉的表情,很聰明地不予反駁,乖乖地由著他的力道往前走。
昨晚她逛了燈會,然後無巧不成書地巧遇了劉家大哥定親多年的未婚妻子了,她基於一時的興奮、想對未來的嫂子大人表示一點點的心意,所以……便自作主張地邀了人家兄妹來府作客嘛……
於是——她就當下淪為了被狗咬了的那位呂姓仙人……
“你不問我的意思,隨便替我做什麼主!”很禮貌地與王家兄妹告辭後,他一轉身便向她開炮,“你又知我願意邀他們來嗎?你知我怎麼想的嗎?!”怒衝衝的凶模樣是她從沒見識過的,咬牙切齒得似乎想將她生剝活吞一樣。
“我也沒做錯吧?”她當下就不明白他的變臉為哪般,也有些惱了,“你遲早還不是要迎娶人家美嬌娘過門的!你這麼古板做什麼?!”她一片好心哎。
“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操心?!你以為我樂意呀?”她索性定住腳、才不管身邊有沒有經過的閒雜人等,很凶地瞪他,“如果不是劉頭他們一日十八遍地祈求菩薩保佑,讓他們的少爺早日娶妻生子、傳承劉氏香火,我每天都這樣聽著很煩,我才懶得管你呢!老人家們都替你著急了,我卻看你一點也不急!我今日順水推舟。有哪里對不起你?你和王家小姐遲早是夫妻,婚前多接觸、多瞭解一點有哪里不好?!你不要枉費我一片好心!”哼!
“好心?”他冷冷一笑,“你怎麼不說你是借機想討好劉頭……劉叔他們?”
“呃……”陣腳快亂了。
“被劉叔好多時日不理不睬,很難受吧?”他睨著她被戳破小算盤的慌張模樣,依舊冷冷地笑,“到底誰想順什麼水推什麼舟啊?”別以為他不知道!
“這個,這個……她尷尬地笑一笑,“我只是順便、順便嘛!”嗚,她的心思竟被猜透了?
“順便?”他冷睇她,“順便想嘗一嘗充當‘好人’是什麼滋味?”他突然一歎,“你做好人,我充壞人也沒什麼不好。可是,你確定劉叔他們是這樣想的?”他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當、當然!”她一天被迫旁聽十八遍,若錯了還了得,“劉叔一心盼你早日成家立業!”她幾乎拍胸脯打包票。
“成家立業?”他突然淡淡一笑,“這‘業’我已立了,是到了該‘成家’的時候了。”
“所以啊,大哥你一定要抓住機會!”她用力地一揮手中的兔子燈,加強氣勢,“等明日王小姐來府做客,你一定要施展男人的魅力,將她迷得暈頭轉向,而後趁熱打鐵、一舉奪下她的芳心,再將婚期一定。保你順順利利地娶到美嬌娘,心想事成!”
“你哪里來的這亂七八糟鬼念頭?”他古怪地瞅著她,而後一笑,“好吧,早一天‘心想事成’也正是我想要的。明日你要宴客便去宴好了,一切隨你。”
“我宴?!”她頓時傻眼,聽出他話裡的玄機來。
“自然是你。”他拍拍她的肩,揚揚眉,“你是我的‘妹子’、鎮遠將軍府的女當家——不是嗎?”
“可是……”
“就這樣了,大哥很期待妹子你的表現呢。”他學她眨丁眨眼,很輕鬆地笑起來,“千萬不要讓大哥我失望喲!”
她當下氣結,卻找不出反駁的藉口。
於是……今日中午,她註定要輪為“陪客”了。
“怪不得早上肯陪我滑冰呢。”她喃喃地自言自語,“存心是先給我一點好處吃,讓我不能脫身啊。”
“嘀咕什麼呢:?”他笑望她。
“我說大哥你太木頭了。”她突然有些垂頭喪氣,“我替你製造機會,你卻不知珍惜。”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含情脈脈……多好的機會、多棒的氣氛啊,可惜怕是不成了,“我根本不想充當電……充當插在你們中間的那根大蠟燭啊。”
“又在胡說八道!”他用力揪一揪她垂在耳朵下的黑辮子,順便出一口惡氣,“我和她單獨共處一室?你明不明白男女……”
“授受不親!”她撥開他的怪手,沒好氣地替他接下去,“可哪有什麼關係?你怕什麼?反正你們遲早要做夫妻的嘛!就算你碰了她手腳、輕薄了她又怎樣?大不了早一天娶她嘛。”
“你知道就好!”他冷冷地望著她,“不是血親的男女若獨處了,該怎樣你是懂的!阿弟,別忘了,你的手腳是我幫你治好的,這些時日以來我和你……”
“大哥,我們是兄妹!”她慌忙攔下他的話頭,倉促地一笑,“好啦好啦,我聽你的話,等一下王小姐來府,我一定去陪啦!”被他瞪得好冷啊。
“你……等過了今日,我遲早要同你說明白的。”越過她、替她將屋門打開,他又望了她片刻,“進屋去暖和一下,等午時了我再來接你。”而後轉身走了。
她扭頭望他大跨步走的樣子,似乎真酌很生氣。
“有什麼好說明白的?”她歎口氣,斂去了臉上刻意的輕鬆笑容。等他走遠了,才回過頭來、慢吞吞地進屋去,任房門敞著,懶得去關。
“果然人是不能貪心的。”她喃喃自語,“不能貪心啊。”在上蒼的惡作劇下,她死而復生地流落到了這陌生的遠古時代,她隨遇而安也就是了。只想就這樣什麼也不想地默默活著,簡簡單單地、什麼也不要地默默活下去罷了。就算出人意料地有了他這位“大哥”的強勢加入,陪她談古論今,陪她談天說地,陪她一起消磨時光,陪她……點點燃起她對生的渴望,漸漸讓她對未來有了新的期許……她已心滿意足了,滿足於她再次擁有了疼她寵她憐她關心她呵護她的家人們,滿足于又重新擁有了可以讓她放心地歇下流浪腳步的溫暖家園——她真的很滿足了啊。
至於其他的……她再也不奢望了。
“大哥呀大哥。”她低歎一聲,垂首埋進溫暖的床鋪裡,“做單純意義上的‘大哥’與‘妹子’不好嗎?這個時代難道不允許嗎?”
這些時日以來,她越來越忍不住吃驚了。因為她這位“大哥”的言談舉止讓她不由不吃驚啊,從原先疏遠禮貌的“姑娘”,到有了淡淡熟識意味的“阿弟姑娘”,再到直呼其名的“阿弟”,進而是溫柔的“妹子”,最後是間雜著再不遮掩的情意的“阿弟”……單單僅是稱呼上的一改再改,也足以讓她心中漸漸明白了啊。
她吃驚,她很惶恐,她想逃避,可是包住她的是她眷戀不已的親情,牽絆住她的是她癡戀不已的溫暖,她……不想逃開這一切啊。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不,是只能兼得或一樣不可得。她不想再度捨棄她的眷戀,她不想再度被她的癡戀丟棄……就這麼下去吧,就這樣子過下去吧!
如是想,她如是做,卻忽略了那一位“大哥”的存在——不,不,她沒有忽略,她只是沒心沒肺地不聽不感覺罷了。
“人果然是不能貪心的。”她低低地笑了起來。
為了她的眷戀、為了她的癡戀、為了她的……私心,她竟然能無情至此。可是,不管她再怎樣視而不見,她卻也不得不漸漸地被迫明白他的情意啊。但……
她已走過了奈何橋,她已飲過了孟婆湯,她早已強迫自己忘記了她的前世,當她這一次的新生開始之後,她便也不再是那個“她”了啊。
情,男女之情……愛情。早在她捨棄了生命、從容赴死的那一刻,她將它同時捨棄了。
愛情?哼,她再也不信了的。
一滴淚,慢慢在她眼中凝結,慢慢從她頰上滑落,慢慢滲入柔軟的被枕之中,只留下難以忽視的淡淡濕痕,一如她的心。
被毒蛇齧噬過的心,早已成冰了,早已不再信了。
“大哥,你莫要糊塗才好。”否則……她喃喃一句,有些神志恍惚地閉上了雙眼。否則……只怕不但“兄妹”不再,而且她也只得狠心再度捨棄這所有一切了。
家,家人……如果不是那兩個字的作崇,如果不是那毒蛇殘酷的一齧,她……一直一直擁有著的!擁有著的啊……
思緒,有些亂了,她索性沉入睡夢之中,什麼也不看不聽不想不感覺。
洞開的房門,便就那麼開敞著,一任冷風呼嘯著闖進來,將依然屬於嚴冬的森冷灌注了一室。
心,睡著了,沉沉的。
* * *
她有點後悔她的多此一舉,甚至有點厭惡她原本想當然的“順勢推舟”了。她真的不該擅自作主、不問她這大哥的意思。便不加考慮地邀人前來的。
她現在……後悔了成不成?
偷瞥了一眼站在王家小姐身後、同她大眼瞪小眼的白鬍子劉頭,老頭正在滿臉慍色地親自上場執壺倒酒,她不由得認錯似的縮了縮肩。
看你找來的麻煩!白鬍子劉頭一眨不眨地狠瞪她。
我哪里知道他們這麼……聒噪呀。她又從沒與王家兄妹有過接觸,從哪里知道他們的“真性情”?
哎,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啊。
她再怎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看不明白對面這一位不出眾的“武大郎”公子居然長著一條遠超三姑六婆的如簧巧舌……“天花亂墜”這個詞一定是形容他老人家的。
打從她入席陪宴,這將近一個時辰來,便只聽這位巧舌如簧的先生在滔滔不絕、誇誇其談。由少小埋頭寒窗到去年終於爬上了四品官位,由黃河發水到京津地理方位,由為官之道到報效皇恩,由正大光明到官官相衛……
呵……聽得她好困啊。
丹鳳眼忍不住有些困地眯了眯,就著耳旁一陣接一陣的唾沫橫飛的雜音,她不引人注意地慢慢將頭往下垂——
嘶!
突然,右腿處猛地一陣劇痛。害她狠吸了一口涼氣,幾乎要爆跳起來——幾乎而已,因為未等她尚有反應,纏上她腰問的一股力道已完全壓住了她的動彈。
將、軍、大、人!
臉皮不由抽動,她恨恨地將眼中的飛鏢射向一旁若無其事地洗耳恭聽王家公子滔滔長篇大論的某位人士。
他竟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用手在桌下擰她!
拿開你的臭手!她輕哼。
既然禍是你找來的,就給我等著收拾。他似乎沒有接收到她的恨意,依然故我地將左手纏在她的細腰間。
活該!白鬍子劉頭似乎瞥到了他們桌下的風起雲湧,朝她咧了咧乾瘦的嘴巴。
簡直——她用力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忍受這一切。
“王公子。”她趁這位公子喘口氣的空檔,馬上抓住機會插話,“剛才聽您一席話,真是猶勝讀過萬卷書啊。”見他馬上笑眯了眼,立刻接著說下去,“王公子身為官宦之後,能拋除身份尊貴之不便,屢次南北奔走、體恤百姓疾苦,真是難得呀!”
“啊,劉小姐,我……”汗落。
“大哥,你看王家公子才不過四品之職,卻能如此替皇上解憂分愁。您呢,身披一品之袍,卻總是閑坐家中。真是慚愧哪!”
“劉小姐,您過獎了,我……”冷汗落。
“王公子,小女子不得不對您……”
“妹子,你就莫要如此盛讚王公子了。”劉家大哥決定順勢推舟下水,為自己的以後而戰,“你這不是非要讓愚兄臉紅嗎?”他含笑,搖頭長歎。
“妹夫,哪里的話,這樣不是讓王某難堪嗎?我哪里有劉小姐講得那樣——”
“王公子,您何必自謙?”將軍大人截住他的話茬,下巴一拐,比了下自己垂在腰下的右臂,苦笑一聲,“想我劉青雷幾乎戎馬半生,誰知卻落如此下場,這只手廢了啊。”
“將軍、妹夫!”王公子幾乎一臉驚愕,連帶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王語容也微詫地瞄向他的右臂,“這只手真的不成了?!”
“我班師回朝已數月,這手傷從未有人能醫,不廢還能如何?”劉家大哥自嘲一笑,“以後若想為皇上效力,只怕是難了。幸得我主隆恩,念我一片忠心、允我離職在家,從此安享天年。”
她忍不住偷笑起來。
“安享天年?!”王公子不可置信地喃喃,“從此後你要閑坐家中,不理朝中之事了?!”
“當今國泰民安,我一介武夫,自然該解甲歸田了。”劉家大哥似乎看不到王公子敗興的模樣,只輕聲一歎,“青雷生性莽撞,能輕閒度日也算是我的造化,否則若有一天因我不慎而禍殃九族,豈不是我的罪過?”他意有所指。
這一下,王家公子非但一臉敗興,簡直是面色如灰了。
她卻驀地心中一動,總覺有哪里不對。
席間頓時冷了下來。
“劉小姐。”清清雅雅的女兒音色突從她的前面傳過。
“王小姐,您客氣了。”她的心中正若有所思,卻不料王家小姐又接替了自家兄長的話茬,柔柔輕吟似的響了起來。
“語容一見劉小姐,便知小姐滿腹才華、絕非平凡女子。”嬌媚的容顏上是優雅的笑意,纖纖玉指一捧酒杯,“知己難得,語容敬小姐一杯。”
“不敢,不敢。”她望身前懷中的澄色酒液,微頓了下才端起來一禮,而後合眸一飲而盡。酒液火辣辣地直沖心肺,她霎時有些心神恍惚。
“語容自幼婚配將軍,從來不知將軍有妹?”
“我……”劉青雷本欲回答。
“我哪里敢自充小姐?”她卻輕笑一聲,聳聳肩,“不過是……遠得扯不著的遠親罷了,大哥心有善念、才允我入府的。王小姐,您何時嫁來?我尚等著喝您二位的喜酒呢。”恍惚間,她見身前的酒杯又被添滿,便想也不想地端起又飲。
“妹子!”
“大哥,妹子酒量極好,你無須擔心。”她勾唇一笑,掃到不知何時來到她旁的白鬍子劉頭,不由點頭,“劉叔,今日你很對我脾氣!”
白鬍子劉叔也不語,只是又替她注滿了酒杯。
“劉小姐……”正前方的王語容見她如此,不知為何竟有些吃驚,“您……家住何地?父母呢?”
“我……”她不顧劉青雷阻攔,仰首又是一杯,“我居住之地不過無名一隅,早已被河水沖得乾乾淨淨,至於我爹娘……早已過世啦。”過世,過世,她親愛的爸爸媽媽……
“啊,語容僭越了!”聲音微躇,又問,“您……尚不曾婚配過嗎?”
“我已二十有五,怎不曾婚配過?”猛然掃過記憶的血腥畫面,讓她忍不住再飲,“只可惜所嫁非人,我已是……”這個朝代是怎麼說的?
“原來劉小姐已是守貞女子,語容失禮了。”美女的心中已有較量。
“守貞?”她幾乎要哈哈笑起來。
“妹子,你醉了。”劉青雷冰冷地一掃對面神情各異的王家兄妹,淡淡一哼,“劉青雷承蒙王大大看得起,願與我結親。婚期我會早訂,請王公子轉告令尊。”
“啊,不急,不急。”王公子忙擠起笑來,雙手用力揮動,“王劉結親之事待我稟明父親,必給將軍一紙答復。”心中早有計量,若劉青雷從此仕途無望,這親事結來何用?他王家想要的是能光大門楣的女婿啊。
“語容靜候將軍佳期。”嬌媚的女子也微微一笑,“其實劉小姐與將軍才是眷屬之相啊。語容粗鄙,本就配不上將軍。”她雖已過了說媒的年紀,但容貌才華一樣是絕于京師,想退婚、另擇良婿一點不難。她自幼苦練琴棋書畫,為的是鳳冠霞帔、一世榮耀。一個殘廢而且仕途無望的男人,不是她的良婿人選!
?那間,幾人神情各異、而後回復平和,彼此從容禮謝一番,之後各回各處。
畢竟這時代,女子的幸福,不是什麼愛戀之類,而是一世的榮華富貴。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0:29
第九章
頭暈沉沉的、只覺得頭重腳輕、視線迷蒙,耳邊隱約聽到幾句告辭的謙語,以及幾句簡單的、似乎與她飲酒有關的交談。她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如陷在鵝毛棉被一般柔軟,而後她被抱了起來,身子一輕,似乎正朝哪里似慢還急地行進。
一陣冷風拂來,她微微恢復了一點神志,不再迷糊得不知東南西北、頭重腳輕。
“大哥?”她輕喚,被酒燒灼的胸肺陣陣發燙。
一聲含糊的回答傳人她耳朵,她的身軀正被托在空中快速前行。
“時間好快,我人府有三個月了吧?”頭好暈,她的意識卻愈發清楚起來,“真的好快啊。”快得她幾乎忘了數月前的噩夢了。
“嗯。”他簡短地應了聲,抱著她大步前行。
“我熱,大哥。”她努力地從裹緊她的厚實大氅中探出手來,胡亂地一抓,想抓住一絲冷冷吹過的風,卻圖勞無功,“大哥,你停下,我要吹風。”
“不行,你會生病。”
“大哥!”她用力敲他胸口一記,有些惱, “我要吹風!我要吹風!”
“妹子。”他停止前行,借由長廊中懸掛的紙紅微光,細細看她,“你醉了。要吹風等明日,好嗎?”
“我沒醉!”她惱怒地大叫,“大哥,我要吹風,我不要你管我,我就要吹風!”燃在胸肺間的火快將她焚成灰了,他懂不懂?!
“妹子。”他忍耐地勸,“吹風對你身子不好。”
“你管我!”她努力扭動身軀,想掙脫他跳下地來,“今日你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頭終於從大氅中探了出來,入眼的微弱燭光讓她一愣,“天已黑了?”他們不是在中午宴客,何時天已黑了?
“你已睡了會兒了。”他柔聲低語,聲音有些啞,在黑夜中顯得很是……魅惑,“本想等你睡醒後再送你回房的,但……”他沒說下去,“你忍一忍,等一會兒到房裡了你再出來好不好?”
“不好!”他憑什麼替她做主?“大哥,你不想娶王家小姐過門是不是?”醉酒前的記憶慢慢回來了。
“對……”他靜靜望她,如漆黑眸中的光芒在微光下有些閃爍不定,“不是我不想娶她,而是王家與她都打定主意不想嫁我了。”
?是你搞的鬼!”她直直地瞪他,“你以為我是瞎子嗎?明明是你說了那些話、逼迫他們打消念頭!”
“我沒有。”
“你有,你有!你不但有,你還利用了我!你讓人以為是因為我,你才不想娶妻!”王家小姐臨走前講的那番話和幾乎算是譏嘲的笑容她都記得的!
“我沒有。”
“你有,你就有!”她不要被人利用!她不要!她再也不要。
“好,就算我有,我道歉,我說對不起。”他索性抱她靠坐在長廊橫木上,用肩背替她遮攔刺骨穿插的冷風,“我是不想娶她了,因為我只想娶你一個,妹子你明白嗎?我從今而後只喜歡你一個……”
“不要說得這麼肉麻!”她頓時惱怒異常,用力一掙、從他懷中跳了下來,踉蹌幾步。她狠力拍開他的攙扶,扶攔勉強站住,“哼,口口聲聲妹子妹子,喚得這麼親熱、說得這般動聽,其實不過是在演戲對不對,對不對?!”她朝他大吼,半眯的丹鳳眼直直地瞪住他,眼中有沖天的火海怒焰,偏又帶著冷靜,還夾雜著一絲渙散無神。
“妹子。”他一怔,上前兩步想扶她。
“夠了夠了,現在就剩我和你,你還想演戲給誰看?”她一把又摔開他伸來的手掌,憤怒得滿臉通紅,“演給我爸爸媽媽看嗎?他們相信你是好人是不是?他們至死還相信你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是真的愛我的人!你演得真好,真好!”
他一愣,才知她說的不是自己,“妹子,你別生氣好不好?”他柔聲問,再次試著上前,“生氣對身子不好,來,將大氅披……”
“滾開!”她一手揮掉他手中的厚實大氅,偏要衣衫單薄地挺立於冷風之中,“不用你假仁假意假好心!我不需要!我爸爸媽媽哪里對你不好?可他們卻都讓你這假仁義害死啦!你還裝什麼裝!”她狂亂的眼神讓他心驚。
“你走,你走!你幹嗎還賴在我家不走?我爸爸將祖傳的醫術全傳給你啦,你還不滿意呀?我爸爸媽媽一直拿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疼愛,從來沒虧待過你吧?你說,他們虧待過你沒有?你說,你說!”雙手使盡全力地一推,將為她遮風的身體一把推開。
“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再演戲了好不好?你拿出真面目來對我們一次好不好?你奪了我的爸爸媽媽的命,你奪了我的心,你奪了我家的所有——你還不知足、你還要貪心到幾時!你到底有多貪心啊?”雙手緊緊環住發抖的身軀,她再也無力站立,慢慢地順著廊柱滑下,頭抵在豎起的雙膝間,她恍惚地繼續低語。
“我愛你啊,好愛好愛你!我情願讓爸媽將祖傳的醫術傳給外人的你,我天真地為了你去學那些讓人頭疼的數字,天真地認為我會努力地幫你持家、幫你料理一切——可你為什麼那麼黑心?我爸媽疼你、我愛你,你還不知足嗎?你就那麼的鐵石心腸嗎?你就那麼的不是人嗎?人啊,你如何配得起一個‘人’字?你怎樣配稱一個‘人’字!既然你決定要演戲,可為什麼你不肯好心一點將它演完?為什麼到後來你非要讓一切真相都擺到我面前?為什麼,為什麼!”她恨恨地抬頭,朝著跪坐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用力大吼。
“只不過一本沒有生命的書而已,你竟然為了它什麼也不顧了?對你的救命之恩你不顧了,對你的十年養育之恩你也不顧了,我的愛你不顧了,待你如親子的爸爸媽媽你也不顧了……就為了那麼一本書?一本能換來一張骯髒支票的書?你演得真好,真好啊。”那麼心急做什麼?那書遲早也是你的啊,如果你再演下去的話,那書遲早便是你的啊!為什麼你不再多演一會兒?為什麼你不將戲完整地演完?我倒真希望你演完啊,至少那樣,我便不會、永遠不會知道我爸媽的車禍是你製造的,我便不會知道我愛錯了人,我便不會知道平日說愛我的新婚丈夫是一條蛇,一條會噬人性命的毒蛇!你為什麼不演到底呢,為什麼不?”
“妹子,不要哭……”
“我沒哭,我沒有!你何時見我哭過?不小心聽到你笑我爸媽愚蠢的時候我沒哭;看到你的真面目我沒哭;被你追捕時我沒哭。我沒哭!我很冷靜的,是不是?是不是!”
“阿弟……”
“不要叫,不要叫了!”她用力地捂住雙耳,用力地搖頭大吼,淚眼模糊,“你為什麼非要做一條毒蛇?你為什麼非要做一條貪婪的毒蛇?毒蛇啊,仗著自己有致命的毒液便可以肆無忌憚了嗎?可你忘了你不諳水性、忘了我為什麼要拼命引你到小河邊,忘了那條小河是什麼河!你只一心想著那本書啊,忘了所有!好,你不是要書嗎?我給你,我給你——可你沒機會去糟蹋它了!沒有機會了!你不是要書嗎,我給你,我乖乖給你——讓書陪你去地獄好不好,好不好?在那裡,你儘管去賣掉它,你儘管去換取一生的財富,你儘管去,再也無人攔你!”她突然吃吃地笑起來,身子前傾、雙手環上眼前男人的頸項,慢慢將冷冷的唇貼上他的,吐氣如蘭。
“告訴你哦,醫術可以傳承,可沒有了人心的醫書卻和廢紙沒什麼區別,就是無字之書!你想賣了它,但無人能懂的天書誰又會買呢?你去地府問一問吧,去好好地問一問吧!”雙手用力一扭,想送身前的男人去一處遙遠之地。
“阿弟,你做噩夢了!醒來,聽到沒有?”男人輕輕一歎,毫不在意用力地絞在他頸骨上的雙手,只緊緊地將她冰冷的顫抖身軀牢牢地鑲進懷中,“醒來,阿弟,快醒過來。”他溫柔地拍撫著她的後背,猶如在呼喚稚氣的嬰兒。
“阿弟,你是阿弟,醒過來。”
她拾起恍惚狂亂的眸子,怔怔地望著他,“你是誰?我是誰?我在哪里?”
“我是你大哥,劉青雷。劉青雷,你還記得嗎?你是阿弟,你只是阿弟,只是我的好妹子阿弟,你記起來了嗎?”將唇壓到她冰冷的耳上,他一字一字地告訴她,“我不是在演戲,我這樣古板的男人哪里是演戲的料子?我是真正關心你呵護你的大哥,你聽清楚了嗎?醒來,醒來了。”
“大……大哥?”呆滯的眸眨了一下,她有些困惑地重複,“大哥?”
“是,我是大哥,你是阿弟,你記起來了嗎?”他將她的頭緊貼向自己的胸口,“剛才你做噩夢啦。你聽,我的心跳告訴你了,你醒來了是不是?”
沉穩的心跳,暖暖的懷抱,她一點點地慢慢回神。
“大哥?”她掙脫他的懷抱,攀扶著廊柱站起來,直直地望著廊下的光潔冰面,心神仍在恍惚中,“我又夢到那條小河了?我真的是做夢了嗎?我又站在這小河岸上了嗎?如果我再跳下去,我會不會回到從前?我會不會找到爸爸媽媽?我會不會啊?”用力地前傾身,她想再次試一試。
“阿弟!”他猛地勾回她的身子,用力將她轉向他,用力地望她,“噩夢已過去啦,那個夢中的魔鬼也早已被消滅啦!你醒了,你是阿弟啊!有我關心你呵護你的阿弟!你明白了嗎?”
“大哥?”她呆呆地瞅著他,“魔鬼會騙人,大哥會不會騙人?”努力地看他,努力地打量他,努力地想從他面龐上尋出魔鬼的貪婪來,可望了半天,她只尋出了憐惜與摯誠,“大哥,你不會騙我吧?”
“我絕對不會騙你。”他沉著地給她保證。
“大哥,你想不想要我家的傳家醫典?它值好多好多錢的哦——你想不想要?”聲音軟軟的,帶著一絲絲放縱的誘惑。
“我不要!”他搖頭,堅決地搖頭,“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不是嗎?我手中有無盡的金山銀山不是嗎?我哪里還需要典當過活?”
“哦。”她歪頭,深思地望他,“不要書,那你要什麼?我什麼也不會,我一點也不懂醫術,我治不好你手臂上的箭傷……那你要什麼?”
“我什麼也不要,我也永不會利用你、欺騙你。”他柔聲細語,生怕嚇著她似的,伸手順一順她散亂的發絲,“我只要阿弟開心就好,我只要做阿弟一輩子的大哥就好。”
“哦。”她呆呆地點頭,放鬆地埋進他的溫暖懷抱,“大哥,你抱我回房吧。”
他點頭、輕應一聲,將大氅籠上她,然後輕輕地抱起她來,邁向積墨齋。她不再喊叫,只乖乖窩在他溫暖的胸前,睡意開始一波波地襲上來。
“大哥?”
“嗯。”
“我醉了嗎?”
“沒有,你只是累了。”
“哦。”她含糊低語,頓了一刻,又低低一歎,“有時候,我真想大大醉上一場。醉了,便忘了傷心、少了煩惱,也沒了痛苦,再也不會傷心……如果我能醉了,若我能永遠沉浸在醉夢裡、能一輩子也不醒,該多好……多好啊……”
然後,她沉沉睡去。
“我不會再讓你有任何的傷心。”他啞啞地低語,將炙燙的唇輕輕貼上懷中人兒緊蹙的雙眉,語氣裡帶著濃濃的憐惜,“我會讓你沉醉在我懷裡,一生一世。”
是承諾,更是誓言。
風,呼嘯而來,又呼嘯著離去。腳步踏實,踏實得讓她漸松了眉頭。
* * *
寒風吹過,夜色深沉,卻又有著幾分清朗。踏實的腳步聲緩慢地前行。
而後,遠遠地,踢踢踏踏的足音慢慢跟了上來。
“少爺,如何?我劉頭沒說錯吧?酒後吐真言,一醉消千愁。阿弟的心結你終於都曉得了吧?”嘿嘿的蒼老笑聲很是得意。
“我寧願不曉得!”他懊惱地哼一聲。他只要她開心快樂就心滿意足了,就算她不肯回應他的感情又怎樣?大不了兩個人便一輩子兄妹相稱地活下去,他也不是不能忍受……如果知道醉酒後的她會憶起那麼多的傷心與背叛,他絕不會讓她沾染一滴酒液。
他……不捨得啊。
“少爺,別只顧著心疼嘛。”得意在微頓了一刻後,又鍥而不捨地跟上那踏實的腳步聲,“就像你臂上的箭傷一樣,不刺破、不放膿,遲早會壞掉。人啊,傷心事憋久了也會腐爛的,哪里是說忘便忘那樣輕巧呀?阿弟今夜肯吼出來,未必不是一件大大的喜事啊。再說,你不真的只想做人家一輩子的‘大哥’吧?你其實是想人家喜歡上你、想人家放開心胸接納你……想得不得了吧?你更想與人家比翼齊飛,成為人世間最讓人羡慕的神仙眷侶吧?”
嘿,年紀輕輕就敢說出“解甲歸田、安享天年”的話來,他圖的是什麼,府中人哪一個不清楚的?不用遮遮掩掩了啦。
“要你瞎操心!天這麼冷,你還不回去休息!”酷臉有一點點發燙,被人猜中了心思,怎麼樣都有點狼狽的。
是啊,騙誰?她是他一輩子的……癡戀,他怎能不想她歸己所屬,怎能不想?他想得心都疼了啊。
“少爺,心病還要心藥醫。劉頭好心告訴你一聲,心急吃不上熱豆腐的。阿弟現在是抵死不肯從你的,你就多一點耐心吧!”
“要你多嘴!”他狼狽地罵道,什麼“從”?!說得這麼難聽!
“我只是以過來人的身份給你一點忠告哦。”怪不得人家阿弟暗地咕噥他不識好人心呢,“你啊,就老老實實披著‘大哥’的外底等著吧!等哪一天她終於肯放下心結了、不再猜疑排斥男女之情了,你再伸出魔爪也來得及的。”
“你還多嘴?!”什麼外皮?什麼魔爪?!他表現得有這麼……明顯,有這麼……饑渴嗎?
“啊,我多嘴,我多嘴!”嘿嘿的笑聲卻依然緊迫著踏實而又略帶倉促的腳步聲,“少爺,阿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我照舊拿府裡的帳冊去煩她,你不反對吧?”他終於尋到能讓他安心地丟出燙手山芋的理由,自然要快快行動啊,他也想舒舒服服地頤養天年啊。
“你終於肯承認了?”揶揄的低笑在夜風中有些含糊,“隨你吧,劉叔。整日有事煩她,總比讓她無所事事地胡思亂想好吧?”
“是啊,是啊。”蒼老的笑聲開始有些彆扭了,“她不過一個黃毛丫頭,怎麼懂記賬之術?我……認輸就認輸。”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你找時間自己找她認輸吧。”他不敢參加這一老一少的戰爭,明哲保身為上策,“好了,你該休息去了,劉叔。”不要老纏著他們行不行?
“我走,我走。”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很爽快地轉了方向,遠離了兩步,又遲疑地停下來,“少爺……”一個困惑了他半個晚上的問題,如果不問個明白,今晚怕會擔心得睡不著的。
“嗯?”
“咱們一府的吃喝開銷,除了你那幾兩官俸之外,就靠祖上餘下的那幾畝薄田……你啥時藏了無數的金山銀山……要不要我去幫你看著?我……好想看一看啊……”
“劉頭,你想不想化成一座冰山?”
“呃……”老人突然變得狡若脫兔,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馬上消失了。
他歎一聲,抱著呼呼大睡的人繼續趕路,一路漫步走下來。多麼希望,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 * *
春來了。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煙花楊柳滿江都。”綠意盎然的松柏林中、飛簷石砌的青風堂內,很是詩性大發的人正在埋首大作《春雨圖》,“嗯,嗯,再點上幾點飛絮就更有詩意了。”盯著長紙上亂七八糟、疑似鬼畫符的線條,她忍不住搖頭晃腦地自我陶醉一番,馬上又抓過毛筆,沾上濃墨在畫紙上再點了幾點墨蹟,再嘖嘖有聲地感歎一聲,“嗯,我果然是天才啊!”
“天才?!”站在桌旁的白鬍子老頭忍耐她瞥去一眼,而後立刻又撇開了,仿佛以此為恥,“這是哪門子的《春雨圖》?!”要他說,便是一堆讓人眼暈的鬼畫符。
“我這是印象畫,印象畫!”老人家懂不懂藝術?!
“印象?”白鬍子老頭很輕視地哼一聲,“說實話啊,阿弟。你除了腦子靈光一點外,實在是……”沒有其他任何一點才能了。
“這帳本你昨晚不是看了嗎,趁你現在還有印象,快快擬出計畫來才是好姑娘。”他苦口婆心地循循善誘,“你看看人家尉遲府的小棋童,同你一樣身為女子,還小你好幾歲,卻是多……”
“尉遲?哈,我記得!”正在哀歎“無敵最寂寞”的人聞言馬上雙眼冒光,熠熠生輝得讓人不可直視,“他長得好清雅好漂亮好溫柔好……”
“咳!咳!”白鬍子老頭用力地重咳,偷偷地瞥了某處一眼,然後面不改色地轉移話題,“阿弟,你別忘了,你按下了指印、是咱們鎮遠將軍府的人。我要讓你做什麼,你不許推託的。”若不是尉遲現在金陵,他述真怕她會“私奔”呢。
“啊……“仗勢欺人呀?雙眼冒光的人開始冒煙,手指往身後涼榻上一甩,傲慢地輕哼一聲,“可本人我現在也是這鎮遠將軍大人的妹子了……”誰比較大呀?
“可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裡!”十年的“賣身”錢她早收了,怎能反悔!
“可我是堂堂鎮遠將軍的妹子!”哼,誰怕!
“少爺!”
“大哥!”
“你們吵你們的,請不要將我扯進來。”正在讀書的人慢悠悠地翻著書頁,擺明瞭是不會插一腳的,“我向來崇尚‘中庸’。”
“大哥……”
“少爺……”
“你們好吵。”他幹嗎要在這裡讀書?簡直破壞心情,“好了,我去聶府喝茶,你們不用管我,請隨意。”起身,將軍大人拂一拂淡藍的長衫,施施然地踱起方步。
“大哥,我也去!”馬上從椅上蹦起來、兩步趕上人家,用手一抱他的臂膀,娃娃臉的丹鳳眼眨個不停,“大哥,我也去啦。”
“嗤,少爺定力很好的,省省你這‘美人計’吧,又不是什麼絕色佳麗。”不給面子地哼上兩聲,白鬍子老頭抬腳先溜,將帳冊往桌上一丟,兩手拍一拍,搶先擠出門去,“我要頤養天年去,你們自便。”踢踢踏踏幾聲,老人家先走了。
“啊,大哥,你看他!”十指用力一扣,娃娃臉有些猙獰,“我不美嗎?我不是美人嗎?可惡啦,他竟那樣看我不起!”她至少是清秀佳人哎!
“你是很美。”這下,受不了的人換成無辜的他了,“不過你若不抓我右臂,我會承認你是天下第一美麗的女子。”他忍耐地歎口氣,拍拍她腦袋。
“啊,對不起!”瞥到自己十指緊扣洩憤的舉動,她趕忙鬆開,“弄痛你了吧,大哥?”
“反正已習慣了。”他輕鬆地聳聳肩,右手垂在腰側,左手搭上她的肩,“妹子,你閑著也是閑著,為咱府操心一點也是應該的啊。”連他也不得不承認她極具“奸商”頭腦,不像他和劉叔坐食山空,而是很精明地決定替他“棄戎從商”,立志要成為響噹噹的大老闆。
“羅馬不是一日造成的,不著急嘛!”她咕噥一聲,今日沒興致動點子,“大哥,今日天氣好,咱們去遊湖好不好?”
“你不是正在詩興大發嗎?改日吧!”他坐回到涼榻,再次開始讀書。
她聞言,不由得含怨瞪他。
“怎麼了?”他望她一眼。
“太哥,你自己講過的,無論我做什麼,你都隨我開心就好。”她哼一聲,有些埋怨。
“是啊,我知道我這樣對你講過。”
“可現在呢?”她嘟起嘴巴,悶悶不樂地爬在涼榻上,不看身側的他,“湖岸濕滑,所以禁止我靠近;積墨齋陰冷,所以不適合我居住!”她以前最喜歡沿湖中長廊漫步,最願意窩在積墨齋閱覽群書,可如今呢?自正月十六那日起,她幾乎便被禁足在這青風堂!她到哪里,隨她開心去?“真不懂你和劉叔他們發了什麼瘋!”
好像自醉酒那一日起,她便成了時刻活在籠中的小鳥,不管去哪里都有人跟著、守著、看著。她不要啦!
“大哥,我是不是醉酒後做了錯事?”她賊頭賊腦地問。誰叫她沒酒量、號稱“一杯醉”,而且醉後到清醒這一段時間什麼也記不起來,所以,這些時日她驟成籠中鳥後,非常擔心自己當時的情形,偏沒有人肯告訴她。
“你真想知道?”他淡笑。
“當然!”她點頭如搗蒜。
“那天你喝醉酒,抓花了你親自請來做客的王小姐的臉。”他“撲哧”一笑,見她驀然瞪圓眼珠,不由得哀怨地歎一聲,“所以人家不敢嫁我了,免得整日同你這麼一位‘惡小姑’低頭不見抬頭見。”自他小心地得知這女人酒品極差,只記得那晚王公子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為官之道”,而後王小姐敬酒一杯,至此再無任何印象後,樂得他幾乎與劉叔抱頭大笑。
忘記一切不好的,正是他們衷心期待的呀!
“胡說,你胡說!”
“那要不要我領你去王家登門拜訪?”他篤定她鐵定不敢,“你反應這麼激烈幹嗎?”他揚眉,“其實你是模糊地知道的是不是?”他打趣地問。
原先他還擔心她酒醒後心裡會不好過呢,這下他可放心了。
“大哥!你少唬我!”一張娃娃臉頓時變成紅球,“我溫柔嫻淑、德才兼備!怎會那樣?大哥,你騙妹子的吧?”若她是打散一對鴛鴦的兇手,那她就罪孽深重了,“怪不得劉叔這些時日來總是對我小心翼翼的。”她垮下雙肩。
“是啊,為了防止你不小心地回憶起你的暴行後,羞愧到要投湖,我才不得不將你就近看管啊。”他攤開雙手,很無可奈何地望著她,心中都快笑翻了。
“對不起啦,大……”她不小心地瞄到他嘴角不自然的抽動,心一亮,“大哥!你騙我!明明是你自己的原因!你少來了!”生氣地一個拳頭揮過去。
“呀,我哄你的、我哄你的!”他伸出左手,輕鬆握住她右手,微俯首,看著賴在他身邊的紅臉人兒,忍不住笑起來,溫柔的笑容霎時軟化了他的冷峻,“我如今閑賦家中,前途一片黯淡,右手又廢了——誰還肯嫁我?大哥我總是男人啊,總要有一點面子的呀。”
“簡直……”她皺眉,“王家小姐已與你訂婚十餘年了耶!”這落後時代的女人不是很重視名節的嗎?不會那麼簡單吧?她才不信他的話!
“信不信由你。”他用力地握一握她的手,長籲了一聲,不知是傷感還是輕鬆,“如今她已嫁與朝中戶部尚書的大公子為妻了,我很可憐對不對?”
她只瞪著他,不置可否。
“好了,妹子。”他忽又一笑,“反正大哥手廢了,要娶妻也是對不住人家女兒,算了吧!”王家的舉動倒讓他省了退婚的苦惱,免了“負心人”的惡名。
“那你以後呢?”
“閑在家中頤養天年啊。”他不甚在意地一笑。
“我陪你。”她也笑了,“咱們這對苦命的兄妹互相扶持好了。”不想走了,想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
他定定地望著她,神色未變,心中卻一片波濤洶湧。她……終於當這裡是她永久的家,當他是她可以信任的親人了嗎?!
是嗎,是嗎?!
“好。”他平靜微笑,“咱們就兄妹相守到老,做一輩子生死都不離散的親人。好不好?”
“好。”她認真允諾。
他抬首,轉向窗外的蔚藍晴空,閉上了雙眼。
慢慢來啊。一切……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1:12
第十章
夏至了。
不行了,不行了,她受不了了,她實在是受不了!
烈陽高照,晴空萬里,夏蟬狂鳴,空氣黏濕,悶熱至極。
哦喔,炎炎三伏似火烤。原來高溫酷暑並不單是現代人的權利,古人一樣煎熬在火爐之中。她連扇風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動也不動地爬在書案上,半眯的丹鳳眼掀開,瞥了瞥屋外囂張到極點的噴火球,而後繼續合眼死趴趴,過一刻再瞄一眼,再接著死趴趴……
垂死掙扎了好久好久之後,她終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偷偷掃了眼牆角太師椅中不住點頭的老人家、再咽一咽口水,雙手撐桌、慢吞吞地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挪幾步、再挪幾步,丹鳳眼興奮地眯了又眯,手提起長裙衫子,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當房門終於被拋在遠遠的身後,她用力地揮了揮拳頭,恨不能引吭高歌——冷靜!她還沒到達夢想的樂園,還是先忍一忍好了!
近了,奔近了,奔近了!
湖水清澈,波光粼粼,滿池的荷花亭亭玉立,岸邊的斜柳與湖水中的長廊斜籠出一方誘人的清涼水域——
喔,她來啦!
顧不得天上的大火球朝她猛噴熱焰,顧不得在長廊中的咚咚腳步聲會引來午睡的人們,她奔跑得歡快又熱烈。等終於到達她夢想的地點時,她已沿途將礙事的長裙外衫脫了一千二淨。七手八腳地爬上長廊的橫木,她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雙手一揮,身子猛地朝前一傾,撲通一聲響後,火熱的身子即刻與冰涼的湖水做了最完美的親密接觸。
喔喔,好——舒——服!
便好似那離水太久的魚兒終於重回了自由的水中世界,她感動開心得要命,幸福得要命。身處清涼世界,將已長到肩背的長髮扯散了浸到水中,扯下一片碧綠的荷葉頂在頭上,拉過一朵綻放的粉荷聞一聞清香,采支蓮篷剝一剝,香甜脆嫩的蓮子立刻使口齒生香。
極樂如斯,極樂如斯啊!
沒了電風扇的古老時代,沒有冷氣機的落後時代,沒有中央空調的洪荒時代!可是——唉唉唉!心舒體暢地浸在清涼的水中,她歎了又歎。
一眨眼,她便已在這什麼也沒有的古老時代呆了快一年啦,由最初的渾渾噩噩到無所謂地混日子,再到無可奈何地隨遇而安,而今,她竟然有了一點點及時行樂的感受!
果然啊,果然人是會被現實同化的。曾經她是那麼一個……啊,不想過去,還想那些早已消逝的事情做什麼?該想一想她快樂無憂的現在,該夢一夢美麗無匹的未來,這才是隨性自在的她應該正在進行中的幸福生活嘛!
有可以讓她讀上一輩子的珍貴古書,有一個讓她開開心心生活的溫暖港灣,有一群讓她放心依賴的可愛家人,更擁有一個讓她全心全神輕鬆依賴的大哥……
夫複何求啊!夠了,這樣已足夠了啊。
輕輕的笑,輕輕地漾在她的唇角,輕輕地漾在她的笑眉裡。
大哥啊……
正暗自慨歎,清涼的水流開始快速騷動,轟隆隆的腳步聲一路從遠處碾過來,急躁、擔憂、恐懼,竟是那般清晰地傳入她的耳,而後停在她的頭上方。
啊,有點糟,她似乎被人發現了。
聳聳肩、吐吐舌,她慢慢摘下頭上的荷葉,慢慢地抬起頭來,背光的視線下,只瞧見一雙幾欲噴火偏又異常平靜的星眸。
“阿弟,上來。”以往清淡而又渾厚的男中音,如今聽人耳中竟是粗礫烙刻過的沙啞低嘎。
“大哥。”她一時尚未反應過來,只送一張討好的笑臉給他,“水中好舒服呢,你要不要也下來?”
“阿弟,上來。”聲音,又粗嘎了幾分。
“大哥,我再呆一會兒,就一會兒。”她笑眯眯地豎起一根小指頭,想討價還價一番。
回答她的,是猛地撲進她身前水面的巨大水花,一陣撲通亂響之後,她的腰一下子被緊緊勒住,而後被用力向岸上一拋——
“哎呀,我的——”暴露在外的裸背猛地與岸邊混和著沙礫的泥土相撞擊,那種滋味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底有多疼有多難受。不但被震得七葷八素,眼前還金花朵朵滿天飛,耳邊更是響起一陣尖銳的聲響。
搞什麼鬼啊?!咬牙吸氣了半晌,才漸漸緩過氣來,她掙扎著爬起身子,雙唇一張便想對著如此害她的人吼幾聲,但視力所及之處,竟沒有了那個可惡的男人!
咦,人呢?
雙眼環視過四周,身旁身側身後,無人;湖中長廊上,空空如也;被弄亂了的蓮葉叢中,也無……
猛地瞪住七歪八扭的蓮葉叢中那一波波從水底湧上的水紋,她臉色一白,想也不想地撲過去、一頭栽進湖水裡!
搞什麼啊?!
不顧兇猛的水流嗆進鼻子裡,不顧蓮枝在身上割出絲絲紅痕,她用力瞪大雙眼,試著分辨水中的異樣陰影。終於,她瞄到了一團黑色影子正在細弱地掙扎,她飛快地闖過去,雙手拉住黑影,雙腳用力蹬水、往水面沖去。
呼啦——她抱著黑影沖了出來!
* * *
“你瘋了還是狂了!你撞到鬼了!你瞎逞什麼英雄!淹死你算了!”幾乎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這體積壯碩的大個子扯上湖岸,發抖的手沒了力量,她只得雙膝跪到他肚腹上,用力將他喝進去的水擠壓出來,一邊用力壓,她還一邊用力罵。
明明不會水的笨男人,還跳什麼水!
“你腦筋不清楚呀!還是天氣熱暈了你!你給我說話!聽見沒有?劉青雷!”
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姓名,哆嗦的手指捏住他冰涼的鼻子,俯身大口吸氣,而後貼上他白得像鬼的唇,將氣息儘量渡過去,他卻依然不語不動。
一次,一次,再一次。
就在她以為自己快因承受不住他的離去而崩潰得即將大哭的前一瞬,他猛地嗆咳起來,股股的渾水從他嘴中嗆出!
“你要死就死啊,還回來做什麼!”她頓時紅了雙眼,視線一片模糊,雙手狠狠地壓著他的肚腹、推他側起身子,以便排出胸腔中的積水,“混蛋,混蛋,混蛋!”
劇烈地嗆咳了好長一陣,他終於勉強睜開了眼,愣愣地瞪著正懸在他上方、紅著眼圈的女人,他的手費力地抬起,輕探了探、縮回,再探了探、又縮回,無論怎樣也不敢去觸摸這個似真如幻的人體。
“笨蛋,這次從奈何橋逃回來的人是你!”她吸了吸發酸發澀的鼻子,主動投入他的懷裡,“笨蛋!白癡!一個連閉氣換氣也不會的旱鴨子也敢玩跳水?混蛋!”
“弟、弟、弟兒?!”小小聲的、似有若無的呼喚小心翼翼地喚了出來,語音依然粗啞難辨。
“是我啦,混蛋白癡劉青雷!”她用力捶他肩膀,開始又哭又笑,“我三歲就會自己遊了,誰要你救!你到底長腦子了沒!我不要你做大哥啦!你又蠢又笨又呆又癡,我不稀罕你做我大哥啦!”
他竟然以為、竟然以為……
“混蛋大哥!”她罵,“混蛋大哥!你非要嚇死我才甘心嗎?混蛋大哥!”
“弟兒,弟兒,弟兒!”鐵臂驀地又勒緊了她的纖腰,濕透的身軀猛地一滾,將身上的女人壓在他的軀體下,他埋進她散亂的濕發中,顫抖著迭聲輕喚:“弟兒弟兒弟兒弟兒……”
“誰是你的‘弟兒’?”她捶他,“混蛋!混蛋!”
“弟兒弟兒弟兒……”他任她又捶又罵,只輕輕喚她,“你不要再回去了好嗎?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好嗎?你不要再嚇我了好嗎?”你……將心給我……好嗎?
他卻不敢說出來。
“混帳大哥!”她依然又笑又罵又哭又捶他,“我回哪里去?我都被你寵壞了!我哪里捨得離開你?我和你到底誰在嚇誰?你是瘋了你呀?”
雙手捧起他埋在自己肩頸間的頭來,望著那蒼白的、幾乎算是驚恐的面容,望著他如漆星眸中的壓抑情感,她忍不住輕輕笑了。
“混賬大哥!”
心在這一刻莫名激動,莫名悸動。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叫她如何的鐵石心腸?
* * *
夜色似水一般溫柔。
撤去了白日時分的酷熱,敞開窗子後,絲絲清涼的微風輕快地鑽進屋來,帶著遠處湖水的潮味、荷葉的清涼以及四周蒼翠松柏的甜甜松香,是那般地好聞、那般引人沉醉。
少了白日的蟲鳴蟬叫,月色下的夜靜悄悄的,清亮的月光彌漫了滿屋,透過薄薄的紗帳,她看到了一地的銀霜。
心中一片寂靜澄明,在這似水的夜色裡、在這如霜的月色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爽、暢然以及從未有過的恣意與快樂,在這古老的時代。
舒暢,快樂呵。她似乎已許久不曾體會過那綿綿的恣意快樂了。
夜已深沉,她卻沒一點困意,清亮的眼眸掃過似霜般銀白的月光,緩慢地滑落在她床榻之前三尺處,滑落在那方背著她側臥在地板涼席上的厚實身影上。
身影,壯碩如山,厚實似山,令人依賴,令人踏實。
似山一般的男人啊,他曾經是那般的古板嚴肅、惜言如金、那麼的沉著冷靜、深藏不露……而今,在她的面前,卻又似是孩子一般的驚恐而懼怕!
她靜靜倚在柔軟的寬枕上,唇畔釀起淡淡的笑,素手輕輕掀起床幔的一角,偷偷凝視著這一方如山一般的厚實身影。
清亮的月光靜靜地籠在他身上,猶如一席細密柔亮的光幕,便在這光幕裡,她似乎又看到了從第一次遇見他時起的所有情景。
秋時的午後,他威嚴而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以不容反駁的嚴厲口吻將她帶離了那小小的茶肆;波浪激奮的航船夜燈裡,他疏禮而淡然地望瞭望她,斯文雅然地看透了她的不甘不願,免去了她的服侍;冰冷陰森的夢境裡,那溫暖而可靠的避風海港也是來自于從來不說什麼的他吧。
落霜的冬至之夜,似天神一般將她從雪地托抱起來的人,是他;寒風呼嘯的冬日裡,與她圍爐閒談、總是帶著寬厚的包容笑容的,是他;除夕之夜,縱容地陪她踏雪守歲的,是他;上元月夜,伴她瞧過一處又一處花燈,為她分開一波又一波洶湧人流,共她開懷大笑著猜謎,背她行走在無人夜街的,還是他;醉酒之夜,憐惜地抱著她、安慰她,傾聽她痛哭失聲的,仍是他……
是他,都是他啊。
曾經,總以為自己看不進眼裡的,卻原來早在不經意之間,已一點點地深深烙刻在靈魂的深處,從來沒有丟掉,亦再也抹不去。
他陪她奔跑在冬日的早晨,伴她笑著在湖冰上滑出長長彎彎的水痕;他伴她靜守在松聲濤濤的青風堂中,一起捧卷而讀;他以玩笑的方式再也不許她靠近任何的水源,他寧願忍受著三五不時刺膿流血的苦楚,任外界紛紛流傳他仕途難保,只為了順利地除去他的婚約;他蒼白著臉,一頭紮進深深的湖水裡,以自己性命為賭注將她拋上岸,只因為她曾笑說過她因水而來——他害怕水再度帶走她!
曾經那麼心高氣傲的霸氣男子,那麼遵守禮教從不逾越的古板男子,那麼志向遠太、為國盡忠的英偉男子,而今卻為了她,少了傲氣,丟了自小的堅持,忘了一切……只為她。
只為了她啊。
她若再感受不到他的情意,她若再懷疑他的真心,她便真是一塊無情的石頭,一塊埋在冰川下的爛石頭了!
呆呆望向他的視線,收不回了,再也收不回了。
“大哥。”她輕輕喚一聲,想起湖岸上那驚慌無措的時刻,想起他緊緊摟住她心跳欲爆的那一刻,想起他粗啞著顫音一聲又一聲喚她“弟兒”的那一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與他朝夕相處、暢談未來,是家人,比任何人都親密的家人了啊,她依賴著他,習慣了他在她生命中的時時刻刻,她似乎真的再也不想離開他……她不敢想,若她沒有從湖水中尋到他,若他再也不能含著笑來憐她寵她關心她的話……她會怎樣?
只想上一秒鐘,她的心便立刻縮緊,泛起針紮的劇痛。將心比心啊,若她不在他的身邊了,他又會是怎樣的感受?!
將心比心,將心比心,才知她對他有了情。
* * *
“大哥。”她輕輕歎一聲,凝視著對面如山的身影,心無法自控地漸漸開始沉淪。
“睡不著?”她的輕歎立刻讓側躺在地鋪上的男人睜開了假寐的雙眸。
她知他一向睡眠極淺,自她搬到青風堂居住後,每個深夜,哪怕她只輕微地歎息一聲,也會讓他什麼也不顧地闖入她的睡房來。她曾抱怨過他的大驚小怪,直到今日才知,他的這一切行徑,是因為他害怕她會……消失。
害怕。從小到大,該沒有讓他害怕過的事情吧?而今,卻因為她,無畏無懼的卓然男人開始有了害怕,開始有了驚恐。
心中不由一暖,因他。
心中不由一痛,為他。
她望著他,默默無語,只朝他伸出了手。
他微愣了一刻,而後立刻翻身站起,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掌。她的手用力一拉,將他牽往她的方向。
他緊緊圈住了她的身子,右手緊緊握住她左手,左手牢牢攔在了她的腰間,相依相偎的心跳,在微微涼了的夜風中,是那般地溫暖起來。
“大哥,對不住。”埋首在他厚實的懷間,聽著他依然激烈的心跳聲,她的心又微微泛起子那熟悉的痛, “我以後再也不玩水了。”
“不,是我害你擔心了。”他沉默了好久,低低地開口,仍是帶著幾分的沙啞,“我太太驚小怪了是不是?”咧開嘴,卻笑不出來。
“可我……喜歡。”她輕輕抬頭,對上他包容而又憐惜的視線,“大哥,我似乎能明白你的心情了呢。”
“弟兒,你——”他想笑,卻呼吸急促。
“大哥,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從何時看上我的?”她重埋首他的心跳中,偷偷地笑一笑,“我有眼的哦,我知你在茶肆是心懷慈悲想幫我;在航船是心懷敬佩、想利用我。你不要說你對我是一見鍾情哦!”
“可就在那一個冬至之日,讓大哥又一次遇到了妹子啊。”他接著她的話茬,手輕輕撫著她的背,順上她披散著的青絲,鼻端是她淡淡的馨香,身體敏銳地感知她柔軟的嬌軀。心跳才緩了一緩,再一次確定她還在他的身邊!老天,他感激上蒼,感激上蒼啊!
“那麼寒風落雪的入夜時分啊,明明凍得快僵成雪人了,偏還有力氣聒噪一大堆沒用的,那一段洋洋灑灑的‘救人論’真讓我耳目一新。”他憶起當時的情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我是怕大哥顧忌什麼男女有別嘛!”開玩笑,當時他幾乎是她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哎,她是一定要緊緊抓住不放的!
“難道大哥就是從那時候‘看’上小妹的?”
“如果我說從那時我對你動了……真心……”他含糊了一句,不想提在航船上她昏迷的那些時日,為了替她暖和身子,他曾與她赤身相擁……從那時起,他便已對這個哭個不停的女人有了憐惜之意,早已篤定要納了她……啊,不說為好,不說為好,一來免得勾起她的傷心事,二來免得她知了他心思而……怒打他,“妹子,反正你跑不掉了。”
當他見到她浮在水中的那一刻,他竟生起了從未有過的恐懼之意……他不要她離開!就算走,他也要同她一起!
霎時他忘了所有,只一頭撲進水中……等他回神望到又哭又笑的她,他才知這輩子他再也放不開她了,他才決定什麼也不管了,他一定要將他的情明白地顯示在她面前,再也不允她的逃避!
他要她啊!要到心都疼了,要到他這一生一世只想擁有一個她,要到他什麼也不管不顧了!
他……愛她,愛她啊!
“弟兒,這輩子我只認定了你,我再也不許你逃避了,你明白嗎,明白嗎?”他緊緊摟住她,“我也不知為什麼,我也不知我怎麼了,可我想和你一生一世,你明白嗎,我想和你一生一世,只有你,惟有你,弟兒!”
她靜靜任他摟著,靜靜聽他說。
“以前我從未想過,自己該娶怎樣的女子為妻。總以為是男人,便免不了娶妻生子,傳繼香火。所以那一年,父親為我定下王家小姐為妻,我想也沒想便同意了。若不是恰巧隨軍遠征,我或許已為人夫、甚至已為人父了吧?”他淡淡一笑。
“可就在征戰沙場那幾年,我想了很多。戰場無情,看多了生生死死,我對那忽閃即逝的一條條生命,竟說不出什麼感受。可在夜深人靜之際,我漸漸開始懷疑人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到這世上?為名為利,為錢為財?我慢慢開始想,我這一生要做些什麼,我想要一些什麼,我不想什麼名垂千古、流芳萬年。可我到底該如何過完這長長的一輩子呢?我該如何才能讓我這長長的一生過得有意義呢?我不知,不知啊。”那時,該是他成長的開始吧!
“得勝回朝後,爹娘要我成親,我沒說什麼便同意了,可我的心依然在困惑之中。我來到這世上,除了為國盡忠、為親盡孝,我娶妻生子的意義到底還有什麼?為了延續香火嗎?可又是什麼力量,使這生命輪回不止、世代延傳呢?”他怎樣也想不明白啊。
“也就在那時,我娘不幸病逝,我順勢便停了正在籌辦的婚禮。一年又一年,我想不明白為什麼非要娶妻生子;一年又一年,我漸漸再也不想面對那一場婚禮。接下來,我爹娘先後過世,讓我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來拖延成親。後來,我發現,對於娶回一名素未謀面的陌生女子、與她相敬如賓地共伴一生,再生養幾個孩子,這樣的事,我做不來。”他苦笑一聲。
“怪不得不肯治傷,寧願忍著疼痛廢了手臂、甚至由此閉門在家、讓人以為官位不保,原來只為了不想娶妻啊。”她喃喃自語,而後搖搖頭,頗為不贊同,“若大哥一輩子想不通,是不是一輩子不娶妻了?”
“可就在金陵的那個秋日,讓我遇見了你啊。”劉青雷順著她的青絲,聲音更柔,“那天,我第一眼見到你,不知為什麼,心竟跳得厲害!我當時……”
“大哥當時冷眼旁觀我被聶二少欺壓,原本是想充耳不聞、不看不聽的。”她提醒道。
“我當時只是太過詫異自己的心思嘛!”劉家大哥一笑,知道他的這個小妹子仍在記著小仇,“可我最終還是出面調停了啊。”就在他決定詫異一笑置之時,他的這小妹子伶牙俐齒又變幻多端的表情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讓他再也無法等閒視之。
“出面的是那位元鳳目的尉遲公子。”那麼溫柔美麗優雅的公子啊……只想一想,她又忍不住想去追星了。
“弟兒,他同大哥一樣,已有心愛的女人了。”見她花癡的模樣,實在忍不住心中的酸,含蓄地提醒她。
“那又怎樣?”她並未聽出他的話外之音,輕鬆地聳聳肩,“美麗事物,人人喜歡嘛!”不過,她的格調可比那位見美人就流口水、見平凡人就吐口水的聶二少好上幾千倍了,“好了,大哥請繼續。”中場稍稍休息一下後,她揮揮手,要他接著講“故事”。
“總之,瞭解弟兒愈多,便忍不住被弟兒吸引愈多。”他含糊帶過之間發生的事,以及他的心理變化,“直到那冬至之夜,我向妹子伸出援手之後,才發現這手再也放不開了。”他講得極為含蓄,“弟兒不同于我所見過的任何女子,毫無時下女子們的呆板做作,而是鮮靈靈的、以獨立的堅強姿態厚於這世界之上。不僅才識過人,又會笑會叫、會跳會好奇、好思考,懂得一切讓我感到吃驚的法子。”他忽地輕輕一笑,忍不住將唇貼上她的長髮,“你知道嗎,弟兒是第一個敢與我侃侃而談的女子。”
就在那個冬至之夜,他終於明白,他這一輩子到底想要些什麼!
他不僅想施展一身的才華為國效力,他更想擁有一位心靈相通的知己,一位生命中惟一想要的伴侶!只有如此,他的人生才算圓滿,他的一生才不算白白虛度,他來到這人世間,活得才算有意義!
他終於知道他想要一位怎樣的妻子!
“大哥難道就是從那時起,便開始打妹子的主意了?”她原本不想引人注意的啊,更不想招惹情事啊。
“或許吧!”他爽朗一笑。其實早在航船上,他已存了納她為……妾的心思,但——他再笑一聲,
“只是弟兒一直掩著雙耳,聽不見我的心。”他即便明知她的心結,卻依然有些抱怨。
“大哥的意思是——你愛我?”她瞪他,“我不是什麼絕色佳麗,一張口從不饒人,大哥到底看上了我哪里?”
“弟兒。”劉青雷用柔柔的目光籠住她懷中的女子,氣息微啞,“我愛上的是弟兒的所有,愛上的是一個會笑會惱,鮮靈靈、活生生,無論哪里都合我心意的女子。”他笑,“我要的,是完完整整的你,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你,無關其他,沒什麼大道理,只是身不由己……愛上了你而已。”他歎了聲,雙臂將她緊緊攏在他心跳之處。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1:43
眼中有她,心中有她,他赫然明白,與所愛之人共伴人生路,與心愛之人相守一生,執子之手,與子皆老——正是這“愛”的力量,使這人世間輪回不止,使這生命代代延傳。
他尋了數年的答案,因她而現。
“或許我言辭貪乏,或許我詞不達意,但我的心裡,只有你。”他凝視著她,再不隱瞞心中的摯慵,
“你能明白嗎,弟兒?”
或許他講的真是一團糟,可他的心,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吸一口氣,不由閉合酸澀的雙眸,無語。
“弟兒?”得不到她的回應,他心跳如鼓,“弟兒,我不急,我會等,耐心地等。直到哪一天你肯敞開心接納我了,不管多久,我都等。”
“大哥。”她輕輕喊他,“你知我有心結……”
“弟兒!什麼都不要再想,過去便是過去了!弟兒,你那麼聰明,怎還不明白?!你誰也不是,你只是阿弟!是開心快樂幸福的阿弟!”他猛地打斷了她。
“可是,大哥,如果我不對你講出來,心結便永遠是心結啊。”她眸中突然有了淚,“其實我騙了大哥。醉酒那一夜的事我根本是全知道的。”可她卻陪著他與劉叔玩,假裝她什麼也不記得,“我怕啊,怕大哥知道了我的過去會怎樣想,怕我以後不知道如何與大哥開開心心地相處。”那些時日,他對她漸熾的情感讓她心驚啊,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啊。
“我怕了。”她吸吸鼻子,埋在他熾熱的心跳裡,“大哥只知我和爸爸媽媽被騙,卻不知這一切全是我的過錯!如果那年我不吵鬧著要他留在我家,如果不是我喜歡上了他,我爸媽也不會……也不會……是我的錯啊!總以為愛情是生命中第一重要的,為了它我什麼都捨得!愛……”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如果不是愛,那條毒蛇怎能順利地在我家盤踞十餘年?!我爸媽從來不是愚昧之人,怎能看不出蛇的本性是多麼的貪婪!是我被自以為是的愛蒙蔽了雙眼,是我……”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他用力地俯頭,以唇堵住她未了的話語,輕輕吮吻,“你是誰?你是阿弟,是我的弟兒啊,不要想、什麼也不要想。”
“大哥。”她以手攔住他的唇,含淚笑說,“我也知一切都過去了啊,可它畢竟是我的‘前生’,你叫我如何真的完全遺忘?我再也不信什麼情愛了,我也再也不需要什麼情愛了。”見他一下面色蒼白如紙,她忍不住撫上他的臉,那上面的冰冷讓她心疼,“那一晚,我借醉酒全說給你聽,原本是想要你厭惡我、放開我的!可是我心底也有隱隱的期盼啊,我不想離開這裡!我不想再度捨棄或被捨棄,這裡有我好不容易又擁有了的家和家人啊!我捨不得的。”淚,終於流了下來。
“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低語,吮去她滾落如雨的珠淚,心疼得幾乎無法言語。
“後來我醒了,我什麼也不敢想了,我決定做一個自私的人,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我還是你們眼中的阿弟,我只要做你的妹子就好!大哥,你罵我吧!”
“傻弟兒。”他柔柔地看著她,“你以為大哥就那般膚淺嗎?你以為大哥是那樣的虛偽男子嗎?我要的是你,我愛的是現在的阿弟啊。你也說過的,你是走過奈何橋的人啊。過了奈何橋、飲過孟婆湯,你便是一個新生的你了。阿弟,我愛的是我面前的阿弟啊。”
“大哥不在乎我來自哪里嗎?我或許根本不屬於這個……”
“九洲華夏,如何的地大物博!”他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唇,“各地有各地的風俗習慣,我問那麼多做什麼!”他有些惱了,“你不要說那些我聽不懂的話!我一點也不想聽!”
即便隱隱地知道這奇異的女子似乎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但他……“我哪里也不許你去!阿弟,這輩子你便是屬於這裡的!你便是屬於我的!你是我的!”
“大哥,我這輩子除了在你身邊,也哪里不想去了啊。”她又哭又笑的,“我只想被你寵被你憐被你關愛啊!”
說罷,他與她四目互凝,靜默無語。而後,他笑了,笑得開心。
“弟兒,我什麼也不管,我只想愛你。”他深情地望著她,“你呢,你如何看我的?”
“大哥。”她輕輕喊他,“我的過往大哥既然明白,那大哥也懂得我的不安。”一份曾經認真經營了十數年的感情,最後卻被毒蛇陰狠地滅絕。她的心早已成驚弓之鳥,再也不敢、也不能輕易相信任何真心了啊。
“我說過,我會等。”他柔聲回應她的不安。
“大哥……”她若再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地應付、躲藏他,她便真的是一塊無情的頑石了,“若大哥不嫌棄,願意慢慢等我轉過彎來——阿弟願意與大哥相伴一生。”她第一次以阿弟的身份,認真回答他。
“大哥會等。”他如何不知她的遲疑,如何不知她的姓名代表著什麼?“大哥會一直等,一直等。”他會耐心地等,他願意讓時間來證明,他對她的愛是真誠的、純潔的,沒有任何的利益驅使,也絕不會是一場遊戲!
“大哥,還記得那夜我說過的話嗎?”
“弟兒說,弟兒想大大醉上一場。醉了,便忘了傷心、少了煩惱、沒了痛苦,再也不會傷心。”他輕輕重複,語含憐惜,“弟兒還說,弟兒想永遠浸在醉夢裡,一輩子也不要醒。”
“是啊,醉了,便忘了傷心,少了煩惱,沒了痛苦——那該是怎樣的幸福!”她喃喃自語,“大哥,我再也受不起傷了。”她望著他,首次願意將她的脆弱明明白白地顯示在他面前。
“再也不會。”他將唇輕輕印在她光潔的額頭,給她保證,“我願做弟兒一輩子的醇釀,讓弟兒永遠沒有傷心、沒有痛苦、沒有煩惱。我要讓弟兒永遠只有開心、快樂和幸福。”
凝視著這一張無限眷戀的容顏,他輕輕地點頭,無限癡迷,“我以青雷之生命發誓,我與弟兒,這一生都將沉醉在美麗的仙釀之中。”
以生命起誓,從此,他將是她的沉醉之源,將是她永生永世的仙釀。
“大哥。”她笑了。
上天憐憫她了吧?一滴淚,輕輕滑下她的眼眸,也輕輕被他吻進心中珍藏,永遠。都是對上天的感激啊。
是對上天的——
感激。
—全書完—
後記
本來,故事便這樣結束了。對未來不是失望,而是懷有著美好的期盼,既是愛情的暫告一段落,又是新的情感的一個嶄新的開始——
哦哦,我是多麼的偉大
只是同我共居一處的人不同意了。
你是不是越來越混了你看看、你仔細地瞪大眼睛看你這前四章寫的是什麼東西有一點點愛的浪漫嗎?男女主角甚至連一兩場正面的心靈撞擊、一兩場的倆倆相視也沒有
你要咱們怎樣被你繼續荼毒下去天知道你的小蝌蚪毛毛蟲字體己夠慘不忍睹的了
但我在努力突出女主角的心理轉變哎。
咱們不管,你寫一兩章番外篇吧!抓住咱們的眼珠才算你功德圓滿記住浪漫一點哦
於是……有了下面一兩……頁的小小番外篇。只有一兩頁,一是因為替編編著想、節省製作成本;二是……海藍的手已經抽筋抽到快爛掉了我要休息——休息——啊?——
《期情醉》番外篇之“你醉了沒”
不知不覺,事情的發展似於有一點點的變調……
“啊?就是這樣”她得意地拍拍雙手,丹鳳眼眯眯地好不驕傲,“照我的第六感預測,不出兩年,咱們的‘紅袖樓’一定可以紅遍大江南北、威震十裡秦淮河”
“呃,阿弟,咱們開的是茶樓,不是……花樓。”一旁圍坐的老頭子老太婆們,不由得個個咽一咽唾沫,小心地糾正她的“口語錯誤”,“還有,咱們這是在京城,跟……十裡秦淮扯不上邊的。”
“啊?,一時興奮,一時興奮。”她抓抓垂到腰底下的長辮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看咱們招了這麼多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絕色佳麗嘛”一時閃神而已……
“阿弟,你覺得少爺會同意嗎?”胖胖的王廚子頭搖得像波浪鼓,“眼下他率軍出征,所以管不了……”
“我是誰我是治好了他手傷的大恩人啊?”他敢管她“還有哦,你們不許給我再提他一提他我就生氣”當時誓言旦旦什麼“願做她一輩子的醇釀”可現在呢卻成了近三個月以來、在她睡夢裡攪得她無法安眠的大魔頭
可惡啊?
“阿弟,閨怨不要太深嘛”白髮的婆婆們以過來人的姿態拍拍她,給她順順氣,“男人有志在四方嘛,咱們先把這些美人圖收了吧!少爺不是飛鴿傳書說下午就要回來了嗎?給他看到總不好吧!”
怎麼說,少爺也是一個抱著溫香暖玉兩年多還能守身如玉的……柳下惠啊?,萬一一個把持不住……
“他敢”他若敢在外頭偷香竊玉,她隨手接過白鬍子劉頭遞來的茶,一口喝進去想先澆一澆心中大火,但……
“撲——”茶是酒
“你又給我喝酒”她咬牙瞪向白鬍子劉頭。
“劉頭,你又做什麼傻事”一旁的胖廚子老王忙殷勤地遞上他的小茶壺,“來,阿弟,快喝我這茶水沖一沖味。”
她猛地接過,仰頭咕咚咚一千而盡,“啊?,好酒”
“阿弟,你醉了沒”一群人全笑眯眯的。
“劉青雷,我跟你沒完”她頓時大吼,聲震天地,“你休想我嫁你我不要千杯不醉啊?……”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2:24
【書名】砌情衣
【作者】海藍
【書籍簡介】
他不該因為一時的心軟,
出穀一趟就撿回這樣一個大麻煩,
貪吃、貪睡、愛玩、愛熱鬧,
整日在他的耳邊嘰裡呱啦、好不聒噪,
還動不動就張開大嘴哇哇地哭!
天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
才沒有一腳把這個小鬼踹出去!
卻不想一個驚天動地的烏龍,
攪亂了他平靜的生活!
他從“救命恩人”一下變成“被救人”,
他的災星搖身一變而成了“幸運之星”……
但這些都可以忽略不算的!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2:36
第一章
毒辣的日頭,嘈雜的叫賣聲,滿街的擁擠人流。
他一身黑衣、牽著一匹黑色駿馬,緩緩地走人這個小鎮。一雙毫無情感波動的黑眸靜靜地掃視過眼前的諸景,緊抿的薄唇微微透露出一絲不耐。
“啊,這位客官先歇歇腳吧。咱們店裡有上好的酒菜等著孝敬您呢!”
小街兩旁擁擠的酒樓客棧裡,嘈雜的迎客聲一陣陣地襲向黑衣男子。他稍作思索後,停下了不緊不慢的步子,將手中的韁繩隨意地交給離他最近的店小二,然後伸手拎起馬鞍旁的小包袱,走進了酒樓。
“喲,這位客官,樓上請。”店內的小二笑容可掬地迎了過來。
黑衣人一閃身躲過了熱情的店小二,沉默地走向一旁的樓梯。
走上二樓,他皺著眉掃視一番,便坐到了臨近街道的桌前,再厭惡地瞥了一眼白淨的桌椅,將他的包袱放到桌上,繼而落座。
他憎惡世間一切與白有關的東西。因為,白色總讓他感覺不舒服。
“公……公子,您想用些什麼酒菜呢?”店小二恭敬地上前詢問,頭垂得極低,絲毫沒有迎視來人的勇氣,也沒有那個膽子。
這個黑衣少年明明才十五六歲的年紀,不正是人生當中最無憂、最快樂、最應當年少輕狂的黃金歲月嗎?但卻偏偏冷著一張好看的臉龐,一身肅殺的墨色打扮,不言不語的,與周遭高談論闊的人們相比,仿佛隔開了一堵無形的高牆。
好、好可怕的少年!
店小二緊張得要死,身上冒著冷汗,他不由自主地瞅了眼窗外一一現在可是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耶!
“公子?”店小二更加恭敬地躬下身。
“一碗白飯,一碟素炒青菜。”優美卻又冷酷的聲音從線條優美的唇辦裡吐出來。
“是。您稍等,馬上就來!”店小二趕忙退了下去,不敢再多作停留。在這黑衣少年的身旁,氣氛變得令人窒息。
譏諷地撇了撇唇,少年轉過頭冷冷地瞥向樓下喧鬧的街市。街上人來人往、討價還價、叫賣叫買、你拉我扯……但這些都是與他毫無關係的!少年閉上眼暗暗運氣,壓下因身處鬧市而漸升的不悅,也沉下漸漸升起的怒氣。
偏偏在達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打罵聲,尖銳的叫聲又惹起了黑衣少年剛剛才沉澱下去的不悅。他皺起眉轉頭看向窗外一一也罷,反正飯菜尚未端來,就看看這些可笑的世人在耍什麼把戲,當做打發時間也好。
視線所及之處,正圍了一干看熱鬧的閒雜人等,大家都很有趣地瞧著一場力量懸殊的對打。
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正在狠狠地對著一個瘦小的孩子拳打腳踢。那孩子看年紀不過五六歲大,衣衫襤褸、面黃肌瘦,應該是個小乞丐。
“小雜種!大爺扔的東西是喂你吃的嗎?”大漢一腳踢飛了那孩子手中的半隻包子,“大爺就算是賞給野狗吃,也不會喂給你這個臭乞丐!”然後大漢揮出一拳,將那孩子狠狠地擊飛了一丈遠!
少年撇了撇唇,啜了口茶,繼續懶散地看著熱鬧。
他本就無情,也從不屑于多管閒事。
他人死活與他何干?只當是打發時間好了。
“小雜種!老子踹死你!看你還敢不敢撿大爺扔的包子?”看到那個孩子又去撿那滾滿塵土的包子,大漢又一把拎起孩子狠狠地搖晃,不料卻被那孩子使勁咬住了手臂!
“哎喲!你竟敢咬我?”猛一摔手,大漢用力將那孩子甩到牆上。
那孩子頓時如破布般摔在地上。
圍觀的人鴉雀無聲,目光都緊緊地盯在那孩子身上。
那孩子一陣掙扎,大口大口地用力吸氣。
之後,竟掙扎著站起來又要爬向那早已不成形狀的半隻包子!
“呸!小雜種,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那大漢見那孩子又要爬起,頓覺失了臉面,一拳又要打過去。
“住手,如此欺負一個小乞兒算是什麼英雄好漢?”
少年一撇唇,暗自冷笑。愛管閒事的人真多啊!
喊話的是一位白衣公子,這位公子身佩長劍、風度翩翩,頭上的銀冠高傲得一如其人,無法容忍被人忽視。
“只不過是半隻包子,值得如此嗎?”
白衣公子上前兩步,走到那孩子身前,彎腰拿走又被那孩子撿在手中的泥團,“走,叔叔請你吃乾淨的肉包去。”言罷,白衣公子優雅地站直身,靜待那孩子感激涕零地叩頭謝恩。
不料,那孩子卻怨憤地瞪了白衣公子一眼,然後擦一擦嘴角的血漬,一瘸一拐地挪到那半隻包子前,小心翼翼地再次撿起,捧在瘦瘦的手掌間,仿若珍寶。
見狀,白衣公子不由得面色一紅,尷尬不已。
“哈哈,這位公子,這小雜種是不是不知好歹得很呢?”那一旁的大漢一陣嗤笑,“算啦,不就是半隻包子嗎?只當大爺我喂了狗!”拍拍手,大漢笑嘻嘻地轉身走了。
白衣公子的面色漲得更紅,忍不住責問那孩子:“我好心救你,你為什麼如此不知趣?”
聞言,自始至終都保持沉默的孩子抬起頭瞅了白衣公子一眼,“我讓你救了?我求你救了?早前他開打的時候,你怎麼不出來?等他打夠了、打得過癮了,你還來做什麼?”
狠狠地咬咬牙,孩子捧著終於到手的半隻包子,艱難地挪到一旁的角落裡坐下來開吃。
這廂,居高臨下的黑衣少年見此情形,不由得薄唇微彎淡淡地一笑。
這孩子,他有些喜歡了。
“公子,您的菜來了,請慢用。”店小二小心地將飯菜擺到黑衣少年的桌上後,便匆忙地退了下去。這位公子的身旁總是縈繞著一股寒氣,叫人害怕呀。
少年轉回頭,靜靜地開始用飯。戲演完了,沒什麼值得看的了。
但他沒料到,才清淨了沒多久,樓下便再次喧囂起來一一
“滾開,滾開,沒看見大爺們正吃得高興嗎?一邊等著去!等大爺吃好了,說不定就會賞你幾塊肉!沒聽見呀,小乞丐?你怎麼還不滾到一邊去?討打呀?”
黑衣少年的眉頭不由得再次皺起。他只是想安靜地用飯,可怎麼都無法如願?他不悅地放下飯碗,轉過頭,尋聲望向嘈雜處一一是剛剛被打的那個孩子!
那孩子的手中托著一個破碗,雙腳併攏靜靜地站在幾乎比自己還高的飯桌旁,不言不語只用一雙墨黑的眼眸盯著用餐的人,等著對方施捨飯菜或厲聲驅逐,卻絕不像其他乞丐那般點頭哈腰,只是靜靜地站於一側。
腰挺得筆直,雙唇緊抿、一聲不吭地等著對方有所反映。
一桌不成,接著又走向第二桌,繼續先前的動作。
不多時,那孩子便托著空碗走到了黑衣少年的桌前,孩子依舊不言不語、腰杆依然挺得筆直,黑眸與黑衣少年的眼對上後,竟不見絲毫的怯意。
黑衣少年皺了皺眉頭。
近看之下,才知這孩子長得實在普通至極。
矮矮瘦瘦的身軀,滿頭稀疏的黃褐細發。
許是長期處於饑餓的緣故,一張消瘦的小臉尖得嚇人,也惹人心煩。
黑衣少年轉過頭,輕歎一聲,“小二,再拿一碗飯來。”但他的眼再沒有望向眼前的孩子。
不消片刻,飯送上來了,將飯碗擺放到黑衣少年的目光所及之處,小二便退了下去。
“坐下吃。”少年指了指對座,也不看那孩子,繼續端起碗,靜靜地用飯。
那孩子依舊不言不語,只將自己的黑瓷粗碗細心地放到桌下的角落,然後輕輕地爬上座位蹲在椅上,呆呆地望瞭望面前滿滿一碗的白米飯,然後小心翼翼地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孩子細瘦的手指急速地撥動指間的竹筷,將碗中的飯粒一團一團地掃進嘴中,牙齒飛快地嚼上兩次,便迫不及待地將飯團吞進腹中。
不過一會兒,一大碗的米飯已全部被吃光。那孩子意猶未盡地舔舔手中的竹筷,打了個小小的飽嗝,放下手中的碗筷,抬起頭朝黑衣少年微彎唇角,漾出一朵很淡很淡的笑花來。
黑衣少年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從懷中掏出一小錠銀子放在桌上,伸手拎起一旁的包袱,望也不望那孩子一眼,逕自起身,繞過其他客人,朝樓下走去。
那孩子見他下樓,也急忙跳下椅子彎腰拾起自己的黑瓷粗碗,悄悄地尾隨在少年的身後。
黑衣少年瞧也不瞧那孩子,自顧自地走出店門,接過店小二送來的韁繩,輕輕一縱便躍上馬背,雙腳一夾馬肚,那黑馬嘶鳴一聲,四蹄輕揚。
朝著出鎮的石路奔跑而去。
那孩子見少年騎馬遠去,便也快跑起來,緊迫黑馬而去。
一時間,一馬兩人便從小鎮消失了蹤影,來去不留痕,似一陣風般無影無蹤。
☆☆☆☆☆
天色開始暗了。放眼望去,遠處只有連綿不斷的群山和山石上的幾棵雜樹。彎彎曲曲的山間小徑,沒有盡頭地斜人深山。
黑衣少年跳下馬來,從馬背上撇下行李,然後輕拍馬背,黑馬一聲長嘶,一如往日般自尋草食去了。而少年則盤腿坐在一棵雜樹下,合上了雙眼。
四周靜悄悄的,而天色也漸漸地暗了下來,少年依舊閉著雙眼,不理會漸強的山風和不時從頭頂上飛掠而過的蒼鷹,一雙靈敏的耳朵悄悄循著來時路上的聲息,靜靜地等待著。
自那日在小鎮順手給了那孩子一碗飯吃之後,那孩子便如同著了魔似的偷偷跟在他的身後,六日來一直如此、日夜不息。
黑衣少年對此也不以為意,只是依著原先的步調,不緊不慢地繼續趕自己的路。每日黃昏,黑衣少年便會停下來,隨便找一個棲身之地。
草草用過飯食,便開始打坐修習內功。
次日清晨,再重新縱馬前行;即便這幾日來,那孩子偷偷跟在他身後日夜追趕,他也依然如此。
不過,那孩子終究只是一個孩童。就算腳程再快,也追趕不上善於奔跑的駿馬,就算每日在他馬後連滾帶爬追得一刻不歇,也終是漸行漸遠了。
頭一天,在天亮之前才勉強趕上他,還沒略作歇息,黑衣少年已準備縱馬前行。
第二日,也只是在晨功時間結束的時候才趕到,那孩子的一張小臉已經蒼白如紙;第三日……
直至昨日半夜時分,黑衣少年聽到遠處的細細粗喘,知那孩子又趕了上來。那一刻,黑衣少年的心才微微一動,開始有些震撼。
也因此,今日清晨,他竟破例地遲行了半個時辰,目的只是為了讓那孩子多休息一會兒。
就算他重新開始上路,也故意慢下了速度。
一路之上,他更是數次回頭觀望。
看到那孩子行動愈漸遲緩卻又硬是咬牙追趕,他忍不住猜測那孩子到底還能堅持多久,想知道那孩子的毅力到底能堅韌到何時……
但兩個時辰之前,他還是再一次地將那孩子拋到了身後。
但是,他選的這條山中小徑,平日罕有人跡。愈往上走,愈是艱難,不但雜草亂樹時時阻斷通道,山間的野獸蹤跡也漸漸多了起來。每夜不時傳來的野獸嘶嚎更是讓人魂飛魄散。
為此,他今日特地提早結束行程,只為了等等那孩子。
自黑衣少年出生至今,一十六年來,身邊除了教養他的師父之外,他從未與任何人主動交往過,也從不屑與他人來往。一人獨來獨住的孤僻性子,更是早就根深蒂固、不可更改。而這一十六年之中,他所用心關注的,除了師父,除了武功,也只不過是他所居之處的各類動物了。
如今,他第一次為了一個陌生的人更改了行程,第一次對不相識的人產生了興趣。
此中滋味一一他也說不上來。
天漸漸黑了起來,山中一片墨黑。目之所及,只有遠處的點點星子一閃一閃的。而這荒草雜樹之下的片片陰霾中,除了呼嘯穿梭的猛烈山風,只剩下遠山間野獸的聲聲嘶嚎。
那孩子,還沒有跟上來。
生平第一次,他竟無法靜下心修習內功,不由自主地細細傾聽山間的一切異響。
時間如溪水般一滴一滴從指間流淌而過。他的心開始有一點點的急躁。依著前幾日那孩子的腳程,早該追上他來的。難道是因這些時日的勞累,體力不支而放緩了速度嗎?但再怎麼樣,此刻也該追上他了呀!可為什麼這麼晚了,他還是見不到那孩子的蹤影?
