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隨波逐流]一代軍師第四部-北漢烽煙[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2:38     標題: [隨波逐流]一代軍師第四部-北漢烽煙[全文完]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本作品版權均為原版權人所有,未經原版權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用於商業謀利之用。
※請支持購買實體書讓原作者有更多更大的空間繼續從事創作。
※如果版權所有人認為在本區放置你的作品會損害你的利益,請指出,本站將立刻刪除相關內容。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3:48

1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北漢邊陲,秋風颯颯,從雁門關通往代州城的大道上,一個紅衣騎士飛馬奔馳,煙塵滾滾,只能夠隱隱看見那是一匹渾身皮毛似血,紅鬃如焰的胭脂馬,那騎士週身雖然被大氅和上面的風帽擋住,看不見容貌體態,但是隱隱可以看見那人一身紅色勁裝,外面罩著同色的大氅,後肩斜背一張烏木檀弓,馬鞍旁邊掛著一袋白翎箭,腰間隱隱露出鑲金嵌玉的刀柄,刀身被大氅掩住,看不見刀鞘何等樣式,但是只見刀柄就知道這是一柄千金難換的寶刀。

  那紅衣騎士正在縱馬狂奔,突然從兩邊斜次裡衝出來五個騎士,都是披髮左衽的蠻族騎士,衝向那紅衣騎士,雙方即將撞在一起的時候,那個紅衣騎士迅速地張弓射箭,白羽箭如同流光閃電,一弓三箭,弓弦聲響,有兩個騎士料不到這個紅衣騎士竟然能夠在這樣短的距離開弓射箭,翻身落馬。可是一弓三箭對這個紅衣騎士未免有些勉強,第三支箭便軟弱無力,被一名騎士用刀撥開。剩下的三名騎士一邊大聲呼喊,一邊狠狠殺來。那紅衣騎士已經來不及發箭,只得拔出寶刀迎接。四個人都是馬戰嫻熟的騎士,戰得熱火朝天,那個紅衣騎士雖然寶刀鋒利,騎術高明,可是那三個蠻族騎士也是勇猛的戰士,漸漸的,紅衣騎士開始有些招架不住。突然,那紅衣騎士突然一聲嬌喝,喊道:「看毒粉。」左手一揚,一團粉紅色的煙霧向兩個蠻族騎士撲去。那兩個騎士左右閃開,露出了一線空隙,那紅衣騎士趁機催馬,衝出了包圍,向來路衝去。那幾個蠻族騎士反身追去,誰知剛剛將要合圍,那紅衣騎士一提馬韁,那匹胭脂馬竟然前蹄高揚,反轉馬頭,如同行雲流水一般,速度絲毫不減的向代州城奔去。那幾個蠻族騎士料不到那紅衣騎士騎術也會如此厲害,不由滯了一滯,等他們翻身追去的時候,已經落後了許多。

  紅衣騎士苦惱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蠻族騎士還是緊追不捨,紅衣騎士銀牙緊咬,她倒不擔心安全,再往前二十里就是代州城,這幾個不知如何混進來的蠻族騎士是絕對不敢緊追不捨的,但是若是被人知道自己獨身出遊卻遇伏擊,那麼今後數月自己可就別想這樣自由自在了。這時,她眼睛一亮,前面有一個灰衣騎士正在緩轡前行,那匹馬也是百里挑一的駿馬,馬上的騎士也帶著弓箭,這代州一地不論男女都是弓馬熟稔的戰士,這個騎士再不濟也可以阻擋一下,兩人聯手,或者可以殺了那幾個蠻子。想到這裡,那紅衣騎士高聲喊道:「老兄,快放箭。」

  那灰衣騎士愕然回首,眼中立刻閃過一絲寒芒,回身迎來。那匹黃驃馬和紅衣騎士錯身而過,紅衣騎士耳邊聽見弓弦響聲,只聽弦聲,紅衣騎士就知道這張弓力道並不強,在代州一般只有女子才會使用。可是聽到弓箭破風之聲,紅衣騎士不由愕然,那分明是一弓五箭。她策馬回身的時候,正好看見五支羽箭排列成前三後二的箭陣,其中一支羽箭射入了一個蠻人的咽喉,另外兩支羽箭剛被另外兩人擋開,後發的兩支羽箭已經到了,兩人雖然努力閃避,卻是只避開了要害,雙雙中箭重傷。兩人互相望了一眼,策馬奔去,臨去之時還帶走了身死的同伴和無主的戰馬。

  紅衣騎士鬆了口氣,上前拱手道:「多謝兄台救命之恩,林彤在此拜謝。」

  那個灰衣騎士回過頭來,眼睛就是一亮,只見這紅衣騎士梳著三丫髻,包頭的紅色絲巾旁邊插著一支金簪,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肌膚如雪,雙眉彎彎,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晶瑩剔透,粉紅嬌嫩的櫻唇嘴角微微上翹,顯得調皮嬌俏。

  那紅衣騎士卻也看得呆了,那個灰衣騎士也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相貌清秀俊美,甚至帶著幾分文弱,可是眉宇間卻帶著幾分看透世情的透徹和玩世不恭的閒散。這紅衣少女平日所見多半是五大三粗的大漢,就是其中頗為俊美的男子也多半是英武俊朗的類型,哪裡見過這樣秀氣的美男子,不由臉一紅,問道:「你是什麼人,我見你不像是我北漢之人,不會是奸細吧?」

  那灰衣騎士已經平靜下來,笑道:「這位小姐,這可不是報恩的道理啊,哪有把恩人當成奸細的?」

  紅衣少女林彤臉又是一紅,道:「你救我的性命是一回事,是不是奸細是另外一回事,你如果不說,我可要送你去見官的。」

  那灰衣騎士故意誇張地道:「哎呀,紅霞郡主果然是了得,看來我可是救錯了人呢?」

  紅衣少女不由愣住了,她乃是鎮守代州和雁門一帶的鷹揚將軍林遠霆的次女,林遠霆乃是代州世家家主,北漢重臣,娶妻安慶長公主,長公主生了四子二女,四個兒子都是有名的虎將,長女林碧被當今的北漢主劉佑收養為義女,賜封嘉平公主,今年二十三歲。

  林碧不僅美麗聰慧,更難得是武功軍略出眾,曾經多次迎擊蠻人的進攻,立下了赫赫戰功。迎娶林碧一直是北漢的勇士摩拳擦掌的目標,而林碧也立誓除非是志同道合的蓋世英雄,否則終身不嫁。可是這樣一個女子,有幾人配的上呢。直到兩年前,威遠將軍龍庭飛髮妻去世,林碧才花落龍家。龍庭飛當時不過二十九歲,又是英俊威武,位高權重,戰功赫赫,北漢主既重用他,也不免有些忌憚,為了籠絡重臣,聯姻自然是最好的法子,林碧既是才貌雙全,又是出身皇室,自然是最好的人選,而且龍庭飛也是配得上林碧的豪傑,所以這樁婚事也就成了一時美談。不過因為龍庭飛亡妻剛剛去世,又是忙於和大雍作戰,所以雙方商定暫不成婚。

  這紅衣少女出身如此,平日裡雖然嬌生慣養,可是卻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千金小姐,若說是紅霞郡主的身份,這代州一帶凡是見到她的胭脂馬和紅衣,沒有不認得的,可是這個少年明明不是本地人,卻是一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由令她生出疑心。

  疑心一起,她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冷峻,道:「你究竟是什麼人,若是不實話實說,休怪我刀下無情。」一邊說著一邊握住了刀柄。

  那少年一驚,連忙拱手道:「郡主休要動怒,草民姓王,單名驥,並非是奸細。」

  林彤容色稍為緩和,上下打量了少年片刻,問道:「看你不像北漢人,你快把出身來歷給本郡主說個清楚。」

  少年苦笑了一下,道:「郡主,草民乃是南楚人士,後來流落四方,前年草民輾轉到了北地,因為擅於醫治馬匹牲畜,所以多在蠻地行走,前些日子聽說代州今秋設立榷場,所以特地來代州,想要看看榷場繁華,不料遇到了郡主,因為草民早已聽說郡主這匹胭脂馬乃是代州有名的寶馬,所以認出了郡主,草民所說都是實情,還請郡主明鑒。」

  林彤驚訝的看了少年半天,道:「王驥,你不會就是蠻人中口耳相傳的『伯樂神醫』吧,聽說你不僅善於醫治牲畜,還善於相馬?」

  少年笑道:「不敢當郡主謬讚,草民在蠻地確實有些小小名氣,想不到郡主也聽說過。」

  林彤道:「那是當然,我代州接近蠻地,每時每日都不敢輕忽蠻地的動靜,可惜蠻地地廣人稀,各部落逐水草而居,各種情報總是不夠詳盡。我原本以為人們所說的『伯樂神醫』一定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想不到卻是,卻是這樣年輕,王驥,本郡主問你,你本是南楚人,是從什麼地方學來的獸醫和相馬本事,怎麼又會跑到蠻地去呢?」

  少年又是苦笑道:「郡主,總不能就這樣說吧,堵著道路也不是辦法吧?」

  林彤驚覺道路上已經有了來往行人,便道:「本郡主還要去代州去逛榷場呢,你就跟我一起走吧,路上慢慢講給我聽,可不許你逃走,否則本郡主就要讓爹爹出動大軍追捕你。」

  少年笑道:「草民不敢,郡主請。」

  兩人策馬向代州興去,因為某種莫名的緣故,兩人都沒有放馬飛奔,只是緩轡而行,一邊走一邊繼續說話。

  林彤問道:「王驥,你還沒有說跟誰學的本事呢?」雖然是同樣的問題,可是目光中卻是少了幾分懷疑,多了幾分好奇。

  少年似乎是陷入了深思之中,直到林彤再次追問的時候才驚醒過來,微笑道:「說起草民的師父,乃是天下罕見的奇人,他一身所學神妙莫測,草民原本是他老人家身邊一個侍童,不過是有幸學了些皮毛之術罷了。幾年前,他老人家遣散了許多下人,草民也是其中之一。雖然草民也得了不少饋贈的金銀,可是總不能坐吃山空,想來想去,草民也沒有別的本事,只能靠著當獸醫來謀生了。可是這獸醫行當若是在南楚和大雍,也不過是能夠混口飯吃,草民性子最不甘心落在人後,我想來想去,人生一世,總不能庸庸碌碌,所以就到了蠻地,那裡牲畜最多,而且各種疑難雜症也是最多,我若是在那裡出了名,自然是名揚天下,將來就用不著擔心生計了。總算草民運氣不錯,行醫數年沒有犯什麼差錯,蠻人雖然驍勇嗜殺,可是對獸醫卻是最為敬重,所以草民在蠻地倒也是消遙自在,至於伯樂之說,乃是草民認出了幾匹罕見的駿馬罷了,消息以訛傳訛,結果到了郡主耳中,不免有些誇張了。」

  林彤眼睛轉了轉,問道:「看樣子,你年紀雖輕,卻是走過了很多地方,本郡主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王驥在馬上躬身道:「請郡主垂詢,草民如果知道,一定不敢隱瞞。」

  林彤說道:「你連本郡主都認得,那麼你一定聽說過我姐姐嘉平公主林碧了?」

  王驥點頭道:「草民自然聽過,嘉平公主乃是女中豪傑,率軍屢次擊退進犯的蠻人,北漢上下誰不知道公主的英名,聽說公主已經許配給龍將軍,正是一對絕世佳偶,天下誰不欣羨。」

  林彤得意地道:「是啊,我姐夫乃是大大的英雄,天下也就是他能夠配得上我姐姐。不過,我總是聽說別人將一個什麼長樂公主和姐姐並列,難道天下還有可以和我姐姐相比的女子麼?我可是不相信,可是總是沒有人肯告訴我這個長樂公主的事情,你不會說你也不清楚吧?」

  看著林彤圓睜的杏眼,王驥不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直到看到林彤神色越來越氣惱才止住笑容道:「也難怪他們不肯和你說,這位長樂公主的經歷坎坷,而且又是大雍人,所以他們不肯說給你聽。」

  林彤興奮地道:「那麼你是知道的了,快講給我聽。」

  王驥想了一想,道:「這位長樂公主的封號實際上是寧國長樂公主,他是大雍太上皇李援的長女,她的生母原是貴妃,三年前晉位皇后,如今已經是太后娘娘。這位公主殿下性子賢淑貞靜,十六歲就下嫁給我南楚太子為妃,後來太子即位,公主成了南楚國母,若論身份自然是尊貴無比了。」

  林彤疑惑地問道:「就是這個緣故,別人把她和姐姐並列麼?」

  王驥搖頭笑道:「自然不是,這位公主雖然身份尊貴,可惜大雍和南楚乃是敵對,雖然南楚沒有人敢對她不好,可是這位公主心裡只怕沒有一刻歡喜,常年隱居深宮,後來,南楚顯德二十二年,那一年國主改元至化,不過這個年號已經被廢棄了,顯德二十三年,也就是貴國的榮盛十九年,當時的雍王李贄,帶兵攻破了南楚都城,把長樂公主接回了大雍。」

  林彤神色一喜道:「這樣才好麼,公主在南楚又不歡喜,雖然我很討厭大雍人,可是大雍的皇帝這件事還是做的不錯的。」

  王驥一笑,道:「公主回大雍不久,國主就被放回了南楚,可是在路上就死了,所以大雍的皇帝要給公主另外找一個駙馬。當時皇帝看中了三個人選,一個是大雍的撫遠大將軍秦彝的兒子秦青,一個是大雍丞相韋觀的兒子韋膺,還有一個是大雍御前侍衛副總管夏侯沅峰,這三個人一個是武將,一個是文官,夏侯沅峰又是文武雙全,貌如子都,素有大雍第一美男子之稱,按理說,不管公主殿下眼界如何高,也應該有一個中意的了。」