是因為體力透支,還是遇上了野獸無法脫身?
心思開始浮動,再也沒辦法靜下來。他索性不再用心調理內息,只將雙眼睜大,緊緊地盯住來時的路徑,利眸捕捉著那孩子的身影。
時間,又不知從指間滑過了多少。他正準備回過頭去找的時候,一陣細微的聲響忽地傳入他的雙耳。他的心更急了,直直地望著來時的山徑,一眨也不敢眨。終於,他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團小小的身影正費力地向他這邊爬來。
是那孩子,黑衣少年隨即靜下心來,繼續之前沒完成的功課,再不去看那團小小的身影了。
山風呼嘯地掠過身側,野獸的嘶吼聲在遠處隱沒,再無其他的聲響……
☆☆☆☆☆
緩緩地將內息行運三周天,黑衣少年神清氣爽地將雙眸輕輕睜開,然後看向來時的方向。黑暗中,他清晰地瞧到了那孩子。孩子正在離他六丈的地方,斜倚著山石,早巳沉沉地睡去。半合的嘴裡,尚含著昏睡前未吃完的野果。
黑衣少年的眼睛再也移不開了,只呆呆地瞪著那沉睡之中的孩子,慢慢地將那孩子的模樣從頭看到腳。稀疏的頭髮雜亂地糾結在腦後,滿臉的泥塵以及被亂石割傷的乾涸血痕,補丁疊補丁的衣服早已破爛不堪,從破衣撕口處依稀可以看到只剩皮包骨的乾瘦軀體,四肢瘦得像竹枝,班駁的疤痕烙印在上面;略嫌微弱的氣息輕輕地喘出,糾結的眉頭顯示出主人的疲累。
黑衣少年不在意地輕輕哼了一聲。自找的,怨不得誰!他用力將頭扭回,重新靠向樹身,閉目靜養心神。那孩子為何要如著魔一般,如此費勁地苦苦追尋於他?
薄唇嘲諷地一笑。從小,除卻武功之外,再沒有什麼事物可以值得他分神。而今,或許有了……
晨光乍現,薄薄的霧氣回蕩在山間,遠處叢山重疊,崎嶇的碎石小徑時隱時現,依然不見人蹤。該是時候繼續行程了。
少年略一沉思,雙眸不經意地掃過不遠處依然沉睡的那孩子,還睡得正香呢。他又坐下,撿起地上一根細樹枝,隨手在石上亂寫亂畫。那孩子為何要緊追著不放?那孩子可還有親人活在世上?那孩子來自何處?那孩子……
等他發覺,才發現自己在石上竟然刻下了一串串的胡亂塗鴉,而每一串字都不離開“那孩子”……
他愣住,接著又笑了。天曉得,除了師父、除了一直醉心的武學,自己竟然還對其他人或事物有興趣嗎?
還記得五日前師父仙逝之時,仍對他無法全然地放心,還對他做最後一回的語重心長──
這世間之大,無所不有、無所不容。我死之後,你定要去這世間走土一遭。仔細尋找,總會遇到你感興趣的人或物的。找到了,便要緊緊把握。若你真的找不到,到時候再回棲風谷鑽研武學不遲。
而今,他或許尋到了除武學之外感興趣的人物了?可他真的會對一個小小的孩童有興趣嗎?或許……師父可以在九泉之下放心了?
正想著,他卻感覺到有一道探索的視線偷偷地飄了過來,而且一直在他的身後,久久不去。
他回身,靜靜地迎上那視線一一原來是那孩子,他已經睡醒了。
一時間,四目相對,一大一小便這樣靜靜地對望,誰也不說話。
終究,那孩子敵不過他的眼光,移開視線低下頭去,卻意外地尋到了可以果腹的野菜!孩子高興起來,也不管是否有泥,一把拔下野菜便往口中塞去。幾日來,這個孩子日夜追趕黑衣少年,一路上充饑的東西除了偶爾看到的青澀野果,便是這味苦的野菜了。
剛把野菜送到嘴邊,卻一把被奪去,然後塞進手中的,是一塊白白的幹餅。那孩子一愣,又抬起頭來,是黑衣少年!
孩子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這野菜不能吃。”黑衣少年冷冷地開口,“吃多了會拉肚子。”
“喔。”孩子點頭。知道是知道的,可腹中空空的時候,還能有什麼法子?
“吃餅。雖然硬一些,卻也能填飽肚子。”眼前的孩子反應很是遲鈍。少年不由得眉一皺,不經意間瞧見孩子的右腳踝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少年不假思索地在孩子身邊彎下身來,伸指輕輕一按那紅腫處,“扭了?”
“嘶……”那孩子隨著少年的動作忍不住用力地吸了口氣,“嗯。”
“幾時扭到的?”黑衣少年細看那一大片的淤青。
“嗯,”那孩子想了一刻,還是搖頭,“大約是昨日吧?我不太記得了。”只顧匆匆追趕著少年,哪里會注意到自己的腳是不是扭到了?痛,自然是痛,但幾日來,雙腿早已累得麻木,痛得沒知覺了。
“你忍一忍。”少年細瞧了半晌,將右手住那孩子的傷處一握,左手抬起孩子的右腳。然後一揉一推,只聽輕響一聲,已將傷筋推回了原位。那孩子隨之緊縮了縮身子,卻真的一聲不吭。
“好了,你站起來走兩步。”少年拍拍手,立起身。
那孩子依言站起。先用左腳支地,右腳試探性地用腳尖在地上踮了踮,眼一下子瞪圓,將右腳完全平放在地,再前行了兩步,複又跳了幾跳一一“真的不痛了耶!”
孩子朝黑衣少年感激地輕輕一笑,再低頭瞅著手中的白餅,看了又看,卻總捨不得送進口中。
“要吃便快一些,不要發呆阻礙我的行程。”少年不再看那孩子,自顧自地仰頭清嘯一聲。
不多吋,那匹黑壯的高頭駿馬已飛奔至黑衣少年身前,輕輕嘶鳴。
少年將馬鞍套上黑馬。拎起地上的小包袱飛身上馬,然後冷冷地說:“你若想跟隨我,便要幫我牽馬。”語畢,再不理會呆掉的孩子。縱馬前行。
孩子望瞭望手中緊握的白餅,再看一看又已遠去的黑衣少年,忽地清醒過來,飛快地追趕上黑馬,將韁繩用力地握在掌中,邁開步子急忙向前走去。
朝陽升起,蔓延群山間的霧慢慢地消去了。那蜿蜒的山問小徑上,一雙背影漸漸地失了蹤跡……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2:51
第二章
華山自古多險峰,遊者眾多。而來此比武、一較高下的江湖中人,更是數不勝數。
十年一屆的華山論劍,如今已是當今武林中最盛大、最隆重的武術盛會,勝者自然名利雙收;敗者則回頭繼續埋頭苦練,希望下一回重登論劍之台再爭個江湖第一。
八月中秋將至,十年一屆的江湖比武盛會又將拉開帷幕。華山上下,到處人山人海,看熱鬧者有之,心懷壯志者更是無數。
"哎,快走啊!蓮花台那裡今天有比武哦!”
“笨!蓮花台只是第三流的比武啦,看也要去看登仙台的比武!”
“喂!你剛才說什麼?蓮花台只是第三流的比武?老子昨日剛在那裡勇奪了個江湖第七排名!你有種再講一遍!找死是不是?”
“第七?哈哈,老兄,別讓人笑掉大牙了!你可知昨日在登仙台勇奪武林第三的高手是哪一位嗎?說出來嚇破你的狗膽!那可是我的義兄伍壕!”
“伍壕?喲,好響亮的名字啊,只可惜咱們是聽也沒聽過!不知是何方高人呀?”
“大膽!竟敢如此放肆!吃我一劍!”
“哈,打就打!我堂堂武林第七豈會怕你不成!”
頓時,刀劍相擊、塵土飛揚……
薄唇不屑地微微一撇,不想這無聊的鬥毆污染了自己的雙眼。黑衣少年身形一轉,朝著上山的小徑行去。而他的身後,緊跟著一個矮矮瘦瘦的孩童,一樣的黑衣打扮,一樣用布繩攏住肩背的散發,一樣的沉靜無聲。
少年的步子不緊不慢,走得很從容。他從未到過這天下的名山,但這華山上的美景在來此的途中,卻已聽別人讚歎過百回。如今親自觀賞一番,看來也不過如此。
但他身後的孩子可不是這樣想的,一雙眼睜得圓圓的,還骨碌碌牆亂滾,一眨不眨地看著美景。山如此的高,穀這般的深,上有藍天白雲,下有青松翠柏,天地景致互相映襯。天啊,實在是太美了!不知不覺間,孩童的步子開始慢了幾分。
“你要是貪看這景色,便留在山下,還跟著我做什麼?”少年突然頓住身形,雙手抱胸皺起濃眉,回首冷冷地一喝。
“啊!”那孩子猛然間醒悟過來,忙急急地快跑幾步,一口氣奔到他的身後,氣喘吁吁地躬身,“對……對不起!”我……”
“若只是想瞧這山景,就不必跟著我了!”少年猛一甩手疾步往前,不再理會那孩子。他平生最煩的就是被拖累。
“我不看了,我不看了!”那孩子高聲叫喊著飛快地跑,只想追上前面突然加快腳步的黑衣少年,“等等我!請等一等,等……”
“大膽!此處不准大聲喧嘩!”突然,從山道的拐角處躍出兩人。這兩個人身穿白衣、手拎利劍,一下子擋住了上山的路,那兩把劍則危險地攔在了黑衣少年的眼前。
“兩個毛孩子!”兩人之中較年長的一個問道,“爾等可知此處乃是禁地?小小年紀竟然敢在此喧嘩!你們的爹娘或師父師兄呢?他們可有名號?若是不入流的無名宵小,還是快快滾下山去吧,免得等會兒嚇破了膽子哭著喊大人!”
此時,落在後面的那孩子也追了上來。見此情景,孩子悄悄地停在那黑衣少年身後,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聞言,黑衣少年懶懶地抬起眼,漫不經心地瞥了兩人一眼,覺得眼前的白色實在太過刺目,便轉回身去笑問身後的孩童:“你爹娘呢?”
那孩子愣了一愣,不知少年為什麼這樣問,但馬上回答:“我不知道。”自有記憶開始,便一直跟隨著一名老乞丐,也從未聽老人家提起過自己是否還有父母在世,“我是在乞丐窩裡長大的。”遇見黑衣少年之前,自己甚至從未離開過那小鎮。
“那你師父呢?”黑衣少年繼續追問。這也是他與孩子同行以來,第一次開口詢問孩子的身世。
“我一個小叫化子,哪里來的什麼師父?”孩子樂了,“就算有一位養我長大的老人家,可他也去世兩年多啦!”那位老人家過世之後,自己就一直孤身一人生活。
“哦?那你可還有什麼親人一一例如師兄之類的?”黑衣少年嘲諷地回首看了那兩人一眼。
“哪來的師兄呀?”那孩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除了你,這世上我再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啦!”而眼前的黑衣少年也不能算是認識,自己只是厚著臉皮硬跟著他而已,至今仍不知這黑衣少年的姓名呢,更不用說少年的來歷,可是這兩個萍水相逢、互不相識的人,卻已經朝夕相處了一月有餘!
黑衣少年讓他跟呢!孩子的心中不由得一蕩,有說不出的快樂。
“那你叫什麼?”這個孩子已為自己牽了一個月的馬,他竟然從未想起過要問一問這孩子的姓名。
“嗯。”那孩子想了想,“老人家活著的時候,總喚我什麼‘阿單’的。想來,我就叫阿單吧。”孩子也不敢確定到底該如何稱呼自己。 畢竟,已經很久沒有人喊過自己的名字了。
“阿單。”黑衣少年重複了一句,看向攔住去路的兩人,“聽清楚了?他無父、無母、無師父、無師兄,他名叫阿單一一我們可以過去了嗎?”
“那你呢?”
“我?”黑衣少年也側頭想了半晌,“我好像也沒有父母。”
“師父呢?”
“師父死了。”
“總會有名號吧?”那兩人表情更加不屑,“說出來讓爺們聽聽,看曉不曉得尊師的‘大名’!”
“沒有名號。”黑衣少年這次回答得很是乾脆。他的師父的確叫“無名”不算騙他們的,對不對?
“你又叫什麼?”那兩人早已不耐煩。
“我?”黑衣少年淡淡地一笑,“我是黑衣。”
黑衣!他叫做黑衣!阿單聽入耳中,心中一陣激動,終於知曉了這黑衣少年的名字了!
“黑衣?”那兩人懷疑地上下打量了黑衣幾眼,顯然不信,“人如其名一一還不快滾!”雙劍猛地一揮,劍刃頓時貼在黑衣的頸旁。
阿單被嚇了一跳,想也不想地就要衝到黑衣的身前。
但是,不等他有動作,黑衣已經笑了起來,笑聲低沉卻又極其清雅,“黑衣這名字可是你等喊的嗎?”然後、只見黑衣的食指輕輕一彈,兩聲脆響過後,貼伏在頸間的兩柄利劍頓時攔腰斷作兩段。
那兩人頓時大驚,同時向後全力一躍,顫著聲道:“閣下到底是何方高人?”這少年看上去只不過十五六歲,怎麼內力卻此深厚?!
“我知道我很高,不必勞煩你再說一回。”黑衣撇唇,一手拉過阿單,低聲問:“你是要看這華山險景,還是隨我去瞧那什麼‘華山論劍’?”語氣中儘是數不盡的嘲諷。
“大膽!你……”話音乍起又止,只因為黑衣輕輕的一瞥,卻讓兩人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要跟你去!”阿單忙高聲回答。
“那麼,咱們走吧!”牽著阿單的手,黑衣不再看那兩個人,從容地從他們中間走過,一派漫不經心。
直到黑衣走遠了,那兩人才回過神來
年紀稍長的那人叫道:“快鳴信號!就說有高手來闖梅花嶺!”
華山梅花嶺,那是當今武林最頂尖的高手們比武論劍的地方啊!絕對容不得半點兒閃失的!
“嗚一一”號角長鳴,聲高而急促,一層層地火速傳向梅花嶺。
☆☆☆☆☆
牽著阿單的小手,黑衣才不管什麼號角狂鳴,依然慢吞吞地踱向他的目的所在。
早先曾聽師父說起過,如今這渾濁的江湖早已沒了什麼德高望重的絕世高人。有的只是一群爭名逐利的無賴而已。不過,這十年一次的梅花嶺論劍倒還是值得看看的。只有在這裡,才會撞到那麼一兩個比較能看的高手。
因此,黑衣才會提起並不多的興趣,無聊地出谷一遊。惟一的目的,只是想印證一下,看看自己這十六年來到底學得如何。否則,他寧願一輩子窩在棲風穀研究他的武學,永不出世。
但來的路上,還是讓他倒盡了胃口!什麼信義仁德,他完全沒看到。在華山,一幫蠢笨的“武者”的爭鬥,實在讓他忍不住嘲諷。學武是為了強身健體、修身養性的,而不是為了爭名奪利!他要去這梅花嶺看看,看看這骯髒的江湖還有什麼淨土!
只是……見面總是不如聞名的。
黑衣的嘴角一撇,有些後悔聽信了師父的隨口笑談。哼,哪有什麼值得一看的比武論劍呀?他都仔細看了半天了,卻還未能找出一個可以與他一較高下的武者。
“這位小俠。”親切的笑語在黑衣的耳邊響起。
黑衣懶懶地收回視線,微側頭迎上一雙看似平和的眼眸。
這是一個年長的道士,一身青衣,背負一把長劍。
“這位少俠。”道人大方地接受黑衣的打量,依然含笑以對。“貧道方才見少俠面露不耐,似乎對場中的比武有些不屑。”問話的同時,道士也開始打量這個黑衣的少年。
彈指斷劍?!這黑衣少年來自何方?師從何人?
“不是‘有些’,而是原本就很不屑。”
“好大的口氣!你才多大年紀?竟然膽敢在友梅道人的面前口吐狂言!”這少年也太過目中無人了!
“友梅道人?”黑衣的神情依舊冷冷的,“武當的掌門人一一當今武林第一高手嗎?”來此的路上,他曾經聽人說過武林中有這麼一號人物,“石松子是你什麼人?”
“少俠認識先師?!”友梅道人一愣,他的師父名號正是“石鬆老人”,但“石松子”卻是先師未成名之前的道號。當今武林中,知曉這個名字的人幾乎沒有!
“不認識。”黑衣拉起阿單的小手,小聲喝斥:“走了!你還沒看夠嗎?”在這裡簡直是浪費時間!
“少俠且慢!”友梅道人的雙袖一揮,整個人輕飄飄地前移了幾步,攔在了黑衣的面前。
“有事嗎?”黑衣微微眯眸,“你的縱躍之術倒是不錯。”憑著這幾下功夫,這個老道或許真的可以稱之為“高人”。
“貧道只是與少俠一見如故,想冒昧地與少俠多聊一會兒,不知可否?”
“有什麼好說的?”黑衣彎下腰慢慢地幫阿單順好衣襟,看也不看這道人一眼,傲慢的姿勢氣煞了旁觀看。
“不知少俠師從何門何派?”友梅道人卻絲毫不見怪,態度依舊溫和。
“小小無名幫派,不值得一提。”
“少俠師父不知是哪一位呀?”
“無名老者。就算說出來,只怕諸位也不曉得。”黑衣還是只顧著整理阿單的衣襟。
“你這少年真是無禮!”旁觀的人聽不下去了,“友梅道長乃是德高望重的長者!你怎可這般無禮!”
“但我卻不識得他。”
“你……”
“好了,好了。”友梅道人笑著舉手,“大家十年才聚這麼一回,不要因貧道傷了和氣。”
“就是啊,何必與我這無名小子斤斤計較呢?”黑衣終於直起了身。
“少俠過謙。”友梅道人依然親切地微笑,“貧道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少俠意下如何。”
“說來聽聽。”
“貧道想與少俠過上幾招,少俠可願意?”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都愣住了。友梅道人自從二十年前在這梅花嶺一戰成名後,便再也不曾與晚輩動過手,今日卻主動向一個十五六歲的黃毛小兒邀戰?!太匪夷所思了!
“過上幾招?”黑衣挑了挑眉,好勝心終究占了上風,“有何不可?”他萬里迢迢來到華山,不就是想印證一下自己所學的功夫嗎?
“那麼,少俠請。”友梅道人帶頭躍入寬闊的比武常
黑衣一笑,囑咐身邊的阿單:“站在這裡不要亂動,聽見沒有?”
“你……你要小心!”阿單緊張得要命,偷偷看了眼身旁戴刀佩劍的江湖人物。
“給我仰起頭來!”黑衣冷冷地蠍了聲,“有什麼好怕的?還是你不信我?”
“我信你!我當然相信你!”阿單立即回答,可心裡依然有著不確定。這一個月來,他並沒見過黑衣顯露過任何武功,如今卻要與場中那據說很厲害的道人比試……
黑衣不再說些什麼,只摸了摸阿單的頭,緩步走向比武之地。
“不知少俠用何兵器?”友梅道人早巳手持寶劍,正等著黑衣過來。
“既然你用劍,那我也拿柄劍好了。”黑衣先朝遠處的人群聚集之處瞥了眼,左手輕輕一招,一柄長劍 便淩空飛了過來。
淩空攝物埃接著,場外再無人聲喧嘩,所有的人都被這看似簡單實則高深的招數給震住了。沒有幾十年的勤修苦練,是不可能達到這種境界的,而這無名少年才十幾歲而已!
友梅道人的心中也是一驚!這少年的內功好可怕啊!
“道人,你到底還要不要比試?”黑衣已等得有些不耐。隔空拿東西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在棲風穀抓動物玩耍時,就已練得極為純熟。嘖,一群大驚小怪的傢伙!
“好,少俠請先出招。”友梅道人勉強一笑,心中已有了不安。
黑衣也不禮讓。手中白光一閃,一招“長虹貫日”便輕盈盈地飛掠向對方。如此普通的一招,由這黑衣少年使出,卻是那麼的震人心魂!
友梅道人全力地向後一仰身軀,才險險地避過了這招,他不敢鬆懈、立即凝神以對。
一黑一青,一老一少,一輕盈一穩重,一快如閃電一急掠如風,一輕鬆愜意一凝重非常……翻飛的身影,飄舞的劍影,直讓旁觀者看得目瞪口呆。
片刻之間,兩人已經交手了幾十個回合。雖然還沒有分出勝負,但友梅道人的心裡早已動遙
這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但武功已經這樣可怕!這修為,只怕在武林之中也是屈指可數,若是再過幾年,恐怕這江湖中再也無人能夠與之匹敵!
友梅道長心思一轉,食指輕輕地按下劍 柄上的飾玉,然後屏住呼吸。片刻之後,一陣無色無味的淡淡的輕煙從玉石的縫隙中飄散而出。
休怪他心狠!只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武林排名的頭把交椅永遠是他友梅道人的!而這梅花散是他私下煉製的不傳之秘。今日用在這少年身上,也是這少年的造化!
倘若這少年的內功修為就只到現在這個境界,那麼這梅花散對他便毫無作用;倘若這少年野心不滅,今後還想修習更加高深的內功,那他練習不成則罷,若是不幸練成功了一一嘿嘿,到時候可別怨他!
梅花散只會在武者修習內功的最緊要關頭顯出功效。到那時,練功之人會因梅花散的起效而內力盡崩,內力稍弱的人還可能保住性命,變成廢人;若是內力過強,則會經脈自斷,走火人魔而亡!
解藥當然也是有的,但要用什麼方法解嘛一一呵呵,這世間除了他,再無第二人知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黑衣少年啊,休要怪他心狠!
一眨眼間,友梅道人已動過手腳。黑衣與他相距不過三尺,二心只在比武,並未留神這道人是否會使出卑鄙小人手段。毫無察覺地,這梅花散已在不知不覺中被黑衣吸人腹腔!
“哈哈!少俠真是好身手!”友梅道人突然?住劍勢,跳出比武之地,“貧道自認不是少俠對手,這番武學切磋就到此為止吧。假以時日,少俠必成大器!承讓,承讓!”
黑衣眉頭一皺,順勢收回劍,緩步走回場外,並將寶劍交還給主人,卻對旁邊眾人的奉承視而不見。他的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對,這道人剛才並非完全處於下風,卻為何突然收手?
“你武功真好!”阿單跳著迎過來,一臉的笑容。
“你又不會武功,懂些什麼!”黑衣冷冷地叱道,“走了!”
師父講得沒錯,這個武林江湖,如今是一團混亂毫無可取之處!一路行來。盡遇到一些什麼父子爭名、同派內訌、師徒互耍心機……真讓他倒盡胃口!
黑衣冷冷一哼,不再理會那些言不由衷的讚譽之詞,轉身往下嶺的小路而去。
阿單見狀,忙緊跟在黑衣背後。靜靜地隨他而去。
☆☆☆☆☆
“你不能再跟著我了。”
到了山腳,黑衣停住腳步,他頭也不回地冷聲道:“我要回穀去,你不用再跟著我了。”
“回……回穀?!”阿單緊喘幾口氣,急忙叫道:“我要跟你回去!我不要自己走!”黑衣已讓自己跟了一月有餘,為什麼不讓自己繼續跟下去?
哼,偏要跟到底!老乞丐死前曾細細地囑咐,若有人對自己好而沒有其他的用意,那麼這人便是緊跟一輩子也值得的!
“你是我什麼人?”黑衣薄唇一撇,“你我素昧平生,你憑什麼說要跟我回穀?”那棲風穀是他一個人的,外人豈可想去就去?!
“我……我可以給你牽馬呀!也可以給你洗衣做飯。給你整理房間一一我什麼都會做的!真的,我絕對不會偷懶,也保證絕對不會給你添任何的麻煩!”阿單一臉的急切,挺胸站到黑衣視線的落腳處,認真地發誓保證,小小的瘦弱身子站得筆直。
“給我牽馬?”薄唇又是一撇,“卻牽得馬兒行得如同蝸牛一般?給我洗衣做飯……我學著也會。幹嗎要用一個明明什麼也不會的笨小子?你還是走吧。我肯讓你同行一月有餘,已算是破例了。”肯讓這孩子隨他共行一個月,是因為他對這孩子的行事及毅力有些興趣。而今同行了這些時日,他才發現,這孩子的優點也就這一點點而已。至於缺點一一說話不假思索、行事莽莽撞撞、容貌乏善可陳、身材矮協…一大堆的不足之處,再也引不起他半點兒興趣,更入不了他的眼。
也該是丟下這孩子的時候了!他出谷時一身輕鬆,可不想回谷時自找苦吃地背一個麻煩包袱。而且他自幼便喜歡獨處寡言,若有一個小孩子整日在他身邊晃蕩,豈不是自尋煩惱?
“我可以學!真的,我什麼苦都能吃!不管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用心去做的!我全聽你的!”阿單一下子慌了起來。從小到大,除了養育自己長大的老乞丐,還從未遇見過死也不想分開的人!阿單告訴自己,絕對不要放開這個雖然總是冷言冷語,但其實對他十分關心的黑衣!
“求求你,讓我留下來吧!”就要跟著他,就要跟他一輩子!
瘦弱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撲,也不理會地上的碎石會紮到自己,阿單只緊緊地抱住黑衣的雙腳,急得掉下淚來,“求求你!帶我一起走吧!我一定會聽你的話的!我一定不會給你添一丁點兒的麻煩!求你了!嗚……哇……”到後來,阿單索性把頭埋在黑衣的身上,放聲大哭。
“你煩不煩人啊!”黑衣腳一動,將大哭不止的孩子踢到一丈開外,任孩子重重地摔落在地。然後,黑衣頭一扭轉身就走。他平生最討厭愛哭鬼了!
“嗚……求你了,不要丟下我!”顧不得被摔得渾身刺痛,更不管額頭撞到石塊而流出血來,哇哇大哭的孩子連滾帶爬地又追趕上來,緊緊地抱住黑衣的一條腿,連聲哀求,“嗚……我不要離開你!嗚……我會聽你的話再也不哭了!嗚……”阿單的心裡敏銳地感知到黑衣不喜歡看到別人哭。可淚水哪里是說止便止得住的?
“放手!”黑衣停住腳步,剛要再次踢過去,卻看到那孩子額上直淌而下的血紅,不由得收回了力道,微微一愣。
“不放不放!你打死我也不放!”阿單的雙手依然將黑衣的腿緊絮地摟在懷中,被血模糊的視線牢牢地盯住那高高在上的身形,“嗚……求求你了……不要丟下我一個……嗚……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嗚……我不要離彈你……嗚……”哭得太厲害了,阿單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黑衣看著阿單哭泣和悲哀的模樣,不知為何,他的心中竟隱約地也有一些酸。他也是孤身一人,在這世上也沒有親人了啊!
“求你了……我絕對不會給你惹一點點的麻煩……求你讓我跟著你肥……嗚……”見黑衣開始動搖,阿單更加用力地哀求。血和淚模糊了整張小臉。
“煩不煩人啊你?”黑衣輕哼了聲,“那邊有溪水,去洗把臉。都多大的人了,還這樣無賴地大哭?”罷了,就把這孩子帶回棲風穀吧。多一個人,也算給穀中添一點兒生氣,免得只剩他一個人在穀中受那些鳥獸的欺壓和嘲笑。
“你……你讓我跟?”小腦袋一仰,阿單用力地喊。
“你若不再哭鬧,我便讓你跟。”條件一定要先談好,“以後不准大哭大鬧、不准煩我、不准偷懶、不准亂跑、不准……而且要絕對聽我的話。記住了?”
阿單聽一句便重重地一點頭,也不管是否真的記住了、是否真的聽明白了,只是一個勁地用力點頭以示遵從。
“那還愣著做什麼?”黑衣瞪了阿單一眼,“我叫你去洗把臉,沒聽到嗎?”
“啊?我馬上去!”阿單急急地轉身跑向不遠處的小溪,跑了幾步之後卻又折了回來,望著黑衣,“你不會乘機丟下我、自己跑掉的對不對?”小小的心靈中充滿了不確定。
“哼。”唇一彎,黑衣瞪了小傢伙一眼,歎了口氣。“我再告訴你,我絕對言出必行、信守承諾,答應別人的事一定會辦到,從不出爾反爾。另外,我從不會胡亂應允別人什麼事,更不喜歡別人質疑我!明白了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單立刻沖到溪邊,奉命洗臉。
黑衣不由得感歎地笑了一聲,歎自己破例收留了那孩子,也笑那孩子對自己深深的依賴,更笑的是一一回穀之旅或許不會太寂寞了。
再望一眼正跪在溪前洗臉的孩子,黑衣躍上黑馬,雙手抱胸等著那孩子前來牽馬,“磨磨蹭蹭的,你到底好了沒有?”他的耐心實在有限。
“我來了,我來了!”甩著手上的水珠,阿單跌跌撞撞地跑到黑馬前,用力扯住韁繩,仰起臉快樂地一笑,“咱們往哪里走,嗯一一公子?”
“往南,往來時的路走,笨!”黑衣一哼,“你喊我什麼?公子?誰讓你那樣喊的?”
“不然,我要怎麼稱呼你啊?”阿單抓抓頭,有些為難。
“我沒告訴過你嗎?我叫黑一一衣,黑衣!”忍不住俯低身,黑衣沖著阿單的耳邊低喝了一聲,將阿單嚇得連連跳開好幾步,瞪大眼睛呆呆地望著黑衣。
“我可以喊你名字?”真的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
“可……可你是一一”他決定跟隨的“主子”呀!
“我是什麼?我是黑衣!”他已經開始後悔收留這麼個笨傢伙了。
“是,是!黑衣,黑衣!”阿單被吼得頭皮發麻,趕緊牽馬順著來時的路快步走去。這麼火爆的黑衣。人家從未見識過喲!還是小心地順著他比較好。
“你走那麼快做什麼?”黑衣再次歎息。
“早點兒回谷啊!”黑衣真是個奇怪的人,先前不是還嘲笑自己牽馬好像蝸牛在爬嗎?
“早點兒回谷?”薄唇淡淡地一彎。離穀半年,他確實想早些回穀,但在不經意間瞥到一瘸一拐的阿單後,黑衣不由得又皺起了眉,“慢些走,我……我還要看看這華山景色!”
“哦。”阿單的步子頓時又慢下來。腳有些痛呢,許是剛才被摔出去時又扭了,頭也有些暈。不過不礙事的,只要想到黑衣再也不會丟下他,心就快樂得想飛。
“沒聽見嗎?我讓你慢一些!”真是一個笨孩子,腳痛就說啊,幹嗎硬忍著?
“我走得已經夠慢了呢。”阿單小小聲地頂了一句嘴。
“你嘀咕什麼?”他的耳朵可是很尖的!
“沒、沒什麼啊!”忙閉上嘴巴,阿單專心地引馬前行。
“那你可要小心了,我耳朵一點兒也不聾。”早已聽清楚了那小鬼頭的抱怨,黑衣卻不點破,只想逗逗他。有一個人在身邊,有一個人能陪他說說話,這樣也很好吧?
至少,勝過一個人獨處的孤寂。
原來一一他就算喜歡安靜、喜歡獨處、喜歡沉默寡言,但身畔多了一個人,增添了幾分的熱鬧,他也一樣的喜歡啊!
冷冷的薄唇淡淡地笑開了,冷清的心因阿單的加入,而開始漸漸泛溫。
丹桂飄香,大雁南飛,正是金秋賞菊時。兩道鮮明的墨色身影漸漸地融人這美景當中,緩緩地向南而去。
風景正好埃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3:00
第三章
“這……這就是棲風穀?”站在懸崖邊,阿單瞪大眼顫抖地指著腳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老天!懸崖之下雲霧繚繞不知伸向何處,要怎樣下去?跳下去嗎?我還不想死啊!
“對啊,有哪里不妥嗎?”黑衣將黑馬身上的行李一一卸下,輕輕勉拍了拍馬首。馬兒不舍地蹭蹭他的手,然後長嗚一聲,轉身飛馳而去。
“喂!黑馬要去哪里?”阿單眼睜睜地看著那匹黑色駿馬縱身飛過矮崖,穿人林海之中,接著不見了蹤影。
“回它的同伴那裡呀。”將馬鞍等放進崖邊的一個石洞中,再將洞口用大石堵上,黑衣朝呆呆的阿單一笑,
“它只是我暫時借用的。並不歸我所有。”黑馬是棲風穀後山的野馬,烈性至極。若不是他自幼就與它們玩熟了,哪敢獵野馬來當坐騎埃
“喔。”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一“咱們怎樣下去?”不會是要自己閉上眼跳……下去吧?
“跳啊,不然怎樣?”將在山下採購的生活用品都背在身後,黑衣走到崖邊,一臉平時見不到的興奮。腳下便是他住了十幾年的居所,他終於回來了。
“跳?!”噩夢成真,阿單一下子倒退了好幾大步,還連連搖頭,“黑衣,你在開玩笑是不是?”兩人相處已久,阿單喊得已經相當順口,“這麼深,跳下去摔死怎麼辦?”
“隨你。”黑衣雙手攏胸。 薄唇輕輕一撇,“你若是真的想跟著我,便隨我跳下去。倘若命大,或許還能撿回一條小命。若是不想跳呢,我也不攔你,你自行下山去吧!”呆瓜!笨蛋!相處這麼久了,這個笨蛋還不信他呀?
“我、我不走!”阿單立即用力搖頭,勇敢地走到崖邊以示留下來的決心。可是,當看到腳下的深淵冷風陣陣、雲霧重重,膽小鬼立刻暈了,“嗚……我不會走的……嗚……我絕對不會走的……”不要跳了啦,死也不要跳啊!
“不想走就跳下去埃”又哭!唉!膽小的孩子,一遇事就只會哭。
“嗚,我一定不會走的啦!嗚……”再偷瞄了眼面色如常的黑衣,見他一點兒退讓的意思也沒有,阿單只好咽了口口水將眼緊緊閉起,右腳試著抬了抬,終於僵硬地朝前一邁,然後重心往前一傾,心跳一下子停住,一口氣硬生生地憋在胸腔,出入不得。
“哇!”大哭聲中,小小的身影快速地墜入重重雲霧之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嘖,膽子挺大的嘛!”薄唇一彎,黑衣輕挑濃眉,一縱身也跳人了那雲遮霧繞的深蛺之中,一身黑衣被風吹起,猶如大鵬展翅般急速飛騰。
從小就在這山裡住,黑衣早巳將時間拿捏得極准。片刻之後,他將丹田之氣一提,衣袖一揮纏住崖壁上蔓延的山藤,下沖之勢頓緩;再一刻,他伸出左腳一踢石壁,身軀便向崖壁的另一側移了幾分;再淩空一翻,雙腳一蹬山藤,向下墜的勢頭便已消減了九成,剩餘的一分力道恰恰讓他可以輕飄飄地躍到離崖底三丈高的一塊石岩之上。雙腳落地後,黑衣拍一拍衣上的灰塵,舉目望向下方。
崖底,是一彎深潭。四周崖壁上野生的山藤把深潭遮了個嚴嚴實實,山藤交錯橫生形成了一張巨網,從深崖之上掉落的一切都會毫無遺漏地落在這天然的藤網之中。
自然,那個從上面大哭著跳下來的笨蛋如今也正呆呆地仰天癱躺在這藤網之中,雙眼瞪得圓溜溜的,雙眸呆滯地望著上方的遮天雲霧,而身上的衣衫,也早已被潭水浸透。
這些山藤的韌性極好。黑衣曾身負百斤的大石從崖上跳下,真直地落人藤網之中,也只能將這藤網暫時壓入水中,而山藤卻無一被壓斷。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惡意地戲耍這個膽小的傢伙一回,好讓小鬼頭受一下驚。只不過是虛驚一場嘛。不過,這孩子看來是嚇過頭了。
跳到阿單身旁,黑衣踢踢依舊呆愣著的傢伙,“如何?很好玩是不是呀?小時候我常玩的。”可是小阿單卻仍然在發呆,眼睛眨也不眨,好像沒有聽到黑衣的話。
“喂,嚇呆啦?”黑衣索性坐下來,拍了拍身下的野藤,“這藤韌性不錯吧?沒事的,快起來!”
呆滯的黑眸慢慢地動了動,氣息十分不穩,一張臉白得嚇人,眼淚依然嘩啦啦地淌著。
“行了,行了,現在沒事了。快起來,一會兒還有一大堆的事等著你去做呢!”他好笑地捏一捏那孩子蒼白的臉蛋,想給它添一點兒紅潤,“阿單,再發呆我可要把你扔回崖上去啦。你要回去嗎?”話語裡隱含著濃濃的恐嚇。
“不……”緊閉的唇終於顫顫地擠出一絲聲音,雙手勉強地支起身體,呆滯的眼緩緩地轉動了幾下,“我不走。”聲音雖微弱,但卻非常堅決。
“那就不要再發呆了。”黑衣實在不習慣一直蹦來跳去的傢伙現在卻一副死模樣,他歎了口氣伸手將阿單拉起,讓依然呆傻的孩子坐上自己的手臂,然後輕輕地縱身跳到他落地的那塊石頭旁,笑著揚起頭,“瞧見沒?穿過這個岩洞,咱們便到家啦!”
聞言,阿單費力地轉動僵直的脖頸,隨著黑衣的目光望過去。隱在巨石底下的,正是一個一人高的石洞。
“好吧,看在你還有幾分膽色的份上,我抱你過去算了。”回家的興奮讓黑衣第一次顯露出屬於少年的稚氣來,璀璨的眸開心地掃了一眼這寂靜的深淵穀底,他笑著說:“等穿過這石洞,你可不要被我這棲風穀的景色迷昏了頭,繼而弄得我一臉的口水喲!”語罷。黑衣大步地跨進石洞,順著洞盡頭透出的微弱亮光急速前進。
片刻之後,狹窄的洞穴突然變得豁然開朗,阿單的眼前一亮。洞外,是好大的一片林地。不同於外界深秋的蕭條景色,眼前芳草萋萋,不知名的七彩野花遍佈其間,涼風送爽,松柏挺拔,清澈的溪水穿林而過,林中彩蝶翩翩、鳥鳴悅耳。數不盡的奇花異草,看不完的世外美景,這絕致的景致頓時看傻了小阿單。
“如何?不錯吧?”黑衣自豪地一笑,抱著看傻眼的孩子從松柏林中穿過,“我這棲風谷的美景,豈會是讓外人輕易見得的?受一點兒驚嚇也是值得的,是不是?”
穿過這不小的松柏林,眼前又是一大片的翠竹搖曳生姿。竹林間,是一棟石砌的高屋。屋高兩丈有餘,長則有十尺左右,坐北朝南。面南的這一方。石牆上儘是大大的木窗。屋前石凳石桌,無一不全。
松柏之林、翠竹之地,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
“到家嘍!”將阿單放下地,黑衣快步奔到石屋門前,“這石屋是我八歲那一年親自動手建的。怎樣?還說得過去吧?”用力一推厚重的木門,緩緩地,一個嶄新的世界在阿單的眼前漸漸敞開。
同時,曾經只屬於黑衣一個人獨享的世界,而今允許了另一個孩子的存在……
☆☆☆☆☆
“你到底在幹什麼呀?”挽起衣袖,黑衣左手拎著水桶、右手叉在腰間,高高的身軀斜倚在門框上,有點兒洩氣地睨著屋內一身灰塵的阿單,“我已經將書房臥室所有的地方都打掃了兩遍,妳怎麼還沒收拾好這小小的廚房?”就算從來沒做過這些家事,也不該慢到這種境界吧?
“我在洗碗啊!”哼,說什麼這廚房從來用過,可這多達上百的盤盤碗碗怎麼個個都有用過的痕跡?而那灶上的鐵鍋裡甚至還有半鍋焦幹的米飯,也不知放置了多長時間,硬得像石塊似的!黑衣到底知不知道呀!“怪不得你這麼大方,說只要我收拾好這‘小小的廚房’就好!”
“怎麼那麼慢?!快一點兒行不行?”黑衣只當沒聽見阿單的抱怨,逕自慢吞吞地跨進他和師父都避之惟恐不及的恐怖禁地,將一桶清水放到桌旁,“我和師父都不太擅長這庖廚之技,都是能湊合就湊合的。”他和師父是寧願出谷去重新購買碗盞,甚至多買回一些能現吃的乾糧,也不想來此一遊。
“那你是怎樣長大的?”黑衣講過,他是他師父從路邊撿回的孤兒,而被撿回時他才幾個月大。
“是啊,我和師父有時也不太敢相信,兩個不會做飯的人竟能活到現在!”黑衣哈哈一笑,再也不復在外時的冷漠,“我可以認真地告訴你,以後這裡的一切都歸你管。現在還不會做飯沒關係,但你一定要立刻學起來,不准餓著我!不然,我會將你丟出穀去的!”
呵呵,說穿了,之所以讓這小呆瓜回穀,他也是抱著師父當年撿他時的私心的。只是他會吸取師父的慘痛教訓,絕不會讓這小鬼欺壓到他的頭上!哼哼!
“明白啦!”阿單暗自扮了個鬼臉,然後將洗好的盤和碗放到桌上,“我很聰明的!”
“聰明個頭!”黑衣忍不住敲了阿單一記,突然,他皺著眉問:“我一直沒問過你,你今年有五歲了嗎?”個子怎麼這麼矮?
“我十歲啦!”仰起頭,阿單不滿地更正,“用不了多久,我會長得和你一樣高!”
“十歲?!”黑衣吃驚地將阿單上上下下看了又看,一點兒也不相信,“我可不喜歡聽假話。”
“我也從不騙人的。”幹嗎用這種眼神看他?長得矮又不是他的錯!
“算了。”黑衣無所謂地揮揮手,“十歲就十歲好了。你能不能手腳快一點兒?天快黑了,我這裡還有一點兒乾糧,等吃過飯後,咱們也好去屋後的冷泉裡洗個澡,然後飽飽地睡一覺。從明天開始,你就有好多事要做啦!”他也要開始研究另一種內功的修習之法了。
“啊,你先去吃,不用等我的。”矮矮的身子幾乎趴在灶臺上,阿單伸長手使勁她刷長滿鐵銹的飯鍋。
“不等你,那等一下誰幫我搓背?”在外面洗澡總覺得彆扭,而今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地盤,不好好地洗一洗,怎對得起自己?何況,既然辛辛苦苦地帶回一個拖累,若不盡責地利用,豈不糧費?
“我又不會搓背!”哼,哪有這樣欺負人的?
“不會可以學埃”黑衣用力地吸了口氣,“阿單,你幾年沒洗過澡了?好難聞!”他可是很愛乾淨的。
“胡說,我前些天剛洗過的!”自從跟在黑衣身邊後,衣服從裡到外可都是新的呢,“你忘了,我現在的衣服全是你幫我買的,我很寶貝的,怎麼可能弄髒它們?”
“管你洗沒洗過!走!”黑衣一手提起矮矮的阿單,大步朝外走去;途中又順手拎起幾樣物品,一步也不停地轉到石屋之後。
屋後竹林之中,有一池丈寬的冷泉,池邊用青石砌了邊沿,池面微泛水紋、清可見底,“這冷泉是天生的。我每日練功之後,都會來這裡泡上半天,能舒筋展骨消除疲勞。”將阿單隨手一放,左手中的物品也拋到泉邊,黑衣開始寬衣,“算了,等洗完澡咱們再吃乾糧也不遲。”
阿單呆呆地看著黑衣邁步跨進水池,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想要偷偷溜掉。
“哎,阿單,你想到哪里去?”黑衣看到阿單想逃跑,伸手扯過束腰的長巾淩空一層,便將要逃的人捲入水中。
阿單沒有提防,頓時吃了好幾口泉水。可是,沒等阿單從水中站起來,黑衣手中的長巾輕輕一提,便又將阿單卷近身畔,同他一起坐在泉中的石階之上。
“咳!咳!”阿單用力地咳嗽了幾聲,狠狠地瞪了那個幸災樂禍的人一眼,“咳……我、我不要洗!”
“為什麼不洗?”黑衣好心地幫阿單拍拍背,“害羞嗎?”想一想,兩個人同行了那麼久,他還真的沒見過這小傢伙在他面前寬衣呢,“兩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怕的?還是你怕水?放心,水很淺的。”
“我不洗,我就是不洗!”緊緊抱住自己,阿單搖頭再搖頭。
“你身上都有味道了,還不洗?”黑衣索性自己來脫衣,“怕哪門子的羞?男孩子家不要這麼扭捏好不好!”卻見阿單越來越緊張,將身上的衣裳拽得更緊,黑衣不由得取笑道:“你身上繡著花呀?”
“你……你管我!”手立刻捂住左肩,阿單的臉一下子紅了。
“我偏要管……難道還真的繡著花不成?”見阿單這般反應,黑衣的好奇心大起,一把揪住要逃的阿單,拽下了他的左邊袖管。當下,黑衣就愣住了。
只見一朵素淨的牡丹紋身靜靜地在阿單的左肩綻放。粉嫩的花辦、嬌柔的花蕊,生動至極、鮮靈至極、美麗至極。普天之下,怕再也找不出第二朵如此美麗的牡丹。
“好漂亮!”目光閃動,黑衣的手小心翼翼地觸碰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心中滿含敬畏。
“放手啦!”用力扭動身軀,阿單幾乎要哭出來了,“快放手!不可以看的!聽到沒有!”老乞丐曾經多次叮囑:這牡丹紋身絕對不可以讓別人看到一點點!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別動!我再看一眼就好!這麼美麗的花兒是怎麼繡上去的?”
“我怎麼知道!”自阿單有記憶以來,這可惡的花就在了,“放手,放手!”阿單真的要哭了。
“好了啦。”不讓看就不讓看,反正來日方長嘛。大方地放氣瘋的小傢伙一馬,黑衣轉過身,“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一朵花嗎?來吧,該幫我搓背了。”不過,真的很好笑,一個男孩子家的肩上竟然繡著一朵天下無雙的牡丹!“你不把濕衣服脫掉,病了可不要怪我。”他的心地可是很好的呢!
阿單卻只是羞憤地將濕透了的衣裳裹得更緊,理也不理他。
“不過……”黑衣又回過頭,笑著問:“等哪一天讓我再看一回呀?”
“去死!”阿單真的被氣壞了,雙手用力地一拍水,濺了那依然笑著的俊臉一臉的水珠,“笑!還笑!笑死你算了!”小傢伙恨恨地轉身,要離開了。
“行了行了,”玩笑看來真的開過了頭,黑衣有些歉意地拉回生氣的人,“別氣了,我保證以後絕對不用這個來笑話你,好不好?”但他的眼卻不由自主地又要瞄向阿單的左肩。
“……”
“好了好了,我道歉行了吧?”他可從來沒有這般低聲下氣過哦,“大不了以後我絕對不看了。”
“……”
“喂,你不要不識抬舉喲!”將身一轉,黑衣背向依然繃著臉的阿單,“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了?想要留在棲風穀,便要聽我的話!快一點兒幫我搓背,知不知道?”
“知、道!”臉依然臭臭的,阿單憤憤地走向那個言行不一的人,然後狠狠地一拍黑衣的背,“低一些啦,我夠不到!”哼,痛死他最好!
“呀!”黑衣向前一傾,“你那麼用力做什麼?”這個小鬼頭!
“不准搗亂,聽見沒?”
“聽、見、了!”沖黑衣的後背撇撇嘴,阿單撈起布巾,狠狠地給他搓起來一一
“我叫你輕一點兒!我生氣了!”但其實並不會真的生氣。
“知道啦!”手勁依舊,卻竟也不再擔心眼前的人會不會趕走自己。
不知不覺間,兩個人之間少了生疏,忘了所有,親情開始慢慢地出現……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3:17
第四章
棲風穀內四季如春。在這裡,山清水秀,鳥語花香,人間仙景也不過如此。遠離了人群,遠離了世俗,少了時序輪轉,少了季節巡迴。似在不經意間,時間一轉便是五年。
棲風谷內,依然青草萋萋,彩蝶翩翩。山山水水並未隨著時間的前行而更改,就算是穀內的人也似乎沒有一丁點兒的變化。
冷漠的黑衣依舊冷冷地面對著世間的所有,除了武學之外,依舊沒有什麼可以引起他的興趣。而硬是賴進穀來的那個小小的孩童阿單也還是原先的模樣,除了矮瘦的個子稍稍有了一點兒增高一一踮起腳尖能勉強與黑衣齊肩之外,行事莽莽撞撞、說話不假思索的樣子依然一如從前。
“吃飯,吃飯!”用力敲敲練功室虛掩的木門,阿單笑眯眯地探進半個頭,“收工,收工啦!”
緩緩地將氣息循序納入丹田,黑衣慢慢地睜開眼,沒好氣地睨了一眼探頭探腦的傢伙,卻沒有站起來。“今日的功課做完了?”
“完了!”很驕傲地昂起小小的腦袋,阿單一腳踏進門,不在意地擺擺手,“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阿單可是一個聰明到極點的人一一不就是一本書嘛,我上午便讀完了。”嘻嘻,昨夜黑衣佈置下來的功課今日上午就完成了,然後還無事可做地逍遙了一個下午。
入穀五年,他除了打掃石屋、每日做飯之外,剩餘的時間便在黑夜的教導下讀書識字、博覽群書。黑衣的師父無名老人生前最是愛書,穀內收納了無數藏書,上至天文地理,下達詩詞歌賦……世間百科,應有盡有、無一不全。
至於什麼武功劍術,任憑黑衣說破了嘴,阿單卻硬是不想學。沒辦法,自己就是對武學沒有一點兒的興趣,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就好,能吃飽穿暖、能有安全的憩息之地、能有一個關心自己的人,此生便已心滿意足。
對此,黑衣也不多說什麼,任憑阿單自己去看書,只是在閒暇時教阿單識字讀書以作消遣。
“又在吹牛。”黑衣淡淡地瞥了那個得意忘形的人一眼,薄唇微微上彎,“小心我今晚考你。”
“好……好埃誰……誰怕難。”“聰明到極點”的人聞言,不由得心虛起來。自己只是將黑衣佈置下來的書冊草草地翻閱了一遍就算,至於記不記得住,嘿嘿……“啊!”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什麼,阿單大叫了一聲,“我今晚做了你很喜歡喝的松子湯哦!”
祈盼的眼偷偷地溜來溜去,妄圖賄賂兼蒙混過關的意味不言自明。
“哦?是嗎”黑衣站起身走到開始心虛的人面前,輕輕地彈了那個腦瓜子一記,“你呀,不小啦,也該有一點兒大人的樣子了,總是貪玩不好。”幾歲的人了,還整日跳來跳去。
“知道了。”鼓起腮幫來,阿單努力地挺胸抬頭,“你不可以再彈人家的頭,不然遲早有一天會被你彈成白癡笨蛋的!”既然說是大人了,幹嗎還總是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地欺負自己?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黑衣嚴肅地搖搖頭,在阿單眼一亮的同時,他輕輕一歎,似帶著千般的無奈、萬般的痛惜,“因為你現在已經夠笨夠呆的了。”
“啊?啊!”阿單忍不住雙拳緊握,一張笑臉擰成了醜醜的怪模樣,“好可惡!你簡直太過分了!”哼,原以為黑衣不苟言笑、冷淡內斂,可相處久了,才知道黑衣有著愛整人的惡劣天性,只是自己以前沒瞧出來罷了。嗚,被騙了啦!
“好了,到底你還讓不讓我去吃飯?”伸手輕輕一推身前的人形障礙,黑衣高頎的身軀走出練功室,雙臂豪爽地伸展一番,活動活動筋骨,“有時候我真後悔撿你這麼一個惹人厭的小鬼回谷來。”整日嘰嘰喳喳,不停地竄來蹦去,弄得原本幽靜祥和的棲風穀現在總是喧囂得很。
阿單聽他這麼一說,原本生動的表情一下子沉靜下來,雙手悄悄地背到身後緊緊地交握在一起,“我……我……”
“我”了半晌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怎麼了?”黑衣回首望了阿單一眼,“怎麼一下子又成結巴了?”
“沒……沒事。”阿單迅速地搖頭,身子挺得僵直,臉龐上是久未有過的恭謹神情,“啊,飯大概涼了,我去熱一熱!”抬腳,想要搶先奔出石屋去。
“你怎麼了?”伸手拉住那個有些慌亂的孩子。黑衣再歎一聲,“我沒有說要趕你走,你慌什麼?”這孩子啊!
“我怎麼會慌呢?”勉強地咧嘴一笑,阿單卻並未因黑衣的一句“不趕走”而安下心來,“我……我今天惹你生氣了,對不起。”小小的腦袋垂得極低。
“哦?你今日竟然會講‘對不起’?”黑衣摸摸低垂的小腦瓜,微微一笑,“這麼些年了,你如果哪一天不惹我生氣,我就真的燒高香了。好啦,去吃飯!”哎,平時大大咧咧的孩子,有時候卻又心思敏感得讓黑衣吃驚。早已習慣了有一個人吵吵嚷嚷地緊跟在他的身邊,他又怎麼會捨得放這孩子出谷去?“如今你是這棲鳳谷的大王啦,我一切全要仰仗你呢,怎會捨得放你出穀?”
“真的嗎?”阿單小心翼翼地仰起頭望著他,“你真的不會趕我走?”
就算已經在穀中生活了五年,就算已同黑衣處得極熟,就算努力地達成黑衣的一切要求,可心中的不確定還是會讓阿單心驚膽戰,往往一夜無眠。不想離開棲鳳穀,不想離開黑衣!
“你難道忘記我從來是言出必行、信守承諾的人了嗎?”黑衣故意板起臉,“你如果再懷疑我說過的話,我就真的要生氣嘍!”伸手將只到自己胸前的阿單抱起來,黑衣慢步走向廚房,“告訴過你多少回了,平日要多吃少動、多長點兒個頭,才不會總像個小娃娃的。”手上輕飄飄的小身子,讓他極度不滿。
“我不是小娃娃了。”阿單小小聲地反駁,“我今年也有十五歲了!”就算個子比不上黑衣,就算沒多少重量,阿單也還是個一十五歲的大人了啊!
“可惜我怎麼也瞧不出來。”黑衣睨了那個嘀嘀咕咕的“大人”一眼,“十歲時的模樣像五歲,十五歲時的模樣才有點兒像十歲。”不是他抱怨,他自認五年裡並未虧待過這孩子,除了要阿單整理一下石屋和每日做做飯之外,他從來沒有讓阿單單獨做過任何的粗重活。可是阿單不管他怎樣愛護,那矮瘦的個頭卻總是長不高。
哎,想他黑衣如今也不過二十有一,也還是少年埃但在這孩子面前,卻像一名年長了許多的長輩!不但時時要替阿單操心,還要手把手地認真教導這個笨傢伙,說是身兼父職也不為過。
“這又不能怨我。”不再害怕被趕出谷去的阿單又開始替自己辯護,“沒有人只吃素食就能長高長大的!如果你肯讓我吃肉的話,我一定會長得像你一樣高!”
嗚,有一件事一直讓小阿單好難過,黑衣竟然不沾葷腥!舉凡雞鴨魚肉,黑衣從來不吃半口!害得他也只能跟著受苦,天天了起啃那些素菜。
“少抱怨了。”黑衣瞪了貪吃鬼一眼,“每次我出穀採購,沒給你帶回燒雞肥肉?你呀,愛吃鬼!”每回出谷下山採購時,他都捎一些肉食的好不好?
“可你也不想想你多久才出穀一回?”而且黑衣每回都恨研買回一輩子的糧食,以便到死也不用再出穀,“那麼一點點,怎夠我沾牙縫?”不破葷戒也就罷了,可一開吃,哪里能停住的?
“好了好了。下次我會記得多帶一些給你的。”這個難纏的愛吃鬼。
“說話要算數喔。”阿單從他的手臂上跳下地,開開心心地握握手,“還有,今天我要先說明,這些不是我偷打的。”棲風穀裡的飛禽走獸其實很多,可以用來捕殺吃肉的也隨處可見,但基於“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又有黑衣大爺“那些動物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不能破壞灑風谷祥和的景象”的古板規矩,想吃肉的時候就只能靠黑衣外出時帶回來的食物了。而其餘的時間,要想能幸運地吃到肉,就只有靠天的恩賜了。
“哪里來的?”黑衣瞥了眼石桌上那滿滿一盆的肉,濃眉頓時皺起。
“天上掉下來的。”阿單一手指天,“下午我在穀內閒逛,碰巧看到一隻大雁從天上掉下來,當場就摔死了。放著不管也挺可惜的,所以我就……呵呵,你知道的。”阿單眼巴巴地瞪著噴香的雁肉,口水直掉。
“所以你就揀回來了。”沒好氣地瞪了垂涎欲滴的貪吃鬼一眼,黑衣歎了口氣,“吃吧,反正你也做好了。”也許是黑衣的內心一直無欲無求的緣故,在他看來,只要吃飽飯就好,飯食不過是用來維持生命延續的,吃些什麼並不要緊。但在這孩子眼裡,吃飯沒有肉食卻是十分難過的事情。
“啊,好棒!”就差沒有跪地叩謝天恩了,阿單笑呵呵地先將飯遞給黑衣,然後抓起自己的竹筷一一呵呵,目標自然是期盼已久、垂涎已久的肉啦!嗚,好好吃哦!
“吃就吃,幹嗎哭?”阿單狼吞虎嚥的慘模樣讓黑衣哭笑不得,“吃慢一些,我又不會搶你的。哎……真是的……你呀,沒得救嘍!”他是不是把阿單管教得太嚴厲了?是因為自己總以自己的行事準則為先強要這孩子服從,卻從來不准阿單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嗎?
“你也不想想,我多久沒吃過肉了?”阿單依然狼吞虎嚥,好像幾百年沒吃過飽飯似的。
“再過一陣,等我修成‘風起雲湧’,我就帶你出穀一趟。”自從五年前他回棲風穀之後,便開始修習師父教給他的最後一套內功“風起雲湧”。這套內功共分七重,而每練成一重,體內的內力便會在原先的基礎上增加三成,修成之後內力將更為驚人。
五年前,黑衣首次出谷與那友梅道人過招,那時他的“風起雲湧”才不過修到第三重而已,卻已經能與那道人打成平手。而今經過五年的勤學苦練,第七重終於將要成功了。
“恭喜你!”阿單聞言,比黑衣還要開心,“你練了五年啦,終於可以成功啦!”
“應該是我恭喜你才對吧?”黑衣搖搖頭,“陪我在穀中悶了五年,你早就想出穀去玩了對不對?”為了修習“風起雲湧”,五年來他心無旁騖,即便偶爾出穀,也是為了補充日常所用。來去匆匆,也從未帶阿單出去過,“好吧,等我練成第七重了,我帶你出穀好好玩一回!”
“好耶,好耶!”阿單立即笑眯眯地奉上大大的笑臉。這五年來,他只是陪在黑衣身邊,穀裡再沒有別的人。而黑衣又為了修習“風起雲湧”,除了抽空教他識字讀書之外,根本無法和自己聊天,他只能一個人在棲風穀內玩耍,說不悶是假的。
“就知道你早想出穀了。”黑衣彈了阿單一記響指。
“也不是啦,其實我只想……”只想同黑衣多待一會兒、多說些話罷了,只是這個願望,卻從來不敢在黑衣面前大聲講出來。因為阿單知道,黑衣最厭惡的就是無緣無故被人打擾。即使這五年,自己硬是賴在黑衣的身邊,但黑衣一直喜歡獨處的靜謐,時常將自己拋在腦後,甚至遺忘了自己的存在。
這五年裡,阿單其實一直過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惹惱了黑衣,就被黑衣丟出棲風穀去!
“又怎麼了?”小傢伙剛才還開心地大喊大叫,怎麼一眨眼又悶聲不吭了?
“沒……沒事埃”抬起頭,努力漾起欣喜的笑容,阿單再度開始大嚼他的雁肉,吃得依舊狠吞虎咽、依舊開心。
黑衣卻微微地皺起了眉。從什麼時候起,這孩子竟也有了心事?!
想來,這五年裡他一直受這孩子照顧,卻甚少為這孩子著想過,實在虧欠了這孩子許多。
“等‘風起雲湧’練成了,我一定帶你出穀遊玩!”黑衣鄭重地承諾。
“好埃”而阿單回給他的,卻依然是勉強擠出的欣喜笑容。
黑衣望著那笑容,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
傍晚,阿單早早就煮好了一桌素菜,只等練功室內的黑衣出關來。黑衣這一次閉關已經過了七日,若無差池,今日黑衣將真正出關,“風起雲湧”也將大功告成。
哎,五年喲,漫長而又短暫的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便這樣一閃而過啦!
只是阿單左等右等,直等到夜色漫漫,一桌的菜食熱了又熱。黑衣卻還是未出關!曾記得,七日前黑衣曾經說過,今日日暮之前他必將大功告成。可現在已經入夜,他怎麼還未出來?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阿單實在按捺不住了,索性悄悄地走到練功室門前,偷偷地推開知道門縫,探進頭去看上一看。結果,不看則已,一眼則嚇得阿單魂飛魄散!
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瞧見黑衣正一動也不能動地倒在石床下!
“黑衣!”阿單忙奔過去跪在黑衣身前,顫抖的手撫上黑衣的額頭,直覺燙得嚇人。
“你怎麼了?黑衣!”見黑衣毫無反應,阿單頓時六神無主,眼淚嘩嘩地流下來。無名老人留下的醫書裡說過,黑衣這一種情景是練功不慎、走火人魔啊!
“嗚……黑衣……嗚……黑衣……你說話礙…嗚……我不要你死……嗚……”阿單大哭了起來。
黑衣微微地睜開眼,見阿單哭得稀裡嘩啦的樣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輕聲安慰:“我還沒死,你哭什麼?”話未落,一口鮮血便“哇”地噴了阿單一身。
“別說話啦!”阿單用力吼他,急忙去摸他的脈象,“奇怪,你的內息並未亂啊,怎麼會氣血亂湧?”對於醫術,阿單只是略有涉獵,“嗚,早知道你會這樣,我就努力學習醫術的!”心早慌亂成一團,不知如何才能救得了黑衣。
“好了,別哭了,我沒……嘔!”黑衣又噴出一口血來,臉也紅得嚇人,“我只是……嘔!”血如泉湧,一口接著一口。
“怎麼辦?!怎麼辦?!”阿單手忙腳亂的,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用擔心。”黑衣左手無力地支地,靠坐到石床上,“我暫時還死不了。”只是,他離死期也不太遠就是。再閉合雙眸,試著再次引導內息從丹田緩緩游至湧泉,在緞稍微停頓,然後讓內息再次重回丹田。但是,內息卻在即將回歸丹田的那一刻,竟不受他的心念引導,猶如脫韁的野馬般直直沖向膻中大穴!
“哇一一”湧得更急更凶!臉也越來越紅。
怎麼會這樣?!他痛苦地睜開雙眸,禁不住喘了起來。天啊,要命!
“黑衣?黑衣?”阿單擔心地跪坐在黑衣的身邊,擔憂地看著他的模樣。怎麼會這樣?按常理來說,吐了這麼多的血,臉色早該蒼白如紙才對啊!可黑衣卻為何臉色竟反常地紅得厲害?難道,這並非是單純的走火入魔?!
“黑衣?黑衣?”阿單忍不住再喚。
“別吵。”黑衣歎息一聲,“扶我去冷泉。”他甚至連站起的力量也沒有。
“好,好!”阿單用力將黑衣扯到背上,一步一步地拖著他往屋後的冷泉走去。五年來,阿單到處攀爬,力氣大了許多,還勉強能拖動比自己高的黑衣。但就算如此,等阿單氣喘喘地將黑衣拖到冷泉邊上,也已是累得喘不過氣來。
這寂靜的月夜裡,只剩兩道粗粗的喘氣聲。
“還、還要怎麼做?”癱在冷泉沿上,阿單問背上的黑衣。
“將我拖下水一一哇!”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恰巧噴了阿單一頭一臉,“對不起.”黑衣苦笑了一聲。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阿單顧不得一臉的血腥,努力將黑衣拖入冷泉,怕黑衣無力坐著,他索性跪坐在冰冷的泉水之中,小心地扶著黑衣在水中打坐,“接下來呢,我還能做些什麼?”
“你若是能閉嘴,便是幫我大忙了。”黑衣扭頭瞪了嘰嘰喳喳不停的阿單一眼,冷哼一聲,實在無力去應付他。
“哦。”扁扁嘴,阿單聽話地不再打擾他,也開始垂首細細思索,努力回想他曾經讀過的醫書,想找出救治的法子。走火入魔分許多種,其中有一種是因為內息迴圈太猛太強,以致習之人無法控制內息亂沖,從而導致氣血翻湧、吐血不止一一黑衣難道便是如此?!
可先前他看過黑衣的脈象,黑衣的體內並未存在內息亂沖穴位啊!那麼一他又是怎樣的症狀呢?況且,黑衣的臉色為何紅得如此厲害?這又怎麼解釋?阿單努力地想了又想,卻怎麼也尋不出一絲與此有關的記憶來,心急如焚的阿單又開始嗚嗚地低哭。
“阿單!”黑衣忍不住咬牙切齒地低吼,“你不要哭好不好?麻煩你讓我安靜一會兒可以嗎?”他已經夠難受的了,天曉得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內息一直盤旋在膻中大穴,他渾身灼熱似火。 冰冷的泉水竟不起一絲降溫的作用,而膻中大穴的氣血又將往下狂湧!
天礙…他苦笑不已,一邊努力壓抑內息的洶湧騷動,一邊埋頭苦思。這“風起雲湧”、修習起來雖然不易,而世上也甚少有人能練到第七層的。但依師父曾經的經驗,卻並沒有多少的兇險才對。為什麼他練到最後的緊要關頭,竟然會無法控制體內的內息?而內息又為何會彙聚於膻中大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呢?
想再凝神思索,卻喉中一甜,一口血又噴了出來!他冷哼一聲,知道自己若再無法將膻中大穴內的內息調出的話,過不了多久,他便有可能會經脈自斷、散功喪命!
可是,若想調穩早已錯亂的內息,必須有懂武之人幫他才行。而他的身邊卻只有一個隻會哇哇大哭的小鬼,根本不懂一點兒武學,更沒有一點兒內功修為!
看來,天要亡他埃
無力地靠坐在阿單身前,黑衣不由得歎息,也不再抑制奔湧的狂亂內息,隨它去吧。
“啊!”沉默了許久的阿單突然石破天驚地一聲大叫。
“你又怎麼了?”黑衣再歎,“你好吵埃”讓他安安靜靜地死,成不成?
“我想出救你的法子來啦!”阿單一臉興奮,雙手緊握。
“你別吵我了好不好7”他尚且沒有自救的法子,這個只知貪玩的小鬼又能有什麼法子?
“真的,真的!”阿單依然一臉的興奮,“我從一本書上曾看到過,若是不慎走火人魔又尋不出原由來,可以先用‘散淤’之法,將內息盡悉轉移出去。”體內若是少了作怪的內息,自然可以保住性命了!
“說得好!”黑衣挑起眉,回首斜睨著那個得意洋洋的人,“那麼請問。要如何‘散淤’呢?”
“只要……”得意洋洋的小臉又垮了下來。沒有人相助,什麼也辦不成的。
“現在可以讓我安靜一會兒了嗎?”
阿單皺緊眉頭,再次埋頭思索。“散淤”,即是將練功不慎、走火人魔之人體內的內息全部轉移至另一人的體內,通過調整再行轉回,便可解救亂了的內息。但前提條件是,接受雜亂內息的另一人也要身懷相當的內力才行,不然的話,不但無法引導內息,可能也會走火人魔!
“散淤”之法,說來簡單,施行起來卻是萬分的兇險。
“黑衣……”阿單突然又抬起頭,欲言又止。
“又怎麼啦?”黑衣現在開始後悔自己的一時好心,幹嗎想不開地撿回這麼一個又愛說話又愛哭的討厭鬼回來!看吧,如今受苦的是哪一個?
“我、我……”自己到底該不該說出來?不說,黑衣只怕真的有生命危險了;可他若是說了,黑衣會不會從此再也不理他了?他不要離開黑衣……可他更不想黑衣死掉啊!
“你到底想怎樣?!”黑衣歎了再歎。
“嗚……”哇哇地哭著,阿單一邊爬坐到黑衣身前,一邊抖著手開始慢慢解開身上的衣襟,“嗚……我對不起你……嗚……我不是故意的……”
“你要幹嗎?”黑衣簡直快被這個小鬼的怪異行為給逼瘋了,“天這麼冷,你脫衣服做什麼?”就算要陪他一起死,也不要選擇凍死吧?
“嗚……”阿單依然在嗚嗚地哭,“‘散淤’還有一個法子啦!”
“別瞎鬧了好不好?”黑衣也快被這孩子逼得想哭了,“你又不是‘女人’!”
“散淤”確實還有一個不是法子的法子一一陰陽交合。只要一男一女同在,那麼不管走火人魔的是哪一個,借由陰陽交合,走火人魔之人可自行將體內雜亂的內息傳導至另一人體內!
但,這只是傳聞而已,因為此法對接受雜亂內息的人傷害極大。何況內息傳導的過程中,那種劇痛是人體無法忍受的!
“嗚……可、可我確實是、是……嗚……”大哭聲中,阿單抖抖的手扯去了身上的最後一件覆體衣物。
半眯的冷眸一下子瞪成圓球,黑衣愣得無法動彈。
矮瘦的身材、扁平的胸、毫無姿色可言的容貌,卻……卻實實在在是女、兒、身!天啊,這是什麼烏龍!
五年了,朝夕相處了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他卻一點兒也不知阿單原來竟是女、兒、身!比起走火人魔而亡,他被這個小鬼頭氣死的可能性或許更大上一些!
“嗚……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嗚……”哭得淚眼模糊,阿單在黑衣幾乎要噴火的瞪視下,慢慢往後撒,“嗚……可老乞丐告訴過我,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啦!”她又不是故意要瞞他的。
“淹死你算了!”伸長手,黑衣狠狠地扯回快被泉水淹沒頭頂的愛哭鬼,兩眼冒火地吼道:“我是別人嗎?我這些年如何對你的?也從來不瞞你任何事,可你呢?你竟然這麼對我?!”可惡,他真的會被他……哦、不、應該是被……她……氣死!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黑衣!”努力辯解的語句卻在黑衣又一口的鮮血噴出之時,猛地停頓下來,“你到底要不要‘散淤’嘛?嗚……你不要吐了好不好?”
“我也求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就算要哭,也該是他黑衣才對埃“你再這麼哭個不停,我也不用散什麼淤,直接被你的眼淚淹死算了。”他懊惱地將她的小身子扯進懷中,原本紅得厲害的臉色更是紅得要滴出血來。
唉,莫名其妙的走火人魔,莫名其妙的救治法子,莫名其妙的烏龍陣!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莫名其妙的亂七八糟嗎?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他咬咬牙,真的懊惱極了。
“嗚,你以為我願意哭呀?”嗚哇哇的哭腔依舊繼續,“可我不要你死埃”
“你再哭,我不給你吵死才怪!”往日這孩子很聽他的話啊,可今日他講的話怎麼沒有一點兒的威信……
良久一一
“你不要再哭了啦!”
“嗚……可是…我好痛……哇……你能不能殺了我算了!”驚天動地的哇哇大哭依舊驚天動地。
嗚……他也想哭礙…他從未彈過的男兒淚……嗚……現在可不可以不要散什麼見鬼的淤,也讓他死了算了?
莫名其妙的烏龍陣,便這麼莫名其妙地繼續烏龍地擺了下去……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3:32
第五章
轉眼間,又一個五年過去了。
毒辣的日頭,嘈雜的叫賣聲,滿街的擁擠人流情景恁地眼熟。
他依然身著黑衫,還是牽著一匹黑色駿馬,再次緩緩地步入了這個小鎮。毫無感情波動的黑眸仍舊靜靜地掃過眼前的景象,緊抿的薄唇依舊微微地透露出一絲絲的不耐。
“啊,這位客官,您請歇歇腳,咱們店裡有上好的酒菜等著孝敬您老人家呢!”
小街兩旁擁擠的酒樓裡依舊發出喧囂的叫客聲,依舊一波波地襲向他。他稍一思索,停下了不緊不慢的步子,將手中的韁繩隨意地交給離最近的店小二,伸手拎起馬鞍旁的小包袱,再將倒伏在馬背上的一團覆著遮陽青巾、疑似人形的物體小心地抱在懷中,走進酒樓。
“喲,這位客官,您樓上請。”店內的另一名小二笑容可掬地快步迎過來。
他一閃,躲過熱情的店小二,不發一語地走向一旁的樓梯。
步上二樓,他皺眉掃視了一番,照舊步到臨近街窗的桌前,再厭惡地瞥了眼白淨的桌椅,將小小的包袱放到桌上、繼而落座。懷中,則依然小心地抱著那團形似人影的物體。
“公……公子爺,您想用些什麼酒菜?”店小二拎著擦桌的白布,恭敬地垂手侍立,頭垂得極低,提不起巡視來人的勇氣。才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該是人生中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呀,眼前的黑衣公子卻偏偏冷著一張好看的俊美臉龐,還穿一身肅殺的黑色衣衫,不言不語的,輕易地隔離開周遭的熱鬧氣氛。
好……好可怕的青年!
店小二緊張地抖落一身的冷汗,偷偷看了看窗外毒辣的日頭,心中不由得一動一一這情景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見過的!
“公子爺?”小二的腰不由得恭敬地垂得更低。
“兩碗白米板,幾碟素菜。”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情感,優美的聲音冷冷地命令。
“是,您稍候。馬上就來!”
“等一下。”黑衣青年望了眼懷中的那團物體,稍一沉吟,再淡淡地開口:“要一盤肉食吧。”
“是!馬上就來!”店小二躬著身急急地離去。
薄唇一撇,青年歎了口氣,低首望著懷中的那團青色巾子,微微地露出笑容,“你不是肚子餓了嗎,醒一醒,吃完再睡好不好?”語氣依然很冷,但其中卻包含著一絲細不可見的寵溺。
懷中的物體微微動了動,卻是一聲不吭。
“怎麼,剛才還直嚷著要大大地吃上一回,這麼一會兒,就改變主意了?”青年毫不厭煩,淡淡的笑依然噙在嘴角,手還輕輕地拍著,“快快起來。不然我可要改主意了。”
“……”隨著他的動作,他懷中的物體嘟囔了幾句,又動了動。
“又在講我壞話?”他的眉一揚,示意店小二拿一條濕巾子過來,接著掀開青色的巾子,一張小麥色的屬於少年的圓臉露了出來,“起來了,聽到沒有?”
“唔……”眯起的眼猛地接觸到刺目的光線,他懷中的少年忍不住申吟一聲,圓圓的杏眼緊緊地眯起,頭一縮又想退回去,再大睡特睡上一回。
“好啦,不要再耍孩子脾氣了。快起來,不然我可要惱了。”青年沉下臉,將少年身上的巾子完全扯下來放到一旁,接過店小二送來的溫巾子,便往少年的臉上擦去。
“哇!”少年這下真的清醒了,手一撥將替他擦臉的大掌擋住,“你擦得我好痛,好啦,我自己來了啦!”嗚,狠心的人!
“黑衣,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還說?”黑夜曲指彈向依然賴在懷中的傢伙一記,哼了聲,“幾天不罰你,你就皮癢了是不是?”
“我說的本來就是……”後半段話在黑衣的臉湊到眼前之時,終於消失。
“好了。多大的人啦,還要撒嬌?”黑衣沒好氣地再彈懷中的少年一記,再歎口氣,“阿單,你到底要不要吃你的飯?”雖說身子還是矮矮的,可她也有二十了啊,卻怎麼還是這麼的孩子氣?
“要!要!當然要!”眼尖地看到桌上的紅燒肉,口水立刻開始氾濫成災,阿單嬌小的身子一動。一個鯉魚打挺就從黑衣的懷中跳到地上,眉開眼笑起來。嗚,她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嘗過肉味了耶!嗚,好香好香哦……
“饞鬼。”黑衣瞪了她一眼,卻無法生她的氣。
“黑衣……”阿單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靈活的烏瞳一眨不眨的。
“好啦!吃吧!”再歎了口氣,黑衣無奈地搖搖頭。
“好耶!”開心地嚷了聲,阿單飛快地端起一碗米飯。竹筷一撈,直接攻向香噴噴的肉塊,大塊剁頤,吃得不亦樂乎。
“黑衣,你要不要也來一塊?”討好地將一塊紅燒肉夾進黑衣的碗裡,阿單眨眼一笑,“很補很補的哦。”
“我若真的吃了你這一塊,怕是要被你再扒一頓了。”黑衣直接將近在嘴角的肥肉用竹筷推到一邊,敬謝不敏,“你真有這等好心?”他才不信呢。
“啊,黑衣,你怎麼能這樣說,簡直太傷我的心了。”阿單嘻嘻一笑,將肉丟進自己大張的嘴中,卻渾然不知他們親昵的舉動,驚掉了其他食客一地的眼珠。
這個冷冰冰的黑衣青年和這個笑嘻嘻的黑衣男孩……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他們是什麼關係啊?是叔侄、兄弟還是同門師兄弟礙…他們難道不知禮數嗎?大庭廣眾之下,這個青年卻大膽地將小男孩摟抱在懷,難道他……有斷袖之癖?!
將酒樓中所有人的猜疑視線盡數看在眼中,黑夜淡淡地哼了一聲,開始靜靜地用飯。只要自己活得快樂,管那些無關人等做什麼?
微笑著看了吃得開心的阿單一眼,黑衣冷冷的眼眸中開始有了暖意。
五年前,倘若不是這孩子一一啊,不能再說“孩子”啦,阿單已經二十了呢一一倘若不是這貪吃的愛哭鬼,他黑衣的一條命只怕早已煙消雲散。
那烏龍的“走火入魔”,那烏龍的“散淤”法……一團烏龍過後,他總算保住了一條命,只是從小辛辛苦苦練就的一身驚人內力,就此煙消雲散。原因無它,自詡為他的“救命恩人”的阿單在飽嘗內力傳導之苦和無可比擬的巨痛之後,打死也不肯再來一回,不肯再借由“散淤”將內力重新輸送回他的體內。
“要麼你殺了我,要麼你重新再練上一回!”
這是當時阿單給他的兩種選擇。反正他已經保住了性命,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她為了幫他散那見鬼的淤,身受了重創呢,簡直是痛得死去活來一一一句話,要命她有一條;要內力,嘿嘿,她是絕對不還的!
黑衣也沒說什麼,只是無力地、深深地歎了一聲。
輕車熟路,駕輕就熟。對於已經練過一回“風起雲湧”的他來說,再重頭修習一次,其實並無差別。他深深歎息的是,那個讓他頭痛不已的傢伙,她現在身懷他的一身絕頂內力,若掌握了運用之法,將只儲存在她膻中大穴的內力迴圈到奇經八脈的話,只怕不出五年,她便將輕鬆躍人世間絕頂高手之列。
只是,從來不屑成為“江湖人”的阿單依然對成為“江湖第一人”不屑至極。打打殺殺、恩恩怨怨,從來就不是她的夢想。她的夢想只是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能吃飽穿暖,能有舒服的家,能有關心她的入,就心滿意足了。其他的,請不要來煩她。
多次勸說無效後,黑衣只好放任她自在逍遙,不再強迫她學習融合內息之法。
而同時,他又重新由第一重練起,再一次重新修習“風起雲湧”。原本就已經有上一回的基礎,體內又有幾分殘餘的內力作為引導,再一回修習起來,他並未花費多大的心神,內息便一日千里地在體內重新積累。只用了短短九天,他已經可以從棲風穀攀爬到穀外,去採購他們的民生大計。
生活與他練功走火人魔之前相比,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他依然每月沉醉于武學之中,而阿單也依然每日在黑衣的督促下一目十行地看書、寫字,有空則會在穀中上躥下跳,繼續弄得穀內雞飛狗跳。
表面上看來,似乎一切如常,但除了一件事一一
自從黑衣將體內大部分內力借由“散淤’’傳導至阿單的體內後,阿單便停止了所有的生長發育,體形和容貌從此再無一點兒變化。她的一切,停在了十五歲。
為此,阿單沒有什麼感想,但黑衣卻深感對不起她,也因此,有意無意地,他對阿單的管教無形中松了許多,也不再強硬逼迫她讀書寫字,更放任她在棲風穀中當山大王,鬧得無法無天。
時間一晃,便又是五年。
五年裡,黑衣的“風起雲湧”再度修到了第六重,但最後的第七重,他卻不再修習。原因無他,自然是怕再鬧上一回烏龍。他雖從未對阿單提起過,卻自知上回走火人魔的原因有些奇怪,他隱隱地感覺到並非是他自身修習不當的後果,而是他的體內似乎有某種藥物直接導致了他的走火人魔!
仔細想來,原因大概與他十年前那一次的出穀脫不了干係。但是,到底是在何時何地、又是何人暗中對他下了毒手呢?況且,隱伏在他體內的藥物似乎只在他修習內功到最緊要關頭的時候才起效果。到底對手的目的是什麼呢?他卻怎樣也想不出原因來。既然他已明白此事,自然不會再冒險地繼續往下修習。
反正,憑著他現在的內力修為,天下能與他一較高低的人也沒幾個了。何況他練習武功也並非為了稱霸武林,而是一種興趣而已。
於是,在他修成第六重後,他馬上停止了修習,再加上阿單整日的軟磨硬泡,他只得舉手投降無奈地應允了這個小鬼頭,答應帶她出穀一一闖蕩江湖去!
闖蕩江湖?對於武功沒有了絲興趣的小孩子,卻偏偏立志要去“闖蕩江湖”,成為大英雄!
對於她的“宏大理想”,他能怎麼辦?一來他心懷愧疚,二來他已經被纏到無可奈何了,就只能帶她去“闖蕩江湖”、出穀玩上一趟了。
相處了將近十個春秋,在他的心中,阿單已經不僅是一個伴兒,更是他重要的家人,是他除了師父以外的又一名重要的家人。有時,他也會想,倘若他出谷時沒有帶回阿單,他現在會是怎樣的光景?他又將怎樣過完他這長長的一生?孤單和寂寞,或許會與他相伴終生吧?
師父仙逝之前、還對他冷淡面對一切的模樣無能為力。倘若他老人家知道如今自己的身邊有了一隻無法無天的小野猴子,還幾乎騎到自己頭上來,只怕老人家會欣慰不少吧?畢竟,以他的性子,能容忍他人無禮,實在是很難做到的。
師父在天之靈,終於可以安息了吧?
☆☆☆☆☆
“吃慢一些。我又不會搶你的。”依然淡淡地笑著,黑衣將自己碗中的米飯撥了些給對面意猶未盡的愛吃鬼。這孩子,哎,實在讓他無能為力。
“你管……”阿單本要抗議他的嘲笑,從窗外傳來的一陣喧囂卻忽地打斷了她的話。阿單好奇地放下碗筷,扭頭往窗外看去。
圍觀的人群、彪壯的大漢、瘦小的孩童一一情景是那般的熟悉!
“別看了,吃你的飯。”黑衣淡淡地瞥了眼樓下,隨即收回視線來。閒事,他依然是不愛管的。
“可他好可憐……”十年前依稀的經歷讓阿單頓時黯淡了原本的笑容。
“這天下可憐的人多得無數,咱們無能為力的。”阿單的心腸總是軟得讓人吃驚。憶起一路上的經歷,黑衣有些無奈,“你已將咱們的銀子花去一大半啦。”他們的銀兩也不是憑空得來的埃
“怕什麼?”阿單還是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反正棲風穀的藥材多得讓人心煩,多采一些也就是了嘛。”他們這一路所花費的銀兩和在棲風穀的日常所需,都是靠棲風穀那些隨處可見的藥材換來的,“你到底……”忽地,她一聲驚呼:“啊,那個人竟敢……”小臉一下子惱怒非常,“黑衣,你到底幫不幫?”
黑衣歎了一聲,拈起一支筷子微微用力往窗外一丟.只聽一聲慘叫,原本正準備把那個孩童高舉過頂並使力往下摔的大漢一下子跪了下去!而他的手也再無力高舉,那個小孩童趁著慌亂,馬上掙脫受挾制的身子,然後踉蹌著沖出圍觀的人群,飛快地鑽人小巷不見了蹤影。
“耶!”阿單拍手朝黑衣笑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
“哼。”黑衣無奈地白她一眼,“本來用不著我動手的。”他的眼往阿單的身後一瞥,然後繼續靜靜地用飯。剛才,他以竹筷射那大漢右膝的同時,坐在阿單身後的那個人也做了和他同樣的動作,只是那人射的是那大漢的左膝罷了。
“這位兄台好身手。”他不理會那人。那人卻朝黑衣抱拳一笑。
黑衣如同未曾聽見一般,依然低首用他的飯。而阿單卻好奇地轉過頭去。
這個人一身的白衣,發環素巾,面龐俊秀.二十五六的年紀,身佩長劍,顯得很精神。
“小兄弟,你的心腸也很好呢。”那人見黑衣不理自己,而剛才出聲打抱不乎的“男孩”卻好奇地望著自己,便微微一笑,輕輕頷首為禮。
“你也動手了嗎?”阿單歪著頭,想起黑衣的那句摸不著頭腦的話來。
“路見不平,我等自應拔刀相助。”那人展眉,“這本是我等練武之人的本分。”
“說得極是哦。”阿單轉回頭朝黑衣擠擠眼。“本分哦,本分哦。”
“吃飽了?”黑衣不理會她的故意嘲弄,更不理會那人,只是招呼店小二過來結賬,“走了。”然後他站起身,邁步朝樓下走去。
“哦!”阿單嘟了嘟嘴,忙將自己碗中的飯菜快速地掃進嘴中,急急地追著黑衣下樓去了,對於身後的那人,再也無法理會。
不過一刻而已,一馬兩人便從這無名小鎮失了蹤跡。
“黑衣?”依然坐在原處的那人,從審口望著他們漸漸消了蹤影,忽地皺眉。黑衣……
不就是十年前華山論劍中與友梅道長平分秋色的那個驚鴻一現的無名少年嗎?
身形一躍,優美的白衣翩然躍下,似流星一般,順著黑馬離去的路線,也迅速地失了蹤影。
☆☆☆☆☆
“我不要睡這裡。”
“那好,我睡這裡。”
“我也不要睡這裡。”
“地方這麼大,你自己選,愛睡哪兒就睡哪兒。”
“不要。”
“那你到底要睡哪里?”這孩子,真的要騎到他頭頂上去了。
“我要睡那裡!”手果然指向身後高高的大樹,小臉也仰得高高的。
“不行。”他很乾脆地拒絕。
“為什麼不行?”她要理由啊,要和昨日、前日、大前日……不同的理由!
“如果你不怕被雷劈到,儘管去爬樹。”他也伸出手來,指著遠處翻滾的烏雲,眉角上挑,“我先說明白,今晚我要修習‘風起雲湧’,沒空去‘英雄救美’。”早就要她跟他學一些縱躍之術,偏偏她懶,總是抱著“天塌下來有他頂”的壞心眼。
“哦。”嘟起紅唇,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睡在半空中念頭。
黑衣瞥了阿單一眼,嘴角微微上翹,隨即盤膝坐在裸露的山岩上,雙眼閉合不再理她。
嗚,她總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吧,可他怎麼從來沒說過一個謝字呢?雙手捧著極度哀怨的小臉,她蹲在一旁無聊地瞪著地上稀稀疏疏的山草一如果早知不能心想事成的話,她寧願去住客棧,至少有較軟的床可以睡嘛,也好過這除了石頭還是石頭的荒山野嶺!
嘟噥了幾句,她終究抵不過腦中開始打架的瞌睡蟲,身子隨意地往地上一歪,便向周公繼續抱怨去了。
黑衣輕輕歎息一聲,他睜開眼伸手抱起呼呼大睡的小鬼頭,小心地讓她橫躺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抓住她的小手,將自己的內力悄悄地渡了一些去,以壓制她體內已儲了五年的內息。
借由散淤之法,他得以免去走火人魔之苦,但阿單卻開始替他承受苦楚。除卻身軀的不再發育,阿單的身子也愈見單薄,往往稍有不慎便會高燒不止,嚴重時甚至會嘔出血來!
雖然阿單從未為此抱怨過什麼,他也從沒表露過擔憂之心。但在他的心中,其實是萬分焦急的。“散淤”之法對有相當內力的人尚且損傷極大,更何況是從未練過武功的阿單?
原本他想教阿單學習融合之法,使儲存在她體內的內息為她所用,但阿單偏偏對武學沒有一絲的興趣。每次他一想教,她總會跑得遠遠的,使他無可奈何,嘗試過十幾次後,他也只得打消了念頭。
至於再借由那“散淤”法將儲在阿單體內的內息重傳回自己身上來,他雖仍有此念,但卻從不敢在阿單面前提起。
“散淤”之苦痛非人能忍受。當初為救他性命,無奈之下只能與阿單施行此法。他是保住了自身性命,但阿單卻大病了一場,足足昏迷了七八天都沒有醒過來。那時,他沒有一點兒內力,根本幫不上什麼忙。若不是棲風穀裡種植了無數師傅有空時栽種的珍貴藥材,又有師傅遺留的大批醫書,他只怕要眼睜睜地看著阿單在他的眼前死去!
每次憶起那段恐怖的時光來,他總會心驚膽戰上許久。阿單已經替他死過一回,他絕對不允許她再一次陷入絕境!所以,這些年來,他為保阿單的性命。每日均會把自己的內力渡一些給阿單,藉以壓制她體內潛伏的洶湧內息。
於是,每年就這樣拖著過去了。但再這樣下去,卻也不是仟麼好事,在阿單體內的內息若不加以融合,終究是要引導至體外才是最好的結果。否則,那危險的內息始終會危及阿單的性命一一而這正是他時刻刻都擔心的事情!因此此次出谷,除了順應阿單的心意出谷一遊之外,他惟一的目的便是沒法尋訪名醫,以解阿單的苦楚。阿單對他來說,是這世間除卻師傅之外惟一的親人啊,他絕不允許有任何的危險降臨在阿單身上,他絕對不允許!
片刻之後,他緩緩地收回內息,靜靜地睜開雙眼。夜已深,冷冷的夜風從遠處的山澗掠過,但黑衣依舊身形不動,將呼呼大睡的阿單緊擁在懷中,替她抵擋住夜風的冰涼,而犀利的視線則直直地射向不遠處!
“兄台果然身懷絕技。”山草無聲地分開,從黑衣緊盯著的某處緩緩地走出一個人。一身白衫,身材頎長,正是白天和黑衣一起用筷子射人的公子。白衣公子見黑衣不出聲,便開始自我介紹:“在下宮立松。”
是那人!黑衣微微地瞥了一眼,隨即收回視線來,並不理會對方。
“這位小兄弟身有奇恙,是不是?”宮立松對黑衣的不理會並不氣惱,逕自走丁過來。
黑衣這才望子宮立松一眼,心中因對方的話而觸動。
“在下家中有長者深諳歧黃之術,我雖不才,但耳聞目睹久了,也略知一點兒皮毛。”宮立松微微一笑,停在黑衣身前五尺處,“況且剛才兄台為這小兄弟輸送內息,不是嗎?”
其實,他未說出的是,今日在小鎮見這小少年雖活潑好動,但仔細望上一刻,卻可以看出他氣浮體虛,似是曾經身受重創。
“你說……”黑衣慢慢開口,黑眸一眨不眨地盯住眼前刺目的白衣年輕男子,“你家有人懂得歧黃之術?”這人身懷武功又姓“宮”,莫非……
“兄台看來甚少在江湖走動。”宮立松也盤膝坐于石上,俊美的面龐帶著幾分自負,“‘武林江湖,宮家維護’這句話,兄台可曾聽過?宮家,乃是江湖中最赫赫有名酌世家大族呵!”
“不曾。”黑衣乾脆地搖頭。哼,這混沌江湖,哪里來的什麼公家啊!宮家?以前偶爾曾聽師父笑談過一回什麼宮家,但師父也曾說過它早在十幾年前便已沒落。
“兄台真會說笑。”宮立松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宮家乃武林中大家公認的正義之族,凡是這江湖武林中任何有爭議之事,只要我宮家開口調解,從來未有人不服。”也從來無人敢對宮家不敬。
“哦?”黑衣冷冷地一笑,“只可惜埃”可惜什麼,卻又不說出口來。
“我知道兄台是說十七年前宮家曾因家亂而關門避世十數年的事情。”宮立松輕歎一聲,“幸好我家新任宮主如今已長大成人,這也是我武林之福啊!”少了宮家,這武林哪里還像什麼正義的武林!
黑衣不語,只聽他繼續說下去。
“兄台也曾于十年前參與過上屆的華山論劍,自然明白那一次的混亂與可笑。”宮立松歎聲連連,“遙想數十年前的江湖是何等的正邪分明,十年一期的華山論劍是我武林最為盛大的武學盛事啊!”而上一屆的論劍留給武林的只是一個無聊的笑話罷了,“如今我宮家重回武林持掌正義,豈不是武林之福?”說到激動處,他的雙拳不禁緊緊握起。
“我從不曾見過什麼‘華山論劍’。”相對於他的激昂神情。黑衣卻說得極淡。十年前他首次出穀惟一的收穫,就是撿回了一個嗜肉、貪睡和怕痛的討厭鬼、愛哭鬼,而非“參與”了什麼無聊的論劍。
“兄台何須瞞我?”宮立松依然笑道,“兄台當年以少年之姿與友梅道長煮酒論劍,雖只是驚鴻一現,卻早已名振江湖。 宮某雖未曾親眼目睹兄台的英姿,但其實早已對兄台仰慕已久。”十五六歲的少年卻能輕易地彈指斷劍,並與武林排名之首的友梅道人過招。十年前這個人已是武功高超,而今又是十年……冷汗?時滑落。
“兄台真是少年英雄!”宮立松的心中瞬間轉過念頭萬千。
“是嗎?”黑衣冷冷一哼。煮酒論劍?何時如此過?他怎麼不知?
“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宮立松恭謹地再次抱拳。
“黑衣。”本就知道,何必再問?雙眸一垂,黑衣望向自己懷中依舊呼呼大睡的阿單,忍不住微微一笑。這孩子,果真是……黑衣無奈地歎一聲,明知阿單若睡著後,就算山崩地裂也不會被驚醒過來,他卻依然輕手輕腳地抱著她站起身,尋了一處避風之地。再盤膝坐下,而後閉合雙眼,不再理會那個喋喋不休的人。
他的性子本就冷,鮮少願意與外人交談,即便是在棲風穀每日每夜纏著他的阿單,一天超不過十句話也是常有之事,更何況是素不相識的閒雜人等?
這世間,肯被阿單纏上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其他的人,他從來不屑。
“黑衣一一少俠。”宮立松愣了一下,心中忍不住惱怒。自出生至今,所遇之人對他無不是奉承迎合,哪里曾遇到過這般不假辭色的人?
暗中咬一咬牙,宮立松本想轉身就走,但一想起自己特意來迫黑衣的目的,他的臉上勉強地重新露出笑,再次慢慢上前幾步,“少俠,宮某尚有一事須與少俠商量,不知少俠……”話語未完,只用一雙期待的雙眸望向閉目端坐的黑衣。
等了一刻,卻見黑衣依然雙月閉合,摟著昏睡的男孩端坐如山。
“如今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宮某謹代表我宮家兩位少宮主,懇請少俠助我等一臂之力。”宮立松見黑衣對自己不理不睬的,索性不再客套地直言相告。
黑衣皺眉,微微睜眼,看了看這原本他就不想理會的人,但依然不言不語,只任宮立松自行說下去。
“十七年前我宮家會遭此巨變,全因黑山之禍。”宮立松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靜靜地看著黑衣,慢慢道出十幾年前宮家沒落鮮為人知的原因,“少俠該知曉黑山吧?”不是問,而是肯定的口氣。
黑衣依然不語,微斂的眼中卻閃過一絲光。少時,他也曾聽師父提起過黑山一一非正非邪、行事詭異的一個幫派,在江湖上的勢力幾乎要超越自詡為武林之主的宮家。但是在宮家十幾年前突然隱身不再過問江湖事物的同時,黑山在一夕之間也突然從江湖中失去了蹤影。
其中原由,至今無人得知。
“當時的情景待宮某以後再詳細告之少俠,但本屆華山論劍之期,卻是與黑山有關。”宮立松沉聲道,“傳聞黑山少主龍齊天將會在本屆華山論劍上出現,要正面與我武林為敵。事關我武林安危,故宮立松斗膽請少俠趕赴華山,助我武林及宮家一臂之力。”畢竟,雖然黑山早已沒落,但它所遺留的實力以及餘孽依然是宮家的一大威脅。
而號令武林、稱霸江湖的宮家從來不允許有任何不利因素威脅到自己的勢力存在!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3:45
第六章
喧嘩依舊,打鬥依舊,吹牛依舊,一切依舊。
這十年一屆的華山論劍,還真的是……無聊依舊。
“啊,好熱鬧!”打群架呢,一大群據說在江湖上有頭有臉的“英雄豪傑”同時揮刀互砍呢。多麼難得一見呀。哦,簡直是一一丟臉!
“你呀。”無聊地曲指彈了看戲看得興高采烈的阿單一記,同樣隱在茂密的梅林間舉目遠眺的黑衣搖頭,“我早說過了,這什麼華山論劍只是白費工夫的孩子遊戲而已。偏你不聽,非要再來看上一回。如何,倒胃口了吧?”
十年前她還沒看夠呀?這次出谷,原本是想帶阿單好好遊歷一番的,根本不想再來這裡浪費時間。至於那宮姓男子的邀約,他更是從未聽進耳中。哪知阿單在無意中聽人講起華山論劍之期又至,頓時興趣一起,才不管他的拒絕,硬要拉他再來看上一回。
“才沒有。”就算真的倒胃口了,也是不能讓黑衣知道的,免得被他嘲笑,“我拉你來,是有理由的呢。”她是為了他好,“十年前你同那個老道人比試武功,根本沒分出勝負對不對?”
“即便分出了勝負又如何?”他從來不曾在意過輸贏。修習武功只是為了修身養性、強身健體,其他什麼“揚名四海、天下第一”從來不是他想要的,“好了,看了這麼久,可以走了吧?”
“再等一等嘛!”既然來了,不看完熱鬧就走怎麼可以?“黑衣,你就再下去同那個道人比試一回好不好?”嗚,她好想嘗嘗揚名江湖的滋味。
“將你期待的眼光給我收回去。”想揚名自己去揚,請不要打他的主意,“誰叫你懶。如果你……”
“停啦!”支在頜下的手一翻,轉而蓋在黑衣雙唇之上,阿單瞪他,“你是不是非要看我再痛苦一回才開心呀?”嗚,那慘痛的“烏龍”,是她阿單這一輩子的痛腳啦。
“好,好,我不提行了吧?”拉下捂住自己薄唇的手,黑衣再度搖頭。
“黑衣,你就下去同他再比試一回嘛!”那個老道人正好在場呢,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你的‘風起雲湧’不是又到第六重了嗎,你難道不想知道它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嗎?”
“知道了又如何?”無非是被人眼紅罷了,“你明知我是不愛這些的,又何苦折騰?”
“可我愛呀!”她回答得理直氣壯,“想當年我受了那麼大的苦,所為何事?還不是為了你呀?”翻舊賬也不錯,聯絡感情嘛!“既然如此,你是不是為了我也應該去……”
忽地眼睛大睜,用力瞪著不遠處的熱鬧場景。咦?為什麼不打了?她正看在興頭上呀?
“有人施了迷煙。”黑衣淡淡地一笑,將場中人的怒?翻譯給雙耳豎起的阿單聽,“大概是打不過,所以用了些非常手段。”這孩子只會看熱鬧,並沒有瞧出場中群毆的人屬於所謂的“正邪’兩派。
“就像你十年前遭暗算一樣嗎?”阿單無意間問了句。
“我遭暗算?!”黑衣的心一動,轉首看向阿單,“你是什麼意思?”
“你忘了五年前你的走火人魔了?”阿單驕傲地抬高腦袋,很是得意,“經過我這麼多年的分析,你的走火人魔十有八九是遭人暗算的!”嘻嘻,對她刮目相看了吧?
“我這幾年的醫書可不是白看的哦!”
“小鬼頭。”黑衣曲指再彈她一記,“所以你硬要拉我來這裡?”
“對呀!”她馬上掏出“救命恩人”的高帽子戴上,“我的苦不能白受,你一定要幫我討個公道!”
“你就那麼確定當年我是被那個友梅道人暗算的?”這孩子,除了愛哭、嗜肉、怕痛之外,心眼倒是越來越多了,“我倒從來沒想到,你也長大了。”一直被她矮矮小小的個頭欺騙,總以為她還是那個只到自己腰間的小小孩童。原來不知不覺間,這孩子已經長大了。
“喂!”什麼意思?“我可是很聰明的哦!”她受的罪豈能白受?至少要討一點兒公平吧?“我想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除了那個友梅道人,你從來不曾和誰動過手了一對你下毒的除了他還有誰?”
“或許吧。”他望著遠處,只是淡淡地一笑,“過了這麼些年了,我並不想再追究。”其實他也心知,當初他的走火人魔的確與那友梅道人脫不了干係,但去找那道人報仇,卻也是從未想過的。
“可我想追究。”當初受苦的人可是她阿單哎。嗚,想起那烏龍的“散淤”來,她就忍不住發抖,那份巨痛簡直不是人所能忍受的!“我不管,反正你要幫我去討一個公道回來!”雙手緊緊揪住黑衣的衣領,杏眼惡狠狠地一眯。
“好,好,我一定去給你討一個公道回來!”黑衣轉回遠眺的視線來,伸手小心地扶住身形不穩的阿單,“你小心一些,咱們還在樹上。”這孩子從來不看場合,說來就來的行徑讓他好頭痛。
“怕什麼?反正有你嘛!”回答得更是理所當然。
“你呀。”他無奈地歎息一笑,“好啦,咱們走吧。”遠處的“論劍”終於以一派人馬的“大獲全勝”、另一派人馬被點住穴道用繩索串成粽子而告一段落。呸!華山論劍?純粹是華山群賤!什麼正義,又何謂邪?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自詡的正義,還不是一樣的小人手段?
“走?你還沒去幫我討回公道,我不走!”她不是小孩子了,請不要應付她。
“不過去,我如何給你討回公道?”一手抱住阿單,他飛身縱下隱身的梅樹,大涉行往“論劍”之處,“一會兒不准開口說話,只准乖乖地站在一旁,知不知道?”依那些“論劍”的江湖久物們所使出的小人手段來看,他的防人之心絕對是有必要的。何況,還有十年前的教訓,不是嗎?
“知道啦。”她又不是笨蛋,自然知道的,“放心,我不會拖累你的,我會裝作不認識你的樣子,偷偷站在一旁看熱鬧就是了。”她從黑衣手臂上跳下地來,笑嘻嘻地保證。
“希望你說到做到。”黑衣曲指彈她腦袋一記,轉身。獨自步出梅林而去。
“又彈人家。”摸摸有點兒麻的腦袋,阿單沖遠去的人擠出一個鬼臉,“總有一天,看我連本帶利地討回來!”這人原本很是厭惡他人的碰觸的,但這幾年來,卻越來越習慣對她動手“疼愛”,真不知道是誰讓他轉化了性子的!再皺了下鼻子,她也向梅林外走去,但只走了兩步,卻在眼角瞥到某一事物後又停了下來。
☆☆☆☆☆
“你看我做什麼?”雙手抱緊身後的梅樹,小小的孩童在阿單好奇地對他看了又看後,忍不住惱了。
“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哦喔,很精神的小孩子喲!圓頭圓臉的,甚至連小小的身軀也是圓圓的。想當年,她也沒這麼好看呢!
“走,少煩我!”小孩童聞言更是繃緊了圓臉,圓圓的眸狠狠一眯,“馬上從我眼前消失!不然休要怪我不客氣了!”他可是身懷武功的!
“哇,好沒禮貌的小孩子!”好凶哦,“你爹娘難道沒教過你要懂禮貌嗎?”
“我沒有什麼見鬼的爹娘!”小小的孩童雙手一推身後的樹身,一個縱躍便跳到了阿單身前三尺處。手一揚,“我再說一次,馬上從我眼前消失!”不、要、惹、他!
啊,他真的好凶!“走就走,你以為我稀罕同你說話呀?哼,仗著自己會兩手拳腳就這麼凶,小心長大了嫁不出去!”臉一板,阿單決定走人。
“站住!”小小孩童手握成拳,用力向阿單一晃,“道歉!”
“為什麼我要道歉?”不講禮貌的人可是他呢!
“我、平、生、最、恨、的、便、是、女、人!”小小孩童一字一字地咬牙道,“道歉!”膽敢說他是“嫁不出去”的女人?!哼,若不是承諾了爺不會無故動武,他一定要一一
“恨?”哦喔,這副咬牙切齒的摸樣的確很“恨”的,“沒有女人哪里來的你呀?小兄弟!”她突然親親熱熱地喚一聲,很識時務地改了稱呼,“好吧,好吧,不知者不為罪,我向你道歉總成了吧?”嗚,黑衣不在身邊,她還是小心一些比較好,“我不煩你了,我走,我走。”
“站住!”想這麼輕鬆地走開?沒那麼容易!“那個人是不是武功很高?”
“哪個人?哦,你是說他對不對?”手一指遠處快要開始“論劍”的人影,她昂首一笑,“他呀,絕對的天下無敵!”啊,她要快點兒過去,黑衣在為她討公道呢。她若不在現場,豈不是對不起黑衣?
“好啦,我要去看論劍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過去?”再瞄了眼圓圓的可愛孩童,她心中一動,“你也在等人對不對?”看著小孩童的雙眼不住地望向論劍場角落裡那群剛剛被抓起來的人馬,還一臉的焦急,阿單的心一動。“你……認識他們?”
“要你管!”狠狠地眯起圓眼,小小的孩童大步走向論劍場所的那一角落,根本不理會阿單。
嗚,沒禮貌的小孩!阿單翻翻白眼、摸摸鼻子,跟在小小孩童的身後,也快步往論劍之地走去。
☆☆☆☆☆
“你!竟然是你!”瞪大的眼再也合不起來,友梅道人一臉的震驚,“怎麼會……怎麼會……”黑衣怎麼一點兒事情也沒有?!十年前他明明中了自己的“梅花散”的!
“果然是你。”黑衣冷冷地一哼,薄唇譏嘲地上勾,“枉你一代武學宗師。行事卻是那般的卑鄙!”如此狹隘的心胸,還膽敢自稱是“天下第一人”?
“你、你、你……”你了半天,卻說不出下文來,友梅道望了眼四周開始交頭接耳的各門各派,心中殺機頓起。
“我不是來聽‘你你你’的。”黑衣垂眸望也不望友梅,“十年前的舊事我並不想追究,我來,只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友梅不由得握緊手中的寶劍,早已全神戒備。
“我雖不知十年前你是如何動的手腳,”黑衣依然淡淡地說,“可我卻知一定是你。我這次來,只要你說出如何化解而已。”他雖說得極是輕描淡寫。又含糊不清,在旁人聽來,很是摸不著頭腦,但他卻知眼前這道人會心知肚明的。
“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見黑衣如此說,友梅終於安下心來。他望瞭望四周目不轉睛看著他與黑衣的各門各派,不由得哈哈一笑,“少俠,十年不曾相見,可好?”
“勉強保住一條性命,何好之有?”黑衣冷聲問道,“我不想浪費時間,你應該明白的。”
“少俠。”友梅的心越來越安,“在場諸位皆是咱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貧道不才,願與少俠引見一番,不知少俠願意否?”看來黑衣極力想避免與自己動手,他的“梅花散”似是已起作用!
“我只問你,如何化解。”
“來,少俠,這邊請,這位是……”友梅徑直呵呵笑著,邁步走向比武場的北側。
然後,眨眼之間,變化突起!黑衣知道這道人心中必懷不軌,早已心有提防,見一道白光朝己飛速而來,他不屑地哼了聲,身形卻一動不動,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待白光奔近自己時,才輕輕伸出左手食指輕輕一彈,只聽一聲輕響,那白光已斜斜地飛過黑衣的身側。再然後,只聽“哎喲”一聲,旁邊不曾躲閃過的某人已倒地不起,頓時眾人一陣大亂。
黑衣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嗤聲一笑。
“道長!”馬上有人沖過來,甚是憤怒地直指友梅,“我師弟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害他!”
“東誠,此話何解?”友梅指向黑衣,“我只是想試一下這位少俠的功夫而已。”
“試功夫?有這樣試的嗎?”被稱為東誠的男子恨恨地咬著牙,“枉道長是武林中有名的長者,行事卻怎地這般?!”他難道沒長眼嗎?友梅所說的“試功夫”怎麼試得如此兇狠?!
“這位少俠,看尊下應該是武功不錯的。既然道長有意試你高下,你又何必閃躲?”害得他師弟枉受這無故之災!
黑衣卻依然冷冷地望著這一切,面容沉靜,一語不發。
“少俠。”友梅還是“呵呵”地笑著,心中卻早已亂成一團。他錯了!黑衣輕易便能躲閃過他使盡全力的一擊,他便知黑衣內力不但未曾受他‘梅花散”的影響,甚至內力更勝十年前!
“我問你如何化解。”黑衣瞥也不瞥身旁叫囂不斷的東誠一眼,只靜靜地望著友梅。
“我……我不明白你說……說些什麼。”見四周議論紛紛,友梅尷尬地一笑。
“我借由‘散淤’之法,險險地得回性命。”黑衣直視友梅,見對方一下子愣住了,便知自己用對了法子,“但替我承受內息的人卻幾乎性命垂危。我問你,如何化解。”
“你!”友梅聞言先是僵住,而後神色大亂!黑衣果真使用了散淤之法!
“我不想再聽你‘你’下去了。”黑衣的面色一沉。
“可你現在的武功?!”
“再練就是了。”黑衣冷冷地一笑,“友梅,我說過了,我來尋你、並不是為了討回公道。”這混濁的武林,這可笑齣江湖,怕也是沒什麼“公道”可尋的,“我只想問你,如何化解。”
“那……那人……”承受“散淤”之苦的那人在哪里!
“那人很好。”黑衣的視線淡淡地瞥到不遠處探頭探腦的阿單,不由得溫柔起來。
“我要見他!”友梅一字一字地講,“他若還活著,我要見他!”
“見她?”黑衣哼聲一冷,“你害得她幾乎……你還想見她?”休想!
“不見到他,我如何化解?”友梅本想再說下去,眼角卻瞥到有人朝他走來,便不再言語。
“道長,少俠。”翩翩白衣的宮立松朝這邊走來。
“呀,是宮兄!”一旁的東誠先抱拳一禮。
“立松。”友梅也立刻面色轉換,和善地朝白衣公子一笑,“貧道突見故友,一時歡喜,卻忘了還有正事要辦。莫怪,莫怪!”
“怎會見怪?”宮立松朝黑衣點頭一笑,“少俠,數日不見,可好?”心中卻驚訝萬分。他那日見黑衣將竹筷射人那兇猛大漢的右膝,便知黑衣武功出眾。今日卻見黑衣似是隨意地一閃,便輕易地閃過友梅看似簡單實則甚是高超的一招。這個黑衣的武功實在是……
黑衣卻理也不理他,只靜靜地望著友梅,一語不發。
“立松,你認識少俠?!”友梅一愣。
“數日之前,曾有過一面之緣。”宮立松見黑衣並不與他答話,不由得有些難堪,“道長,咱們暫且將比武論劍之事壓後,先來商討如何處置那些黑山餘孽如何?”
“啊,貧道只顧著與故友?舊了。”友梅順勢朝黑衣點頭,“少俠,如若不嫌棄,請移駕到宮家別院,待正事完畢後再行暢談,可否?”
未等黑衣答話,宮立松也笑著邀黑衣共行,“少俠,可還記得那夜宮某所說的話?華山論劍乃我武林中的盛事,到宮家來的醫者可是不少的呢!”然後,他望瞭望四周,“咦,那位小兄弟呢?”
黑衣沉默一刻,正要出言拒絕,卻瞄到阿單躲在角落裡正著急地朝他猛揮手,略一沉思後便點頭道:“那麼打擾了。”轉過身,不待友梅及宮立松答話,便往阿單的所在走去。
“啊,原來在那裡呢。”宮立松也見到了阿單,便笑著舉手向阿單打招呼。
“立松,你認識那個少年?”友梅的眼中精光一閃,心中已有計較。
“哦,我數日前曾在某小鎮用飯時偶遇黑衣與那個小少年。”宮立松歎息地一笑,“那小少年很是古道熱腸呢,只可惜身有奇恙。”不知怎地,他頭一次見到了那小男孩便心有好感,很想與他親近。
“身有奇恙?!”友梅低聲抽口氣,攏在袖中的雙手不由得顫抖起來。
“是啊,我曾……咦,怎麼回事!”正要仔細述說那次偶遇,卻見原本囚禁那些黑山餘孽的角落突然一陣大亂,一個人影幾起幾落,然後飛快地失去了蹤影!
“快追,快追!”一旁的東誠著急地大聲呼喝,“龍齊天被那黑衣青年劫走了!”他看得很清楚,那黑衣青年從友梅和宮立松身旁離開後,就去遠離人群的角落與一個少年碰面,似乎兩人爭吵了幾句,那黑衣小男孩便氣衝衝地跑向囚禁黑山餘孽的所在,而那黑衣青年則是無奈地追在少年身後。他原本以為他們只是吵架而已,卻不料小男孩趁看守黑山餘孽的眾人不注意之際,跑進了黑山餘孽之中,然後那黑衣青年也追進了圈子,後來更將那個男孩以及被點住穴道的黑山少主龍齊天抓住,而後在眾人尚未反應之時,那黑衣青年已縱身一躍跳了出去!
風雲突變,待眾人明白的時候,早已失去了三人的蹤跡。
“他們認識?!”友梅顧不得其他,忙追過去。他要得到那個承受散淤之苦的小男孩!
“難道黑衣也是黑山之人?!”宮立松頓時也大驚失色。那夜,他原本是希望己方能多一個高手,才對黑衣吐露了本次華山論劍的真實目的,心想就算黑衣不肯助己方多少,依他不管閒事的性子,也肯定不會出手幫助黑山,不料竟然會是這種結果!
黑山雖已於十幾年前被宮家剿滅,黑山之主也早已化為塵土,但依剛才黑山的十幾名來者來看,武林極有必要對其再度重視。而那名被黑衣帶走的冷傲少年,乃是黑山新任之主!
若真如此,只怕又要是武林以及宮家的一番浩劫了!
畢竟,當年黑山之主喪命的原因,與宮家脫不得關係埃
如今的當務乏急便是,全力剿滅黑山、並追回被黑衣救走的黑山少主龍齊天。否則……
宮立松沒來由地一顫,冷汗順著後背緩緩而下。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3:57
第七章
暮色蒼茫,遠山間霧靄沉沉,絕穀深處,除了雜生的山草、突兀的山樹,只剩下奇形怪狀的嶙峋山石,狹小的空間幾乎尋不出落腳之地來。
黑衣皺著眉頭,一手拎著個小孩童,一手拖著一二十歲左右的冷傲少年,身後還背著嘮叨的討厭鬼,快速地在山石間穿梭。
“就這裡吧,他們應該追不過來的。”長長地透了口氣,阿單伸手拍了拍黑衣的肩膀。
黑衣冷冷地一哼,將夾在臂間的一大一小隨意地往地上一拋,看也不看轉身便走。
“喂!”有人不樂意了。
“你還想怎樣?”他從來不屑管別人閒事的,她又不是不知道。
“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你不明白呀?”阿單仗著爬在人家的頭頂上,舉手便打。
“阿單。”黑衣反手一拎,將爬在他後背上的人一把扯下來,“你莫要惹我生氣。”
“我哪里敢呀?”阿單看也不看黑衣,只蹲下身去伸手將那小小的孩童拉起來,“喂,摔痛了沒有?”
那小小孩童卻理也不理她,一站穩,馬上就彎腰去攙扶被黑衣摔在山石間的主子,“爺,你可還好?”焦急的話語裡,是隱忍不住的濃濃的擔憂。
“對呀,那些人好像強逼你吃了許多藥丸是不是?來來來,我是大夫哦,我幫你看著!”阿單也湊過去,伸手便想抓那年長少年的手臂。
但尚未碰到那人,她的手已經被黑衣中途攔截了下來。
“黑衣?”為什麼不讓她去幫助?
“你幫不了他的。”黑衣淡淡地瞥了那個少年一眼,“你叫龍齊天?”
“大膽!”不等那少年開口,那個小孩童已經狠狠地瞪著兩人,“爺的名字豈是你們可以喚的!”短短的手臂一張,將自己身後的主子緊緊地護住,圓圓的臉龐上滿含堅決,“你們休想對爺不利!”
“喂,我們是在幫你們呢!”阿單翻翻白眼,這小孩子也太不上道了吧,竟然好壞不分!
“阿單。”黑衣拉著她的手,轉身便走,“人家既然不領你情,即便死了也與你無關的,走了。”
“可是……”阿單有些遲疑地摸摸頭,“那些人若追上來,該怎麼辦?”費了好大的勁才救的人啊!
“就算沒人追上來,他也命不長了。”黑衣冷冷地一哼,看也不看聞言奔過來的那個小孩童,只朝阿單問道:“天快黑了,你不餓嗎?走了,我帶你下山吃東西去。”
“等一下!”那小小的孩童幾步跳到黑衣面前,圓圓的眼狠狠地一眯,“你這話什麼意思!”他們敢咒爺死?!“道歉,你們馬上給爺道歉!”否則一一
“喂一一”阿單有些哭笑不得,“我們好歹是你們的救命恩人吧?”
“我求你們救了?”哼,他原本想自己動手的!
“我們……”阿單頓時啞口無言。她承認啦,是她見這小小的孩童想自己動手去一一送死的,她看不過眼,才強逼黑衣去救這位“爺”的。嗚,她難道錯了嗎?
“我們也從來不想被人求。”黑衣望了眼靠坐起身的龍齊天,冷聲道:“你身中巨毒,若不設法排除,只怕沒幾個時辰好話了。”他雖不精醫術,但眼不笨,自然能看得出龍齊天的異狀。
龍齊天卻依然不說話,只是強自運功想逼出身體中的毒液。
“沒用的。”黑衣抬頭望了一眼天色,順手將阿單攏進懷裡以避風寒,“毒已深入血液,除了換血,別無他法。”他並非危言聳聽。而是實話實說,“你所中之毒來自西域,大概是歡情花之類的。”
“咦,黑衣,你怎麼知道?”阿單先將心中的疑問說出來,“你何時會替人看病啦?”
“久病成良醫,你難道不懂?”黑衣睨了懷中的人一眼,語帶警告:“給我老實一些,不要動來動去的!”多大的人啦,行事說話依然還像小孩子一般。
“你又從沒生過病,又怎會‘久病成良醫’?”阿單卻喜歡刨根追問。
“穀中那些醫書你到底看過了多少,又真的記住了多少?”整日裡除了玩,她還會什麼呀?她到底記不記得那個“久脖真的人是她自己?他這五年來用心在醫術之上,又是為了哪一個?
“嘿嘿,嘿嘿。”阿單只是嘿嘿地笑,擺明瞭想蒙混過關。
“你埃”黑衣歎息一聲,繼續對龍齊天說:“如果你可以找來一名女子,我就可以幫你推宮過血。”
“為什麼要找一名女子?男人就不行了嗎?”問問題的人,依然是阿單。
“你忘了五年前的那一團烏龍了?”黑衣沒好氣地瞪懷中的人一眼,“你如果……”
“啊,我什麼也沒說!”身子一瑟縮,阿單連忙擺手。嗚,烏龍!痛啊!
“生死從來不由我的。”冷清非常的聲音出自一直不語的龍齊天之口,“生又何歡,死又何懼?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對我根本沒有什麼差別的。”或許死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解脫。
“可那些人呢?”阿單歪頭瞅他一眼,“被囚禁的人不止你一個吧?”才多大的年紀呀,就生死不懼?
黑衣有些驚奇地望了阿單一眼。難得呢,難得這愛哭鬼也有說出這話的一天。
龍齊天聞言一愣,原本蒼白的臉更是如同霜雪。
“別的不說,你只看看你這忠心耿耿的小侍從。”阿單點一點許久不曾開口的小孩童,“他才幾歲呀,卻肯為了你去獨闖敵營。這份勇氣,難道不值得你活下來嗎?”語罷,她靜靜地望著那生死不懼的大英雄,眼含祈望,其中的含義讓黑衣覺得好笑。
果然,那位大英雄只是瞥了她一眼,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啊一一枉費她一片好心呢!
“他不領你的情,是不是?”黑衣輕輕拍拍懷中那顆小腦袋,“總是記不住,這世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對他人的幫助心懷感激的。你又何必為了這些瑣事生氣?”根本划不來的。
“是哦,你永遠是正確的。”阿單懊惱地瞪他一眼,有些悶悶不樂,“想當年,若不是你肯收留我,如今我會在何方?過的又是怎樣的日子?如果當時我也像某些傻瓜一樣,連自己的生命也不知珍惜,或許我也不會活到現在吧?”偶爾她也會憶起那半隻沾滿泥沙、不是包子的包子來,心依然會惶惶不安上許久。活下去!她要活下去!記得那時年幼的自己所抱持的惟一信念,便是這個“活”字埃
“都過去了,你現在很好,是不是?”黑衣柔聲地道,“我應允過你,我絕對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棲風谷也永遠都是你的家,對不對?”這些年來,阿單雖不再怕他會無緣無故地丟下她不管,心中的惶惑不安卻依然佔據著她內心小小的一角,她的腦瓜子裡應該還在想“我的體內放著你十幾年辛苦修習而成的內力哦,我如果不還你的話,你是不是就會一直留我在棲風谷,永遠不趕我走”吧?
他從來沒告訴過阿單,她偶爾有說夢話的習慣。而這句話,便是近五年來她夢話說得最多的一句。
他生性淡泊,從出生之時身邊便只有師父一個親人,從來不曾體會過身邊多了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活了這二十五六年,身邊除了仙逝的師父,也就只有這一個原本不在計畫之內的阿單。依他,賴他,煩他,膩他,幾乎無時無刻地圍在他的視線所及之處一一這種被人依賴的感覺,他並不是很瞭解。
但,很奇異的是,他並不排斥這種莫名的感覺,因為是阿單,所以他願意去瞭解。這,也是一份新的體驗吧。
“黑衣,你真是這樣想的嗎?”阿單仰首,怔怔地望著他的雙眼,“這一輩子也不會丟開我?”
“我如果想丟開你,十年之前又何苦去撿你回棲風穀?”他憐惜地撫上阿單的臉頰,薄唇微微泛起淺淺的笑痕來,
“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我是忘恩負義的人嗎?”
“如果你肯救爺,我也會將你當做救命恩人。”未等阿單說話,突兀的童音插了進來。
“咦一一”阿單頓時瞪大了雙眼,驚訝地望向身旁,“小娃一一呃,小兄弟。”在小孩童狠狠地瞪視下,她很迅速地改口,“你不是說過了,你又沒求我們救,怎麼這時候又改口啦?”
“我又沒求你,你插什麼嘴!”豈料,小孩童依然狠狠地瞪她一眼,而後恭敬地朝黑衣伏首一禮,“我知道你武功高,求你救爺。”
黑衣只淡淡地望了眼閉目不語的龍齊天,並不說話。
“只要你肯助爺一臂之力,阿樂這一輩子願為你做牛做馬。”小孩童的語氣極其認真,小小圓圓的臉龐滿是堅決之色,“哪怕要了阿樂一條性命,阿樂也絕對樂意奉上!”
“阿樂?”阿單眨眨眼,“你叫阿樂?”可看小孩童嚴肅鄭重的模樣卻哪里有一絲歡樂的樣子?阿樂卻依舊理也不理她,只眼含祈求直直地望著黑衣,一動不動。
“你願意被人救、願意受人恩惠嗎?”黑衣稍一沉思,揚眉望向龍齊天,“如果你覺得生死由天,便不要再讓你這個侍從丟掉傲氣,為你不惜下跪。”他雖鮮少與人接觸,不太瞭解人心,但卻一眼看透了這一對奇特的主僕有著如何的傲骨和牛脾氣。
“我平生最厭惡的便是女人。”一字一字地,龍齊天慢慢開口,“如果為了保住我一條性命而去接受女子的污穢血液,倒不如就此去了!”俊美的臉上是任何人都能看懂的堅持。
“喂,女人怎麼啦?”阿單眼尖地瞧到小阿樂在聽到主子的言語後明顯地一顫,她馬上仰頭用眼神詢問黑衣一一他們是不是很奇怪?
黑衣搖搖頭,示意阿單不要再開口,只望向小阿樂,“你也聽到他說的話了,你可還想替他求我?”
“阿樂說話從來算話。”小阿樂很是堅持,“我願意為爺付出所有!”
黑衣點點頭,將阿單推到一塊避風的石下,叫她不許亂動,而後盤膝坐在龍齊天一側,“我肯對你施以援手,是因為阿單不希望我見死不救。但我也不敢說我可以完全救你不死,我只是一試。”轉頭,黑衣望了阿樂一眼,“我要借你的血液來替他推血過宮,但你也會因此中毒,你可願意?”
“我不准!”聞言,龍齊天一下子睜開了雙眼,冷清的臉龐有了一絲惱怒,“阿樂才不過九歲一一再者他也不是什麼女子!”
“你管他是什麼。”黑衣冷冷地一哼,伸手抓過龍齊天的雙手,指尖一劃,便將龍齊矢的掌心各劃出一道血痕,再拉過小阿樂的雙手如法炮製,而後將兩人左右手掌心互貼,他則將雙掌分別貼於兩人後背,閉目將己身所蘊的內息緩緩地渡往兩人丹田,以此助兩人血液互換!
不多時,便見原本面色蒼白的龍齊天漸漸有了血色,而小阿樂則是面色愈來愈白,小小的身軀甚至開始搖晃起來!
龍齊天咬牙睜開雙眼,恨恨地看向依舊閉眸施展內息的黑衣,“夠了!”
黑衣也不說什麼,只依他所願將內息緩緩又收回自己體內,而後起身,理也不理失去了他的支撐後馬上倒地的小阿樂。
“阿樂……”阿單擔憂地輕喚一聲。
“沒關係的。”黑衣搖搖手,制止阿單靠近兩人,“暫時他們不會有性命之憂。”但未來怎樣,他也不知。單臂一伸,他攔腰將阿單托抱起來,“咱們走吧:”
“可他們……”
“剩下的,咱們無能為力。”黑衣望一眼倒地的兩人,腳尖一點身邊的山石,飛身離開。他從來不喜歡管他人的閒事,此次肯出手救助龍齊天,也不過是遂阿單所願而已。
但是……龍齊天是黑山少主?思及此,黑衣的眉不由得皺起來。
依宮立松所言,這黑山與宮家十幾年前似乎鬧得很不愉快,何況那夜宮立松更要他幫宮家一臂之力。他雖然沒有應允,但卻是原本打算保持中立,但如今,他卻陰差陽錯地“助”了黑山一方。
哎,他肯順應阿單的提議來華山,最主要的還是為了阿單體內的內息埃可如今他也算是那宮家的“敵對”了吧?那他又該如何去找那些宮家懂歧黃之術的長者,來幫阿單解除苦楚呢?
平生第一次,黑衣露出了很苦惱的笑。
☆☆☆☆☆
但更讓他頭疼的事還在後頭。
“不去。”想也不想,黑衣搖頭拒絕。
“為什麼不去?”偏偏有人不肯放過他,繼續賣力說服:“一個人也是救,多幾個人也是救埃”她很喜歡、很嚮往行俠仗義的埃
“問題是您大英雄有沒有那份能為。”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滿懷雄心壯志的“大英雄”,“敢問你是身懷絕技還是手下有萬千可用之士呀?”她除了會使喚他以外,什麼也不會好不好?而這華山之上,如今自詡正義之師的大群人馬卻正在摩拳擦掌,準備將他和她這兩個“黑山走狗”逮捕歸案。
“只要有你就行了埃”英雄,果然是英雄!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將自己的責任一掌推到了天涯海角去。
“我……”很好,很好。自他黑衣出生至今二十五六年來,總算明白了什麼叫做“氣結”!
“黑衣,黑衣。”明明長著一雙還算大的眼睛的人卻根本看不出眼前之人的鬱悶,依然面帶祈求地喊來喊去的,“黑衣、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費一些氣力又怎麼了?”不要這麼小氣嘛!
“你的面子?”這個賴皮鬼哪里還有面子可尋呀?請恕他眼拙,沒有看到過。
“是啊,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那個小阿樂就很是喜歡,然後又是那個很冷很傲的龍齊天……”她有些困惑地抓抓頭髮,有些遲疑地講出自己的感覺,“我好像上輩子曾經見到過他似的!”那種很熟悉又似曾相識的感覺,她也說不來,但她想要和那個龍齊天再親近一些!
“少胡說八道了!”黑衣頓時沉下臉來,伸手用力一揉阿單的黑髮,“好了,我決定回棲風穀去了,”一轉身,便要從山間小徑離開。
“黑衣!”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間生起氣來了?“黑衣,你等我一下!”再也顧不得其他,她忙邁開步伐追上前去,“黑衣,你怎麼了嘛?”簡直莫名其妙,“黑衣!”啊,終於給她抓住了!
“放開。”黑衣依然沉著一張好看的俊臉,看也不看那個緊抓著自己袖口的人一眼。
“我就是不放!”心有些慌起來。黑衣真的生氣了?他為什麼生氣?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還是做錯了什麼事?
“黑衣,我道歉,我道歉!”他終於要丟開自己了嗎?!
“放開。”黑衣微微一甩被緊抓住的袖口,很忍耐地再重複一句:“我要回棲風穀。”
“不放!我死也不會放開的!”驚慌的顫音裡,已微微帶了幾分哽咽,原本燦爛的一張笑臉在轉瞬之間變得蒼白,“你說過的!你剛才還說過的!你說你永遠不會丟下我不管!你說棲風谷永遠也是我的家!你說過的,你明明說過的!”雙手死力地攥緊那薄薄的衣料,仿若緊抓在手的是這輩子惟一的救命稻草,“黑衣,你說過不會丟開我不管的。”說到最後,已開始抽噎。
黑衣靜靜地望著身前顫抖不已的阿單,心中有些莫名的酸澀。這孩子已和他在一起十多年了啊,平素裡看她嘻嘻哈哈的,他本以為……唉,她的心卻為什麼還是這樣的惶恐不安呢?難道她還是對他不放心嗎?
“黑衣……嗚……黑衣……嗚……我錯了啦,我道歉還不行嗎?我以後一定會聽你話的!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嗚……黑衣……你不可以丟下我不管的!嗚……黑衣……我求你不要丟下我……嗚……”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從清亮的杏眸中嘩嘩地落下來,矮小的身子劇烈地抖成了一團。
“不要哭了,我沒有要丟下你。”黑衣歎口氣,微彎腰將眼前哭得不能自己的小小身軀攏進懷中,“我只是、只是……”只是乍一聽聞那句“上輩子”,有些氣惱,也有些……吃醋罷了。
我好像上輩子曾經見到過他!仿佛玩笑似的一句話,卻在他心中幾乎掀起萬丈的波濤來。他這些年的淡然處世,他這些年來的心靜如水都到哪里去了?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好了,你不是還要繼續去當大英雄嗎?快將鼻涕收一收,不然等一下被人恥笑可不要又來怪我。”持起自己沾滿眼淚鼻涕的袖子,他嘆惜著替那個依然哽咽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傢伙擦臉,有些無奈地苦笑了聲。天殺的,他好像真的……
“我不要去了。”阿單吸吸鼻子,有些遲疑地抬起頭望著他,“你從來不喜歡管閒事的,從今天起,我也再不想去管閒事了!”她不要黑衣有丟開她不管的機會!
“好了,不要再撒嬌了。”黑衣忍不住低聲笑了,再不見前一刻的氣惱,“如果你真的不想做大英雄了,也就真的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愛哭貪吃的小阿單了”
“我哪里愛哭貪吃……黑衣。你真的不生我的氣了?”心依然在慌亂中。
“如果我真的生你的氣,這十年我豈不是早被你氣到去黃泉找我師父去了?”白了她一眼,黑衣無奈地將她抱進懷中,“好了,天也太晚了,咱們先找個地方休息一晚。等天亮了,我再幫你去圓你的‘英雄夢’好不好?”他開始走向避風的山石角落。
“好。”難得乖巧地應一聲,阿單很稀奇地沒嘰嘰喳喳一大堆。
“餓不餓?”黑衣揚起眉,笑看著她。
這次更是乾脆,只搖搖頭表示“不餓”,沉默得不像阿單。
“又被猴子抓破舌頭啦?”黑衣再揚眉,故意提起十年前阿單初進棲風谷時,因為調皮而被穀中的猴子抓破舌頭的糗事來。 哈哈,那幾天是阿單來棲風穀後少有的安靜時刻呢。
“黑衣!你又在笑我?”原本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馬上紅得像火,模糊的淚眼頓時熠熠燃起燦爛的火焰,“我警告你,再笑我這件事我就生氣了!”嗚,她的舌頭又痛了啦。
“笑?我笑了嗎?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啦?”平淡的面龐上真的沒有一絲的笑意。
“你明明笑了的!你以為我這些年白跟在你身邊了嗎?你明明笑了的一一啊,你還笑……”心終於重新開始歡騰,“黑衣,你不要笑了啦……”
輕輕的低笑聲,似翻山越嶺的淡淡清風,給這漆黑而寂靜的山林夜色染上了溫暖的顏色。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4:08
第八章
果真是想時容易做時難埃
嗚,她要嘗一嘗大英雄的滋味啦,可為什麼英雄還未當成,卻先做了偷偷摸摸的梁上小人?
有些挫敗地摸摸鼻子,一身黑衣的阿單不情不願地趴在涼風嗖嗖的屋脊上,瞪大杏眸、哀怨地瞋著屋前廣場上的人。嗚,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可以正大光明地在椅中舒服地落座、閑閑地喝茶,她卻要偷偷摸摸地趴在屋頂做宵小?嗚,不公平啦。
“你是要看熱鬧順便做‘英雄’,還是馬上跟我走?”黑衣無奈地歎一聲,摟在她腰間的手有些癢。這孩子總讓他有想痛揍她一頓的念頭。
“當然是看熱鬧啦。”開玩笑。好不容易撞上這十年難得一見的“論劍盛會”,她豈有不湊熱鬧的道理?再說了,她還要做大英雄呢,怎能就這樣輕鬆走人?
“黑衣,他們怎麼還不開始呀?”一大堆的武林好漢啊,快點兒像上次那樣打鬥一番分個勝負呀!
“開始什麼?”黑衣睨了這個顯然有點兒忘乎所以的人一眼,“我不是告訴你今日他們不會比武論劍了?”今日“盛會”的目的。應該是要商談如何處置昨日那些被用迷煙迷到的黑山弟子。
“那這一大幫人窮坐在下面做什麼?”嗚,她只能看到他們張嘴,卻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啦。
“耐心等。”黑衣安撫似的拍拍身旁的人。“他們在等宮家的人露面。”
“宮家?”阿單皺眉,“就是那個穿一身白的人嗎?”她還隱約記得那日在小鎮用飯時曾遇到過一個白衣服白頭巾的年輕人,但至於那白衣人的模樣,卻有些模糊了。
“不,是另外的宮家之主。”黑衣也微微皺起眉頭,心中不知為什麼竟然有一點兒不安。
“宮家之主?”阿單埋頭想一想,“啊,我想起來了!”她拍拍自己的腦袋,“來華山的路上,咱們曾聽說過的那兩個什麼新近接任宮主之位的宮家少宮主一一是不是他們?”好像那兩個少宮主還很神秘呢,至少這麼多年來從來在武林大眾面前露過臉呢!啊,來了來了!
廣場上一陣騷動過後,就見正對他們方向的廣場前方出現了數名白衣人,當中一人白紗遮面,看身形應該是一名年紀較輕的女子。女子的左邊是一名老者,而右邊的人一一就是那個那日她和黑衣曾遇到過的白衣人。咦?那個白衣人手裡捧著的是……靈牌?!
“面覆白紗的少女便是宮家新任少宮主之一。”黑衣將那排白衣人其中一個所說的轉述給身旁的阿單聽。
“不是兩個宮主嗎?”另一個在哪里?
“十七年前因宮家有事發生,另一位宮主不幸身遭不測。”黑衣一邊收聽底下人的所言所語,一邊不忘繼續轉述,“好像是被人捉走,然後這十幾年來一直沒有消息,所以被認為已死。”
“好可惜,原以為可以看到兩個宮主呢。”阿單有些洩氣地翻翻白眼,“宮主?宮家之主?”
“不僅是宮家之主,更是這武林之主。”黑衣淡淡地一笑,“可不可笑,自己的命運應該由自己決定才是啊,而這些江湖人卻愚昧地將決斷權交與什麼也不懂的外人!”只要是宮家之主;便可隨意決斷武林中的是非對錯,而且絕對不會有人不服?哈,開什麼玩笑!
“好羡慕哦。”阿單卻眼紅地歎了聲。嗚,為什麼?為什麼有人什麼也不用做卻可以成為比大英雄還要大英雄的大人物?
“我如果也是這什麼宮家之主該有多好埃”至少可以玩一玩嘛。
“你到底還要不要往下聽?”黑衣也歎了聲。
“聽呀,我要聽。”她馬上認真往下聽……故事兼看……戲。
“反正大意也就是如此了。”可是說故事的人卻不肯詳細往下解說了,“接下來這位新上任的宮家之主便要開始處置那些被抓的黑山弟子了。”眸微微一閃。救,還是不救?
“咦?”阿單突然睜大杏眼,“他們要幹什麼?”屋前的廣場上突然一陣騷動,好像有幾名少年從人群中走到了那宮家人之前,而立刻也有好些人抓起刀刀劍劍來一一要打群架了嗎?
“意見不同。”黑衣伸手捂住幾乎要大叫的嘴巴,有些頭疼地再歎一聲,“你是不是要被人家發現了才覺得好玩?”這孩子喊喊笑笑的從來不分場合。
“那個宮家之主說了什麼?”還“主”咧,連這小小的場面也壓制不住,簡直是“豬”!
“殺一儆百,一勞永逸。”黑衣也皺起了眉。就算那些黑山弟子與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對立,卻也罪不至死吧,“那些少年看來似乎是黑山一方,至於那些手抓刀劍的人則是要執行宮家之主的命令。”一群愚昧的人!
“殺人嗎?”也太狠了吧?“看那個宮主年紀也不大呀,卻怎這般的心狠手辣?”好討厭!
“她為了樹威,只得如此。”黑衣不再看底下如何,望向身旁的阿單,“你要怎樣?”
“我要成為大一一英一一雄。”這還用說嗎?阿單昂著首,很有惟我獨尊的大英雄架勢,“走啦,咱們該現身了呢!”耶,夢過無數回的大英雄夢想終於要成真了呢!
“不怕?”這孩子,行事一直是這般的衝動。
“怕什麼?”杏眸朝他調皮地一眨,她有他保駕對不對?嘻嘻,她對黑衣很有信心啦。
黑衣也淡淡地一笑,隨即聽令行事,手依然摟在她的腰間,微微催動內息,便似一隻展翅的大鵬般從屋脊貼著琉璃玉瓦,輕飄飄地滑向眾人聚集之地。可是,眾人的心神全聚在場中突然顯出的五六個少年的身上,對於從身後出現的兩人竟然是一點兒不知。
阿單尚未從黑衣的懷中跳下來,便聽一少年正在說:“既然爾等自詡為正義之士,卻為何是這般心狠手辣、草菅人命?黑山雖非所謂的正義之人,卻也是行得正、坐得端的漢子!幾年前江淮大水,是在座的哪一位英雄好漢廣施銀糧?去年曾有外夷入侵東南沿海,又是爾等中的哪一個領軍解救那些遭受燒殺搶掠的無辜百姓的?哼,各位爭名奪利向來不落人後,可除了名利,爾等還記得些什麼?正義?到底何謂正義?!”一番鏗鏘之言,明嘲暗諷地將在場的諸位“正義人士”說得忍不住臉紅了起來。
“正義?昨日那‘華山論劍’在下未曾親眼見識,故有一疑問想問問諸位。”另一少年臉含譏笑地說,“在下雖非這‘汙林’之人,卻也是會幾手拳腳的。曾聽聞黑山內的各位當家都是懷絕頂武功的響噹噹人物,可昨日卻那般輕易地被在座渚位綁成了粽子。所以,昨夜裡,在下也曾與宮家立松公子戲耍了幾招。啊,宮公子……”少年手一招,將埋頭不語的宮立松拉人眾人視線,“昨夜冒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哦。左臂可以活動了吧?”
宮立松的武功雖非絕頓,在武林中卻也算得上是武功超群,昨日他曾與黑山一位當家力戰,當時的確神勇非常.可不過轉眼的工夫。卻被這年不過二十的少年輕鬆打敗。這個少年武功如何,眾人的心裡自然明瞭。
在眾人、的低呼聲中,宮立松將頭垂得更低,捧在懷中的靈位幾乎要掉落到地上去。
☆☆☆☆☆
啊,好崇拜哦!
阿單不由得感歎地深吸一口氣,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
黑衣也不攔她,只笑著搖頭,隨在她身後也往前去。走過之處,便立刻有人認出他是昨日劫走黑山龍齊天的那人,以為他也是與前面的少年一夥,便紛紛退往兩側,讓他與阿單暢通無阻地走到最前方。
“好啦,咱們也不多說了,只望諸位看在咱們的面子上,就此放過黑山的各位當家。”見黑衣與阿單走到前面來,那幾位少年都微笑地點頭為禮,而與宮家人站在一處的眾人則是低語紛紛,而站在那宮家一旁的友梅道長則更是神情激動,一雙眼只盯著阿單不放。
“今日論劍盛會乃我武林的盛事,各位少俠既非我武林之人,還是早早離開為好。”沉寂了一刻,宮家之主身旁的那位老者沉聲道。“否則,就算我宮家有對不起各位少俠的舉動,卻也是迫不得已的了。”老者的身形高大,很是威嚴。
“宮家?這武林何‘公’之有?”原本笑嘻嘻的那少年不屑地一啐,“再者,宮家又有什麼能耐可以自詡為這武林之主?”若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倒也罷了,但宮家卻什麼也不是,而膽敢妄想稱主?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數十年前,承蒙武林好友不棄,推舉我宮家的宮主為武林之主,其意是為武林中的是非善惡尋一個公道之地。這數十年來,我家諸位宮主自認兢兢業業,從未有過一絲的鬆懈,而經諸位宮主裁定的大小事情更是無人指責過。”那老者眼望著在場的眾人,神情威嚴,語氣卻很恭謹有禮,“若我家宮主有何不對之處,自然也不會受諸位好友們的擁戴。”言下之意,任何事情但凡經過宮家之主的裁定便是絕對的公允了。
“哦,原來如此埃”那少年依然很是不屑地哼了哼,“但不知這宮主又是如何推選的呀?”
“凡接任我宮家之主的各位少宮主,皆是從幼年之時即被前任宮主親自挑選出來,再經宮家的各位長老認定的,絕對是合格的宮主。”神情之間很是引以為傲。
“在下也聽聞過,各位宮主均是宅心仁厚之人,從不輕易定人死罪。但眼前的這位宮主才不過剛剛接任而已,卻要一口氣殺這許多的人。敢問老人家,這位宮主是不是真的呀?”少年看著那始終不語的少女,再一哼。
“我宮家之主是如何的聖潔,豈會是假的!”那老者惱了起來。
“哦,那有何憑證?”少年偏偏不信。
“你……”那老者一咬牙,而後轉身朝那少女彎腰一禮,低聲不知說了些什麼。
就見那少女愣了片刻,而後慢慢伸出左臂來,纖纖玉手輕輕一掀衣袖,將白玉一般的臂膀露出來,眾人不由得一陣驚呼!
但見那臂膀之上,止是一枝清豔的芙蓉紋身。
“芙蓉宮主!”年紀稍長的人頓時大聲喊了出來,“膚繡芙蓉,便為二宮!”
眾人一陣嘈雜,腳步湧動,都擠向那少女的所在。
“各位少俠可看清楚了?”那老者手一伸,輕易止住了眾人的騷動,利眸望向那幾位少年,“凡我宮家之人,自出生時左臂便俱有文繡以表身份。而文繡愈靠近臂膀則身份愈高。”他也將左臂衣袖挽起,果然臂上紋有蒼鷹圖案,只是不同于那少女紋在臂膀近頂之處,那蒼鷹是紋在手肘的,“老夫為宮家三長老,號蒼鷹。而臂繡芙蓉,便是我宮家二宮主的證明。”老人的手再輕輕一揮,將一旁宮立松所捧靈位上的白紗恭敬地掀開。那靈牌上只刻有四字:牡丹宮主。
不須蒼鷹多加說明,眾人已明白了事由。
一旁看了半天的阿單卻沒去注意那靈位上所寫的字,只是羡慕地盯在那個芙蓉宮主的臂膀,心中眼紅萬分。嗚,她也想要啦。
但站在她身旁的黑衣在瞥到那靈位上所刻之字後,卻也被震動了!
牡丹?牡丹!
想也不想地,他用力握住阿單的右手,轉身便要離開。
“黑衣?”阿單疑惑地望著他嚴肅的模樣。黑衣怎麼了?
“熱鬧你也瞧過了。那些黑山之人也有這些少年相助,咱們該回棲風穀了。”黑衣輕聲地說。
“不要啦。”阿單頓時鼓起雙頰,“我還要往下看啦。”嗚,她不要這麼快回穀啦。
“你還聽不聽我的話?”黑衣頭也不回,只將手中的小手握得更緊。
“當然聽。”可是她還想再玩一回好不好?
“黑衣,你在擔心什麼?”雖然大大咧咧慣了,但黑衣與平日不同的怪異行經,她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
黑衣還沒說什麼,那蒼鷹老者的話已如洪鐘般在他的耳旁炸開。
“在場的諸位好友也曾聽聞過,我宮家十七年前曾幾乎遭了滅門之禍!但終究事過境遷,當時的事老夫不想再提,可我宮家本代的少宮主一一即原本如今應該接任大宮主之位的牡丹宮主卻在那次禍事中被敵擄走!我宮家十七年來雖從未放棄過找尋,但天意弄人,至今仍無我牡丹宮主的任何消息!想來,我牡丹宮主可能已經……”他仰天長歎一聲,濃濃的悲痛頓時包圍全常
在場的眾人不由得一片沉默。
可是阿單卻猛地一顫,頓時踉蹌了兩步。她轉到黑衣身前,杏眸緊緊地盯著他,一眨不眨。
黑衣也不語,只是靜靜地回望著她,面上毫無任何表情。
牡丹?!他們說的牡丹可是──
或許。你要回……
“不,我才不要!”阿單猛地太聲喊出來,頓時眾人的視線全看了過來,積聚在黑衣與她身上。
“這位……少俠。”蒼鷹老者眉頭一皺,黑衣與阿單在人群中出現時他已注意到,但為情勢所累,還尚未找到機會與黑衣答話,“你也是來為黑山餘孽說情的?”昨日他曾在暗處見了這黑衣青年躲避友梅道人回身一劍的情景,更看到了他出手將龍齊天救走的畫面,對他早已印象深刻。
不提老者,單是在場的眾人也是知道此事的,也不由得開始小聲地議論。
黑衣卻與阿單只靜靜地互望,對旁人的小聲議論一句也不曾聽進去。
“我不要,我只要和你一起。”阿單聲音微顫,用力搖頭,“你不相信我?!”
黑衣眼中的那片漠然傷害了她!
“那就同我回穀。”黑衣依然淡淡地望著眼前不斷發抖的人,緊握在掌中的小手同他一般的冰冷。
“好!”阿單立刻邁開步子,拉著黑衣便往外走。
在眾人的疑惑中,便見那黑衣青年與那黑衣小少年漸漸走遠,但不過眨眼之間,卻又是一聲驚呼!
眼前灰影猛地閃過,快如閃電,還未等眾人明白過來,一道白光便猛地向那黑衣青年的後心刺去!
事情發生也不過在十分之一個眨眼之間,在眾人幾乎呆滯的情況下,便見那黑衣青年似是長了一雙後眼,身形往同伴的身側一閃,便似那天間蛟龍般險險地躲過兇猛的劍 光。然後,黑衣少年的手依然拉著同伴的手,一個起落,已要飛出那劍 光的範圍!但同一時刻,那道灰影也已趕到,細若枯枝的手五指成鉤,直直地抓向那黑衣青年的前胸!而那黑衣青年馬上又一閃,迅速地躲過,卻又在電光火石間猛地身形回轉一一那灰影所抓的方向半途中竟轉向黑衣少年的同伴!
雙方在半空中纏鬥也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還未等眾人看清,只聽啪啪兩掌互擊的聲響,同時伴隨著“嘶”的一聲,兩個身影已在空中向兩側分開,而後跳下地來!
“友梅道長?!”望向那道狼鋇後退的灰色身影,眾人驚叫,任誰也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武功和名望幾乎皆位列武林之首的友梅道長,數十年來以提攜後輩、寬心仁厚著稱的友梅道長──竟然會在背後襲擊他人,而且是一個年紀、聲望都遠遠不如自己的後生小輩,而且還連絲毫不會武功的小小孩童也不放過?!
在場眾人皆是身懷武功之人,自然看得出那小小孩童顯然不會絲毫的武功。
“你一一”友梅驚駭地瞪大雙眼,右手捂住心口。蹬蹬蹬地後退了十幾步,才勉強站住了身形。
黑衣卻看也不看他,一雙焦急的眼眸只專注地查看著被他緊摟在懷間的人,而薄唇則微微地泛起奇異的蒼白,“阿單,阿單?”
剛才不過眨眼之間的變故.饒是他反應靈敏。但終究因為甚少與他人過招,匆忙之時難免顧此失彼。即便他拼盡全力護住了阿單,卻也猜不到友梅竟然會陰險卑鄙到對阿單出手!
“阿單,你怎樣了?”若在平日,他接友梅那使盡全力的一掌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今日事出突然,而友梅半途中又改變出掌方向,一驚之下,他以身擋掌胸前被友梅擊中,但覺心口氣血翻湧,可黑衣卻似無所覺,只將焦急的眼眸望向左肩被友梅掌風掃到的阿單。
“黑衣……”阿單腦中一陣昏眩,左肩刺痛入骨,有渙散的杏眸勉強向上望,“你有沒有事?”
“我沒事!”黑衣焦急地道,左手搭在阿單右腕之上,仔細地切她的脈象。
“啊!”突然間廣場上又是一陣大亂,“劫走了!那些黑山餘孽被那幾名少年全數劫走了!”剛才趁著眾人都在看黑衣與友梅交手,那幾名少年竟趁機將黑山之人全部救走了!
頓時,一波未乎一波又起。眾人或驚或呆,一個個俱僵在原處動也不動,根本沒有人想起去追。
“阿單,阿單?”黑衣對身邊的事情視若無睹,只是呼喚阿單,“不要昏過去!”
“少俠,老夫略通歧黃之術,讓我來……”
“讓開!”黑衣卻看也不看邁步過來的人,握在阿單左肩的手猛力一揮。
“喂!你怎麼這樣?啊?啊!”被掌風揮到的人突然手顫顫地指向阿單的左肩,又是一聲驚叫。
嬌蕊花顏,鮮嫩似火,靈動如生。
“牡丹!牡丹文繡!牡丹宮主啊!”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4:22
第九章
稱雄武林數十年的宮家,凡被選為宮家之主的人,其身份除了必須是上一代宮主的嫡親血脈之外,還必須是……女子。
宮家的歷任宮主皆是未婚女子,若一朝嫁為人妻,則要讓出宮主之位,但婚後若生了女兒,所生的女兒經過宮家長老們的評斷後,便可成為新一代的宮主。而在宮主年幼之時,其母便可代替其主持宮主職責,直到其長大成人後再親自接位。如此周而複返,代代不息。據說,產生這個制度的原因是因為女子沒有野心。
哈,好一個女子無野心!
二十五年前,原任宮家牡丹宮主之位的女子宮昭容,以少年之資總理武林是非,行事非常 公允不偏不頗,深受武林中人的信任和愛戴,也因此她下嫁黑山大當家龍飛之後,雖已不再是宮家的牡丹宮主,但找她裁決是非對錯的武林人依然絡繹不絕。但由於她終究不再是宮主了,對她的裁決不服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因此她也開始心生埋怨,開始萌生了重新擔任宮主之位的念頭,一心一意要生出一個女兒來。但無奈天意弄人,在宮宮昭容連生兩名兒子後,頓時性情大變,不顧丈夫及幼小嬌兒的苦苦阻攔,決絕地離開黑山重返宮家。
一年後,宮昭容終於生下一女,並在宮家長老為其女紋上代表宮主的牡丹文繡後,宮昭容終於再度開始了往日的榮耀生活。
龍飛深愛妻子,遂帶著兩個兒子來宮家尋妻。一番爭吵後,宮昭容竟將利刃送進了丈夫的胸膛,並將年僅五歲的長子刺成重傷!龍飛在身亡之前,拼命將妻子以及妻子和他人所生的女兒帶出宮家,幾日後黑山弟子在某座山上找到了龍飛和宮昭儀的屍首,而新任的宮家牡丹宮主卻至此下落不明……
☆☆☆☆☆
屋外松聲陣陣,豔陽高照,和風徐徐地吹拂。但屋內卻是一片冰寒。
她不要聽,她什麼也不要聽。她是阿單,是從小在叫化子窩裡長大的沒爹沒娘的孤兒阿單,是被黑衣撿回棲風谷的阿單,是十多年來和黑衣相依為命的阿單,是心無雜念、只想偶爾嘗一嘗大英雄滋味的阿單,是那個貪吃貪睡、貪玩愛哭的阿單,是那個總是惹黑衣歎息不已的阿單!
除此之外,她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
“牡丹,我們尋了你許……”
“住口!住口!”她用力地捂住自己的雙耳,她不要聽!不要聽!
“牡丹……這……黑衣少俠……”
黑衣亦無語,只是輕輕地伸出手來握住她冰涼的雙手,靜靜地望著她。
“我說了!我不要聽,我不要……黑衣?”澄清的杏眸中映入他沉靜的面龐,惶恐不安的心靜了些許,“黑衣,你明白的,對不對?我才不是那個什麼牡丹!我是阿單,你撿回棲風谷的阿單!是不是?你告訴他們,我不是什麼牡丹金丹銀丹銅丹!”她不要離開黑衣!不要啊!
“就算你是牡丹,那又怎樣?”他誰也不看,只靜靜地望著她,輕輕拉開她捂住雙耳的手,一字一字地慢慢說給她聽:“在我的眼中,我只知道你是阿單一一這就夠了,不是嗎?”他的眼眸依然冷清,從唇中吐出的話語也依舊冷淡,可他知道,阿單能聽出他的安撫。因為,她是阿單,是他的阿單。
淡淡的懊惱,淡淡的歎息,淡淡的縱容,淡淡的欣喜,淡淡的開心,淡淡的什麼也不去看、什麼也不去想,他只淡淡地認定了這份情一一友情……親情……男女之情……
是的,那份當初他與阿單十年相處下來所擁有了的友情、親情,而今他明白了,那其中也有著陌生情愫的存在一一在他以身為阿單擋掌的那一瞬間,他猛然領惜到,他們之間除了友情和親情外,他對阿單還有另一份他從未想過的情一一男女之間的那份情。
男女之情啊,他本以為可以如師父一般性情淡泊、不涉兒女私情的;他本以為會如師父一般捨棄了七情六欲的,卻因生命中意外地有了這孩子的加入,在朝夕相處了幾千個日日夜夜之後,所有的“本以為”竟悄悄地消失,再也不見蹤影。
總是不明白,生性淡泊的他為何會因一點點的小事而開心;總是不明白,生平最喜獨處的他為何會容忍一個嘰嘰喳喳的愛哭鬼無時無刻地粘在自己身前身後;總是不明白,從來無牽無掛、自由如風的他,也會有為一個非親非故的孩子牽腸掛肚的這一天!總是不明白的礙…
他忍不住閉上雙眸,忍不住無聲地歎笑起來。笑雖無聲,卻是他發自內心的欣喜笑聲。笑啊,叫他如何不笑?枉他活了二十五六個春秋,枉他與阿單朝夕相處了十多個春秋,枉他總是偶爾疑惑,自以為他會因阿單無奈,會因阿單懊惱,會因阿單歎息,會因阿單縱容,會因阿單欣喜,會因阿單開心……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以看自己孩子的心情去看阿單,是以一名長輩的心情去待阿單,卻不料、卻不料一一他對阿單,卻一直還有這一份莫名的兒女情思哪!
笑,叫他如何不笑?
“黑……黑衣?”
他無聲地笑了許久許久,而後俯首在阿單的耳邊說:“這一輩子,我是絕對不會放開你的,你……知道了嗎?”放手?他如何去放手?這一生一世也不能放手的埃
“真……真的?!”阿單瞪大杏眸,慌亂的心跳因這一句低低的表白而真正安靜了下來,冷到幾乎發抖的身軀因黑衣的貼近而開始泛起暖意。
“我從來不喜歡別人質疑我說過的話,你知道的。”而這個“別人”,也從來只有她一個埃
“知道!知道!”阿單用力點頭,猛地撲入他為她敞開的懷抱,蒼白的臉色頓時泛起興奮的紅色。黑衣還要她,黑衣不會放手她,黑衣同她一起,而且是一生一世!一生一世!
“牡丹!”晴天霹靂的吼聲硬生生地蹦出來棒打鴛鴦,“你可是宮家之主啊!你怎能如此……如此……”
與一名男子旁若無人地擁抱在一起,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就算我是那什麼牡丹,那又怎樣?”阿單有些惱地從黑衣的胸前抬起頭來,慌亂的杏眸重新灌注了沉穩的色澤。她還有黑衣,她什麼也不用怕的!
“既然是牡丹,便該接下我宮家牡丹宮主的責任!”這孩子的性子沉穩,處世不驚、頭腦敏捷,正是宮家之主的最好人選啊!“你在外受了不少的苦楚,我宮家定會好好補償與你!”
“我才不要。”心安穩了,笑嘻嘻的模樣重新出爐,“我才不想什麼宮不宮主的!”手,緊緊握住黑衣的大掌,身,緊緊依在黑衣胸前,她甚至調皮地吐吐舌頭,朝在場滿滿一屋子的宮家人做個鬼臉,惹來一屋人的驚呼外加黑衣輕輕敲在她頭頂的一記彈指。嘻嘻,什麼宮主?她才不屑呢。
“這豈是說要便要、說不要便不要的?”震天怒吼來自那個阿單從第一眼便看不眼順眼的蒼鷹長老,“這是上天給的榮幸,是我宮家厲代祖先給的垂賜!”這豈可兒戲視之?“別忘了,你的左臂上尚有我宮家牡丹宮主的標記!”若不是友梅道長出手,他們哪里會這麼輕易地找到宮家之主?天意啊,天意!
“你以為我喜歡呀?”為了那朵可惡的牡丹紋身,小的時候她曾挨了黑衣多少的嘲笑?哼,她不找他們算舊賬已經很心懷寬廣了,“如果不是因為……我早就毀了它了!”嗚,她最怕痛的啦。
“牡丹!”蒼鷹聽她如此,氣得幾乎吐出血來。
“三長老,讓立松來說。”一旁靜默許久的宮立松站出來朝吹鬍子瞪眼的宮家長老彎腰行禮。
“立松?好,你說也好。”蒼鷹沖阿單點頭道,“牡丹,這位便是你的親生哥哥。”
“哥哥?”阿單怪叫一聲,不給面子地哼了聲,“我自由自在的,哪里有什麼哥哥?”嗚,怪不得她看那個又冷又傲的龍齊天很順眼、很親切,原來她與他是親生兄妹呢──啊,是同母異父的啦,“黑衣,你說他會不會認我這個妹子?”那個同母異父的哥哥似乎很討厭女人呢。
“認又如何,不認又如何?”她一直還是他的阿單就好了埃
“可是我很喜歡他……啊,當然最喜歡的是你啦!”嗚,黑衣冷冷的樣子她最怕啦,還是小心一些不吃虧啦,“我不想待在這又冷又吵的屋子裡了,咱們走好不好?”
黑衣點頭,握著阿單的小手,轉身便往廳外走。
“慢!”宮立松一個箭步攔住兩人。
“讓開。”黑衣淡淡地皺起眉。
“牡丹身有奇恙,你是明白的。”宮立松直視黑衣,輕聲道:“留下她,宮家可以治好她。”這是事實,他與黑衣都明白的事實。
黑衣聞言,果然停住了腳步。
“黑衣,你聽他胡說!”阿單杏眸一眯,用力地瞪向宮立松,“我身體好得很,哪里有什麼奇恙不奇恙的?你讓開,我不想同你說話。”她討厭這個人,很討厭很討厭!
“妹子。”宮立松忍耐地朝她一笑,“你的命重要,你不要逞強。”
“誰是你……黑衣,你捂我嘴做什麼?”好生氣哦,黑衣為什麼又不走了,難道他更改主意了?!霎時,她的心又立刻慌亂起來,“黑衣,帶我走,我求你帶我走!”
“你保證可以治好她?”黑衣不理會阿單的掙扎,只靜靜地望向宮立松。
“如果我可以保證呢?”略顯陰沉的眼冷冷地掃過那嬌小的身影,眼中的含義無人可知。
“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若不是阿單體內的內息已不容再這樣拖下去,他絕對不會同這人做交易。這個宮立松絕對不是如他表面那樣的斯文,他有野心,而且是極大的野心!
“如果我要你自廢內力呢?”宮立松忽地一笑,笑得極冷,“你為了黑山出手,便是我宮家的敵人。若想不被武林朋友追殺,便自廢了內力。”這個少言冷淡的黑衣男子若不乘機除去,難保以後不會是宮家之敵,會是他──稱雄武林的最大對手!“你也可以在她傷好後帶她離開,膽前提必須是你要自廢了內力。”
宮立松忽地拍拍手,便見原本空曠的廳子中除了宮家的人,瞬間又出現了許多武林人物,“當著武林好友的面,只要你肯自廢內力,我保證牡丹會健康一如常人!”
黑衣不屑地哼一聲,再也不看他,只將捂在阿單唇前的手移開。
“黑衣,你聽他胡說!我們走,我再也不想待在這臭哄哄的地方!”阿單一字不漏地聽完黑衣與宮立松的交談,一張臉霎時蒼白沒了血色。她才不要什麼健康不健康的!她只要和黑衣一起便心滿意足!
“可我想要你伴我一生一世。”黑衣卻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他自幼便身陷武學,其實只是興趣所在。一身內力?有沒有內力對他來說其實毫無差別。何況,先前同那友梅雙掌對擊時,他雖將友悔的心脈重傷,使那陰險的道人再也無法害人,但同時也中了友梅使盡全力的一掌,內息早已散了八九分。現在雖然看來神情氣色一切如常,但卻是他努力地支撐著最後一分內力的結果!
就算他從未涉足過這勾心鬥角的餛沌江湖,今日情形他又如何不明白?他與阿單根本無法從這間屋子中平安地全身而退!
閉眸,他緩緩催動體內所剩不多的內息,然後將內息悉數聚集於左手,猛地大喝一聲,左掌全力向窗外一推,只聽一聲巨響,正對窗櫺的一棵參天大樹頓時攔腰截斷!巨響驚天動地,那大樹用兩名壯漢尚且抱不來,今日卻被黑衣一擊而倒,在場眾人何等心驚自是不言自明,但黑衣辛苦五年重新練就的一身絕頂內息也自此煙消雲散。
“黑衣!”阿單卻看也不看窗外,只覺心神被這一聲驚天巨響炸得粉碎,“黑衣!”