  林彤興沖沖地問道:「那麼公主看中了哪一個呢?」

  王驥搖頭道:「公主一個也不中意。」

  林彤驚訝地道:「她都不中意,莫非是我姐夫那樣的人她才看得中麼?」

  王驥笑道:「龍將軍那樣的人天下能有幾個呢,草民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是否中意龍將軍那樣的英雄豪傑,可是最後大雍皇帝發了話,只要是公主殿下看中的人,無論是什麼身份,都可以做駙馬?」

  林彤好奇地問道:「最後長樂公主選中了什麼人呢?」

  王驥歎了一口氣道:「這駙馬豈是可以隨便選的,不論是哪一朝哪一代,所謂公主殿下,千金之尊,這幸福二字卻是最難得的,不是嫁給功臣之家做了籠絡臣子的工具,就是做了和親的犧牲品。長樂公主和親南楚,就是這樣的犧牲品。雖然她僥倖歸家,可是雍帝給她安排幾個駙馬人選,也都是名門子弟,說是讓公主殿下隨便選駙馬,只怕長樂公主真是有了意中人,不是給雍帝殺了,就是給落選的幾位公子暗害了。而且尚主一事雖說是榮耀無比,可是對於真的英雄豪傑來說,可能卻會覺得溫柔鄉里英雄塚,不願屈就呢。所以最後長樂公主就是一言不發,咬定牙關不肯選婿。後來雍帝下旨將公主許配給韋膺,可是長樂公主寧願出家也不願下嫁,最後皇帝也只能任由她守節不嫁了。當時有人傳言,可能是長樂公主感激南楚國主恩情深重,是要為國主守節呢。」

  林彤這次沒有說話,可是目光中流露出不以為然。

  王驥心知這是因為北漢地處邊陲,青壯男子容易戰死,所以為了維持人口,並不鼓勵寡婦守節的緣故。他也不說破,繼續道:「後來人們才猜測這位公主殿下目光如炬,一眼就可以看穿人的忠奸和前程,所以才不願從那幾個青年才俊選駙馬。」

  林彤忍不住問道:「這怎麼說呢?」

  王驥笑道:「郡主想必是不記得了,榮盛二十一年,也就是大雍武威二十五年,大雍曾經內亂,當時的太子李安犯上謀逆,後來被迫自盡了。」

  林彤道:「我記得的,那一年姐姐跟姐夫訂婚了,可是姐夫忙著出兵攻打大雍,婚事就耽擱到現在了。」

  王驥道:「那位相國公子韋膺,參與謀反,後來跟著鳳儀門逃走了,如今已經不知身在何處了,卻連累了他的父親自盡謝罪,如果不是大雍的皇帝顧念他父親的功勞,只怕連九族都會遭殃。那位秦青秦將軍卻娶錯了人,他的妻子靖江郡主李寒幽乃是叛逆,刺殺長樂公主未遂,這位秦將軍卻被妻子給殺了,而且據說鳳儀門成功的逼宮謀反,也是因為這位秦將軍上了妻子的當的緣故。」

  王驥停頓了一下,拿起馬鞍旁邊的水袋喝起水來,林彤趁機問道:「那麼那個叫夏侯沅峰的呢?」

  王驥想了一下,道:「怎麼說呢,這人如今已經成了新君跟前的新貴,雖然還是副總管的身份,可是外面流傳雍王這幾年在內廷設立了一個『明鑒司』,這夏侯沅峰就是掌管明鑒司的人,草民不知道這明鑒司到底作些什麼,不過只是聽說大雍的文臣武將若是聽到明鑒司的名頭,多半都是要皺眉頭的,想來這個夏侯沅峰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好駙馬的人選吧?」

  林彤聽到這裡問道:「原來如此,這位長樂公主果然聰慧,可是若是憑這些就可以和我姐姐比肩,我可不服。」

  王驥正要答話,突然神色一變,道:「郡主!後面有——」

  林彤一驚,不由向後望去,只見就在數丈之外,一個身穿翠色騎裝,身披一件繡著織錦鳳凰的黃色大氅的女騎士正在微微含笑地望著自己,那女騎士大概二十多歲的年紀,相貌和林彤有七成相似,可是長眉入鬢,鳳目含威,雍容華貴,氣度風華卻是遠在林彤之上。女騎士身後二十丈外,有四男四女八名騎士,都是紋絲不動地策馬立在那裡。

  那位女騎士見到林彤已經發覺到自己,便笑道:「彤兒,你又偷跑出來了。」

  林彤驚叫了一聲道:「姐姐。」便飛身從馬上躍起,撲向那翠衣女子的懷中。那女騎士y一伸手,恰好握住了林彤的纖手,林彤借力轉了一個身,落到翠衣女子鞍上,輕輕巧巧地坐在女子懷中,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道:「姐姐,彤兒只是想去看看熱鬧罷了。」

  翠衣女子微微一笑,鳳目中閃過一絲溺愛,然後目光落到了王驥身上。

  王驥心中一驚,連忙翻身下馬,拜倒道:「草民王驥,叩見公主殿下。」

  那翠衣女子,嘉平公主林碧伸手虛扶,和氣地道:「免禮,想必是彤兒向你打聽長樂公主的事情吧?本宮聽你言辭風雅,如數家珍,想來定然是深知其中內情的了。」

  林彤拉著姐姐的手臂道:「姐姐,他就是蠻人盛傳的伯樂神醫,是我纏著他問東問西的,方纔他還救了我的性命,姐姐不可錯怪他。」

  聽到林彤的說話,林碧眼中的神色溫和了許多,可是卻又帶了幾分疑慮,她在馬上輕輕躬身道:「原來是王神醫,聽說王神醫擅於醫治馬匹,本宮久聞盛名,那兩個漏網之魚已經給本宮擒獲,他們原本是想趁著榷場人來人往的時候,截殺將領的奸細,多謝王先生相救舍妹。」

  王驥恭敬地道:「草民不敢當殿下相謝,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若是沒有別的事情,請容許草民告辭。」

  林彤一聽,有些焦急的扯扯姐姐的袖子。林碧不動聲色地道:「王先生,方才聽你說起長樂公主的事跡,本宮也很感興趣,你不妨繼續說下去,也讓本宮聽聽。」

  王驥苦笑一下,林碧何等身份,只怕長樂公主的軼事她是耳熟能詳,不過她既然這樣說,自己又能如何呢?當下只好縱身上馬,一行人繼續緩緩向代州行去。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4:14

2

  林遠霆,父祖世鎮代州,東晉貞淵十三年,遠霆為代州刺史,仍尊晉室,時太原令劉勝割據晉中,建國稱漢,以書招之降,遠霆素忠義,不屈,勝率兵擊之,奈代州軍悍勇,不得勝。貞淵十四年,高祖援廢黜晉帝,立國稱「雍」,晉亡,遠霆聞之,望長安遙祭,悲慟欲絕,乃歸降北漢先主劉勝。勝感其忠義,懾其武勇,妻以愛女。遠霆自尚主之後,克盡職守,抵禦蠻人侵掠,數十年如一日,代州軍民皆服膺。

  嘉平公主碧,遠霆長女,為北漢後主劉佑收為義女,軍略過人,遠勝兄弟,素為遠霆鍾愛,代州軍民謂之「公主將軍」而不名。

  ——《雍史。嘉平公主列傳》

  林彤見王驥眉頭輕皺,坐在馬上神不守舍,便高聲道:「喂,別發呆了,我問你,你還沒有說長樂公主後來怎樣了呢?」

  王驥身軀微震了一下,拱手道:「啟稟郡主,這還是要從大雍那場內亂說起,當時太子勾結鳳儀門將獵宮圍住,雍王衝出重圍,卻無法和大軍會合,這緊要關頭,長樂公主挺身而出,說服了叛黨暫時不要進攻皇帝的寢宮,在雙方相持的時候,這位公主取得了皇帝的密旨和大將軍的信物,然後想方設法傳了出去,調動了勤王之軍,救了所有人,還將叛逆殲滅,所以皇帝才給這位公主加了『寧國』兩字的封號。」

  林彤懷疑地道:「真的嗎,叛軍作亂一定是將獵宮圍得水洩不通,長樂公主又不是我姐姐,可以單人獨騎殺出重圍,怎麼可能把密旨傳出去,你不是騙人的吧?」

  這時候王驥已經平靜下來,恢復了方纔的意態從容,笑道:「公主殿下威名遠播,小人是十分佩服的。這位長樂公主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麼可能殺出重圍,這就要說到另外一個人了,這個人姓江名哲,字隨雲,乃是雍王麾下的心腹謀士,正是這人一手策劃,不僅傳出了密旨調動軍隊,還逼殺了天下三大宗師之首的鳳儀門主。」

  林彤眼睛一亮,道:「是啊,我聽人說過鳳儀門主已經死掉了,所以國師才下令門下可以隨便進入大雍呢?不過國師那麼厲害可怕的人,那鳳儀門主不管現在有沒有國師厲害,從前總是三大宗師之首,她真的死了麼,那個江哲武功很高麼,竟可以逼殺鳳儀門主?他和長樂公主又有什麼相干?」

  她這一連串的問題讓王驥苦笑道:「郡主,草民應該先答那個問題呢?」

  林彤訕笑了一下,道:「你慢慢說吧?」

  王驥道:「郡主,江哲此人也是一個文弱之人,小人聽說他身子極弱,經常在生死線上徘徊,不過此人的謀略膽識卻是天下無雙。」

  林彤嗤笑道:「這我可不信,一個文弱書生能有多大膽識,本郡主見過不少書生秀才,只要一見刀槍,不是嚇得半死,就是屈膝投降,再說,這人就是再厲害,難道還厲害過我姐夫麼?」

  王驥為難的看了一眼林碧,林碧微微一笑道:「你不用忌諱,本宮也想聽聽外人的看法。」

  王驥拱手表示致歉,這才道:「郡主,這可是不能比的,文人有文人的風骨,武人有武人的勇氣,龍將軍乃是三軍統帥,又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名將,這謀略膽識自然是過人的,可是若是設身處地,恐怕龍將軍也做不出江哲江大人所做的事情了。」

  林彤瞪大了眼睛道:「那我就認真聽你講,若是你言過其實,我可要責罰你。「

  王驥微微一笑,道:「這位江大人本是我南楚的臣子,顯德十六年,他年方弱冠,便一舉成名,考中了狀元,若論天下文章錦繡,沒有勝過南楚的,這位江大人中了狀元,可以說文章詩詞冠甲天下了,而且當世之間,也無人能比得上他的絕世才華。」

  林彤撇撇嘴道:「你欺負我不愛讀書麼?姐姐,你說,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林碧鳳眼有些迷離地道:「他說的不錯,這位江狀元若論文才,確實是首屈一指,你繼續說下去。」

  王驥輕輕道:「若說他的詩詞有多好,草民無學,也不是很清楚,可是草民最喜歡他早年的一首小詞。」說罷,清了清嗓子,他朗聲唱道:「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他唱得十分動情,聲音又是十分悠揚清越,眾人彷彿也身在那碧波連天的江湖之上一般。

  唱完一曲,王驥接著說道:「這位江大人做了幾年翰林,得到我南楚賢王德親王趙玨賞識,隨軍出征蜀中,草民也不清楚江大人獻了什麼計謀,可是有一件事情倒是膾炙人口,蜀國滅亡之後,雍王李贄要把蜀王押回大雍,這樣一來,雖然是大雍和南楚平分蜀國疆土,可是大雍控制了蜀王,那就佔了莫大的便宜了。當時大雍正是如日中天,南楚雖有千軍萬馬也沒有辦法扭轉這個局面。就是這位江大人,在酒宴之後一曲高歌,迫得蜀王自盡身亡,從那以後,朝野上下都稱頌江大人是南楚第一才子。」

  林彤不信地道:「我才不信,一首詩詞就可以逼死一個國主,姐姐,他說的是真的麼?」

  林碧伸手撫摸這幼妹的秀髮,道:「人人都有羞惡之心,那蜀王國破家亡,身陷縲紲,又被人當眾譏諷,也難怪他要自盡身亡。」

  林彤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姐姐說是真的,就是真的,不過這個江哲可是真狠毒。」

  王驥笑道:「或許是吧,可是江大人從蜀中回來就生了重病,將近兩年都沒有上朝,只是在家裡養病,我想江大人心中並不會因為那些事情得意的。」

  林彤又問道:「啊,我想起來了,榮盛十九年雍王攻破建業,這位江大人既然後來是雍王的心腹,想必是那個時候投降了雍王,他寫詩譏諷蜀王投降,可是自己又屈膝投降,看來真是骨頭不硬,這就是你說的文人風骨麼?」

  王驥神色一黯,道:「郡主這樣說,草民也沒有什麼法子辯駁,可是在草民看來也不覺得江大人有什麼不對。在顯德二十二年,國主看不清形勢,一定要晉帝位,江大人上書直諫,氣得國主要將他斬首,可是總算是顧念江大人的才名和功勞,只是將他貶為庶民罷了。雍王入楚的時候,親自上門禮聘,可是江大人堅持不肯投降,後來江大人是被雍王殿下強行擄回大雍的。草民聽說雍王對江大人十分器重,用盡了法子勸降,草民想江大人最後投降或者是因為雍王心意太誠摯了吧?」