“我……沒事的,你不要……擔、擔心。”黑衣身子搖搖欲墜,卻勉強朝她一笑,而後喉口一甜,鮮血頓時沖出唇來!以往總是冷色的薄唇頓時染上刺目的豔紅!
“快!快扶住少俠!”宮立松也驚叫一聲,雙手飛快地伸過來。心神俱驚的阿單不疑其他,馬上側身讓宮立松幫她共同攙扶住幾乎倒地的黑衣。但等她猛地明白過來、黑衣早已被宮立松一掌點住心口大穴,並向前一推,而後立刻有兩名大漢上前來將黑衣狠狠地挾持住!
事情發生不過一瞬間,等到廳內眾人從那棵大樹上回過神來,黑衣早已被拖離阿單一丈距離。
“放了他!”阿單想也不想地飛身就撲向黑衣,卻被宮立松牢牢抓住,她的雙拳不由得握得死緊,指甲幾乎刺進掌心,雙目盡眥。以往清澄的杏睜幾乎燃起滔天的怒火,他們怎麼這般卑鄙?!
“他重傷了友梅道長,又將你誘拐十多年,這樣的惡徒咱們宮家豈可輕易放掉?”宮立松冷冷一哼,“只廢了他一身內力已算是法外開恩了。妹子,你不要再為他求情,免得在場的武林朋友恥笑!”
“你怎不說那友梅十年前如何惡毒?黑衣又哪里誘拐了我?”阿單恨恨地握緊雙拳,“哼,講得那般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因為黑衣的武功修為遠遠超過爾等?!哼。什麼‘武林朋友’,說穿了也不過是一幫醉心於功名利祿的無恥小人而已!”宮家?黑衣說得對,這武林哪里來的公家!
“牡丹?”宮立松一下子沉下臉來,“你莫要胡言亂語!不要仗著你是宮家之主便女如此不懂事理!”
“我說了,他不是什麼惡徒!”矮小的身軀猛地一撲,終於甩開宮立松撲到黑衣身前,“你們給我讓開!”那原本挾制黑衣的兩名壯漢竟懾於她的怒火,想也不想地鬆開了黑衣。
阿單頓時轉身緊緊護住身後的人,一張小臉惱怒非常,“誰稀罕什麼宮家的主不主的?我從來不想與你們這些小人攀親!我只要他,我這輩子只要黑衣!”什麼血脈,什麼爹娘弟兄,什麼宮家之主,她一點兒也不屑!她只要黑衣!
“牡丹!”在場的宮家之人聞言,不由得驚呼一聲。
“我不是什麼牡丹!就算真有過牡丹的存在,那個可憐的牡丹也早在十七年前已被爾等這些卑鄙惡人害死了!”她再恨恨地一哼,挽起左臂的衣袖露出那朵天下無雙的牡丹紋身來,“如果你們真像你們所說的那樣敬重這朵‘牡丹’,那麼就將他給我放了!”牡丹,牡丹!說得好聽,什麼宮家之主?其實還不是他們這些卑劣小人爭名奪利的工具?!牡丹,牡丹,從來不是她的,她也從不屑、更不恥成為牡丹!
“牡丹……”宮立松皺眉,“只要你肯回宮家主事,我們可以不取他的性命。”但要放卻是萬萬不能的。
“你們處心積慮要的不就是‘牡丹’嗎?好,我可以答應你們!”阿單仰首,“只要你們肯放了黑衣,我保證‘牡丹’會跟爾等回去!”她只想做阿單,做那個貪吃貪睡貪玩愛哭怕痛的阿單!
“妹子你不要再執迷不悟。”宮立松的眉皺得更緊,“放他是絕對不可能的。但只要你肯回去,我可以在長老們面前為他做個擔 保,讓他一輩子衣食無憂。”言下之意,其實是要囚禁黑衣一生一世了。
“休想0阿單怒吼一聲,“馬上給我放了黑衣!”
“來人,將牡丹宮主送人後宮休息。”宮立松冷冷地吩咐一聲。
“我不要休息!”阿單用力甩開上前拉她的家奴,緊緊護住黑衣,“宮立松!如果你真的敬奉牡丹是你宮家之主,便聽我一句!馬上放了黑衣!”
“你回宮家,我可以放了他。”宮立松不動聲色,“不然,我可以……你明白的。”
“好!牡丹跟你們回宮家!”阿單一咬牙,雙手顫顫地攥緊了黑衣的衣襟,“但我有個條件,回宮家之前,牡丹要和黑衣最後一敘!”她要救她的黑衣!她的一一黑衣!
“我答應你。”宮立松思量一會兒,點頭,“有話你儘管說。”
“我不要在這裡!”阿單恨恨地搖頭,“給我一間屋子,我要和他私下談!”
“可以。”宮立松大方地應允,點頭示意手下帶他們去後堂。
“將黑衣的穴道解開。”阿單卻不動,只冷冷地望向宮立松,眼中的厭惡毫不遮掩。
“不行!”
“為什麼不行?”阿單挑釁仰著頭,鄙夷地掃過在場的眾人,“他已經失去了所有內力,現在手無縛雞之力,你們還怕什麼?”哼,重情重義?!重信重義?!
“好!我便給他解穴!”宮立松上前啪啪幾指,解開黑衣心口的大穴,“牡丹,你要記得你所說過的話。今日與他會面後,你便跟我回宮家,從此再也不許和他來往!”她總算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子、是這宮家明正言順的牡丹宮主,他若想一手掌握宮家以及武林,他必須緊緊控制住她,必須!
“‘牡丹’一定會和你們回宮家,‘牡丹’也絕對不再和他有見面之機!我阿單說話算話!”
片刻之後,黑衣與她被帶到一間無人的小室。
☆☆☆☆☆
簡陋的小小石室,除了他與她的細細呼吸之聲,再無任何的聲響。
兩兩相望,卻是相對無語。蒼白的臉龐,卻是相同的蒼白。
“黑衣,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而後,她撲入黑衣懷中。
“我不稀罕。”自廢內力後便一直面無表情的黑衣冷冷地推開她,站不穩的身軀拒絕她的攙扶,只驕傲地負手而立。她就這麼輕易地放棄!她竟然就這樣放棄!
“可我稀罕!”阿單重新撲回他懷中,仰頭望著他,“我不要和你分開!死也不要!”
“出了這間屋子,我和你不是就要分開了嗎?”他看也不看她一眼,一顆心讓她給傷透了。枉他不惜舍去一身的內力,枉他用自己的性命作賭一一她竟然這麼輕易地放棄,這麼輕易地放棄!
“笨!”阿單狠狠揍他幾拳,“如果我不騙他們,他們肯解開你的穴道?他們會放我們獨處?”
黑衣的心中微微一動。
“你快一點兒好不好?”阿單忍不住吸吸鼻子,想要哭,“咱們時間不多,我的勇氣也只有一點點呢!”
“阿單。”黑衣低下頭,嘆惜地一笑,“你是說那個法子?”他誤解了阿單哪!
“就是呀!”阿單再狠狠地捶他一記,“你到底要不要你五年前留在我體肉的內息嘛。”嗚,她真的很怕痛的!嗚,這個可惡的黑衣!嗚,可惡的“散淤”法子!
“阿單,我不要。”他卻想也不想地拒絕。
“為什麼?難道你要我真的被他們帶回那什麼宮家?難道你願意被他們囚禁?”阿單聞言臉色立刻慘白,雙手顫得厲害,“黑衣,不可以,不可以!”
“可和你的性命比起來,就算被囚禁一輩子又算什麼呢?”重新納回儲存在阿單體內五年的內息,自然是他與阿單離開此地的、惟一的也是最好的法子,但……阿單的性命呢?當初“散淤”之時,阿單一條性命幾乎就此失去,如果他再度……他不可以冒險的,絕對不可以!
“好,你不要是不是,是不是?”阿單猛地倒退三步,咬緊牙關、狠狠地瞪向眼前之人,“反正到頭來也是一個死字!你若死了,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好,死就是了,死就是了!”囚禁?那些卑劣的小人怎會只是僅僅將他囚禁而已?!他難道真的不明白?說是只要弛自廢了內息便一切作罷,可現在呢?他還要信他們?!她好不甘心!
“黑衣,你難道真的要我一頭撞死在你眼前才開心?”他該明白的,她從來也是說到做到的人!頭一低,她猛地往身側的石牆撞去!
“阿單!”黑衣心神俱裂,飛身撲過去將阿單截進懷中。阿單本就真心去撞,猛力之下連著他一直沖到牆前。他原本已失了內息,先前又被友梅擊傷,早巳無力支撐兩人的重量,瞬間便同阿單一起摔倒在地!
“阿單!”
“黑衣!”
兩人同時喊一聲,又慌忙查看對方是否受了傷,焦急之色溢於言表。
“阿單。”他忍不住俯首吻上那片委屈的紅唇,“我不要你死。”
“我也不要你死。”阿單杏眸含淚,仰頭癡癡地凝視著他,“我不要和你分開!你到哪里我也要到哪里。這個世界除了你,我什麼也不要。”早在黑衣送她一碗米飯吃的時候,她就決定這輩子都要跟著他了埃天涯海角,不管他到哪里,她都要跟著他!跟著他啊!
“我的心,你明白嗎?”他要的,不僅僅只是她的跟隨,不僅僅只是她的依賴──他的心,對她的不僅僅只是親情友情了,而是也有了兒女之情。她明白嗎?
“黑衣。”杏眸中依然水霧迷漫,他的深情她卻一點也沒錯過,阿單開始小聲笑起來,“黑衣……”她聲音有些啞,“你該謝謝你師父的。”
“師父?”黑衣輕聲重複。
“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在棲風谷藏了那許多的書冊……”她笑得好燦爛,慘白的臉色也漸漸紅起來,“好多好多的才子佳人哦。”言下之意,他明白嗎?
“阿單?!”黑衣狂喜。這輩子從沒這麼狂喜過!
“你、你……”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是嗎?他的雙手不由得將懷中的人兒摟得更緊。
“你是個笨人哦。”阿單依然小聲地笑著,
“這些年你怎樣對我的?”雖常常對著她皺眉,歎息,更少不了斥責和偶爾的吼罵。可他關心她不是嗎?可他縱容她的一切不是嗎?可他耐心地寵溺著她不是嗎?“原本我還不敢肯定你對我的心到底是不是……”是不是男女之情。“可你為我擋掌,你為了我不惜將一身內力廢去!”她怎能還不朗白,她如何還能不明白?!
“阿單!”黑衣忍不住閉眸,阿單真的懂得他的心意啊!“那你呢?你呢?”
“送我一碗米飯的是你,肯給我一處棲息之地的是你,待我如同家人的是你,耐心教導我讀書識字的是你,對著我笑、對著我說話的是你,寵我的是你,讓我依賴的是你,替我擋掌的是你,為了我不惜失去內力的還是你──我如何能對你不生情、不生意呢?”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潺潺溪流也終有彙聚成河的一日,看似平常的相處,情意其實早已萌生,只是相處得太久了,沒有人注意其中的變化而已,但時機到了,終究有頓然領悟的這一天,終究有的埃
“阿單一一”黑衣內心激蕩,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歡喜,只將早已熾熱的薄唇深深地印在懷中人的盈盈笑唇上,“我本以為我生性淡泊,從沒這激蕩的一刻埃”他喃喃地輕笑。
“我想和你一生一世。”阿單緊緊環往黑衣的頸項,“所以,黑衣一一拿走你的內息吧!”
“阿單。”黑衣聞言,卻又靜了下來。
“黑衣,我不要你死,我也不要同你分離。你不要我了嗎,你不要嗎?”
“我要,我怎能不要你?”可他……
“那你還猶豫什麼?”他的擔心,她也明白的啊,“就算我或許還會痛,可過了今日,便是我們回棲風穀的時候啦!黑衣,我想回棲風穀了,我想回家了。”回家,回屬於她和黑衣擁有的家啊,“黑衣,難道你嫌棄我的出身了?”她是那名為母親的女人爭名奪利的工具……說不心傷,是假的,但只要有黑衣,只要她的身邊還有黑衣,她什麼也不在乎的埃
“小鬼頭!”黑衣聞言,用力地敲了她腦袋一記,“在我眼皮子底下多久了?竟然還要想對我用激將法?”簡直欠扁。
“埃”阿單頓時又扁了紅唇,“好討厭呢,你明知我最怕痛的,幹嗎還說破我?”嗚,說是很英雄,可她還是會膽小的呢!
“我明白的。”黑衣柔柔地一笑,對著她輕輕吻了又吻,她最怕痛,他最明白的,“我會很小心的。”
“嗚,你速戰速決就好了嘛!”他非要如此提醒她嗎?從懷中掏出一塊布來,她咬進嘴中。
“我會的。”他小心地拿出她用來阻止聲音的布條來,撕開他的上衣襟口,將她的頭緊緊地按在自己裸露的肩上,“咬我,痛的時候就狠狠地咬我。”他的阿單礙…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04:34
第十章
隨後發生的所有事件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暌違五年的內息竟然又重新回到了黑衣的體內,而且他所接受的內息更遠遠大於五年前他所失去的。
而準備大大病上一回的大英雄阿單,也非常不情不願地摸了摸鼻子。迷蒙的視線,急促的細細低喘,悸動的心跳,仿若從雲端重新落回地面的飄浮昏眩……這是她當時所有的感受嗎……嗚,虧她還抱著大義凜然的大英雄心態呢。怎麼一點兒也不像記憶中那慘痛的“烏龍”滋味……
真的,除了身上沒有一點兒的氣力,她的一切都很好。
而當黑衣抱著阿單沖出小室,準備甩開那些討厭的宮家人回棲風谷時,更是目瞪口呆一一
那蒼鷹老者,那絕非斯文的宮立松,那臂膀紋有燕婉芙蓉的少女宮主,甚至已被他重傷心脈的道人友梅……幾乎所有曾在那間大廳裡出現過的各色人等,現在都盤膝坐在這間小室的門前三丈處!
太過詭異的情景,太過詭異的寂靜!
即便黑衣向來冷靜自製、臨風雨而不驚,此時也幾乎滲出了一身冷汗。
“他、他們……”被黑衣緊摟在懷中的阿單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他們若不是被點住了穴道,便是遭受了某種暗算。”黑衣在片刻的震驚之後很快地領悟過來。 哈,報應啊,果真是天理昭彰,因果迴圈自有定論!
“報應……”還沒等阿單慨歎一番,已經有人中途截走了她的話尾。
“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笑嘻嘻的聲音很有些耳熟,“這是黑山向來的規矩。”
咦一一是趁亂劫走黑山弟子的那幾名少年!
“當時情況有些亂,咱們怠慢了兩位。勿怪,勿怪!”朝著兩人抱拳一笑的,依然是那個笑嘻嘻的少年:“等咱們將幾位黑山當家的接到安全之地後,那幾位當家的狠狠地責?了咱們一頓呢。”
什麼當家不當家的?阿單杏眸快速地溜過眼前的幾名少年,有些失望地發現其中並沒有龍齊天以及那個小阿樂的身影。
“齊天向來沉默寡言的,不太喜歡湊熱鬧的。”笑嘻嘻的少年朝她眨眨眼,“至於小阿樂,黑大俠應該明白‘他’的情形的。”
“他中了毒,自然無法前來。”黑衣為懷中人解疑釋惑。
“阿樂中了毒?”阿單重複一句,而後朝那笑嘻嘻的少年道,“你替我轉告龍齊天,阿樂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他不可以欺負阿樂的。”她很喜歡那個小小又圓圓的孩童的。
“遵令!”笑嘻嘻的少年很認真地回應,
“咱們也要替這位可憐的友梅道長轉告兩位一聲。”他點一點盤膝坐在地上的道人,“他曾於十年前與黑大俠‘華山論劍’之時,暗中施了梅花散‘招待’大俠。”啐,真是卑鄙!
“而梅花散平素裡對中毒者沒什麼威脅,只有在內息修習達到最高境界之時才會發揮功效,致使中毒者無法控制內息,以至走火人魔或內息盡崩。”少年哼一聲,很是不以為然,“解救之法除了這牛 鼻子老道的獨門解藥之外,還有;自古以來的‘散淤’之法一一想必黑大俠已經很有體會了。”
少年眨眨眼,接著說下去:“借由這種法子不但可以自救,還可以趁機提高內功修為哦。啊,當然前提是接受雜亂內息的可憐人必須沒有一點兒自身內息才行。”如果是兩名內息相當的人施用了此法,梅花散的功效則會加速,以至同歸於盡!好一個陰險的道人!
“還有呢?”黑衣的雙手不覺將阿單抱得更緊,胸中漸漸升起怒氣。
“還有?還有就是接受了內息的可憐人從此身受病痛纏身,非但身體發育停止,也會漸漸體力衰竭直至……但吉人自有天相嘛!”笑嘻嘻的少年很是好心地沒有背完他挖了一個時辰的其他小道消息,例如:這身受雜亂內息的吉人身受病痛纏身的大前提是一一可以活下來!
這也是那個臭道人猛然聽聞阿單還活著的消息時,為什麼會有那種激烈的表現。因為任何人得到阿單體內的內息,都可以輕易地成為武林第一人!
“咦,大俠是不是累了,怎麼臉色這般的不好看?”一旁的另一名少年很關心地問,“大俠不必太過憂心忡忡的,解決的法子很簡單的,只要像大俠剛才那樣就行了埃”少年有趣地眨眨眼。真是有些搞不懂,看這黑衣的大男人與這黑衣的小男孩一一啊,應該是黑衣的小姑娘──啊,還是不對!這黑衣的小姑娘好像與齊天有些關係的一一啊,算了,繞來繞去繞得好頭痛!
反正在他們看來,這一雙黑衣的怪人很是“兩兩相望不相厭”的呢。難道自從上次“散淤”之後就再也不曾乾柴烈焰過嗎?
天啊,真是無語問蒼天。
“好啦好啦,反正一切都過去了嘛!”笑嘻嘻的少年重新接過話頭,“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黑大俠總算沒白來一遭是不是?”嗚嗚,他也想找個漂亮的小姑娘去嘗嘗“梅花散”的獨特功效啦。
“他們……”已經很難得地許久不曾開過口的阿單,終於忍不住也接過話頭來,“你們想怎樣?”
“人家道長已經很可憐地人也失了、功也失了,將人家送回武當也就是了。”至於回去後有什麼武當戒律、戒條等著人家,也是人家的家務事,同他們沒一點兒關係的,“而這些宮家人嘛!”笑嘻嘻的少年右手支頜很嚴肅地思考了半晌,而後輕鬆地打了一記響指,“人家總算是武林第一大家族嘛,咱們還是不要得罪的好。”至於黑山要怎樣則不關他的事了。
望也不望聞言氣得頭頂冒煙的宮家人,笑嘻嘻的少年拍拍手掌,“不過,牡丹宮主決定怎麼辦呢?”少年俊美的臉龐上是深深的笑謔,“您真的決定重返宮主之位嗎?”
聞言,阿單的臉頓時有些……扭曲。可惡的一群小孩子!
他們明明看到了黑衣為了她自廢內息的那一幕了!卻竟然袖手旁觀!
“黑衣,將我左肩上的那團東西毀了去。”她回首,望向已經恢復沉靜的黑衣,“我只想做阿單的,才不稀罕什麼牡丹金丹銀丹的。”
肩上的花雖然很是美麗,但不能吃又不能穿。有什麼用?更何況,如果不是這亂七八糟的什麼牡丹,她怎會落人到這一大團的可惡糾紛之中?早在宮立松用黑衣逼她之時,她便已決定要毀了這朵牡丹紋身的。
“牡丹”會同他們回宮家,她不會說謊話的哦。
黑衣望著她;一句話也沒說,更沒依她所言動手毀去那朵清韻牡丹。
“黑衣?”為什麼不說話?“黑衣?”
“不需要的。”黑衣依然將她穩穩地抱在懷中,只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我們可以回棲風穀了嗎?”阿單再度開始扁扁紅唇,“我不要留在這裡!”她不要再見到這群卑鄙的小人,她也不想再被這群可惡的少年惹得氣惱。
“好,我們回棲風穀。”黑衣微笑著輕聲道。回棲風穀啊,回那處只有他與阿單擁有的天地!
腳尖輕輕點地,黑色衣衫?那間如鼓滿急風的雙翼。未等那幾名少年開口,兩人已從他們的眼前失去了蹤影。
“喂喂喂!”就這樣走掉了?
“這江湖,或許本就不是他們喜歡的。”那一身黑衣的男子,那冷冷淡淡的性情,真的就如這山澗的風一股啊,自由來去,無拘無束。
“這樣的江湖,也不是我喜歡的。”笑嘻嘻的少年舒張臂膀,仰天長笑一聲,“但說不定數年之後。它會是我想要的江湖。”重整河山待後生嘛!
“請不要忘記你應該待在哪里。”身高相貌神似這笑嘻嘻的少年的另一個少年冷冷地打斷他的雄心壯志,“你到底玩夠了沒有?我要回去了。”請這個笑神經失常的傢伙偶爾用他那只裝天下美女的腦袋想想事情好不好。自己可不是龍齊天,更不是逍遙島的龍逍遙,這混濁江湖與自己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的。
“我又沒有說重整江湖的大英雄是我。”笑嘻嘻的少年很是理直氣壯地回了一聲,“對不對呀,逍遙?”再順便將腳底下的小石子往房屋的拐角處一踢,“喂,齊天大哥,您到底還要躲到什麼時候呀?”真是給黑山丟臉,人家至少是他大少爺的救命恩人耶,更何況還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的未來夫君,他大少爺卻是一面也不肯見,更不用說去說一個“謝”字了。
“你管我。”依然冷著一張好看的臉龐,龍齊天從拐角處慢吞吞地走出來。
“我又不是那個愛管閒事的小阿樂,我幹嗎要管你是死是活?”笑嘻嘻的少年朝他一擠眼,“喂,說真的,你家小阿樂沒被你丟下深澗喂魚吃吧?”真是的,人家小阿樂至少也是救他老大一命的功臣之一,卻……不提啦,不提啦!他可最是憐香惜玉的哦,再說下去他會忍不住提腳踹這冷血冷心腸的冷面人一腳的。
回答他的,是狠狠的一記龍風掌。
“哎呀!”慘叫伴隨著笑嘻嘻的笑臉飛了出去。
“那男人如果肯留在這江湖,你我只怕就毫無容身之地了。”一直不言不語的少年手支頜下,輕輕地一歎,是惋惜還是慶倖,無人看得出,“而若那黑衣的姑娘肯留在宮家,這宮家也許真的還能再執掌江湖數十年。”看似貌不驚人的平常模樣,但內斂的精氣神又怎會看不出來?
黑衣、阿單,簡單得一如這人世間的尋常人。可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尋常平凡,或許卻是自己一輩子也無法獲得的吧?
“不要再慨歎了行不行?”一拐一拐地走過來的少年依然笑嘻嘻,“這江湖從此是咱們的了!諸位,打起精神,準備好好遊戲一場吧!”
縱馬江湖,少年豪情,這寂寞太久的武林,又將再掀風雲。
☆☆☆☆☆
“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用擔心啦。”她笑嘻嘻地朝著他大喊。
“擔心什麼?”他的唇畔含著笑,將她嬌小的身軀緊緊地攬在胸前,縱馬前行。
“什麼也不用擔心了!”棲風穀哦,她阿單又回來了耶。
“從此後,你便是我黑衣的妻子啦,自然天塌下來有我替你頂著,是不是?”她的鬼心眼,他哪里會不明白的?
“以前你就已經很光明正大地這般說了,以後你就更可以有恃無恐了。”
“啊,你不可以這麼說你的、你的、你的……”
“妻子?”他歎笑著,笑得很是歡喜,“我們都好笨是不是?”枉他與她日夜相處了三千多個時日哪,卻從來……哎,“阿單,以後你更可以名正言順地膩著我了。”總是不明白啊,為什麼阿單總喜歡跟在他的身前身後一刻不離;總是不懂,為什麼他總是想將這個小的身軀緊緊攬在自己的懷間一刻不松。卻原來,情意早在不知不覺中暗暗萌動;卻原來,情到深處便是如此埃
“嘻嘻。”她歪頭朝他吐吐舌頭,“從此我們再也不用分清你我了對不對?”
“是啊,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從來沒有過這一種感覺,從來不知身前的小小人兒對他有著怎樣的誘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對身前這個小小的身軀如此渴望埃
“黑衣。”紅潤潤的唇嬌嬌軟軟。
他歎了一聲,忍不住俯首將冷色的薄唇緊緊貼了去。
“從此,只有你和我。”
任紅塵中紅浪滾滾,任江湖中起起伏伏,任這世間的一切來來去去。但所有的一切,與他們毫無一點兒干係……
跨一匹矯健的黑色駿馬,他與她就這樣消失在天地之間;折一枝淩冬清梅,他與她只暢意在風的自由之中。
☆☆☆☆☆
山一派,水一派,青天白雲常自在。
青山綠草間,他與她,自由自在。
“你說,我還會不會長高?”她笑眯眯地賴在他的懷裡,仰頭望著他。
“可能性不是太大。”他實話實說,溫柔地替她拂拂有些散亂的發,“怎麼突然間想起這個問題來了?”她已經二十五歲了,但模樣還像十五歲的小孩童,嬌小的身軀依然剛剛到他的胸口。
“我不喜歡與你差距太大。”她嘟起紅唇,靠著他一搖一搖的,“我不想別人總拿我當做小孩子看,我不樂意等你變成老公公了,我卻變成了你的‘孫女兒’。”無知之人或許會眼紅她擁有永遠年輕的紅顏容貌,但她卻不稀罕。
“你是我的妻子。”他認真地搖頭反駁她的童言童語,“誰說你是小孩子?你有怎樣的身心,我最清楚的是不是?”薄唇微微彎起,展現出只在她面前才有的溫暖。
“可我還是不歡喜。”她偏偏皺起了彎月的眉,“這樣子我會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
“哪樣子辛苦?”他輕輕彎下高昂的身軀,眷戀地輕吻她嘟起的紅唇。
“就是這樣子嘛。”她嘟嘟噥噥的,“你太高,我卻這樣矮。想親親你也得等你主動時,我才有機會一償夙願。”他是冷情之人,從不會太主動地與她親近,害得她想與他玩親親也找不著機會!
他瞪大眼,望著懷中嬌聲抱怨的她,不由得輕輕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嗎?”她眯起眸,狠狠地瞪回去,“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輕浮呀?”矮矮的身子往後一跳,她拒絕他的懷抱。
“我不是在嘲笑你,阿單。”他伸長手輕易地抓回她,將她抱起來與自己等高,與她四目相對,“我喜歡你這樣子。”有一個熱情的小妻子,這可是他幾世才修到的福氣呢。
“哦?”她還在眯眸瞪他,顯然不相信他的“蜜語甜言”。
“想親我還不容易?”笑漾滿了臉,他讓自己的唇沾染上真她的顏色,“以後想親我時,我抱你起來不就可以了嗎?”身高,從來不是阻礙他與她之間的問題。
“我才沒那麼饑渴。”赤色的豔霞飄上她的娃娃臉。
“‘渴’的是我。”他感歎一聲,“或許你長大些真的不錯。不然,每一次與你纏綿,我總會擔心會不會不小心便將你壓碎壓扁。”那情形就好像……一個壞心的大人在“欺負”一個小小的孩童,總讓他好內疚。
“我又不是瓷娃娃。”她小小地咬了他一口,見他驚喘起來,不由得意地一哼,女性專有的信心大大增了幾分,“你迷戀我,嘻嘻。”
“是啊,我迷戀你!”他忍不住歎了再歎,“從今以後,你想‘染指’我了,就朝我笑一笑,我會馬上會意的。”
“好埃”她笑眯眯地望著他,短短的身軀舒服地靠坐在他的手臂上,手也自動圈上他的頸子。
他不由得再重重地一歎,癡迷的眼眸再也移不開。
這,便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他的阿單。
只屬於他一個人擁有的,他的黑衣牡丹──
一全書完一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16:23
【書名】美麗笨女人(青春都市)
【作者】海藍
【書籍簡介】
她失憶了。
腦海中的紛雜漸漸地沉澱下來,萬分的寧靜逐漸佔據了她的所有感官。
她失憶了。
這表明——她的過往、她所有所有的過往將是一片空空的白嗎——對她來說?
她失去記憶了!
這——是否——意味著她——的未來——可以——可以——可以——重新——來過?!
是否——可以——可以呢?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16:49
第一章 她失憶了
她失憶了。
剛剛從一個似乎很長很長的睡夢裡清醒過來,眯盹的雙眼尚未來得及看清楚自己周遭的環境,僵硬的身軀尚未來得及舒展一番,她的耳朵裡,已經傳來了這個語句。
因為車禍,她失憶了。
眨眨眯盹的眼簾,她困惑地仰頭望著站在她床前的白衣男人,紛雜而又寧靜萬分的腦海裡,在飛也似的閃過這個男人的模糊影像與某些言語片段後,微張的唇動了動,繼而慢慢地重新合了上,上眺的視線也慢慢收了回來。
她開始靜靜聽這個男人用很冷靜的聲音告訴她的狀況。
“……右手骨折外,身體其餘部位因為汽車氣囊的保護並沒受到多大的損害,但顱內出血,雖已經開刀取出了積壓腦神經的血塊,但記憶受損已經是不變的事實——不過通過長期治療後,這種情況可以取得一定的改善——”
她靜靜地聽著,縮在被單裡的手微微發抖,卻什麼也沒說,更沒有出聲問。
她失憶了。
腦海中的紛雜漸漸地沉澱下來,萬分的寧靜逐漸佔據了她的所有感官。
她失憶了。
這表明——她的過往、她所有所有的過往將是一片空空的白嗎——對她來說?
她失去記憶了!
這——是否——意味著她——的未來——可以——可以——可以——重新——來過?!
是否——可以——可以呢?
“我——”聲音粗啞得猶如老舊的車軸發出的嘎嘎摩擦,她小心翼翼地盯著覆在自己胸前的潔白的被單,只覺得心驚得快要從胸腔裡跳出來,“我——”
“你現在的情況就好如一名剛剛離開母體的嬰兒,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地學習來過。”白衣男人似乎明白她的心裡所想,很快地為她解疑釋惑,“而這個世界上所有認識你的親人朋友,也需要來重新認識一個他們從來不曾認識過的你——你,明白了嗎?”
縮在被單裡的手抖得更厲害,而她的急速跳動的心臟,已經將她的呼吸壓迫到窒息的邊緣。
她、失、去、記、憶、了!
她——失——去——記——憶——了!
她的周圍似乎起了暴亂,驀地鼎沸了原有的寧靜:刺耳的機械聲響,某種儀錶的嗶嗶譁然,倉促慌亂的腳步,大聲的命令以及安撫解釋的聲音——
她卻聽而未聞,只慢慢合上了眯盹的雙眼。
這一刻,她選擇再度沉睡,為她的新生——
為她的新生——
祝福。
於是清醒,昏迷,複醒,再度地昏迷——
四周伴隨著的是永遠的鼎沸聲響與無邊的迷人安靜。
等她終於可以用不再眯盹的清亮雙眼來仔細地觀察她自己以及她的周圍世界時,時間,距離她被那位白衣男人宣佈失去記憶的那一天,已經過去了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餘天。
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餘天。
在這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餘天裡,她接受了她已經失憶的事實,並進行了積極的複健治療,右手的骨折已經痊癒,她由剛剛清醒時的語焉不詳、行動遲鈍,進步到了雖然緩慢卻能清楚地表達出自己想法的地步,甚至重新學會了基本的讀寫——開始重新認識這個曾經熟識而今陌生了的世界。
就好像一張白白空空的布,一點一點地,她再度開始織補出屬於自己的色彩與圖樣來。
做過最後一次的詳細檢查後,那位她醒來時她第一眼看到的白衣男人,很高興地握著她的手搖一搖,開心地宣佈她可以出院,可以回家,回她的家了。
於是,回家了。
“我叫舒笑眉,今年二十六歲。”
坐在接她回家的車子裡,她尤不忘好學生般地捧著她掛在脖子上的小本子,一字一字地認真讀出上面的字句。
“我的爸爸是舒國揚,我的弟弟是舒天輝,我的——”
小本子上她自己親筆寫出來的字句突然被一隻手蓋住了。
“風又琪你有事嗎?”她抬起頭,微扭頭看向緊坐在她身邊的年輕女人,笑著眨眨眼,“風又琪我是不是又讀錯了啊?”
在她失去記憶的這半年裡,這位風又琪幾乎每天都會來醫院探望她呢,據她自己介紹說,她們兩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好朋友呢!雖然自己是沒有一點印象啦,但看到她拿來的那好幾本厚厚的照片冊子裡自己與她親密的合影時,她很高興地抱了抱風又琪,重新認識了這一位元好朋友。
“沒有。”風又琪抽出她緊握在手的小本子,也笑著眨眨眼,“我說你累不累呀,整天念來念去的!你就算行行好嘛,不要再荼毒我的耳朵了好不好?” “可是我怕我再忘記了嘛!”將視若珍寶的小本子重新掛回脖子的銀鏈子上,舒笑眉親昵地摟住好朋友的胳膊,不依地搖啊搖,“風又琪,風又琪,你不許再笑我噢,你答應過我的!”
“我什麼時候又笑你了呀?”風又琪好脾氣地任她搖來搖去的,“你可是我的頂頭上司呢,我這輩子還要靠你賞飯吃呢,我哪里敢笑你啊,我的大小姐!”笑語裡的無可奈何,讓前面開車的司機都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哪,哪,還不是在笑我!”笑眉伸出手指點上她的鼻尖,嘟一嘟粉嫩的唇瓣,美麗的晶燦大眼氣呼呼地瞪著她的笑臉,“我哪里是你的頂頭上司啊?我明明沒工作的!”
“可你的確是舒明集團的大小姐啊,手裡握著的又是集團中的最大股份——你不是我這個打定主意要在舒明集團混一輩子飯吃的可憐人的頂頭上司——那你是什麼啊?”拉下頂在自己鼻子上的青蔥玉指,風又琪睨這個美麗的女人一眼,故意用很酸很酸的語氣歎一聲,順便再問開車的司機一句:“小馬,你說,咱們的頂頭上司是不是這位大小姐呢,你說句實在話!”
司機小馬笑著用力點頭。
“不和你們說了啦!”論口才,笑眉自知依自己現在的實力絕對鬥不過自己這位好朋友,於是開始耍賴地將頭窩進好朋友懷裡一鑽一鑽的。“風又琪,你再欺負我,我就要我爸爸炒你魷魚噢!”
“可惜你爸爸管不到我的頭上噢!”風又琪捧起賴在自己懷裡的大小孩的精緻臉蛋來,眨眨眼,“笑眉哦,你又忘記了嗎?你現在應該時時刻刻掛在嘴邊的,不是你爸爸,而是——”
“而是我老公!”皺鼻子做個鬼臉,笑眉頓時沒了什麼好聲氣,“可是你也看到了啊,打從我住進醫院裡,我爸爸我弟弟來看過我多少次了啊,可我那位‘老公’呢,卻一次也沒來過的!”甚至連一個慰問電話也沒打來給她過哎!
這樣只在照片中認識了的“老公”,哼,她沒多少好感也是應該的啦!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易總現在正在香港忙著集團在港上市的事情,就算想回來看你也是分身乏術不能為之啊,你這為人妻子的,多體諒一下易總才是,對不對?”
“風又琪,我真的已經結婚了啊?”美麗的臉蛋上是深深的困惑,笑眉從好朋友手裡掙脫出來,歪著頭沉思,“我竟然已經結婚四年了?!我竟然嫁給一個男人四年了?!我竟然——”
“舒笑眉,你再這樣子我同你急哦!”風又琪板起臉來,用力瞪自己的好朋友,“你什麼意思啊,難道我會拿你的終身大事開玩笑啊?你不是每天都會看你的結婚照片的嗎?你自己說,照片上小鳥依人偎在人家懷裡的那個人是誰?不是你自己難道還有別的女人敢被易總摟著嗎?”
“哦,對不起。”乖乖地舉手認錯,笑眉再次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小本子來,翻開某一頁,繼續認真地念起來:“我的老公是易長庚,我們已經結婚四年了,我們——”
“你就算饒了我好不好!”風又琪受不了地申吟一聲,“我拜託你等一下到家了再念吧,我實在是忍受不了你的魔音穿腦了啊——”
她這樣每天念、天天念、時時念,念了無數遍了還在念——
“笑眉,我若小心眼一點或多心一點,我會以為你在向我示威哦。”哼著瞪一眼聞言有些呆了的美麗女人,風又琪將她手中的小本子給她再掛回脖子上去,也乖乖舉手認錯。“算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債,我向你認輸,我向你說對不起!你可以不要再念了!”
“風、風又琪,我,我不是故意的——”笑眉縮縮肩,很是害怕自己好朋友的這種模樣,忙笑著討好她說:“我保證再也不念了!風又琪,你不要生我氣好不好?”
“我不會生你的氣!”風又琪歎一聲,抹一抹臉,笑了,“好了,你今天出院,是該開開心心的才對呢。我們去吃大餐慶祝一下好不好?”
“我,我想回家。”笑眉小小聲地,偷偷瞄著好朋友,“我有點累,想睡覺了。”
“又有哪里不舒服嗎?”風又琪馬上關切地望向她有些蒼白的小臉,“不然咱們再回醫院去,讓劉成餘再好好地替你檢查一下?”
“不用,不用!”她馬上也搖頭,“我只是想睡了!我什麼也沒事的!”
“笑眉,你——”
“我們回家嘛!”將腿縮上寬敞的座位裡,笑眉將臉埋進豎起的雙膝中去,“我都半年多沒踏進家門一步了哎,我真的想家了嘛,我好想親眼看一看我的家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嘛!”
風又琪望著她剛及耳邊的短髮半晌,而後什麼也沒說,只淡淡吩咐小馬更改了汽車原先的方向,不去飯店慶祝了,而是直接開回家去,開回舒笑眉的家。
想家了。
可對於一個剛剛從死亡線上掙脫出來,遺失了往昔記憶的人來說,她心中所想念的家,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
或者,她的家,今在何方?
這就是她的家。
簡單的三室兩廳,簡單的格局,簡單的裝修,簡單的——
簡單。
翻開她時刻掛在脖子上的小本子,晶燦的雙瞳疑惑似的眨了又眨,她空空的腦子中什麼也記不起來。
她是舒笑眉,是這座城市中名號響噹噹的舒明企業集團主席的女兒,是手握舒明集團最多股份的舒笑眉,是——
卻似乎又什麼都不是。
“集團的股份是奶奶遺留給我的,現在代替我在集團決策的是我的丈夫易長庚。”
她一字一字照著小本子念出來,而後抓抓短短的頭髮。
“我們結婚時奶奶送了我們好大好大的一套房子,但我們現在住的是易長庚買下的房子裡,因為這裡離公司比較近,方便易長庚上下班,也方便我——逛街?”
再抓抓短短的頭髮,她困惑地望坐在客廳裡正在打電話的風又琪一眼,低頭又繼續念自己的小本子。
“我平日的愛好是逛街購物,駕車出遊,上網聊天還有打網路遊戲。每天的作息時間是早上十點起床吃飯,然後出門約朋友一起逛街或去美容院,晚上回家上網聊天,玩網路遊戲,有時會同網友上酒吧消磨時間,或駕車繞上幾圈。”
咦,好像哪里不太對?
抓抓短短的頭髮,她再迷惑地望望依然在通電話的風又琪,然後繼續照著小本子往下念。
“我的老公易長庚是舒明集團的執行董事兼總經理,每天要按時上班工作。他是在同我結婚後擔任總經理職務的,現在在香港籌備集團在港上市事宜。”
所以這半年來從來不曾回來看望過她?
“易長庚喜歡有挑戰性的工作,不喜歡浪費時間在無聊的事情上,喜歡安靜,喜歡簡單的東西,不喜歡別人打擾他的工作,不喜歡家人拿瑣碎小事煩他,平日的最大愛好是——”她慢慢地讀字上的拼音,而後“啊”的一聲,“酌。平日最大的愛好是小酌幾杯。”
頓了一下,再念下面的注釋:“小酌幾杯是指喜歡喝一點點酒的意思。”
晶燦的大眼飛快地掠過客廳一角,一座小巧的吧台及木制櫃子上擺放著的大小瓶子告訴她,她小本子上記的是真的——她的丈夫易長庚喜歡小酌幾杯。
“啊,還有什麼呢?”她繼續翻自己的小本子,卻已經是翻到底,再也翻不出什麼東西來了。有些戀戀不捨地將小本子小心地掛回脖子上去,她慢慢走到還在講電話的好朋友身邊,挨著她坐下,親昵地抱住她一隻手,將頭靠上了好朋友的肩。
風又琪絕對絕對是她的好朋友!
滿足地嘻嘻笑一聲,她並不去留意風又琪正在講什麼電話並且已經講了這麼長時間,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在醫院的這半年裡,她有模樣很帥的劉成余醫生的細心照料,有好多好多笑起來很甜的護士小姐的耐心陪伴,有專門請來的老師教她說話,教她重新讀書識字認識這個世界,有她的爸爸和弟弟三五不時的探望,說給她已經遺忘了的好多好多事,更有她身邊的這位好朋友每天來說她的過去給她聽,拿好多本的照片冊子給她看。她脖子上這個小本子,裡面所記的所有東西,其實就是風又琪一點一點地仔細告訴給她,慢慢說給她記的呢。
啊,她好慶倖她有這麼一位好朋友好姐妹呢!
“風又琪,謝謝你哦!”她微仰頭,朝著講電話的好朋友甜甜的一笑,純摯的眼眸裡是清澈的笑容與感激。
風又琪似乎被她突兀而又自然的舉動驚呆了,不由愣愣地看著她,直到手機中傳來詢問,她才咳了一聲繼續往下說。
笑眉淘氣地吐吐舌頭,不想再打擾好朋友地站起身來,準備自己探險去。
“笑眉。”風又琪卻突然捉住了她的手。
她回頭,眨眼望著她。
“長庚——易總的電話,你要不要聽?”
“哦。”她乖乖地重新回到沙發中,挨著好朋友坐下,再左扭右扭地調整好一個舒服的坐姿,才接過電話來,深深吸一口氣,“喂——我舒笑眉噢!”
心,一下子緊緊地揪成了一團。
她的老公的電話,她已經結婚了四年的老公的電話,她這半年多來隻聽人提起過無數次卻從來沒真實接觸過的丈夫的電話,她——
“笑眉,不要緊張,易總在問你現在身體好了沒有呢。”
回過神,笑眉才知道自己已經將手機丟回到了好朋友的手裡。
“好,我很好的!”怦怦亂舞的心跳幾乎快將她的胸膛撞破了,笑眉抓緊好朋友的手臂,很用力地點頭再點頭,“你告訴他,我現在很好,很好!”
風又琪笑著瞄她緊張的樣子一眼,轉首對著手機笑著解釋了幾句,而後掛了電話。
笑眉則松一口氣似的拍拍心口,將頭又膩在了好朋友的懷裡。
“你怎麼了?”風又琪關心地摸摸她的額頭,發覺入手是一片的濕與熱,立刻也急了起來,“又不舒服了嗎,笑眉?你怎麼出汗了?!”
“我沒事,沒事!”笑眉飛也似的搖頭,將風又琪按在自己額頭的手拉下來緊緊握住,“我真的只是像風又琪你說的,有一點小小的緊張,沒有不舒服的!謝謝你噢,風又琪。”
“你——”風又琪仔細地看著她,唇張了張便笑著說:“你沒事就好,不然我可是要把你再送進醫院去檢查一下的哦——笑眉,你以前從來不連名帶姓喊我的呢。”
“是嗎?可是這些天我天天聽大家這麼喊你,覺得很好聽,就也這樣子跟著喊你了。那我以前怎樣子喊你的呢,風又琪?”低下頭,笑眉仔細地看握在自己手中的那只圓潤的手掌,好奇地同自己的比一比。
“你總是喊我‘小琪’的。”風又琪笑著抽出自己的手來,輕輕推開她的依賴站起身,“好啦,快晚上了呢,你餓不餓?”
“我一點也不餓。”搖頭,笑眉也乖順地站起來,想再握好朋友的手,卻被躲了開。她微愣了下,心中忍不住微微起了異樣,“風又琪,你——你餓了嗎?” “沒,我這些年來早習慣餓肚子了,不能按時吃飯是幾乎所有生活在職業場中人的毛病。”風又琪幾步走到窗前拉上窗簾,再順手打開燈,讓淡黃的光暈籠了她的身影。“你不是在車子上就喊累了嗎,那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沒關係,我想先、先——”笑眉討好地湊過去,仔細地望好朋友的表情,但因為逆光的關係,她總也看不清楚,便跳轉過身,背著手在客廳裡走來走去地玩起了探險的遊戲。“風又琪,你今晚會留下來陪我嗎?”
“你一個人會怕嗎?”風又琪走過來,拉住她蹦來蹦去的身子,歎口氣,“你今天剛出院,按理說身邊一定要有人陪著才放心。可是我——”
“哦,沒關係的。我在醫院也是一個人住一間房的呀,晚上我一點也不怕的!”笑眉笑眯眯地,“你如果有事就去忙吧!再說我已經累了你好長時間啦,再這樣子下去,我怕劉醫生會不開心哦。”
“舒笑眉!”風又琪無奈地瞪她一眼,“我說過啦,我和劉成餘什麼也沒有的!”
“好,好,你和劉醫生什麼也沒有!”轉到她背後推呀推的,笑眉使出渾身的力氣,“天很晚了耶,你快走吧,劉醫生還要我記得提醒你今晚你們兩個人的約會的!”
“我實在是——”歎口氣,風又琪拿起自己的包包來,順從地往門口走,一邊走一邊回頭認真而仔細地再說一遍,“還記得我的手機號碼嗎?有事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哪里有不舒服也要立刻打電話給我或者劉成餘知道!你的藥也要記得吃,每種藥吃幾片我都寫在你的小本子上了,還有你如果餓——”盯著攔住了視線的門板,她頓了頓,輕輕拍拍門,才慢慢往電梯口走去。
“風又琪,你路上小心哦!”門又打開,美麗的臉蛋上,是美麗的笑容。
她無言地揮揮手,跨進電梯裡,任電梯的門緩緩地關合。
而她,則有些呆呆地望著空無一人的走廊,望了好久好久。
安靜的空間,寂靜的空間,孤獨的空間,陌生的空間。
慢慢關好門,她轉身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合上了雙眼。
安靜的空間,寂靜的空間,孤獨的空間,陌生的空間——屬於她擁有的,她一個人的,真正的空間。
可以放鬆地呼吸著的,空間。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17:14
第二章 打開門
打開門,一覽無餘的寬敞房間裡,挨著寬大的窗戶的,是一張大大的雙人床,床的一側是精緻雅典的梳粧檯,梳粧檯上是琳琅滿目的各式化妝品,以及隨意地擺放著的小巧的首飾盒子。床的另一側則是一組米蘭色澤的鑲嵌式大組合櫃。
赤著腳踏過地板上柔軟的米色地毯,慢慢走到組合櫃前,伸手拉開其中的一扇櫃門,入目的是一襲襲華貴而飄逸的美麗晚裝,輕巧而菲薄的設計,搭配著逶迤及地的華麗披肩,櫃底下則是一雙雙纖細而高雅的高跟鞋子。合上櫃門,再打開另一扇,看到的,依然是一套又一套出自名家的衣服精品,一雙又一雙的灰姑娘一般的水晶鞋子。
毫無疑問,這些衣裳鞋子絕對都是屬於她——屬於舒笑眉的東西。
抓抓短短的頭髮,她靜靜地望了如今這陌生的房間一刻,赤著的腳又慢慢走出房間來,慢慢地打開一旁的另一扇門。
這次依然還是一間一覽無餘的寬敞房間,挨著寬大的落地窗的,是一架舒服的躺椅,邊上是擺滿了各色點心小零食的一張小巧的大理石茶几。依牆而立的兩大架站滿了漫畫書籍的特製大書架,挨著房門這一側的,還有她從風又琪給她的DV裡曾認識的一架小小的榻榻米,上面是小小的炕桌,桌上則是一款小巧的筆記本電腦。
還是毫無任何的疑問,這個房間,還是屬於她——屬於舒笑眉的房間。
再無意識地抓抓短短的頭髮,她靜靜地退出陌生的房間,赤著的腳踏過客廳的木制地板,轉過有著高腳椅以及長長的大桌子的飯廳,轉到客廳背光的最後一扇門前,伸出手,手在半空中停頓了幾秒鐘,終於推開了輕巧的門板。
不同於寬敞的臥室與書房,這一間大約只有臥室一半面積的小房間裡,擁擠地靠著一側的牆壁擺放著一張單人床,挨著床頭則是一張不大的電腦桌,桌上除了一台電腦,還有一摞又一摞的書冊。桌前的窗臺上是兩盆綠意盎然的文竹,一隻普通的玻璃水杯。房間的另一側除了同樣站滿了書籍的兩架大書架之外,還有一架不大的櫃子。
走過去,拉開櫃子,是幾套淡灰、深藍、純黑色澤的西裝,櫃子的上層則整齊地擺放著幾件襯衣,幾條領帶。
這房間,她曾經在風又琪拿給她的DV上看到過的房間,擁有者,是她的丈夫,易長庚。
她的寬敞的臥房,她的寬敞的書房,他的,狹小簡單的房間。
慢慢地倒退著退出這間不屬於她所有的房間,她默默無言地回到無人的客廳裡,寂靜的空間,寂寞的空間,可以放鬆呼吸的空間,卻在這一刻,驀地缺少了她可以呼吸的空氣。
她想,她明白了。
為什麼結婚四年的丈夫會對住進醫院半年的她不聞不問。
甚至,為什麼,她會失去了往昔的記憶。
她想,她真的明白了。
等找了一個星期天,有些賴皮地從劉成餘手中搶了好朋友出來,笑眉逕自奔向人潮洶湧的商場。
“你的衣服不是很多了嗎,笑眉?”風又琪歎笑地跟著擠在人群中努力向著商場服裝部前進的笑眉,很驚訝她此時的舉動,“你向來不來這種地方買衣服的呢。”
“我不記得了啊。”笑眉笑眯眯地眨眨眼,被商場內五花八門的陳列品耀花了明眸,“這兩天我沒事做嘛,就看電視,電視說今天這家商場搞特價,所以我就拉你來玩嘛。”
“啊,對了,笑眉。”風又琪立刻想起這兩天自己因為工作忙的關係,並沒再去探望她,而只是同笑眉通過幾次電話而已,還不知道她過得到底怎樣,“你這兩天是怎樣過來的?”
“就呆在家裡看電視睡覺啊。”回答得很理所當然的樣子,笑眉在人群中擠呀擠的,很是興奮,“爸爸本來讓我回家去住的,可我實在是不習慣。於是爸爸幫我請了一位王阿姨每天來幫我做飯,順便也打掃房間——王阿姨做的飯很好吃的,我還想跟她學做菜呢!等哪天你有空了,我請你吃我做的飯好不好?”
“你做飯?”風又琪更是驚訝,“笑眉,我記得你以前不要說是做飯了,就算是整天去吃五星級飯店大廚精心烹製出來的大菜,你也很挑剔的呢。”曾經那麼一個受盡千般寵愛的小女孩,曾經那麼挑食的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啊,如今,竟然會來這從不曾踏進的地方,竟然連單單一名普通的家政阿姨做出來的飯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實在是——她不信啊。
“我失去記憶了嘛。”還是這一句,“爸爸說我以前太嬌縱太懶惰了,所以易長庚才會打算同我離婚啊——如今爸爸說我一切是重新來過呢,所以有些習慣呀想法呀要改改的。”她摸摸脖子上加厚了的小本子,用力地歎口氣,“現在每天爸爸都會打電話同我聊天哦,弟弟也是。”
“你——”風又琪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麼眼光來重新審視她這位陌生的好朋友了,“你真的變了許多呢,笑眉。”
“你也這麼認為呀?”笑眉馬上笑得更歡了,“爸爸也說現在我可愛多了呢。至少不像以前那樣總是惹他生氣!”她雖然忘記了過去,但她重新認識了的所有人似乎都沒忘記過她的從前呢,“風又琪,以前的我是不是很惹人討厭呢?”
“還、還好啦。”風又琪轉頭打量著身邊陳列著的商品,含糊地一語帶過,“你很幫朋友的。”
“可是其實除了你,你看我出事了,又有幾個朋友來探望過我啊?”說出來真的好覺得失敗,“以前我是不是很喜歡花天酒地狐朋狗友一大堆呀?”
“你只是喜歡玩,其實沒什麼不好的。”風又琪還是含糊地笑笑,“我很羡慕你的呢,笑眉。整天笑嘻嘻的,性子好開朗,又大方,從來不同我們計較什麼。”每次出門遊玩,總是想也不想地刷卡買單,雖然態度很傲慢,很高人一等。
“可我還是很惹人討厭的。”難過地聳聳肩,笑眉抱住好朋友的手,一搖一搖的,“風又琪,如果我以前惹你生過氣,你一定要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哦!”
“你說什麼呢,笑眉。”風又琪笑著搖搖頭,不經意地將自己的手抽回來,指向前面,“哪,到了買衣服的地方嘍,你想買些什麼衣服呢?”
“簡單舒服的就可以了啊。”翻翻自己的小本子,笑眉打個響指,“啊,我要兩身運動服,再買幾條那種女孩子都喜歡穿的褲子——啊,牛仔褲!還要幾件薄外套和小毛衣。”
“好啊,我幫你挑。”風又琪笑著應一聲,看著商場內的指路標識帶頭往前走,“其實你這樣的衣服也不少的啊,任拿出你衣服櫃子裡的哪一件來,也比這裡賣的好上幾十幾百倍呢。”
“風又琪。”笑眉突然拉住她的手,定住了步子。
“怎麼了?”
“你是不是——不高興陪我來這裡?”抓抓頭髮,無辜的眼認真地望著她。
“你怎麼會這麼想?”她皺眉。
“我知道你平日裡工作很忙,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沒事的週末,我卻又打擾了你和劉醫生的約——”
“我說過,我同劉成餘沒有任何關係的!”風又琪不自在地加重語氣,見笑眉縮肩,便又笑起來,“你以前可是從來不這麼八卦的哦,笑眉。”
“我,我——”
“好啦,咱們說這些做什麼?你不是要買衣服嗎?哪,你看一看,喜歡哪一件就告訴我,我幫你拿來試試。”
“哦,好。”小心地再瞄好朋友一眼,笑眉開始認真地挑選起自己喜歡的衣服。
結果就像她在小本子上記的那樣,她買了自己喜歡的運動服,買了女孩子都喜歡穿的牛仔褲,買了幾件正打折銷售的薄外套和初秋正穿的小毛衣。
“呀,買了這麼多卻只花了六百多一點,我們今天算不算是豐收了啊,風又琪?”拎著大大小小的包裝袋子,笑眉埋頭數自己的錢包,“下次我們還來這裡好不好?”
“你喜歡就好啊。”風又琪望她開心的模樣,不知為什麼心中竟然動了一動,“笑眉,你以前可是從來不喜歡穿這種廉價的衣服的。”更何況是擠在人群裡搶購打折的落季服裝!
“我說過了嘛,我不記得以前我是什麼樣子的了啊。”笑眉歪頭瞅她一眼,“爸爸說以前的我是個大敗家女,什麼也不會只會花錢!爸爸說正是因為這樣子,易長庚才會打算同我離婚的!”
她已經在不經意間提到了兩次“離婚”。
“笑眉,你知道——知道易總打算同你離婚的事了?”風又琪漫不經心地看她一眼。
“爸爸告訴過我了。”笑眉頓時有些落寞地垂下肩,短短的頭髮遮掩住了她的眼,“我雖然不記得易長庚是怎樣的男人,但不論是我爸爸弟弟還是你啊劉醫生啊,好像一提起他來都是很肯定很欣賞的樣子!所以我想他一定是不錯的啊,那麼我——”
“你不想離開他是不是?”忍住想要笑眉抬起頭的衝動,風又琪輕輕拍拍她的肩,“你其實不用擔心的呀,你是舒笑眉呢,任這世界上的哪一個男人不想娶你做妻子?易總當時或許只是一時的氣話,他哪里肯同你離婚呀?他是一個很念舊的人,就算不念他已經工作了七八年的舒明集團,也會念你奶奶當年對他的知遇之恩的,何況當初你和他也算是戀愛結婚的呢,他不會同你真的走到分手那一步的。” “爸爸也同我說起過,當初是奶奶將他攬進公司的,還不顧他剛剛大學畢業沒什麼實際的工作經驗,剛進公司就破格提拔他做了中層的管理人員。”可是越說,就越覺得她如今的丈夫當初同她結婚是為了報恩,為了自己的抱負,為了——她身上的附加價值。
“董事長還跟你提起過其他的嗎?”
“沒有了。”搖搖頭,笑眉晃晃手中的袋子,眼盯著腳上新買的運動鞋,頭還是不肯抬起,“我不知道我過去是怎樣的人,更不瞭解我過去同我的家人相處得怎樣,可我卻很明白,我爸爸待我不像是女兒,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
“我也說不上來。反正不管是爸爸還是我弟弟,待我都很——客氣。”有些難受地咬咬粉嫩的唇,笑眉一鼓氣說出自己這些時日來的疑惑,“他們其實是、是討厭我的吧!”
“你從小是跟著已經過世的舒老夫人長大的,你知道嗎?”風又琪小心地拉她到商場休息區坐到人少的角落,低聲說:“你手中握有的舒明集團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便是舒奶奶留給你的。”
“我知道這個啊,你第一天見我的時候就告訴我了啊。”
“那你知道你父親同你弟弟現在手中有多少的舒明股份嗎?”
笑眉搖搖頭。
“他們兩個加起來才不過百分二十七而已!”
“可這有什麼關係?”他們是父女,是姐弟,誰拿多少公司股份又有什麼分別?
“笑眉。”歎口氣,風又琪索性將所有的說破,“我告訴你實話吧,就算是親生父子,也有為手中的權力以及財產鬧翻臉甚至對簿公堂的!”一旦舒明集團在港上市成功,她現在手中所佔有的舒明股份,它所代表的將是多大的一筆財富!
“可——”
“你知道你那位弟弟比你小幾歲嗎?”
笑眉搖頭。
“舒天輝只比你小五個月!”
“啊?”還是傻呆呆地望著風又琪。
“如果你們是親生姐弟,又怎會只小上五個月!”她還不明白嗎?“舒天輝其實與你不是同一個母親。他的母親當初是你父親的女秘書。”這種隨處可見的“老闆與小秘”早已不是什麼新聞了,“你母親生下你不久就過世了,老夫人覺得對不起你的母親,於是就將她手中的所有財產都登記在了你的名下——所以,你的父親以及小弟哪里能看你順眼啊?你現在還覺得他們對你很關心呢,其實他們看到的,才不是你,而是你手中的舒明股份!”
可是這對笑眉來說,太複雜了,所以她說得再簡單一點。
“笑眉,我是作為你的好朋友才這樣告訴你的,你以後還是少同你父親他們來往吧。”
“可是、可是——”
“你如果還想要和長庚一起生活,就少同你父親他們說你的事,否則你要長庚怎麼做人?”公司內部的人事之爭本來就已經很嚴重了,如果在舒明正準備在港上市的緊要關頭,再鬧出一點點的亂子來,會有什麼結果就可想而知了,“以前在舒明決策立場上,你先是支持易長庚,而後又將一切放手,對舒明置之不理,你和你父親他們其實因此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現在即便你已經忘了過去的事,可這一切依然不會改變,你的父親不會因為同你現在的和好而放棄在舒明內部的爭奪,你如果再和你父親只是表面看似和樂地過下去,不過只是讓長庚更難在集團中做事而已!”
“哦。”聽不懂,真的聽不懂。
“當初舒老夫人在世時,會將你嫁給長庚,便是看重了他的商業才華,知道如果舒明有他在,便不會因為你父親的不善管理卻又愛逞強而將舒明毀掉!你原先在舒明掛名執行董事,卻也將手中的所有職權實際轉交長庚,不也正是不想讓舒明在你父親手中垮掉嗎?好了,你還想買什麼東西嗎,笑眉?” “不要了。風又琪,謝謝你陪我出來,我請你吃飯好不好?”先是垂著頭愣了好久,而後重新打起精神,笑眉習慣性地賴上好朋友的肩膀,一搖一搖的。
“好啊,我正有點肚餓了呢。你請我吃什麼?”站起來,風又琪接過笑眉手中的幾個袋子。
“你喜歡什麼咱們就去吃什麼。”明顯的討好語氣。
“那——我想吃酸辣粉,你陪不陪我吃?”
“酸辣粉?好吃嗎?我以前吃過嗎?是什麼樣子的?哪里有賣啊?”問題馬上一籮筐地蹦出來。
“停!”風又琪實在是很受不了這種好學生模樣的笑眉,遂歎口氣,拉著她直接往外走,“你跟著我走就是了,我帶你去吃我最喜歡的酸辣粉!”
卻是舒笑眉從前最討厭的路邊攤。
“好啊,好啊!那咱們走快一點,我好想吃吃看哦!”歡喜雀躍的如同進動物園探險的小孩。
風又琪笑著應一聲,加快了腳步。
舒笑眉——真的不是從前的舒笑眉了!
如今的舒笑眉,如今的舒笑眉——
對她,對易長庚,對舒家父子,對所有所有認識舒笑眉的人來講,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含著笑,垂下的眼眸裡,流光眨眼便逝。
因為她失去記憶了,所以以前的舒笑眉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她一點也不知道,也不打算去知道,她只想重新活一遍,做一個嶄新的舒笑眉,做一個不會惹人討厭的舒笑眉。
當一切從新開始,從零開始,從無開始的時候,許多的事做起來就簡單多了。
例如,她慢慢學會了做飯,學會了打掃房間,學會了洗衣服,學會了去超市自己購物,學會了許多許多在別人眼裡,從來不是“舒笑眉”應該會做的東西。
而至於她的小本子上所記的那些“舒笑眉”本來會做的事,她反倒不怎麼熱衷了。
所以,當她約風又琪去過商場,再過了幾天,輪到她的好朋友風又琪約她出來逛街的時候,簡直對她大大地吃了一驚。
因為手術剪光了而今已長到了頸子旁的短髮,沒有像風又琪以前認識的“舒笑眉”那樣精心地卷成漂亮的發卷,也沒像以前的“舒笑眉”那樣挑染成流行的顏色,而只是簡單地梳在耳後,整齊得猶如好學生的清湯掛麵頭。
高挑的身材,配上前不久在商場買回去的牛仔褲、小套頭毛衣、薄外套,絲毫未沾染胭脂水粉的素淨臉蛋,整個人看起來,少了風又琪記憶中那位從來是態度傲慢、惟我獨尊高高在上“舒笑眉”的架勢,而是多了幾分純摯,多了幾分平和,多了幾分親近,多了幾分少女一般的美麗。
簡直看呆了風又琪的眼。
“有哪里不對嗎?”不管是周圍的路人的驚豔似的注視,還是好朋友毫不遮掩的讚賞眼神,都讓笑眉臉紅地垂下了頭,習慣性地抓抓頭髮,她很害羞地低聲問:“風又琪,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看我啊?” “有絕色美女站在我的面前,我如果不看的話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風又琪笑一笑,主動拉著笑眉往精品店走過去,“以前舒大小姐的天資絕色是精心修飾出的,真想不到,不化裝的笑眉看起來更漂亮的呢。”
“我這半年多來從沒化妝過啊。”困惑地眨眨大眼睛,笑眉不理解好朋友這麼的驚訝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嗎,我今天才發覺呢,真是太不應該了,是不是?笑眉,不要怪我的粗心哦!”
“你工作忙,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怪你什麼呀?”笑眉馬上搖搖頭,“這半年多來你幾乎每天都會去醫院看我,我才要謝謝你呢。”如果不是她,她又哪里能這麼快地適應“舒笑眉”原先的生活?
“啊,笑眉,我倒要問問你呢,最近你上沒上網?”風又琪突然停住了腳步,很認真地回頭望她。 “上網?”笑眉先思考了一小會兒,而後才“啊”的一聲,“你說的是開電腦玩是不是?”見風又琪點頭,她才慢慢地搖了搖頭,“沒有耶。”
“你以前不是最喜歡上網消磨時間的嗎,怎麼最近不喜歡了?”
“我不記得以前了嘛!”這是事實,不能改變的,“我現在喜歡的是跟著王阿姨學做飯!”她很高興地宣佈,“前天我爸爸來看我,我請他吃我做的菜,爸爸很歡喜的!說我做的菜好好吃!”
“做飯?”原來她真的說到做到了?風又琪略一沉思,便笑了,“好啊,等哪一天我也要吃你親手做的飯喲,笑眉——你爸爸去看過你?到你和易長庚的家?”
“是啊,本來天輝也要一起過來的,可惜他臨時去了香港,沒辦法嘗到我做的飯了。”
“我不是問你這個!”發覺自己的語氣似乎有點重,風又琪便笑著摟上笑眉的肩,“笑眉,我那天在商場同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不要同我爸爸他們多接觸是不是?”笑眉好學生地點點頭,“我記得啊,你是為了我好嘛!可是我問過爸爸了,我問他說,我拿的舒明股份比他和天輝還多,他怎樣想我的?”
“你竟然這樣子問?!”
“不可以嗎?”笑眉歪著頭望她,“在醫院教我說話的杜老師說過的,想說什麼就大方地說出來。我也覺得有什麼話坦率地說出來比較好,總藏在心裡面會很難受的。”
“天——”風又琪不知想笑還是該惱,“你怎麼——那你爸爸怎樣回答你的?”
“爸爸說,不管我拿多少股份還是怎樣,我都是他的女兒。”笑眉很開心地比出兩隻手指頭,“爸爸說只要我高興了,他也就很開心了!”
“你——相信他的話嗎?”
“我為什麼不相信?他是我的爸爸啊。”
“你知道長庚在舒明工作的情景嗎,笑眉?”風又琪索性站住腳,認真地看笑眯眯的美麗女子。
“你是說他和我爸爸有點小分歧的事情嗎?”
“小分歧?”風又琪冷冷地哼一聲,卻什麼也不想解釋,只繼續問:“你——知道?誰告訴你的?”
“你提到過,我爸爸也說起過啊。”不當一回事地揮揮手,笑眉對著精品店漂亮的櫥窗探頭探腦的,“爸爸說其實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易長庚有時候脾氣太硬、太固執啦,雖然都是為了舒明,但多同他們溝通一下會比較好。爸爸要我以後多勸勸他。”
風又琪這次是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站在她眼前的,這個簡單的女人,這個純摯的女人,這個笑得開心無憂的女人,再也不是她所認識的女人。
舒笑眉,高傲的,驕縱的,蠻橫的,看不起人的,奢華的——
曾經的舒笑眉。
再也不是。
再也不是以前的舒笑眉。
“風又琪?”大大的眼晶晶亮地瞅著她,“我們還去吃酸辣粉好不好?”
“好啊。”她愣了一下,而後笑,“等我先買幾件衣服好不好?我過兩天也要去香港出差,總得要有幾件拿得出手的衣服,不然丟了舒明集團的臉面可就不好了是不是?”
“你要去香港啊,好羡慕!”笑眉很興奮地拍拍手,“我在電視上看到香港的介紹片了,那裡很繁華很熱鬧的!”
“你,想去嗎?去找長庚?”
“不要!”立刻很乾脆地搖頭拒絕了,笑眉提不起一點的興趣來,“我雖然知道他是我老公,可我其實還是對他很陌生的,我才不要去看他!再說,如果我同你一起去了,豈不是給你添麻煩了?我還是在這裡呆著吧,好好地學做菜,等你回來我做給你吃好不好?啊,你要在這裡買衣服嗎?你看這衣服好貴的!我家裡不是有很多我以前的衣服嗎?我翻過的,有許多還是沒穿過的呢,送你好不好?還有那一大堆的化妝品!我呀,看到它們就心煩,更不想用,也送你好不好?”
風又琪看著嘰嘰喳喳的美麗女人,一時間真的不知該用怎樣的眼光來看她了。
會體貼人的舒笑眉,曾經最在意外表的舒笑眉。
她似乎真的不認識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18:30
第三章 雖然
雖然隱隱約約覺得她所重新認識了的親朋好友有時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樣,但她的以前她的確不記得了嘛,所以也無從比較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反正她只要好好地待他們就好了啊,其他的,她才不想費心思去猜啊想啊的呢。
現在最重要的,是學習她所應該學習的一切東西,做一個讓家人朋友放心的獨立的人。
至於她另一個該關心的問題——易長庚,哈,她更是不怎麼去想。
嗯,說實話好啦,她其實是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
結婚四年的夫妻,該是怎樣相處的?她不知道了,也從來沒人告訴過她這一點,但按她最最要好的好朋友風又琪的說法是:按著自己的想法去就好了啊,想怎樣就怎樣!
她想了好久才有點明白好朋友說的,她應該是就像現在一樣的,如何地面對著他人就如何地來面對著易長庚就可以了!
但,她的思想建設尚未做好,更未接到風又琪從香港打來通風報信的電話,正在廚房學習做菜的她在聽到門鈴聲笑眯眯地跑去開門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有點不知所措了!
易長庚,回來了。
就算已經不下數百回地從照片中瞻仰過他的英容,也曾無數次地聽爸爸弟弟以及風又琪他們說起過他的英雄事蹟,更是在心裡偶爾地盤算過自己該用怎樣的態度來同他做全新的第一次的握手——可,可她還沒準備妥當啊,他怎麼就突然殺回來了?!
有點呆地仰頭盯住比自己高上一頭的那張男人臉,笑眉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比起在照片中見到的他,真實地佇立在她面前的他帶給她的震撼有點猛。
他的臉孔很有男人味,剛硬冷冽,薄薄的嘴唇線條宛如大理石雕刻出的一般,很——漂亮;他的鼻子直挺,掩映在無框眼鏡下的淡茶色眼眸微眯著,溫雅澄澈的氣質馬上中和了他的臉孔所帶給人的冷冽剛硬的壓迫感覺。
呆滯的雙眼下意識地掃過一旁的穿衣鏡,鏡面上映著的面龐素潔的清麗女子,正用驚慌忐忑的神情回視著她。
心臟,慢慢抽緊,仿佛有只無形的手挾持了它的跳動,呼吸急促起來,鼻翼抽動著,等她猛地回過神來時,眼淚已經順著蒼白了的面頰淌至了嘴角。
“笑眉?”男人臉上淡然的神情不變,薄薄的唇只輕輕張合了幾下,吐出的字息卻極是溫文儒雅,“我是易長庚,你知道我的,是不是?”
她的腦中一片空空的白,在這一時間,什麼也想不起了,只伸手用力握緊了她掛在胸口的小本子。
“我是應該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呢,還是拿出身份證來請你驗明正身比較好呢?”微彎腰,男人曲指輕輕抹去她面頰上的水珠,歎息似的笑了,“你以前可是從來不哭的呢,笑眉。”
“我,我沒有哭啊。”
“你在怪我這些日子來對你的不聞不問嗎,笑眉?”男人耐心地一次又一次抹去她的淚水,歎息似的輕笑著,“我不是故意的啊,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明明就是故意的!
眼淚依然汩汩地順著面頰淌下來,朦朧的淚霧裡看到男人對自己的專注的注視,一吸一頓的抽噎聲漸漸地越來越響亮了,只覺得心痛得猶如刀絞,僵挺著的肩膀慢慢縮了起來。
她——就算她已經失去了從前的記憶,可是,她——其實是在乎著他的吧!
否則,心中逐漸蔓延著的委屈與疼痛,是從哪里而來的?
“好了,我回來了,不要再哭了,好嗎?”敞開雙臂,將孩子一般哭泣著的女人擁進懷裡,男人的歎息含著了點點的憐惜與寵縱,“以後再也不離開你。”
她的身子驀地重新僵硬起來。
“笑眉,笑眉?”溫熱的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頜,淺淺的笑慢慢浮現在冷冽的男人面孔上,“不要再哭了呵,你存心是要我內疚的嗎?”
感知中應該冰冷的薄薄的嘴唇,輕柔地覆住了她淚流不止的眼,卻是那般的溫暖,仿若春風。
一直緊緊握著小本子的手顫抖地、試探著回抱住男人的腰,在沒有如曾意料過的那般地被摔開之後,她突然放聲地大哭了起來。
這一刻,自失憶後她一直倉皇漂泊著的心與魂,終於找到了家的所在。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她的家,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她的家,便在這裡,便在這個男人的懷抱裡。
“你、你先坐一下!你渴不渴,要不要先喝點水?啊,我剛剛泡了茶!茶葉是爸爸送我的,說是很好喝的呢,你要不要嘗嘗?我、我、我正在做飯呢,你餓不餓,如果,如果你不嫌棄的話,等我一下,我的飯馬上就做好了!”
翩然若蝴蝶,她輕快地飛來飛去,滿屋子地繞了又繞,一刻也不肯閑下腳步。
他不說話,也不攔她,只任她將滿滿的一壺熱騰騰的茶搬到自己身前的茶几上,再小跑著去廚房給他清洗茶杯再跑過來倒茶給他,甚至端來幾小盤的小點心放到了他面前。
“你嘗嘗看,好不好喝?如果不好喝,你一定要告訴我哦,我重新再去泡!”她期盼地望著他端起茶杯來輕抿茶香,眼巴巴地等他說出評語。
“挺好喝的。”他點點頭。
“那,那你先喝著哦,我去做飯,馬上就可以吃了!啊——你剛回來,累不累,要不,你先去洗澡舒服一下?”想到做到,說完了她馬上跑去浴室嘩啦啦地擰開了熱水的開關,開始往浴缸裡放水,而後又跑出來奔到他面前,“那個,易,嗯,那個,你要不要洗澡?”
他心中忍不住地泛起了異樣,望著她羞澀的笑容失神了一秒,便點點頭,順從地站起來往浴室走。
“啊,還有,那個,就是你的——”臨進門,她又喊住他。
“嗯?”他回頭,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
“就是你的換洗衣服啊。”她匆匆地指一指他放在沙發邊上的行李箱,不敢看他。
“哦。”他淡笑著應一聲,於是又走回來拉開箱子,從裡面拿了一套休閒服和內衣褲出來,抬頭正迎上她偷偷望過來的視線,沒等他開口,便見她馬上又飛也似的扭開了,不由低低地笑出聲來,順手又從行李箱裡拿出洗漱用具來。
“那、那我先去做飯了哦。”不敢再看他,她腳不沾地似的奔進了廚房。
他愣了下,目送她奔進廚房了,才重新站起來,再倒了一杯熱茶喝後,便慢慢地走進浴室,輕輕關合了房門。
不一樣了。
心中猛地想起風又琪在香港曾告訴他的話——
舒笑眉,再也不是舒笑眉了。
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
心跳悸顫得猶如鼓擂,簡單的呼氣入吸卻幾乎費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顫抖的手,死命地抓緊她脖子上的小本子,她蹲坐在流理台下,一陣一陣地昏眩。
他回來了。
早已深刻在腦海心扉間的影像猛地在一瞬間物化成為真實的人形,早已摹擬過無數遍的相逢情景卻在一個眨眼間被報廢折損,他含著寵溺似的溫柔舉動將她猝不及防地撞擊進無底的深淵!
再也不是這六七個月來她已想了千遍萬遍的那個他了。
再也不能用她視若珍寶的小本子上的點點滴滴來衡量這個真實地出現在她的面前的他了。
再也不可以保持著陌生的態度來面對這個她十分陌生著的他了。
一切,在他那一句“再也不離開”的歎息裡赫然崩潰;一切,在他那溫柔的輕輕碰觸裡轟然倒塌。
蘊然的淚霧,再次模糊了她的視線,再次迷蒙了她的神思。
她失去了往昔的記憶,她得重新來過,開始新的、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可她的心,卻為了什麼,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驀然痛如刀絞?
他的記憶,難道由始至終,從來不曾從她的心底消失過?
還是,她重新繼續的人生裡,帶著的,還有前世的記憶?
不是了,不是了的!
她現在的,生活著的,活生生的,是重新開始了的舒笑眉。
不同於從前的,不是舒笑眉了的,舒笑眉。
新生的舒笑眉啊。
打開門,用毛巾擦著發上的水,他走出來,眼四處看了看,再側耳仔細聽了聽,便立刻循著聲響走進了飯廳。
長長的飯桌上,已經擺好了兩副碗筷,熱氣騰騰的米飯也已擺上了桌,清香的飯香撲鼻而來,不由勾引起他的饑餓,令他食指大動。
微側首,望向雕花玻璃門後的模糊身影,依然在忙碌不休地奔來奔去,劈裡啪啦的各種聲響告訴他,他記憶中十指從來不沾一滴陽春水的妻子現在卻正在為他洗手做羹湯。
洗手做羹湯啊。
心裡再次氾濫的,是再一次的異樣,再一次的莫名滋味。
“笑眉。”沒等他明白心裡的莫名滋味到底是什麼,他已喊出了她的名。
回答他的,卻是刺耳的一記?當聲響,以及沒忍住的一聲低低的叫痛。
他馬上拉開玻璃門奔進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反倒在爐灶上的炒鍋,心中?時一驚,立刻跑向一旁的笑眉。
“怎麼了,哪里——”
灼得通紅的手指告訴他這裡發生了什麼。
他想也不想地拉過她的手,擰開水龍頭與她沖起來。
“我、我沒事。”有些狼狽地朝著他回頭笑一笑,笑眉咬牙吸一口氣,忍不住地擰了好看的彎月眉。
“怎麼這麼不小心。”他仔細地看她被油燙過的手指,皺眉,“最好去找醫生看看。”
從來細膩柔滑的青蔥玉指,而今卻是紅得刺目,已經有了微微的脫皮及小水淩子。
“沒關係。”飛也似的搖頭,笑眉踮腳伸手去開頭上方的櫃子。
“手都這樣了,你還要做什麼!”他拉下她的手。
“上藥啊。”她回頭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害羞地笑笑,“我這不是第一次了,嗯,上次我去藥房買回來的燙傷藥還有——”話未完,便見她如今第一次見面的丈夫已探過她打開了櫃子,從裡面拿出了那一小瓶很顯眼的藥液來。
被拉到飯廳的椅子中坐下去,被燙的手給小心翼翼地拿紙巾擦幹了水,止痛的藥液輕輕而仔細地噴了上。
她愕然地望著易長庚,什麼也想不起來。
“還痛嗎?”他低頭看著她的手指。
“不,不了。”啞啞的聲音,她馬上咳一聲,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往常無異,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了自己的緊張與不安,“這藥,這藥很靈的!只要噴上了馬上就不覺得痛了!”
“你剛才說這不是第一次了?”拉開一旁的椅子他也坐下來,放開她的手,他似乎想升堂審案的樣子。
“誰、誰也免不了的嘛。”她呵呵笑一聲,在他的視線下,慢慢有些惶恐起來。
“你為什麼想學做飯?”看著她驚慌的樣子,不知為什麼,他有了說話的興趣,略一思索,他問出他最想瞭解的,問得直截了當。
“閑著也是閑著啊。”她還是呵呵地笑,“我、我沒事做啊,就想、就想——”
“自從奶奶過世後,你再也不喜歡進廚房的。”
“我不記得了啊。”這些天來,這句話是她說得最多的吧,“你也知道我現在的樣子啊,反正,反正我什麼也要重新開始嘛,那就、那就、那就——”
“那就怎樣?”他露出回家來的第一個真心笑容,雖然依然只是淡淡的。
“那就、那就找我喜歡的學啊做啊。”他的笑卻讓她更形緊張不安,放在桌上的手漸漸擰成了一團,“爸爸說這是我的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他要我去做一個新的舒笑眉看看。”
新的舒笑眉啊。
“新的舒笑眉?”這句話著實要他笑開來,濃濃的笑將他剛硬的唇柔化成溫暖的曲線,他揚眉,更專注地看著她,“怎樣才是新的‘舒笑眉’呢,笑眉?” “呃——”她怔了住。
“或者,我應該這樣問你,笑眉——”他斂住笑,認真地望她,“你想做一個怎樣的舒笑眉呢,笑眉?” 她還是怔怔地,看著他唇角的笑,再看著他斂了去。
“笑眉?”
“我、我——”手,下意識地抓住掛在胸口的小本子,她的眼一熱,想哭。
“笑眉?”
“我、我——”用力地眨眼,她不想再被他瞧到自己的淚,猛地站起來,她倉促地奔進廚房,“我新學會了幾道簡單的菜,你不要笑我啊。”
他微愣,而後也站起來走進廚房,看她忙碌的樣子,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更不語,在流理台前忙來忙去,頭也不肯回地假裝沒注意到他的到來。
寂靜的、陌生的、或者曾經熟悉著的悄然無聲,在寬敞的廚房裡蔓延。
“還是我來吧。”看了她一會兒,他歎口氣地走上前,伸手解下她腰上的圍裙,將她輕輕地推到一邊。
她在他解自己身上圍裙的時候猛僵了下,而後什麼也沒說,任自己被推到角落,看他開始忙碌。
“你是想做糖醋魚?”看一眼臺子上的材料,他熟練地打開燃氣灶,放上炒勺。
“是、是啊。”她小聲地回答,偷偷地挪上前兩步,探頭瞄他的動作,“我從電視上看過這一道菜的做法,王阿姨也教過我——啊,王阿姨是爸爸幫我請來的家政阿姨,不過前幾天我、我——”
“你想一切自己來,所以辭了她?”他往邊上側側身,讓她能看到自己煎魚的全過程,“風又琪前幾天也曾告訴過我的。”
“哦。”她微微垂頭。
“你從來不需要做這些的——不過,只要你喜歡的,你想怎樣就怎樣,我不會說話的。”他拿鏟子將魚在油鍋中小心地翻個身,並不看她,只是繼續說:“不過你剛剛好,凡事要量力而行,知道嗎?”
“哦。”
“你沒什麼要說的嗎?”他突然又輕輕笑起來。 “沒——我以前,我是說我失憶前,這裡,就是我、我們的家裡啊,都是誰、都是誰——”
“這座住宅大廈有固定的家政服務人員,房間的打掃以前都是委託他們按時做的。”將魚取出來,倒掉油,再重新起鍋,易長庚轉頭終於看了她一眼,聳聳肩,“就算是一日三餐,也可以到大廈地下一層的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去吃,或打個電話請餐廳送上來啊。怎麼,他們沒告訴你這些嗎?”
搖搖頭,笑眉吸口氣湊到他身邊,看他重新將魚下鍋勾汁翻炒。
“那少了人幫助的這些天,你都是怎樣過下來的呢?”他將做好的魚盛進盤子,見她拿起一旁準備著的香菜遞過來,便也搖搖頭,“你不吃香菜的。”
“我、我忘記了啊。”她的心跳猛地停了下,端在手中的香菜差點掉到地上去。
“是啊。”他接過香菜盤子,望她一眼,“我忘記了。”
他的話裡似乎還有其他的意思,可是他不說,她也不問,只湊手抓了把香菜小心地撒在散著撲鼻香氣的糖醋魚上,做最後的裝飾。
他也不攔她,只靜靜看她賭氣似的孩子舉動。
舒笑眉嗎?