  林彤不依不饒地道:「雖然說是賢臣擇主而侍,可是我還是覺得談不上什麼風骨。」

  王驥搖頭一笑道:「郡主說的是。」雖然這樣說著,可是神色間明顯的有些敷衍,林彤正要繼續進逼,林碧出言道:「彤兒,你不想繼續聽了麼?」

  林彤這才閉嘴不言,她最崇敬的就是姐姐和姐夫,所以對王驥認為江哲強過姐夫十分不開心。

  王驥接著說道:「江大人到底為雍王謀劃了什麼,草民也是不知道的,可是雍王殿下對江大人十分尊敬愛護,如師如友,如兄如弟,江大人到大雍不久,故德親王的貼身侍衛潛入大雍刺殺江大人,據說是德親王臨終曾經留下密令,如果江大人投了別國,就要殺了江大人。聽說江大人受了重傷,險死還生,若非是雍王殿下用盡了種種名貴藥物為他續命,根本等不到醫聖桑先生救治了。雍王殿下因為這件事情大為震怒,從那以後,據說江大人身邊的防衛要比雍王還要嚴密。」

  林彤驚道:「你們的德親王怎麼這樣無情,江哲雖然失節,可是畢竟情有可原,再說他人都死了,幹麼還操這個心呢?」

  王驥歎息道:「當時很多人也都這麼想,無論如何江大人總是為南楚立過功的,雖然他改事大雍,可是也是南楚先免了他的官職的,那個侍衛也未免太過固執了,再說江大人不過是一個文士,德親王死前還記掛著他,也未免多事。可是後來那個侍衛逃回南楚的途中被江大人身邊的一個僕人追殺,擊殺在大江之上,這個僕人名叫李順,原本是南楚宮中的一個宦官,不知怎麼跟著江大人做了奴僕,原本沒有人將他放在心上,可是這個李順竟然有本事殺了這個侍衛,人們才知道他竟然是個罕見的高手,這麼一個高手竟然願意做江大人的奴才,這才有人想到,或者江大人是有幾分本事的,不過大多人還是沒有將江大人看在眼裡。尤其是江大人遇刺之後,身體極弱,一年倒有半年在病榻之上,郡主應該知道,一個人若是身體不好,就是有十分本事也恐怕只能施展上兩三分的。」

  林彤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那江大人身體那麼差,又是怎麼給雍王出謀劃策的,又是怎麼逼殺鳳儀門主的呢?」

  王驥歎了一口氣道:「草民也不知江大人如何為雍王出謀劃策,可是聽人說江大人幫助雍王平叛之後,已經是形消骨立,據說兩鬢如霜,時常嘔血不止,有人說江大人只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林碧聽到這裡輕歎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惜此人不在我北漢。你繼續講吧。」

  王驥這才又接著說道:「當時江哲也在獵宮,而且身患重病,就是他即時識破了太子的陰謀,才沒有讓雍王枉死在小人之手。雍王突圍之時就是誰都不帶也要帶上他的,可是江大人卻主動留了下來,而收藏江大人的就是長樂公主。」

  林彤眼珠一轉,道:「長樂公主為什麼會收留他呢,莫非他們有私情麼?」

  王驥猶豫了一下,道:「這個草民也說不好,長樂公主曾是南楚國母,江大人曾是南楚臣子,長樂公主常年居於深宮,江大人難得入朝,按理說兩人是不可能有私情的,後來有人說,長樂公主入楚之後,最愛的就是詩詞文章,江大人詩詞冠絕天下,長樂公主最愛江大人的詩詞,恐怕是因此對江大人心存愛慕。可是尊卑有別,君臣名份不能逾越,所以長樂公主才不肯向雍帝進言招江大人為駙馬。可是獵宮事變之時,江大人前去求救,長樂公主自然是無論如何也要救他的,後來江大人運籌帷幄,由公主向雍帝取來了密旨信物,然後江大人派人將密旨送了出去,這次請來了勤王之兵。」

  林彤好奇地問道:「江大人去向公主求救,莫非江大人也知道公主喜歡他麼?」

  王驥笑道:「這個草民也不清楚,其實無論如何,江大人也只能去求長樂公主幫忙的,長樂公主向來是中立的,若是大雍太子和雍王爭鬥起來,公主或許不會插手,可是涉及到皇帝,公主殿下父女情深,自然是不會坐視太子威逼父親的。」

  林彤又問道:「那麼江大人就沒有被搜到麼,他又是怎麼將密旨送出去的呢?」

  王驥神色變得崇敬,道:「江大人躲到大概是很嚴密,再說可能是那些叛黨也沒留意這個文弱書生吧。至於傳詔之人,這可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夏侯沅峰本來是太子一黨的人,也參與了謀反,據說他和太子少傅魯敬忠十分親近,所以萬萬想不到,就是這人藉著替太子送偽詔的機會把真的密詔帶了出去。夏侯沅峰本來不是雍王的人,這是人人都知道的,誰也不明白為什麼這人會被江大人說服。他這一棄暗投明,可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勞,如今更是深得寵信。可是江大人的本事才真的令人佩服,這樣不可能的事情竟被他做到了。」

  林彤點頭道:「原來這樣啊,那你快說江哲逼殺鳳儀門主的事情,我還是不信他有那樣的本事。」

  王驥神色一振,道:「說起這件事,可是真的令人心服口服,江大人不過是一個文弱書生,只怕是鳳儀門主一根手指就可以殺死他。當日鳳儀門謀反失敗,所有叛逆都被圍了起來,眼看就要一網打盡,誰知道鳳儀門主從天而降,單人獨劍,在大殿之上一站,金殿之上除了皇帝親王,就是重臣名將、江湖高手,可是在三大宗師之首,一個女子面前,竟然盡皆俯首,無人敢正眼相看,可是江大人一介文弱書生,又是奄奄一息,吐血將死之人,竟然聲如金石,鏗鏘有力,寧為玉碎不肯瓦全,迫得鳳儀門主只得同意自己留下做人質,換取弟子們的性命,這種氣魄何人能及?」

  林彤想要說話,可是想到自己有幸拜見國師的時候也是大氣不敢喘,這樣想來,江哲敢在鳳儀門主面前不畏生死,直叱其非,果然是風骨嶙峋,便沒有開口說話。

  王驥又道:「接下來的事情知者不多,可是鳳儀門主就在七日之日被少林寺的慈真大師帶著門中高手和邪影李順圍殺,一代宗師,含恨而逝。」

  林彤問道:「那麼怎麼說是江哲逼殺了鳳儀門主呢?」

  王驥道:「這個消息卻是從少林寺傳出來的,據說鳳儀門主當初本就是受了傷的,她服了醫聖桑先生的九轉護心丹,暫時護住了心脈,可是江大人乃是醫聖的弟子,精通醫術,用了什麼法子讓鳳儀門主在七日之中耗盡了生機,所以鳳儀門主最後被迫得只能拚死一戰,慈真大師也是宗師身份,邪影李順也是絕頂高手,少林寺的十八金剛聯手結陣,鳳儀門主怎能不死呢,而且聽說最後就是邪影李順趁著兩大宗師決鬥之際,偷襲重傷了鳳儀門主,才讓一代宗師被迫自焚身死的。若是鳳儀門主心中沒有死志,只怕早就鴻飛冥冥,不知所終了。」

  林彤神色十分震驚,半晌才道:「那這位江大人可真是厲害,不過那慈真大師也太沒有宗師風度,聯手夾攻,還要讓人偷襲暗算,不過這樣的事情他怎會傳揚出來,多丟人啊?」

  王驥搖頭道:「草民聽了只當是笑話傳奇,可不明白慈真大師的心思。」

  林彤抬頭看向林碧,撒嬌道:「姐姐你一定知道。快告訴我啊。」

  林碧被她糾纏不過,只得笑道:「這有什麼奇怪,那位江大人心機這樣深沉,慈真大師將這件事情傳了出去,自然是人人戒懼,到時候自然會對這位江大人多了幾分提防,想來是慈真大師有些兔死狐悲吧?」

  林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道:「噢,那麼王驥,江哲和長樂公主又怎麼樣了呢?」

  王驥又道:「鳳儀門主顯身之時,金殿之上雖然皆是英傑,可是卻盡皆低首,只有兩人始終無畏生死,令人欽佩,一個是江哲江大人,他以文弱之身,直叱鳳儀門主,令群英汗顏,另外一人就是長樂公主,當時江大人被鳳儀門主內力所傷,吐血不止,長樂公主不顧鳳儀門主劍鋒所指,親探江大人傷勢,情之所衷,無視生死,讓人怎不為之感歎。」

  林彤「啊」了一聲,道:「莫非長樂公主嫁給了江哲麼,那也難怪旁人將長樂公主和我姐姐並列,那江哲果然可以和我姐夫相比。」

  王驥都是微微一笑,知道這小郡主如此說法,就是承認江哲確實了得了。他也不說破,繼續說道:「雖然雍王曾經請求皇上賜婚,群臣也被他們的深情感動,雖然覺得有違禮法,可是也沒有人勸阻,可是雍帝卻是不肯。」

  林彤驚訝地道:「為什麼,江哲立下這樣的大功,他和公主又是兩情相悅,為什麼雍帝不答應呢?」

  王驥笑道:「理由是因為江大人病體沉重,雍帝很擔心若是江大人壽元不久,長樂公主本就一生坎坷,若是駙馬早亡,豈不是雪上加霜,這個理由一說出來,就是雍王也不敢說不對的。」

  林彤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也對,那麼是不是後來江大人身子養好了,大雍的皇上就為他們賜婚了呢?」

  王驥笑道:「若是這樣,也就談不上傳奇了,那位江大人立下這樣的大功,眼看就要飛黃騰達,可是他卻在雍王的立儲大典之後就帶著邪影李順悄然遠離了,據說這位江大人來去明白,將雍王的一切賞賜都封存起來,一介不取,就這樣飄然遠遁江湖了,他這樣的才華功績,卻是絲毫不愛富貴權勢,就是有人從前覺得他名節有虧,如今也不能不擊節而歎。」

  林彤眼中閃過一絲崇敬,道:「那這位江大人的人品才華可真是天下無雙,不過他雖然厲害,你本來不是要告訴我為什麼長樂公主可以和我姐姐齊名麼,怎麼跑題了呢?」

  王驥心道,我就是真的跑題了,不也是被你引得麼,面上卻笑道:「郡主有所不知,江哲雖然是飄然遠走,一介不取,可是卻拐走了一個人。」

  林彤瞪大了眼睛,道:「莫非,莫非,長樂公主竟然和她私奔了麼?」

  王驥拊掌道:「正是如此,長樂公主性子本就是外柔內剛,當初雍帝逼她另嫁,她就誓死不從,如今雍帝不許她嫁給江大人,可是江大人這樣離去,叫公主怎能放心呢,這兩人都是為大雍耗盡了青春心血的人,也就沒有什麼顧忌了,就雙雙遠走天涯了,從此四海逍遙,做一對神仙眷侶,只羨鴛鴦不羨仙。這位公主殿下,本來已經被晉封寧國長樂公主,榮耀無比,母妃又晉位皇后,本是富貴已極,卻是拋卻一切,陪著愛侶隱遁江湖,這樣的奇女子,應該可以勉強和嘉平公主殿下相比了。」一邊說,一邊瞧向林碧,眼中滿是謹慎。

  林碧搖頭道:「寧國長樂公主忠孝兩全,品貌過人,又是這樣至情至性,不愛權勢富貴,本宮怎比得上她呢。彤兒,你從前年紀小,爹娘擔心你不懂得其中真諦,知道了反而不好,今日王先生講給你聽了,我看你倒還明白道理,也就不阻你了。」

  說罷,林碧的目光落到王驥身上,意味深長地道:「王先生,你年紀輕輕,倒是見識廣博,真是難得啊。」

  眾人的目光都落到王驥身上,都帶了幾分疑惑和提防。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4:38

3

  龍庭飛,出身北漢世家,驚才絕艷,軍略武勇舉世無雙,號為無敵,後主托以軍國大事,從無疑忌,庭飛亦以忠義報之。

  ——《北漢史。龍庭飛傳》

  王驥神色從容地道:「草民流浪四方,見識廣博雖然談不上,可是各種消息都知道一些,雖然大雍朝廷宣稱公主因為獵宮受驚所以隱居休養,可是這民間早就流言紛紛,繪聲繪色,不厭其詳,事發之時草民正在大雍,聽了不少傳言,所以知道的較為詳細一些,草民並非是奸細,還請公主明鑒。」

  林碧目光一閃道:「王先生過慮了,先生精通相馬醫馬,又是見識廣博,正是我北漢渴求的人才,如果先生請屈尊,本宮必定尊先生為上賓。」

  王驥猶豫了一下道:「公主如此看重,草民本應該從命,只是草民正要到東海蓬萊一行,只怕不能奉命。」

  林碧微微一愣道:「你要去東海作甚?」

  王驥恭謹地道:「草民近日見到故友,說是恩主身體康健,又有弄璋之喜,所以意欲前往慶賀。」

  林彤好奇地道:「你的恩主不是老人家了麼,怎麼又會有兒子呢?」

  王驥一怔,笑道:「郡主想必是誤會了,草民的恩主尚在壯年,膝下除了一位小姐再無所出,近日才添了一位公子,下月乃是公子週歲,草民聞知此事,意欲前往祝賀。」

  林碧神色一動道,這個王驥雖然年紀輕輕,可是言辭氣度都十分不凡,他的恩主也必然也不是尋常人,而且自己不是就要到東海一行麼,若是有機會見到他的恩主,說不定我北漢又多一位棟樑之材。想到這裡,她開言笑道:「這倒巧了,本宮近日也要到東海一行,王先生可願意和本宮同行?」

  王驥一愣,問道:「公主乃是北漢重臣,怎會去東海一行,要知道雖然東海乃是東海侯的勢力範圍,雖然東海侯仍然獨樹一幟,可是天下人誰不知道近年來東海侯和大雍已經開始和解,頗有往來,公主若是要去東海,只怕是凶險不少。」

  林碧笑道:「不妨事,先生想必還不知道,東海侯愛子成婚,喜貼已經遍灑天下,本宮主乃是奉王命前去祝賀的,而且同期將要舉辦的奇珍會也是一大盛事,本宮也想看看異國的奇珍。」