“你、你好像很會做飯的樣子。”她卻被他看得有點不知所措了,便訕笑著收回手來。
“他們沒人告訴你嗎?”他點點她掛在胸前的小本子,掀眉,“我爸媽在我上高中時便因車禍去世了,從此我是一個人長大的,而如果沒有奶奶的資助,我是沒法子順利讀完大學的?”
“啊?”她呆呆看他淡然的面容,連眼也忘了眨。
“你這小本子上都記了些什麼啊?”他再度開始炒其他的菜,“風又琪不是說你知道所有你應該知道的事情了嗎,那怎麼還是這種傻樣子?”
“我哪里傻啦?”她嘟唇,很努力地為自己辯解,“風又琪沒有告訴過我這一些的!”
“那你現在知道了?”他將她推到後面一點,繼續忙著炒菜,“你不吃辣椒的,你做這——你是想做虎皮尖椒嗎?”他搖頭,實在不知道她到底對過去了解了多少。
“也是也不是啦。”她再擠過去,點一點她早就切好的菜,“我自己改良過的虎皮尖椒哦!不但要放青椒,還要放這些胡蘿蔔丁的——啊,就是現在放下去,一塊炒!”她做起現場指導。
他瞅瞅她,照她說的做。
“還有,你要多放一點甜麵醬!這樣等一下配米飯才好吃的!”
他忍不住噗嗤地笑起來。
“怎麼啦,我說的不對嗎?”她看他。
“不是,我只是很奇怪罷了。”他依然笑著,很聽話地取麵醬放進鍋裡。
“奇怪?奇什麼怪?”她才是奇怪地看他呢。
“很奇怪我們——嗯,這其實是我和‘舒笑眉’的第一次全新接觸是不是?”他瞅她一眼,將完成的舒氏虎皮尖椒裝盤,“好了,還要做什麼菜?”
她搖搖頭。
“怎麼不說話了?”洗好鍋子,他一手一盤地將菜端起來往飯廳走,“你真的很不一樣了呢,笑眉。” 只是,她是變得好了呢,還是比以前更糟糕?
她低頭,跟在他背後慢慢走,想問他,卻又不能開口。
“好了,吃飯。”他在桌旁坐下,朝著她比比對面的椅子。
她走過去,先探手盛了一碗米飯遞給他,自己再盛了一碗,坐下。
“笑眉。”
她從碗上抬起頭看向他。
“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做你喜歡的自己,就好了。”他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她碗裡,順手將魚肉上沾的幾根香菜再夾到自己碗中去。
頓時覺得鼻子酸得厲害,她在他深深的注視下,心痛得無法言語。
記憶中第一次和已經結婚了四年的丈夫面對面地坐在家裡的飯廳裡,吃兩個人聯手做出的飯菜。
這種滋味,她卻無法辨明到底是何種味道,是甜還是酸。
收拾好碗筷,擦乾淨手,笑眉從飯廳出來,不用刻意地找尋,視線已經從大大開敞著的她的書房的門口捕捉到她的丈夫的身影。
她的心慌了慌,忙奔了過去。
“笑眉?”易長庚比比寬敞房間內的所有,示意她最好解釋一下。
“我什麼也沒動的!”她同樣看著寬敞房間內的所有,緊張地比手劃腳著,“那間小書房裡的東西我是請搬家公司派來的專人負責移到這裡來的!完全按照原先的方位,就算是書桌上的書冊也是按著原樣擺放上了的!我、我、我只是——”
“只是怎樣?”他看她一眼,歎息似的籲出長長的氣息。
“我只是、只是覺得這間房子是你買的,可你住的房間比起我來,有點、有點——所以,所以我想重新來、來分配一下啊——”她低低地說。
“呃——”他怪異地看著她唯唯諾諾的小老鼠樣子,突然又想笑。
“你、你不要生氣啊。”她頭也不敢抬,緊張地扭扭自己的手指頭,再抓緊胸口上的小本子,“我只是不想要、不想要別人誤會我太惡霸了啊——”
他再重重地籲口氣,重新望向書房內的所有,終於不再盯著她看,而是抬腳跨了進去。
他的書櫃,他的衣櫥,他的單人床,他的電腦,他的所有,曾經擁擠地堆放在他曾經熟悉了的小房間裡的所有,而今正靜靜地立在這新的地方,等候著他的檢閱。
“本來、本來我是想幫你換一張床的,順便也將你的衣櫃換成一套好一點、大一點的,可是、可是、可是我又怕你已經習慣了這些老朋友,所以還是什麼也沒動就這樣搬了過來。”她倚在門框上,沒膽子跟進他的地盤,只緊張地注視著他在屋子中走來走去巡視嶄新的領地,“你、你放心,我什麼也沒動過的,雖然我看你的書有好多是杜老師曾經告訴過我的——啊,杜老師就是先前在醫院教我說話識字的老師——我是很想看看的,可我沒得到你的允許之前,可是一本也沒翻看過哦!”
他坐進桌前的電腦椅中,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看起來,而書上面細小的灰塵似乎告訴他了一件另外的事。
“你沒幫我打掃,笑眉?”
“我、我、我——”她偷偷瞄他一眼,見他似乎是和顏悅色的,便膽子稍稍地大了一點點,也只是一點點而已,“我怕弄亂了你的東西,再說你、你又不在,我就、我就沒有進來過。”
“我的工作很忙的,你知道的,是不是?”他翻著書,頭也不抬地慢慢地說。
“哦。”她乖乖應一聲。
“所以以後你要記得幫我打掃‘我的房間’,你,知道了嗎?”他故意加重“我的房間”這四個字,終於抬起頭看向她,臉龐上重新含了笑意,“現在,可以麻煩你幫我先換一條乾淨的、沒灰塵的床單嗎,我有點累,想休息了,笑眉。”
她有些呆地看著他柔和了的臉,呆呆地應了一聲,很響亮很響亮地應了一聲。
從這一天起,從她和他重新認識了的第一天起,新的生活的確在等待著她了。
她偷偷笑彎了美麗的彎月眉。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18:42
第四章 僅此而已
“所以,這些天來你就是這樣過來的?”不可置信的聲音,從話筒裡清清楚楚地傳了出來。
“是、是啊。”爬在沙發中雙腳一翹一翹的,笑眉說不出的開心,“我覺得我和易雖然說已經是結婚四年的老夫妻了,可是我現在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啊,我充其量不過是剛剛‘認識’了他而已。”她用力地歎出一口氣,“我真的沒辦法就這麼直接地拿他當作我的老公看啊——所以,我覺得我和易還是——從朋友開始比較好——”
只是,她不知道易是怎樣看她的。
“舒笑眉——”在天涯另一端的人很受不了地也歎出一口氣,“你太天真了。”
“我做得不對嗎,風又琪?”笑眉馬上將自己的困惑說出來,“我和易真的不是很熟啊。”甚至,她在他的面前,總會不由自主地緊張。
“這不是你和他熟不熟的問題好不好,我的大小姐!”風又琪忍耐地壓低音量,“重點是你們的確是夫妻!夫妻,你明白嗎?”
“我、我知道的啊。”
“你知道——你怎樣稱呼他的,笑眉?我好像聽你喊他——‘易’?”
“是啊,我又不知道我以前是怎樣稱呼他的。”翻翻掛在胸前的寶貝小本子,笑眉再抓抓頭髮,“如果我直接喊他‘易長庚’,那是不是太生疏了?可如果我喊他‘長庚’吧——我們又還沒熟到那種地步!所以啦,我決定喊他‘易’!又好記又容易喊出來,再說他也沒反對耶!”得意洋洋的口吻顯然對自己的聰明很滿意。
“舒笑眉——”實在是有點受不了她了!
“風又琪,你在笑還是在哭啊?”話筒裡又是歎息又是笑聲的,讓笑眉很好奇,“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我很想你的哎!”
“我才沒見你多久啊,你就想我了?”哼,對於一個剛剛重新學會了說話的失憶人的甜言蜜語,她若聽不出來才奇怪呢!“你在想我哪里呢,笑眉?是想我說你的過去給你聽呢,還是想我再陪你去擠商場搶購大減價的毛衣牛仔褲呢,笑眉?或者你是又想吃酸辣粉了?”
“才不是呢!”她誤會她了啦!“我真的是很想你哎,風又琪!”
“那你到底想我哪里呢?”話筒裡的哼哼笑聲顯然還是不相信。
“我想你,嗯,我想你——反正我是想你的!”她急得用力抓頭髮,抓啊抓的,卻又實在是想不出該如何的來回答這個問題。
“那你為了什麼想我呢,笑眉?”
“為了,為了——風又琪,我們是好朋友啊,好朋友想好朋友是應該的!所以,我想你!”
“哈。”還是極輕極輕的一聲哼,風又琪的聲音在話筒裡聽來有了一點的模糊不清。
“風又琪?你在聽我說話嗎?”
“在,我當然在啊!好了,話歸前題!笑眉,你還沒說清楚你現在的狀況,而我是最關心你的,你還記得嗎?”
“我當然也記得啊。”引用風又琪的話,笑眉回答風又琪的問題,“我現在真的很好嘛!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做飯收拾屋子,七點五十分同易說拜拜,然後我就看我那兩櫃子的漫畫藏書啊,到了中午就自己做飯吃啊,不想自己做就下樓去餐廳吃——啊,風又琪,我們的樓下原來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的哎,可惜先前你忘記了告訴我——然後睡個午覺,下午出門自己去逛書店呀鑽音像店呀,走走跑跑地就到了易下班的時間啦。”哈,她每天的作息時間表,很不錯吧!
“謝謝你又重複了一遍!”她還沒老到記不住剛剛已經聽過了的事情,“我是說你同易長庚之間的進展——他回來後還同你提過——提過那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啊?”抓抓頭髮,在沙發上翻身坐起來,笑眉用脖子夾住無線話筒,伸一伸懶腰。
“你還記得你爸爸曾告訴過你的事嗎,關於你和易長庚之間的——矛盾?”
“你是說易長庚打算同我——離婚——的事嗎?”舒展在半空中的手一下子頓了住,剛剛還很歡快的聲音一下子減了下來。
“是的。”
“我——暫時不想想這個問題,風又琪,我們不說這個好不好?”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我只是——只是很關心你,笑眉。”
“我知道啊。”手,下意識地抓緊無線話筒,笑眉咬咬粉色的唇瓣,“他沒同我說過這個問題,我反正也失去記憶了嘛,那我就還是假裝不知道好了。”
“你喜歡上他了?”
“我不知道。”唇,咬了又咬,“可是我想——我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些什麼,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樣!可是,就算我什麼也不知道,就算我記不起我和易長庚之間的一切,可——可我奶奶會要我嫁給他,一定是有她的用意的。而他,既然在四年前娶了我,那他一定也有娶我的原因的。”
“笑眉?”
“如果他真的決定要跟我離婚,那我至少要親口聽他當面告訴我!不然,我就裝作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的樣子,繼續這樣過下去!我不明白我到底想些什麼,不知道我自己到底要怎樣——可我不想我奶奶在九泉之下還為我操心。”
“你,記起你和舒奶奶之間的事情了?”
“沒有。是爸爸告訴我的。”聲音,啞了起來,“爸爸說,奶奶這一輩子最最操心的就是我,就是我這個她一手帶大的沒娘的孩子。舒明集團是她老人家一點一點從小小的地攤慢慢做起來的,是她辛苦了一輩子的心血——爸爸說,奶奶臨終前將大部分的股份留給了我,是因為舒明是伴著我成長起來的,是我陪著奶奶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的,是我——奶奶最大的心願是我可以安然幸福地過完我的一生,我——”
“笑眉——”
“我沒事,我雖然不記得我和奶奶之間的一切了,可是爸爸告訴我關於奶奶的一切的時候,我就覺得好幸福好熟悉!我、我愛奶奶!所以、所以、所以她留給我的一切,我絕對不會輕易地丟失——包括舒明,包括——易長庚。”
無線話筒的兩端,是長長的沉默。
“你不會放手的,是嗎?”似乎過了好久好久,輕輕的歎息才模糊地傳過來。
“是——是啊,我不想輕易地放手。如果、如果易長庚真的要同我離婚,我,我——至少還要再試試看!我願意——我知道這不容易,可是我是重新開始的不是嗎,我相信——我不管我以前是否愛過易長庚,我也不管他從前是否愛過我,可是我們既然能夠結婚,我們就應該在一起!我不想再去追究當初他娶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不想追究他是因為奶奶的關係,還是舒明的關係,可是——可是我們現在還在一起啊,這就夠了!”
“笑眉,你——長大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喃喃地低語,“我只想重新來過——”
遠遠的天之涯,幽幽的歎息伴隨著電話的斷線嘀嘀聲同時傳了來。
她慢慢放下手中握得死緊的無線話筒,也慢慢鬆開指間被握皺了的小本子。
她,真的是,只想,重新來過。
一切,一切的一切,都重新來過。
只希望,還來得及。
將話筒放回原處,站起身,準備去她而今的小書房拿本書來看。轉身,卻被靜靜地佇立在客廳入口處的人影幾乎駭到。
不知什麼時候回家來的易長庚正靜悄悄地倚著牆,目光深沉地望著她。
她立刻緊張起來,手,控制不住地重新握上了胸前的小本子。
他——聽到了她和風又琪的電話了?聽到了多少?
“嗯,易,你、你下班啦?”
易卻沒說話,只望著她,面容淡然,似乎與以往沒什麼不同。
“你、你餓不餓?我還沒做晚飯,你是等一下,還是,還是我們去樓下餐廳吃?”她手足無措,原本便不是很順滑的呼吸登時急促。
他、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你不是說今天等我下了班一起去夜市吃小吃的嗎?”他慢慢走近她,表情依然淡淡的。
“哦,是,是嗎?”他的越走越近,她的手抓得小本子愈緊,呼吸也已到了窒息的邊緣。
“笑眉。”站在她的身前一尺處,他停下腳步。
“我,我在!”
“你——放鬆一點。”抬手,修長的手指慢慢將她額前的亂髮順到她小巧的耳後,淡淡的煙草味道慢慢籠上她的鼻息,“你似乎在我面前有點——緊張?”
“沒、沒。”他的舉動卻讓她有了想倒退一大步的惶恐,刷白的面頰抖了抖,用力地擠出一個笑來,笑眉竭力將呼吸平順下來。
“以前你從不是這種樣子的。”他看著她遊移不定的明眸,似是歎息地緩緩放下了手。
“我、我不記得了嘛。”
“你不想要重新記起來嗎,記起你的從前,記起你以前的一切,你不想嗎,笑眉?”他後退一步,給她順暢呼吸的空間。
“我、我、我——”他的後移,的確讓她的呼吸稍微順滑了一點,可心中莫名地失落,卻又在同一時間從她胸口浮了出來。
“你不想了,是嗎,笑眉?”他替她回答,表情是千古不變的淡然。
她愣愣地抬頭,愣愣地看向他掩映在鏡片後的淡褐色眼眸。
“我那天也曾告訴過你的,笑眉,你還記得嗎?”他回視著她的怔望,再度抬手,不是再拂上她重又垂落額間遮住了眼的散發,而是蓋住她緊緊抓住小本子的手。“你說你想一切重新來過,想做一個新的舒笑眉——於是我問你,怎樣才是新的‘舒笑眉’呢,你想做一個怎樣的舒笑眉呢?”
她慢慢鬆開了緊握小本子的手指。
“如果你真的想一切重新來過,那麼這本記滿了你過去的本子,你不應該整天這麼帶著啊,笑眉。”將她視若珍寶的小本子從胸前的銀鏈子上解下來,他放進自己的衣兜裡,“我說過的,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做你喜歡的自己,就好了。”
她眼一眨不眨地愣愣看著他,看著他在自己身前漸漸朦朧了身形。
他,為何對她說這樣的話?他,為什麼要對她說這樣的話!
“笑眉?”
“我、我——我餓了。”吸吸鼻子,她努力地撐大眼睛,透過遮在眼前的發絲,用力地瞪著他的身形,“我要去城東的夜市吃小吃去!”
“好啊,我也許久不曾吃過夜市的小吃了呢。”他點頭,彎腰從沙發上拿起她的小外套來蓋在了她的頭上,“穿上它,秋天了,夜風很涼的。”
她拉下蓋住了整張臉的外套,將眼中泛起的濕氣順便抹了去,聽話地穿了上。
“等我換件衣服,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去夜市會被人看笑話的呢。”他望著她低垂著的頭,幫她將外套的衣領翻一翻,而後轉身。
“易。”她卻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重回頭。
“那個——”她咬咬唇,蘊著水霧的大眼很難為情地瞅著他。
他揚眉,再轉過身來。
“那個,就是,就是我的小本子啦!”白皙的手指,點點他的衣兜。
他歎息也似的忍不住低笑了聲,掏出她的寶貝小本子,重新掛歸她的銀鏈子上。
笑眉的確不再是從前的舒笑眉了。
“嗯,謝謝。”如好學生一般地立正垂著手,她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謝我什麼?”他替她掛好小本子,自有意識的手做出了他從來不會做出的一個舉動——曲指輕彈了下她柔軟的面頰。
白玉的頰,在瞬間紅成了美麗的水蜜桃子。
在這一刻,她忘記了緊張,忘記了惶恐,忘記了她剛才的驚亂。
他到底聽到了她多少的電話?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他,在心底,是怎樣看她的呢?
他,對她,是怎樣的感情?
他,愛她嗎?
曾經,愛過她嗎——愛過嗎?
什麼也記不起了,什麼不記得了——
只記得他歎也似的那聲低低的笑,記得他曲指輕彈上她面頰時的——她的開心感受。
從這一刻起,她在他的面前,再也不會緊張。
朋友吧。
一切,從朋友開始,該是一件多麼需要慶賀的好事!
清晨,不用鬧鐘的提醒,便快快樂樂地從暖和和的被窩裡鑽了出來,穿上運動服,去浴室洗漱過,再到廚房用電鍋煮上米粥,繞到另一間屋子前用力地拍拍門板,然後在大門後穿上運動鞋,開門,深吸一口清涼的空氣——跑步去!
三十分鐘過去,繞著住宅大廈的中庭花園跑了一圈之後,去餐廳買油條順便拎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豆腐腦,再度跨進電梯,按下十二樓的數位鍵,重返家門。當然,一路上不免說幾聲“好”、道幾聲“早”。
進門,去飯廳放下油條豆腐腦,再就著廚房涼涼的水龍頭沖一沖面頰上的細汗,順手將熬好的米粥端上飯桌,拿出碗筷,再朝著客廳探探頭,恰好便能逮到那個剛剛洗漱完畢手拿報紙漫步過來的人影。
於是就著他手中的報紙、她耳中的電視娛樂新聞,開動他的米粥她的豆腐腦。
時間繼續。
北京時間早上七點五十整,吃完米粥油條的他揮揮手出門上班去,喝完豆腐腦的她則挽起袖子開始自己的每日工作——將電視轉到音樂台,放大音量,哼哼唱著,身子扭扭地打掃房間。
時間繼續地繼續著。
北京時間上午九點,歡呼一聲的她癱在沙發中,望著擦得光亮的客廳、清洗得潔淨無塵的傢俱,再回想一下收拾得井井有條的臥房、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書房內的書架——雙手很有成就感地拍一拍,為自己的勞動成果很是滿意地鼓掌祝賀。
休息完畢,去小書房抽一本珍藏著的漫畫書出來,或窩在長沙發上,或蜷在如今擺在客廳落地窗前的躺椅裡,開始每日必讀。
時間繼續地繼續著。
北京時間中午十二點整,伸個懶腰站起來,去廚房遛一圈,不想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就很乾脆地轉身出來,稍微地整理一下儀容,換下身上的運動裝,穿戴上比較能出門的休閒服,背起包包拿好鑰匙出門覓食去也——也或許會在出門前接到一個電話,約定今晚的行程,否則整個下午就是屬於自己樂逍遙的時間嘍——
喂飽肚子或回房間午休一下,或直接飛奔書店啊音像店啊,不一定非要買什麼書或收集什麼磁帶CD影碟,只是輕鬆地抄著手到處轉轉看看,就很是歡喜了。
如果遇到有什麼商場超市搞店慶特價月末大打折呀,那是一定一定要跑去的!還是不一定要買什麼,只是擠在囂嚷熱鬧的人群裡穿梭一番,便覺得自己是這歡樂大軍中的一員,是生活在真實中的某一人。
時間接著繼續。
北京時間下午五點整,開始踏上返家之路。
拎著一下午的戰鬥成果,擠一擠狹路相逢勇者勝的下班時段的洶湧公交,穿一穿急匆匆回家的人行橫道,趕在六點之前回到家,一口氣不歇地開始準備晚飯。
北京時間晚上七點整,熱騰騰的四菜一湯端上飯桌,擺好碗筷,客廳的大門便也被準時打了開,返回家來的另一個人出現在飯桌前。
吃罷晚飯,收拾好家務,他回房間工作或待在客廳看書,她打開電視或轉開收音機,兩個人互不打擾地繼續各做各事,偶爾他也會簡單地告訴她幾句公司裡最近的發展動向,她也會很不好意思地向他展示一下自己下午的戰鬥成果,講一講路上曾經遇到過的趣事。
快樂時,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北京時間晚上十點,她秉承早睡早起的好習慣,關掉電視收音機,朝著他揮揮手再見,快快樂樂地回房間鑽被窩睡覺而去。
或許有點乏味,但或許這世界上多數的男人女人夫婦都是在過著這種普通平凡乏味而知足的生活。
她很知足。
如果告訴她所認識的人,她一生都在期盼著的,便是這種普通平凡乏味而知足的生活,人們會怎樣說她呢?
舒笑眉呵。
可是,她只想做好她自己,做好她喜歡的自己。
僅此而已。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18:57
第五章 她不想啊
儘管她是如此知足于普通平凡甚至乏味的生活,可她卻依然不能夠隨心所欲,去做一個自己完全喜歡的自己,有時候,那句武俠書上出現的八字成語的確是至理名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不管失憶得如何嚴重,她畢竟還是舒笑眉,是這塊地處中國北方內陸大城市中名號響噹噹的舒明集團的尊貴公主,是手握巨額財富的當家繼承人,是商場上大名鼎鼎的易長庚的美麗妻子。
人在江湖啊,身不由已哪,即便想逃也無法無力逃脫得掉的。
纖適度的高挑身材,一襲淡水綠色迤地長裙,配上乳白色澤的絲質披肩,修長細膩的頸項上只配了一條簡單的銀質細鏈,剛及頸下的短髮修剪得飄逸而秀氣,發梢處用碎鑽髮卡仔細地別住,彎月的劉海打濕斜分地梳向耳後,輪廓小巧而優美的耳垂上鑲嵌著米粒大小的祖母綠耳釘,形狀完美的花瓣臉上,水漾的明眸顧盼生輝,粉嫩的櫻花唇瓣皓齒微顯,恰到好處的淡妝突顯出令人屏息的嬌美。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白玉的面頰上是得體的優雅笑容,挺胸昂首,亭亭玉立地一路款款行來,不知驚煞了多少眼球,羨煞了幾多的芳心。
優雅的華爾滋舞曲,伴隨著低聲細語的笑談風聲,濃純的香檳美酒,伴隨著仰慕而迎合的眼神——
可是,她——好想逃啊——
“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耳旁傳來低語。
“不要!”如果坐下來,圍過來的男人女人只會越來越多,還不如被他拖著到處走,至少一切有他充當擋箭牌,除了偶爾的“啊”、“是啊”、“哪里”、“你過獎啦”等等的短語之外,不用她再開口多說話。
“笑眉,笑眉,你的眉毛可是越來越不像是笑的模樣咯!”低沉的笑,拂過她的耳廓。
“我笑了一個多小時了啊——”將青蔥玉指掩住笑微微的唇,她喃喃抱怨。
“以前你可是最喜歡受邀參加晚宴舞會的呢。”溫熱的手掌,輕輕圈住她柔美的肩,微用力,讓疲累的身軀倚入自己懷中,稍微地休息一下,“俘獲無數的仰慕眼球,是你最大的享受呢。”
“我不記得了啊。”哎喲地歎一聲,她說得理直氣壯,“我實在是不想再呆下去了,易。”
“現在就告辭走人,可是對主人的不尊重呢,你就再堅持一下吧,再說董事長還沒來呢。”
“爸爸。”她微仰頭看他。
“什麼?”他則是微愣了下。
“董事長是爸爸。”
“我說不是了嗎?”
“董事長是‘我們’的爸爸。”她一字一字地,認真看他掩在鏡片下的眼。
“爸爸還沒來呢,我們至少要等他老人家來,打過招呼問過好之後才可以走人的,是不是啊,笑眉?”他從善如流,曲指刮一下她挺俏的小鼻子。
“嘻。”吐吐粉色的舌尖,她巧笑倩兮。
男才女貌,金童玉女,鶼鰈情深的恩愛模樣,在旁人看來,便是一幅極致的完美圖畫,才識與財勢的天作之合,輕易地收服了無數人的讚歎與豔羨,傾慕與嫉妒。
這浮華人世間啊,看的,從來便是光鮮亮麗的表面哪。
不屑的笑,沾染於明眸皓齒間,給人的印象,卻是“正是如此”的高傲與魅力。
知道底細的人,卻低低地笑起來。
“幹嗎啦,笑得這麼恐怖!”總算是“朋友”相處了好長一段時日了,她面對著他,不再如先前般的緊張與惶恐,而是放鬆了許多,甚至偶爾還敢同他鬥鬥架,磨磨嘴皮子了。
“我在讚賞你呢,笑眉。”他還是笑著哼一聲,而後在她追問原因之前,擁著她的細腰,將她引往晚宴的入口處——
“笑眉,我們的爸爸來了呢。”
身為以物流交通為主的舒明集團的掌舵人物,舒國揚雖已年過天命,舉止卻極是優雅而富中年魅力,極具親和力的和藹笑容,更為他在商界樹立了很不錯的人緣。
“笑眉,好些日不見你了呢,看你氣色還不錯,聽沒聽爸爸的話,每天去跑步鍛煉啊?”在晚宴主人的陪同下,舒國揚站住身形,在女兒以及女婿迎過來時,先笑著打聲招呼。
“有啊,我現在每天都有跑步。”乖乖地回答了父親的問話,笑眉將易長庚推上前。
“爸。”易長庚笑著微彎腰問一聲好。
“長庚,你不要只顧著工作,平常也要多花點時間陪陪笑眉。”含笑拍拍女婿的肩,舒國揚眼裡的讚賞明白地顯在眾人眼前,“快國慶了,想好去和笑眉去哪里玩了嗎?”
“還沒。”易長庚眼望著自己的妻子,依然笑著,“如果有時間,笑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我沒任何的意見。”
“這樣才是嘛,疼妻子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晚宴的主人也笑著插進話來,“舒兄,您真有福氣呢,一雙兒女是人中龍鳳,這女婿又是萬里挑一的青年才俊!您啊,可以早點退休享清福嘍!”
周圍的人,自是一片大大的附和聲。
“哈哈,我也正想著早點退下來呢。公司裡有長庚在,我自然是什麼也不用操心啊!”舒國揚笑著點頭,接過旁人遞來的香檳滿足地歎聲連連,“哎,歲月不饒人,還以為笑眉姐弟兩個還正小著呢,猛地一看才知道都已經長大成人,到了成家立業的年歲了!笑眉,你啊,在家裡嬌慣慣了,如今是人家妻子了,可不能再像過去那樣的了,長庚工作忙,你要多體諒多關心他,知道嗎?”
“爸爸,我都已經嫁了四年多了,您現在還這麼將我當作小孩子來教,您這不是讓在場的伯伯叔叔們看我笑話嘛!”不依地拉住父親的手,笑眉嗔道,“您一來,就會教訓我和長庚,我不要聽了。”
“你看,你看,我還沒說什麼呢,這大小姐已經要惱我這為人父親的了!”舒國揚朝著主人家攤攤手,又引來一片輕鬆的笑聲。
“爸爸!”
“好了,好了,爸爸惹不起你好不好?”拍拍女兒的手,舒國揚滿懷喜歡,“你們年輕一輩的自去玩笑吧,不用陪在我身邊的。”
“那好,爸,笑眉剛說有點累了呢。劉董,請恕我們無禮,想先告退了。”易長庚順勢告辭。
“笑眉累了呀,那快走吧。”舒國揚馬上關切地說,“笑眉身子一向不太好,要多注意休息,飲食一定更要注意,長庚,你多操心一點。”
“是。”
“那好,你們先回去吧。”
“那,爸,劉董,我們先告辭了。”
“嗯,路上開車小心。”揮手,舒國揚笑眯眯地望著女兒,“笑眉,常回家看看爸爸,知道嗎?”
“好的,爸爸再見!”呼,終於可以退場了耶!
“啊,對了,長庚。”在他們轉身離開的前一秒,舒國揚不經意地又喊住他們,“關於公司要在新加坡投資設立分公司的事,你同笑眉說了嗎?”
易長庚定住身,唇角依然含笑,卻沒開口回答。
“爸爸!”笑眉卻開口了,“您明知我根本不懂公司的事,長庚告不告訴我又有什麼關係?不過只要您喜歡,就算去北極設分公司,我想也沒人會反對您的嘛。”
“瞧笑眉多會說話,舒兄,您前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呢。”
“劉伯伯過獎了。”笑眉乖巧地笑著,“好了啦,爸爸,您的公事還是拿到公司再去討論嘛。現在是劉伯伯做主角的時間哦,你也要開心地找您這幫老朋友們多聊聊天休息休息嘛!”
“好,好,我只不過提了一句公司的事,你看你就這麼不耐煩了。”舒國揚歎息似的揮手,“行啦,你們走吧,等我有時間再去吃你做的飯!”
“那,爸爸,我們走嘍!”
這一次,顧不得再走得亭亭玉立款款生姿,揮手道過別,笑眉拉著易長庚幾乎一遛小跑地奔出了宴會的大廳。
呼,如果有可能,以後她可不可以再也不用來這種地方?
其實時間尚早,駕駛著車子從劉家出來駛向市區,才不過晚上十點多一點而已。
乖乖地坐在前座上,卸下優雅面具恢復平常模樣的笑眉,也一改剛剛在爸爸面前伶牙俐齒的撒嬌模樣,很安靜地望著車窗外飛快地閃過的樹木,不聲不響。
駕駛著車子,易長庚微側首瞅她一眼,伸手按下CD機的開始鍵,立刻,一陣悠揚的小提琴樂曲飄蕩在密閉的空間裡。
笑眉先前是安靜地聽著,等一曲完畢,又一曲開始的時候,漸漸坐不住了。
易長庚注意到她的情景,卻不說話,只繼續觀察著她。
再一會兒,笑眉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便知她堅持不了多久的!
微微地一笑,易長庚關掉小提琴的曲子,重新換了一張唱歌的CD。
這一次,彆扭的樣子沒有了,過了一會兒,櫻唇張張合合,竟是小聲地跟著哼了起來。
“多大的人了,還喜歡這種老歌。”他搖頭,甚是無奈。
“什麼叫做老歌!”她不贊同地扭頭瞪他,“小虎隊的經典曲目哎!雖然他們已經解散很久了,可喜歡他們歌的人從來就沒有減少哦!我是他們的鐵杆FANS哦!不許你說他們的不是!”
“鐵杆FANS?”他哼笑,“你才認識他們多久啊,就已經是‘鐵杆FANS’了?”
“我認識他們——多久又怎樣?!”她猛地滯了一下,而後還是小聲地反駁,“喜歡就是喜歡啊,才不在乎時間的多與少。”
“這又是你那位杜老師教給你的?”他放慢車速,緩緩地在紅燈之前停下,側首望她,“你在醫院那半年到底重新學會了多少?又都學習了一些什麼呢?”
“你現在好奇了?”她微低頭,閃過他的注視。
“願意說給我聽聽嗎?”
“還不是一些常識之類的?有什麼好說的?”
“例如?”綠燈亮,他卻沒繼續啟動車子,反而將車子靠著路邊停下來。
“例如?”她用眼角偷偷瞥他的舉動,已快陌生的緊張感覺再次捲入她的心跳中。
“是啊,例如。”注意到那一雙白皙的手指又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胸口,易長庚歎一聲,“笑眉,你今天沒帶你的小本子出來。”
“哦,我、我知道啊。”飛也似的將手從胸前挪了開,笑眉訕訕一笑。
“你以前在我面前從來不會這樣的——緊張。” “我、我不記——”
“你不記得從前了,我知道的。”他再歎,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微微縮緊,“我們重新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笑眉。”
“我、我——”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說,我們是夫妻啊,是家人,你有什麼都可以同我說的,家人的相處會讓你很緊張嗎?你在爸面前表現得就很好,很放鬆的。我也曾見你和天輝通電話的樣子,侃侃而談的很自信呢。”卻在他的面前,時常拘謹得像個小孩,一舉一動似乎都在等候他的指令。
啊,若說她在他面前完全如此也是不完全正確的。當她在廚房時的樣子、做家務時的神采飛揚——即便動作還很是生疏,但那種發自心底的自信與滿足,卻總讓他印象深刻。
“可是——”你不是別人。
頭,垂得更低,放在膝蓋的雙手慢慢擰成了一團。
“笑眉。”有些無力地抹一把臉,易長庚重新發動車子,駛上回家的路,“你啊——”
“我沒有緊張,我只是不知道夫妻間應該怎樣相處。”沉默了好久,笑眉低低地開口,眼盯著扭來扭去的手指,努力地撐著突然酸澀了的雙眼,一眨不敢眨,“我不知道我怎能嫁給你,我不知道我配不配得上才華橫溢的你,我不知道你為何答應娶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們——我不知道我們是否——相愛。”
握著方向盤的手不由動了下,車子立刻如同蛇行一般,在車道上引來一陣刺耳的緊急?車聲。
他忙凝聚心神,專注在車子的駕駛上。
她則一直垂著頭,用力地擰著手指,恍然未覺車外的險象環生。
只有CD音響中小虎隊的歡快歌聲繼續地在密閉的空間中跳躍著。
把我的心你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運草,串一顆同心圓——
她不知道他的心是如何的,也遺失了自己從前的那顆心。
可是,她真的想將她現在的心串一串,串出一株萌芽的幸運的小草,串出一顆——嶄新的同心圓。
她,真的想啊。
真的,想。
生活依著越來越熟悉的步調繼續過下去,快樂的心卻沾染了微微的陰霾。
就好像突然陰沉下來的天氣,依然有著太陽懸在空中,淡薄的雲,卻遮住了明朗的光亮,只餘下昏黃而沉悶的色彩,讓人不由自主地憋悶,不能舒爽地自由呼吸。
手指,無意識地翻著小本子上寫滿了字跡的彩頁,攤在膝蓋上曾經最喜歡看的漫畫書,卻再也提不起一點點的興趣來繼續翻閱下去。
沒有冷戰,沒有從來也不曾出現過的疏離與陌生,沒有——沒有任何不同於這些時日來異常行徑的東西出現,可是,她卻隱約感知到,有些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再也不一樣。
“笑眉。”
她其實什麼也不求,真的,什麼也不敢求,只希望她可以重新來過,過她喜歡的,過她可以的、嚮往的生活,過她——可以掌握的人生。
“笑眉。”
她遺失了所有,又重新努力地學習著所有,重新地來塑造自己喜歡的模樣,更希望身邊的人能夠喜歡上這個自己,不是因為她的身份,不是由於她背後的財富,只是單純地喜歡著她這個人,喜歡著只是舒笑眉的舒笑眉。
“笑眉。”
可是,單純的人生,普通平凡甚至乏味卻可以知足的人生,於她,為何總是不能捉到?
“笑眉!”
她恍然抬頭。
“電話。爸的電話。”
無線話筒,遞在她的面前。
“啊。”她努力漾起笑,接過話筒。
“笑眉!你有不舒服嗎?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關愛的,關切的,關心的、關懷的慈祥,從話筒裡傳入她的耳,“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去醫院看看啊,長庚現在不是就在你身邊嗎?”
“我、我沒事。”低垂著的眼瞥著身前的灰鐵色長褲,她清清嗓子,“爸爸,這麼、這麼晚了,您還沒休息啊。”
“公司的事一大堆,我哪里休息得了?”略顯煩躁的聲音,很快地取代了原先的關切,“笑眉,已經好幾天了,關於新加坡設立分公司的事,長庚到底同你說了沒有?”
“哦。”她輕應一聲,未置可否。
“笑眉,你好好考慮一下。雖然現在在新加坡發展不會馬上取得利潤,或許還會有一點的虧損。可是我們要看到長遠的利益啊。再說了,我們又不是獨自出資,聯合新加坡的張氏家族——”
“爸,您知道我現在的情況的。”手指,一頁一頁拈過胸前小本子裡的彩頁,她頭也不抬地,“就算您和長庚都同我說了,我也不明白的。公司的事您只要和以及長庚天輝商量著來就行,不必問我意見的。”
“可是你手中握的是——”
“奶奶過世前已經將我的股份全數拜託長庚代為管理了,您當時也在場的。”
“笑眉!”
“爸爸,我從來不想過問公司的事,我也沒能力去過問。”她耐心地解釋。
“你是我的女兒,笑眉。你為什麼不——”
“爸,我不是不——”電話被從手裡取走了。
她抬頭,望向一直站在她身前的人。
“爸,關於這件投資案,還是我來向您解釋吧。”沖她擺擺手,易長庚邊講電話邊退回他的房間去了。
她呆呆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偷偷地黯然了雙眼。
“爸爸從小便不喜歡我,奶奶將舒明大部分股份留給我繼承,爸爸曾因此拒絕出席奶奶的葬禮——”
唇張了張,她一字一字讀著小本子上風又琪曾說給她聽的屬於她的從前。
“易長庚大學畢業後進入舒明上班,並應奶奶的要求與我約會,在我大學畢業後更與我結婚——”
白了的櫻唇,顫顫地勾起笑的弧度來,小本子上笨拙而認真地一筆一劃慢慢模糊了本來的面目,朦朧出現的,竟是她的好朋友風又琪的笑臉——
笑眉,你從沒想過嗎?易長庚會娶你是因為他有野心、有抱負。娶了貴為舒明集團小公主的你,他便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名譽,地位,財富,權力——
她的手一抖,小本子一下子被她從銀鏈子上扯了下來!
她不想。
她不想再回到過去。
她不想再走上過去時的老路。
她不要再是心驚膽戰地走在鋼絲上的小丑,左右討好,左右為難。
她,不想,不想啊!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19:12
第六章 卻是舒笑眉
可她,卻是舒笑眉。
垂頭,端坐在寬大的座椅之中,白皙的手指無意識地擰了又擰,終究還是握上了胸前的小本子。
耳邊一片的嘈雜。
討論,議論,爭論。
資金,決策,否決,股權,股份。
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做你喜歡的自己,就好了。
她,想做的,是自己,做一個自己喜歡的自己。
“笑眉。”
坐在她左側的,慈祥地笑著喚著她名字的人,是賜予她生命的親生父親。
“笑眉。”
坐在她右側的,淡然的面龐輕輕喊出她名姓的,是她想共度一生的丈夫。
“姐姐。”
坐在她對面的,親切地喊著她姐姐的,是她那有著一半血緣關係的兄弟。
左右為難,進退不得,她便正是那懸在鋼絲上的小丑,一步也不能錯,一個小小的閃失也將有可能使她失去他們之中的某一個。
一邊是血脈親人,一邊是共渡餘生的男人。
她——捨棄了那麼多,想要的,想要的,想要的——便是他們都好好的在她身邊,便是,便是——想好好地愛他們,愛她所剩下的所有親人。
她,不想失去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任何一個也不想失去!
“笑眉,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惱怒的聲音,從她的左側傳進她的耳。
“姐姐,你難道就這麼忍心看你弟弟出醜?!”
厭惡的質詢,從她的對面丟到她的面前。
“笑眉。”
只是一聲輕輕的喊,卻讓她的心止不住地深深一顫。
“我、我——”喉嚨深處,氣息翻滾如浪湧,卻偏偏又一字都無法擠出唇來。已被咬出深深牙痕的唇瓣蒼白如紙,絲絲的血絲甚至已隱約閃現。握在胸前的手,微微顫著。
“笑眉。”為人父親者語重心長,“你雖已不管公司的事,也已嫁出了家門,可你終究是姓舒,你終究還是咱們舒家的人,是我親生的女兒。你千不念萬不念,終究還要念一念你的姓氏、你的血脈。況且,新加坡的投資方案的施行,還有另一個意義的存在——笑眉,你還記得你奶奶的祖籍在哪里嗎?你奶奶是土生土長的新加坡人哪——你想一想生前最疼愛你的老人家,咱們若能在新加坡開拓市場,對過世的老人家來說,這是多大的寬慰!你還記得你小時候,你奶奶最喜歡說新加坡的故事傳說給你聽嗎?每一個故事裡,是不是都有一份她老人家對家鄉的赤子情思?”
“是啊,姐姐。”為弟的情深意切,“這也是為了讓九泉之下的奶奶衣錦還鄉的絕好機會啊。如果咱們放棄了,你以後如何去面對過世的奶奶?你對得起奶奶對你的寵愛嗎?”
她擰了手指,怯怯抬頭,望向她右手邊。
“新加坡投資案考慮得還不是很周全。”聲音淡淡的,淡茶色的眼眸看著攤在桌上的計畫書,根本沒發覺她求救似的注視,“雖然奶奶生前也曾提議過關於在新投資設分公司的事,但我們考察過後的現實告訴我們,與其去投注一筆巨額資金在一個已經飽和的市場上強行分一杯羹,遠不如去開發一個新市場。爸,天輝,你們該仔細考慮一下,我們——” “我在同我女兒說話,你插什麼嘴?”
她的心一緊。
“爸,天輝。”輕輕的歎息傳來,她將手指擰得更緊,“公司的事,笑眉其實一點也不熟悉,再說——再說前不久她才從醫院出來,目前最重要的是,是將養好身體。我們何不——”
“舒明集團是我舒家的產業,長庚。”哼聲,讓她的面頰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是啊,姐夫。掌握著集團百分之三十五股份的人是我姐,好像不是你呢。”低笑,讓她心跳得更快。
“可是笑眉——”
“笑眉不再是小孩子,她已經是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
“當初集團要不要在香港上市,本來便是應該姐姐做決定!若不是她當時正好出了車禍,你又能再代理多久的執行董事呢?”
“集團在港上市是舒明發展的必然,與笑眉是否任集團的執行董事沒有一點的關聯。”
“怎會沒關係?我向來不贊同這種風險經營!倘若當時是笑眉任職集團,她如何會不聽我這為父的意見!”
“笑眉從來不管集團的事務的,當初奶奶在世時便說過要我代為執行笑眉在舒明的職權的。”
“哦,是嗎?可惜現在是法制社會,凡事都要講求證據講求規章的!”
“爸,天輝,你們——”
“這些年,說實話,長庚,你的存在,對舒明的發展的確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可是請你記得,你只是我們舒明聘請的高級管理人員,其實並沒有立場在集團董事會上行使否決權。”
“對啊,姐夫。我說句話你不要生氣啊。舒明是我舒家的舒明,有權決定它的未來的,只有掌握有舒明股份的我們姓舒的人!”
“奶奶臨終前將舒明委託給我了,爸,天輝,我同樣希望你們也記得。”
“長庚,你可是姓易,而不是姓舒呢,我還沒那麼大的福分,能請你喊我一聲‘爸爸’!”
她耳中一片的嘈雜。
……
“那好,口說無憑!你且將證據拿出來看看!”
“奶奶當初的委託狀以及笑眉有關舒明股份的全權委託書如今皆在銀行保險箱中——爸,您知道的。”
“我卻不記得了呢。”
“是啊,姐夫。當初我尚在國外,奶奶的委託狀我只聽人談起過,還從來沒親眼見識到呢。現在拿出來看看,如何呀?”
“爸——”無奈的歎,無奈而無力。
“既然天輝想看,你讓他看看又何妨?”
“開啟那款保險箱必須輸入密碼的。”
“是啊,密碼當初只有我母親與笑眉知道。”
“奶奶已經過世了,那就請姐姐去一趟銀行好了。”
“爸,天輝。”
“怎麼,天輝的提議不好嗎?你讓天輝口服心服又怎樣!”
“你們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笑眉失憶了。”
“那就意味著保險箱這輩子怕是無法再被打開了,對吧,長庚。”
“那我又如何知道那份奶奶的委託狀與姐姐的股權委託書是否真的存在呢,姐夫?”
……
她恍惚地抬頭,慢慢地看向笑得慈祥的父親,再慢慢轉向一臉得意的親弟,最後,飄忽的視線落在她的右手邊。
紛紛嚷嚷之中,他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臉孔剛硬冷冽,薄薄的嘴唇線條宛如大理石雕刻出的一般,習慣性地緊抿著,掩映在無框眼鏡下的淡茶色眼眸微眯,很是溫雅澄澈。
一切與記憶中的一般無二。
她卻知他,一向淡然自若的他,今日難得動怒了!
舒明集團高層內部不合。
緊握在手心的小本子上,風又琪所要她記下的第一件備忘錄,便是這十個字。
她在失去記憶之初,強忍著所有心無依靠的倉皇,第一個學著背下的數字串,第一次重新拿起話筒撥出的電話號碼,第一次用著最最親近的態度喊出的“爸爸”,第一次燙傷手指用心做出的飯菜所端給的人,第一次邀請同自己手拉手一起逛街的人,第一次——第一次——
第一次真心真意想要一生一世的親愛家人啊——
家人,家人,家人。
家人。
“你們不要吵了。”
飄忽地站起來,以往紅潤的面頰上而今血色盡失,絲絲的紅痕,清楚地浮現在雪白的唇上。
“笑眉?”慈愛的笑,只對上她的眼,視而不見她唇上的紅痕。
“姐姐?”欣喜的笑,只關注在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上,視若無睹她血色盡失的面頰。
“笑眉。”低低的歎,沒有任何的情緒;隱在眼鏡下的淡茶色眼眸,沒有任何的表情。
“我——”咬牙,握緊手中的小本子,她深吸一口氣,“我在舒明的股份是被公證過的,不管我失去記憶與否,股份還是我的股份,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重新寫下一份委託書——爸爸,天輝,你們還有任何疑問嗎?”
到頭來,她還是無法擺脫已經遺失了的記憶中的陰影嗎?
到頭來,她還是不能——
不能啊。
“笑眉!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的親生父親!”
“姐!你姓舒!為什麼卻總是站在外人一邊!” “我很累,想先回家休息了。”她合上雙眼,什麼也不想再看,“長庚在舒明的成績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沒有長庚,舒明如何能發展到現在的規模?爸,你是最清楚這一切的。”
“笑眉!”
“我真的很累了。今日恰好是週末,本來我還想同你們、同你們——”她挺直腰往外走,喃喃似的輕笑起來,“我或許不該什麼也不想地便跑來公司呢,真的——不該來——”
“笑眉——”
“我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管!”她猛地大吼一聲,用力握緊胸前視若珍寶的小本子,努力地撐張著雙眼,想看清楚眼前所有人的臉與眼,“除了吵鬧,除了利益,你們還記不記得一些其他的?!你們還記不記得今天是、是——”她忽又笑了一聲,卻是笑得那麼的苦澀,“我在你們的眼裡,到底是什麼呢?心愛的女兒?親愛的姐姐?一生共度的妻子?或者,你們將我當作是什麼呢?是什麼呢?”
如果她不是舒笑眉,如果她不是舒笑眉——
“就算我不是了,又有什麼用呢。哈,笑話一場,一場笑話,一場笑話而已呢。”
揮手,摔開旁邊伸來的手,她跨出會議室的門,笑著,行往電梯。
不管她如何努力,她還是那個懸在鋼絲上的可憐小丑。
只是一個可憐的,小丑而已。
漫無目的地走過熙熙攘攘的大街,趟過人潮洶湧的商場,穿過曾經最能消磨她時間的書店音像店,她竟然再也不能從中找出曾經是那般輕鬆的感覺來。
天有些陰沉,週末的正午,太陽在高樓大廈間若隱若現,或亮或暗的光線打在身上,沒有任何的溫度,只在腳下投射出模糊的影子。
曾記得有時候,她會下意識地呆呆站住,盯著腳下的影子看上好半天。
影子是她的,真實的影子。
可她呢,可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依舊掛在胸前的小本子,被秋風吹的獵獵作響,聲音或許細微,她卻可以清晰地聽入了耳中,聽進了心底。
笑眉,你以前最喜歡的是——
笑眉,你以前可是從來——
笑眉,你最要好的朋友——
笑眉,爸爸最喜歡的就是你——
笑眉——
笑眉——
笑眉——
獵獵作響的、被風吹開的彩頁,翩然若蝶,在她胸口起起伏伏,旋出晃動的美麗。
她最喜歡的、她最習慣的、她最要好、她最被寵愛的、她最應該的——
可是,她真正想要的,真正應該的,真正喜歡的——
曾經有誰可以瞭解,曾經有誰可以明白,曾經有誰可以懂得——
曾經,有誰,有誰呢。
雲,慢慢遮住了天,遮住了太陽,遮住了她腳下的影,遮住了她胸口的翩然彩蝶。
雨,漸漸從天而落,淅淅瀝瀝的,不大。
細小的雨珠,沾染上她垂在眼前的發絲,冰涼涼的,滑下她的面頰,流進她的唇。
雨,沾染上舌尖,一片的冰涼,卻無法嘗出它的滋味。
手,無意識地伸出來,掬幾滴細小的雨珠。
凝脂如玉的手心,晶瑩剔透的雨珠慢慢聚集,輕輕滾動,終而合一,仿若珍珠。
珠兒微微晃動,珠上的點點倒影閃爍不定,總也無法看得清楚。
雨珠越積越多,漸漸蔓延了整個掌心,珍珠再也不是珍珠,珠上的點點倒影再也無法閃現,終於化成了原先的模樣,一片的雨,從傾斜了的手心滑落。
雨,即便曾物化成珠,到頭來,卻還是一滴滴的雨而已。
就好像她,再如何重新開始,再怎樣努力著自己喜歡的自己,終究還是無法擺脫束縛,她,還只會是她而已——倒影著點點光亮的珍珠,終究不會成真,即便曾有過短短一刻的幻影,卻還是搖曳不定,眨眼便逝。
冰涼涼的雨,順著面頰淌落。
她不甘,固執地重新伸出手,掬住從天而落的雨滴,看著它慢慢成珠,看著它在手心愈盈愈滿,在又將溢出的那一刻,小心地移動手掌,將盈盈一捧的雨珠小心翼翼地澆上身前的石階,入手一片涼冰冰的濕滑,卻竟是那般的舒爽。
她突然低低笑起來,笑彎了好看的彎月眉。
好看的彎月眉,美麗的彎月,婉約成弧,弧彎如月——笑嘻嘻的彎月,彎月笑眯眯地。
笑眉,笑眉,一生笑如月美。
是誰,是誰,曾如此地撫著她的彎月眉,曾如此地笑著對她?
是誰,是誰?
是誰。
貼在手心下的濕滑的冰涼石階,雨珠如絲般撫過,細膩的紋理,美麗的乳白光澤,隱隱約約的倒影,慢慢閃現其間。
曾是誰呢?
面頰的雨珠滴落石階,隱隱約約的倒影,輕輕晃動起來。
是誰曾經如此呢?
呆呆地凝著那隱約的倒影,她一時癡了。
隱約的倒影啊,一片模糊不清,只有那婉約似月的笑眉,似曾相識。
笑眉,笑眉,笑眉。
笑眉呵。
這一刻,她的舌尖,終於明白了那雨珠的滋味:甜若糖甘,苦似蓮黃。
若甜似苦,苦的是她面頰的雨珠,甜的是那石階上隱約的倒影,那彎月的笑眉。
笑眉。
天依然陰著,一片的寂靜無聲,只有那雨滑落石階依稀傳來的靈靈聲響。
雨,依然從天空落下,入目,視野裡淅淅瀝瀝的,一片的模糊。
發絲,卻沒有了滑落的雨珠,手心,再也掬不到從天而落的珍珠,哪怕是想像中的珍珠。
她恍惚抬頭。
湛藍湛藍的一片,仿若晴空的顏色,在她的頭頂綻開。
蒼白的唇瓣,張張複合合,她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笑眉。”
似風,如雨,輕若無聲的低低歎息,穿透一片的寂靜無聲,伴隨著雨落石階的靈靈聲響,清清地飄進她的耳,滑進她的心。
他。
“該回家了。”帶著體溫的外套籠上了她顫抖的肩,“雨越來越大,你再這樣,奶奶會傷心的。”
奶奶會傷心。
貼在手心下的依然濕滑的冰涼石階,雨珠依然如絲般撫過,細膩的紋理,美麗的乳白光澤,隱隱約約的倒影,依然閃現其間。
這一刻,隱隱約約著的倒影,卻驀地清晰起來。
溫暖的,慈愛的,包容的,總是笑著朝著她伸展開懷抱的,總是耐心傾聽她無數無數小秘密的、總是親上她彎月眉的、總是——總是——總是——
她猛地撲在那濕滑的冰涼石階上,緊緊地抱住,淚落如雨。
一切的一切,帶給她溫暖懷抱的那個人,慈愛地望著她的那個人,包容她所有的那個人,總是笑著朝著她伸展開懷抱的那個人,總是耐心傾聽她無數無數小秘密的那個人,總是愛親她彎月眉的那個人,總是——總是——總是——
一切的一切——
那個人。
奶奶。
這冰涼的濕滑的石階之下的,那個人。
奶奶。
世界上最愛她的那個人。
奶奶。
曾經最愛她的那個人,曾經她最愛的那個人。
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
奶奶——
湛藍湛藍的,仿若晴空的顏色,掩住了冰涼的濕滑的石階。
雨繼續落下。
雨繼續落在她的發絲,雨繼續淌下她的面頰,雨繼續沾染上她的唇瓣,雨繼續滑上她的舌尖,雨繼續在她的手心盈掬成珠。
雨,繼續籠了她的一身。
身後,卻少了秋的冷風,多了溫暖的依靠。
她回首,透過絲絲的雨霧,最後一次眺望向那一片湛藍湛藍的晴空顏色。
曾經懸在胸口翩然若蝶的的彩色紙頁,而今,正靜靜地躺在那一片湛藍晴空之下,陪伴著這世界上曾經最愛她的那個人,伴著這世界上她曾經最愛的那個人,酣然入眠。
笑眉,笑眉,笑眉。
笑眉。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19:25
第七章 她愛上了他
兩個人,誰也沒再說話,將她抱回車子上,他發動車子駛出山間,開往回家的方向。
她靠著車窗,呆呆地看著窗外的雨中風景,看著青松翠柏漸漸消失於視野之外,看著高樓大廈慢慢出現在視線的範圍。
好長好長的一段路,卻似乎只在一個眨眼間,車子已停在了高樓大廈之下。
熄火,下車,他繞到她這一端,拉開車門,彎腰要再抱她。她搖搖頭,自己慢慢從車子上下來,拉緊身上寬大的外套,舉步往前走。
他沒說什麼,只伸手握了她的手,同她肩並肩地前行。短短的幾步路,免不了遇到同住一樓的鄰居笑著打聲招呼,他點頭回應,視而不見望向他與她身上的驚異目光,只靜靜拉著她的手,沉穩地走著。
乘電梯上樓,進到他與她的家。他直接將她拉進浴室,幫她放好暖暖的一池熱水,而後走了出去。
她如遊魂一般地,脫衣,滑進浴缸,雙手抱住膝,浸入熱氣之中,什麼也想不起,什麼也不想地,任暖暖的水流輕輕沖刷著她冷冰的身軀。
笑眉,笑眉呵。
胸口前銀鏈子空蕩蕩的,一如她空蕩了的心。
赤著雙腳,裹緊身上厚實的浴袍,循著聲息,她慢慢走進飯廳,走進廚房。
已一身乾爽的他正在流理台前忙碌著:將肉塊從冰箱拿出來解凍,清洗著已經摘好了的豆角。
她慢吞吞地走近他。
他回首,對她穿著自己的大浴袍的樣子未置可否,只轉過身來雙臂托住她腰,將她舉到一旁乾淨的臺子上放她坐好,而後回身繼續手中的動作。
嘩啦啦的水響,電鍋中蒸米飯的淡淡清香。
她悄悄地合上雙眼,只覺得空蕩蕩的心似乎又漸漸有了什麼的東西注了進來。
溫暖的,熟悉的,親切的,快樂的——
早已經遺失在不知名時空的莫名的東西啊,早以為已捨棄了的某種回憶啊——
“我是不是很傻?”
白皙的指,習慣性地摸上胸口,頓一下,擰出蓮花的形狀,她低著頭,低低地開口。
他卻不回答,只打開燃氣,放好炒鍋,開始放油煎肉。
“我真的好傻。”
濃郁的肉香飄進她的鼻腔裡,她忍不住偷偷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我是不是很笨?”
擰成蓮花形狀的手指一根一根地重又伸展開,她從一旁的小籃子中捏出一根翠綠綠的豆角,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
“我真的好笨好笨。”
手中的生豆角被輕輕地拿了走,沾染著熱氣的豆角顯在她的眼前。
她愣了愣,而後開啟雙唇,任他將豆角送進自己的唇齒間。
“熟了沒?”
曾經最喜歡的味道,慢慢充斥了她的口腔。
“好不好吃?”
眼一熱,她模糊了視線。
“很久以前啊,我曾聽一位老奶奶講過一個小女孩的故事給我聽。”
相依為命的奶奶與孫女——奶奶每天早出晚歸地為了生計奔波在市場與土路之間——四五歲的小孫女每天守在門口,翹首盼望著奶奶的回家——
“有一天啊,小女孩跑到街邊的菜攤旁,從賣菜人丟掉的爛菜裡揀出了滿滿一兜的豆角!”
於是快快樂樂地抱回了家,生火將家中所有的米都拿出來煮成了米飯,燉了滿滿一鍋奶奶最喜歡吃的豆角——
“手被火燒了好大好大的幾顆泡,一頭一臉的煙灰,餓了整整一天卻固執地等著奶奶回家來吃自己第一次做出的飯菜。”
米飯是糊掉的,豆角鹹得幾乎不能入口——
“可是,奶奶回來卻抱著小孫女哭了,將米飯和豆角全部吃完了。”
即使以後日子好過了,奶奶最開心的,卻還是吃小孫女親手煮的米飯親手燉的豆角。
淚,一滴一滴地,滑下她的面頰。
“笑眉。”低低地歎一聲,他仔細地抹去她的淚,將她的臉埋進自己的肩窩,“奶奶最難過的就是笑眉哭啊。”
母子隔閡,甚至母親臨終前,為了手中得到的股份多少還在大吵大鬧——
“我知道你是想完成奶奶的遺願,想和爸爸重新和好,重新將一家人攏到一起;我知道你只是想好好地將奶奶的一生血汗保存下來,想保護好奶奶留給你的惟一紀念。”他擁緊她,唇壓上她的發,“想和爸爸和好,是很傻的事嗎?想保護奶奶的心血,哪里是笨?笑眉,笑眉,你從來不傻不笨,從來是一個好的笑眉。”
她突然顫抖了起來。
“笑眉,什麼也不要再想,你只要做你喜歡的自己,就好了。”輕柔地抬起她的臉,他笑看她紅通通的鼻頭,“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你不想陪她吃你們最喜歡的米飯最喜歡的燉豆角嗎,笑眉?”
她怔怔望著唇畔含笑的他,癡癡地凝望。
“笑眉?”
手指,含著憐惜,柔柔梳過她額上的劉海。
她猛地抱住他的頸子,緊緊地抱住。
“笑眉?”
將頭重新埋進他的肩窩,她嘀咕一句。
“什麼,笑眉?”
他側耳細聽。
“——”
“嗯?”
“你做的是豆角燉肉,才不是燉豆角!”
他啞然失笑,抱起她,走進飯廳。
有些事,在這輕輕的環抱中,驀地重新彩色起來。
國慶七天長假,她哪里也沒去,只安靜地坐在家裡,守在他身邊,陪著他重新製作新加坡投資案的企劃方案。
曾經一刻不離地掛在她胸前銀鏈子上的小本子已被他安放在奶奶沉睡的石階前,而今她胸前重新佩掛上的,是他送她的,每一頁都有她喜歡的漫畫人物的小小的箋紙本。
至於裡面重新寫下的——
嘻嘻,是秘密!
“想笑自己一邊笑去!”他從電腦裡抬頭,睨了爬在他電腦桌邊沿上笑嘻嘻的她一眼,“我正工作呢,你不要打擾我好不好?”清清雅雅的聲音,並沒有一絲的責備。
“我沒打擾你,我是在為你打氣!”嘴裡含著棒棒糖,豎起一根手指頭,她笑眯眯地搖一搖。
“我又不是車胎,你再如何地打氣,我也沒法子轉起來帶你去玩啊。”他摘下眼鏡,伸指捏一捏發漲發酸的鼻樑,“這些年來,我還從來不曾同你一起外出旅遊過呢!原本我想等所有的事告一段落了,就空出幾天陪你出去到處走走,可是——”
開合的嘴唇被一根棒棒糖阻了音。
他望她,再看一眼唇前的棒棒糖,揚眉。
“我昨天打電話給爸爸了。”
他點頭,示意她說明白一點。
“原先爸爸很不高興地聽我說話,後來我告訴他,關於在新的投資案可以重新來考慮。”她慢慢收回攔在他嘴唇前的棒棒糖來,繼續放進自己的嘴裡含著,“他馬上就很高興了,還說那天他和天輝似乎太衝動了一點,要我轉告你,請你不要太在意——我謝謝你。”
含糊的語音,因為唇中含著棒棒糖的緣故,愈發的模糊聽不清。
他卻聽懂了,唇角的線條微微勾起。
她原本便知道他長得很好看的,可是見到了他輕易不肯現人的笑容,還是一時忍不住呆了,唇情不自禁地一張,連棒棒糖從嘴巴裡掉出來也不自知。
他卻看到了,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撈,將濕黏黏的糖球一把抓在手裡,而後皺眉嘖了一聲。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一下子紅了臉,忙左看右找地尋紙巾給他擦手。
“多大的人啦,還吃這孩子氣的東西!”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接過她雙手供上的紙巾,順手再將她的棒棒糖丟還給她,“髒了,自己拿去丟掉。”
她卻嘻嘻一笑,將棒棒糖重新塞進嘴巴裡。
“舒笑眉!”他的心莫名地激跳了一下,再瞪她一眼,彎腰從地上拾起自己為了接住她的棒棒糖而扔了的眼鏡,檢查了下,而後戴上。
“啊,摔壞了沒有?”笑眯眯的臉兒又湊了過來。
“若摔壞了我會要你賠的,你放心。”伸出一指推開她的腦袋,他重新埋頭電腦中,“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快回房間睡覺去。”
“你還要挑燈夜戰啊?”
“小姐,你以為一件近億的投資案是那麼容易做出來的啊?”揮揮手,他狀似不耐煩地趕她,“快點給我出去,不要再吵我了。”
“哼,好心好意地怕你寂寞呢,卻這麼‘什麼’咬呂洞賓!”
“你的成語學得不錯嘛!”他也哼,“在醫院那半年看來沒浪費了大好時光呢。”
她縮縮肩,不敢再煩他了,慢吞吞開始往他房間外移動。
他低低笑一聲,繼續著手中的工作。
“喂,易!”
側首,美麗的彎月眉正從半合上了的門縫裡瞅著他。
“還幹嗎?”他板起臉。
“我是想問問你,你要不要吃夜宵?”她卻依然笑眯眯地彎著月眉。
“樓下餐廳的我要吃。”他頓了頓,望她瞬間耷下了的笑眉,“不過你如果願意動手做的話,只要煮熟了且沒糊掉,那我就湊合著吃一點也沒關係。”
門,啪地合了上,劈裡啪啦的重重腳步聲很響亮地殺到廚房去了。
他看著門板呆了一秒,而後埋下頭繼續思索著電腦螢幕上的企劃方案。
習慣緊抿著的唇,卻忍不住微微含了笑。
新的笑眉啊。
在他的眼裡心底,卻越來越是他曾經熟悉的那一位可愛的少女的美麗模樣。
雖然很寶貴很黃金的國慶長假哪里也沒去成,她卻過得很快樂。
新的投資案重新上了舒明董事會的議程,雖距離實際施行還有好長一段路程要走,但總算稍微地迎合了她父親與親弟的心願,偶爾的電話聯絡又漸漸地開始,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即便只是自己單方面的歡喜,她也很覺得滿足。
國慶長假早已過去,她繼續先前簡單的普通平凡乏味而知足的生活。
早起煮粥跑步收拾屋子翻漫畫,下午逛書店音像店商場超市,晚上使出渾身解數地做一頓力爭天天進步的飯菜來,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地固守廚房大本營,一心想逼那個從來看不出來、其實卻極是挑嘴的男人開口說出一個“好”字。
偶爾,也會扮出絕代佳人的形象來,搖曳生姿地挽起已經四年多了的老公的手,去社交晚宴上招搖一番,為自己是“舒笑眉”的事實盡一點點的本分。
總體說來,生活,照著她預期的方向慢慢地前進著。
時間,一眨眼,便已經是冬季。
距離她失去記憶從醫院醒來的那一天,又是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餘天。
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餘天。
在這又一個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餘天裡,她得到了許多從來不曾得到的,也收藏了許多曾經遺失而今重又新擁有了的快樂。
摸一摸掛在胸前的小本子,她窩在客廳看完電視,再去浴室洗過澡,回臥房換好睡衣,抱起軟軟的大棉被,瞅一瞅客廳中沒有那個人的出現,馬上溜出來拖著棉被快樂地奔向她的小書房。
“這麼晚了,你不好好睡覺,拖著棉被做什麼去?”
可惜今晚沒有了前幾天的好運,還沒奔到她的目的地,她最怕現在被那個人撞到的那個人,正抄著手堵在了她的前方。
啊,糟糕。
吐舌頭偷偷扮個鬼臉,她呵呵地笑幾聲。
“我問你做什麼去?”
“嗯,是這樣子的,我新買了一本漫畫,還沒看完,所以我想加加班——嘿嘿。”
“那昨天呢?”他淡淡地瞅著她骨碌骨碌亂轉的晶亮大眼,隨意地靠在牆壁上。
“昨天?”她傻傻地重複一聲,手,將被子抱得更緊。
“如果我沒記錯,你昨天也是在小書房睡的,是吧。”肯定的問句,告訴她如果再瞎掰,她最好給他小心一點。
“哪里睡也是一樣的嘛。”她小聲地嘀咕,“反正那個房間也可以睡——”
“小書房沒床。”原先擺放在大書房中她的小榻榻米,而今擺在陽臺上。
“睡地板上正好啊,反正是地熱供暖——啊,你做什麼!”
一個沒注意,手中的棉被被搶走,她反手去再搶,卻連手腕也被揪了住。
“現在天氣那麼冷,你給我好好回房睡床去!”一手拖著她的棉被,一手抓著她往她的房間前進,他實在拿不出什麼好臉色。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他卻不理她,逕自用手肘推開她的房門,將她拉進來,而後一愣。
“怎麼這樣冷?”
“房間的供熱系統出了一點小問題。”她小聲說,看也不敢看他,“我打電話給供暖公司了,他們也派人來檢查過了,還得幾天才能修好。”
“所以這兩天你就睡在小書房裡?幾天了?”他瞪她。
“其實也沒幾天——四天了。”她乖乖地說實話。
“你在地板上睡了四個晚上?!”他快被她氣瘋,“你腦子進水了啊?就算供熱系統出了問題,你這屋裡還有空調吧?!你打開空調不就好了?!”
“我不喜歡空調吹出來的熱風,好悶的——”
“那至少你可以告訴我吧?!”
“我沒關係的啦。再說了,你每天工作已經很累了,我沒事啦——大不了今晚我睡客廳——”
“舒、笑、眉。”
“好了啦,我承認我錯了,行了吧!”舉起雙手,她想息事寧人,雖然她沒覺得自己哪里做錯了。
“你真是——”無奈地歎口氣,他將手上的被子丟到大床上,拉著她從房間出來,“好了,我實在是受不了你這種小孩子樣子!你到我房間來睡。”
“那你怎麼辦?”她這幾天都是在他睡了後才偷偷拖著被子跑小書房,就是怕打攪到他啊,“你明天還要上班呢,睡沙發會休息不好啦。”
“你給我合上嘴巴。”拉著她走進自己的房間,他推她一把,“給我鑽進被子去!”
她卻不動,只瞄著他單人床上的棉被。
“幾點了,你還磨蹭什麼!”不耐煩地關上門,他走近她,推她坐到床上,掀開棉被將她塞進去。
“那個,易,那你怎麼辦——”大大的眼,猛地一呆。
他他他他他——
“合上眼,睡覺!”同樣翻身上床,他鑽進被子,伸手擁住她,將她的腦袋埋在自己胸前,挪動了幾下,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也合了雙眼。“床太小,你就將就一下吧。”
大大的眼,卻無論如何也合不上了。
纏繞在她肩膀上的暖暖的手,緊貼在她耳下的沉穩的心跳,輕緩地拂在她發絲上的氣息,微微交纏在一起的發燙的軀體——眼,驀地一熱,她咬緊了唇,手,將胸前的小本子緊緊摟了住。
她知道,不管他在她曾經遺失了記憶裡扮演的是怎樣的角色,可是,這一刻,她愛上他了。
或許是曾經的,也或許是再一次的。
她愛上了他。
這個容納了她漂泊著的心與魂的男人。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19:39
第八章 妻子
生活繼續著。
過了幾日,房間的供暖系統恢復了正常的運轉,笑眉重又搬回了自己的房間,好幾日的同床共枕,若說她不留戀是假的,她貪戀那溫暖的環抱,貪戀那哪怕只是幾句的睡前交談,貪戀那——
被他抱著的幸福滋味。
可是,她卻什麼也沒說,他更沒挽留,供暖系統一修好,她就乖乖地自己走出了他的地方。
於是,曾被短暫打亂了的生活步調,恢復了正常。
但連接著幾晚上,她卻總是睡不著。
心情,也莫名地低落了許多。
照著往常的習慣,吃完晚飯收拾好屋子,她挪到電視前打開了電視,窩進大沙發中,蓋上毛毯,拿著遙控器一台接著一臺地轉著節目。
轉了一圈,找不到自己喜歡的,想關掉電視,看一眼鐘錶時間卻正早。
好煩!
她猛地從沙發中跳下地,原本想跑進小書房找本漫畫出來看,剛走了兩步,肚子上突然傳來的擰痛卻一下子讓她彎了腰。
哦喔,不妙!
想也不想地,她急奔向與浴室同在一處的洗手間。
一腳踹開門,她看也不看地奔到馬桶前,正要伸手解衣,眼角卻瞄到一個不應該在此時出現在此地的人——
“啊——”
她一下子跳起來。
而正滿頭泡泡地從用雕花玻璃隔起的浴室中走出來的人,也被她的一聲驚叫害得差點跌倒。
“你做什麼啊?”
同樣大大的叫聲,一起朝著對方丟過去。
“暴露狂!你還不進去!”已經長到肩背的頭髮幾乎快倒豎起來了,笑眉猛地面壁思過,“你不是在你房間上工嗎,你什麼時候跑進來洗澡了?!”
“工作完成了啊。”她才是莫名其妙的那個人好不好?
“你還不快點進去!”轉回頭,卻見他還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她又大喝一聲。
無奈地歎一聲,他遵從佳人的命令,滿頭泡泡地重新轉進雕花玻璃的另一邊去。
“我倒要問問你呢,你門也不敲地跑進來幹嗎?”
“我、我、我——你說誰沒事亂進洗手間!”她羞憤地喊,“都是你啦!買的什麼好房子!面積不小格局不賴卻只有一個洗手間!”還是同浴室連在一起的!
“反正夠用就好,你過了這麼久才挑,是不是還沒睡醒?”他突然起了玩笑的興趣,便草草地用水沖淨了滿頭的泡泡,雙手拄在高及胸口的雕花玻璃上,睨著她依然面壁思過的尷尬樣子,低笑一聲,“笑眉,你能不能幫我拿掛?上的浴巾給我?”
“你剛才出來就是為了、為了——”
“浴巾啊。”他很理所當然的回答她,“我想搓澡,卻忘了拿它。”
“呃——”她三兩步挪到門後的掛?前,一把抓過他的那條團成一團用力往後一丟,“浴巾你不放在浴室裡,你掛到這邊做什麼!”害她明天要長針眼!
“大概昨天忘記了拿進來——笑眉,你還不出去嗎?”他探長手臂接住她亂拋的浴巾,突然腦中閃過電視古裝劇中拋繡球的畫面,便搖一搖頭,轉過身擰開淋浴的開關,自在地洗刷起來。
“啊——”剛才一緊張,忘記了自己沖進來的目的,他一提,肚子的擰痛便又立刻劇烈了起來,“易,你洗好了沒有?”
“剛剛洗好頭。”他扭頭瞅她的背影,突然有點呼吸急促起來。
“我的天——”她聞言淒慘地哀號了聲,趴著門板蹲在了地上。
“怎麼了?”他怔了下,忙問,“你——很急?”
“急,我好急!”臉兒,已經快趕上除夕高高懸起的燈籠了,她不知道她怎麼能在他面前講出這樣的話來!“你快一點好不好?算我求你,拜託你——”
他卻差點笑出聲來。
“笑眉,你——我不會偷看你的。”
她才不是怕他偷不偷看——天哪,她在想些什麼!
“可是我會很尷尬啊。”她抹一把火燒般的滾燙臉蛋,嘀咕,“我可是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過。” 他這一次笑出了聲,而後很爽快地簡單沖了沖身上的泡沫,用一旁的大浴巾圍在腰上走了出來。
“好了,我回房換衣服去,這裡留給你。”抱起一旁的睡衣睡褲,他將她從門前的地上拖起來推到一邊去,自己打開門走出去,臨關門,他瞅著她紅紅的臉蛋,眨眨眼,“慢慢來,我不急的。”
啪——
門一下子給狠狠地踢了上,若不是他閃得快,只怕鼻子就要成為被拍碎的蒜頭了。
喝,這小女子看來真的惱羞成怒了呢。
搖搖頭,唇畔含笑,他回房間換衣服去。
換好衣服,重新走出房間來到客廳的電視前坐下。這些天,完成了工作,若她還沒睡,他便會陪她看一會兒電視啊,或聊一會兒天,輕鬆愜意的閒暇時光,他越來越習慣,習慣她在身邊的日子。
笑眉,笑眉,新的笑眉。
愈來愈多次地,他在她的面前,會不由自主地展露出笑容來。
拿遙控器轉到她最喜歡的卡通頻道上,恰她最喜歡的一部動漫也開始了,便走到浴室前敲敲門板,告訴她一聲,免得等一下她出來片子卻播完了,那她會怪他沒喊她的。
“笑眉,你要看的動漫開始了。”
側耳,裡面卻沒任何的聲響。
他愣了下,以為她順便也洗澡著,但猛地想起剛才她的頭髮還是濕潤潤的——應該是已經洗過了。便再敲敲門,增大了音量——
“笑眉,你要看的那個由希開始了哦。”
由希,動漫中一會變身為動物的小帥哥是也。
這次將耳朵索性貼到了門板上,卻依然是沒有聲音!
他一急,想也不向地扭動門把打開了門。
“笑眉!你——”
他一下子怔住,而後慢慢走進去,忍不住笑。
“笑眉,你準備今晚睡在馬桶上嗎?”
而依舊蹲坐在馬桶上的人一見他走了進來,忙手忙腳亂地將自己的衣服拉了拉,確定蓋住了所有應該遮蓋住的,才紅著臉瞪他。
“怎麼了?”走近她,他摸摸她的頭髮。
“呃——不舒服。”她一把打掉他的手,拳頭戳在他肚子上逼他往後退,“不要靠我這麼近啦!”
“吃壞肚子了?”
“我如果吃壞了肚子,你以為你現在還有可能這麼悠閒地同我在這裡閑哈啦嗎?”今天是什麼日子啊,她在他的面前出糗算是出到家了!
“那哪里不舒服?”他後退了兩步,關切地望著她紅透的臉兒。
“呃——”
“到底哪里不舒服?”他又往前進。
“站在那裡不要動!”
“那你要說清楚一點,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呃——我倒楣了。”她好想挖個洞鑽進去啊!
“倒楣?”他微愣了下,而後一下子笑起來,“女人的例假!”
“你喊那麼大聲做什麼!”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他想了下,走到一旁的儲物櫃前,伸手打開櫃門,“你的衛生巾是放在這裡的吧——沒了?”
“如果有的話,我早出去了,何必還蹲在這裡挨你的笑?”倒楣的是,連代替的紙巾也沒有了——她忘記了今天去超市大採購——
“哈,這下你慘了。”他重新走過來,曲指彈彈她的額頭,“要我出去幫你跑一趟嗎?”
明知顧問!可是——
“一個大男人跑超市去買女人家的東西,我會不會被當作某種不正常的人士?”他手支下頜,很嚴肅地望著她越垂越低的腦袋,而後又笑起來,“好啦,你再和馬桶聊聊天吧,我馬上就回來!”
關門,他出去了。
她呼出一口氣,扮鬼臉自嘲地捏捏鼻子,緊張的心慢慢放鬆了一點。
哎,若不是他主動來找她,她只怕真的要睡在馬桶上了耶——她可沒膽子主動請他幫忙去做這種原本便說不出口的事。
揮揮手臂,她微探起身來,想挪個比較舒服的姿勢等待他的英雄歸來。但身子剛離開馬桶還不到一公分,門突然又開了!
她一嚇,差點背過氣去!
他他他——他不去趕快跑腿去,又進來幹嗎!
“哪,毯子自己披上,這本漫畫供你在這裡消磨時間。”他卻沒看到她的又驚又惱,只將手裡的東西遞了給她,而後又走了。
她望著重新合上的門板,再看一看塞進自己懷裡的毯子漫畫書,突然小小聲地笑了起來。
雖然離大廈不遠就有一家超市,但這一來一去的確還會花上幾分鐘的時間——他竟然連她會無聊也想到了耶!
手,慢慢握上胸前的小本子,她的心跳漸漸加速了。
這個男人啊——
這個男人啊,平日裡是那麼的一副嚴肅冷硬的模樣,很是閒人勿近的可怕,當初她在他的面前還會不由自主地緊張惶恐呢,可是相處多了,才知道他冷硬甚至有些淩厲的外表下,其實也有著一顆體貼人的心——他一貫淡然下的溫柔,其實也不賴啦。
窩在暖暖的沙發裡,蓋著厚厚的毛毯,她試探地靠到他肩上,他並沒推開她或自己躲開,而是抬起胳膊圈在了她的肩上!
心,立刻有些沾沾自喜起來。
“肚子還難受嗎?”他從電視螢幕上移過視線來,沒有了眼鏡的淡茶色眼眸很專注地望著她。
“有一點。”他的專注視線讓她好不容易才退去的紅潮又滾滾地捲土重來,“你不要老是問我這個問題好不好?我是女生哎,會不好意思的!”
“正常的生理現象,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刮刮她紅紅的臉蛋,淡淡地笑著。
這個男人根本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啦!
“好了,不早了,去睡吧。”他拍拍她的肩,先站起身來。
“你不用管我的,我還想再看一會兒電視。”突然失去了溫度的肩膀,讓她悵然若失地低落了心情。
“我若不管你,明天誰按時給我做早飯?”關掉電視,他拉她,“早睡早起,當初是誰說的?”
“可我真的還不想睡——啊,我要上洗手間!”肚子再次傳來的劇痛,讓她臉色一變地再次奔向今晚已數度光臨過的小房間。
等她過了幾分鐘再次從洗手間脫身出來,他還站在原地。
“你休息去吧,我再看一會兒電視。”抱著肚子,佝僂著腰,她宛如八十歲的老太太,小步蹣跚地挪到沙發上坐下來,咬牙忍住申吟聲。
“很難受?”他也坐下來,摸摸她的額頭,“不是吃過止痛藥了嗎?”他不但幫她買回來她的必需品,還順便從藥櫃上幫她買了好幾種的止痛藥物。
“拜託,我是肚子痛!”她打開放在她腦門上的手,沒好氣地哼一聲,“藥對我似乎不起作用啦。”
“那你以前也常這樣嗎?”他並沒惱,只是重新圈上了她的肩。
“我哪里知道!”身為女人,這種每月必來的痛苦實在是他們男人無法體會到的!
“笑眉——”她的惱怒卻讓他更想笑,但這種時候,還是識相一點比較不挨釘子碰,“要不去床上躺一躺或許會比較好?”
“可我哪里睡得著啊?”
“睡不著沒關係,我陪你聊天。”說到做到,他馬上抱起她走向她的房間,“你放鬆一點,心情緊張的話或許更會覺得痛。”
“你是專家啊?”她用力地拿自己的腦袋頂住他的肩,也想轉移注意力。
“我若是這方面的專家,那天下所有的人都是聖手神醫了。”他彎腰放她躺上床,拉被子給她蓋上,自己也坐在了床沿,一副準備徹夜長談的樣子。
“話不能這麼說。”她仰頭望他,而後發現這樣脖子也會痛起來,便可憐兮兮地扁扁嘴,“易,你可不可以也躺下來,我這樣子同你說話心理會有壓力啦。”
“胡說八道!”他笑著罵她一句,隨她心意地也躺到床上,“你剛才說的那句‘話不能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雖然有點嚴肅,臉孔板板著也很嚇人的樣子,但你至少笑起來很好看嘛!就算是不找你看病,單單只是去欣賞欣賞你的帥哥臉,我想也一定有很多女生去你的診所轉一轉的。”她一個翻身,像前些天在他小小的單人床上那樣地窩進他懷裡。
“說你胡說八道吧?”他攬住她的腰,見她雖然笑嘻嘻的,可蒼白的面頰上卻幾乎佈滿了細小汗珠,不由吃了一驚,“真的這麼痛?!”
“你以為咧?”呲呲牙,她抽口氣,不安地在他懷裡扭來扭去的。
“不行的話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他翻身坐起來。
“看了也是白看!”她卻抓住他的袖子,不許他再動,“沒事啦,忍一忍就好了。”
“都這樣子了,還逞什麼英雄!”他略一思索,而後不顧她彆扭地掀開她的睡衣下擺,將溫熱的手掌輕輕貼上她的肚腹,輕輕按壓,“實在不行就一定要去醫院的。”
他的舉動,讓她卻心跳加速再加速,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笑眉?”低頭認真地按壓著她柔軟的小腹,他沒看到她突然酡紅了的面頰,“聽到沒有?”
她的氣息微微喘了起來。
“笑眉,你——”他抬頭,望著她紅彤彤的面頰,一時呼吸竟也滯住了。
彎彎的月眉下,一雙晶亮的大眼蘊著水漾的光澤,紅紅的面頰如玉潤滑,微張的唇嬌豔欲滴。
人若斯玉,玉似斯人。
絕美的風情,讓他的眼眸再也無法挪開。
笑眉,笑眉——
如花似玉的嬌媚女子,是他的——妻子!