  林彤一聽滿面欣喜,焦急地道:「姐姐,奇珍會麼,我也要去看看。」

  林碧微微一笑,伸手安撫地拍拍妹子,不讓她插話。

  王驥拊掌道:「啊,奇珍會,草民也聽說過,近兩年來,東海有富商海無涯,造大船往來高麗、倭國和南洋諸地,以中原江南所產瓷器、絲綢換取金銀珠寶和各種特產,據說獲利千百倍以上,想必這奇珍會就是海無涯舉辦的吧?」

  林碧笑道:「正是如此,海無涯趁著東海侯愛子大婚之際舉辦奇珍會,而且現在天下誰不想和海無涯合作,獨佔遠洋貿易的利潤,這個機會自然是最適合的。」

  王驥疑惑地道:「可是誰不知道這海無涯背後必定是東海侯支持,想要分享這裡邊的利潤,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吧?而且各國都有巨商和海無涯合作,這才成了一個平衡的局面,若是公主想要獨佔利潤,只怕大雍和南楚都是不肯的。」

  林碧深深的看了王驥一眼,道:「王先生果然通達世事,這海無涯在東海立業至今已有五年,前兩年不過是經營海運也還罷了,這兩三年來組織了三次遠洋商隊,其中他自己新造的幾十艘大船不僅載貨多,航速快,而且配有種種新式的武器,隨行的商船近百,還有東海侯的戰船護航,若說是無能人支持策劃,本宮可是絕對不信。不說別的,南楚、大雍和我北漢都有巨商和他合作,只因是三家得益,所以無人和他為難,這種心機膽識本宮就是十分佩服,可是有一利也有一弊,海無涯這般四面討好,雖然如今還可以奏效,可是近幾年來,戰火益發肆虐,大雍、北漢絕沒有共存的可能了,所以海無涯也要重新估量一下,與其中立,不如選一個主子的好。」

  王驥聽得心寒,這種機密事情給自己聽了,只怕自己是絕對不能脫身離去了,他眼睛餘光瞧去,只見那些男女侍衛騎士,都是手按刀柄,也只能當作沒有看見,笑道:「公主說得正是,可是草民說一句不恭敬的話,海無涯可以和其他人不合作,可是東海侯確實拋不下的,沒有東海侯的護航,遠航的商船是絕對不可能平安無事的,若論物產豐富,大雍和南楚原本就佔據了富庶之地,蜀國滅亡之後,蜀中的物產也被兩國瓜分,海無涯若是只選一方合作,無論是選了大雍還是南楚都不意外,可是北漢未免少了幾分優勢,若是三方制衡,北漢倒還可以分一杯羹,若是想要獨佔遠洋貿易的利潤,只怕是得不償失。」

  林碧眼中寒芒一閃,道:「先生說得不錯,本宮也是這麼想,我北漢在遠洋貿易中原本就處於劣勢,先生也是誤解了本宮的意思,想要獨佔遠洋貿易利益的不是我北漢,而是南楚。進來南楚派來使臣,他們想要和北漢合作,威逼東海侯達成協議,三方聯手控制遠洋貿易,將大雍排除在外,朝廷派本宮前去東海,就是想趁機取利。若是東海侯同意此事,到時候就可以切斷大雍在海外的收益,對我們自然是有益無害,若是不能,也要盡可能奪取更多的份額。」

  王驥聽得連連點頭,道:「草民乃是南楚人,雖然去國多年,卻知道我國最重商業,有這種打算也是理所當然的,卻不知我國這次是誰負責此事?」

  林碧微微一笑道:「本宮聽說這次前去祝賀東海侯獨子大婚的南楚使臣乃是南楚重臣鎮遠公陸信之子,大將軍陸燦,大雍的使臣乃是慶王李康和禮部侍郎苟廉,雙方都是不遺餘力,所以我北漢的使臣也不能隨便派一個人去,本宮就只好勉為其難了。王先生,你既然也是去東海,何妨和本宮同行,說不定本宮還有倚重之處。」

  王驥恭敬地道:「草民有幸附諸驥尾,怎敢不從。」

  林彤急忙道:「姐姐,我也要去。」林碧看去,只見幼妹眼中滿是企求,又是滴溜溜轉個不停,分明是下了決心若是自己不許同行,就要私自前去的主意。「寵溺的一笑道:「好吧,只要你聽話,我就帶你同去。」林彤大喜,雙手合十,發誓賭咒自己決不會胡鬧,林碧只是淺笑不語,心道,麻煩自然是少不了的,不過這次也不是什麼生死攸關的大事,南楚想得倒是不錯,說什麼利益均沾,我可不想到時候看你們的臉色。這個王驥倒是一個人才,也不像那些平常南楚人一樣好逸惡勞,若是此人沒有什麼問題,不管用什麼法子也得留下來為我北漢效力才行。

  王驥心中卻是另有所思,是留在北漢作臥底還是回到恩主身邊效力呢,他有些難以決定,想來想去,還是等到見到恩主再說,想到昨日看到的書信,字裡行間喜氣洋洋,想必恩主如今心情很好,這也難怪,紅顏知己相伴,又是無拘無束,自在逍遙,如今又是新得貴子,想必恩主如今是不會再想出山了,可是這幾年來,大雍和北漢相持不下,不知道恩主的逍遙日子還能過上幾天呢?

  在代州待了幾日,王驥便跟著林碧、林彤二人踏上了前往東海的路程,雖然可以越過五台山從魯地出海,可是林碧卻是繞了一個大圈子,先去了晉陽。

  晉陽乃是龍庭飛大將軍所鎮守,是北漢重鎮,又有石嶺關、赤塘關拒大雍軍隊於外,最是易守難攻。而這兩三年來,每至秋收時分,龍庭飛就提大軍進攻澤州、鎮州,擾亂大雍邊境的秋收,而經過武威二十五年的教訓之後,齊王李顯採取了堅壁清野的做法,派出大軍嚴守關隘,建立保甲制度,在邊境廣設烽火台,監視北漢軍的行動。若是北漢軍進攻,便傾巢出動迎敵。誰知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龍庭飛改弦易轍,利用北漢軍善於長途奔襲,來去如風的特點,使用游騎侵擾大雍邊境。大雍明明兵力在北漢之上,卻被龍庭飛壓制的死死的。最後齊王索性堅守不出,將邊境一帶的居民全部遷移到防線之內,留下了百里左右的空白地帶。這樣一來,憑著大雍強大的軍力和星羅棋布的堡壘軍寨,總算是維持了一個平手的局面。

  離晉陽還有三十里之遙,赤驥就看見遠處煙塵滾滾,他仔細看去,只見煙塵凝而不散,就知道來的是一支精銳的騎兵,不過現在還在北漢境內,大雍騎兵現在故步自封,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友非敵,想必是晉陽城派來迎接嘉平公主的吧。

  不過片刻,煙塵中已經可以看清那是一支身穿紅色衣甲的騎兵,為首之人也是一身火色戰袍,頭盔上面的面罩沒有掀上去,看不清容貌,可是那矯健的身姿,如火如荼的氣勢,讓人已經心折不已。林碧眼中閃過喜色,縱馬上前,她身邊那些時刻不離的侍衛卻都一反常態的止步不前,就在林碧單騎上前的時候,那支騎兵的領袖,那個紅衣將軍也越眾而出,兩人距離三丈之時,同時躍起各自伸出一手,在空中相握,輕輕落在地上,然後火紅擁住了翠綠,那種濃厚的深情和久別重逢的喜悅深深的感染了眾人,都是默不作聲,靜靜的看著那兩人。

  過了一會兒,兩個身影分開,攜手向王驥等人走來,王驥隨著眾人一起下馬,垂手而立。兩人走近眾人,林碧面上喜氣洋洋,分外的嬌艷動人。而那個紅衣將軍也掀起頭盔上的面罩,露出英俊得絕無瑕疵的面容,配合他那修長俊偉的八尺雄軀,深邃如同夜空的一雙略帶碧色的眼睛,威武中帶著儒雅氣息的雍容風度,讓包括王驥在內的所有人都心悅誠服地拜了下去,齊聲道:「屬下叩見大將軍金安。」

  當然林彤可不會跪拜,而是高高興興的上前抱住了那紅衣將軍的左臂,興奮地道:「姐夫,彤兒可是天天都想著你呢,你到底什麼時候迎娶姐姐呢?」

  王驥雖然早已經猜到那紅衣將軍正是北漢的擎天玉柱龍庭飛,可是仍然是忍不住心中一陣興奮,能夠見到這樣的英雄人物,真是三生有幸,回想起這些年所見過的英雄人物,竟然覺得無人可以勝過這龍庭飛,就是那雍王李贄、齊王李顯,雖然多了幾分皇室君臨天下的氣概,但是比起龍庭飛來,卻也不免遜色幾分。或者能夠和這人相比的,只有那個賜予自己一切的恩主吧,想起那個文弱清秀的青年,王驥不由心中一熱,那個人就是有著那樣的特質,不論在何人面前,你都會忍不住將目光落到他身上。

  龍庭飛聽了林彤的追問,神色不由有些尷尬,他和林碧訂婚兩年還沒有完婚,卻是原因眾多,一來是因為髮妻身亡不久,龍庭飛不願這麼快就續絃,再說這兩三年龍庭飛都在忙著和大雍作戰,殫精竭慮,自然是顧不上婚姻之事。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卻是,林碧雖是女子,卻是極富軍略才能,她的兄弟才能都不如她,這幾年來,因為林遠霆身體欠佳,代州的軍政大權實際上掌握在林碧手中,為了嚴防北方蠻人趁機攻佔北漢,林碧根本是不可能脫下戰袍嫁作人婦的,所以這婚事就拖延了下來,只是這個理由卻不好明著說出來。龍庭飛目光一轉,落到了王驥身上,便笑著上前道:「這位就是伯樂神醫王先生了,聽碧妹說先生已經到了我北漢軍中,龍某真是喜出望外,聽說王先生善於相馬醫馬,想必著養馬之術也是非常出眾的了,若是能夠得先生襄助,我軍中的戰馬定能更加精良。」

  王驥再度拜倒道:「草民愧不敢當,所謂『伯樂神醫』,不過是虛名罷了,草民雖是南楚之民,卻是心愛漠北風煙,若是將軍不棄,待驥探親歸來,必定為將軍效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龍庭飛微微一笑,雙手將王驥攙起道:「王先生肯為我北漢效力,乃是王上之幸,你多年流浪,想來必定慣於在外行走,此次你隨公主往東海,還望你盡心竭力。」

  王驥行禮道:「在下遵命,必定不負所托。」

  龍庭飛又是淡淡一笑,笑容中滿是欣慰喜樂,王驥不由心中一暖,若非是心中早有計較,只怕真會為這人效死命而不悔了。

  一行人回到晉陽城,林碧乃是公主身份,又是龍庭飛的未婚夫人,龍庭飛雖然為了不將林碧的行蹤宣揚出去,只是招了親信的將領設宴為林碧洗塵,但是將軍府內仍然是熱鬧非凡,酒宴最熱鬧的時候,龍庭飛和林碧卻沒了影蹤,眾人只道這對未婚夫妻多日不久,想必是私下敘話去了,便都擠眉弄眼一番也就罷了。

  龍庭飛和林碧果然在一間雅致的書房密談,不過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他們談的不是什麼兒女情長,而是在商議軍機。

  回到府內,龍庭飛早已經換上了一件天藍色的長袍,容光煥發地看著林碧,道:「碧妹,你這次不用過於費心,只要旁觀就可以了,如果南楚果然有本事說服東海侯排除大雍的勢力,那麼我們自然要分一杯羹的,而且還可以趁機大舉進攻大雍,若是南楚失敗,你就不要插手了,免得遭到池魚之殃。不過希望你能趁機和東海侯達成盟約,若是能夠得到東海侯的合作,大雍就是真的四面受敵了。」

  林碧柳眉輕蹙道:「庭飛,可是你很清楚,大雍的兵力是最強的,你雖然佔了上風,可是只要不能大敗齊王,就不能真的威脅到大雍,你有沒有什麼打算呢?這樣對峙下去對我們沒有好處,我們北漢雖然軍民驍勇,可是比起大雍的強大和南楚的富庶,實在沒有統一天下的籌碼。」

  龍庭飛站起身來,走到牆邊,指著上面掛著的地圖道:「碧妹你看,現在齊王隱忍不出,我軍雖然縱橫無敵,可是大雍實力卻沒有什麼損失,我軍雖然勇猛,可是竭盡所能,也只有區區二十萬,代州一帶雖有十萬軍馬,卻是為了抵禦蠻族,輕易不能調動的,所以想要取勝是不能這樣按部就班下去的。如今大雍之所以可以跟我們對峙,全是因為齊王用兵老練,想來經過種種坎坷,李顯已經長進了許多。若是能夠剷除了李顯,到時候我自信可以縱橫大雍沒有敵手,只要得到澤州和鎮州,大雍就再也不能有力的遏制我國了。」

  林碧皺眉道:「若是能夠如此最好,若是除掉李顯,除非李贄御駕親征,否則大雍無人可以抵擋你的大軍,可是若是李贄親征,南楚就可以發難進攻,到時候大雍兩面作戰,形勢更加岌岌可危。可是李顯乃是皇室親王,又得李贄信任,恐怕很難剷除他呢?」

  龍庭飛笑道:「功高震主,天下有幾個主君會不忌憚帶兵的大將呢,就是李贄雄才大略,這疑心也是免不了的,更何況李顯和李贄還有心病沒有消除,當年李安勾結鳳儀門逼宮叛變,李顯雖然沒有親自參與,可是嫌疑也很深,他的王妃更是自盡身死,據我們得到的情報,當初李顯本已被軟禁起來,若非是我帶兵進攻,李贄無奈之下,才不得已赦免了李顯。可是這個李顯脾氣也未免太古怪了,他做了幾件錯事,其一就是拒絕了李贄的賜婚,年前李贄本想為李顯另選王妃,可是卻被李顯拒絕了,其二就是原來的齊王妃所生的嫡子已經失去了世子的身份,若是李顯聰明的,就應該對這個兒子不聞不問,可是他卻把這個兒子帶來了軍營。這樣一來,雍王不免心中有些不滿,說起了這個李顯也真是固執,這其中的深淺關節他不是不知道,卻是總不肯低頭服軟。他這樣自留破綻,我也不會客氣,從去年開始我就散佈流言,說李顯堅守不出,乃是為了擁兵自重,這事若是換了旁人,以李贄的心胸和才識倒還不會太介意,可是若是曾有謀反嫌疑的李顯,偏偏李顯又是這樣不識趣,你說李贄會怎麼想。過去幾個月,李贄連下了數道聖旨對李顯加以撫慰呢。」

  林碧想了一想道:「若是別的將軍,這樣撫慰只會讓他感激,可是若是李顯,這樣的撫慰反而會讓他覺得深受懷疑。」

  龍庭飛道:「正是如此,李顯也連上了數道奏章匯報軍情,用以表明心跡,可是這種事情,卻是欲辯無從,現在就連長安城內已經滿是流言了。想來李贄也很為難,若是不召回李顯,只怕流言傳下去,李顯心中恐懼,就是本無反心,也會生出反心來。」

  林碧道:「其實若是李贄能夠派一個夠份量的監軍,也可以穩定軍心民心的。」

  龍庭飛笑道:「哪裡這樣容易,這個監軍既要有本事壓制齊王,又要不能引發齊王麾下將領的憤怒,還要是李贄的心腹,現在大雍上下哪裡有這樣的人呢?只要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不論是為了保全齊王還是為了防止齊王反叛,召回齊王就成了不得已的做法了。到時候大雍方面沒有大帥統軍,必然有人忍不住進攻,我就可以趁勢消滅雍軍的有生力量了。」

  林碧感歎地道:「希望你能夠一舉功成,我北漢是承受不住長久的對峙的。」

  龍庭飛滿懷信心地道:「碧妹放心,我攻佔澤州、鎮州之後,碧妹,你我的婚事也不該拖延下去了。」

  林碧玉顏緋紅,說不出話來,龍庭飛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纖手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代州的事情,沒有關係的,這件事情我已經想通,龍庭飛不是目光短淺之輩,只要能夠令北漢國運昌盛,你我就是聚少離多又有何妨。」

  林碧心中一陣感動,半晌才道:「等你大破雍軍之後,就去稟明王上和我父親吧。」

  龍庭飛大喜,伸手將心愛的佳人擁入懷中,燭影搖紅,映照著一對璧人的身影,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心醉神迷。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5:15

4

  姜永,父姜無涯,鎮徐州,東晉時封為永寧侯,娶高祖姊寧華長公主為正室,大雍立國時,姜無涯與高祖爭勝,遇刺重傷,歿於戰場。永見敵勢大,奉母攜舊部遠走東海為盜,襲父爵位為永寧侯,然叱吒東海,威震海疆,人乃稱其東海侯而不名。高祖履招之降,永不至。

  ——《雍史。東海侯傳》

  離開晉陽之後,林碧帶了百餘名侍衛日夜兼程走魯南,這一帶大雍和北漢的勢力犬牙交錯,所以林碧等人都是改換了裝束,化裝成客商旅人,一路上有驚無險,不過旬日之間,就到了濱州,濱州位於大雍和北漢的邊界上,可是這裡實際上卻是東海侯姜永的勢力範圍,東海侯從前縱橫海疆的時候,就是通過濱州得到補給的,而濱州的商人為了確保海上商船的安全,更是暗中和東海侯互通消息。尤其是近年來由李贄主持軍政之後,大雍和東海之間的仇恨似乎漸漸消解,東海侯不再惡意劫掠大雍的商船,而大雍也不再嚴厲鎮壓傾向姜永的勢力,所以東海的勢力在濱州更是越發強大。尤其是在東海開創了遠揚貿易的商道之後,濱州更是成了天下最大的港口之一,北漢和大雍通過濱州源源不斷的將本國特產送上遠行的商船,換取異國的金銀糧食和各種特產。所以不論是北漢還是大雍都想控制住濱州,可是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卻都不敢輕舉妄動。

  而南楚和東海之間的貿易卻是通過杭州進行的,這次南楚想要迫使東海將大雍排斥在外,在北方和北漢合作,在南方和南楚合作,並非是什麼好意,若是大雍採取玉石俱焚的手段,那麼濱州就別想成為港口,到時候就只剩下南楚獨佔利潤。所以林碧對於南楚的提議並不熱衷,當然若是南楚真的成功了,林碧也會盡量想法子控制住濱州,雖然困難,可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進濱州,就感受到那種迎面而來的繁華氣息,往來都是南腔北調的商賈,若非是秋風蕭瑟,不免讓人懷疑到了江南盛地。北漢在濱州名義上是敵國,所以自然沒有館驛,不過早有人為林碧在濱州最富盛名的平安客棧訂下了一個獨院。

  平安客棧,這個名字十分平常普通,可是如今天下所有的平安客棧都是一個主人。在兩年前,第一家平安客棧在南楚建業開張,之後很快就在天下各大都邑開設了分店,這平安客棧並非是以豪華見長,事實上這裡的佈置擺設以簡樸清雅著稱,客棧之中雖然服務周到,可是卻也沒有什麼十分特殊之處,雖然可以做出天下各大菜系的名菜,可是比起真正的名家風味不免差了幾分火候。按理說這樣的客棧並沒有什麼值得重視的地方,可是當平安客棧開了多家分店之後,常常遊走四方的商賈驚奇的發覺各處的平安客棧,居然十分相似,客棧的經營方式、房間的格局佈置、飲食的口味,幾乎是一個模子裡面出來的一樣。對於這些常年奔波在外的商人旅客來說,到處都有的平安客棧彷彿成了自己的家一樣,在這裡,他們總是能夠得到熟悉的感覺。而且平安客棧還有一樣好處,一旦你住進某一家客棧,數月之內,天下所有的平安客棧都會熟知你喜歡的房間,喜歡的食物等等,讓你到處都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當然未免有些人擔心平安客棧會有問題,可是各處的平安客棧最多只有一兩個管事真正屬於平安客棧,其他的僕役都是從當地僱傭的,只是經過訓練之後,這些僕役都按照那些管事帶來的寫滿了各種規矩的小冊子行事,若是有所違背,就會被辭退。所以才讓各地的平安客棧既基本上相似,又在細節上有一些各自的特色。這種經營方式十分便於各地官府派遣間諜進入探察,可是也讓他們很難探察到什麼機密。所以至今平安客棧的後台老闆仍然是一個秘密。

  選了平安客棧居住,林碧自然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喜歡這個客棧,而是因為平安客棧還有一樁好處,它的每個房間都和其他房間之間用花木假山迴廊之類的隔離開來,擁有隱秘和安全兩種特質。如果租下一個院子,那麼就更加安全了,院內錯落有致的客房恰好控制了所有的要害地點,只要將各個客房安排妥當的人手,那麼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個防護圈了,最適合帶著保鏢僕人遠行的達官顯貴使用了。只要住過一次,很多喜歡奢華的客人也會喜歡住在平安客棧的,而且平安客棧雖然不夠奢華,可是佈置陳設也是清雅淡然,也不辱沒他們的身份的。

  一住下來,林碧就派人拿了自己的帖子送到濱州知府黃煒府上去,黃煒名義上是大雍的官員,可是實際上卻是東海侯姜永的家臣,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姜永的勢力雖然已經擴展到濱州,可是姜永本人卻是不會在濱州的,想要赴喜筵,必須先遞帖子過去,然後由東海侯派船迎接渡海前去。

  林碧很想在壽筵之前和南楚使臣會一次面,可是這次南楚使臣卻是從杭州從海路過來的,在壽筵之前雙方根本不能會面,所以林碧也就聽之任之了。

  就在北漢眾人各自休息之後,王驥卻是躺在床上難以入眠,一路上林碧對他監視很嚴,他一直沒有機會和自己人聯繫上,如今入住了平安客棧,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是唯一一個和自己人聯繫的機會。若是不能聯繫上,得到恩主的指示,那麼他怎麼去拜見恩主呢?再過三天就是九月二十八日,正是東海侯愛子大婚之時。而十月二日就是恩主愛子週歲喜筵,如何做呢,王驥心中十分猶豫。

  正在王驥輾轉反側的時候,有人叩門道:「小人送來茶水,請客官開門。」

  王驥揚聲道:「門開著,你自己進來吧。」

  房門應聲而開,走進來一個青衣小帽的店小二,他一邊將門關上,一邊道:「客官,小店備有各地名茶,不知客官可有什麼特別的喜好,小人擅自作主,送來的是龍井茶,若是客官不喜歡,可以隨時更換。」

  他口中這樣說著,行為卻是十分詭異,放下茶壺之後,就匆匆脫衣摘帽,王驥先是一驚,就看到那個店小二放在桌面上的一塊玉牌,面色一喜,便也寬衣解帶起來,口中卻道:「龍井就很好,對了,在下要小睡片刻,你不可前來打擾。」一邊說著,一邊換上了店小二的衣服,將帽子向下壓了壓,兩人身材相仿,面容隱藏起來之後倒有了七八分相似。那個店小二跳上了床,將被子蓋著頭裝成入睡的樣子。王驥卻是帶著茶盤走了出去。他對周圍環境本就記在心裡,也不多言,就向外面走去。果然剛走出院門,就看到另一個店小二在那裡等候。王驥一言不發,跟在那人身後,轉了幾個圈子,走入了一間十分隱秘的客房。

  那件客房中一人負手而立,聞聲回頭,四目相對,都是目中淚光隱隱,各自上前一步,把臂為禮。那人輕呼道:「赤驥,三年不見了。」王驥,不,應稱他赤驥,他一字一頓地道:「綠耳,三年不見,你可是更穩重了,公子好麼,眾位兄弟好麼?」

  綠耳張口欲言,卻覺得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拉著赤驥坐下,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說道:「公子如今身體已經很是健朗,常常帶著夫人駕舟海上,花前月下,好不令人羨慕,如今小公子已經將滿週歲,柔藍小姐活潑可愛,又有李爺和董總管、周尚儀服侍,正是其樂無窮呢。」

  赤驥聽後面上露出喜色,道:「那就好了,公子退隱之前,派我到蠻地行走,這幾年漂流在外,只覺得如同身如飄萍,飄忽無依,如今總算是可以回到公子身邊,又逢小公子週歲大喜,真是令我喜出望外。」

  綠耳笑道:「誰說不是,這幾年我奉命經營平安客棧,也是四海飄流,直到數日前才回到濱州,能夠重見公子之面,只覺得心神立刻安穩下來。你被公子選去蠻地探聽軍情民心,我們原本還為你擔憂,只怕是蠻人殘狠,你性命堪憂,想不到你不僅平安回來,還博得一個『神醫伯樂』的美名,聽說蠻人將你奉為神明,我還以為你會樂不思蜀呢,想不到你還是這樣心心念著公子,公子若是知道定然也會感動,或許就不會趕你走了。」

  赤驥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淡淡道:「蠻人遊牧為生,不事生產,每到秋高馬肥之際便來劫掠中原,燒殺擄掠,無所不為,我們中原人看了自然覺得他們凶蠻殘忍,其實我在蠻地兩年,覺得那些普通牧民也是十分樸實善良,我在草原之後,曾經數次遇險,雖然保住性命,可是乾糧馬匹都失去了,都是被牧民所救。蠻人粗野不文,卻是性情純樸,愛恨都擺在臉上,我倒覺得和他們在一起要快樂的多。可惜草原上不僅有牧民,還有貴族。所謂的貴族多半是各個部落的首領和他們的親屬,這些人多半都是野心勃勃的梟雄,為了爭奪女子金帛,他們不僅爭著劫掠中原,還彼此互相征戰。那些部族裡的普通牧民實際上只比奴隸好些,平日辛苦勞作,戰時還要上陣廝殺,若是勝了自然可以分得些許賞賜,若是敗了,妻兒財產都被敵人奪走,所以他們無不驍勇善戰,只因勝負關係生死榮辱。其實即使他們勝了,戰利品也多半被貴族所得,他們自己不過是分到一些殘羹剩飯罷了。」

  綠耳奇怪的問道:「既然那些牧民如此堪憐,他們又是善戰的勇士,為什麼不肯反抗呢?」

  赤驥苦笑道:「要想反抗談何容易,草原之上生活艱苦,單身一人很難存活下去,這些牧民是離不開部族的,而那些貴族佔有最豐美的水草,擁有精銳的戰馬和兵器,他們輕易地就可以收買部族中最勇猛的戰士效死,那些受壓迫最深的牧民如何能夠反抗,而且不論是何時何地,只要能夠存活下去,又有幾個人願意冒著必死的危險呢?」

  綠耳猶豫地道:「我曾聽說蠻人無惡不作,可是聽你這樣一說,我都有些同情他們,可是只怕公子聽了卻會惱怒呢?」

  赤驥坦然道:「公子是何等人物,他是不會責怪我的,而且我心中疑惑也要問過公子,那些蠻人雖然是我中原血仇,可是我見他們也是有善有惡,我中原之地,爭霸交戰之時,手段也未必比他們慈悲到哪裡去,所以我定要問問公子,為什麼我們不能和平相處,卻要互相殘殺呢?」