妻子!
心中情弦一動,無法克制地,他低下頭去,輕輕地吻上了她嬌豔欲滴的唇瓣。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19:51
第九章 自殺
把我的心、你的心串一串,串一串幸運草,串一個同心圓——
搖頭晃腦地哼著,她將剛出鍋的四菜一湯擺上飯桌,脫掉圍裙,她站在飯桌前左看右看,將四菜一湯仔細地擺出花的形狀。
哈哈,今天是元旦哩,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精心準備的大餐哦——雖然還只是簡單的家常菜,但這可是她用了最大最大的真心做出來的哦!
等一下看易長庚回來,她非要讓他大吃一驚不可!
哼,竟然每天都在嘲笑她做的飯要麼有色無香,要麼有香無色,要麼色香俱全,偏又少了一點味道!
今天她一定要讓他刮目相看啦!
看看牆上的掛鐘,北京時間下午七點整,正是他許諾過要回來的時間哎!
自那日他吻了她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半星期了——他也已經出差至香港兩個星期了——真是的,老天就是會捉弄她!才才有了一點點的——進展哎,他卻立刻跑得那麼那麼的遠!
皺鼻子做個鬼臉,她跑回房間再一遍地從梳妝鏡裡檢查自己的衣著,將微亂的頭髮重新地梳整齊了,眨一眨明亮的晶眸,很自信地比出一個V字型。
一切OK!單等易回家來啦!
匆匆的又跑向客廳入口出,她準備一聽到動靜就開門,給他一個驚喜。
電話突然鈴鈴地響了起來。
誰?爸爸嗎?
不看螢幕上的號碼,她抓起電話,眼還是盯著客廳入口出不放。
“喂,我舒笑眉噢!”
“我知道是你。”低低的一聲笑,清晰地傳進她的耳裡。
“易?!”她馬上開心地大喊一聲,“你在哪里呢?你不是說七點到家嗎?可現在都七點過三分鐘了!”
“路上塞車,所以會晚到一會兒。”
“哦。”有些失望地鼓鼓面頰,她在沙發上坐下來,“那你還要多久才到家啊?”
“過不了多久——啊,大概二十分鐘左右。”
“那麼久啊!”她摸摸胸口的小本子,“我已經做好飯了哎!等一下如果涼了味道不好了,你不許說是我手藝不精哦!”
“好,我不說你——笑眉,我從香港帶了一樣禮物送你,想不想要?”
“要!我當然要!”失望的聲音一下子又重新振奮起來,“什麼禮物?什麼禮物?”
“要不要猜猜看?”她的迫不及待,讓電話那邊的人又笑了。
“我才不要猜!”
“為什麼?”
“如果我猜中了,那等你送我的時候就沒新鮮感、沒驚喜了嘛!可是如果我沒猜中,你送的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件禮物——那我豈不是更失望了?所以啊,我才不要猜!”
“你想像中的禮物啊——”沉吟了片刻,笑聲又起,“那我只好希望等一下你見到禮物的時候不要失望才好啊。”
“哈,其實我騙你的啦!不管你送我什麼,我都會很開心的!”他還從來不曾送過她東西呢——啊,送過的,這本滿是卡通插圖的小本子便是他送的嘛!
“那麼,等一下再見嘍!”他收了線。
她卻捧著無線話筒,欣喜的笑,不由漾滿了臉。
嗯,其實剛才她還是沒說實話給他聽啦——
她希望他送她的禮物可以是——一束花——玫瑰花——
她希望他送她的禮物可以是——一個擁抱——熱烈的一個擁抱——
她希望他送她的禮物可以是——一個吻——情侶間火熱的一個吻——
她希望他送她的禮物可以是——一句話——只有短短三個字的一句話——
她希望他送她的禮物——便是將他自己送給她!
抿唇,她羞澀地一笑。
如果、如果、如果他真的送了她所希望的某一樣禮物給她,她也會回送給他一件禮物的啦!
例如——一個同樣熱烈的擁抱。
例如——一枚情侶間才有的熱吻。
例如——同樣的一句只有短短三個字的話。
例如——將自己送給他!
陷在美好的幻想裡,她不可自拔,也不知過了多久,門鈴猛地響起。
她歡呼一聲,跳起來沖向客廳的入口。
他回來了!
回到他與她的家來了!
拍拍怦怦亂舞的心,她深吸一口氣,用力地拉開大門!
“易——”
“笑眉!我回來啦!如何,將我當作禮物送你,你開心吧?”
揚開手臂,一把將她抱住,開心的格格笑聲,在她的耳邊猛地炸響。
“風又琪?”
她愣了住,怦怦亂舞的心跳在一瞬間停擺了一下。
“是啊。咱們三四個月不見了呢!我好想你呢,你想不想我?哈哈,我的主意不錯吧!長庚,我就說嘛,你把我當作禮物送笑眉,她一定會欣喜若狂的!”
原本璀璨的明眸,怔忪地望向依然站在門外的男人。
男人聳聳肩,攤開雙手,給了她一個無奈的笑。
“笑眉,笑眉?你怎麼不說話?”抱著她的女子微微推開她,望向她的臉。
“啊,我、我太高興了,所以、所以——”她唇顫了顫,而後彎起開心的弧度,“風又琪,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以後要長駐在港工作了嗎?”
“托老闆的福,我又殺回來啦!”風又琪反手一比身後的男人,眨眨眼,“長庚覺得我還是一個弱女子呢,要我孤身在外的他不放心!所以這次順便就把我帶回來啦!”
“哦,那——劉醫生一定會很高興!”
“劉成餘?”風又琪奇怪地望她,“我早就同他分手了!長庚知道的啊,他沒告訴你嗎?”
“啊,劉醫生那麼好的一個人——”
“再好,也不如這位仁兄好吧,笑眉?”朝著身後擠擠眼,風又琪拉著笑眉主動往客廳走,“哈,好香!笑眉你做了什麼啊?我早就餓壞了呢!雖然飛機上的食物不錯啦,但我還是不喜歡吃!長庚說你現在的廚藝進步大大地呢!那我今天一定要好好地嘗嘗看了!”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一些簡單的家常菜而已。”跟在風又琪身後,她走進飯廳。
“喝,糖醋魚,黃酒醉雞,芙蓉蛋羹,松仁玉米——豆角燉肉?不錯啦,我很喜歡松仁玉米呢!”對著飯桌上的四菜一湯看了又看,風又琪朝著跟在他們後頭的男人開心地一笑,“長庚,你沒有偷偷地透露給笑眉,說我要回來,以及我最喜歡吃什麼菜吧?”
“今天我們都在一起,我做了什麼你是最清楚的吧?我哪里有時間透露你的小道消息給笑眉?”易長庚淡淡地笑笑。
“真的沒有?”風又琪斜眼仔細看他。
“真的沒有。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易長庚還是笑著,“好了,難為笑眉做了這麼多好吃的迎接你的大駕光臨,先去洗洗手,然後咱們吃元旦大餐吧!”他帶頭往浴室而去。
“那好,笑眉,我去洗把臉,等一下我一定會將你煮的東西全部吃完的!”拍拍好朋友的肩,風又琪跟在易長庚身後,也去了浴室。
她愣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只覺得怦怦亂舞的心跳,在這一刻,徹底地失去了繼續舞動的力氣。
手,不由自主地抓向胸口,銀鏈子上空蕩蕩的,才知道她的小本子已不知了去向。
熱熱鬧鬧地吃完元旦大餐,心滿意足地癱入沙發中,風又琪長長地歎息一聲。
“笑眉,我真的想不到你如今真的是這種男人心目中最佳情人的樣子哎!”
“呃?”端上茶水的手頓了頓,笑眉不解地看著風又琪。
“你呀!”朝著一旁的易長庚眨眨眼,風又琪喝口茶,似是惋惜似是羡慕地搖頭歎笑,“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人長得漂亮,如今又有一手好廚藝!再加上溫柔多情,落落大方,又有數不盡的家身——天下的好處都讓你一個人占盡啦,笑眉!”
“你,你又開我玩笑。”
“我開你玩笑?”風又琪怪叫一聲,“我什麼時候也不會開你的玩笑的,笑眉!我們都多少年的好朋友了,我是什麼樣子的你還不清楚呀?而你的什麼又是我不清楚的?”
“你——你很好。”
“可惜再好也不如你好啊。”唉唉地歎口氣,風又琪聳聳肩,“當初你是最喜歡交際的人,我嘴笨什麼也不會說,只能跟在你後頭跑跑小龍套;你會開車,你會化妝,你會選購衣服,你最瞭解自己如何打扮才最能表現出你漂亮的一面!可我呢,我什麼也不會,若不是你呀,我哪里也能學會開車,學會打扮自己,學會在人群裡應酬?可是我努力地在你身後偷偷地追呀追,卻是如何也追不上你的身影!”
“我都忘記了——”垂下頭,白皙的手指,不由又擰成了一團。
“忘記了沒關係啊!反正最大的戰利品還在你面前擺著呢!”風又琪比比一旁斂眉不語的男人,笑嘻嘻地點點好朋友的肩膀,“這麼天下少有的好男人呢,要才華才華橫溢,要風度風度翩翩,要相貌相貌堂堂,要胸懷胸懷家國——要什麼有什麼!想當初長庚可是迷倒無數女人心的超級白馬呢,多少人倒追他!可最後他還不是敗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哈,你——”
“又琪,再說下去,我就成為待價而沽的商品了。”淡淡地笑著,快被誇成稀世珍寶的男人打斷她的欲罷不能。
“嘿,我誇笑眉有眼光你還不樂意呀?”笑著打個響指,風又琪哼一聲,“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當初你們結婚的時候可是這座城市最最熱門的話題呢,不知引來了多少男人女人的羡慕呢。”
“我忘記了。”站起身來,笑眉拿起空了的茶杯去廚房添水。
“可是記得你的人從來不曾少過呢。”吹吹自己尚滿的茶,風又琪笑嘻嘻地,沖著廚房大聲說道:“這次在香港我還碰到了你的兩名網友呢——皮得和西納,你還記得他們嗎?去年的時候你還幾乎每天都在網上同他們聊得不亦樂乎呢!他們還問我——”
“又琪,天不早了,今天乘了一天的飛機,你一定累了,早點回家休息吧。”
“長庚,怎麼,我誇你的妻子你還不樂意呀?”聳肩站起身來,她拎起自己的背包,“那你要送我嗎,長庚?”
“我幫你叫車。”拿起電話,按下一串號碼,易長庚對著話筒說了幾句話,而後轉過臉來,淡然地看著滿不在乎的風又琪,“笑眉真的把你看成她最要好的朋友,你如果還把笑眉也當作朋友看,以後就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你刺激她,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我——”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話到此,算是終結。幾步走到大門口,易長庚與她將門打開,“樓下有車等著你,我就不送你下去了。”看也不看風又琪惱怒的臉,他當著她的面關上了門。
重走回客廳,無人。順著光亮走進飯廳,再轉進廚房,進來沖泡茶水的人正倚靠在流理台前,小口小口地吃著豆角燉肉。
他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不理他,便走了過去,她卻一轉身,還是不看他。
“風又琪走了。”站在她身後,他歪頭看她吃著豆角,先開口。
“走了啊。”從滿滿一鍋的豆角燉肉裡夾出一根豆角來送進嘴中,她細細嚼著,“你不都是直接喊她‘又琪’嗎,怎麼人家一走你就這麼生疏啦?”
“那只是一種禮貌而已。”從她背後伸出右手,他握住她持筷的手,“你生氣了?”
“我為什麼要生氣啊——我就是生氣了!”想再接再厲地吃豆角,卻被挾制了動作,她一惱,“你放手啦!”
“為什麼生氣?”他卻還是握著她的手,她用力地扭動,想掙開他,他索性將左手也搭了過去,將她困在了流理台與他的身軀之間。
“你明明知道為什麼!”她轉頭瞪他,卻因為用力過猛,差點閃了脖子。
“你不肯說,我哪里知道?”將她的腦袋轉回去,他抱緊她柔軟的身子,將下頜擱在她頭頂上,前胸挨著她的纖背,與她親密地聯成一個整體。
“我——我,我就算說了,你也不知道!”她突然委屈地吸開了鼻子。
“可你至少也要說給我試試看啊,你不說,怎知我就不知道?”他歎,將她手中的筷子奪下來,“笑眉啊笑眉,從前是這樣,現在你還要這樣嗎?遇事從來想自己一個人單扛,向誰也不肯開口!”
“我、我哪有!”
“沒有嗎?”他反問,“或者咱們舉個例子還是找個證人?”
她的心一跳。
“怎麼不說話了?心虛了吧?”
“才——才沒有。”
“那好,既然你沒有心虛,那咱們就好好地仔細算算。”放開她,他拉住她的手往外走,“我倒要看看你想說給我聽的可我卻不知道的事你到底曾經說沒說給我聽過!”
“你玩繞口令啊?”她小聲地咕噥一聲,敵不過他的力氣,只好乖乖地被他拉著走。
“先玩的是你哦,笑眉。”淡茶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他將她按坐在沙發上,自己卻坐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居高臨下地瞪著她。“咱們從哪里說呢,你可以起個頭。”
她卻頭一扭,又氣又惱地不理他。
“你不開頭嗎?”他伸手扳回她的小臉,“那麼我就起個話頭好了,笑眉。”略頓了下,他再咳嗽一聲,“從你的第一個掛在這裡的小本子說起——如何?”手指,點上她如今空無一物的銀鏈子。
她馬上很緊張地抬頭看他。
“你很明白我也很明白,那本小本子上到底記得的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他哼一聲,慢慢板起臉,“你的幫兇是那位劉醫生,對吧?”
話到了這個份上,她再裝就真的要小心自己的小命了。
“其實也、也不是啦!”她這一下是徹底地低了頭。
“說明白一點。”伸指,他再次頂高她垂下了的腦袋,氣勢洶洶地看著她還在躲躲閃閃的大眼。
“只是曾經提過一兩句,然後恰好——恰好我出了車禍——後來我才醒來,劉醫生就宣佈我失憶了——我、我——”她小小聲地,說得七零八落。
將她說的話稍微整理一下就是:她出車禍是真,失去記憶——是假。
“你就順勢裝了下來!”他惱著罵她一句,“騙人很好玩是不是!”
“可我那也是沒法子的法子啊!”他惱什麼惱!“如果不是你一直對我不聞不問的,我何苦會走到這一步?!”
“我對你不聞不問?”他皺眉,“你什麼也不肯告訴我,我如何對你又聞又問?!”
“我告訴你什麼?我告訴你我爸爸我弟弟早就對你心生不滿想踢你下臺?我告訴你我最要好的朋友一直對你虎視耽耽想將你據為己有?我告訴你別人總在背後說你是靠著裙帶關係爬上總經理的位子的?我告訴你大家都在猜測你肯娶我是因為你看上了我手中的舒明股份?我告訴你我知道我愛你卻不知道你到底愛不愛我?我告訴你全公司都在謠傳你打算同我離婚另娶心中所愛?!你到底想要我告訴你一些什麼?!”
雙手緊縮成拳,她說一句,便用力地捶沙發一記猛拳。
他咕噥著罵出一長串的外國三字經。
“你罵誰?!”別以為她聽不懂就趁機害她打嚏噴哦!
“我罵我自己!”原先完美如大理石雕刻出的嘴唇線條被徹底破壞,他咬牙切齒地瞪圓了淡茶色的眼眸,一張很明朗的俊臉扭曲得可怕,“我是那麼容易被你爸爸你弟弟踢下臺的草包人物嗎!我是被人想據為己有就能夠據為己有的物品嗎!我在同你扯上裙帶關係之前早就已經爬上總經理的位子了!我娶你如果只是為了你手中的舒明股份那我當初直接娶了你奶奶豈不是更好!你告訴過我你愛我我怎麼不記得?!我如果不愛你我可能娶你嗎?!我什麼時候又說過我要同你離婚的話!這些就是你想告訴我你要告訴我你卻一直沒有告訴我的東西?!”
“就算你不是那麼容易被我爸爸我弟弟踢下臺的草包人物——可是我擔心你與他們處不好到頭來受氣受難受罪的還是你!就算你不是被人想據為己有就能夠據為己有的物品——可你明明是屬於我的,我沒那麼大方地看著屬於我的東西卻被人更何況是我最要好的好朋友好姐妹虎視眈眈!就算你在同我扯上裙帶關係之前奶奶早就屬意你擔任集團的總經理一職了——可你的確是在同我扯上裙帶關係之後才正式地爬上總經理的位子的!你還說什麼?你如果為了股份當初寧願娶我奶奶——你信不信我將你的舌頭砍下來?!你沒說過同我離婚的話——那為什麼我那次親耳聽到你同風又琪說你打算同我離婚?!你還說了什麼?如果你不愛我就不可能娶我——你——你——真的愛我?!”
遲疑地咽口口水,她一下子撲進他懷裡,興奮地大喊大叫——
“易,易,你真的是因為愛我才娶我的?!你真的是因為愛我才娶我的?!”
“我是為了與你攀上裙帶關係好一步登天並將你手中的舒明股份據為己有才娶你的!”他差點被她撲到地上去,咬牙忍下她這一撲給他帶來的內傷,他將她推到一邊去。
“你明明說了的,你明明說了的!你愛我!你是因為愛我才娶我的!”瞪得滴溜圓的大眼亮晶晶的,看著他就好像緊緊盯著肉骨頭的小小狗,她笑哈哈地又撲過去,“你愛我,你愛我!”
“我不愛你——”揉揉被震得發麻的耳朵,他偏偏不肯認同她的話,“我是誰?我如果愛你這個什麼也不會只會裝失憶的笨女人,我豈不是虧大了?!” “你不會虧了的,易,你絕對不會虧了的!”她黏在他身上搖啊搖的,任他怎麼撕拉扯拽也掙不開,“我長得很漂亮,我又是男人們心目中的最佳情人,出得廳堂,入得廚房,溫柔多情,落落大方,又有數不盡的身家——你不會虧,絕對不會虧了的!”
她的大言不慚,卻害他幾乎笑到內傷。
“易,易,你愛我嘛!你愛我嘛!”
他卻未置可否,見掙不開她,便索性眼一合,任她黏在自己身上搖啊搖的。
“易,易,易——”
“易,易,易,易,易——”
他實在受不了了,舉手宣告投降——
“好,想要我承認呢,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什麼條件?我同意,我完全同意!” 他微微張開淡茶色的眼眸,眯著她一臉興奮的樣子,很淡很淡的笑露了出來。
他的條件是,什麼時候她做的飯菜完全合乎他的口味了,他就可以承認他愛她。
她先是很興奮很爽快地點頭答應,而後想起這個總是板著臉不肯輕易露出笑容的男人嘴其實是很挑的——馬上又搭下了臉,要求他更換條件的內容。
條件便是條件,如果隨意更改又有什麼信用可講?
他很堅決地拒絕更換。
可是這對她來說,他是判斷她廚藝如何的惟一主考兼收益人哎,太主觀了,她堅決不同意。
於是吵吵鬧鬧再次降臨這個從來沒如此熱鬧過的小家庭中,等到真正安靜下來,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至於他和她原本準備嚴肅認真對待的失憶以及小本子等諸多更需要迫切解決的問題,卻反倒被他和她完全拋在腦後——沒有一個人記得了。
等到他們想起這些問題的時候,是在醫院裡。
風又琪為伊消得人憔悴,為了愛割腕自殺。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0:08
第十章 對不起
“對不起。”
從病房出來,笑眉咬緊嘴唇,低聲地向坐在病房外的劉成餘道歉。
“與你沒關係,是又琪想不開的。”慘澹著一張真正憔悴的臉,劉成餘悶悶搖頭,“其實我應該感謝你呢,笑眉。至少你給了又琪一個圓夢的機會。”只是夢終究是夢,總有醒來的那一天。
一旁的易長庚原先不明白他們打得什麼啞謎,聽了劉成餘這句話,一下子陰沉了臉。
什麼客套話也懶得說,他抓了笑眉的手,大踏步地離開了醫院,任劉成餘在後面著急地喊著他。
“你做什麼啊!”莫名其妙地被塞進車子裡,笑眉揉揉被抓得生疼的手腕,“你看你,抓得我手都紅了呢!”
“比起一條差一點消失掉的人命,你的手紅了一點算什麼!”他冷冷地瞪她一眼,發動車子。
“你什麼意思啊?”
“你說我什麼意思?!”將車子駛進快車道,他握緊方向盤的手青筋畢露,兇狠的勢頭似乎是想將手卡在她的脖子上才甘心,才是他真正的意圖。
她倒吸口氣,心中暗暗一驚。
非常時期,她還是少開口為妙,一切等他離開車子再說也不遲!
打定主意,她一路上不再開口,沉默地任他將她一路載回家中。
情景恁地眼熟。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他則雙手環胸地坐在茶几上,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
今天要將所有的事一併解決掉!
他臨進門前如此斬釘截鐵地告訴她。
而後,兩個人面面相覷,形如兩軍對壘。
他什麼也沒問,只面色陰沉地盯著她。
她自然也就很聰明地什麼也不用答,鼓足勇氣與他兇狠對視。
時間,如此已過十五分又二十三秒。
死也不能先開口!
先開口的人輸定了!
將手指擰得緊緊地,她暗暗下定決心。
可是——手指好痛啊——
嗚——她的小本子跑到哪里去了啊?如果它在的話,她也不用將手指擰得這麼痛了耶!
“你擰夠了沒有?”最終,先開口的還是他,“或者你還是將這個小本子掛回你的銀鏈子上去就會比較安心了?”從襯衣兜裡一把抓住她丟了的那個畫著卡通人物的小本子,他丟到她懷裡。
心底,則好惱!
他從來是最最沉得住氣的,卻在她面前總是屢屢敗下陣來!
可惡啊——
“它怎麼在你那裡?!”她馬上鬆開擰成一團的手指,寶貝地捧起小本子來左看右看,“我說怎麼也找不到了,原來是你偷了它!”
“是你不小心丟在門口的。”他滿懷的火氣突然不清不楚地消失掉了。
“我不小心?”認真地想一想,她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聲:“是元旦那天的事!那天你——還有風又琪從香港回來,你還騙我說要送禮物給我,結果卻是——哼!”她憤懣地瞪住他。
“那是風又琪非要同你開的玩笑——”他歎口氣,“好吧,對不起,我錯。”
是他在審她吧——
“本來就是你的錯!你不知道害人希望落空是很殘酷的事情嗎!”她那天受了好深好深的傷的。
他生平第一次地翻起白眼,頗有無力問蒼天的感覺。
“我真的很期待——”她小聲嘀咕著,末了還是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此時此刻,他又生起痛恨自己耳朵不夠尖的事實——他有預感,如果當初他送了她禮物,哪怕只是一朵喇叭花或僅僅是一個擁抱——現在她小聲嘀咕的絕對會是他很喜歡聽的某些語言。
但——他的人生哲學是:做就是做了,做了便不要後悔!
“好了,如果你抱怨夠了,我希望咱們可以話歸正題了。”咳一聲,他努力地將自己最拿手的冷硬以及淩厲全部搬到臉上來。
她馬上臨危正座,聚息凝神,全神以待。
“首先,我想聽聽你一定要表演失憶這碼鬧劇的真實原因。”即便他已隱約猜到,但他還是想聽她說一遍給他聽,以便他適時地對症下藥,好杜絕此後此類事情的再次發生的可能。
“才不是鬧劇!”她先反駁他的不確評語,而後慢吞吞地說:“我——我不想你和爸爸徹底鬧翻,更不要奶奶辛辛苦苦打下的舒明因為高層的不和而毀掉。”她因為手握那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的關係,一直是夾在中間的受氣包,無論她斜向哪一方,另一方都會因此而覺得被背叛——“自從奶奶去世,我就像是走鋼絲的小丑,提心吊膽地走了三年的鋼絲!”
這三年裡,她因為不想涉及其間,每天的生活安排得密密麻麻,不敢留出一點的空隙!可是,她也因此迷失了自己,飆車,揮霍,上網,交一大堆的狐朋狗友——等她驀然明白過來,卻再也無法改變她已經造成的事實:父親弟弟與她原本便交惡的情況日益嚴重,而原本還算恩愛的夫妻幾乎已是形同陌路,丈夫因為看不慣她的作為同她日漸疏遠,甚至最終與她分房而居!
他深深地凝著她蘊滿水霧的黯然雙眼,心一陣一陣地抽痛。
“對不起。”將她握緊小本子的手用力握住,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她,“我只一心陷在工作中,總是想我們有的是時間,什麼也不用急,等我忙完這一陣再好好與你談也可以——原諒我,我不是有意疏忽你的,笑眉。”
“套一句你罵我的話: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委屈地扯回自己的手來,她拒絕與他這般地輕易講和。
“我沒有罵你——好,我錯,一切我錯!”
“我其實也知你的心啊,你的能力我最最明白的!”她瞪他一眼,“我知你為了舒明好,可是你其實也夾在我和爸爸中間,你反對爸爸的提議,卻又擔心爸爸反過來找我的麻煩——我能怎麼辦?”
被逼上梁山的她,只好孤注一擲了!
他不語,只重新握住她的手,聽她繼續往下說。
“那時候我很想改變我自己,我不想失去你——可我沒有任何的法子!那天臨你為了舒明在港上市飛香港的前一天,我去公司找你,本是想與你送行,可是你和風又琪竟然在辦公室談起與我離婚的事!”
“你聽錯了,我沒這麼說。風又琪當時問我是否同你已走到了盡頭,還說如果我有需要,她可以代替我同你談離婚的事。我當下就否定了她的猜測,並告訴風又琪我絕對不會同你離婚的!婚姻是我們自己的事,如果我要同你離婚絕對會親自向你說,不會通過第三個人。”他仔細地解釋,“你一定沒聽完整。”
“當時你要我如何聽完整啊?!”
“好,我錯,我錯!”
“其實我早就知道風又琪對你有好感,可是並不確定她是否愛上了你,因為劉成餘一直在追她,而她對劉成餘也有好感的!”但是,當她接到劉成餘打給她的一個電話後,她的心動搖了,“劉成餘在我去公司找你之前約了我見面,他認真地拜託我給風又琪一個圓夢的機會,我其實當下就拒絕了!你是我的,我不要將你讓給任何人,哪怕是短短的一秒鐘也不可以!”
他握緊她的手。
“但在公司聽了你同風又琪的那一番話後,我突然發覺我其實一點也不瞭解你!你當初娶我是因為你愛我嗎?你娶我難道沒有奶奶曾有恩與你的關係嗎?或者,你看重的,只是我身上的附帶價值?!”懷疑的種子,一旦發芽,便再也不能根除!“於是我馬上打了電話給劉成餘,約他當面再談!可就在去見他的路上,我因為心神恍惚而發生了車禍——等我醒來,劉成餘已為我設計好了所有的細節,於是我——”
失憶了。
她想尋回那個曾經的自己,她想擺脫走在鋼絲上的可憐小丑的命運,她想挽救她的婚姻,她想一切重頭開始!
失去記憶,對她,的確是最好的一個契機,重新開始的最佳契機。
“笑眉。”他歎一聲,不知該說她什麼。
“我知道我很笨,很傻,將一切弄得一團糟!爸爸並沒有因為我的主動示好而彌合與你的間隙,甚至還鼓動我與你離婚!他更沒有因為你喊他一聲‘爸爸’而承認你是一家人,竟然藉口我的失憶而想趁機將你排擠出舒明!”那天,奶奶生日的那一天,她才驀然發現,她是多麼的傻,多麼的單純,將一切設想得那麼好,卻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那天的雨,其實便是她的淚,曾經最愛她的奶奶走了,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了可以聽她訴說心事的人!
“易,如果你沒有找到我,我只怕從此再也尋不回回家的路。”那一刻,她徹底地否定了自己!
錯誤,錯誤!
一切,都是錯誤!
“不要說了,笑眉。”他猛地抱住她!
“我也說完了啊。”她雲淡風輕地一笑,似乎曾經一切的苦難與傷心都已是過往雲煙,“我知道你在醫院為什麼那麼生氣。我不應該給風又琪一個本就無望的希望!可是當時,我無法拒絕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的托求,我對你——其實也失去了信心——我不知道你是否還愛著我,甚至是我曾認為你從來就不曾愛過我!就像風又琪告訴給我的那樣,你看中的,是我給了你一個實現野心與抱負的機會——我對你來說,價值僅此而已。”
“你就這麼看得起我?”他惱了。
“可我確實是這麼想過的啊。”她說的是老實話,“但我還——嗯,我還不想失去你,所以我想和你重新來過,從無開始地重新來過!”就算他以前不愛她,可她想要他從現在開始愛上她!
“所以,將我從臥室裡趕出來?”他哼,“笨笨的裝作我們是陌生人?”
“你那幾年原本便很少住在臥室好不好?”她瞪他,“你想一想,你多久才進臥室一趟?往往是,往往是——你將我看作什麼了?!”她紅了臉,一半是氣紅,一半是他當時每次進臥室的目的。
“我一直都將你看作妻子的。”他柔聲,額頭憐惜地貼上她的,輕輕廝磨,“我什麼也不說,更不解釋,我錯便是我錯了!笑眉,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嗎?讓我重新愛你?”
“如果元旦那天你這樣告訴我,我會非常非常非常高興!”她哼,“現在嘛——”
“看在我們這半年的晨昏共渡上?”他眼巴巴地祈望著她。
“你還有臉說?!”她一下子又惱了,“這半年你又好到哪里去——”呃,好吧,她承認他這半年總體來說表現得還很好,“我現在才知道,我在你眼裡一點的魅力也沒有!”她抱怨。
“怎樣講?”他虛心求教。
“就是,就是——”臉,像紅透了的蘋果,“我主動對你投懷送抱哎!”她雙眸含怨。
“你怎知我不想要你?”他不再奉行君子之禮,輕笑著吻上她嬌豔的唇,將無盡的歎息吮進她的唇,送進她的心裡,“我大二那年的元旦,你曾陪著奶奶受邀去我們學校為新建成的圖書館剪綵——你還記得嗎?我就是那時候第一次地見到了你!”
她愣住了。
“你那時候還是那麼小的一個小姑娘!可是,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再也不能移開我的眼睛。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你哪里,我也不明白我怎會被你吸引!可我無論怎樣地努力,也無法從你身上收回一點點的視線!”他第一次將隱藏在心底的小秘密拿出來,“誰都以為我是因為報答奶奶的恩才進入舒明的,可如果我說從一開始我就是因為你——你願意相信嗎,笑眉?”
她瞪大眼,只覺得心跳停住了。
“我一直喜歡著你,同你相處愈長,就喜歡你愈多!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一輩子地一起生活!你知道我很少笑的,可你還記得我們剛結婚的那段時間嗎?那些日子裡我是不是每天都是笑著的?我的心願實現了!我能同我喜歡的人一起生活,生活一輩子——就算奶奶去世後的那三年裡你變得不像笑眉了,可我卻從來沒少喜歡過你一分!我只想縱容你,寵你,只要你開心了,我便開心了!”於是,即便知道她變得越來越不是笑眉,可是只要她開心了就好!他對她的喜歡依然不改初衷,一直一直喜歡著她,喜歡著她!
“我知道過去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忽略了你許多!明知道你夾在我和爸爸天輝他們中間是多麼的為難,更知道奶奶去世後你是多麼的難過——”
她捂住他的嘴唇,不要他再說。
他柔柔望著她,拉下她的手貼在胸口。
“可是奶奶走得匆忙,她老人家剛故去的那些日子裡,我忙著重新接手舒明,少有閒暇同你在一起,更不要說說心裡的話,只一心縱容著你,想著你多交交朋友多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啊,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在一起,有長長的幾十年來讓我們彼此看明白彼此的心!我一直這樣想,直到你出了車禍!你被推進手術室那一刻,我當時甚至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可我必須去香港!為了你,為了舒明,為了過世的奶奶——我只能咬牙走!那半年,我除了工作,心裡所想的,只有你,只有一個你!”
“可你不回來看我倒也罷了,你甚至連一個電話也沒有!”她委屈地望著他,水眸楚楚可憐,讓他好心痛。
“你失憶了啊,還記得嗎?”他苦笑,“我不敢回來見你,我怕你如果再也想不起我是誰,那我該怎樣辦?!”他忍,忍了半年多啊!“工作一結束我馬上回來了!你還記得我同你說的話嗎,笑眉?”
再也不會離開你!
“我小心翼翼地與你重新相處,我其實如履薄冰啊,生怕你不會再愛上我!”
“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嗯,沒有失憶的?”
“在醫院教你重新認識這個世界的那位元杜老師是我托人為你請的,她每次同我聯繫說起你的情況時,我其實便隱約覺得你——但肯定你沒失去記憶,卻是那次你陪我去參加晚宴的時候。”他笑,“你當時和爸說的幾句話,絕對是‘笑眉’才有可能說出來的,何況你還記得當初你迷倒了一大片的輝煌嗎?”
“就這樣?”
“等到我發現你喜歡小虎隊時,我就完全確定了——你這個小調皮鬼!”他擰擰她的小鼻子,所有的話語都凝在這看似平常的小舉動中。
她的心跳悸顫得如同鼓擂,再也不敢看他。
“所以,所以,你從一開始其實就是陪著我演戲?”
“我更想修補我們曾經遺漏了的愛情。”他微微一笑,伸手挑開她落到了眼睛前面的頭髮,“當初我們結婚除了是我的希望,更是奶奶的心願。她老人家只一心地想給你最最幸福的一生,她那時候已經知道自己因為身體的衰弱來日無多了,所以一到你大學畢業,立刻便安排了我們結婚——就算那時候你還不是很瞭解我,喜歡我。”
“如果不是我喜歡的,我才不會答應奶奶我嫁你的。”她不看他,只小聲地嘀咕,“我上大學的時候,常常是你去接我上下學的,那時候同學早就將我們看成一對了耶!”她也是啦——
“可當時,我們的確沒說過多少關於感情方面的話語,是不是?”如果當時一切談開了,中間又怎會出現這麼多的波折?“外人關於我們的婚姻猜測,就像你那天罵我的那些話一樣的——可我們什麼也沒解釋——我想儘快地將你抱在懷中,你想給病中的奶奶一個最好的安慰——”他與她,就這樣結為了夫妻。
“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啊,笑眉。”他笑歎,“不管你改變成什麼模樣,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我的心,一直是你的。”
她不再躲閃他的溫柔視線,癡癡地凝著他完全袒露出來的情感。
“就算你失憶了,還是原先的笑眉,我從來沒改變過我的心。可是,這半年多來,我其實好開心你的改變,好高興你做你喜歡的自己!元旦那天,我匆匆從香港趕回來,是因為我想你,我並不是故意要帶風又琪回我們家來的。而她說了很多不應該的話,只是因為我正面拒絕了她。”
她搖搖頭,將手指豎在他的唇上,阻止了他未竟的解釋。
什麼也不用說了。
“笑眉,笑眉。你的第一個小本子,我送你的這個小本子,你的所有我都知道的呢。”貼著她的手指,他輕聲笑著。
她第一個下本子上記的,是她再也不想犯的錯。
她的第二個他送的小本子上記的,是她對未來的嚮往與偷偷的冀望。
“笑眉,你愛上我了嗎?”他柔柔地問,輕輕吻著她的手指。
她點點頭,很害羞很害羞地笑了。
他歎一聲,擁緊了她。
其實他哪里會不知道她愛他?
她肯離開奶奶送她佈置得猶如公主的城堡般的房子,什麼也不說地跟著他搬到這裝修簡單的三室兩廳來,只為了方便他的上下班;她退出舒明的董事會賦閑在家,而將一切的職權轉給他,只為了他能在舒明沒有任何壓力地工作——她甚至為了不讓他因為舒明是否在港上市的事情上夾在她與父親間為難,而笨笨地演出這一場失憶的戲碼!
他如果再不知道她是愛他的,他如何對得起她的良苦用心!
“易——”她同樣輕輕地喊他,“那——你還會生我的氣嗎?”她不管怎樣,的確是騙了他啊。
他望著她,搖頭。
“那,你,你愛我嗎?”
他卻但笑不語。
“易!”
“笑眉,那天我怎樣說的?”他突然低低笑起來。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後馬上明白過來。
“你愛我,你愛我的!”
“我說了?”他揚眉。
“易——”她拉長聲音,嬌媚地、楚楚可憐地望著他。
“我記得我是有條件的哦!”他硬著心腸,不為所動。
“換一個嘛,換一個條件好不好?”她的廚藝實在還達不到他的要求啊。
“或者——”這一刻,什麼也不再重要。他湊近她的耳朵,小小聲地,“你讓我搬回臥室?”
哄,她的面頰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
“笑眉,笑眉。”他不再鬧她,輕輕地喊她的名,“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愛啊,他如何可以不愛她?
從第一次見到她啊,他便再也不能自拔——
愛上了她。
愛上了這個笨女人。
美麗的笨女人。
(完)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0:21
《美麗笨女人》番外篇之——
一笑傾心
時值元旦新年,天晴日朗,是冬季裡難得的好天氣。
站在省大剛剛建成的嶄新的圖書館三樓的藏書室裡,深深地吸口氣,就著窗外冬日難得的暖陽,掩映在無框鏡片下的茶色雙眸,徐徐地環過觸目可及的排排書架,他最後一遍地檢查著書架上的書籍是否排列整齊。
“長庚,快一點吧,時間不多了呢。”同他站在一處的學生會幹部,也懷著近乎敬畏的心情,緩緩地將視線一一掠過眼前的各類書籍,甚至小小聲地吹了聲興奮的口哨,“乖乖,真是了不得呢!真不愧是聞名省城的大集團的大企業家呢,果然口袋裡是麥克麥克大大的呢!不但幫咱們學校翻新重建了圖書館,甚至竟然一次捐獻了這麼一大藏室的圖書!”
崇拜,崇拜,敬仰,敬仰啊!
“是啊,真是了不得呢。”他輕笑了聲,眼眸裡也滿是感激之情。
“等一下的剪綵儀式上,你作為學生代表,也是要上臺演講發一通感慨的哦!稿子你寫好了嗎?”
他搖搖頭。
“長庚——你搖頭是什麼意思?”
對於同窗顯然的驚詫,他但笑不語。
“你——難道還沒寫?!”
“沒寫。”這一次,他爽快地給上答案。
“你可是我們學校舒明獎學金的第一個受益者呢!你更是這次我們校圖書館開館剪綵儀式的主持者呢!你代表的可是我們學校全體的學生階層呢——大哥,非常時刻,拜託你緊張一點可不可以!”如果他弄砸了這次的剪綵,看校長不咬下他一塊肉才怪!
“正因為是如此,所以我才沒寫演講稿。”相對于同窗幾乎算得上是氣急敗壞的巴西跳豆模樣,他卻依然是一派的氣定神閑。
“算俺服了你。”明明同樣是雙十的年華,為什麼他卻是如此的少年老成呢?望著他淡定的神情,同窗翻白眼敗下陣來,“反正不管你是書稿手稿腹稿還是心稿,你最好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我相信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你呢?”他沉靜地反問上一句。
“我有什麼好準備的?”
“如果我沒記錯,這新辟藏室的圖書都是由你來管理的呢。”他微笑著眨眨眼,“等剪綵結束後,舒明集團的集團主席會來這裡參觀,順便看一看她所捐獻的圖書是否全部到位——這位元仁兄,我好像還記得剛才還有某人向我抱怨了呢,說是這幾天藏書室試運行了之後,還有好幾本外借的圖書尚沒收回來呢——是也不是?”
“啊——”立刻,一陣悲慘的哀號響徹藏室。
他依然笑著,小心地後挪了幾步,免得被震破了耳膜。
“大哥,大哥!”哀號著的某位仁兄用“拜託了”眼神祈望著他,雙手在胸前做合十上香狀,“大哥,你先替小弟在這裡盯一下,我現在就去討要那幾本尚未回來報導的書兄書弟!”
“喂——”
“啊,還有呢,大哥,您就在這裡趁著無人打擾,順便練習一下笑的藝術吧!畢竟再過三兩鐘頭,你是一定要笑著面對前方的。”
話完,音落,人已經一溜不見了蹤跡。
是啊,不管情不情願,他是該練習一下笑的藝術的。
回味著剛才同窗最後意有所指的一句話,他忍不住笑了,看了眼腕表,見時間還充裕,便慢步踱到借閱台裡,打開電腦,查詢那幾本還沒還回來的圖書現在流落在哪個科系哪位同窗手中,順便再上網發佈通知令提醒他們動作快一點。
雖不過只是幾本圖書,延期歸還借閱書籍的事也很是常見、時有發生,但這次卻事關學校對待外界捐獻物品的處置態度以及方式,他不得不謹慎地處置。
“請、請問——”
正低頭忙著查詢呢,清清雅雅、仿若夜鶯脆鳴的、尚帶著幾分童稚的語音,突然在安靜的空間響起來。
好好聽的聲音呢。他先在心裡讚歎了聲。
“有什麼事嗎?”他微笑著抬起頭,看向借閱台前,而後愣了住。
不過十五六歲、花兒一般的清雅少女,一身湖綠色長風衣,乳白色的秀氣圍巾圍攬住修長細膩的頸項,束成馬尾的烏亮長髮飄逸地斜垂在肩頭,旁分的劉海發梢處用銀制髮卡仔細地別住,斜分著梳向耳後,顯出輪廓小巧而優美的耳垂。形狀完美的花瓣臉上,水漾的明眸顧盼生輝,粉嫩的櫻花唇瓣皓齒微顯,最最引人注目的,卻是那婉約似月的彎彎笑眉,笑彎彎的,突顯出令人屏息的嬌美。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古老的詩詞,仿若長江之水,在注目的那一?那,傾瀉於他的心。
“你——”他的嗓子突然幹啞了。
“你——”美麗的少女也有些遲疑,在他的注目下,微微不安地往後挪了步。
“小妹妹,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罷?”他只怔了一?那而已,很快地回過神,先自嘲地笑了下,才用自己生平最最溫柔和藹的聲音問道。
“我——”少女再遲疑了下,而後抬起右手,將手中的一本書輕輕放在借閱臺上。
“咦?”看一眼書名,再看一眼嬌俏的少女,他又愣。
“這本書,我剛才在那邊的林中撿到的,所以——”
“謝謝你了,小妹妹!我們也正在找這本書呢!”他馬上明白過來,忙連聲道謝。
“這書——是這裡的嗎?”少女微轉頭,看著偌大的藏書室,語帶微微的興奮。
“是啊!”他笑起來,也望向排排擺滿圖書的大書架,語有榮焉地點點頭,“這本書的確是這裡的,而這裡的每一本書都是一位很受人尊敬的老人家捐獻出來的呢!”
“你們很喜歡?”
“當然喜歡啊。”他收回視線來,笑著點點少女剛送回來的那本書,“你看,這本書是介紹國外的漫畫發展史以及繪畫技巧的呢,咱們這裡的書店可是尋不到的。它才剛剛來了我們學校不過幾天,卻是天天的都有人借閱呢!”
“這本書是香港的一間出版社出版且限量發行的。”少女微微放大了聲音,有點興奮起來。
“是嗎?”他有點驚奇地問,“小妹妹,你怎麼知道的?”
“是我——是我翻書時看到的。”
“哈,小妹妹,你也很喜歡漫畫嗎?”他小心地翻開書的內頁,果然見到了出版社的名字印列其上。
“好喜歡的!我最喜歡的便是收集漫畫書了!可是我奶奶說我學習要緊,現在不能太分心。”點點的興奮在留戀地望著那本書時,又開始點點消退,“這本書我很喜歡的——”
他心中因為少女興奮笑容的消失而莫名地擰了下,望眼書,再望一望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著書的少女,微沉吟了下,他伸手拿起書遞向少女。
少女驚訝地望著他。
“小妹妹,書是這裡的,我不能送你,可是現在這裡只有我和你,我偷偷地借你看一會兒好不好?” 美麗的大眼?那彎彎翹起,彎月似的笑眉如月般笑彎彎地。
好可愛!
他的心跳突地加速。
“小妹妹?”他再喊了聲,將書再往前遞。
“我,我真的可以嗎,可以嗎?”
“哪,給你,你說可不可以?”他笑起來,沉靜的心被少女一疊聲的連問感染了快樂。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他索性轉過借閱台,走到少女身前,才發現少女嬌小得幾乎剛及他的肩頭,心中的保護欲立刻更強了幾分。
啊,好可愛的小妹妹!如果他有這麼一個小妹妹,他一定會高興死的!
“可是我不僅僅想看,我還想將它完全複印下來。”少女仰頭,微羞澀地一笑,“我可以拿它去外面的複印部複印一下嗎?”
僅僅只是一朵淡淡而羞澀的笑花而已,卻笑得似乎比月嬌,比風清,比雲還純白美麗。
少女的笑容,竟是那般的純而稚!
望著少女的笑容,他的心如遭火炙,一下燙得可怕。
怎麼——怎麼——怎麼——他似乎看到了天使的純真笑容!
“我可以嗎——大哥哥?”笑得純摯的少女,彎彎的笑眉,如此的可愛。
他不自在地咳了聲。
他看得出來,少女的確很喜歡這本市面上少見的圖書,很是戀戀不捨的樣子。可是剛才少女也說過,她是在圖書館旁的林子中撿到這本書的——儘管極喜歡這書,她卻將它送了回來!
看少女的模樣,也就十五六歲而已,卻竟然是這樣的懂事!
想也不想地,他下了決心。
“好,哥哥答應你!”他故作不經意地以為人兄者來自居,試探地牽起少女的手,見少女竟然沒反對,而是也輕輕地回牽住他的手指,立刻大喜過望地忘記了所有,“走,哥哥知道哪里有複印部,我帶你去好不好?”
少女呀啊地歡呼了聲,乖乖地走在了他的身後。
厚達三百頁的一本書,真的複印起來,不但極度困難,更是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
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最近的一家校內複印部,謝絕工作人員的幫助,他親自下海服務,仔細地將書頁在影印機上排列整齊,認真地一頁也不落地開始複印。
他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他不明白他中了什麼毒,他不瞭解他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麼——可是,這一刻,他卻是那麼的想要——得到少女純摯似天使一般的笑容!
他該不是中了武俠小說中的常見的蠱了罷!
暗暗地苦笑了聲,他以最快的速度進行著手中的工作,動作靈活而迅捷,卻又極是有條不紊,似是曾訓練有素一般。
“大哥哥,你好能幹呢!”一旁被他的快而專心的模樣引出大大聲的驚歎,長髮的少女幾乎要拍一拍巴掌以示敬佩之情了。
“我曾在複印部打工過,這其實是最簡單的手工勞動而已。”他微笑著將圖書翻頁,掃描,按鍵,進紙,並不覺得自己有哪里能幹,更尋不出自己哪里有值得來炫耀的。
“可是你真的很能幹啊,大哥哥!”少女卻也很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想法,“我在小時候也曾——也算是打過工吧,啊,其實是幫著奶奶在市場上擺攤賣衣服啦——奶奶卻總說我笨,說我這輩子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忙,我一定一定會過得很糟糕的!”
“老人家那是心疼你,只是希望你能過好日子而已。”他扭頭望了少女嘟起粉嫩櫻唇的可愛樣子一眼,馬上又回首繼續複印中,不理會自己越來越急的心跳,“不過呢,凡事還是靠自己的好,依靠著別人來獲得的幸福,總不會是實在的,長久的。”
“呃?”少女愣了下。
“啊,沒什麼的,我只是隨口開玩笑罷了。”他笑了下,搖了搖頭,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突然對著素昧平生的少女發一通感慨,“如小妹妹你這樣可愛的女孩子,便是什麼要不要去做,也註定會有一生一世的幸福日子來過的。”
“大哥哥,你這樣子地說我,我會以為你是看不起我哦。”少女深思似的盯著他高而瘦的背影,明眸眨了下,“你凡事總是靠著你自己的嗎?”
“或許是吧!”他不置可否地應了聲,不再回頭。
“那你爸爸媽媽呢?如果你不肯依靠他們,他們一定會傷心的哦。”
“我爸爸媽媽?”按鍵的手指微用力了些,他的動作也頓了下,“我還在讀高中的時候,我爸爸媽媽就因車禍過世了。”
“對不起,對不起!”
“沒什麼的,你道歉幹嗎?”他回頭笑著望鞠躬如儀的少女一眼,看她烏亮的青絲在眼前垂落如雲似瀑,心再次莫名跳得飛快,“我現在生活得很好,不再傷心。”不知為了什麼,他解釋自己的心情給她聽。
“我媽媽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也過世啦,我現在的生活也很好,我也不傷心,因為我知道媽媽一定在天堂保佑著我,我的快樂一定是媽媽最喜歡見的。”少女認真地看著他。
“那麼我們算是同病相憐嘍?”他忍不住地又笑,並驀地發覺自己自見到這莫名出現的少女之後,笑的次數竟然超過他平常一年裡的笑容總和,心更詫異極了。
“不是同病相憐,而是快樂的一樣!”少女認真地糾正他的說法。
“好,我們快樂的一樣!”他痛快地點頭。
“那大哥哥是怎樣來尋找快樂的呢?”少女接著問。
“快樂——尋找?”他再次地愣了下。
“是呀!像我,小時候的快樂,就是每天等奶奶回家,然後將我親手做的燉豆角和白米飯端給她吃——我很會做燉豆角很會蒸米飯的哦!奶奶說我做的飯是世界上最最好吃的飯!”快樂地豎起一根嫩若青蔥的手指,少女驕傲地彎起粉嫩的櫻花唇,再彎一彎美麗的笑眉。
“做飯給家人吃,的確是很快樂的事呢。”他聽她快樂地述說著,歎也似的吟了聲。
快樂,原來竟是這樣的簡單——
“還有呢,大哥哥,你知道我現在如果不開心了,我會做什麼嗎?”水漾漾的明眸,朝著他眨了眨,調皮的樣子,讓他忍不住又笑,“我呀,我最最喜歡小虎隊的歌啦,我一不開心了,就聽他們的歌,聽著聽著就好高興了!”從長風衣的內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隨身聽來,她掂起腳尖將耳機掛到他的耳上,再按下開關,“哪,你聽聽看,是不是很歡快的?”
他怔忪地望她,耳中,傳來的,的確是歡快而無憂的輕快歌聲——
把我的心,你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運草,串一顆同心圓——
他的心,頓時擂若戰鼓。
“很好聽吧,大哥哥?”少女期待地望著他,“我們正年少呢,開心著生活才是重要的,才是幸福著的呢!”
心一動,他認真地望著笑眯眯的少女。
“大哥哥,其實你也很小的呢,千萬不要現在就成為六十年後的模樣啊!”調皮地眨眨眼,少女索性將手中的隨身聽塞進他的衣兜裡,拍拍手,“我送一份快樂給你吧,希望它可以長長久久地伴在你的左右!”
他赫然明白,這美麗的少女的玲瓏心思,似天使一般的美麗!
“啊——”少女突然大叫了聲。
“怎麼了?”他嚇了跳,急忙問道。
“我,我忘記了——我奶奶還在等我!大哥哥,謝謝你!再見!”胡亂地揮揮手,少女抱起圖書已經複印完成的部分,如突兀地出現在他眼前一樣地,又突兀地匆匆飛奔著離去。
快得,讓他連一句“再見”也說不出來。
他的心跳,在少女消失了身影的那一秒鐘,悵然若失,再也無法跳躍的歡快如舊。
他是怎麼了?
耳中,是仿若精靈的少女最喜歡的小虎隊的歡快的歌唱;手,依然迅捷地繼續著餘下圖書的複印動作,依然是有條不紊地,卻似乎又多了幾分的機械感覺。
就算圖書複印好了,如今又有何用呢?
他斂眉,悵然地停了雙手的動作。
湖綠色的長風衣,乳白色的秀氣圍巾,束成馬尾的烏亮長髮,旁分的劉海斜分著梳向耳後,輪廓小巧而優美的耳垂,形狀完美的花瓣臉,顧盼生輝的水漾明眸,皓齒微顯、粉嫩的櫻花唇瓣,以及那婉約似月的彎彎笑眉,笑彎彎的——
這一刻,記憶中鮮明而深刻的畫面猛地浮現在腦海深處。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古老的詩詞,仿若長江之水,再次傾瀉於他的心。
他在這一刻明白,從此,他的心,有了牽掛,一輩子的牽掛。
只為那,笑容。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1:00
【書名】冤家
【作者】海藍
【書籍簡介】
竟然還有人和她是全省並列第一名?
而且是同一月份、同一天出生?
這也就算了,可居然還和她姓同樣的姓?!
難道真的是五百年前的一家人?
哼!誰說的?她不服他、他更不屑她!
到底哪位“歐陽”更厲害?
鬥一鬥好了,誰怕誰呀?
反正,不是冤家……不聚頭嘛!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1:30
第一章
又是金秋九月,又是丹桂飄香時,又是新一學年的人學日。
“喂!喂!”一個女孩一邊用力揮動雙手、奮步急追,一邊努力扯開不太高的小嗓門,“等我一下,等我一下!前面的那位女同學,你到底聽不聽得懂普通話?我說——歐陽于蘭!你等我一下!”吼到最後,她簡直是咬牙切齒、面目猙獰至極了。
可惡的歐陽!雙手按在腿上,彎腰喘氣再喘氣,錢小會的俏臉繃得緊緊的,“什麼好朋友嘛!可惡的歐陽……”
“喲!咱們的歐陽又哪里惹到您大小姐啦?看在小生的金面上,您老人家就高抬貴手,放她一馬吧,不知可否?”幸災樂禍的嬉笑一點兒不漏地傳進了她的雙耳。
“討厭的小刀頭,你給我閃一邊去!”扭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在一旁探頭探腦的大胖子,錢小會咬咬牙,“沒看到我正生氣呀?還金面?我看是肥面!”
“喂喂!”大胖子肖照不樂意了,“不准喊我小刀頭!錢小會,我可是會翻臉無情的!”
“有本事你儘管去翻臉呀!啐,誰怕誰呀?小刀頭,小刀頭,小刀頭!”錢小會一連串地亂喊。
“錢小會!”肖照睨了一眼周圍偷笑的各色閒雜人等,頓覺面子全失。嗚,長得像小刀頭,又不是他的錯,他也想減肥重塑形體埃
“小刀頭……”
“誰又那麼大……歐陽,你怎麼回來啦?”凶巴巴的咆哮在視線掃到某一目標後,立刻軟了下來。 變臉之速,令人曬舌。
“你們又在吵架了?”矮矮的小女生背著雙手,慢悠悠地圍著肖照繞上一圈,“頭小身子大。小刀頭,這外號我沒叫錯吧?”
“算我求求你行不行?”肖照恨不得抹一抹英雄淚,“歐陽,求您閉上您的金口,行吧?”可惡,簡直有損他男子漢的威風。堂堂七尺男兒,竟然會被一個身高一米六零的女生取笑!嗚,以後還怎樣交女朋友嘛!
“好了好了,我閉嘴我閉嘴!”笑眯眯地豎起一根手指搖一搖,衣著普通、身材普通、容貌普通的普通小女生歪了歪頭,“中午了耶,你們到底去不去吃飯?”她好餓埃
“剛才你跑得那麼快,就是為了去吃飯?”錢小會不敢置信,“我還以為……”
“以為我去找那個五百年前的一家人單挑?”小女生依舊笑眯眯的,“我身子這麼單薄,膽子又那麼小,我才不會呢!”如果她身高也有一米八,如果她也肌肉累累得一如港臺電影中的黑社會大哥,如果她也是男子漢大丈夫……嗯,她或許會有一滴滴的興趣去找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同姓之人較量一番拳腳。
只可惜,以上條件均為假設,公式無法成立。
“你單薄?你膽小?你不會?”剛剛幾乎要撕破臉皮的兩個人聞聽此言,馬上不約而同地站到同一陣線,“誰——信——”
長長而又折折的曲調,直接戳破小女生的美麗表皮。
“啊!你們竟然不信我!”可憐的小女生馬上要淚花滿天飛,“枉費我捨棄吃飯的大計,回來給你們充當和事老!”她的一顆少女芳心,嗚……
“好了,少裝了!”錢小會忍不住敲了小女生的腦袋一下,“怎麼不說又忘了帶飯卡?”
“對呀,少賣可憐了!”腦袋小身子大的肖照也捶了小女生的肩膀一記,順勢摟住嗚嗚假哭的人,“算我倒楣!今日我請客,行了吧?”這傢伙明明是爽朗大方的假小子,裝什麼可憐嘛!
“不是我逼你請喲!”小女人一下子抬起笑眯眯的臉。
“我自願的!”肖照翻一翻白眼。
“誰稀罕呀?”一旁自覺備受冷落的錢小會擠過來,緊緊纏住小女生的手臂,“走,歐陽!我請你!”
“喂,你幹嗎湊熱鬧?”
“你才‘喂’呢!歐陽是我的好姐妹耶!”
“胡說八道,歐陽明明是我的好兄弟!”
“你胡說八道!”
“你才……”
拉拉扯扯,吵吵鬧鬧,旁若無人地奔餐廳而去,留下眾人一片目瞪口呆。
好久,好久……“他們是誰呀?哪個班的?”
“那個矮個子女生是從哪里來的呀?”
“他們是咱們省三中的學生嗎?”
“男生女生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小心被老師逮到喲!”
“天啊,好奇怪的人!”
三三兩兩地私語,兩兩三三地開始傳播。
在這個全國有名的高中學府裏,在這最講秩序和規則的名校裏,這三人簡直太過獨特了!
“你不知道他們呀?”
“他們可是大大地有名喲!”
小聲地解疑釋惑,又漸漸地大聲起來。
“那個肖照、錢小會是今年高一的新生,都是中學時拿過全國大獎的數學奧林匹克金牌的選手!”
“那個乍看都很不起眼的小女生就是歐陽于蘭呀!”
“歐陽于蘭?!”
“那個中考總分全省並列第一名的女歐陽?!”
“那個從山村特招來的女生?!”
“那個拿走省三中最高入學獎學金的歐陽于蘭嗎?!”
“天啊,真的假的?”
“不會吧?”
來自偏遠的山區、卻考了全省最高的分數,還被特招來這擠不進的省三中,拿了最高的一筆獎學金的神話人物——竟、竟、竟然是這麼一個不起眼的普通小女生?!簡直是打擊大眾嘛。
“還是那個男歐陽比較對得起大眾的期望。”
“是呀,長得又高又帥,又會打一手好籃球,學習成績又棒。”
“聽說今年暑假他已被選到省青少年籃球隊了耶!
“可聽說他不想加入喲!
“那是自然的。進了咱們省三中,三年後還不是名牌大學的料兒?前程似錦啊,比打一輩子籃球要強多了!
“喂,剛才那個——小刀頭是吧?”這個外號起得太貼切了,“他是說兩個男女歐陽要拼命?”
“拼什麼命?雖說兩個歐陽並列全省總分第一、又同獲省三中最高獎學金——可他們至今仍是無緣相見耶!
“為什麼?”聽說兩個人還是同班呢。
“笨!男歐陽被省體校借去打籃賽,沒參加軍訓嘛!
“可如今正式開學了,兩個歐陽總也該見面問候了吧?”
“是呀!他們可是咱們省三中建校以來最大的新聞喲!”
一男一女,同獲獎學金,同獲總分最高,同姓“歐陽”,還是同月同日生!真是幾百年也碰不到的天下奇聞喲!
“喂,你說他們是不是姐弟?”太過巧合了吧?
“不可能吧?歐陽于蘭來自山村,但歐陽川可是今年剛轉學來此的外省人。聽說他家很有錢的!”
“哇,一男一女,同時入學。並列第一,不分高下,會不會發展一段纏綿悱惻的戀情呢?”很符合言情小說的情節呢。
“纏你個頭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學校的古板校 規!”不准發展小小戀情的啦。
“凡事總有例外嘛!”
“例外?你看那個男歐陽,今早剛剛踏入咱們省三中的校門,就有多少花癡女在為他瘋狂?”一棵會打籃球的超級優質桃樹哦。
“你說他像不像那個漫畫中的流川楓?”一樣的帥、一樣的我行我素、一樣的獨來獨往、一樣的酷、又一樣的會打籃球!百分百漫畫故事中的真人版喲!
“嗯,真的有一點點哦!”路人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又明白過來,“哎呀,咱們快一點去吃飯啦!下午有物理測驗!”嗚,高三的學生,命苦埃
“啊!我差點忘了!”嘰嘰喳喳的幾路人馬,頓時作鳥獸散。
身為學生,本就沒有多大的自由。自己的學業尚且自顧不暇,又哪里來那麼多美國時間去關心旁人的風花雪月、打打殺殺?流川楓也好,歐陽川也好,歐陽于蘭也罷。任他(她)風頭正盛,但與自己的未來比起來,就猶如滄海一粟,根本不值一提,自然也沒多餘的時間再次提起了。
朝氣蓬勃的燦爛年華,都交給學習吧。其他的時間能夠偶爾磕磕牙,做一做三秒鐘的少年美夢就不錯了。
***
“嗨!你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男歐陽——歐陽川嗎?”好奇的、脆脆的女音在他的耳邊突然響起,嚇跑了他濃濃的睡意。
“嗨!我問你呢,不可以假裝沒聽到哦!”太沒禮貌了吧?這個人竟然依舊埋在桌上,動也不動!矮矮的小女生有些氣悶地握了握雙拳。
正值午休時間,大部分住校同學都回宿舍休息去了。只有她,還有這個睡蟲,因為無處可去,只能窩在教室裏消磨時光。
沒辦法,她不住校、住處又不想回。除了教室,她真的無處可去。
“嗨——”再一聲,她不悅極了,“歐陽川,姐姐在問你話呢,不可以不禮貌的!”伸手,大力地拍拍那個伏桌午眠的人,一臉的大姐模樣。
抬頭,懶懶地睜開雙眼,掃一眼那個揚揚自得的小女生,彎腰,趴在桌上,閉眼,睡。
啊,啊啊?
她歐陽于蘭簡直太太太沒面子了嘛!
“喂,歐陽川!姐姐好意陪你談心,你怎麼可以這樣子?”脆脆的清亮女音有一點點火氣了。
啊!他還睡?還不理她?!
“歐、陽、川!”她彎腰,將嘴湊近那顆爬在桌上的大頭。目標:暴露在外的耳洞。動作:喊!
“藹—”一聲尖叫直沖雲霄,驚得那個坐臥不動靜如山的睡人一下子跳站起身。
“哈哈!”幹幹地笑了一聲,她半張著紅唇,不著痕跡地後退五大步,遠離了黑雲罩頂的危機。歐陽于蘭摸摸頭,偷偷籲口氣。呼,他不是小她整整一歲嗎?個頭也太高了點兒吧?嗚,高她幾乎一個頭哎!
顯而易見地,她打不贏人家的。
“看、看什麼!”她沒有膽怯呢0我本來就大你一歲,你喊我一聲‘姐姐’也在情理之中嘛!再、再說了,你也姓歐陽,我也姓歐陽。五百年前一家人呢!我難道講得不對?”
幹嗎?仗著人高馬大、眼睛漂亮,就可以一直瞪、一直瞪、一直瞪她呀?“告訴你,我其實早看你不順眼了喲!”她也有一肚子火沒處散呢0你考哪里的學校不好?為什麼偏也要考這裏?考就考好了,可你為什麼偏偏也姓‘歐陽’?姓‘歐陽’就姓‘歐陽’好了嘛,你卻又幹嗎非生日和我同一天不可?!”
用力吸一口氣,她頭昂得高高的,“你考試時又幹嗎要考和我一樣的分?你不知道這樣子我很吃虧嗎?我考來這裏是為了爭一口氣外加賺一點兒獎學金耶!可現在好了,我的成績不是全省第一,我賺的獎學金也被你分了一半!嗚,我拼了半年的命,因為你,算是白拼了。”她劈裏啪啦的,就像在倒黃豆,一句不停,“你說,你做得對不對——對、不、對?!”現在,她好想變成了一隻鬼,因為可以順便吹幾口冷冷的陰氣,增添一點背景氣氛嘛!
“你還瞪我?你竟然還敢瞪我!”太不給她歐陽于蘭面子了嘛!
無言地看那個小個子女生又蹦又跳、又揮拳又踢腿的激烈表演,歐陽川無聲地一歎,高瘦的軀體再次坐下、彎身、埋頭,繼續做他的春秋美夢。什麼姐姐?什麼大他一歲?什麼五百年前是一家?這個女生簡直就是白癡一個。
“啊!”氣死她了!
“歐、歐陽,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半眯著睡眼,剛跨進教室的肖照驚奇地看著此情此景,睡意全消。
“心裏不舒服!”歐陽于蘭雙手用力地一拍書桌,震得桌上的書冊一陣猛跳。她咬咬牙,一隻手指指向那個依然埋頭大睡的“五百年前的一家人”,恨恨地一哼:“我簡直太失敗了!那可是我的弟弟耶,但他竟然不屑於理我!嗚,百年之後,我歐陽于蘭要如何去見我九泉之下的祖先喲!我沒臉活了……嗚……”
嗚嗚咽咽,淒淒慘慘戚戚。一場苦情戲碼讓陸續回返教室的各路人馬看得大呼過癮,看得熱血澎湃,也看得目瞪口呆。
“哇!拜託了,歐陽!你演得太誇張啦!”明明是直來直去、爽爽朗朗的女俠客,怎會想到要裝成小女人的軟弱和嬌柔的?
“對嘛,歐陽,你還是扮超人比較帥!”嬌柔造作的小女子形象不適合她啦!
“呵呵,歐陽你現在才想到要改變形象,實在有點兒遲了耶!”明明她歐陽于蘭軍訓時就好比一隻下山的猛虎,凶兇猛猛的好不威風。
“是呀,你還是原先的模樣好。歐陽,說句實話,你生為女兒身,簡直是老天的惡意玩笑,我還是比較喜歡和你稱兄道弟。”
“對,對!我也是!”
“我也身有同感喲!”
一時間亂哄哄的教室裏,過半數的男生一族豪爽地拍一拍面目開始猙獰的女紅妝,一副哥倆兒好的友愛樣子。
頓時氣煞女中英豪。
“小刀頭!我說你們夠了沒有?”軟軟柔柔的不平之語來自靜觀半晌的女同胞們。
嗚,還是小會她們好!歐陽于蘭立刻轉身,投入錢小會大張的懷抱中。
“于蘭幹嗎想不開地要和你們臭男生稱兄道弟的?她可是我們的好姐妹耶!”
“就是呀!于蘭是女生!請你們不要搞錯了性別!”班中的女同胞紛紛爆出不平之音。
“好了,于蘭,咱們不理他們這些臭男生!”
“對呀,于蘭。你比他們男生強多了,他們哪一個跑步是你的對手?”
“是啊,別理他們!”
她裝?她扮?她演?嗚,她不要活了!往後用力一跳,主人公跳出兩派人馬的包圍圈,用手一抹臉,氣呼呼地大叫:“你們簡直太過分了!我歐陽于蘭哪里表演啦?”她這才叫真性情!真性情啊!
“那你剛才假哭什麼?”男女群聲大合唱開始。
“我……”她一下子氣結,眼角瞄到那個始終置身事外、趴在桌子上睡大覺的同姓人,歐陽于蘭一指甩過去,“都是這個歐陽男啦!”
眾人的視線乖乖地隨她的手指瞧過去。
“我好心好意地向他自我介紹耶!可他不領情也就罷了,還一副不屑的樣子,竟然不理我!”這讓從小在人群之中游走自如的寶貝蘭如何受得了?
“哦。”眾人一致點頭。
“你們也知道的啊,我歐陽于蘭是多麼多麼好的乖孩子呀!可我今天和顏悅色、苦口婆心了一個小時哎,他竟理都不理我!”嗚,她做人好失敗啊!
“喔。”眾人再次齊齊點頭。
“我就是大他一歲呀,我和他原本便是一家人嘛!那他喊我一聲‘姐姐’有何不妥?”她歐陽于蘭也是很有格調的好不好?如果是她看不入眼的人,就算想喚她一聲“姐姐”也不見得有那個榮幸呢!
“埃”眾人似乎恍然大悟。
“可他、可他……”玉指顫巍巍地刺向那個依然置身戲外,呃,不對!是那個依然置身事外的同姓人。她的唇角往下一垂,似有數之不盡的委屈與淒涼,“他竟然瞪……我!”
嗚,好失敗!從小到大,一向都是男女通殺的她第一次出師不利,她好不甘心啊!
“呀。”眾人讚歎地點點頭,實在佩服那個歐陽“女”口中的冷淡歐陽“男”。天下竟然有這般的奇人,竟然拒絕拜倒在活力四射、魅力無邊的歐陽寶貝蘭的褲下!佩服!好生佩服!
“喂,你們到底是支持哪一邊的?”他們臨陣倒戈呀?
“我們自然是支持你的呀!”經過半個月的軍訓,全班所有的男男女女全體拜倒在這個小個子女生的腳下。因為,她是魅力非凡的歐陽于蘭嘛!是那個天底下獨一無二、豪爽大方、宜男宜女、宜朋宜友、宜親宜戚的歐陽于蘭;是那個總是不服輸,總是勇往直前,總是無優無慮,總是開開心心,總是單單純純,總是……少了一根筋的寶貝蘭!
’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喜歡就是喜歡上了她!
“誰一邊的呀?”好慈祥,好慈祥的笑語輕輕插了進來,一點也不突兀。
啊,班主任駕到!男生女生立刻四下飛竄,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
今天是正式開學第一天,學校並未安排任何的課程。
“好啦,老師知道經過十五天的軍訓,大家都已經很熟悉了。”天命之年的班主任劉大人笑眯眯地掃過旗下所有的弟子,輕輕地咳了一聲,“大家如今都是高中生了,老師也不想很古板地教訓你們。在這裏,我只想說兩點。”老師動作優雅地伸出兩個手指來,笑著搖了遙
“第一,大家都知道,邁進省三中、邁進咱們高一(九)班,就意味著三年之後,大家都會升入不同的但都是國內的著名大學。”一省的精英分子均集于這小小的省三中高一(九)班。
“第二.大家要努力學習是應該的,但老師有個要求。”劉大人再望一望下面的眾弟子,他挑挑眉,“老師期望各位不要、也不可以成為書呆子。明白嗎?”
台下眾弟子大大地“喔”一聲,以示明白。
“好,別的不多講了。”劉大人滿意地頷首,“現在我宣佈:省三中高一九班正式成立!”
嘩啦啦,鼓掌聲適時地響起。
“嗯,不錯。”劉大人再頷首,對於新任弟子們的悟性極為滿意,“那麼,咱們班的首要任務是——”
“選班長。”台下眾弟子齊聲高唱。
“各位的理想人選是——”
“歐陽于蘭。”眾手一指焦點人物。
“那麼,有請歐陽于蘭班長上臺發表就職演說好不好?”劉大人從善如流。
“不好。”眾人又一起搖頭。
“何意?”劉大人也很配合地露出不解之色。
“因為容易露出寶貝蘭的本色。”眾人開始笑得東倒西歪,這個反應頓時氣死了歐陽于蘭。
“好了,好了。”劉大人雙手一伸,止住了眾弟子的笑鬧,“我們一定要尊重、愛護、關心我們的寶,哦,是關心我們的歐陽于蘭班長,知不知道?”
“知——道——”
那是當然的啦!全世界、全天下絕無僅有的寶貝蘭,不好好愛護關心怎麼成?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集中全省精英的省三中高一九班,由此正式開始。
有關歐陽“女”與歐陽“男”的梁子,莫明其妙地,也就正式結下了。
至於他們會有何發展、會有何結果,沒有人可以預測,也沒有人去好事地預測一番。因為學生嘛,還是學習最重要!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1:46
第二章
“喂!你幹嗎老跟著我?”既然在學校不肯搭理她,那麼為什麼放學後他卻陰魂不散地跟在她身後的三尺處?她轉他也轉,她拐他也拐,她過天橋他也過天橋,幹什麼呀?哼,她決定和他結下樑子了,休想讓她再主動地對他講一句話!
“喂.聽到了沒?不准再跟著我!”惡狠狠地晃一晃緊握的拳,歐陽于蘭有氣勢地示威一番。
只可惜人家依然理也不理她,甚至瞧也不瞧她一眼。歐陽川照樣背著書包、抱著籃球,大踏步地走自己的陽關大道。
好、可、惡!她暗暗地咬碎了一口銀牙,加快了腳下的步伐,雙手用力一甩一甩地,昂首挺胸,氣昂昂地大步前進,再也不想浪費口舌。
她所在的九班大部分都是外市外縣的學生。除了她,還有她身後依然緊跟的陰魂不散的傢伙之外,九班的其他所有人均為住校生。
其實她也蠻喜歡住校的,人多熱鬧嘛!可惜半年前,與人打賭的時候她不幸輸了,只好答應對方的條件——高中的三年,她將自力更生、離群獨居,好順應那人的意思,看看她能不能修身養性、脫胎換骨,重塑優雅的淑女形象!
嗚,但是她根本就不是什麼“優雅淑女”的料嘛。就算她向魯賓遜學習、獨居一島,一樣還是那個行如風、坐如鐘的假小子嘛!積習難改,又不是她的錯!嗚,她想回家了。她想念兒時的夥伴,她想念一起滾爬摸打的小學同窗們了。
就說她腦子笨嘛!好端端的打什麼賭?這所什麼省三中有哪里比家鄉的山村高中好啦?沒有背靠的青山可以讓她爬上爬下,沒有臨校的小河供她捉魚逮蝦,沒有茂盛的樹林隨她任意攀爬!
嗚,她不該受人騙、誇下海口說她歐陽于蘭能輕鬆考上這間省三中的!看吧看吧,她是考上了沒錯,可她一點兒好處也沒得到,反而惹了一大堆的麻煩上身!
什麼大姐大?什麼大班長?什麼大龍頭?她又不是黑社會的。其實她很懶的,早上要很早起床就夠她受罪的了,哪里還有餘力給全班同學樹立什麼“早到遲退”的光榮典範?嗚,她最大的夢想就是每天可以睡到中午十二點而沒有人打擾!
“你到底進不進電梯?”
嗚……她不想在這裏讀書了……如果她現在服輸,然後夾起包袱、回家認罰行不行?
“你要不要上樓?”
嗚,她的命好苦!一整天在學校傷腦筋就已經夠慘的了。好不容易放學了,想回到自己的新窩,卻還要爬十六層的樓梯!
“喂!”
冷冷的,一聲不輕不重、不高不低的冷哼,用力地扯回了她翱遊九洲的神志。
千嗎?她眨一眨有些呆滯的明眸,怔怔地望向身前三步開外的人。
“你是要繼續發呆,還是趕快進電梯?”歐陽川皺緊了眉,長指放在電梯開關上,正冷冷冷地問她。
發呆?她什麼時候發呆啦?困惑地摸摸滿頭亂糟糟的短髮,歐陽于蘭才遲鈍地發覺她已回到了她的新公寓的大廳。
“你呆夠了沒有?”若不是他從小的教養作怪,他才不屑搭理這株笨笨的白癡蘭。
“誰發呆啦?”咦,他肯同她說話了?
“你到底要不要上樓?”這丫頭果真笨得沒救了。
“當然要埃”不上樓,她怎樣回那個即將居住三個年頭的新窩?
“那你發什麼呆?!”實在忍不住了,他索性長手一伸,將那枚呆瓜揪進電梯,“幾樓?”
“什麼幾樓?”她的興趣卻全放在那張冰塊臉的上面。
“你住幾樓?!”他額上的青筋凸起。
“哦,十七樓。”她不在意地揮揮手。
“這所住宅大廈只有十六層。”注意涵養啊,他培養了十幾年的涵養……
“可我確實住在十七層埃”她也沒有記錯。
“你!”修養,修養,修養!
“你好笨!”發現新大陸一般哇哇怪笑幾聲,她用手一點他好看的鼻尖,“這棟大廈確實只有十六層正式住宅沒錯。可你別忘了,頂樓的露天廣場上還有幾間小房子!”那幾間小房子當然也可以稱之為“十七層”啦!呵呵,小女子她正好就借居在那“十七層”裏。白住哦,不用花錢掏租金的那種,房子正是同她打賭輸了的人提供的。
從來面無表情的人終於也明白何謂“面目猙獰”了,他的俊臉一下子板了起來。
“藹—”她再次發現了新大陸,“你也住這裏嗎?”
他不住這裏!如果知道這株白癡蘭正住在他屋子上方的話,打死他他也不要住這裏!一直停在電梯開關上的長指洩憤地就要用力一按——
“等一下!”不知死活的人在這時又大喊了一聲,“好奇怪!你拉我進電梯幹嗎?我不坐電梯,我只走樓梯啦!”她受不了這忽上忽下的怪物,還是雙腳踏在實地,一步一步往上爬比較安全。
他一句話也不肯再說,直接推她出電梯。而後電梯門一合,苦難的兩人終於能夠各走各的路了。
呀,忘記問他住哪一樓層!有點可惜地抓一抓頭髮。歐陽川?說不定五百年前真是一家人呢!
與她同一天生日?呵呵,那她是不是可以順便蹭塊蛋糕吃?
竟然可以與她並列第一?嗚,看來她還要努力才行。 畢竟,她不習慣頭頂上還有別人壓著。另外,她最想拿的獎學金,也是一口獨吞比較爽。與他人共用?哼哼,她才捨不得呢!
“好!就這麼決定了!”她的雙手互擊,清脆的掌聲在寂靜的樓梯間回應。傲氣的臉龐上,是信心,是勢在必得。如果這個可惡的歐陽“男”肯主動同她說話,那麼她會好心放他一馬,考試時放點水,不會讓他輸得太難看;可如果他還是一副欠扁的樣子的話,那麼,哼哼,休怪她心狠手辣,用分數壓死他!
天下沒她歐陽于蘭做不成的事!
她是誰?她是哪一個?她是歐陽于蘭。她是攻無不勝、戰無不克的常勝歐陽。她是天底下最最無敵的寶貝蘭哎!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她做不到的。笑眯眯的眼眸,滿意地彎成了一弧可愛的月。
以往總覺得漫長的樓梯,今日在她精神大振的狀態之下,不知不覺已登頂成功。
***
嗚,她的豪言壯語才發下也不過兩個月而已,卻已踢到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塊鐵板。那個考試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常勝“歐陽”如今竟不再是她歐陽于蘭獨享的專利!嗚,為什麼輸得很慘的“歐陽”竟然會是她歐陽于蘭?!
嗚……她的努力……嗚……她慘死的腦細胞……嗚……她嚴重受傷的幼小心靈……嗚……
“好了,好了,不要再演悲劇了好不好?”圍在她周圍的各路好漢終於看不慣她難得的悲花傷月了。
“就是嘛!人有失手,馬有失蹄,莫以成敗論英雄嘛!下次努力不就可以了?”
“可我這次的努力不就白白浪費掉了?”從出生至今天的這十六年裏,她還從未嘗到過敗北的滋味耶!嗚,今天她終於嘗到了!嗚,滋味果然是不太好。
“你的努力浪費了?那我們這幫人的心血呢?”肖照代表大眾呼喊出心聲。
“你們怎麼啦?”她眨巴眨巴月亮似的彎彎水眸,十分不解的樣子,“小刀頭你數學滿分,李子語文滿分,還有趙亮歷史滿分,孫輝地理滿分,美美音樂也滿分!”這次期中考,省三中高一各科的頭名狀元都在他們班了,“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大龍頭,九科的總分加起來,您老人家可比我們都多得多。”該哭的,應該是他們這幫偏科學生吧。就算有一門滿分又能怎樣?照樣登不上臺面啦!
“是呀,總分全年級第二,你該偷笑的。”
“嗚,可還有一個全年級第一不是嗎?”啊,她的心好痛!
“他也不過比你多了零點五分!”肖照想跳樓。
“嗚,你還敢在我面前提?!”零點五分啊!足夠要她自殺一百次了!
“好,好。不提了,咱們不提了。”
“對,對。不用急,等期末考咱們力爭上游就可以了嘛!”
“是呀,歐陽,你別再這樣子了嘛!”豪爽開朗的人偏喜歡學人家的嬌柔造作。嘔,噁心!
“喂,喂!小刀頭,你這是什麼表情?”她很眼尖的喔0你不安慰安慰如此傷心的可憐人也就罷了。幹嗎還一臉的嫌棄加噁心?嗚……我就知道你們是在看我的笑話!”纖纖玉指一甩,當場就逮到了罪證。
“哎喲!”肖照抱緊了腦袋,被身邊的各路人馬狠K了一頓,“我錯了,我錯了!”這年頭,說實話也犯法呀?
“好!”用力一拍桌子,悲花傷月、自哀自憐的人又猛地振奮了精神。力拔山兮氣蓋世地昂首站了起來,挺胸傲然屹立。
好、好什麼?四周的各路人馬屏住了呼吸,都在猜測著他們的領頭人物又要做出何等的驚世之舉。
“我決定了。我要——”她的右手慢慢舉起,平平地停在空中,而後猛地一指目標,“正式向你宣戰!”
轟!烈風呼嘯,驚雷猛炸。各路人馬順勢望去——
高瘦的身形靜伏在桌上,睡夢正濃。
“歐陽,你、你要做什麼?”幾位女同胞有一點點心疼。嗚,這是她們夢中的卡通真人版耶!歐陽不會太過心狠手辣,冷血地將他摧毀吧?
“我要向你挑戰,歐、陽、川!”才不管那個人是不是聽進了耳,歐陽于蘭一字一句地咬牙吐出。
“挑戰?”各路人馬瞳大了雙眼。
“我發誓!下次考試我一定要拿比你更多的分,我一定要壓過你!”哼,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要吧?”各路人馬一致哀號。如果歐陽真的要說到做到的話,那他們豈不是更可憐?嗚,他們的班主任劉大人早就講過了,他們的任何人不准被歐陽超得太多!嗚,如果歐陽要做拼命三郎,那他們豈不是要成拼命四郎、拼命五郎?他們會追得很辛苦的!嗚,他們要哭啦!
“歐陽,換一換吧,換一換吧!”
“換什麼?”好奇怪,她只不過是不服輸而已,他們哭什麼?
“換一種比試法吧。”不要危及他們嘛!他們不要承受無妄之災,他們拒絕!
“什麼意思?”她歪頭。
“不要比總分,咱們跟他比,比……”比什麼才可以減了他們的辛苦?不要礙…
“比打籃球!”眾人眼一亮,有致一同地齊聲高喊。
呵呵,歐陽不會打籃球啦!如果她去學打籃球了,勢必要減少學習的時間,那麼他們勢必也會輕鬆許多,不用太拼命、也不用擔心會被歐陽超得太多啦!美麗的青春年少,本來就應該美麗無憂一些嘛!耶!一舉數得哦!
“打籃球?”歐陽于蘭奇怪地看著各路人馬,尋求解惑之人。
“對、對呀!”被眾人踹出去的替死鬼肖照幹幹地一笑,“歐陽你是誰?你的口頭禪是什麼?”
“天下沒歐陽辦不到的事!”眾人齊聲高呼。
“對呀,那要比試的話,咱們便同他比打籃球!”至少不會傷及他們這些無辜。
“我?你認為可能嗎?”她才多高?而那個可惡的歐陽“男”又多高?!身高差距懸殊,她根本沒勝算嘛!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才是咱們的歐陽嘛!