  綠耳道:「公子一定能夠解開你的疑惑的。」

  赤驥點點頭,拋下了心中的苦惱疑惑,又問道:「如今你已經成了平安客棧的主人,家財萬貫,自然是可喜可賀,可是我聽說盜驪更加風光呢?」

  綠耳笑道:「是啊,盜驪兩次揚帆出海,此去何止千萬里,帶回的異國珠寶和特產真是令人眼花繚亂。其實最風光的倒是驊騮呢,這小子身份揭穿之後,秦勇將軍和老夫人都沒有怪他,這小子身份洩漏,又離不開京城,結果被雍王召到身邊做了侍衛,聽說現在已在明鑒司做了夏侯沅峰的副手,若論官職,倒是他最高了。可惜白義、逾輪、山子、渠黃他們四個如今還在忙著錦繡盟和天機閣的事情,就連這次公子也沒有讓他們回來。」

  赤驥笑道:「你急什麼,等到大雍一統天下,我們就可以悠閒自在了。」

  綠耳目中閃過一絲憧憬,笑道:「是啊,我真的盼著天下一統,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不用打打殺殺了。對了,赤驥,你怎麼和北漢的人一起來了?公子見了密報,也覺得好笑呢?」

  赤驥苦笑道:「我也不會想到會遇上林家的人啊?不過我這次倒是福分不淺,不僅見到了龍庭飛大將軍,還見到了和公主殿下齊名的嘉平公主林碧,唉,他們可也稱得上是一對英雄俠侶,可惜卻是北漢的臣子。對了,公子可有什麼吩咐麼,龍庭飛和林碧想要我加入北漢軍,若是公子有命,我願去北漢臥底?」

  綠耳搖頭道:「公子說,林碧和龍庭飛都是不世出的奇才,這樣的人不僅心志堅定,而且聰明無比,若非是天長日久,你是得不到他們的信任的,所以你就是在他們身邊臥底也沒有什麼用處,公子讓你陪他們參加過小侯爺的婚宴之後,就托詞離去,對付這樣的人,公子自有手段。對了,公子還讓我囑咐你,不可錯過了小公子抓周呢?」

  赤驥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道:「請回稟公子,就說赤驥謹尊公子諭令,一定會在十月初二之前趕到的。」

  綠耳點點頭,道:「我已經安排好了,過一會兒你的替身就會招呼店小二送去新的油燈,你就趁機和他換回來吧。」

  赤驥點點頭,滿腔心事都已經放下,他笑道:「我可是帶了一樣珍貴的禮物給小公子,十月初二我一定會趕到的。」

  綠耳笑道:「是啊,我也準備了禮物,只是恐怕誰也沒有盜驪的禮物新奇,他可是剛從異國回來的。」

  赤驥道:「這也沒有法子,不過我的禮物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那可是我為蠻地實力最大的一個族長醫治坐騎所得的謝禮呢?」

  兩人又談了片刻,有人前來稟報說是時間已到,赤驥便拿了油燈走回住處,林碧雖然派了人守夜,可是卻沒有禁止店小二出入,赤驥順利的回到房間,那個代替他躺在床上的店小二換回衣服,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赤驥躺在床上,沒有多久便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林碧下令眾人可以出去散心,只是不許招惹是非,不過王驥卻被林彤拉上一起出去了,雖然不知林彤的心思,可是林碧的心思王驥卻是明白的,現在林碧絕對不會讓自己離開他們的視線的,果然,負責保護林彤的侍衛也被林碧放了假,而換上了林碧自己的兩個親信侍衛,這一男一女在王驥看來武功都很出色,王驥自知沒有本事勝過這兩人聯手,若是他想趁機離去是絕對沒有機會的,林碧行事果然是十分謹慎。不過王驥早已和自己人取得聯繫,所以也就無拘無束地陪著林彤在濱州城內遊玩了起來。

  這濱州城原本只是一個沿海小城,如今卻已經是儼然大邑,城內商賈雲集,各種店舖比比皆是,商舖之中更是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林彤興奮地四處瞧看,不時被一些新奇的東西吸引過去。她身邊的兩個侍衛卻是始終目光敏銳地留心著周圍的情形。

  走了幾個時辰,手裡已經堆滿了盒子包裹的王驥苦惱地望著仍然興致勃勃地林彤,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小郡主偏要把所有東西都讓他拿著,那兩個侍衛卻都只是笑吟吟的看著笑話。王驥自然知道他們不會主動幫自己提東西,免得妨礙他們的手腳,可是自己為什麼要做這個小郡主的僕從。

  正在王驥忿忿不平的時候,林彤已經一眼看到一家出售兵器的鋪子,她雖是女子,可是自幼生長在戰火之中,對於兵器戰馬是從心裡喜歡,所以便興沖沖地走了進去。這個鋪子十分寬闊,四壁上掛著刀槍劍戟,都是上好的利器。在中間的一張長條桌子上,擺著一些精美的匕首短刀,其中有一些樣式古怪,一見就知道不是中原打造的兵器。

  林彤好奇地走了過去,拿起一柄彎刀仔細看去,這是一柄連鞘彎刀,綠色的鯊魚皮鞘,溫潤潔白的象牙刀柄,手握之處纏著烏金細絲,刀身如同新月一般形狀。林彤將刀抽出,只見刀光如霜似雪,心中便是十分喜愛。這時候,那個中年掌櫃走了過來,揮手讓接待林彤的夥計離去,笑呵呵地道:「小姐,這是從波斯買來的彎刀,可以切金斷玉,最適合會武的小姐佩戴防身。小姐若是喜歡,小人願意折價奉送。」

  林彤拿著彎刀,走到試刀的木樁前,一刀劈下,那堅硬的老木被輕輕鬆鬆的削去了一角。林彤大喜,道:「這把刀多少錢?」掌櫃連忙道:「這刀在波斯可是王室所用,小人不敢擅自抬價,只要三千兩銀子就行了。」

  「什麼?」林彤一驚,雖然早知道這把刀不會便宜,可是三千兩也未免太貴了一些,她雖然出身名門,有郡主的封號,可是林家時代鎮守代州,為了練兵,銀錢本就如同流水一樣花出去,而林家又以清廉著稱,所以林彤可沒有這麼多銀兩。歎了一口氣,林彤放下了短刀,若是自己真的花三千兩銀子買一把不能上陣殺敵的彎刀,只怕要被父親責罰了。無精打采地向外走去,林彤忍不住回頭了好幾次,看向那把精美的波斯彎刀。

  這時,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了進來,她走得很快,偏巧林彤又在回頭,兩人撞在一起,那小女孩年小體輕,「哎呀」一聲向後倒去。林彤是學武之人,立刻反應過來,伸手就將小女孩抱住,往下一看,只見這個小女孩五六歲的年紀,相貌秀麗嬌俏,膚如凝脂,一雙杏眼清澈明淨,又帶著一絲狡黠的意味,眉宇間的氣質更是十分靈秀。林彤不由笑道:「小妹妹,又沒有撞傷你?」

  小女孩搖搖頭,道:「大姐姐放心,藍藍沒有傷著。」

  林彤鬆開雙手,那個小女孩衝到桌旁,拿起方才林彤喜歡的那把彎刀,興沖沖地道:「掌櫃伯伯,我帶錢來了,把它賣給我吧。」

  林彤的目光一凝,這樣一把貴重的彎刀,這個小女孩居然要買,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掌櫃也是有些尷尬,方纔這個小女孩就是要買這柄彎刀,自己當然不信一個小女孩會有那麼多銀子,所以雖然小女孩要求自己留下彎刀暫時不要出售,自己卻沒有遵守約定,有些赧然的看了林彤一眼,他和氣地道:「小姑娘,這可是要三千兩銀子啊。」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道:「我是帶了銀子的,不過給別人拿著罷了。海叔,海叔,你走快一些麼?」

  隨著小女孩清脆悅耳的聲音,一個渾厚的聲音道:「來了,來了,小鬼頭跑得這麼快,海叔可追不上你。」聲音還在耳邊,一個青衫男子從外面走了進來,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相貌斯文俊朗,只是膚色古銅,臉上的皮膚粗糙,一看就是常年曝曬的結果,這個男子雖然衣著樸素,卻是氣度沉穩,神色間帶著淡淡的威儀。掌櫃的目光一閃,已經認出了這人身份,滿臉堆笑的上前道:「原來是海爺來了,說什麼買呢,小人這點生意都是托您的福,小姐若是喜歡,儘管拿去就是。」一邊說著,掌櫃的一邊尋思,什麼時候海爺身邊有了這麼一個寵愛的侄女呢?

  那男子淡淡一笑道:「都是將本求利的生意人,我怎好佔你的便宜,這個丫頭是我一位至交的女兒,最是頑皮搗蛋,今次看中了這柄彎刀,花的也是她自己的零用,這是這丫頭自己的事情,你也不用顧忌我,該多少就是多少。」

  小女孩撅著嘴道:「海叔就是這樣不講情面,也不幫著藍藍侃價。」

  男子微微一笑,道:「誰讓你這樣倔強,海叔手上什麼珍貴的物事沒有,你若喜歡儘管選了去,卻偏偏看中了這把彎刀。」

  林彤聽這人口氣很大,不由更加生出幾分好奇,裝作挑選刀劍的模樣,留下了看起了熱鬧。

  那個小女孩生氣地道:「那怎麼成,這可是爹爹答應的,讓藍藍自己買一樣禮物給弟弟,若是從海叔那裡挑選,就不是藍藍送的禮物了。」

  那男子失笑道:「你爹爹一向是不計較這些的,偏偏你這樣倔強,好了,海叔不管你就是了。」一邊說著,一邊拿出銀票遞給那掌櫃的,口中還道:「這下可好了,你這兩年的零用錢和紅包都搭上了,將來可別來找我借錢就行了。」

  小女孩得意洋洋地道:「這個海叔就不用擔心了,娘親最疼我了,一定會多給藍藍零用的。」

  這時候,那個掌櫃已經將那柄彎刀用錦盒裝好,恭恭敬敬的遞給那個男子,並奉還了部分銀票,道:「海爺,小人天膽也不敢在您頭上爭利,還請海爺笑納。」

  那個男子笑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們千里迢迢的帶了貨物回來,哪有賤賣的道理,我這個侄女喜歡這些精巧的東西,以後免不了打擾,你只要價錢公道些也就是了。」說著將那些銀票又奉還給那掌櫃。那掌櫃的眼珠一轉,道:「那小人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海爺,小人有樣精巧的物事送給小姐賞玩。」說著他讓夥計去後面拿來一個精鋼製成的古怪物件,熟練的一拉一翻,那物件徹底打開,原來是一把精巧的手弩,精鋼打造的弩臂用鉸鏈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一根極為結實的不知道用什麼材料製造的弦絲,牢牢地繫住弩臂兩段。整把手弩完全打開,並不比手掌大多少,正好放到袖子裡,用來防身最好不過。那個掌櫃道:「這是小人無意中得到的,因為只有一件,威力也不是很大,所以沒有拿出來出售,就送給小姐賞玩吧。」

  小女孩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一把搶過手弩,翻來覆去看了半天,才道:「真的很精巧,海叔,藍藍很喜歡。」明亮的眼睛裡面充滿了懇求,那個男子微微一笑,道:「既然是人家的好意,你就留著吧。」說罷牽著小女孩的手向外走去,那掌櫃的跟在後面相送,滿面笑容,顯然十分高興那海爺收了禮物。

  林彤想著是什麼人讓這掌櫃必恭必敬,想必是濱州大有來頭的人物吧?一邊想著,不由眼光盯著那男子,露了形跡。那男子早已察覺到有人看著自己,但他身份非常,有人留意自己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所以也不在意,不過出門的時候仍然順便瞧去,誰知一看之下,他的面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眼中更是閃過一縷寒芒。

  等到那男子遠去,林彤問那掌櫃道:「這人是誰啊,你這樣奉承他?」

  那掌櫃的笑道:「姑娘是外地人,或者不認識,這位就是我們濱州最大的船行老闆,只手掌控遠洋貿易的海無涯海爺啊。」

  林彤驚叫了一聲,出門瞧去,那海無涯已經沒有了蹤影。

  這時,那個掌櫃正對著夥計們喊道:「跟咱們打交道的海公子那是最精明的人,要想佔點便宜比什麼都難,海爺為人倒是慷慨大度,就是為人端謹,不喜歡應酬,是最難巴結的一個人,想不到今日這樣巧,讓我得了綵頭,還不快去給東家送個信,過兩天就請東家帶著禮物去拜訪海爺……」

  林彤一跺腳道:「真可惜,若是姐姐在就好了。」說罷,林彤也沒有逛街的興致了,鬱悶的向客棧走去。王驥淡淡一笑,眼中閃過一絲喜悅和憧憬。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5:32

5

  海仲英,號無涯,荊楚人,世代書香,英為庶出,性豪爽,不為嫡母所喜,後父母亡故,仲英攜資材至閩境,組船隊行商海上,頗豪富,仲英慷慨好義,人皆敬之。

  武威二十三年,仲英赴南海,中道遇海匪,船貨盡失,仲英僅以身免,時貨主及船夫家人逼勒甚急,或勸其隱姓逃債。仲英道,我以誠信待人,今若逃,子孫後世不能見人矣。乃傾家蕩產以償債。後仲英東山再起於東海,商賈中人與其議價時,往往一言而決,皆服其誠信耳。

  ——《雍史。貨殖列傳》

  林碧聽了林彤的轉述之中,安慰道:「彤兒,你也不用遺憾,海無涯在濱州乃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能夠和他見面當然好,可是此人明顯和東海侯關係密切,光是說服他也是沒有用處的,東海侯若是不點頭,誰也不能作主的。而且我們也已經打聽清楚,若想說服海無涯,還不如說服他的侄兒海驪有效得多。海無涯至今未娶,兩年多前,他的侄兒海驪從南楚前來投奔,如今已經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我們已經派人查過,海家在多年前因為洪水而毀於一旦,他這個侄兒流落在南楚,飄零多年,幾乎什麼都做過,直到兩年多前,這個海驪不知從哪裡得知海無涯是他的叔父,這才千里投親。海無涯為人最是大度,全不計較昔年的兄弟糾葛,將這個侄兒收留下來。海驪此人年紀雖輕,卻是心思細密,精明過人,海無涯的生意他倒是能夠做上七分主的。想要完全排除大雍,我看恐怕是沒有指望的,若是能夠說服海驪傾向我們,那麼我們的收穫就很大了。」