“對呀,打籃球他現在是在佔優勢。可如果咱們一切從頭學起,不久之後一舉擊敗了他,那麼,歐陽豈不是——”
“天下無敵!”眾人一捧到底。開玩笑,事關自己未來的幸福休閒,豈可等閒視之?!
“激將喔!”她又不是笨蛋。
“歐陽你不敢?!”眾人挑釁。
“有什麼不敢的?”明知是激將,但她偏偏被吃定了。好!豁出去了0歐陽川!”她大步走過去,大力一拍那個始終置身事外的同姓人,“醒一醒!
他懶懶地抬起頭,半眯的惺松睡眼茫然四顧,顯然還沒明白過來。
“我要和你比……投球!”她不是傻瓜。
“投球?”不只歐陽川,教室內的各路人馬也有一點摸不著頭腦。
“兩個月。”她秀出兩根手指,“兩個月後,咱們比賽投籃。”
“才兩個月?”眾人有點兒失望。
“時間太長嗎?”可她從未正式接觸過籃球,兩個月能學會投球已是她的極限了。
“不,不,時間一點也不長!”嗚,可對他們來說,兩個月的輕鬆簡直少得可憐耶!
“那好,就兩個月。”她昂首一哼,睨也不睨那個在發呆的同姓人,“兩個月後,我和你單打獨鬥,看誰的投籃比較准。”
半眯的惺松睡眼一點一點緩緩睜開,靜靜地望了片刻這個矮個子的女生。而後,睡眼再合,他趴下來繼續睡。
“喂——”看不起她嗎?
“好!我們作證!”肖照又跳出來打圓場,“兩個月後的今天,歐陽于蘭和歐陽川投籃比賽將如期舉行!無故退出者,輸!
行了吧?他不理她,她還不屑理他哩!
傲氣地哼一聲,由各路人馬開道護送。歐陽姑娘光榮退場,去操場練球去也。說到做到,一向是寶貝蘭的招牌。
但歐陽川答應了嗎?埋在桌上的頭依舊一動不動,毫無睡意的清亮雙眸卻緩緩地睜開了。歐陽于蘭嗎?有一點點意思了。
當初考進這所高中,他並未多想什麼,只是一如既往地認為第一非他莫屬。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愛極了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可出乎意料之外,他竟然並非是惟一的第一!
你考試時幹嗎要考和我一樣的分?你考哪里不好,幹嗎非要考這裏?考就考了,幹嗎你也偏偏姓“歐陽”?姓就姓好了,幹嗎非要和我一天生日?
現在好了,我的成績不是全省第一,我的獎學金也被你分了一半!
我拼了半年的命,因為你,算是白拼了。
這些話,何嘗不是他想說給她聽的?哪一個人不喜歡天下惟我獨尊?誰又願意屈居人下?就算並列不分勝負又能如何?不是惟一的那一個,他也不屑。
永不服輸,勇往直前,絕不言敗。她的性子,與他何其相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喜歡的,就是這股牛牛的沖勁。
歐陽于蘭?
歐陽川?
或許,五百年前,他與她,果真曾經是那麼一家之人。只是,五百年後的今天,他與她,卻成了冤家——一對角鬥場上勢均力敵的冤家對頭。
冤家嗎?
他喜歡這兩個字。
淡淡的,從不輕易顯露的輕輕笑意悄悄地爬上了少年初長成的年輕臉龐。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2:00
第三章
兩個月學會投籃?嗚,聽著容易,當真實行起來,就難上加難了。
首先是練習的時間。一天從早到晚七堂正課,加上早自習,她根本沒有閒暇去練習投球。就算晚上沒了課,做完功課也已將近晚上十點鐘了。此時的她早已累得只想呼呼大睡,哪里還有力氣去投籃?只想投井還差不多!
再說,學校是有一個大大的籃球場沒錯,但每日打籃球的閒雜人多如牛毛,根本輪不到她獨享一個球筐來練習投籃。
更別說什麼投籃的手法、姿勢、力度、角度、速度、準確度……她一點也不知耶!怎麼去練?就算強行請體育老師給自己惡補三十分鐘,但她還是摸不著正式的門道!
嗚,她有一種上當的感覺。她真的不該那麼衝動的!臭小刀,臭小會,臭李子!說什麼同她是一路,鼎力助她練習投球。可他們才友情相助了幾天,便無情地撇下她孤單一人,各自去逍遙了。
嗚,她可不可以不比試了?
大家既然是學生,自然應以學業為重,比成績、比分數才是正途嘛!幹嗎非要另闢蹊徑、比什麼她一點兒也不拿手的籃球?!可、可……她就是不服,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她就是要贏他!
每每瞥到那個可惡的歐陽川事不關己地走來走去,每每看到他手中故意拋上拋下的討厭籃球,她心中就窩著一腔怒火!
學習成績她是一定要超過他的!投籃——她也要拼到底,壓死他這張古板臉!哼,想一想美好的未來,當她高高地站在第一名的位置上,一手握成績、一手托著籃球,被大家尊稱為“天下無敵全能歐陽”時——那是何等的風光!
好!投籃就投籃!不就是小小的投籃嗎?她才不放在眼裏!她的眼裏,向來只有第一、只有絕不服輸!哼,等著瞧吧!等我風風光光地壓過了你的時候,我看你這個可惡的歐陽川還有何顏面在我面前跩!
想到那令人心情舒暢的畫面,兩個月的辛苦也就真的不算什麼了。於是,歐陽于蘭頓時精神振奮,馬上快手快腳地寫下兩個月的練習計畫。白天是絕不能浪費學習的時間,那麼投籃練習就放在晚間好了。至於投籃的練習地點,嗯——她的新窩不正是一個絕佳的所在嗎?寬大無人的頂樓廣場,絕對適宜她練球啦!至於教練嘛,算了,她是誰?她是絕頂聰明的歐陽于蘭啊,無師自通才值得驕傲呢!
OK!時間、地點、教練完全解決!接下來,且看她歐陽于蘭大顯身手!
先找一個破竹簍高高架起來,再甜言蜜語地從體育老師那兒暫借了一個籃球來備用,每晚再多吃一碗飯補充體力,儘量將課後作業在校內消化完畢。
好了,接下來,她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兼備,該認真學習投籃了——
我投。
我再投。
我投投投!
***
雖然已經夜深人靜了,但四周刺目的廣告燈仍將樓頂的一方天地照射得如同白晝。
沒了嘈雜的聲響,少了人與她爭奪球筐,她看來似乎練得如魚得水,順手至極。只可惜投球的姿勢和方法不正確,十球倒有九球投不進那大大的破竹簍。
看著她咬牙切齒地努力舉高手臂,用力地投出手中的籃球,然後再詛咒地看著那球從竹簍旁滑落,氣狠狠地跑上前彎腰、揀球;再走回原位,用盡吃奶的力氣狠拍幾下球,再舉高手臂、用力投出——
周而復始的單調動作,命中率極低的笨拙投籃,卻因為她變化多端的面部表情和她精彩萬分的出口成髒,而讓他看得十分有趣。
唔,她不應該叫做歐陽于蘭的。這粗魯的樣子,哪有一點兒嬌貴蘭花的優雅可愛?還是和孫悟空去攀親比較好,做一隻竄來蹦去的小猴子更適合她。嗯,或許她應該改名叫做歐陽於猴。
撲哧——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誰在那裏!”凶巴巴的斥問立即丟過來。
啊,被她發現了。聳聳肩,他無所謂地步出樓梯口的陰影區,慢慢地朝她走去。
“你?!”幹嗎?來偷看她的練習嗎?
雷達一般的利光,立刻掃過他的全身。
“都晚上十點鐘了,你來做什麼?”即使已得知他與她不幸地同住在一棟大樓,但也應該是像在學校一般地老死不相往來的啊!
今晚,他幹嗎來了?“我告訴你哦,我一定會打敗你的!”不管現在她投球的實力如何糟糕,但言語上,她絕不會認輸;氣勢上,她更要壓過他!
他只瞅著她一頭的細密汗珠子,不發一語。
“喂!”她臉上有寶貝呀?瞪她幹什麼?“你現在此時要和我比瞪眼嗎?我才不怕你!”凶凶的利光立刻對上他的視線,甚是勇者無懼。
啊!他走近一看,才知她的眼睛其實很漂亮的——只是眼神太凶了一點兒。
“喂,喂!”怎麼不瞪了?哈,比不過她吧?
他依舊不發一語,再上前一步、大手一撈,從她的懷中輕輕鬆松地抓過籃球,看也不看那高掛空中的無底竹簍。只見他手腕輕輕一送,手中的籃球“咻”的一聲響,正中簍中央!
藹—“示威呀?誰怕誰?我也會!”蹬蹬幾步跑上前,彎腰揀起籃球,再蹬蹬地跑回來,學他樣子將球丟出去,手中的籃球又“咻”的一聲響,卻是籃外空心!
嗚,太丟臉了,竟然連籃架也沒碰到!
“笑!笑什麼笑!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你難道就是百發百中?!”跳腳,再跳腳。
“你姿勢不對,手法也不對。”他搖搖頭,也上前幾步揀回籃球,“右手五指張開,左手要扶住球,不是兩手托球。你看,是這樣子。”他將拿球的正確姿勢比給她看。
她抓一抓亂糟糟的短髮,奇怪地望著他。
“看我幹嗎?”他學她語氣。
“你是誰?”不是那個不理人的歐陽“男”吧?
“歐陽川。”他平淡地道出自己的大名,穩重老成的氣質沒有一點兒十五歲少年的影子。
“哦,既然你是歐陽川——那你為什麼要來教我投籃?!”懷疑地瞄一眼他雙手拿球的姿勢,她暗中揣測他是不是在誤導她。
“你看,球要這樣舉起,雙腳要這樣。投球時要將球高高地舉過頭頂,用手腕和雙膝的力量。看清楚了,就這樣輕輕地投出去!”他逕自往下說。
“咻”的一聲響,籃球再次入筐。
“明白了?”他再上前將籃球撿回來,塞還給有些呆呆的她,轉身往樓梯間走了。
“喂!”她快步跑上前攔住他。
“又怎麼了?”
“你令晚到底幹什麼來了?”他有點不同以往呢。
“幹什麼來了?”他皺著眉、望了她一眼,指了指腕上的手錶,“現在是晚上十一點整,麻煩你不要再用力砸球,以免擾人清夢。”一整晚,有一顆球在屋頂砸來砸去,讓人怎麼安心休息?
“我已經很輕手輕腳了耶!”她抱歉地縮縮肩,吐吐舌,“所以大家派你做代表,來找我談判?”啊,如果真的打擾到了別人的休息,那真的是她的錯了。 畢竟,對於這整座住宅大廈來說,她是惟一的外來者。
“不好意思,沒有什麼大家。”他輕輕聳肩,手指一比自己,“我是惟一的受害者。”因為大廈最高的十六層,歐陽姑娘腳踩的地方,正是他的屋頂。
“你住十六層?!”
“對,十六層也只有我一人祝”他爸媽因為工作的關係,很少來這裏祝說穿了,爸媽買下這間住宅,只是為了他方便就讀省三中而已。這裏距離省三中,步行只需十分鐘,來往十分方便。
“意思是我只打擾到你了?”心思往邪惡的陰暗面不由地邁了一小步。嘻嘻——
“君子者,小人乎?”
淡淡一句古文,將她壓得翻起白眼。嗚,他會讀心術呀?“明白,收到。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啦!”好吧,好吧,她歐陽于蘭不是小人,而是謙謙君子。
“那就好。”再淡淡地一點頭,他慢悠悠地返家去。
真不知這人到底是什麼心思!她摟著籃球、愣愣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許久,才又明白過來。
藹—不對!他們明明是勢不兩立的對頭耶!怎麼突然間幾乎要握手言和了?!難道是他明白自身的實力,不敢與她歐陽于蘭為敵了?所以特意來向她求和?呵呵,早說嘛!她歐陽于蘭的胸懷是很寬廣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好吧,既然他主動上門求和,她且放他一馬!想也不想地立即順樓梯追下去,站在十六層惟一的房門入口處咚咚地一陣猛敲。
“你幹嗎?”顯然是正要安歇,卻又被不識相的人打擾了。
“握一握手吧!”她豪爽地伸出右手,笑眯眯地望著他。
他卻皺起了眉,手依然握在門把上。
“喂!我是看在你主動求和的面子上,才不得不下樓來的呢!”她加重了“不得不”的語氣,顯示出自己是多麼的身不由己。
“求和?”誰在向誰求和?他怎麼一點兒也不曉得?
“你上頂樓教我怎樣將球丟進籃筐——不是在向我求和嗎?”哎呀,面子值多少錢?想同她握手言和就明說嘛!做什麼暗示嘛!
哇喔,臉紅了耶!呵呵,果真被她猜中了!
“好啦!誰叫我是你姐姐呢?好吧,看在咱們同姓歐陽、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姐姐今日同意與你握手言和!”伸手抓過他緊握門把的右手來,握一握、搖一搖,算是完成了“握手言和”的儀式。
好像觸到燃燒的熊熊火焰似的,他猛地縮回了被強行握住的右手。
“咦,咦,你是男孩子耶!怎麼比我還臉皮薄呀?”猶如發現了埋藏在地下數千年的寶藏,她的手指著臉通紅的“五百年前的一家人”哈哈大笑,“臉紅了!臉更紅了!呵呵,不用害羞,姐姐我不會笑你的!”她伸手大大方方地拍拍他的肩,不過因為要踮起腳來,所以難度有點兒大。
“啪!”他條件反射似的拍開她的毛手,臉紅得更加厲害了。
“怎麼啦?”好像生氣了耶!
“第一,我上頂樓不是為了教你如何投籃,而是看不慣你亂丟籃球的姿勢,因為實在慘不忍睹。”他直接戮破她的一廂情願,“第二,我沒有向你求什麼見鬼的和。我上樓頂,是為了警告你不要影響了別人的休息。”他說得夠明白了吧?
“什麼?”她一廂情願了嗎?
“第三,我不是你‘弟弟’,請不要亂認親戚。我確信我沒有相同血緣的兄弟姐妹,我爸我媽都是三代單傳,沒有任何牽扯得到的親屬。”他絕對不承認她是他“姐姐”!
“呃?”難道她猜錯今晚的事了?
“第四,我雖然和你是一個姓氏,但五百年前卻未必是一家人。根據我家祖譜記載,我家先輩上溯三十代子孫均居於南方,且並未有分支北上至你家鄉定居。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講這種話。”
有條、有理、有據。平平淡淡又毫不委婉的一番長篇大論,繞得她頭暈腦漲,都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現在,你可以讓我休息了嗎?”他彬彬有禮地點點頭,想閉門謝客。
“好啊,那我不打擾了。”嗚,原來一切都是她的好心在作怪。看吧,人家根本不領情!
“那麼,晚安。”他轉過身,再客氣有禮地一點頭,想要關門。
“等,再等一下!”一腳卡著門縫,她阻住他關門的舉動。
“還有什麼事嗎?”正值深夜,為什麼她不放他去睡覺?!
“你的意思是咱們——”她指一指門內的他,再比一比門外的自己,“仍然是對頭?”
對頭?他愣了一下,聳聳肩,不置可否。因為他比較喜歡另外兩個字——冤家。
“哼哼!”她是很有格調的歐陽于蘭,才不屑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他依然不語,只是靜靜地望著她。
“好,兩個月。”她昂首。就算個頭矮他一截,但氣勢絕不比他少上一分一毫,“兩個月後,咱們球場上見。”她要先在籃球場上打他個落花流水,而後在考場上再殺他個人仰馬翻!
輕輕拍一拍剛才與他相握的右手,似在拍掉不存在的灰塵。而後,她轉身、舉步,雄赳赳、氣昂昂,昂首挺胸地上樓去也!
唔,看來被他氣瘋了。點點頭,他關上房門,懶懶地踱回臥室,投身舒適的大床。
砰砰!砰!接連不斷的重物撞擊著屋頂,偏偏要打定主意來擾他不得安眠。君子者,小人乎?
看來,今晚的歐陽于蘭姑娘,打定主意要做一名小人了。無所謂地聳聳肩,歐陽川關上床頭的燈。
啊,忘了告訴她,他在原先的學校號稱“睡仙”。任你天崩地裂,電閃雷鳴,只要他想睡,誰也打攪不了他。
但,奇異地,今晚他竟然失眠了。
頭頂的拍球聲還在繼續,他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大。
第一次,他發覺,在夜深人靜的午夜,保持清醒也並不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如果他明天告訴她,她今晚的舉動讓他有了挑燈夜讀的興趣,她會有什麼反應?
嗚,我的心血白費了。她會不會再來演出這麼一段悲劇?他,竟然有了一點點的期待——期待她的嗚嗚假哭,期待她的拍桌而起,期待她的永不服輸。
笑容,一直隱在無人得見的夜色裏。心,莫明地,動了——
***
嗚嗚假哭也罷,拍案而起也罷,永不服輸也罷。
兩個月後,在一場轟動的籃球投籃大對決中,一男一女兩位歐陽弟子,站于同一地點,各有十次投籃機會。結果兩人均是十投十中,打了個平手。
籃球投籃大對決便這樣收場了。只是,兩位歐陽對峙了許久,看得出兩人都是滿腹的不甘不願。
他打籃球有十年了,十球十進自然是應該的。可她練習打球才不過僅僅兩個月而已!竟然也可以做到十投十中!兩相比較,輸家自然是他。
再下來,期末考試臨近。一番龍爭虎鬥、硝煙四起之後,歐陽“女”同樣以零點五分的微弱優勢擊敗了咬牙切齒的歐陽“男”。不但她痛痛快快地出了一口爽氣、洗清了先前的奇恥大辱,更讓省三中全校師生首次目睹了平日總是一副酷酷模樣的漫畫書真人版竟也有怒火中燒、面目猙獰的一面!
呵呵,第一次,省三中建校幾十年來的第一次,所有的人馬開始真正地對身邊毫不相干的那兩個少男少女起了極大的興趣——擁有相同的姓氏,擁有相同的永不服輸的性格,再加上學習成績相當,又巧合是同月同日生……
“我好期待兩名‘歐陽’可以發展一段纏綿悱惻的感人戀情哦!”
我也很期待呢!”
“我也有同感喲!”
“我也是心有戚戚焉!”
“我也……”
……
在一波一波的期待之下,最後弄得校長大人也不能免俗地召見了兩位歐陽的頂頭上司——劉大人上樓晉見。
在劉大人的十萬個保證下,校長大人才放下心來,不再擔心省三中幾十年的古板校 規會被打破。
學生,就是要以學業為重嘛!此時談情說愛,與校 規不合,與情理不合。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不具備。這段“纏綿悱惻的感人戀情”自然也就掃了大眾的興,根本沒有出現。
但,五百年前是對頭,五百年後是冤家。這一句“前世冤家、今生對頭”的傳說現代版,卻順理成章地延續了下來。成不了一段戀情,做不得一對比翼齊飛的鴛鴦——那只好成為一對生死對頭,呃,錯了,應該是成為兩個冤家嘍!
人活在這世上,總要迎合一下大眾的心理,總不能免俗嘛!
歐陽冤家——由此開始,在省三中的歷史上,他們兩人又添上了轟轟烈烈的一筆。
***
時間,一晃便是三年。
三年裏,數十次的戰火中,兩位歐陽冤家沒有人能幸運地躲過任何一次。在有心人、無心人的推波助瀾下,在自己不肯服輸、不肯屈居人下的驕傲心理驅使下,歐陽“女”與歐陽“男”鬥得一次比一次厲害,一次比一次兇猛。
這次你考試多我一分,好,下次我一定要超你十分!
學習成績,自然是兩位歐陽冤家比試的重點。三年數十回的大小考試下來,雙方互有勝敗,但最終還是一個平手。
現在,省三中流行的問候語是:喂,這次考試誰得了年級總分第三名呀?至於誰得了第一第二?嗚,這是他們心中永遠的痛!反正,不論你再怎樣努力,你所有希望奪取的名次.最多也就是第三名而已。第一第二,是那兩名歐陽冤家的專利獨享啦!嗚,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時,竟然在一雙歐陽冤家存在的黑暗世界裏求學,以至於無力見晴天。
三年的時間,在歐陽冤家的你踢我踹之下,鬥得你死我活,鬥得精彩萬分,即將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高考,估分,填報志願。一對看不順眼的歐陽冤家,終於迎來了各走陽關通天道的良辰吉時。真是大快人心埃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2:13
第四章
“你要讀哪所大學,到底決定了沒有?”
夜深靜無聲,好不容易熬來了大考之後的輕鬆時光,偏偏還是有人不解風情,不肯放她去呼呼大睡幾天!嗚,她命好慘!
“喂,不要裝睡,快快回答!”噪音依然不急不慢,不焦不躁。
嗚,她偏不要回答!
“歐陽于蘭,你睡死了嗎?”
是呀,是呀,她睡到最深沉的黑暗之境去了。識相一點兒的,趕快走人!
“歐陽于蘭,幹嗎不肯面對現實?”這一回的噪音多了幾分嘲弄,“反正這次考試,你鐵定會輸給我了。”
“誰輸啦?!”她終於忍無可忍,一個鯉魚挺身,就從露天的涼席上躍站起來,雙手一叉腰,什麼都不看不管,先給他吼回去再說,“成績還沒下來,你有透視眼呀?你哪一隻眼睛瞧見我的分數啦?哼哼,本姑娘告訴你,這回考試我贏定你了!”
三年的拳打腳踢,幾乎爭了個魚死網破。這最具戰略意義的最終回合她豈肯認輸?!
“使勁吹呀!怪不得這大樓裏一隻老鼠也瞧不見,原來都被某人吹破鼠膽了呀!”涼涼的哼笑一點也不少於她。
“你!”她咬牙切齒、面目猙獰、雙眼冒火。
“我贏了也沒什麼好高興的,男大不與女鬥嘛——是不是呀?”他忍不住仰天長歎一聲。哎,自古英雄多寂寞啊!
“你!”再咬一咬牙,她用力壓一壓滿腔的火氣,發癢的雙拳握了又握,終於再度不屑地哼上一聲,彎腰撿起自己納涼的竹席,大步返回自己窩了三個春秋的小屋裏去。算了,她是誰?犯不著同小肚雞腸的奸人計較。她可是有著寬廣胸懷,胸襟博大的歐陽于蘭哎!只當是瘋狗在身後吠上幾聲,沒什麼好惱的。她走人成了吧?
可看不懂人臉色的“瘋狗”,還是不肯去學會看人的臉色。
當她關門的那一刻,一隻大腳輕輕地往門上一卡。任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小小的門板就是一動不動。
“你到底要幹嗎?”她狠狠地磨牙。奇怪的歐陽“男”!失常的歐陽“男”!他平日不是都像一塊冷漠寡言的臭石頭嗎?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嘛?不但肯主動來找她麻煩,還一個勁兒地在她的耳邊聒噪,不讓她去補眠。
“我只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決定讀哪所大學。”他平平靜靜地回到話題。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她放棄了繼續與他比力氣。沒有勝算的事情,比了又如何?
“我只問你想讀哪一所大學。”依他與她的實力,國內所有高等學府的入學通知書應該是隨手可得,所以他不是在問她想“報”哪所大學,而是問她想“讀”哪所學校。
不是驕傲,而是自信。
“你放心好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搶你的風頭,一定會與你錯開學校的。”嗚,其實這個討厭的傢伙的存在還是很不錯的。這三年的高中生涯有他做競爭對手,她過得很精彩。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的。
“什麼意思?”她厭戰了?不肯同他繼續鬥下去了?!
“意思是我和你,咱們這一對著名的‘歐陽冤家’終於可以拍手慶賀一番了!從今天起,世上不會再有‘歐陽冤家’的存在嘍!”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兩個互不順眼的人終於可以各走各的路,不用再明爭暗鬥了。開心了吧?
“你不想再和我讀同一所學校了?”俊臉不禁一沉。
“你也說了,這回大考我一定輸你。既然我會輸給你,那只好乖乖地躲到你看不見的角落去偷偷哭一哭嘍。”她無所謂地聳一聳肩,然後癱趴在書桌上,毫不在意被他看到不雅的坐姿。反正兩個歐陽以後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嘛!
“這可一點可不像我認識的歐陽于蘭。”他也輕鬆地斜靠在門板上,但語氣卻很嚴肅。
“今天今晚、此時此刻的你,也一點兒不像我認識的歐陽川喲!”她頂了回去。
“你忘記投籃比賽時的你是怎樣的人了?”那一回的比賽,他原本嗤之以鼻、不屑參與的,卻因為她的全力投入而心折,打破自己從不與人爭鬥的習慣,認真地接受了挑戰。由那時起,不管是考試也好、其他也罷,只要是她的挑戰,他全盤接下,從未回絕過。而今,她竟然不想再與他鬥下去了?在他漸已上癮的現在,她怎能輕易地退出?!
他,絕對絕對不允許她這樣!
“我才忘不了呢!”那一次的投籃結果雖是打了個平手,但她著實爽了許久呢,怎能忘了?
“可你今天卻退縮了。”他點出她逃避的事實。
“誰退縮了?’,她瞪著他,一臉的不甘心。
“不敢再同我上一個學校了,不是嗎?”
“喂,話不能這樣講。”她認真地反駁他,“全國有多少所大學?就算讀上同一所又能怎樣?你別忘了,大學可不比高中啊!”單純而快樂的高中生活,她可不可以再來一回?
“你管大學怎樣?!我只問你,你還敢不敢再同我鬥下去?”
“嗯……”她認真地想了想,笑眯眯地點點頭,“我當然想呀!”人生在世,有一個竟爭對手是多麼幸福的事埃
“那你想讀哪所大學?”他不恥地再三下問。
“反正與你不會是同一所。”呵呵,她也不是故意要氣他,而是實際情況正是如此,“哎,以後少了你這位五百年前的一家人,我會寂寞的。”
“你不要牛頭不對馬嘴!”可惡的歐陽于蘭!既然說還想同他鬥,又幹什麼說別的!
“可我說的是真的呀!”她無聊地敲打著書桌,看也不看快要被她氣得失控的同姓冤家,“你的目標一定是最著名的那所超級名校。而我呢?嗚……我只想繼續混日子嘛!所以只好忍痛……”
“你又演什麼戲!”這樣下去,他真的會被她氣死0我只是問你,你的入學志願填的是哪一所學校!”浪費了他這麼多的寶貴時光,她卻總是與他玩捉迷藏,不肯直接告訴他答案。
“你想知道呀?”她爽快地隨手從抽屜中抽出一頁紙來,在他眼前飛快地一晃,“看清楚了沒?”
“你給我!”他又不是電腦掃描器,哪能在那麼短暫的千分之一秒裏看清那張紙上模糊的字跡。
“我為什麼要給你?”她還是笑眯眯的,一下子躲開了他伸來的手,將那頁紙重又塞回抽屜中去。
“你!”這一回,輪到他咬牙切齒、面目猙獰、雙眼冒火了。
“呵呵,我為什麼要讓你看我的志願?”
“歐陽于蘭!”
“咦,那麼大聲幹嗎?我又不耳聾。”她趴在桌上,護住抽屜,“再說了,你不講禮貌。”
“請你讓我看一下。”可以了吧?
“不要。”她回答得幹乾脆脆,“就連我爸也騙不到這張紙看一眼,咱們又非親非故的,對不對?”哈哈,難得這位冷漠的歐陽“男”有暴躁的時候耶!
“我和你同姓‘歐陽’。”
“那又怎樣?就算同一個姓氏,五百年前也不是一家人呢。喔?”她的記憶力超強,依然將他三年前的話記得牢牢的。
“咱們同月同日生。”這也是緣分吧?
“只可惜不同年——咦?”她眼一亮,想起一件她夢想了好久的事來,“不然這樣,你喚我一聲‘姐姐’,我就讓你看一看我填報的志願。”
“休想!”他立刻回絕。想當他姐姐?絕對、不、可、能!
“那你也休想看。”啊,拒絕那麼快幹嗎?
“你到底讓不讓我看?!”他跨前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不讓。”她又不是紙老虎,誰怕誰?她算准了他不敢來硬的。
“那——對不起了。”說得雲淡風輕,他的兩手卻飛快地一挾她的手臂,將她往後一抱,再用高瘦的身體阻止她的反撲,然後一拉抽屜——哼,手到擒來!
“啊!卑鄙!無恥!小人!”敢給她來硬的?!給她死!身高不如人沒關係,力氣不如人沒關係,可她卻有一項自豪了十九年的獨門武器——我咬死你!
尖尖的利齒冷光一閃,快狠准地咬上近在眼前的手臂,閉眸、用力——
“我就知道你會選這所學校。”仿若被人狠咬的手臂不是他的一樣,歐陽川漂亮的眼仔細掃過志願表上惟一的志願,淡淡的笑浮上臉龐。
我咬,我咬,我再咬——
“喂,我流點血沒關係,但請你小心你那潔白的牙齒——小心斷掉哦。”他不痛不癢,甚至戲謔地曲指輕彈了她一記。
“你才……”她忍不住習慣性地反駁。誰知道一張嘴,她牙下的犧牲品便立刻飛走了。啊,好奸詐的小人!
“是哪一位同學自詡為‘謙謙君子’的?君子動口不動手,噴,還真是動口不動手呀!”哇,力氣夠大,牙齒夠利,手段夠狠,還真給他留下了永生難忘的紀念!
他抬起手臂,望著那已浸出鮮紅的兩排牙櫻良久,他奇異地瞅了她一眼,低首、雙唇吮上了那牙櫻
好、好、好……噁心礙…她感覺到一股酸水湧上喉頭。
“你要負責任喲!”他晃一晃她暴行下的罪證,“我可是‘創痕性膚質’。”
“什、什麼意思?”她後悔剛才的一時衝動了。就算這可惡的歐陽川用卑鄙手段搶了她的志願看,她也不該動粗的。
“對不起。”她不甘不願地咕噥一聲。不管怎樣,她是不應該把他咬流血的。
“你以為說一聲對不起就行了?”哪有這麼輕鬆的事0我可先說明,我的體質很古怪的。只要有一點點破皮流血,就會留下傷疤。”而這兩排牙印,大概會伴隨他一生一世了……
“哪有這樣的事!”唬她呀?“大不了我掏錢給你整形,這樣成了吧?”錯在自己,她承認。
“那倒不用。”他聳聳肩,望著依然泛血的傷痕,似在欣賞無價的珍寶,“你只要負責就好。”
負責?她掏錢不就是負責了?
“喏,志願還你。”他將手中的那頁紙塞還給她,挑挑眉,“為什麼選擇它?”
“因為去那裏的話,就不用搬家啦!”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住這裏三年了。既然住得很舒服,又不用付房租水電——那我幹嗎要換地方住?”她又不是傻子。有現成的便宜不占,偏去掏腰包住宿舍?哈,她沒興趣。以前的自己是喜歡熱鬧、喜歡幾個人.共居一室、嘰嘰喳喳沒錯——但那是從前啦!
高中這三年,她獨居在這無人打擾的空中閣樓之中,習慣了那種隨心所欲、隨性之至的感覺,自然不想搬走了。
“因為可以居高臨下、俯視蒼生——對不對?”
“你也有同感呀?”她驚奇地望著他,“你試過沒?如果學習學得困了,就跑到樓沿往下看——哇,保證立刻嚇得你清醒過來!”她有點兒恐高症。
“你自虐呀!”怪不得學習成績這麼好,原來不是沒道理的。
“你管我!”鬧了一晚上,也有點兒累了,“好啦,你知道了。因為我懶得搬家,所以只好別無選擇地就讀本市惟一的一所高校。這樣行了吧?”該走人了吧?
他點頭,身形卻沒動。
“因此,你也明白我為什麼說‘絕對不會和你再同校了’吧?”還不走呀?
他再度點頭,依然屹立不動。
“那麼,再見、拜拜,後會無期!”她索性用力地把他往外推。等明日,把志願往劉大人那裏一遞,她就可以回老家窩上兩個月嘍!啊,逍遙自在,自在逍遙啊!她才不管自己可以上什麼名牌名校名府,她只想做一名快樂無優的大學生。讀什麼學校不是一樣?只要自己努力,未來依舊美麗。付出多少,自然回報也是多少。
“只怕你要失望了。”他任她咬牙切齒地用力推,仍舊穩如泰山,只是神秘地微笑著。
“喂!”這人今日怎麼這樣不知趣?“麻煩您老先生高抬貴眼、望一望手上的表!”已經是午夜一點鐘了耶!
“你餓不餓?”他竟也開始牛頭不對馬嘴地答非所問。
“唔……”聽他這麼一講,還真的有些餓了。
“我那裏有紅燒魚、還有米飯,你吃不吃?”就算高中三年他與她是冤家對頭,但她的口味愛好他可是清楚和明白得很。
“唔……”這一回,開始忍不住吸一吸口水了。
“如何?就算是慶祝咱們兩個‘冤家’終於要告別高中生涯、開始新的人生了吧,你吃不吃?”
“我不吃剩飯剩菜。”她垂死掙扎。
“新鮮出爐,絕對是美味佳餚!”他繼續誘惑垂死掙扎的“冤家”。
“那——好吧!”她高傲地昂起頭,仿佛在賜給他多麼無上的殊榮,“是你硬要請我的哦!”
“對,是我請!”這丫頭真是的!
“那還賴在我這裏幹嗎?”還不前面帶路!
“你……”還真是氣得人牙癢,“請吧,尊敬的女王陛下!”他側身彎腰,沒多少好聲氣。
“嗯。”她果真走得猶如出巡天下的女王般威風凜凜,“看在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今日我就給你個面子,去你家參觀一番。”嘻嘻,說起來他們做了三年的樓上樓下,也算是近鄰,卻極少私下往來。平日雖然你踢我打地爭得好不熱鬧,這敵陣、敵營卻從未探過,最多也就是在營門之外叫嘯一番,如此而已。
好吧,三年的鄰居呢!今日,她就去探一探同姓勁敵的家門,也算是敦促友鄰合作嘍。啊,當然,也要順便果腹飽餐一番。
***
“喂,歐陽弟弟,你到底弄好了沒有?”她快餓昏過去了。
什麼新鮮出爐?完全是假的!他根本還沒做好飯菜,只有一大堆生肉、生魚、生菜在等著她!
“不要喊我弟弟!”歐陽川將炒好的菜用力往桌上一放,沉著臉吼,“你是什麼女人呀?看不見我忙得手忙腳亂呀?就不能幫我一把嗎?”只會在那裏亂喊亂叫、嫌東嫌西。
“喂,是你請我來吃飯的耶!來者是客,你懂不懂呀?”她的平生志向可不是去洗手做羹湯、做賢妻良母的。
“那你就不要抱怨,乖乖給我等著!”還真沒見過這麼大牌的客人,“什麼嘛!連碗筷也不幫忙拿一下!在你家,你也是這樣等吃等喝?”豬呀?
“是呀!”她頭點得理直氣壯,“有事弟子服其勞。弟弟是幹什麼用的?呵呵,是用來給我使喚的。”
他極為不屑地一哼。
“不過,歐陽弟弟,你做菜的手藝還算湊合。”至少比她家小弟要強上那麼一點點。她用手偷偷地捏起一塊紅燒肉,很快地丟進張大的嘴巴裏。
“我不是你弟弟!”他抄起竹筷,朝偷著抓菜吃的賊手上用力一敲,見她痛得齜牙咧嘴,才略略爽了一點兒。
“喂呀!”好痛,好痛0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呀,歐陽弟——”她在殺人的瞪視下艱難地改口,“呃,歐陽同學。”小氣巴拉的傢伙,喊他一聲弟弟是抬舉他耶!
“歐陽川!”什麼歐陽同學?簡直想吐!
“好吧,好吧!歐、陽、川!”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何況,眼前又有這麼滿滿一桌好料,如果不順著那位地頭蛇一點兒的話,他突然翻臉、不給她吃,那可怎麼辦?“不過,今天你的話還真多呢。”一點兒也不像那個大家眼中的卡通真人版流川楓。
“我高興!你管得著呀?”再狠狠瞪她一眼,他隨手遞了一瓶飲料給她,“自己倒,我不侍候。”
“謝謝你的好意。可惜咱只喝茶水,含酒精碳酸的東西咱一律不沾。”嗚,因為一瓶汽水也能讓她睡上半天,她天生對碳酸類飲料過敏!
“休想要我泡茶給你喝!”這丫頭還真是難侍候!
“一杯水也就可以啦!”她扁嘴,“嗚——還說什麼請我!這樣子也算請客嗎?”吼她、打她!
“少給我表演了!”實在受不了她那唱作俱佳的樣子,“如果知道你臺面下原來是這個鬼樣子的,打死我也不會請你吃飯!”他冷冷一哼,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丟給她。
“不要這樣子嘛!”她笑眯眯地接過礦泉水,擰開瓶口,朝他一舉,“來,乾杯!”
他不爽地舉起飲料與她的礦泉水瓶子大力一碰,抬頭一氣灌下半瓶。
“喂,喂,不要這樣子嘛!”她可是很好心的喲,“牛飲容易傷胃,小心,小心。”
“你才狼吃哩!”瞥了她一眼大口吃菜的粗魯樣子,他同樣不敢苟同,“真不知你上輩子是什麼東西投生來的?!
“當然是天上的漂亮仙女呀!”她笑眯眯地拈一拈蘭花指。
“仙女?天上若有你這樣的仙女,就不是天上了。”他哼哼一笑。
“那是什麼?”她很有求學之心。
“地獄啦,笨蛋!”依他看,她上輩子是餓死鬼還差不多!
“藹—”她果然如他想像地開始跳腳,“歐陽‘男’!你簡直是沒有修養沒有道德沒有禮貌的小鬼!”嗚,實在過分0我是優雅的淑女耶!”
“你?優雅的淑女?!”不是他不給面子,而是實在爆笑。
“你以為我辛苦離家、孤身在外是因為什麼?你以為我一個人可憐地留守頂樓、當苦行僧所為何事?!”她一肚子的窩火呢!
“為什麼?”
“我老爸啦!他說什麼我太過男孩氣!所以要我在外磨煉幾年!”嗚,冷血的爹!
“哦。”原來她來省三中讀書、還不住校,是為了……“撲哧”他忍不住了,絲毫沒有給“優雅的椒女”什麼面子,哈哈大笑出來。
“啊,歐陽川!你好過分!”這飯沒法子吃了!她站起身、丟開竹筷,扯開椅子就往外走。嗚,她的自尊嚴重地受傷了!
“好,好,是我不對!我道歉!”他趕忙上前攔住受傷的“優雅”蘭。
“太遲了!”她含淚控訴,“我的心已經千瘡百孔了,你再說什麼也遲了!”
“喂,我只是無心之過哎!”他哪里傷到她“千瘡百孔”了?“好啦,別生氣,別生氣。”他忍住笑,雙手將她往飯桌前推,“看,這麼一大桌的好料,你忍心它們英雄無用武之地?”
嗯——她確實很捨不得這一大堆的美味佳餚。
“來,來,坐下,坐下。”他將她按坐回原位,殷勤地為她布菜,“你是誰?你是宰相肚裏能撐船的歐陽于蘭耶,是不是?”
“哼!”她傲氣地昂頭,看也不看他。
“好啦!快點吃飯,不然菜都涼了。”
面子掙回來了,她重新開始吃吃喝喝,心滿意足的笑容裏一點兒也找不出“千瘡百孔”的樣子來。
唉,笑也是她,惱也是她,氣也是她,怒也是她,嗔也是她,鬧也是她。千姿百態的女兒表情,豐富多彩的女兒心思,風風火火的女兒行動。
十八歲的少年,心,真的動了……我們做一輩子的“冤家”好不好?他好想大聲地在她面前講出來。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淡淡地含著笑,淡淡地看著大吃大喝的女兒容顏。
哎。笑也罷、惱也罷、喜也罷、氣也罷、嗔也罷。只要是她,視線就再也離不開。
從此,一顆心只為她而動……
她,是他的——他的一輩子的冤家……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2:30
第五章
咦——啊,啊?啊!
揉揉眼,再用力揉揉眼。
眨眨眼,再用力眨眨眼。
抬頭看看天,再抬頭仔細地看看天。
天依然是藍汪汪的,雲依然是白花花的。就連那顆大太陽,也依然從東邊冒出了頭耶!那她,難道是撞到鬼了?!
視線中原本有點模糊的景象開始逐漸清晰、逐漸變大、逐漸占滿她的瞳孔——那個燒成灰她都認得的人,怎會突兀地出現在這裏?她是不是還沒睡醒呀?
“歐陽于蘭,咱們又見面了。”
見、見、見……見什麼面?她不是早已同他道過再見、拜拜、後會無期了嗎?那他怎麼還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喂,你有沒有禮貌呀?我在同你打招呼。”
她,實在不想同他……打招呼行不行?
“你是見到了我太高興,還是膽怯了?”
“誰膽怯了?”她習慣性地出口反駁了一聲,卻因為剛才太過癡呆而差點咬了自家的舌頭。啊,好險。
“那你又揉眼睛又搖頭又看天的是怎麼回事?”
“我、我在看地球是不是倒轉了呀!”因為他出現的時間地點有點詭異嘛!
“看樣子,你好像不太喜歡見到我?”
“不是不太喜歡……”而是根本不喜歡好不好?!
“你這樣講,太傷我的心了。”
“喂,你……是人是鬼?”不尋常喔,絕對的不尋常!
“你自己摸摸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他溫熱的手掌緊緊地抓住了她發汗發涼的手,用力搖了遙
“啊,歐陽于蘭,看來你比我更像鬼。”
“啐!你胡說八道!”用力甩開手上的附著物,她蹬蹬地倒退了幾大步。
“咦,你離我那麼遠幹什麼?”
“我有話要問你。”她忍住轉身欲逃的衝動,忍住頭皮的逐漸發麻,忍住後背的逐漸冰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別告訴我,你也報考了這所大學。”
他卻輕鬆地點點頭,聳聳肩。
“又是你和我的總分考了全省並列第一?”
他再輕鬆地點點頭,聳聳肩。
“你沒有參加軍訓,是因為你又參加籃球比賽去了?”
他第三次輕鬆地點點頭,聳聳肩。
“你不會也是選修企管系吧?”
他點頭,聳肩一如剛才。
“你……還住十六樓那個家?”
他聳肩,輕鬆點頭。
“這一切,不是夢?!”嗚……
他輕輕點頭,輕輕聳肩,還她一個眯眯的笑臉。
嗚——他點什麼頭,又聳哪門子肩呀!
嗚——這一定是夢!一定是噩夢!
嗚——她現在可不可以轉學?
“喂,歐陽于蘭,你這樣子對我很不友好喔。”
友好你個頭啦!
“歐陽于蘭,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和我鬥了?”
不是不想同他鬥了,而是……不敢和他鬥了好不好?
“你膽怯了?”他再問一遍。
她不是膽怯,不,不,她是膽怯了。
“怕我贏定你?怕你輸定我?”
她才不是擔心這個!
“那為哪一般呀?”
他剛進這學校,所以不知道這學校中的可怕藹—啊,一想至此,她呆滯的眸子立刻左探探、右掃掃,果真發現有人朝她這邊走來了!啊,這是——
再也顧不得其他,她伸手扯住身前的他,飛速轉到茂盛的灌木叢之後,逼他同自己一起蹲擠在狹小的空間裏,屏住呼吸。
“喂,你幹……唔!”
手“啪”的一聲打,捂住了發問的嘴,她兇惡的眼狠狠地瞪他,要他安靜一點兒。
“怎麼了?”他抓下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握住,很識抬舉地放輕了聲音。
“噓——”她小心翼翼地從樹枝間向外繼續探頭探腦,仔細觀察敵情,“不能被她們發現,否則我就麻煩大了。”
呼——幸虧她機警,總算讓她逃過一劫!
“到底怎麼了?”他與她的小心謹慎成鮮明對比,悠悠哉哉地盤腿坐在草叢中,含笑望著她。啊,將近三個月不見,還真的挺想她的。
“你不知道這裏的女生的可怕!”她機靈靈地打個冷顫、吐吐舌,也盤膝隨地而坐。
“奇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歐陽于蘭也有害怕的時候?”他望著依舊不斷引頸察看情況的人,輕輕一笑。
“等你親眼見識過她們的行動,你就笑不出來了。”她白了他一眼。
“哦?願聞其詳。”他洗耳恭聽。
“這裏的女生很愛幻想的,明不明白?”
“不明白。”他老實搖頭。
“都是大學生了,也允許私下談個小戀愛啦!”她歎了一口氣,“所以,只要她們遇上了比較順眼一點的男生,就會忍不住,呃,自我介紹一番的。”沒辦法,誰叫這裏男生少,女生多?僧多粥少,沒法子啦!
“那你說的麻煩大了是什麼意思?”如果按她這麼說的話,“麻煩大了”的人該是他歐陽川才對。
“要是她們瞧到我跟你在一起,還不逼我當信差、做紅娘?”她想到這兒就腿軟。
他微微一笑,“我不認為她們會找上我。”
“老兄,你長得還算勉勉強強好不好?”她將他從頭看到腳,嘖嘖有聲地說:“夠高,夠壯,學習成績夠好,家庭條件夠良,又會打得一手好籃球——啊,出了這裏後,我和你不認識,絕對不認識!”
“我和你不認識?”他挑眉,“你難道忘了在省三中,咱們是萬人敬仰的‘歐陽冤家’?”整天鬥來鬥去一直鬥了三年,說不認識,誰信?
“但這裏沒人知道!”她肯上這所大學,也是因為想找一個新的環境、一個無人認識自己的陌生世界。她不想挾著省三中時的威風、被盛名所累嘛!
“很快就會知道了。”他嘀咕了一聲。
“你說什麼?”她一時沒聽清楚。
“我說就算他們知道了也沒關係。”反正他早已打定主意,要和她做一輩子的“冤家”了。
“怎會沒關係?”她嚴肅地瞪他,“第一,她們會亂猜你我的‘關係’。”說不定還會將她當成假想敵呢0第二,她們會要我把她們介紹給你。”
“你就那麼聽話?”請不要忘記她是誰、她是哪一位。歐陽于蘭耶!一個能和所有人稱兄道弟、勾肩搭背的……
咦?
“喂,歐陽于蘭,你交到朋友了沒?”特別是男性的“朋友”。
“才開學幾天呀?”
“可還有兩星期的軍訓,不是嗎?”高一那年的軍訓時段為她贏得了全班人馬的愛戴與擁護哎。更何況現在是大、學、期、間!少了省三中的那些古板規矩,有什麼好顧忌的?
“少來了!”她哼一聲,“我高中畢業時已發過毒誓,大學期間我要收斂我自己,絕對不再做出頭鳥、出水魚。”她要不引人注目地享受她的大學生活。啊,平平淡淡才幸福嘛!
“那我也發誓同你一樣。”他立即跟進。
“唉!”她嘆惜地拍拍他的肩,一臉的同情,“歐陽弟弟,你節哀順變吧!”他想平凡也平凡不得,只因他的五官太出色了。以貌取人,時代的通病嘛!
還是她這種平凡到極點的容貌最保險了。一無女性同胞們的敵意,二無異性同胞們的特別關愛。啊,想想就好開心。
“我說過了,不要喊我弟弟。”他再一次認真嚴肅地糾正她。
“喊一聲又怎麼啦?你又不會死。”她偏喜歡與他唱反調,“歐陽弟弟,歐陽弟弟!”
他會被她氣死。站起身,他板起臉,就要走人。
“喂、喂!”她趕忙拉住他,“你還沒答應我!”
“我為什麼要答應你?”她不是也一樣不拿他的話當真?
“我不想被你牽連呢!”
“很不好意思,只怕這輩子你都無法洗清嫌疑了。”他故意亮出三個月前,她在他胳膊上留下的“到此一遊”的鐵證。一圈一輩子也抹不掉的醒目牙印,夠鐵證如山了吧?
“啊,真的成疤了?”她驚呼一聲,抓住他左臂仔細觀賞自己的傑作。
“你以為呢?”他順勢將手搭到她肩上,一副哥倆好的親熱樣,“不然咱們商量一下。”對她,他總是一副好脾氣。
“商量什麼?”這人真是那個從不親近人的沉默的歐陽“男”嗎?
“你以後絕對不許喊我‘弟弟’。”
“可我覺得那樣子很親切嘛!”有種一家人的感覺。
“那你喊我名字不也一樣?”他瞪她。
“好吧,歐陽……川。”她扁扁嘴,“我這樣子有什麼好處?”
“我可以保證你絕對不會受到那些女人們的騷擾。”他眸子一眯,狠狠地瞪了一眼旁邊探頭探腦的閒雜路人甲,滿意地看著那人倉皇而逃。
“真的假的?”她懷疑地看他一眼,不太敢相信他所說的“保證”。
他是誰?他是哪一個?他是我行我素、獨來獨往、不善交際又沉默寡言的歐陽“男”哎!那個省三中一直私下流傳的卡通故事真人版。他有什麼能耐可以替她解除煩惱?
“麻煩你給我一點自信好不好?”她竟然用這種懷疑的眼神打量他!
“好呀,好呀!”她從善如流。
“哼,見風使舵的小人蘭!”他拍她一記鐵沙掌。
“哎喲!”她揉一揉有點兒疼的腦袋,含怨地瞪了他一眼,“我是小小弱女子,不要對我下毒手。”
“小小弱女子?”騙笨蛋去吧!他又要拍——
“好了好了。”她舉手投降,“你到底要怎樣保證你的‘保證’能夠勝利實施呢?”小女子好奇得很。
“秘密。”他高深莫測地望著她、望著她,望得她的心底開始發毛,汗毛開始倒豎。
“算了,我不問了!”她拍開他繞在自家香肩上的大手,決定離他遠一些,“再見,拜拜。”
他沒攔她,任由她離他而去。
“喂……”忽又轉身,她還有一點點的期待,“既然咱們不幸地又擠進了同一個校門、同一間教室——咱們接著鬥個你死我活好不好?”高中三年,她也鬥得上癮了。如果不同他鬥的話,她還真的渾身不舒服呢!
“有何不可?”他挑眉頷首,“反正咱們已被人喊了三年的‘歐陽冤家’,再被人喊下去也不錯,你說是不是?”不過,這一回他要修正一下規則。喊他們“冤家”可以,但要再加兩個字——歡喜。
歡喜冤家。
“對呀對呀!”她笑眯眯地用力點頭,根本沒發覺他是何等心思。只要他能保證她不會被那群花癡女——呃,這樣說自己的女同胞會不會有點兒過分?好吧!只要那群可怕的想找男朋友想瘋了的女同胞們不會因為他而找上她的話,她十分願意與他繼續鬥下去,願意繼續做“歐陽冤家”中的其中一位。呵呵,歐陽冤家。聽起來很響亮、很有虛榮感嘛!她,很滿意。
***
不!
什麼歐陽冤家?
她不滿意!
她一點兒也不滿意好不好?
她不要繼續和他鬥了行不行?
嗚,她認輸總可以了吧?
“你就是歐陽川的女朋友呀?”好奇的、不屑一顧的、挑釁的、鄙視的眼神……一種種的打量如探照燈一般從她身前身後、身左身右接連不斷地掃過來掃過去,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芒刺在背,渾身上下無一處自在。
“你叫……歐陽于蘭?”她尷尬地點頭,拿不出一點高中初中乃至小學時的大姐頭的威嚴來。嗚,可惡的歐陽“男”!
“你和歐陽川是高中同班?”她無奈地再次點頭,歎氣。
“你和歐陽川被稱為‘歡喜冤家’?!”
她先點頭,然後搖頭。她和那個可惡的歐陽川是冤家對頭啦,是那種拳打腳踢、鬥得你死我亡的“冤家”,而不是什麼甜蜜蜜的“歡喜冤家”!
“你可知這次高考他的總分是全省第一?”小小的平凡女子,如何能與天之驕子並肩而立?
她又點點頭。全省第一又如何?她也是哎!
“那你以為你配得上他嗎?”
她這回飛快地搖頭,再搖頭。她對這個歐陽“男”避之尚且不及,又怎麼頭腦發昏地主動上前招惹呀?
“那你……你好呀,歐陽川,我是……”咄咄逼人的質問一下子變得嬌柔可愛起來,然後在夢中人冷冷地掃過一眼後,女學生開始變得花容慘澹。他竟然看都懶得多看她一眼,嗚,她長得難道不比眼前的這個矮個女生漂亮嗎?
一顆多情女兒心,開始泛淚。
“你跑到這裏來幹嗎?害得我找你半天。”他視線只肯為那“寶貝蘭”停駐。
歐陽于蘭溫柔地笑一笑,眼底卻很難壓下猙獰的惱火。
“好啦.回家了。今晚你不是想吃排骨面嗎?”他裝著不知身邊尚有閒人在旁聽,非要語不驚人死不休。
她現在只想吃他的肉、抽他的筋、喝他的血、剝他的皮!他說她愛演戲,那他現在是在做什麼?!
“還對著我傻笑什麼?走啦!”他一把摟著她的肩,親密得一如時下校園中的甜蜜情侶。
傻笑?他難道看不出她是在哭嗎?嗚,她就知道不該信他的!就算她和他高中同窗三年、常常鬥得難解難分,但她仔細想來,她其實一點兒也不瞭解這位五百年前的一家人。
啊,不,她與他五百年前絕對不是一家人!嗚,她錯就錯在輕易地相信了他不值一文錢的“保證”!什麼“保證她不受女生騷擾”嘛,明明是“保證他免受女生騷擾”好不好?嗚,小人!奸人!壞人!
她這一回真的輸給了他嗎?嗚,可她好不甘心!
嗚……
啊!她的眼前猛地火花一閃,停止了隨著他機械移動的步伐。
“又怎麼了?”他低頭,“溫柔”地望著她。
“我忘記去圖書館還書了耶,弟弟。”她笑眯眯地晃晃手中的書。
弟弟?!遠處近處、前方後方、左方右方的各路人馬因為這兩個大聲響亮的重疊字,一起抽氣、驚呼。
“不要叫我弟弟!”他瞪她。
“可你原本便是我弟弟嘛!”她甜甜地笑,拿出大姐頭的威風來,“爸爸不是告訴你了,你要尊敬我這個姐姐,不可以欺負我比你個頭矮的嗎?”
啊,兩姐弟。各路人馬恍然大悟,有放寬心的,有長吐出一口氣的,有感激上蒼厚愛的,有因為看不上好戲而歎息一聲的。
“歐陽于蘭!”可惡,他竟然被反將了一軍。
“早告訴你了,不要再拉我來和你繼續做同窗了,可你就是不聽!”她嗔了他一眼,蘭花指點一點四周開始星光閃爍的各位女兒心,“總拿我做擋箭牌也不好耶!放心,我會幫你向爸媽求情的。你滿十八歲了嘛,可以開始你純純的初戀了啦!”
她用力咬清那石破驚天的兩個字,努力地為周圍重又燃起希望之火的各位女兒心打氣。
呵呵,初戀喲!夠勁爆吧?夠砸死你了吧,歐、陽、川!
“歐陽于蘭!”
“幹嗎?”她挖一挖幾乎要被震聾的耳朵,沒有一點點的生氣,“怪我不該公開咱們‘歐陽姐弟’的真實身份?我原本也不想公開的呀,可你難道忍心看著周圍各位同學的失望溢於言表嗎?”這下子,我看你怎樣!哈!哈!哈!
“歐陽于蘭,你難道……”
“呃,不要再顯你胳膊上的這排牙印了好不好呀,弟弟?”她一把推開近在眼前的罪證,依然笑眯眯的,“不要讓大家看笑話嘛!真是的,不過是搶東西時我咬了你一口,你就這麼記仇?”
親親熱熱地拉起“弟弟”的手,親親愛愛地走向不遠處的圖書館,她笑得好不得意。
“走啦,先陪我去還書,然後咱們回家。”哼,還是自立更生、奮力自救比較爽!她是誰?她是哪一個?她是全天下最最聰明的歐陽于蘭哎!
以為他只是消閒地散佈幾句謠言,說什麼“他與她高中時便兩情互許、私定了終身,為求永不分離,所以他捨棄了那所超級名校的人學通知單,而甘願就讀這所默默無聞的普通高校”——只為了與她在一起耶!
哇,好感人!對了,就連胳膊上那圈牙印他也能掰成是“愛的印記”!噁心啊,簡直肉麻到了極點!不過,還真佩服他就是了。
依他我行我素、不愛交際、沉默寡言的爛性子,竟然能張口說上這麼一大段“愛的宣言”,還真的難為他了呢。
由此可見,他對不斷上前采蜜的花蝴蝶們真的很頭疼。好吧,她就大方一點兒好了,同意曾與他五百年前是一家。然後,看在他們是一家人的份上,姐姐就好心幫他一把吧。
“弟弟,我知道你平素最討厭女孩子嘰嘰喳喳、蹦蹦跳跳,你的夢中情人一要溫柔,二要嫻惠,三要安靜,四要端莊,五要沉魚落雁,六要閉月羞花——姐姐我會替你把住第一關的!”
溜溜亂轉的清亮眸子溜過了在場所有聚精會神、聽得認真的各路人馬,聲音不高不低地傳入各位有心人士的耳中。
聽清楚了,沒有具備以上六點的各位姑娘們,請不要再費力氣來找歐陽弟弟的麻煩。否則撞壞了鼻子,請不要傷心流淚。
“歐陽于蘭——”他簡直要咬碎鋼牙和血一起吞了。
“哎呀,臉紅什麼?姐姐知道你的臉皮薄,所以才替你講出心聲呀!”她友愛地替他順順氣,一副姐弟情深的樣子,“你一向都對姐姐言聽計從的對不對?所以姐姐這次就辛苦一點兒,親手幫你挑選你的夢中情人好了。”
嗚……她是誰?她是哪一個?她是古道熱腸、義薄雲天的俠女蘭耶!想不被打擾、安穩度日的法子有好多,她只不過是信手拈了一個罷了。瞧,這樣多好!
她滿意地收下來自四面八方、連綿不斷地空投過來的討好笑容,得意地點一點頭。呵呵,手上有歐陽“弟弟”這塊免死金牌,以後她想要在校中呼風喚雨、作威作福,有誰還敢阻擋?!
她得意至極,忘乎所以。早遺忘了自己捨棄名校不讀,甘願窩在這裏平凡度日的壯志雄心。想一想,還是做大龍頭、大姐大比較爽啊!
哈!哈!哈——歐陽“女”笑得得意。但歐陽“男”卻面目猙獰,恨不得扁死這可恨的冤家對頭。原來,除了比成績,比學習,也可以比應變能力,比唇槍舌箭呀!
競爭,無處不在。
冤家,從不會有握手言和的那一天。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2:44
第六章
挾天子以令諸候,也可以說成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反正,重新燃起萬丈雄心、要做大學裏大姐頭的寶貝蘭,開始手握“挑選歐陽川初戀情人”的過關金牌作威作福。
歐陽川的姐姐耶!各路符合條件的眾家女子們無不討好,以求獲取珍貴的那張過關通行證。也有繞過她直搗黃龍的,但在冷冰冰的一句“找歐陽于蘭去”的六字箴言下,無不重返歐陽“姐姐”的身前。
大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送小禮包聊表寸心的,遞小禮物以示友好的,奉上糕點水果以求點頭的,都大有人在。熱熱鬧鬧地擾了某人原本平凡度日的偉大志願,也不勝其擾地惱了某人原本打算談場戀愛的風花雪月。
情節開始迅速地出現驚人的轉折,一如三年前。
豪爽開朗、古道熱腸的寶貝蘭在挑選.“歐陽川的初戀情人”的同時,也贏得了各路人馬的擁戴,重新找回了“大龍頭、大姐大”的威風感覺。真是一石多鳥埃她是誰?她是哪一個?她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寶貝蘭哎!啊,錯!應是常勝歐陽!區區幾句謠言,不用花費什麼力氣便能消滅掉的。
瞧,這樣子多好!不但她的身邊又聚集了各路人馬,又榮登到大姐頭之位,還有禮品可拿、有糕點可吃,有奉承可聽哎!哈,哈,哈!
結果極樂又生悲,正應了一句話:人不可得意忘形,否則踢到鐵板的話,怨不得別人。嗚,她是沒踢到鐵板,卻不小心地被病魔遇上,慘遭手術刀修理了一回——大概糕點白吃得太多了,她得了急性闌尾炎,被抬進了校醫院。
即使隨之而來又有各路人馬,尤其是眾鶯鶯燕燕的密切探視,但切膚之痛,豈可輕鬆熬過?“嗚,小刀頭,你不知我有多慘!”眼望床前無數美食,她卻不能品嘗。
“行了,歐陽,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別人。”遠在千里之外的昔日同窗們通過熱線與她嘻嘻哈哈的,沒有一點兒為她心痛的樣子。
“啊,小刀頭!你竟然這樣子!你這叫電話探病嗎?你明明算准了我無力追殺於你,所以故意來氣我!”若不是電話是校醫院公有財產的話,她真的想把它狠砸到馬桶中去!
“你有病嗎?奇了……”
電話,被氣瘋的歐陽于蘭狠狠地掛掉了。而後——
“嗚,還是小會好,肯……”感激涕零的感人表情迅速變換,“你和小刀頭約好了呀,竟然嘲笑我是自找的麻煩?!是我貪吃貪拿,是我不對?你根本不知那個可惡的歐陽‘男’有多……什麼?就是我的不對?!嗚,去死!以後少來煩我!”
啪,電話再掛。再而後——
“嗚,還是李子你有同情心了,明白我的苦心,知曉我捨己為人的博大……你有膽再說一次!好你個爛草梨!竟然說我是小雞腸肚?什麼郎有情、姐有意?我是在保護私有財產、免得女色狼虎視耽耽?我呸!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欲蓋彌彰?我蓋你個頭!”
啪,電話差一點要含恨九泉。再再而後——
“歐陽同學,鑒於你精神狀態良好,你可以提前出院回家休養一周。”
什麼意思?連醫院也嫌棄她?
嗚……嗚……她哭得梨花帶雨,但依然被翻白眼送客的醫生一腳踢出了校醫院的大門,被冷冷哼笑的歐陽弟弟揪上計程車、打道回府。
“嗚,我不要乘電梯。”一切要順著病人嘛。
“那你自己去爬十六層樓梯好了,恕我今日不奉陪了。”他不是超人,沒必要有累死在樓梯間的偉大壯舉。做人,要量力而行。而且他才沒有力氣抱著這個小人蘭去爬上十六樓!
“我是病人。”她叉腰。
“是嗎?”生龍活虎的,恕他眼拙,看不出她是病人。
“我是你鄰居。”她斜睨他。
“老死不相往來的鄰居多了。”他不是熱心腸。
“我是你……”絞盡腦汁,“咱們三年同窗。”
“比起你那種只會落井下石的行經,我可以得道成仙了。”也不想想是誰為她跑前跑後、端湯送藥的!
“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哎!”她抹抹乾爽的眼角。
“是啊,承蒙您抬愛,咱們現在也是親密的‘一家人’。”他忍不住將拳頭握得“咯咯”響。小人蘭!膽敢拿他做誘餌騙吃騙喝!
“啊!打人犯法的!”她往後跳了一步,“我也是被你逼的!”若不是他散佈謠言在先,她怎會奮起抵抗?
再說、再說……“我給你千挑萬選出的美眉還不夠好呀?”他卻看也不看人家一眼,只兩個字:“走開”!害得原本滿懷希望的小美女淚花滿天地奔回來找她算賬。說起來,為他不辭辛苦善後的可憐勞工也是她耶!
嗚,是哪一位“閑”人說“善有善報”的?她的肚上被割了一刀,也是“善報”嗎?
“你到底要不要上樓?”
“我不要坐電梯!”她堅持爬了三年多的樓梯豈能輕易放棄?
“那您慢走。”他紳士地一彎腰,提著她的雜物入電梯而去。
“喂!喂!”簡直是冷血動物!眼見電梯門徐徐關合,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不經大腦地亂喊了起來:“我是你女朋友哎!”既然他宣稱是她男友,賣力一些也是應該的嘛。
只見他傲然一笑,電梯門依然無情地閉合。
藹—簡直太過分了!
嗚——遭人嫌棄的人扁扁嘴,拖著尚未癒合的帶傷病體,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爬樓梯去也。爬樓梯多好呀,還可以鍛煉身體,長命百歲呢。高中的三年,她甚少體育鍛煉,卻依然健康有力,全是托她每日堅持步行爬樓的緣故耶!
嗚,太冷血了!竟然丟下病重之人,獨自逍遙去!嗚……這樣子像人家的男——朋友嗎?嗚……肚上的傷口好痛。嗚……
“白癡笨蛋!”絕對的不屑,絕對的蔑視。
“誰白癡啦!”辛辛苦苦地爬到二樓,正在自我鼓勵,不料卻被人背後罵了一句。猛地回身,她雙拳緊握,即將——
“哎喲!你輕一點兒!”先慘叫一聲。可惡,他絕對是故意撞到她的傷口的!
“我還想麻煩您的體重‘輕’一點兒呢!”一百多斤抱在懷裏,已經是他的極限了,還要爬樓梯。哼,舉步維艱是一定的。
“你嫌我胖?!”她雙手自然地扶在他的肩頭上,驕傲地仰頭,“我是比趙家的飛燕姑娘沉上一點。可比起楊氏玉環來,我才是身輕如燕的呢!”
“是,你身輕如‘雁’。”大笨雁。
“你喜歡纖纖玉女呀?那我給你挑的那幾位林家妹妹你怎麼看也不看?”那幾位妹妹可都是林黛玉級的美人耶!
如今聚集在她身邊的男同胞們無不口水直流、點頭哈腰地請她給自己介紹一位美女。嘻嘻,她是現代版的紅娘子喲!
“以後你再給我找麻煩,小心我扁你。”歐陽“弟弟”一邊奮力爬樓,一邊厲聲地警告某女不要玩過火。
“是你錯在先的。”她點出事實,“我只不過是自力更生、自我營救而已。”想一想,是被無數女同胞恨好呢,還是享受眾同胞的溫柔笑臉好?她又不是笨蛋蘭。
“所以推我入苦海?”不行了,他好累!
“不是推你,而是拉你。”都是他的錯,才會將可憐蘭推入無邊苦海的呢,“喂,喂……”幹什麼?她瞠著眼,看著他把自己抱入電梯,惱了,“我說了,我絕對不乘電梯的!”但掙扎的結果,卻只讓自己的傷口更痛。
“對不住了。”他單手按下樓層,冷冷地瞥她一眼,“我不是神力泰山,抱你到五樓已是我的極限了。”
“那我自己——唔!”她的話慘遭滅口,他用的是唇。
她的眼睜得更大了,卻一動也不能動。
沒有一點羅曼蒂克,四目互瞪、兩唇相觸。
他、他、他在幹什麼?!
“再吠呀?”唇稍稍往後移,他冷哼。
“你、你、你……”嗚,她的初吻!
“這不叫‘吻’,我只是騰不出手而已。”他的雙手還很可憐地在托抱著她沉重的“雁”體。為免耳朵受狂轟亂炸,他只得用這樣的方法去堵住她喋喋不休的聒噪大嘴巴了。實是無可奈何之舉。
嗚……這比她失掉“初吻”更可憐。
“安靜一會兒多好啊!”他歎了口氣。而後在電梯停住之後,他抱著開始寂靜無聲的“雁”體步向自家的大門。
開鎖,推門,進入,關門。沒遇到一絲阻礙。他滿意地點點頭,將化為石雕的“雁”體抱進自己臥室,放到自己床上。
呼,好一件浩大的工程!終於勝利完成了。
他癱靠在床前的地板上,揮一揮額上的熱汗。見鬼,現在是三九嚴寒天耶!由此可知,身輕如“燕”的歐陽姑娘是如何地身輕如“雁”了。真是一隻笨笨的飛不高的胖雁!
“嗚,你好可惡。”縮在暖暖的棉被中、享受著徐徐吹過的暖氣,僵掉的石雕姑娘終於回過神來。
“我可惡?”他揚眉.“如果我直的可惡.才不會費盡千辛萬苦抱你上樓。”還體貼地想到歐陽姑娘的蝸居沒有暖氣,為免她凍死,他竟偉大地出讓了自己的臥房!哼,這是可惡之人會做出的善舉嗎?
“誰叫咱們同姓歐陽、五百年前是一家?”休想她感激他!
“為這?我才不會呢!”這理由不是他努力爬樓梯的動力。
“我們是三年同窗。”行了吧?
“小刀頭也是與你三年同窗。”怎不見他來?
“咱們樓上樓下一家親。”夠理由吧?
“剛才十五樓的那位阿姨怎麼理也不理你?”
“咱們是‘歐陽冤家’埃”
“奇了,冤家對頭會幫你?”真正的冤家對頭早就一邊幸災樂禍去了。
“那、那、那……”她詞窮了。
“你是我的女朋友。”笨蛋,剛剛她自己也講過的話這樣就忘了?
“誰是你……”脫口而出的反駁在他兇狠的瞪視下轉為嚅嚅耳語,“才不是呢!”她才不要做他的女朋友!
“我的長相醜得難以見人?”他翻起身跪坐在床前,與她互瞪。
“不是啦!”憑心而論,他也是時下的帥哥,況且……“我是以貌取人的白癡嗎?”
“那就是我人面獸心嘍?”
“嗯……不是!不是!”差一點就要點頭了。嗚,他人雖冷漠,但也算好人一個。否則他不會為她跑前跑後、端湯送藥的。再者,他也挺善良的,她曾經好幾次見到他幫助素不相識的人;甚至,他還曾挺身而出幫員警抓過小偷。
嗯,心地善良,見義勇為。他算是一位及格的男同胞。
“好呀。既然我人長得湊合,心地又不壞,那我哪里夠不上你的標準了?”論學習、論實力,他哪一點也不比她遜色,“還是,你要求門當戶對?”
“對呀,對呀!”她點頭如搗蒜,“我是山村裏出來的土娃子,攀不上你這個優秀的城市未來精英啦!”
“是我先追你的!你攀什麼攀?”他咬牙切齒地問。
“可、可是……’,“你再‘可是’看看!”
“可是我家不許我上學期間談戀愛!”哈,這條理由夠厲害了吧?
“誰要與你上學期間談戀愛啦?白癡!”他聞言,竟然笑了!
“呃?”她不解。
“上學便是上學,我沒有時間談戀愛。”現在不努力學習,以後出社會就要後悔的了。
“那你——”交什麼女朋友!可惡,耍著她玩呀?害她白虛榮了半天。
“我只是先將你訂下來而已。”他得意地一笑。
“訂、訂下來?”幹嗎?
“免得以後我被第三者插足呀!”能“識貨”地看懂這株“寶貝蘭”的男人絕非只有他一個。他當然要先下手為強,先宣示主權才是上策。
“第三者插足?”誰插誰的?
“不過——”他睥睨地掃了一眼她平凡無奇的臉蛋以及毫無優點的身材,“想來沒有別人會要你。”
藹—啊?什麼意思?他是在笑她無人問津嗎?!
“難道不是嗎?”他輕輕地哼了一聲,“上大學也近半年了,有人寫過情書給你嗎?還是有人直接向你表白過呀?”
“誰像你這棵爛桃樹!”氣煞人也!
“是呀。自己打著為我挑選什麼‘初戀情人’的幌子,私底下還不是因為自己難以啟齒的私心?”他斜睨了眼快瘋掉的咬牙切齒的丫頭。
“我……你去死啦!”一個枕頭甩向近在眼前的燦笑俊臉。氣死她了!
哼,一切到此為止!她猛坐起身,本想走人的,卻因動作過劇,肚子上的傷口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哎喲!”
“活該!”他臉一沉,一把將她推回床上。
“嗚……”她扁嘴,“你很討厭啦!”
“謝謝您的誇獎。”他小心地翻開她的毛衣下擺,仔細檢查她腹部的紗布,“還好,沒有滲出血來。”
“要你管!”她嘟噥了一聲。
“你以為我想管呀?”若不是她是他內定的未來戀愛人選,他才不屑理會。
“那你放手啦!”哎,她不管怎麼男孩子氣,也是女孩子吧?
“我當然會放手。”他瞪了她一眼,將毛衣給她拉好,“我現在對你沒興趣。”
啊?這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該講的話嗎?
“你羞不羞啊?!”什麼黃色思想嘛!
“有什麼好害羞的?”他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我們什麼也沒有做,不是嗎?”
我咧——她翻翻白眼。
“現在我認真地告訴你。”歐陽川伸手扳正她的臉,與他四目相對。
“什麼呀?”他這麼嚴肅做什麼?
“歐陽于蘭,我正式地請你做我歐陽川的女朋友——你笑什麼!
“哈哈!”肚子又在痛了0請我?還正式?哈哈——開什麼玩笑?”有人這樣子追求女孩子的嗎?
“我是認真的!”少年通紅的臉上有一絲狼狽、一點害羞和一些惱火。
“啊,我也是認真的——撲哧!”她實在忍不住要笑的衝動。
“笑!笑死你!”有這麼可笑嗎?
“好,好。我不笑,我不笑。”天啊,她再也不能笑了,不然傷口就真的要裂開了。
“你答不答應?”他快氣瘋了。這是他平生第一回的真情告白哎!卻要毀在這丫頭不識相的笑聲中嗎?!
“答應什麼?”她還在竊竊偷笑。
“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可我不是說過了嗎?上學期間我是不會談戀愛的。”她的家規甚嚴,她才不敢違背。
“誰要與你現在談戀愛?”他自然也是以學業為重的人,“我只要你先做我的女朋友,等畢業之後咱們再談戀愛。”未來的藍圖他早已規劃妥當。
“咦?”這樣會不會太奇怪了一點?
“你又怎麼了?”他好累,沒見過這麼不上道的白癡。
“咱們原本是爭個你死我活的冤家對頭哎!”怎麼突然間要結為“男女朋友”了?立場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折喲。
“什麼你死我活?”他白了她一眼,“對手又怎樣?冤家又怎樣?難道不准惺惺相惜呀?”
“可以,可以!”她很識時務地舉手投降。
“那你到底同不同意?”
“什麼?啊,同意,同意!”人在屋簷下,只能把頭低,“一百個同意!”
“真的?”她回答得太爽快,他反而不信了。
“假——啊,當然是真的!”
“為什麼?”他狐疑地瞄她。
“你自己說的呀!”她笑眯眯地回答,“你很帥、心地又好、又是你先追我的,而且畢業之前又不會浪費時間來和我談戀愛——我為什麼不同意?”嘻,原來她也有異性緣的嘛!除了那些只會與她稱兄道弟的臭男生,也有人追求她了耶!啊,好得意,好驕傲啊!
“你不是在騙我吧?”他認真地挑她的刺。
“騙你幹嗎?”這人怎麼一點兒也不信她0有你做男朋友,我多有面子呀!求之不得呢!”
嗚,只是一想到學校那些盼了千回百回的女同胞們,她實在有一點點抱歉外加頭痛。
“懶得理你!”他再一哼,起身往外走,“我可告訴你,從現在起,你是我的女朋友了。以後不准再找其他男生!”
“哇,也太快了吧?”妒夫嗎?才答應他,就開始要她三從四德了耶!
“太慢了好不好?”他現在就希望趕快畢業,好讓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吻她。憶起剛才電梯中那草率的吻,他的心跳如鼓。
“隨你啦!”她歎了口氣,望了他的背影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他看上了她哪里?而她,又為什麼會答應他?
原本理所當然的冤家,卻一下子要變成男女朋友?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適應。他們,其實更適合做冤家的。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2:59
第七章
正式“私定”了終身,但一切卻仍舊沿著原先的軌跡,慢慢地過著。
貪吃蘭依然打著為歐陽弟弟“尋找初戀情人”的幌子,正大光明地收受禮品糕點之類。但總算她還有一點點良心,收下禮品糕點的同時,不忘順手告誡癡心的小美女們一番:歐陽弟弟已痛下決心——大學畢業之前不準備交女朋友了。
聽清楚了,她明白地告訴她們了哦。所以,再有癡心不死的美眉主動上鉤、送她吃喝,怨不得她的喲!反正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嘛!
幾番抗議無效後,歐陽弟弟開始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則,不屑再理會那些癡心的美女。
於是,日子便這麼一天天的過下去。轉眼,四個春秋已過。
***
細雨飄飄的落梅時節,修煉多年的孫大聖們終於逃脫了學業的五指山,開開心心地脫下了學生袍,正式踏上了現實社會的成人取經之路。
難哉?險哉?樂哉!
寫畢業論文、照畢業合影,進公司實習,頻繁應聘、賣力推銷自己。一番風雨之後,同窗好友們忍淚揮手、各奔前程去了。
“喂,你到底決定去哪家公司呀?”問話,一如四年前的“你要讀哪所大學?到底決定了沒?”
夜深靜無聲,終於熬完修煉、逃脫五指山的歐陽于蘭正處於昏昏欲睡的狀態,卻依然有人不解風情,不肯放她去逍遙夢中游。
嗚,她不知道啦!畢業實習的那家公司對她很滿意,已正式地邀她加盟;她上人才超市小試牛刀,也已接到了數家公司的面試通知單;學校的教授甚至也要她留校。何去何從呢?她拿不定主意啦!
所以,不要再間她好不好嘛?
“不要給我裝睡。”大手三兩下就挖出埋在枕下的貪睡蘭,輕輕地拍打了一番,逼她清醒地面對現實。
“你私闖民宅!”她控訴地指著他,“沒有經過屋主的同意,你怎麼能正大光明地踏進我的地盤來!”
“我是你男朋友。”他瞪了她一眼,正大光明地坐在她床邊。歐陽姑娘的這間蝸居,這幾年他哪日不來此一遊呀?現在才要告訴他“私闖民宅”,為時已晚了四年了。
四年,足夠讓青澀冷漠的少年長大成人,雖然他未經風雨歷練,但也已展露出青年的翩翩風采來。
反觀這株白癡的蘭花,卻沒有一點點的變化。四年,時間似乎並未在她身上輾過,並未留下年輪的轍櫻二十三歲的成年女子,偏偏還好像十三歲的鄰家女孩一般,耍賴貪吃、愛玩成性。唉,長不大的小孩!
但偏偏這樣的小孩卻迷了他的眼,讓他的心動無法停息,讓她的癡戀一日深過一日。這一生,註定他要跟著她、逃不出她的魔掌了。
無可奈何,心甘情願。
男朋友?她還是如以往一般,皺了皺鼻子。
“好了,快點告訴我,你準備進哪家公司。”他非常堅持。
“我不知道。”她可憐地扁扁嘴,“嗚,這一次我承認比不過你了,我輸得好慘!”
現實社會,真的很現實。這年頭,不管你是否身懷絕技,只要是容貌出眾、性別為男的同胞,就是市場上受寵的天之驕子,而普普通通、又身為女兒身的可憐的紅顏們,就職的範圍則少了許多,限制也多了好幾筐。
昔日打成平手的冤家對頭,而今一入社會,勝負瞬間即可分出。嗚,她輸得好不甘心。嗚,她好眼紅他的炙手可熱!嗚……雖然她也能輕鬆地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職位,但她就是看不順眼這勢利的社會嘛!嗚……
“算我敗給你了好不好?”他沒好氣地彈了自憐自艾的丫頭一記,“多大的人了,還玩不膩這一套!”
“我就是喜歡嘛,你看不慣就走人啦……”她再用力地“嗚嗚”了幾聲,挑釁地睨著他。大門就近在眼前,很方便的。
“白癡蘭!”他用力地推她,“躺裏面一點兒!”
“幹嗎?我這是單人床,很窄的!”擠不下長腿長腳的他啦!
“誰讓你這麼胖!”他理也不理她的抗議,依然大方地霸佔了她一半的床位,用同她一樣的姿勢仰面躺著,與她共用著同一個枕頭。
“你又在罵我!”她哪里胖啦?她只是有一點點豐滿而已,“我的體重還在正常範圍內的!”
“是。你是減一分則瘦,增一分則肥!”他哼了一聲,大手抓起她的肉手搖一搖,“只見骨頭不見肉嘛!”
“啊,你在嘲笑我!”她順勢扯過他的手來,示威地亮一亮自己白晃晃的尖牙。
“有本事你再給我留一排牙印呀!”好事成雙也不錯。
“你以為我是狗呀?”這個人!一點兒也不懂甜言蜜語,他怎麼追女朋友的?
“我知道你是牛!”還是一頭小強牛,固執、倔強得讓人沒有辦法,“一頭二十三歲的小母牛!”
“你不知道女人的年齡不可以提嗎?”嗚,竟然戳她的痛腳!
“有什麼關係?你現在才二十三歲,又不是三十二歲,怕什麼?”反正她也已幸運地捕獲了他的心,不用擔心嫁不出去了。
“你還說?”這樣子像人家的男朋友嗎?“你到底懂不懂風花雪月呀?”
“拜你所賜,我到哪里學習風花雪月去?”他又不是情場浪子,哪懂得拈花惹草之術?!說來,兩個人明明是男女朋友,七年同窗、七年樓上樓下。近兩千個時日的日夜相伴,卻只拉過手!嗚,他才是該哭一哭的那個人吧?
“喂,咱們約好上學期間不談戀愛的。”這又不能只怪她一個人。
“那現在呢?”他側過身,目光熠熠。終於熬完漫長的四年了,不是嗎?
“我決定報考研究生。”嘻,她偏不如他意。
“休想!”他立刻兇神惡煞了起來,“你休想逃避!”
“有什麼好逃避的?”她笑眯眯地問,“畢業了又能怎樣?不是學生了又能……唔。”慘遭滅口,還是用唇,只是不再和四年前那草草的一“吻”一樣了。
四目依然互瞪,膠合的唇瓣卻增了激情、添了熱切。
他、他、他又在做什麼?
“你就不能閉上眼嗎?”他的語氣裏有一絲絲的害羞、一點點的懊惱和一些些的無力。
“我為什麼要閉上眼?”嗚,咬得她好痛0喂!你到底懂不懂得什麼是‘吻’!”
“我又從沒練習過!到哪里瞭解去!”這女人比他還凶,竟然膽敢咬破他的嘴唇!
“一點也不溫柔!”她哼了他一聲。
“簡直太兇悍了!”他也還了她一聲嗤。
然後,兩個人用手緊緊捂住自己隱隱生疼的嘴巴,瞪大雙眸、狠狠地互瞪對方。
靜……靜默……默無聲息……
而後,兩個比眼睛大的男生女生忍不住開始哈哈大笑。太好玩了!他們正式的第一吻耶!簡直太好笑了!
“還笑!”他長歎了一聲,用力揉了揉她半長的發,“從沒見過你這麼不解風情的笨女人!”
“你又好到哪里去?”她笑不可抑地抱緊肚子,“剛才那叫做‘吻’嗎?你是不是沒吃晚飯呀?”
“你難道不是嗎?”她還不是一樣?!
“好了好了,休戰休戰!”她無力地揮一揮手,結束戰事,“這一回合咱們平手吧。”
真是烏龍的初吻啊!哇哈哈——
“再笑!”望著那紅豔豔的唇瓣,他又蠢蠢欲動了,“快點告訴我,你究竟要去哪家公司上班!”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也不知道啦!”平凡的小百姓如她,根本沒什麼雄心壯志,只想安安靜靜地度日。
“想不想再跟我鬥上一回?”他挑眉。
“什麼?”他們日日鬥、天天鬥,還不厭呀?