  林彤聽了不由心想,既然海無涯只有一個侄兒,那麼那個小女孩又是什麼人呢,能讓海無涯這樣寵愛,她的身份一定是很不尋常吧。

  不過她也知道這個問題是得不到答案的,便又問道:「姐姐,還有一件事情,我怎麼覺得你對王驥十分提防,一點也不像你平日的舉動。」

  林碧輕輕一歎,道:「傻孩子,你當我和庭飛真的只想招攬王驥麼?」

  林彤一驚,道:「怎麼,你們?」

  林碧笑道:「我和庭飛都懷疑這王驥的主人的身份。王驥此人,不僅弓馬出眾,而且頗富文采,更有相馬醫馬的本事,更難得的是他的氣度,對著我和庭飛這樣的身份,仍然是不卑不亢,一路行來,我見他對山川地理也十分熟悉,這樣一個人,不論在哪裡都不會被人忽視的,你說他在南楚和大雍都待過許多時候,為什麼卻沒有加入軍旅或者被人招攬。」

  林彤爭辯道:「他是獸醫,或者是不喜歡從軍或者做人家的下屬吧?」

  林碧又道:「我們一路幾乎是行軍一樣的趕路,可是他不僅毫無疲憊之色,還常常說些笑話和見聞哄你開心。而且我見他對軍中之事也不是很陌生,顯然他不是從過軍,就是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小妹,這個人的身份並不簡單。」

  林彤臉上紅了又白,起身就要出去,林碧拉住她道:「你去做什麼?」

  林彤怒氣沖沖地道:「我要去問他,為什麼要做奸細,為什麼要欺騙我——和姐姐。」

  林碧搖頭道:「我看他也不是存心騙你,一路上他並沒有特意和你親近,也沒有探聽軍情,我想他遇見你乃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應該不是存心做細作的,我只是說他的出身必定有些問題。你看他對自己的恩主推崇備至。小妹,什麼樣的人可以有這樣的奴僕呢,你有沒有想過?」

  林彤怔忡了半晌,想起王驥所說過的每一句話,然後她腦海中浮現王驥在談到那個江哲的時候,眼中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的神采。不由吞吞吐吐道:「姐姐,你不會以為,以為,他的主子是那個人吧?」

  林碧微微一笑道:「本來我也不會這樣憑空猜測,可是他的主子偏偏在東海,這就更加引起了我們的疑心,當初江哲退隱之後,天下想要誰不想知道他的下落,這種人若不將他控制在手中,是沒有人可以放心的。仔細想一想,江哲不是平常人,他是雍王的心腹謀士,又帶著大雍的寧國長樂公主,長樂公主本是南楚王后。再想一想江哲的作為,南楚他不能去,原蜀國如今被南楚和大雍瓜分,可是他逼死了蜀王,他若是一個聰明人,最好今生今世都不要到蜀中去,現在蜀中局勢並不穩定,錦繡盟打著復國的旗號在蜀中來去自如呢。他若留在大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怕是躲不過大雍官府的耳目的,若是來北漢,他就不怕我們將他捉起來麼。這天下之大,只有一個地方是他可以藏身的,就是東海侯的轄地。東海侯現在和大雍雖然關係緩和,可是還沒有歸屬大雍,姜永的性子倔強,只怕李援未死之前,他都不會歸順大雍的,而且根據我們得到的情報,東海侯之子薑海濤曾經身受毒傷,就是江哲醫好的。你說,東海豈不是江哲歸隱的最好地方,東海侯必然將他待為上賓,大雍也不會因此擔心他被別國所用。只不過東海茫茫,海上交戰,也不是我們北漢所擅長的,而且,江哲雖然是厲害,我和庭飛也不畏懼他,這件事情自然就放下了。可是這次遇到王驥,我就猜測恐怕他的主子乃是江哲,彤兒,你說若是江哲死在東海,會發生什麼事情?」

  林彤雖然年幼,很少參與軍機,可是自幼耳濡目染,所以只想了片刻,就驚叫道:「只怕大雍皇帝會異常憤怒,東海和大雍之間會反目成仇,畢竟江哲是死在東海的。」

  林碧好整以暇地道:「這個倒還罷了,雍帝李贄英明過人,遲早會明白東海乃是無辜的,雖然會有遷怒,可是也不至於因此影響最終的結局,東海歸降大雍,是遲早的事情,可是李贄會千方百計追查暗殺江哲的兇手,我北漢和南楚就是最大的目標,到時候我們若是宣揚出去是我們做的,那麼李贄就會下令齊王李顯立刻進攻北漢,李顯雖然兵多將廣,可是現在君臣有隙,將士狐疑,我們北漢必定能夠取得一場大勝,一舉攻入大雍北方,居高臨下,讓大雍數年之內再無力和我們相抗。而南楚也可以趁機發難,彤兒,到時候我們就不用日日憂心國破家亡了。」

  看著姐姐神采煥發的模樣,林彤心中一陣悲喜交加,她自然知道這些年來父親、姐姐和姐夫日日為國事憂慮,若是能夠遂了姐姐的心願,自然是最好不過,可是不知怎麼,林彤想起了王驥所說過的江哲的事情,竟然不忍見那樣一個人死在刺殺之下。

  林碧似乎明白她的心意,握住她的手道:「彤兒,你如今已經及笈了,姐姐希望你能夠明白,不是姐姐喜歡這樣做,兩國交戰,誰不是用盡手段心機,這是半點慈悲都容不得的,咱們幾個兄弟都是猛將、勇將,卻偏偏沒有一個可以帥才,你雖然年幼頑皮,可是我知道你才智不比姐姐差,彤兒,你要好好努力,過幾年,等你可以擔當大任,姐姐就可以安心的跟著你姐夫南征北戰了。」

  林彤愣了一會兒,突然落下淚來,抱著林碧,哭泣道:「姐姐,是我們不好,要不然就不會讓你現在還不能嫁給姐夫,姐姐,你放心,彤兒以後再也不會貪玩了,以後等到彤兒做了大將軍,帶著千軍萬馬鎮守代州,讓你和姐夫沒有後顧之憂。」

  林碧心中一酸,也抱住林彤,低聲道:「彤兒,這是命運,我們林家從來沒有不忠不義之輩,當年爹爹和娘親本是兩情相悅,可是外公起兵立國之後,爹爹寧可和娘親永不見面,也不肯背叛晉主。我聽幾位叔伯說,當年先主大軍將代州圍住,城中已經糧盡,這時先主派人來告訴爹爹晉帝被廢的消息,爹爹悲慟欲絕,雖然為了代州軍民不得已歸降了先主,可是爹爹卻還是不肯在北漢做官,托辭養病,只在家中休養。後來蠻人犯境,代州危急,先主親來相請,為了鄉梓黎庶,爹爹終於重新披掛上陣,後來,爹爹就做了北漢的臣子。這麼多年來,外公和舅舅都對我們林家信任倚賴,從無疑忌,彤兒,我們林家不能再看著家邦被人侵佔了。身為林家的兒女,為了北漢,為了林家,沒有什麼不可以犧牲的,姐姐知道,你有些喜歡那個王驥,可是你要記著,他不是北漢人,而你是林家的女兒。」

  林彤臉色變得蒼白,她沒有反駁姐姐的話,她真的是喜歡上了那個溫文儒雅中帶著堅強果敢的少年,她曾經以為,既然王驥已經答應姐夫留在北漢,那麼或許就有可能將他留在身邊。可是,現在林彤卻終於明白,她那如同春花一般絢爛美麗的初戀,已經隕落在秋風蕭瑟當中了。然後她聽見林碧說道:「這次我帶了明暗兩批人手過來,若是發現江哲的蹤跡,就要刺殺於他,所以王驥是萬萬不能放鬆,你要小心,不要讓他傳了什麼消息出去,跟著他,一定能夠找到江哲的。」

  當王驥推門走出房間,想到客棧前面的飯堂用飯的時候,恰好看到林彤從林碧的房間走了出來,他正想和她打個招呼,卻發不出聲音來,那個嬌俏可愛的小郡主週身上下煥發出艷麗無比的光芒,這樣的她彷彿是另一個林碧一般。她的目光飄過,落在王驥身上,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是那樣燦爛,可是王驥卻覺得一陣心悸,林彤走過他的身旁,微笑道:「喂,你是要去前面用飯麼,我也很想去前面吃呢,那裡一定熱鬧多了。」王驥想要答話,可是卻覺得口乾舌燥,竟然無法說話,眼前的這個小郡主,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的陌生。

  九月二十七日,在東海侯屬下的引領下,林碧等人上了一艘大船,那是海氏船行特意準備的一艘大船,前面迎接參加喜筵的客人前往東海侯所佔據的海島。船上的客人並不多,這艘客船只有相當身份的人才能搭乘。負責迎賓的是東海侯姜永的愛將羅橫,他笑容可掬的在甲板上和客人攀談,完全沒有傳聞中海上屠夫的模樣。

  林彤剛上船的時候還覺得很興奮,可是船一動起來,便覺得頭暈目眩,雖然捨不得海上的風景,卻還是被林碧強迫著回去休息了。林碧卻是站在船頭,享受著習習的海風。用餘光留意著船上的客人,船上的客人很多,身份各異,可是顯而易見,多半都是商賈中人,能夠坐上這艘船的,至少也是富甲一方的富商吧。

  這時,身後有人說道:「草民海仲英,聞知公主殿下也在船上,特意前來拜見,還請公主恕草民冒昧。」

  林碧回過頭去,只見在自己的幾個侍衛的防護圈外,站著一個身穿深藍色衣袍的中年男子,相貌斯文俊朗,膚色呈現陽光曝曬之後的古銅色,他身後跟著一個少年,相貌清秀俊雅,膚色淡褐,顯然原先的膚色應該是十分白皙的,應該是近年來被陽光曬成了這樣的褐色。這兩個男子相貌輪廓有七八分相似,顯然有著血緣關係。

  林碧心中一動,道:「原來是海無涯海先生和海驪海公子,今日相見,本宮十分榮幸。」一邊說著,一邊讓侍衛放這兩人過來。

  海無涯笑道:「這無涯二字不過是大家送的別號罷了,因為沖犯了東海侯先尊的名號,所以如今已經不怎麼使用了,公主殿下稱在下一聲仲英也就是了。殿下親臨東海,仲英本應前去拜見,只是殿下身份高貴,草民不敢褻瀆,還請殿下見諒。」

  林碧微微一笑,道:「海先生不用客氣,怎麼海先生沒有前去幫忙東海侯料理婚宴呢,憑著先生和侯爺的關係,應該去幫忙的。」

  海無涯眼中閃過一絲冷淡,道:「小侯爺的未來夫人乃是南閩越家的女兒,海某和越家素有舊怨,不願破壞了氣氛,所以沒有去幫忙。」說到這裡,海無涯似乎有些醒覺,掩飾地說道:「海某的奇珍會將在九月三十日舉行,不知道公主是否有興致,這次海某帶了些海外奇珍,有些或者公主會感興趣的。」

  一邊說著,海無涯伸出手去,一直微笑不語的海驪取出一張紅色柬帖遞給海無涯,海無涯將柬帖呈給林碧,道:「這上面有將會展示的一些貴重珍品的目錄,若是殿下有興趣,可以先看上一看。」

  林碧接過柬帖,也不打開,笑道:「海先生果然是會做生意,南閩越家也是船業鉅子,想來東海侯想要多個合作者呢?」

  海無涯眼中閃過一絲冷笑,道:「殿下誤會了,小侯爺的生母本就是南閩越家的人,這樁婚事也是親上加親罷了。」

  這時,遠處傳來一個小女孩的笑聲道:「海叔,海叔,你看藍藍射到了什麼?」

  林碧聞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粉色衣衫的小女孩正在蹦蹦跳跳的跑過來,她右手提著一具精巧的手弩,左手拎著一隻被小巧的弩箭射穿了頭部的海鳥。

  在林碧的示意下,那些侍衛並沒有阻攔小女孩,她高高興興地衝進海無涯的懷中,獻寶一般地舉高海鳥給他看。

  海無涯寵溺地道:「好了,若是你爹爹知道,一定會很高興的,不過大概他更喜歡你像個千金小姐吧。」

  小女孩反駁道:「才不會呢,爹爹說藍藍喜歡怎樣就怎樣,以後藍藍還想跟著驪哥哥去看看那些紅頭髮綠眼睛的夷人呢。」

  海驪笑道:「這個我可不敢答應,誰不知道公子和夫人將小姐視若掌上明珠,我若是帶你出海,公子最多不過是禁你的足罷了,我恐怕要被逐出門的。」

  小女孩沮喪地道:「驪哥哥也不敢,嗚嗚,上次藍藍想托人給駿哥哥捎信,可是誰都不敢。」

  海驪聽到小女孩這樣說,心中一凜,眼光擔憂地瞧向林碧,只見她似乎沒有察覺什麼,只是滿懷笑意的看著小女孩,才放下心來,歉意地道:「公主,小孩子頑皮,讓您見笑了。」

  林碧笑道:「不妨事,很可愛的小姑娘,叫什麼名字,海公子和他的父親有主僕名份麼?」

  海驪笑道:「她叫柔藍,是海驪恩主的愛女,當年草民流浪四方,被恩主收留在門下,後來得知家叔的下落,前來投奔,蒙主人恩典,換海驪自由之身,只是舊日恩情不敢相忘,所以仍然以主僕相稱。」