“和我進同一家公司,比一比自己的能耐,看誰升遷得快!”戰鬥的渴望熊熊地燃燒起來。
“唔——”好像很有趣。
“你的答案!”有什麼好想的!
“那你要進哪家公司?”
“除了歐陽集團,我有別的選擇嗎?”他白她一眼,沒什麼好臉色。拜他的爹娘事業越做越大所賜,他這個惟一的繼承人是無法置身其外、逍遙自在的。
“也是哦。”她至少與這位歐陽弟弟相處了七年,自然也見過幾次來去匆匆的歐陽爸媽。人家歐陽爸媽可是很有名氣的實幹家、企業家喲,他們的歐陽集團也算得上是著名的大企業了。
“如何?要不要和我一起?”他問,也只是出於禮貌而已。反正不管這株白癡蘭同不同意,他都會拉她一起下水的。
“人家看得上我嗎?”要經驗沒經驗,要能力沒能力——不,她就算再有能力,也只是才出校門的雛鳥耶!根本沒法和那些社會精英們去爭的。
“只要你看得上人家。”他彈彈她的額頭,“選擇權在咱們手裏。”
“可是我聽說你家爹娘用人很嚴格、很挑剔的。”
“你管他挑不挑!”她是誰?她是哪一個?她是從不膽怯的歐陽于蘭哎!再說了,她還是他早已內定的“老婆蘭”。爹娘對未來的兒媳,還有什麼挑的?
“人家非碩士博士不要!你說挑不挑?”大企業大集團嘛,自然要擺擺架子。
“一句話。去,還是不去?”鐵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緩緩晃過。
“去!當然去!”開玩笑,她又不想成為人肉沙包,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好。抽空和我一起去報到吧!”他滿意地收回了拳頭。‘“喂,那咱們去了做什麼?經理?總經理?”好像很威風喔!
“理你個頭啦!”他白了她一眼,“不要妄想一步登天好不好?”做人要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
“那不會是讓我去掃廁所吧?”現在滿大街的高學歷、高能力,競爭很殘酷的。
“如果你喜歡就去!”他快受不了她的白癡了,“是先從基層的小職員做起啦!”
爹娘早和他談過了。當然他的最終目標是登上集團決策者的位子,但現在,他必須一步一步地由最基層開始做起,逐步瞭解整個集團的運作和其他的方方面面。等他有了足夠的能力,才可以慢慢接手整個集團的操控權。
時間,沒有幾年是不行的。漫漫的長路,他自然要抓一個同伴。而獲此殊榮者,自然也是非寶貝蘭莫屬嘍。
相同地,他也和爹娘談到了他未來的另一半,因為他一輩子隻想擁有這株“老婆蘭”。爹娘見過他這位冤家後,很通情理地通過了。
於是乎,現在他惟一要做的,就是蠱惑這株白癡單純蘭,將她哄進自家公司,同他共迎挑戰。而與她再次鬥法,也是他極為渴望的。能幸運地找到一位一輩子的同伴兼對手冤家,這份幸運,不是人人可以撞得到的。
而他,是非常幸運的那一個。
“好吧!”她一昂頭,很是傲氣,“那我就試試!”
他望著她不服輸的模樣,忍不住想——吻她。
“喂!”偏偏有人不肯合作,“不要啦!你咬得我好痛的!”她用雙手緊緊地捂住唇,不肯就範。
“練一練不就好了?”他用力地抓下她的雙手,“咱們只是從沒機會練習過而已!來,現在我們開始練習!”
“哪有這樣子……唔。”再次慘遭消音,同樣地,還是用唇。
哎,少年,青年,成年。
哎,高中,大學,而今終於畢業。
他,終於可以談戀愛了!
目標:自然是結婚——
***
初闖社會的菜鳥。
該碰的挫折、該遭的罪、該撞的牆、該經歷的現實、該認識的社會,他們一一開始經歷。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他們愈挫愈勇、愈走愈順的兩年之後,他們終於成功地在人才濟濟的大企業中站穩了腳跟。
歐陽川而今榮任歐陽集團企劃部的副經理。歐陽于蘭則因豪爽開朗、善於言談而升到了銷售部經理一職,如魚得水地周旋于眾客戶之間。
哈哈,兩年的你踢我打,她略勝一籌喲!每日下班,她都會得意地拍拍手下敗將的背,哼哼幾句:“歐陽弟弟,今日你升沒升職呀?”啊,好爽!
周旋了七天,她好不容易率領一幫手下又拿下了一張大訂單,絕對有理由咧開大嘴巴以得意一下。
“喂,歐陽弟弟,今日你升沒升職呀?”
“閃一邊去!”反手甩開背上的毛手,歐陽川利眼一瞪,“笑!笑!小心風大閃了舌頭!”落井下石、幸災樂禍的可惡蘭!
“喂喂!”歐陽姑娘扁一扁嘴,朝旁邊一起等電梯的同事們嗚嗚低泣,“我關心他耶!他怎麼這樣子對我!嗚……”
“行了啦!”同部門的小張也白了她一眼,“你明明是在示威好不好?人家歐陽經理肚量大、不同你一般見識,你還假哭什麼!”
這一對工作上爭得很厲害的“歐陽冤家”,每日下班都會這麼吵上一段。他們這些公司同事早看得麻木了。 工作一整天,累都累死了,誰還有閒情逸致來膛這混水呀?
“嗚……小張……你是不是見他長得一表人材,所以要背棄你家的主子大人?”她的手下耶!哼,膽敢投靠敵營,死定了!
“親愛的經理大人。”小張抓住身邊的某一個人,“我的男朋友在這裏,麻煩你不要挑撥我們的關係好不好?”這寶貝蘭,非要弄得別人跳腳她才開心0再說了,您從不乘坐電梯的,今日卻同咱們一起等電梯……”不是純粹地想挑釁人家還是什麼?
“嗚……”她被揪到小辮子了。
“行了,快走!”歐陽川推她一把,將嗚嗚假哭的小騙子推進樓梯間,免得丟人現眼。多大的人了,還玩這一套!
“你不要推我啦!”她穿的是高跟鞋呢。
“那你能不能爬得快一點?”他歎口氣,索性彎腰背起她、順著樓梯往下走,“你不是五歲、十五歲,而是二十五歲!所以可不可以請你收起你幼稚的怕死心理來,成熟一點兒?”
他曾問過她,為什麼不肯乘坐電梯?結果她的回答讓他頓時想吐血:害怕電梯突然出故障、害怕她會掉下去!
超級怕死蘭!但玩起過山車來,她卻戀戀不捨,真拿她沒辦法!
“啊,你又提我的芳齡!”她用力地打他的腦袋,“女人的年齡是不可以提的,你難道不曉得呀?”嗚,她二十有五了,算是老姑娘了耶!想起來就好心痛!
“你想害我們一起滾下去呀!”打得那麼用力,這個暴力蘭!幸虧這樓梯從來沒人走——除了超級怕死蘭以及超級無辜的他之外。否則,這情景若被別人看到了,哪一個會信?在公司裏時時爭、時時鬥的歐陽冤家可以是眼前的這個樣子嗎?歐陽川背著歐陽于蘭走樓梯?!天下紅雨呀?
但是,不把私人感情帶進公司——這是他們約定好了的。
“今晚咱們吃什麼?”週末呢,可以好好地享受一頓燭光晚餐了耶!
“清湯掛麵。”他小心地邁步下樓。
“不會吧?”她大叫,震得樓梯間一陣轟鳴迴響。
“為什麼不會?”他不屑地哼一聲。每天在公司裏累得像條狗的人又不止她一個,但每日下班後,還要煮飯侍奉懶人蘭的可憐人卻只有他一個!他有權偶爾罷一次工。
“我要打電話給歐陽爸媽,說他們的乖兒子欺負我。”歐陽爸媽很疼她的,是她絕對的靠山。
“你儘管打。反正爸媽現在鞭長莫及。”不好意思,他家爹娘大人正在國外公幹兼遊玩,沒空理會他們這一對冤家。
“嗚……可我不要吃掛麵嘛!”早已被喂刁的嘴巴咽不下湊湊合合的飯菜。
“那你自己動手呀!”她又不是不會做飯,“不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嗎?”那就自立更生去好了!少來煩他。
“歐陽川,你想不想和我來場法式深吻呀?”甜甜的嬌柔細語輕輕地吹進他的耳洞。
他的腿一軟,差點跪了下去。呼,好險!他的腳下還有三層樓要走!
“想不想呀?”偏有人不知危險,兀自玩得開心。
“不想!”他惡聲惡氣地說,“你再玩,玩掉你的小命可不要怪我!”硬的不行,來軟的啦?
“嗚,你這樣子對你的女朋友呀?”這叫什麼戀愛現在進行時嘛?他一點兒也不體貼她!
“這樣子對你已經夠大發慈悲了!”他重重地將她放下地,活動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背。
“喂,還有兩層樓……呵呵,我自己走,我自己走。”對著兇神惡煞的一張黑臉,她有點怕怕。
“奸人蘭!”他彈她腦袋一記,率先往下繼續走。
“誰奸啦?”她嘟嘟嘴,跟在他身後。
“奸人自然是奸人蘭。”他輕輕地笑了一聲,轉進地下停車室,晃一晃手中的車鑰匙,“今天輪到你開。”純藍色的普通轎車,是他們共同貸款買下的。
“是,遵命。”她勾過車鑰匙,有一點不甘不願,“我命苦,得當大老爺的司機,嗚……”
“少玩了,快點回家!”他快累死了。天曉得命苦之人到底是哪一個!他剛剛背她走了十二層樓耶!
“我要吃清水丸子。”她可憐兮兮地回頭。
“專心開車!”他癱在後座中,吼了她一句。
“嗚……”眼中含著淚,她轉過頭去專心開車,“我是不是一點魅力都沒有呀?”他竟然拒絕她的主動獻吻……嗚……
“你沒有魅力?”他怪笑一聲,不敢苟同,“你已經將一個大男人捏在手掌心裏了,還沒魅力?”這些年,他任勞任怨的,幾乎像是她身邊的一條狗了,她還嫌不威風呀?
“那你為什麼拒絕我的吻?”
“第一,因為它有附加條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吻了之後,他就要去料理一頓豐盛的晚餐,去流血流汗、貢獻勞動力了,“第二,我不想玩火。”她的紅唇,對他的誘惑力越來越大,總想吻上去一生一世也不放開,而且……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缺少自製力,深恐一個閃失,便把持不住地吃了……她。
他是一個很老式、很傳統的男人。就算明知這一生他與她會是丈夫與妻子,但,一切甜蜜,他要小心保留到洞房花燭夜。愛,要有尊重,要有責任。
“八股老書生!”她趁著紅燈,回頭嫣然一笑。
嫣然一笑百媚生,他頓時口乾舌燥,心跳如鼓。哦,這個妖女蘭!
“咱們結婚吧!”他痛下決心。
“不要。”她回絕得幹乾脆脆。
“你已經贏我了,不是嗎?”兩年前,他就敗在了她的手下。
“可我還沒贏那位天仙女呀!”當初兩人進歐陽集團時,還有一位漂亮女孩是同期進入的。
“劉芳華?”歐陽川搖搖頭,“你打敗她是遲早的事。”當初,劉芳華是挾著經濟管理MBA的金牌闖進歐陽集團的,自然受到了上層的重視,遠勝於他們這些小職員所受到的待遇。
“反正我一天不打敗她,我一天不談婚論嫁!”哼,學歷比她高又怎麼啦?工作經驗比她多又怎麼啦?現在是她頂頭上司又怎麼啦?別忘了,她是誰?她是哪一個?她是勇往直前、永不服輸的歐陽于蘭耶!天底下,沒有她歐陽于蘭辦不到的事!
嘻嘻,當然有一點她是贏不了劉家天仙的。就是年齡嘛!劉家天仙大她整整兩個春秋喲。
“服了你……”歐陽川搖頭歎氣。他這未來的“老婆蘭”與人鬥上癮了。原先事事只與他比,現在卻捨棄了他、同別人鬥上了架。他的心裏實在有一絲絲的不是味道。她的注意力,應該完全放在他身上才對!
“你不懂,這是女人家的戰爭。”她回頭白他一眼。 笨人!人家劉家天仙看上你了耶!事關名譽,事關所有物的擁有權,不分個高下,是不會甘休的。
競爭,不限於工作。而今,兩個女人爭奪的,是同一個男人。
一個攻,一個守。
於是,硝煙四起。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3:15
第八章
精明幹練,貌美如花,年紀輕輕,便統領歐陽集團生產、銷售、售後、企劃等七個部門,手中權力僅次於一人之下的總經理,這就是所謂的超級白領,指的便是如劉家天仙這般高學歷、高職位、高收入的成功人士吧?
嗚,她真的有一點點的眼紅。什麼時候,她也可以如此威風一把呀?
“經理,不要再神遊九天了!劉天仙已狠瞪過你三次了!”身為不負責任的主子的助手,小張偷偷地狠捏了頂頭上司的蠻腰一把,逼她回神認真聽訓。這是七部門一年一度的獎懲大會耶!寶貝蘭最好把皮繃緊一點兒,不要踩了以苛刻著稱的劉家天仙的尾巴。
“好痛!”歐陽于蘭低呼了一聲,引來了不少關注。
“歐陽于蘭,你不舒服嗎?”甜而冷的優美女音不巧正來自主持會議的劉家天仙——芳華部長。
“不、不,謝謝劉部長關心。”變臉蘭迅速集起笑容,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那麼,接下來請你闡述一下今年銷售額下降的理由吧!”劉家天仙的美目一瞥。歐陽集團以家電業起家,在家用電器行業佔據著近半壁的江山,銷售額度尤其舉足輕重。倘若銷售額下降達到零點五個百分點,就已經是以億為單位的下滑了。
“我承認銷售部今年沒達到預定的銷售額。雖然原因很多,但主要原因還是我們的部門內自身的一些問題。”歐陽于蘭迎了上去,並沒有一些膽怯。
“自身問題?”劉家天仙的聲音一揚,“領導不利是最重要的吧?”
“是,主要原因是因為我的領導不利。”
“那你說該怎樣做呢?”
“我會向上層遞交一份檢討。”
“一份小小的檢討可以換回將近億元的損失嗎?”這份檢討也太昂貴了。
“我們會努力地將損失在下年補回來。”
“做不好就是做不好,還談什麼下年?”言下之意,讓在場的眾人一片譁然。
“話不能這樣講。”有人開始抱不平,“歐陽經理擔任銷售部經理一職才不過短短四個月而已。今年銷售額下降了零點三個百分點,主要是上半年的銷售額遠遠未達到預期所致。”豈能不分青紅皂白,一棍子打死人?
“對呀!歐陽小姐任職以來,銷售額上升得很快,短短的幾個月卻已是去年同期的一倍!”
“況且導致銷售額下降的原因有多種,不能全歸罪於銷售部。”
“再者,銷售部的上任經理已經為此辭職了,算是承擔了責任了。”
在座的其他部門的經理紛紛發言,對於劉家天仙逼歐陽于蘭辭職的意向不敢認同。其實,若說到責任的話,歐陽于蘭應該是有功之臣才對。
“大家的意思是我罰錯了?”劉家天仙冷冷一哼,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另一位歐陽,“歐陽副經理,你的意見呢?”
兩個歐陽在公司裏是人人都知的冤家對頭,一直鬥得你死我活,也算是水火不容。她現在需要的,正是與歐陽于蘭敵對的人,那是屬於她的同盟。現實是很殘酷的,劉芳華很清楚自身的優勢,但更清楚自己的弱點——自己為人太過驕傲,對於不如自己的人從不屑搭理,平日說話又太嚴厲。就算如今坐上了部長之位,但不服其領導的人並不在少數。
反觀那個乍看並不起眼的歐陽于蘭,卻有著一種神奇的親和力,與她接觸過的人很難不被她的笑容所感染,進而會圍繞在其左右,任其指揮——這是一種天生的領導力!而這,正是她最為欠缺的!
若不趁此時甩開歐陽于蘭的話,劉芳華很明白,今後自己升遷的最大威脅將是歐陽于蘭!甚至,不久之後,歐陽于蘭可能還會代替她的位子,成為新一任的部長!危險!所以,她需要同盟,更需要先下手為強地除去潛在的勁敵。
“歐陽副經理?”她再喚了一聲。
“我以為歐陽小姐功過各半。”歐陽川環視一眼眾人,緩緩發表自己的觀點,“第一,她在擔任銷售部經理期間,革除了不少舊律,創新了不少的銷售手段。在她任職的四個月以來,銷售部的工作效率是全集團最高的;同樣,銷售額也是增長最快的。歐陽小姐的確是人才,難得的人才。”他的話讓在座的眾人連連點頭。
劉家天仙卻有些不悅。他們不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對頭嗎?!
“那麼過呢?”替她問出來的,竟是被討論的主人公0歐陽川,繼續呀!”難得喲,從不在人前稱讚她的歐陽“弟弟”今日竟然會替她說話!哈,回去後慰勞慰勞他!
“第二,歐陽小姐雖在任職後功勞不少,但在此之前卻出現了怠職的情況。”歐陽川瞥了興致勃勃的歐陽于蘭一眼,繼續往下講:“大家不要忘了,在此之前的八個月她擔任的是經理助理,卻沒有很好地協助經理進行銷售工作。”
所以,功過各半。言語中肯,博得一片掌聲。
哇,他一點也不講私情!歐陽于蘭齜齜牙、皺皺鼻子。她承認他說的是實情,她在擔任經理助理期間是怠職了,原因是……她只顧與他鬥法,只忙著將他扯住,不想讓他登上企劃部經理一位。
結果,他只成為了副理;而她,則怠職了。
“那麼依你所見,該如何呢?”劉家天仙壓下懊惱,再次放低身段。她一向很看好這位話不多的企劃部副經理的。若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有一番作為!再假以時日的話,她想將他收為己用。所以,她在歐陽川面前,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
對呀,對呀!該如何處置我?歐陽于蘭一臉的興致昂揚。 功過相抵,工資照發,獎金照領?快講,快講!
“這是劉部長的職責所在,我不敢妄下結論。”歐陽川搖搖頭,表情依然平平淡淡的。
“可我想聽聽看呢。”替劉家天仙唱出心聲的,還是好奇蘭。
“功過各半,所以兩相抵消。”歐陽川暗瞪了好奇蘭一眼,“工資照發,至於年終獎金……則免去。”
啊!他、他、他竟然膽敢?明外人!嗚,她辛苦了一年,難道紅包就這樣飛走了?嗚,她好鬱悶啊!早知如此,她就不要好奇心過重了!
在座的眾人再次點點頭。劉家天仙也只有贊同的份。由此——愛錢蘭辛辛苦苦煮熟的肥鴨子,就此溜掉了。
嗚……她的紅包……
“好了好了,經理。”身旁的小張同情地摸摸她低垂的腦袋,“劉部長只說扣你一人的獎金,我們的獎金還在呀!大家會分一半給你的啦!”
嗚……“小張,你這樣講,只會讓我更傷心。”她委委屈屈地吸吸鼻子,哭得好不哀怨。可憐的樣子自然招來了在座的眾人的關心,有笑勸她的、有笑?她的、有笑拍她腦袋的、有笑著搖頭歎息的……
原本安靜嚴肅的獎懲大會變得像菜市唱—笑語喧嘩,爭高論低。只有兩人神色如一,未曾改變。
一個冷若冰霜,暗地卻咬牙切齒氣憤不已。
一個冷漠淡然,暗中卻深深地一聲歎息……這寶貝蘭,沒救了。唉……
***
“開門。”
“不開!不開!我偏不開!”
“我做了清湯丸子,你不吃嗎?”
“我吃氣就吃飽了,還吃什麼丸子?”
“還有糖醋魚。”
“炸藥魚我也不吃!”
“竹子雞呢?”
“雞毛撣子也不稀罕!”
“真的都不吃?”
“不吃!不吃!不吃!”哼,她的年終獎金耶!
“全是你喜歡的口味也不吃嗎?”
“不——吃!”哼,竟然膽敢去幫外人,而且那個外人還是她的情敵,一起來欺負她一個?!
“還在生氣嗎?”
“氣!氣死我了!”她忍不住放聲長嘯。怎能不氣?還記得當年他正式“請她做女朋友”時,還警告她不准理會其他男生呢!那副標準的妒夫嘴臉她至今也沒忘。可現在呢?
“死歐陽川!”她咬牙,面目猙獰,“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嗚,她承認,她的確有一點點不爽。他怎能棄可憐蘭於不顧,卻去幫別的女人來對付她?他怎麼可以對除她以外的女人和顏悅色、有問必答?!他是卡通流川楓的真人版耶!他怎能不按劇本演出!嗚……她的幼小心靈嚴重地受到了傷害……
“我是幫理不幫親。”門外的他長歎一聲,“這麼多年了,你還不明白我是怎樣的人嗎?”她不過是面子上過不去,在發小脾氣罷了。
“可你今天背叛了我!”嗚……原本他破天荒地在人前表揚她的時候,她還決定回來後要好好地搞賞他一下的呢!現在?哼,別想了!
“背叛?”他實在哭笑不得,“你明知我眼裏只看得到你一個女人,我怎會背叛你?”太嚴重了吧?
“你害得我煮熟的肥鴨子飛了,還不是背叛呀?”他和她是一國的,應該努力幫她留住紅包包才對!
“不就是一個紅包嗎?”他再長歎一聲,“我今年所有的薪水全部補償給你,行了吧?”貪錢蘭。
“我又不是乞丐,要你的賞賜幹嗎?”她原本早安排好了她今年年終獎的用途,卻泡了湯!嗚……她本想給他一個驚喜的。現在好了,紅包沒了,驚喜也不用再提了。
“我的還不是你的?”他搖頭輕笑,“怎麼這時候就分得這麼清楚啦?”
“意義不同的!你知不知道呀?”紅包是她辛辛苦苦地用勞動換來的,是她的心意耶!
“好,好,我知道了。我錯了,我道歉,我在此鄭重地向歐陽于蘭小姐鞠躬致歉!”他揮出白旗。
“鞠躬?”她哼,“沒有一點誠意!”
“那麼我下跪?”這些年,他是太寵她了。
“磕頭也彌補不了我的損失。”她的紅包!嗚。
“那麼罰我在你床頭跪搓板?”他突發奇想。
“啊,你罵我!”門一下打開,咬牙切齒蘭跳了出來。
“懼內就是罵你了?”他笑了,伸手將她扯進懷裏,“你應該這樣想的:怕老婆就是愛老婆的表現呀。”
“誰是誰老婆?”
“我是你老婆!”每日,他喚她起床、請她用膳、為她整理房間,替她準備衣物、去超市採購……他是現代閑妻賢夫的最佳表率。
“你自己說的喔!”她笑眯眯地強調。剛才的不爽因他這一句而煙消雲散,撥雲見晴天。
“我自己說的。”他抱起她,往樓下走,“現在可以給妾身一點薄面去用膳了嗎?”
“好吧!”她昂首得意地一哼,猶如驕傲的孔雀。
“我是不是太寵你了?”他再歎。
“你可以不寵我的呀。”她吃定了他不敢反駁。
“我不寵你的話,要去寵哪一個?”而且,到時她還不是一樣找他拼老命?
“哼哼。”明白就好。
這就是戀愛中的情人情語情話嗎?她不知道。他同樣不曉得。這些年來,他與她的相處模式是朋友,是同窗,是戰友,是冤家,是對頭,也是家人。卻獨獨缺少了一些纏綿,缺少了一點甜言蜜語,缺少了一絲情人該有的寵溺。
就算畢業後,到了她與他約定好了的“可以開始談戀愛”的時間。但他與她,卻依舊沒什麼變化,沒什麼刻意的情話綿綿,沒什麼故意的你情我愛。
我是你的男朋友。
我是你的女朋友。
這已經是他們最接近情話的那一句笑語了。
沒有直接講過喜歡,沒有當面講過一個“愛”字。他與她,卻好像已經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夫老妻一般,平平淡淡,從從容容。
平凡,卻見雋永。
淡然,卻很幸福。
什麼也不用說,什麼也不去講。他的眼中心裏只有一個她;她的心裏眼中也只存了一個他。
惟一的。
任何人也奪不走的,什麼也破壞不得的。
他,屬於歐陽于蘭。
她,是歐陽川的。
……
“多吃一點。”
“可昨天你還抱怨我胖。”
“你豐滿一點,我才有福利可享呀!”
“色情!”
“只用想的,也叫色情?”
“有本事你用做的呀!”
“你不肯痛快嫁給我,我怎樣‘做’?”
“啊!你真的一腦子的黃色廢料!”
“你沒忘記我快二十有五了吧?”他也已經是老男人一個了。
“欲求不滿?”
“你清楚就好!快點點頭答應嫁給我!”
“呵呵,我偏不點頭,你能怎樣?”
“你算准我不敢‘欺負’你?”
“你是誰呀?你是哪一個?你是正直又古板、善良又八股、傳統又現代的歐陽川耶!”
“少拍我馬屁!”
“你屬馬,我不拍你馬屁拍你哪里?”
“啊,你要倒大黴了,歐陽于蘭!”
“我才不……唔……”
這便是情話綿綿,這便是喃喃私語吧?原來,愛情是可以甜蜜到無邊無垠去的;原來,愛戀是可以百無禁忌的……
“你要發誓,以後不准幫助任何人欺負我。”
“我發誓。”
“你不可以多看任何女生一眼。”
“我保證。”
“你不可以惹我生氣。”
“我絕對不會。”
“你要永遠對我好。”
“我只對你好。”
“你不准笑我白癡蘭。”
“你是最聰明蘭。”
“你不可以大聲吼我。”
“我對你只會輕聲細語。”
“你不准逼我乘電梯。”
“我陪你爬一輩子的樓梯。”
“你要……”
“我會……”
……
原來,再多的承諾,再多的保證,再難的難題,再不易的堅持,在愛情的面前,一切都是那麼的自自然然,一切都是那麼的甘之若怡。
因為,只想要她開心。
因為,只想要她嫣然一笑。
為了她,他可以捨棄一切。
為了她,他可以粉身碎骨。
為了她,他甘願精鋼化為繞指柔。
一切,只為她。只為她呵。
……
“你不能再將我關在門外。”
“好。”
“你不可以生我的氣。”
“好。”
“你不可以懷疑我。”
“再也不會了。”
“你要永遠相信我。”
“我會。”
“你只能和我稱兄道弟。”
“好。”
“你不可以去握別的男人的手。”
“遵令!”
“你不可以再捉弄我。”
“明白!”
“你的注意力只准在我身上。”
“知道!”
“你不可去和別人競爭而冷落我。”
“我一定不會了。”
“你一輩子只能做我的冤家對頭。”
“好。”
“你……”
“好。”
……
原來,是因為他,所以甘願讓步。
原來,是他的緣故,所以全部應允。
原來,是由於他,所以一切變得合乎情理。
原來,這,便是愛情。
原來,這便是她不加思索就答應做他女朋友的真實原因。
原來,她,喜歡上他了。
原來,她,早在不知不覺中,著了魔。
原來,她,早已愛上了,他。
她的對手,她的同姓,她的五百年前的一家人,她的冤家。
同樣的並列第一、同樣的歐陽姓氏、同樣的同月同日生、同樣的將對方刻在了心底。
原來真得是大家說得那樣,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一對惺惺相惜、相知相許的冤家。一對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冤家。
“我們要幸福每一天!”執子之手,許下永生的諾言。
“我們要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冤家!”
競爭,戰火,依然繼續。他與她的未來,一片的光明燦爛。 光明燦爛……
“咦,咦?怎麼停電啦?”
他與她的未來,一路的風和日麗。風和日麗……
“啊嚏!誰在偷偷罵我?!”
真是幸福得遭人妒忌……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3:33
第九章
冤家。
幸福得遭人妒忌的歡喜冤家,而今終於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冤家對頭了。事情的起因很簡單,簡單到讓人忍不住想打哈欠、然後按搖控器重新選台。
兩女爭一夫,第三者正式宜告插足。多簡單的電視劇劇情呀!
年末歐陽集團按貫例舉行雞尾酒會。貌若天仙、才高八斗的美麗佳人勇敢地在眾人面前、借酒壯膽地向夢中情人真情告白,並在眾目睽睽之下深情地獻上香吻,宣佈非君不嫁!
霎時,這一真情告白轟動了所有在場的員工。而後事情繼續戲劇化地發展下去——
就在男當事人尚未有所反應時,一直號稱與男當事人水火不容的冤家對頭橫空殺出,恍若兇神惡煞一般將滿滿的一桶香檳酒澆在了“緊緊相擁”的一對“璧人”身上,一改往日笑臉迎人的甜美模樣!
藹—在眾人的驚歎聲中,義憤填膺的冤家對頭蘭把頭昂得高高的,如龍捲風一般奪門而出,瞬間蹤跡全消!
藹—在眾人再一聲驚歎之中,剛剛美女在抱的男當事人一把推開了懷中緊緊攀附的落湯佳人,也一改冷淡沉靜的酷樣,怒聲喝斥著可憐佳人的別樣用心,然後在佳人花容慘澹、淚雨如花之際,毫無憐花惜玉之心地疾步追蹤心愛的冤家對頭而去了!
藹—在眾人第三撥驚歎之際,歐陽集團的當家人挺身而出,大無畏地擔起了鎮壓失控場面、順便善後的偉大重任。首先是歐陽先生面帶親切的笑容,熱情地歌頌了自己下屬“為愛而勇敢衝鋒”的英雄壯舉,並對真情告白卻不幸被鎩羽而回的傷心佳人表示了真誠的慰問。
接著是以嚴肅著稱的鐵娘子歐陽夫人接過話筒,面容嚴肅一如既往,輕輕一咳便鎮得偌大的華廳一片寂靜無聲。然後,歐陽夫人如演講般地說出了如下實情——
高中時期就開始互不認輸、兩看兩相煩,鬥得你死我活、爭得天翻地覆,卻又同姓歐陽。同月同日生的男女歐陽開始的時候被稱為“歐陽冤家”。
大學期間兩人惺惺相惜、越看越順眼,並嬉笑於校園之間,“歐陽冤家”一度化為“歐陽一家”,但暗中則仍是拳打腳踢,針鋒相對。
直到在公司共事,“歐陽冤家”的競爭又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從此“歐陽冤家”再現江湖,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在此就不再說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不是冤家不聚頭,聚頭的“歐陽冤家”實則是一對相戀多年的——情侶!
一石擊起千重浪。廳內的諸人聽得無不心馳神往,面露豔羨之色。
若問演講者為何知曉得這般清楚——“十分對不住各位。在此,我們夫妻為隱瞞了諸位許久而致以最深的歉意——歐陽川正是歐陽集團惟一的繼承人,是歐陽家的獨子。而歐陽于蘭小姐,恰好是歐陽集團下任的當家主母——我歐陽家的准兒媳!”
他們這當爹娘公婆的,自然是知曉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言盡於此。這些話如同漲潮的大浪,一撥緊接著一撥,晃得眾人頭暈腦漲。只有一陣心碎的嚶嚶的哭泣聲盤旋在大廳裏,繞梁三日,餘音不絕。
唉,幾家歡樂幾家愁。這情字,恁傷人礙…
***
“開門。”
“不開。”
“開門。”
“不開。”
“你開不開門?”
“我不開門!”
“我生氣了。”
“我氣頭正旺。”
“我是無辜的。”
“我是受害者。”
“你說過不把我關在門外的。”
“你也保證過不看任何女生一眼的!”嗚,但卻在她的面前公然和別的女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
“你說過不會懷疑我的。”
“事實就擺在眼前,有什麼好懷疑的?”嗚……大廳內的所有人都可以為她作證的!
“你說你會永遠相信我的。”
“但真相是可以推翻所有的。”他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給她推開那個色女!嗚……
“你明知那是假的。”
“假的做多了也會成真的。”嗚……
“我只要你一個。”
“可你卻任她親?!”
“我道歉好不好?我承認我不該喝了幾杯酒,我不該心軟地給她留面子。”
“嗚,酒後才會吐真言。”
“我什麼也沒說好不好?”
“可你做了!”
“我做什麼了?我只是一時手足無措地被她強行抱住了好不好?”見鬼了!在他數十年如一日的“冷面政策”下,除了這株“老婆蘭”,有哪一個女人敢對他這樣做?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好不好!
“嗚,今天你被她強行抱住,那下一回呢?’”有一就有二,女人的學習能力很強的!
“絕對不會有見鬼的下一回!”
“啊,你好凶!”
“我又不是對你凶!”
“那你吼什麼吼?”
“我吼……我沒有吼!”他又不是猩猩!
“嗚,誰知道你們男人怎麼想的!”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男人都是標準的貪婪一族!
“我心裏只有你一個,我還能怎樣想?”連天都可憐他被這株白癡蘭緊緊纏住,從此無自由之身了。
“可你從來沒說過!”
“你要我說什麼?”他也想哭啊,“我說過,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想和你結婚都想瘋了,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你還要我說什麼?!”
“嗚,你看,你看嘛……你又在凶我!”
“我、沒、有!”
“嗚,這麼些年了,你什麼也不說!”
“我求求你不要再‘嗚嗚’了好不好?”明明知道她在做假,他卻偏偏還是會為她心痛,“你到底要我說什麼啊?你明白地告訴我好不好!”
“嗚,連這也要我告訴你?”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笨!”他快抓狂了,“來,你告訴我,還要我說什麼?”
“咱們是什麼關係?”
“冤家對頭關係。”
“你再說一次!”
“冤家對——情人關係!”他恍然大悟了,“歐陽于蘭小姐,我以為你已經很明白我的心了,所以有些話不用明白地講出來的。”兩個人整天拳打腳踢的,如果再說一些……不是十分的彆扭嗎?
“你不講我怎麼會知道?”她是女人耶!是女人的話,都會愛聽甜言蜜語的吧。
“好,我說,我講給你聽好不好?”他仰天長歎了一聲,“但你要先開開門。”總不能讓他對著門板情話綿綿吧?如果真的如此,她又會怪他沒有一點誠意的了。
“你先說。”
“你先開門。”
“你不說我便不開門。”
“你不開門,你要我說給門板聽嗎?”
裏面沉默了一刻。
“你不親眼看著我,就相信我說得不是騙你的了?”他忍不住輕笑。
門,終於打開了。
“可惡的妖女蘭!”眼急手快,他一把揪住了害得他慌張了半天的“老婆蘭”。啊,終於順利地將她逮捕歸案了!
“這就是你要說的?”她扁嘴,又要“嗚嗚”。
“當然不是!”他當機立斷馬上截住她的魔音,“我要對你說的是……”抱起她走人。
“喂,喂,歐陽川!你要去哪里?”
“去一個溫暖一點兒的地方!”大小姐她不曉得現在是三九隆冬嗎?
“哇,你好冰!你放我下來啦,你好冷哦。”
“這不是你的偉大傑作嗎?你有什麼好抱怨的——哎喲!你又咬我!”脖子上的劇痛害得他直跺腳。
“活該!”嘻,香檳酒的滋味不錯吧?“喂,歐陽川,你是超人呀?衣服都濕透結成冰了,也不先去換一件乾淨的!”
“還不是因為擔心你嗎?”他瞪了罪魁禍首一眼,也不想想這都是誰害的!
“我逼你追我嗎?我逼你在門外罰站嗎?”
“你完全沒有!是我心甘情願的好不好?”好不容易鑽進他溫暖的房間,他長呼了一口氣。唔,還是他這裏比較暖和。
“告訴你多少回了?你那樓頂小窩待不得的!”冬天冷風吹,夏天太陽曬的,“明天你給我搬下來!”
“才不要!”她傲氣地哼了一聲,“那是我打賭贏來的,不住白不住呢。”就算他這柔軟的大床真的很吸引人,但那可愛的小房子是她得意的獎品,她才捨不得丟掉!再說,在這寸土寸金的都市里,她要到哪里才能再找到這樣不花一分錢卻白住了十來年的屋子呢?
“我一直忘了問你,你為什麼可以白住?”
“哈,很簡單嘛!我老爹和這棟住宅樓所屬的物業公司的老闆是同學——啊,你幹什麼呀!你這個暴露狂!”嗚,她是不小心才會瞄到不該看的東西的!嗚,她不會長針眼吧?
“換衣服呀!”他回答得很無辜,輕鬆自在地在自家的地盤上走來走去。
“換衣服?”她差點被自己急劇分泌的口水給嗆死,“給我閃到洗手間換去!”嗚,她是純情的美麗小白蘭呀,不要這麼顯來顯去地……勾引她好不好?
“咦?你也會臉紅呀?”燦爛的笑臉一下子貼到她用手捂住的眼前三寸處,“要欣賞我這無懈可擊的陽剛軀體就大大方方地欣賞嘛!我一不收你門票,二不拒絕觀賞,三又不會笑你。”幹嗎還要一邊用手捂住眼,一邊又偷偷張開指縫偷瞄?
“誰、誰欣賞你呀?”她的臉紅若火燒。
“難得我今日這麼大方,你真的不看?”
“不看不看!”嗚,說得她好像是色女似的!
“那可真是可惜了。”他惋惜地一歎,起身要走,“我還以為你以前偷偷溜到我房裏是因為好奇我的身體呢!”
他輕鬆地抖出她好幾回勇闖他房間的小偷行徑——在夜深人靜之際,在他呼呼大睡之時。
“啊!原來你都是在裝睡!”氣瘋的丫頭頓時忘記了身外事,雙手一張,緊緊地掐住他的脖子。
“我不裝睡怎樣成全你的英勇探索呀?”他忍不住輕笑,順勢摟住主動投懷送抱的嬌蘭,“只可惜本人沒有裸睡的習慣,讓你回回空手而歸。”一株大膽蘭啊!
“小人川!奸人川!”嗚,她要去挖洞藏起來。
“所以我今日決定成為好人川呀!”他吻住她。 管他什麼洞房花燭夜!他不想再遵從什麼傳統,也不屑再做她口中的八股書呆老式男人了。免得夜長夢多,免得他心愛的老婆蘭再潑他一身香檳。
“唔……你還沒對我說那些話。”他的熱情快使她淪陷了。
“我正在說呀!”用行動,訴千回,說萬遍。十年的冤家,他追得好辛苦。十年的辛苦,他要開始收穫了……
***
“歐陽川?歐陽川?”他申吟一聲,抱緊好奇蘭,繼續睡。
“歐陽川……歐陽川……歐陽川……”
“天啊!”他實在佩服這株蘭花的旺盛的生命力。她為什麼總是這樣活力四射的樣子?他都快累死了耶!
“歐陽川!”
“我求你讓我眯一會兒可不可以?”他沒有力氣再說話,“有什麼話等我睡醒再講可不可以呀?”
“不行!你不讓我問,我睡不著!”
“好,好。”他習慣性地舉手揮白旗子,“你有什麼問題麻煩你快一點、簡單一點。”他不敢睜開雙眼,懷中的嬌蘭對他的殺傷力太強了,他沒能力抗拒得了。
“你……我……”她小小聲。
“什麼?我聽不清楚。”
“你……我的……”她很有耐心地重複一遍。
“你到底在同我說話還是在挑逗我?”耳邊的熱氣讓他呼吸頓時粗起來,“我警告你,不要再拿我的自製力開玩笑!”因為此時他的自製力得分為零,經不起她一絲的挑撥。
“我問你什麼時候開始打我主意的!”她索性大聲地吼給他聽。
“我的耳朵!”他咬咬牙,晃一晃腦中的轟響,“你想震聾你老公呀?”妖女蘭!
“快一點講!”
“你真要聽?”他靠坐起來、摸摸下巴,笑眯眯地望了身邊的好奇蘭一眼,馬上拉過棉被、好心地幫她蓋好嬌軀。呼,好險,差一點兒又想餓虎撲羊!
“現在廢話多的人是你!”幹嗎如臨大敵似的與她保持距離?她是洪水兼野獸呀?
“高一。”他對她的瞪眼視而不見,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高一?!”她頭皮頓時發麻。
“對呀!”他伸指刮了刮她皺皺的鼻子.笑著解釋,“那次你向我挑戰籃球投籃,你忘了?”
“嗚,早知向你挑戰會輸掉自己,我才不會那樣冒失。”那時他才幾歲?哇,他太早熟了吧?
“你後悔了?”他挑眉,不由得憶起她的勇往直前、永不服輸,以及她極具特色的“嗚嗚”的假哭。啊,數十年未曾變過呢。
“嗚,如果我現在說後悔了,那咱們可不可以就當這一切沒發生過?”她假設地問道。
“可惜後悔遲了十年。”他拍了她亂動的腦袋一記,要她安分一點,“你忘了你在我身上留下了‘愛的印記’?而且現在——你是我的所有物了。”
盼了多少年,才盼到這一天?啊,他簡直開心透了。
“噁心!大男子主義!”她甩開他的毛手,白了他一眼,“喂,歐陽川,你為什麼挑我做你的女朋友?”
“誰叫你總和我爭第一名?誰叫你非五百年了還要和我一家?誰叫你和我同一天生日?”他用力瞪她,惡狠狠地瞪她,“前世冤家!”
“喂,這些話是我的臺詞哎!”小人,膽敢剽竊她的作品!
“那麼,我換一種說法。”他歎口氣.一臉的不甘不願、無可奈何,“因為你的永不服輸,因為你的勇往直前,因為你的笑、你的怒、你的喜、你的嗔迷住了我,可以嗎?”他和她,其實是同一種人,靈魂深處都是那樣的傲氣、那樣的勇爭第一!
“嘻,敗在了我的魅力之下對不對?”
“對,對極了。”相同的靈魂,不同的個性,猶如冰與火,原來是那樣的致命吸引,“我太冷,你太熱;我沉默,你活潑;我一人獨行,你引伴高歌;我不愛表達,你直言而說。”
“哇,你在寫詩嗎?”還押韻呢!
“不要搗亂!”難得他肯開口,她怎麼一點兒也不配合?“咱們兩個合在一起,才是一個完整的圓。”他,有她所沒有的;她,有他所欠缺的。
他與她,是互補的一個圓,完美無缺的圓,天下獨一無二的一個圓。
“哦……”她很深沉地點頭、再點頭,隨即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哇哈哈!你喜歡我就喜歡我嘛!找那麼多的理由幹嗎?無聊!”不是她不感動,而是她不知該如何表達,所以才這樣說。
“笑!你又笑!”他有一點點惱,“每次我剛說些嚴肅的,你就給我笑!”白癡蘭!
“不是我故意要笑。”她拍拍他繃起的俊臉,討好地笑著,“其實,你記那麼多幹嗎?這十來年了,咱們也算朝夕相處,產生感情是很自然的呀!”她多好,一切隨心。聽從心的指引,服從心的安排。簡單,正確。愛情,其實很簡單。
“笨蛋蘭。”他笑著吻她。
“有時候笨蛋才幸福嘛!”她理直氣壯地說,“像那位可憐的天仙女,明明早就對你有意思,卻要左躲右閃,非要我逼……”糟!說漏嘴了!
“逼?”他冷目一瞪,輕易地逮住要溜的小人蘭,“給我說清楚一點!”他就說嘛,那位劉芳華怎麼突然那樣失常的呢?
“我只是告訴她你是我的嘛!”她又沒講假話。
“還有呢?”他不信。
“還有,還有順便說了句,年假後我將取代她部長的位子。”一切屬實呀!
“再順便打擊得她當眾向我……”他實在無力再往下說。
“這也是給她一償夙願的機會嘛!”嗚,她是多麼的偉大、捨己為人耶!
“服了你了!”他咬牙,開始算舊賬,“向我潑香檳酒也是順便?差點嚇破我的膽也是順便?罰我在冷風中站崗也是順便?害得我以為你真的生氣了也是順便?!”她敢點頭試試?!
“好,好玩嘛!”她大聲解釋,“不這樣,我能逼出你這一面嗎?你能將美人蘭看個過癮嗎?”她是好、心!
“還真謝謝你嘍?”他想咬她一口。
“我是怕你有損健康嘛!”忍久了,容易生病耶!
“你……”他突然洩氣了,“我問過你多少遍了?要你嫁我、要你嫁我!”她若真為他著想,就應該痛痛快快地答應嫁他才是!
“那樣子我豈不是太沒有節氣了?”她竟然還振振有詞,“咱們是一輩子的冤家,是鬥得你死我活的那一種!我才不要嫁你!”
“我早向你認輸了好不好?”
“不好!”她頭一昂,“有你做對手,太有面子了,我才不放手呢。”如果結婚了,她到哪里去找這樣一位旗鼓相當的超級冤家做對頭去?
“你嫁給了我,咱們一樣可以鬥啊!”以往聰明的她為何這樣鑽牛角尖?
“我覺得夫妻不如冤家。”她笑眯眯地解釋,“再說了,如果我嫁給了你,我豈不成了黃臉婆?嗚,一點兒身價都會沒了耶!”好怕,好怕!
“你胡攪蠻纏。”他搖頭。
“還有,我不想人家說我麻雀變鳳凰耶!”
“你什麼時候在乎這些風言風語啦?”不要再演戲了好不好?
“你管我!”她嘟著嘴巴,用力地拍著他的胸膛,“反正我認真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還是不要結婚好。”
“這又是另一項挑戰嗎?”他歎息,“看誰最後敗倒在誰手下?而‘婚姻’便是賭注?”
“你要這樣想,我也不反對。”她依然笑眯眯的。反正,冤家聽起來響亮多了。嘻……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4:05
第十章
只是,她還是結婚了。
“嗚,小會,你不知我有多慘!”委屈蘭抱緊話筒,大吐口水,“小人川竟然借我老爸的黑手向我施壓耶!嗚,我還不想——你說什麼?自作自受?!”
啪,電話被摔。嗚,小會不同情她沒關係,她可以找其他的好兄弟。
“嗚,小刀頭,我告訴你一件不幸、非常不幸、十分不……你都知道啦?!對呀,我嫁人了,嗚……是嫁給那個五百年前一家……等等,你怎猜到我嫁的人是他……十年前劉大人就預言過?!我怎麼一點兒也不曉得……全班除了我和小人川,大家都知道……不可能!不是冤家不聚頭?我知道呀。我故意挑他做冤家?!我呸!我當初怎麼沒挑你——你說我沒人要?!所以他大發慈悲——去死!”
啪,電話再摔。嗚,她誤交匪類!
“玩夠了嗎?”新的話筒再次遞上來,“想一想,還要通知誰來喝喜酒。”
“婚都已經結了,還喝什麼喜酒?”嗚,她竟然是黃臉婆了耶!
“那好,等有了娃娃,再一起請。”他講得十分輕鬆。
卻把她嚇出了一身冷汗。什麼娃娃?她被逼成了黃臉婆、已經夠哀怨的了,他的言下之意是再要她升“職”?!嗚,打死她她也不要!
“你這是什麼表情?看不起我的能力?!”嗚,她哪里還敢看不起他呀?騙都被他騙……咦?騙?!
立刻又抓起話筒,快快地撥出去。
“嗚,陳家美眉,我是你歐陽姐姐啦!是呀,大學畢業後就沒見過了……你也知道我結婚了?!你還知道我老公是……嗚,對不起,當初我騙了……你們都瞭解?-…嗚,你怎麼這樣講嘛!你……都知道我在玩……家家酒……你才長不大!”
啪,又一隻話筒,就此香消玉殞。嗚,她沒在玩家家酒啦!嗚,怎麼沒人相信寶貝蘭呢?
“將口水擦一擦,該吃飯了。”紙巾體貼地遞過來。
啊,怪不得她好餓。
“嗚,還是你最……”咦,不對!小人川是她的敵人耶!他們現在正值冷戰期間耶!她怎可以沒骨氣地去吃……嗚,一桌子的好料都是她愛吃的啦!
“歐陽于蘭,你可以先吃飯的。等喂飽肚子了,你再同我冷戰不遲。”他笑著歎息。
嗚……言之有理!馬上把口水、淚水擦一擦,快快地沖到餐桌上去——
哼,什麼話!她是誰?她是哪一個?她是勇者無懼、威震上海灘的女強人聰明蘭耶!天下有她做不成的事嗎?哼,哼!
“歐陽于蘭,現在是下班時間,咱們可以化敵為友,一起去喝杯咖啡嗎?”
嗚,她才不要和競爭對手一塊去喝咖啡!
“或者,你自認抵擋不了我的男性魅力?”
啊,他講什麼話仵她是花癡蘭嗎?誰怕誰?
“走了。”今天她不但要同他去喝咖啡,還要拉他去花前月下一遊!看誰倒在誰的腳下!
***
“歐陽于蘭,這份合約麻煩你幫我看一下。”
嗚,他們是敵人,她才不會幫忙!
“你膽怯了?還是你自認能力不如我呀?”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歐陽于蘭,你敢不敢生我的孩子?”
喂!她又不是母豬,她才不屑幫冤家對頭生娃娃!嗚……不過,他那是什麼眼神?好!生就生!
反正生出的娃娃管她叫媽媽!她訓練娃娃幫她一起抵抗敵人的進攻好了……
唉……不服輸的蘭、勇往直前的蘭、無憂無慮的蘭、開開心心的蘭、單單純純的蘭……
笑也是蘭、惱也是蘭、氣也是蘭、怒也是蘭、嗔也是蘭……千姿百態的女兒蘭,變化無常的女兒蘭,風風火火的女兒蘭……
都是歐陽于蘭。
五百年前的一家人,終於換得了五百年後的相知相守,終於換得了一生一世的永不分離。歐陽冤家嗎?
是的,他與她,角鬥場上勢均力敵的、完美無缺的、歡天喜地的——
冤家。
——全書完——
《冤家》之補丁版
第一節第一名的代價
“敢不敢和老爸賭一把?”一顆拋至半空的花生米,輕鬆地丟進大張的嘴中。
“賭就賭,誰怕誰呀?”丟花生米有什麼難的?哼,她也會0賭什麼呀?”
“半年後你的中考成績。”一張報紙閑閑地飛過來,打歪了她丟的花生米的預定軌跡。小鬼頭,還嫩了一點兒呢0去報考省三中,第一名才算贏。”
“省三中?”瞄了一眼報紙上的名校選登欄,她不屑地皺皺鼻子,“贏了的話,我有什麼好處?”
“你的大學期間,我放牛吃草。”多體貼女兒的父親大人啊0你想讀哪一所大學我絕不干涉。”
“真的?!”她十分開心,“媽媽只准我讀那所超級名校——我可以不聽她的?”
“老爸何時騙過你這株笨蛋蘭花了?”膽敢質疑他的金口玉言——欠扁!
“如果輸了呢?”凡事總有萬一嘛!
“高中三年給我做苦行僧去。”溫室中的嬌貴白蘭也該長大了。
“什麼意思?”老爸不會這麼狠吧?
“高中期間不許住校,自力更生爬樓去!”他早已給她聯繫好未來的落腳點了——不管輸贏,他這株心愛的蘭花都得去見識風雨、鍛煉一番了。
“好,賭就賭!”
啪!雙掌互擊,君子一諾,重千金。
“老爸,我第一呢!”可惜只是全剩
“你輸了。”冷冷一瞥高居榜首的鉛字,“別忘了——你只是並列第一而已!”不是惟一,所以算輸。
嗚。她只好背上包包、乖乖地爬樓去。
第二節“睡仙”的終結“嗨!你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男歐陽、歐陽川嗎?”
“喂!我問你呢,不可以不禮貌的!歐、陽、川!”號稱天崩地裂、電閃雷鳴任它行的“沉睡仙”第一次被人從沉睡中嚇醒!
幹什麼,幹什麼?!超級冷眼立刻給他射出去,看他怎樣整治膽敢擾他睡眠的人!咦?她……是哪一個?竟然不怕他的超級冷眼耶!啊?她還這麼凶?哦,她就是那個與他肩並肩的女歐陽呀?好吧,看在同姓歐陽的分上,他這次放她一馬就是。
砰!砰!砰!
幹什麼啊!深夜十一點了耶,誰還擾他睡眠呀?
咦,她還在練習投籃呀!看不出這麼一個小不點兒還挺有毅力的嘛!哇,這是什麼動作?投籃是這樣子的嗎?超級外行人!
算了,既然她努力投球是為了與他較量一番,那他就教教她好了!嗯,他今日生物鐘調錯時針了?深夜裏,他怎麼不困了?!
咦?今日她怎麼沒有做小人蘭了呀?不再用球砸死他的好夢了嗎?哼,正好,他終於可以恢復原先酣眠的美好日子了!
嗚,怎麼他竟然睡不著了?!他不是號稱“天崩地裂、電閃雷鳴任它行的大睡仙”的嗎?如今,卻因為少了砸他房頂的噪音而睡不著了?!他的響亮名號啊!
算了算了,他還是少睡一會兒吧!免得他頭頂的那株囂張的蘭花草比他用功,成績超過他——那簡直是無法容忍的!
嗚,“天崩地裂、電閃雷鳴任它行的大睡仙”由此正式宣告——終結……
第三節紅包的驚喜“歐陽川!歐陽川!”
“鬼叫什麼?沒見我正在做飯呀?”
“歐陽爸剛才打電話給我,你猜他說了什麼?你快猜一猜呀!”
“不猜!”他才是“歐陽爸”的兒子好不好?可是,他老爸每回打電話來卻從來不屑他!
“你真的不猜?”
“沒興趣。”
“啊,那你不要後悔喲!”笑眯眯地偷一口魚肉吃,她好開心,“歐陽爸說,為了表彰我所率領的七部門工作效率又創新高,他特意發了一隻大大的紅包給我耶!”呵呵,也算是彌補了上年被搶走的肥鴨。
“一隻紅包?”他還是沒興趣,“好了,你終於又逮到了一隻肥鴨。”貪錢蘭!
“我送你好不好?”她跳上他的背,看著他又煮了一道她愛吃的美食。
“謝謝,我不需要。”這傢伙!不幫他打打下手也就算了,還當他是馬騎呀?簡直過分!
“真的不要?”
“不要。”反正到最後,他的也是她的。
“真的不後悔?”
“不後悔。”她沒見他忙得滿頭大汗呀,也不曉得幫他擦一擦。
“好吧!那我就不勉強你了。”嘻,明天後悔吧你!
***
推開門,他一下子瞪圓了眼眸,視線被鋪天蓋地的各色蘭花深深地吸引住,再也無法回神。他家何時成了蘭花穀了?!
絕美的景致,營造出一方浪漫的天地。
“你回來了呀?”雅致的花海之中,一道十分突兀的身影出現。她披頭散髮、赤著雙腳,還打著呵欠,身上穿著皺皺的卡通睡衣——把這浪漫的氣氛全破壞掉了。
“你不會偶爾打理打理自己呀?”他小心地從花海中穿梭,走近她,有一點點生氣,“你看這花多好呀。如果你再配合一點,就是仙境了!”破壞蘭!
“礙…”她偏偏又打了一個大呵欠,揉揉眼、伸伸懶腰,“是你不要的,怎能怨我?”
“我不要?”他一下子明白過來,“這些就是你辛辛苦苦的那只肥鴨換來的?!”
“對埃”她聳聳肩,“昨天我求了你半天,可你死也不肯接受,所以我只好隨手扔掉了。”
至於扔掉了什麼,他與她都心知肚明——
“討厭的小人蘭!你膽敢將我的‘浪漫’隨手扔掉?!”怪不得屋內佈置得猶如仙境,而她卻故意出來破壞氣氛!
“是你不要的嘛!”他那時如果肯收下她送的“驚喜”,現在也就是這番“驚喜”等著他了。
“還來!還我的浪漫來!”他咬牙切齒地拎住小人蘭,開始狠狠地抓住她故意穿成這樣的衣物。
“喂!喂……”
唔……其實……在這漫天的蘭花香中,與心愛的人共赴瑤池仙境,就是最最浪漫的情事了……
***
“謝謝你送的紅包。”他心滿意足地擁著他的寶貝蘭,幸福地笑開了。
紅包的驚喜,他收到了。如果早知道寶貝蘭的紅包是有如此驚喜的話,他拼了老命也會幫她從那個劉家天仙手中搶一個回來!
第四節卡通真人版流川楓叛逃記“歐陽川?”
他回首,淡淡地點頭,“劉小姐,好久不見。”
“你……”難掩的驚喜之中夾雜著一絲疑惑,“剛才那位笑得開懷的人是你嗎?”
剛才?他瞄一眼手中的冰糕,依然淡淡地點頭,“今天是週末,我陪于蘭來這裏玩。”那株孩子蘭如今正在瘋狂地坐過山車,卻派他來買零食。
“你……”佳人欲言又止,“你會、會……笑?!”
“我也是一個平凡人,當然會笑。”回答“會笑”之人卻依然冷著俊臉,沒有絲毫的表情。
“那、那……”她困難地指一指他此時的淡漠表情。這兩種反差極大的表情,怎能同屬於他一人?!
“我生性冷漠。”他平平地直述,“你不是也聽到過公司同事對我的評價嗎?”我行我素,對人不假以辭色,淡然冷漠——卡通裏流川楓的真人版。
“是、是埃”他就是這副冷漠的樣子才讓多少人傷透了心啊!
“至於我的笑、我的熱情、我的溫柔——只是屬於她所有的。”他淡淡地一哼,並不解釋他善變的外表下是何等的一顆心,“再見。”轉身,離開。他是平凡人,怎能不會笑?可他的笑,只給了他那株心愛的寶貝蘭花。在外人面前,他永遠是卡通真人版的流川楓。
只有那株蘭花,才能釋放他的另一面。他會陪著她從早笑到晚,他會陪著她喋喋不休二十四小時,他會陪著她到她任何想去的地方。
因為,他愛她。所以他會為了她的開心,而成為她喜歡的類型;所以他會為了她的笑容,而輕易地轉變自己。
只因為,他愛她。
“喂,歐陽川,買一支冰糕也要花這麼長的時間呀?你上輩子是不是蝸牛呀?”笑靨如花,她皺皺可愛的鼻子。
“我十分確定我上輩子不是蝸牛。”他嚴肅地咳一咳,而後大笑起來,“因為我是一隻兔子!專門吃你這株蘭花草來了!”
“啊!討厭川!”飛身,她笑著打過去。
笑聲,四溢。
遠遠的另一頭,一聲輕歎,淹沒了最後一絲癡戀。是愛,惟有愛,讓卡通流川楓的真人版叛逃了——
第五節愛的告白深夜靜無聲。偌大的空間中只餘電視機中的綿綿細語……
“藹—”平地驚雷的一聲喊,石破天驚。
“怎麼了?怎麼了?”丟下公文,他立刻沖過來。
“小人川!卑鄙川!”先練練沙包再說!
“我又哪里惹到你啦?”
“你想一想!你給我好好想一想!”暴力蘭用力地揪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吼。活脫脫一個討債鬼的樣子,“你是不是還欠我什麼東西?!”嗚,他只會騙她。
“我欠過你什麼嗎?”不會吧?他不但整個人、整顆心都獻給她了,對她更是言聽計從、從不反抗耶0奸人川!你明明說過要、要……”啊,剛才口水吐得太多,有些口幹了。
“慢一點,慢一點喝!”
“嗚,你從來沒對我甜言蜜語過!”水分補足,她重開戰火,呃,是重新噴火。小人川!如果不是閑著無聊看看這電視,她還想不起來了呢!
“親愛的老婆蘭。”他歎口氣,將她摟在懷中,“你又不是不知我的心,咱們這些年用得著什麼甜言蜜語嗎?”單單是她一個笑、一個眼神,他已無法自拔了。
“不行!有一句話你是必須、一定、絕對要對我當面親口說出來的!”事關她的金面耶!
“好,哪一句?”她想聽,他自然會講。
“這一句!”凶巴巴的手一指電視螢幕上被她定格的大字。
藹—他揚眉,笑了。
“你真要聽?”
“對!”
“那好,我說給你。”身子不自覺地坐正,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熠熠的雙眸深深地凝視著心愛之人——
“歐陽于蘭,我愛……”
“哇哈哈……你不要講了!我忍不住了!”她當場笑倒在他懷中,“你那麼嚴肅正經幹嗎?你不能放輕鬆一點呀?哇哈哈……太可笑了!”
可笑?0這本來便是十分嚴肅的事情!”豈能視為兒戲0你到底還聽不聽?”
“好,我聽,我當然要聽。”
好,再一次!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8 08:24:14
“歐陽于蘭,我愛——”
結果,笑場蘭再次隆重登場,不給面子地爆笑、爆笑、再爆笑。
“我認輸!我不聽了、不聽了。”她笑得肚子抽筋,“我、我也說不出來。”好吧,扯平,誰也不用說出口來,只要心裏感受得到就好。
多次不果後,有關“愛的告白”就此落幕。就說嘛,他們最適合的,還是……當冤家。談情說愛?還是算了吧。
唉……
《冤家》番外篇之“籃球籃球我愛你”
“我喜歡你,我要和你交往。”清清亮亮的甜脆嬌聲、大膽的“愛的告白”由漂亮學妹的櫻唇中大大方方地吐露出來,猶如千斤巨石從十萬米的高空急速墜落入海,激得浪花重重,聲振四方。
哇塞!偌大的圖書閱覽室內,人人發出驚歎,寂靜的空間頓時充滿大大的驚歎聲。如此火辣辣的大膽告白、如此漂亮到沒天理的個性美女,如此石破天驚的——
眾人的崇拜目光一致地投射到那位幸運人士的身上,在場的每一位男士更是眼紅得簡直想去死。
但他卻頭也不抬,身形依舊坐得端正,雙眼依然盯住眼前的書冊,手握著銀色的鋼筆照樣奮筆疾書,大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容”的大家風範。
而她卻迅速地抬起了頭,原本睡眼惺松的杏眸在瞄到對面的漂亮美眉後,猛地瞪大成球,撐在桌上的雙手立刻緊緊托住下巴,免得嘴巴因為張得過頭而不小心掉落地上。
“我喜歡你,我要和你交往。”漂亮的學妹認真地凝視著眼前的人,再一次大聲地表露愛慕之情,“歐陽川,我要和你談戀愛。”青春洋溢的臉龐上滿含堅決。
哇哦!崇拜!
驚歎再驚歎,眼紅再眼紅,所有的人都神情激動,瞪大眼珠子,用力盯住被漂亮學妹看上眼的超級幸運人物,萬分熱切地渴望著能夠看到幸運人士如何的回應!
只是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眼珠子都幾乎要瞪成乒乓球了,那位幸運的老大依然老神在在地亂翻著書,絲毫沒有眾人料想中的那樣表現出超級無敵幸運星的狂喜模樣。他甚至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對這外界所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
喂,他是被人家漂亮學妹看中的超級無敵幸運星耶,就算平日裏再怎樣的酷面朝天,可此時此地如此的“幸運”時刻,他竟然還是這副酷哥樣——這也太不給人家漂亮學妹面子了吧?哼,簡直有辱他們男子漢的門庭!
首先看不下去的人忍不住去伸手戮戮那位幸運人士,為一旁開始垂下俏臉的漂亮美眉抱不平。
“嗨,歐陽川,你很不上道哦!”簡直一點也不給她們女孩子面子嘛0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你還有什麼好挑呀?快點給漂亮學妹一個微笑嘛,就算你不接受人家的深情厚意,至少也要有所表示吧!”嗚,為什麼、為什麼她就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飛來的豔福呢?“啊,這位學妹,我代他向你致歉!他這個人就是有一點點的迂腐。”揚起燦爛的笑臉來,深為某人慚愧的人先出面打了個圓常
“你是歐陽于蘭對不對?”漂亮的美眉轉頭望向笑眯眯的同胞,挑一挑纖細的柳葉眉,“我聽她們說,你是歐陽川的姐姐。他要交什麼樣子的女朋友,首先要通過你這一關是不是?”聲音依然清清亮亮的,並不因為得不到白馬王子的回應而惱得花顏失色,相反更加地勇往直前。
哦喔,很直接的女孩子哦!
“是呀,我是歐陽于蘭。”她依然笑眯眯地、熱切地點點頭,“可你說的都是以前的事啦,現在我只能很遺憾地告訴你,歐陽川在大學畢業之前是不會交女朋友的,所以……”她為難地抓抓頭,再推推身邊埋頭書中的酷哥,“喂,歐陽川,你來說好不好?”她不想打擊人家漂亮學妹啦!
“說什麼?”身邊的酷哥卻依舊頭也不抬,只冷冷地拋出一句話來,“如果明天的課堂隨考你想輸給我的話,你儘管可以繼續狂吠。”只是到時候輸給他了可別又耍賴。
“喂!”他說的這是什麼話嘛0歐陽川,明天我一定會贏你的,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好不好?”哼,她是誰,她是哪一個英雄人物呢?她是歐陽于蘭耶,豈會輕易輸給他!
“喂!”被冷落的漂亮學妹這下不高興了,“你們是不是很看不起人呀?”她還站在他們的面前呢。
“沒有呀,我們一向很有禮貌的。”笑臉蘭馬上端出招牌的燦爛笑容,水樣的杏眸笑彎彎的,“可是這位小姐,我和歐陽川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
“我是陳鳳,今年以全省最高分來到這裏的陳鳳。”漂亮的美眉傲氣地仰首一笑,睥睨天下,“你現在知道了嗎?”如她這般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女孩子,只怕這整個校園再也尋不出第二個來。
“哦。”認真蘭認認真真地點點頭,全省第一啊,好像三年前她也曾經是嘛。嗚,是她和歐陽川一起第一的啦。
而酷面朝天的歐陽川依然埋頭書冊中,根本不理會什麼“全省第一”。
在場的其他人等聞言卻頓時驚訝不已。
咦,這位漂亮學妹很出名嗎?抓一抓越來越亂的頭髮,懷疑蘭疑惑地望瞭望周圍興奮異常的大群人馬。
“你不知道呀?”她身旁的熱心人士馬上神秘兮兮地湊近她的耳朵,“她可是咱們學校有史以來最大的傳奇喲!你知道她為什麼會選咱們這所默默無聞的學校嗎?”超級爆料即將登場!
“為什麼?”他們這所學校又怎麼了?哼,她歐陽于蘭還不是一樣選了這裏?
“唉,自然是為了你——弟弟啦!”熱心人士一陣獅子大喘氣之後,很是眼紅地倒出超級內幕。
藹—充塞一室的觀眾們再次啊呀聲起。漂亮美眉當眾求愛記,在幾日前的確曾有過傳聞,但大多數的人都只是耳聞,還沒有目睹過真實場面的榮幸。今日,終於大飽眼福了喔!
“為了歐陽川?”真的假的?笑眯眯的月牙眼即刻眯成了一條細細的線,遮掩住杏眸中突爆而出的精光,只是把似有似無的探詢視線,似有似無地探過身旁繼續埋頭書冊的偉大人物。“不會吧?”熱心人士不敢置信地低呼一聲,四周的一幫人馬也如看怪物一般地看著白癡蘭。
“什麼‘不會’?”漂亮的學妹更是十分不悅地哼了哼。
“人家漂亮學妹一入校門就宣佈了耶,她是為了歐陽川而來的啦!”如此轟動的消息,她這個當事人的姐姐竟然至今還蒙在鼓中?!
“為了——他?”伸手一指某人,鸚鵡蘭再次重複了一回,“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她以為經過三年的一千個時日,這學校中應該已經沒人對歐陽弟弟感興趣了耶。
“我是會開玩笑的人嗎?”熱心人士如受了奇恥大辱般委委屈屈地擦一擦想像中的珍貴男兒淚,“新生入學的那一天,人家就曾向歐陽川表白過一次了耶——我們都以為歐陽川會告訴你這個做姐姐的呢!”就算眼見為實的人不多,但消息的傳播速度可是光速,轉眼間人人皆知呢,連傳教授業解惑的師長大人們也發出了“今夕何夕”的慨歎。
難道一堆旁觀者只顧眼紅,卻偏偏忘了向最應該知道內幕消息的關鍵人物報告嗎?!根據三年來的慣例,酷面歐陽每次遇到向他表露愛意的妹妹們,都會不勝其擾地丟給寶貝蘭處理的埃
“哇,我明白啦!”熱心人士忽然拍了拍腦袋,一副瞭解的樣子,“歐陽,看樣子這一回歐陽酷哥也動心了呢!”哈哈,他一定不會看錯的啦!不然的話,歐陽川怎麼沒有把此事向他的老姐透露一下呢?擺明瞭想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嘛!
“真的假的?”歐陽川難道……
懷疑的杏眸仔細地將對面昂首而立的漂亮學妹從頭打量到腳,再把身旁依然埋頭讀書的歐陽酷哥認真地從腳瞟到頭,沉默了半晌,她淡淡地一笑,輕輕地聳了聳肩。
“喂,歐陽,你笑什麼呀?”笑得好神秘哦!
“我開心嘛!”理所當然地眨眨眼,笑臉蘭再度粉墨登場,“我這‘弟弟’終於凡心大動了,你說我這做姐姐的開不開心?”哼,好一個歐陽川!竟然敢瞞著她!
“對呀,也是喲!”熱心人士深沉地點點頭。
“那,漂亮的學妹。”歐陽于蘭笑眯眯地轉向她,“我想問一問,你到底看上了我這歐陽弟弟哪里了呀?”因為相貌出眾?還是酷酷的個性?或者是?
“喜歡就是喜歡,哪里有那麼多的原因?”陳家美眉想也不想地大聲回答,漂亮的丹鳳眼一眨不眨地望著至今仍埋頭不語的歐陽酷哥,眼中的迷戀任哪一個長眼的人也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沒有原因?”不會吧?
“沒有……啊,也有一點點啦?”陳家美眉緩緩地掃視四周將耳朵豎得高高的閒雜人等,甜甜一笑,“我喜歡他打籃球時的樣子!”認真嚴肅而又狂熱的男兒模樣,最叫清純的女兒心沉醉啦!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也是哦,喜歡看歐陽弟弟打籃球、進而迷上他的小女生可是數不勝數的喲。所以,眼前的漂亮學妹看來也是如此這般罷了。
“我上初一的那年署假!”陳家美眉落落大方地回話,沒有一絲的遲疑以及害羞,“那年我看了他打籃球比賽,從此就喜歡上了他!”她的一顆純純少女心就此花落歐陽家,“這些年來,凡是歐陽的球賽我都會去加油的啊,我還是歐陽啦啦隊的隊長喲!”她自己組建的歐陽啦啦隊耶!
“那麼小埃”歐陽于蘭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忍不住低聲抱怨幾句,“歐陽川,你是不是太傷天害理了一點呀?”才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呢,卻從此拜倒在歐陽弟弟的運動褲下不能自拔,“人家還為你組建了啦啦隊耶!”再不給人家學妹一點鼓勵的話,小心人家從此轉投他人0歐陽川,你還不快快謝謝這位漂亮的美眉?”話雖如此,她的心中卻暗暗地酸得要命。
嗚,如此感天地、泣鬼神的癡心告白——她的“情敵”終於出現了嗎?
只可惜“傷天害理”的人依舊照樣看人家的書冊、揮人家的筆,看也不看旁人一眼,似乎這偌大的圖書閱覽室之中,只有他老大一個人身在其中。
“你不可以這樣子講歐陽川的!”漂亮的陳家美眉果然不高興了,不過是針對好心蘭,“雖然你是歐陽川的姐姐,但你也沒有權利如此詆毀我心目中的偶像!”如果她再這麼說歐陽川的話,她才是傷天害理呢!
“詆毀?偶像?”好心蘭頓時一呆,又有了一些裏外不是人的可悲感。
“是呀,我的偶像是歐陽川!我喜歡的人也是歐陽川!我努力地學習、考來這所學校就是為了追歐陽川!”此言一出,頓時令在場的諸人聽得更是熱血沸騰、興致高昂,場面幾近失控。一石可以激起千層浪,更何況是一連串的大石頭一下子猛地砸向水面?!後果該是如何,自然無須明言。
一時,時間停住了,在漂亮學妹大聲、大膽、大方地告白的這一刻。
旁觀的眾人有瞪大了牛眼的,有不自覺地滴下了口水的,有開始妒忌得想哭的,有跌落了一地鏡片的,有張大了嘴巴、啞口無言的,也有想暈過去做一做黃粱美夢的……定格的時間,定格的空間,定格的各路人馬,定格的眾生像,定格的諸表情……一切,均在定格中。
“無聊。”淡淡的低語,終於在眾人即將僵化之際,淡淡地說了出來,大慈大悲地挽救了眾人於窒息之中。
直直僵在漂亮美眉身上的視線開始轉動,開始慢慢地移向開了金口的某人方向。
“無聊?”陳家美眉歪一歪頭,再瞅了一眼四周的一票人馬,很乾脆地認同了自家偶像的觀點,“是呀,這群看熱鬧的人的確夠無聊的。”她告她的白,與他們有何干係?
攤在眼前的書冊終於合起,握在手中的鋼筆終於停止奮筆疾書的架勢,冷靜的面貌卻依舊冷靜,他只是將高大的身軀微微地一斜,“你走不走?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吃午飯了。”身為大四的畢業生,悠閒的時間突然增加了許多,相對地,可以偷懶的時間也多了不少。
化石蘭很奇怪地瞪著似乎事不關己的歐陽酷哥,有一點點的不開心,也有一點點的高興。嗚,好矛盾的心理呢。
“走?!”漂亮的陳家美眉突然間明白過來,“我也要走了,咱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呀?”這麼多的人擠在一塊,實在不太適合向她的偶像兼夢中情人吐露愛意。
“白癡!”也不知在說哪一位,歐陽酷哥一把拽起僵坐在一旁的化石蘭,將桌上的他與她的所有書本全部收拾進他的書包裏,然後瀟灑地往肩上一搭,繼而拉著化石蘭起身往外走。
藹—眾人不由嘆惜,為劇情重新回歸舊例而感到失望,也為漂亮學妹的失敗痛惜萬分。
“喂,歐陽川!”她盼了六年的夢就這樣破碎了?她的面子往哪里擱呀?“我再告訴你一回,我陳鳳喜歡你!我一定要你做我的男朋友!”她從來不接受失敗的0你知道嗎,我為了你,我已經苦練了六年的籃球——這一次你不答應我沒關係,但我還會繼續努力的!我發誓我絕對會纏你一輩子!”斬釘截鐵的清脆嬌語在偌大的閱覽室裏餘音繞梁,久久不絕。
哎,什麼跟什麼呀!
***
“歐陽姐姐!”清清亮亮的嬌語,甜甜地從歐陽于蘭的身後響起。
“啊,是你呀。”幾次的相遇下來,歐陽于蘭早已對這位漂亮的陳家美眉熟識了七八分,“陳家妹妹,你上完課啦?”時間過得好快,歐陽于蘭明明記得昨日自己還是一名大一的新生,怎麼一眨眼,她已經榮登大四學姐的位子了呢?嗚,她好想再重新過一回大一的幸福時光喲!
“還有一節政治,不過我今日要蹺課!”十八歲的快樂,果真快樂極了。
“為什麼?”嗚,好像自從她認識這位元漂亮的學妹以來,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為什麼”呢?
“等一下體育館有籃球對抗賽呀!”身為校籃球隊的超級啦啦隊隊長,陳家美女豈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學姐,你也要去給歐陽加油嗎?我這裏有花球哦,要不要送你一穎?”她很大方的。
“啊,謝謝你。”開心蘭笑眯眯地接過手工製作的閃亮花球,輕輕一搖,花球開始叮噹當地響起,“陳家妹妹,你有一雙巧手哦。”嗚,不像她,是一個針線白癡,離家在外的這些年,平日的偶爾縫縫補補,全是歐陽弟弟一邊嗤笑她,一邊為她代勞的。
“為了歐陽,我什麼都會去學的!”陳家美眉挑眉,“歐陽姐姐,歐陽川平日有什麼嗜好呀?他除了籃球,還做不做其他的運動呀?啊,還有,你們的家到底在哪里嘛!告訴我一聲又怎樣?”問題劈劈啪啪的,猶如竹筒倒豆子,一連串地滾向歐陽于蘭。
“我——啊,他來了,你自己問他不就好了?”她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學妹。其實,如果認真一點、嚴肅一點、實際一點的話,她與這位學妹的關係應該是——情敵耶!
“喂!歐陽川,你等一下不是還要比賽嗎?你走得這麼急,是要幹什麼去呀?要我幫忙嗎?我可以為你赴湯蹈火、兩肋插刀,也在所不——喂,歐陽川!”漂亮學妹小跑步地緊跟在夢中情人的身後而去,一如既往地要追到最後一刻,完全忘了身外的俗事。
“你不要再跟著我!”天啊,他還從來沒見識過這麼粘的牛皮糖!照以往的經驗,只要他不理不睬或冷眼一瞪的話,那些女孩子早就跑了,哪里用得著他如此浪費唇舌?“我說過了,我不會喜歡你的!”
“你還不瞭解我,當然不會痛快地喜歡上我。”陳家美眉回答得理直氣壯,“可我相信,等你知道了我是怎樣的好之後,你就一定會喜歡上我的!”她從小就是人見人愛的哦。
“我一點也不想‘瞭解’你!”他為什麼要去瞭解一個與他無關的人物?“我明白地告訴你吧,我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所以我是永遠不可能喜歡上你的!”話還是講明白一點好,他沒有那麼多的美國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聊的瑣事上,他就要寫畢業論文了,還要與那個可惡蘭爭奪畢業最優獎。當然,他也很明白,這大膽的陳鳳會如此糾纏於他,一定少不了小人蘭的推波助瀾!
可惡,她難道連這個也要同他鬥嗎?
“你……”嗚,她的一顆純純少女心!
“你以後不要再纏我了。”他的眼裏只有那株可惡的蘭花草啦。
“我已經纏了你六年多了!”嗚,她浪費的寶貴時間,還給她!
“我說過了,我不稀罕!”如果每一位纏他的女孩子他都要去“瞭解”而後“喜歡”的話,他還要不要活呀?“你愛怎樣就怎樣,只要不再來煩我/’“歐陽!”他吼什麼吼呀?“我為了你,放棄了上名牌大學的機會!我為了你,犧牲我所有的課餘時間來苦練球技!我為了你,我丟掉女孩子的矜持!我為了你,我……”嗚,她太失敗了啦!
“這些與我有什麼關係?”他本來就是冷情之人,根本不在乎陳家美眉說了些什麼,“那都是你擅自決定的,不是嗎?我要求你要這麼做了嗎?我以前根本不認識你,你做了些什麼對我來說——我不稀罕。”
“可我不服氣!”
“不服氣?”歐陽川無可奈何地攤一攤雙手,很是愛莫能助,“那你要怎樣才會服氣,才不會再纏我?”不是所有的付出都可以賺回酬勞的——例如他這些年來的孜孜付出,還不是一樣被可惡蘭當做空氣?哼,那個可惡蘭甚至還以他之名、行貪嘴之實!最為可氣的是:小人蘭竟然還敢在旁邊看他的笑話!
冷眼瞥到一旁探頭探腦的偷窺蘭,他的心思忽地一動。
“我、我要和她比賽籃球!”漂亮的陳家學妹自然也看到了正在行“偷窺”之實的某女,手指便賭氣地一甩,很聰明地扯人下水。哼,籃球她自然打不過他,可這些時日裏,她也做足了功課的哦。歐陽于蘭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籃球白癡啦,連運球也不會呢0如果歐陽姐姐勝了我,我從此就不再纏你;可如果我勝了歐陽姐姐,你就要同意和我交往!”
“喂——”偷窺的人不樂意了,他們的戰爭與她有何干係?
“啊,你想這樣子呀?”正中下懷的人卻暗中笑得幾乎內傷,“于蘭她不會打籃球,有點不公平吧?”
“我暗戀了你六年,你還這樣對我——又哪里公平了?”聰明的人自然要找對自己有利的。
“怎樣比?”哈哈,想看他的笑話,休想!
“我也不會欺負歐陽姐姐太多的。”她是很善良的女孩子哦,“我們比賽投籃,進球多的一方為勝。”
“喂,我不要和你……”再也忍耐不住了,從一旁跳出來的偷窺蘭想為自己抗爭,但慘遭滑鐵盧。
“沒有別的法子了嗎?”他很是為難地望了還在拼命掙扎的可憐蘭一眼。
“就是這個法子!”她要勝利啦,所以對不起歐陽姐姐了。
“好吧,給她幾天時間練一練投籃可以不可以?”人高體壯的人自然更有發言權,他的大手捂住跳腳蘭的大嘴巴,臉上卻遲疑得很,“不然一個月的期限好不好?”
“不好!”為了愛不擇手段,不算卑鄙的哦0就現在!我要和歐陽姐姐現在比賽!”
“現在?!”這一下某人終於有點兒遲疑了。 畢竟已經五六年不曾再碰過籃球了,白癡蘭的投籃功力還在不在呀?唔,他有點兒擔心了。
“對!速戰速決!”學妹的回答很是斬釘截鐵,不留一分一毫更改的可能。
“那——試試吧!”牙一咬,腳一跺,身為賭注籌碼的人痛下決心,“你等一等,我先與她溝通溝通。”他要先“勸一勸”狠狠地咬住他手掌心的跳腳蘭。
人矮力微的人被輕鬆地拖到了無人的角落裏進行“溝通”。
“休想!”她是歐陽于蘭耶,才不屑捲入他們的鬥爭0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不幫忙?”他有殺手?的哦。
“當然不幫。”手長在她身上,她說了算。
“呵呵。”他慢慢地笑了幾聲,“你應該知道,我原本決定畢業後再同你談情說愛的。”
“這與我何干?”
“現在我等不下去了,我決定要向漂亮學妹公佈我們的真實關係。”他淡淡地挑眉,繼續細語,“你可以想一想,是為我投幾顆籃球進籃好呢.還是痛失無數美食、並淪為女生的公敵比較帥呢?”
“我……我才不會接受你的威脅!”話雖如此,她卻有一點點的害怕了。嗚,現在她以“歐陽川姐姐”的身份橫行校園,天天過著吃吃喝喝、前呼後擁的美好生活。如果這可惡的傢伙真的決定拖她下水的話……嗚,她的頭皮好麻。
“怎樣?想好了沒有?”他慢悠悠地揪一揪她亂糟糟的頭髮,一點兒也不急。
“嗚,我可以說不好嗎?”她有小辮子捏在他的手中啦,她能怎樣?
“這才是聰明人嘛!”他寵愛地摟摟自艾自憐的蘭花草,好心情地追加賭注,“大不了晚上我做菜給你吃好了。”他的廚藝,在這挑嘴蘭的磨煉下愈見精進,絕對抓住了她的胃!
“嗚……”可憐的饞嘴蘭還能說些什麼?被吃定了啦!
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歐陽“弟弟”和被“溝通”的漂亮美眉,很深沉地、很若有所思地歪了歪頭。那兩個人好……
***
而後,大眾矚目的“漂亮學妹追人記”以出人意料的結局,贏得了無數摔碎在地的眼鏡片。那個平日連籃球都不會打的寶貝蘭竟然是深藏不露的投籃高手?!哇塞!
於是,在名不見經傳的一所大學之中,留下了一則真正的傳奇:你想要做酷哥的女朋友嗎?先打敗人家的“酷姐姐”再說吧!
鳴,她根本不喜歡、更不熱衷於球類運動的,可是……她的芳心也小小地雀躍了一番啦!
嘻嘻,歐陽“弟弟”,我會做你永遠的看門神啦!
嗚鳴,籃球籃球我愛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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