  林碧看著柔藍滿含著好奇的大眼睛,伸手欲、將她抱起,海驪接過柔藍手中的弩弓和海鳥,柔藍雙手得到了自由,自然而然的環抱著林碧的脖頸,林碧心中一暖,笑道:「小藍藍,你爹爹怎麼不在這裡啊?」

  海驪一皺眉,正要搶著答話,卻看到一個侍衛警告的眼神,這時候柔藍已經說道:「爹爹不喜歡那麼多人的,藍藍好不容易才求娘親答應,讓海叔和驪哥哥帶著藍藍去看熱鬧呢?」

  林碧又笑道:「那麼藍藍姓什麼呢?」

  柔藍的眼睛忽閃了一下,道:「這個,藍藍也不知道啊,爹爹就是爹爹,藍藍就叫藍藍,海叔,爹爹姓什麼啊?」

  眾人聽了都是會心地微笑,一個小孩子不知道父母的姓名是很平常的事情的,林碧也只能一笑了之。

  看著蹦蹦跳跳遠去的小柔藍,林碧心道:「我或者太多疑了,怎麼見到誰都想著和那人有關呢?」

  這時,跑得飛快的小柔藍和一個小男孩撞在一起,那個小男孩只有不到四歲的模樣,可是卻比柔藍高一些,壯一些,兩個孩子撞在一起,那個小男孩只是踉蹌了一下,柔藍卻坐倒在地上。

  海驪連忙走過去,將柔藍提了起來,那個小男孩冷冷的看了兩人一眼,就要轉身離開,柔藍大叫道:「喂,你撞到我了,怎麼不賠禮就走。」

  小男孩眼中閃過鄙視的神色,冷冷道:「你也有錯。」

  柔藍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她雖然年紀不大,可是平日遇到的人不是對她視若珍寶,就是必恭必敬,最差的也是頗為喜愛,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無禮,她的眼睛不知怎麼紅了起來,騰的一下跳了起來,一把拽住小男孩的衣衫,道:「快給我賠禮。」

  小男孩本要掙脫,可是一眼看到柔藍淚水盈盈的雙眼,不由手上一軟,卻還是嘴硬地道:「你也有錯的。」

  柔藍眼珠一轉,鬆開手,道:「是我不好,不該亂跑的,對不住。」

  小男孩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柔藍已經雙手叉腰道:「我已經賠過禮了,該輪到你了。」

  小男孩這下可是真的愣住了,半晌才吶吶道:「是我不好。」

  柔藍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破涕而笑,這時候,傳來一個豪爽的笑聲道:「好本事,麟兒,可是很難看到你道歉呢?」

  小男孩臉一紅,低著頭走到一個錦衣男子的身後,那個男子三十多歲的年紀,相貌英俊挺拔,幽黑的眼睛透著冰冷的寒氣,雖然他在說笑,可是從他的神情卻覺察不出一絲歡喜。這個男子週身上下都透著殘忍冷酷的氣息,可是舉止之間卻又是那樣優雅從容,這個男子,彷彿是表面上馴服的獵豹一般,讓人擔憂他隨時都有可能衝破樊籠撕裂敵人的胸膛。

  小男孩孺慕的目光望著那個男子,可是那個男子卻沒有再望他一眼,而是淡淡的瞧著那個小女孩,小男孩眼中浮現出失望,低下了頭。

  林碧心中浮起警戒,這個男子絕對是一個危險的人物,那個男子的目光落到了林碧的身上,眼中泛起一絲笑意,林碧心中一寒,緩緩移步上前,她不願在任何人面前低頭,尤其是這個很可能是敵非友的男子。

  這個男子淡淡道:「嘉平公主,初次相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

  林碧目光一閃,道:「想不到齊王殿下竟然會離開軍中,當真令林碧驚奇萬分。」

  男子大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本王真是萬分榮幸,嘉平公主乃是女中豪傑,代父鎮守代州,蠻人敬畏,本王微服至東海,原想著有機會見到公主一面,今日一見,足慰平生,龍庭飛雖然厲害,本王倒也沒有放在心上,可是他有你這個未婚夫人,倒是讓本王羨煞。」

  林碧見他雖然言語放蕩不羈,可是神色間卻帶著濃濃的陰鬱之色,想到這人本是有名的風流浪子,可是兩年前遭遇大變之後,不僅將府中姬妾幾乎全部遣散,而且從此不近女色,為了亡妻如此情重,林碧心中油然生出憐憫之心。輕輕歎息一聲,林碧淡淡道:「王爺過譽了,怎麼王爺會到了東海,聽說貴國這次的使臣乃是慶王李康呢?」

  男子神色一黯,淡然道:「本王和東海侯乃是姑表兄弟,這次侄兒成婚,本王乃是私人身份道賀。赤驥,你怎麼也在這裡,你的主子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6:04

6

  武威二十四年,仲英潦倒長安市,忽一日,有寒姓者登門造訪,以重金償其債,未幾,仲英赴濱州,建海氏船行。武威二十五年,海氏得重資注入,造大船赴遠洋,縱橫海疆萬里,遂得無涯別號。

  ——《雍史。貨殖列傳》

  赤驥差點沒有罵出聲來,他萬萬想不到齊王竟然會和自己說話,就是白癡見到自己和林碧等人一起,也不會貿然說出自己的名字啊,雖然對齊王仍然記得自己感到奇怪,畢竟當初只是在南楚江哲為李顯治傷的時候見過一面罷了。一邊在心裡面惡狠狠的詛咒,赤驥皮笑肉不笑地道:「回稟王爺,草民早就被恩主遣散,這次來東海賀喜,王爺若是有心,草民願意引見。」

  李顯「哦」了一聲,淡淡道:「你主子的性子也太古怪了些,放著榮華富貴不享,偏偏喜歡自找苦吃。」繼而笑道:「碧公主,你我兩國雖然敵對,可是這裡是東海,本王也不想生出事端,難得可以拋開軍務,我想公主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本王有意邀請公主同賞海景,不知道可有這個榮幸。」

  林碧收回注視赤驥的目光,眼中閃過一絲寒芒,道:「能和王爺相見,林碧雖是女子,也不願錯過和王爺傾談的機會,王爺請。」

  李顯露出讚許的神情,跟著林碧向船頭走去,在李顯走過柔藍身邊的時候,卻停住腳步,笑道:「我的麟兒比你還要小一些呢,你肯不肯陪他玩一會兒呢?」柔藍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對著這個似曾相識的陌生人說道:「好啊,不過我可是姐姐,若是他不聽話,我可要管教他的。」李顯哈哈一笑,眼中第一次多了一絲真正的笑意,道:「好啊,麟兒,你可聽見了,若是你不聽她的話,她可以替我管教你呢。」說完,走到船頭林碧身邊,兩人侍衛將船上眾人和他們隔絕開來,免得他們的談話被不相干的人聽到。

  柔藍得意的對著李麟說道:「聽見了沒有,你爹爹說了,要你做我的弟弟,太好了,我的小弟弟還不會走路呢,我還管教不了他,就先試試管教你吧。」

  李麟臉上終於露出苦惱的神色,這一刻,他的神情才真得像一個小孩子,而柔藍已經扯著他向後面跑去,大呼小叫地,好像是找到了新的玩具。

  望著水天一色的茫茫大海,李顯欲言又止,林碧輕挽秀髮,道:「怎麼齊王殿下不說話了,想來殿下有很重要的的事情要和本宮密談,本宮不避嫌疑,與殿下坦誠相見,殿下怎麼卻矜持起來了。」

  李顯突然笑了起來,林碧一愣,立刻察覺自己的語意有些曖昧雙關,臉一紅,道:「若是王爺不肯談正事,那麼林碧只有告退了。」

  李顯淡淡道:「公主此行想必是身負重任,但不知公主可考慮過後果麼?」

  林碧面色一沉,冷然道:「不知王爺此言何指,本宮奉王命出使東海,不知有何後果可言,難不成東海是大雍管轄,容不得別人沾手麼?」

  李顯歎息道:「我素來不喜歡多事,公主出使東海,乃是公事,我來參加喜宴,卻是私事,所以不論公主想要做什麼,我都懶得理會,可是公主此行隨駕不少,本王得到密報,魔門宗主京無極的幾個弟子,本來應該留在龍將軍身邊保護他的,可是這些日子都不見了蹤影,我原以為龍將軍擔心公主安危,所以讓他們隨行保護,可是今日一見,公主身邊卻沒有這幾個人,向來是在暗處保護公主了。若非是公主有心作些事情,為什麼要把他們隱藏起來呢?」

  林碧輕輕側過頭去,不讓眼中的殺機洩露出來,笑道:「殿下過慮了,或者這些人被庭飛派去做事了,說不定他們如今正在你們大雍境內作斥候呢?」

  李顯微微一笑,道:「公主既然這樣說,那就是這樣吧。濱州名義上屬於大雍,實際上被東海侯控制,然而東海侯的勢力雖然不小,卻主要在海上,所以這濱州反而是東海侯勢力最薄弱的地方,畢竟誰也不願意在隨時可能會失去的地盤上消耗實力,所以公主敢於帶了大批人手來濱州,而且也有法子調動他們做任何事情,一擊遠揚,憑著北漢高手的騎射之術,自然可以讓他們隨時撤回貴國境內。本王只是想警告公主,有些人可以冒犯,有些人卻是最好不要得罪。」

  林碧心中一動,自己來到東海,所為何事只有自己心裡明白,其餘的人只是奉命行事,而且就是自己也只是得到「便宜行事」的指令罷了,怎麼這齊王的語氣,倒像是知道自己要對付江哲呢?自己雖然已經定下了刺殺江哲的計劃,但要付諸實施卻需要種種條件,自己需得找到江哲的藏身之處,而且還要有至少六七成的把握才能行動,就是現在,自己也不敢說這個計劃定然可以達成,自己帶了許多人手,倒是大半是為了應付南楚可能的行動的。

  李顯見林碧默然不語,不由心中好笑,自己此行本是為了求見那人而來,原以為東海茫茫,若不能得到東海侯協助,必然是無從相見,想不到昨日那人竟派了使者前來和自己相見,那人在濱州城設下耳目無數,大小事情無不瞭如指掌,就是自己這般倉促而來,仍然是避不開他的耳目,更別說本就令人矚目的林碧了。

  林碧想要刺殺江哲,這個李顯倒是不覺得奇怪,當初江哲初入大雍,不就是遭到鳳儀門和南楚的刺殺麼,這樣一個人活在世上,自然是有很多人寢食難安的,北漢和大雍多年交戰,乃是生死仇敵,不論他們想要做什麼都不奇怪。更何況北漢自有俊傑,焉能不會想到江哲正是唯一可以調和自己和皇兄關係的人呢?自己不就是為了目前的困境而來求助的麼?不過,李顯倒是很想知道為什麼江哲不設下陷阱,將北漢高手一網打盡,反而讓自己打草驚蛇,迫使林碧放棄刺殺呢。

  看了林碧一眼,見她眼中殺氣仍然隱伏,而且更添了幾分忌憚疑惑,李顯輕輕搖頭,道:「殿下應該見過蜘蛛捕食,張開天羅地網,布下重重伏兵,只待敵人入網,就是必死無疑。公主心中忌憚之人,最擅長的就是佈局,等你想到要對付他的時候,早已經深陷羅網之中,難有還手之力。他在東海將近三年,此地早已經是他的地盤了,公主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他的。」

  林碧心中一寒,此刻她終於明白傳言不虛,自己的舉動早已經落入那人計算當中,否則齊王怎會知道。可是心中疑慮又生,難道齊王和江哲早有秘密聯絡,否則齊王怎會知道這些事情,可是為什麼那江哲明明已經佔了先手,齊王卻警告自己,這不是和江哲過不去麼?越想越是覺得錯綜複雜,林碧勉強笑道:「多謝王爺指點,本宮只是擔心舍妹安危,所以多帶了幾個屬下罷了,東海雖然中立,可是和大雍卻是日益親近,王爺也不能怪本宮多加提防的。不過本宮倒是奇怪,想來王爺早就知道那人隱居東海,為什麼大雍朝廷卻任其流離在外呢,這樣的人才若不善加使用,豈不可惜。」

  李顯見林碧眼中殺氣已經消退,欣然道:「公主不必多心,若是公主見過那人,就知道他的性子實在古怪,本王也是來了東海之後才見到他派來的使者的。此人平生最愛就是明月清風,對於軍政大事是能躲就躲的,東海茫茫,又有東海侯庇護,皇兄和我雖然都有心請他回去,可惜他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始終找不到他的隱居之處,再說父皇也沒有鬆口,皇兄也不好大張旗鼓的尋找,再說東海侯至今仍然對大雍耿耿於懷,皇兄也不願惹惱了他。若非是本王被龍將軍迫得狼狽不堪,也不敢這樣魯莽,連他隱居何處都不知道,就來求他襄助,本王原本是打算逼著東海侯引見的。不過托公主的福,本王剛來東海,就見到了他的使者。」

  林碧心情已經漸漸平復,本來刺殺江哲就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既然已經被人識破,自然也沒有必要勉強進行,倒不如即興而為,或者會有更大的收穫呢,有趣得看看李顯,心道,若說起來,殺了這人或者更有價值呢。

  李顯見林碧笑容古怪,立刻猜出了她的心思,開懷大笑道:「公主不用這麼狠心吧,說起來,我和龍將軍也是惺惺相惜呢。能在戰場上生死相搏,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那些陰謀詭計就是效果再好,也是流毒無窮,我等本是用性命爭奪勝負的軍人,何必還要在戰場之外鉤心鬥角呢?那些事情就讓那些文官去做吧,公主何不隨龍將軍和本王在戰場上生死相見,那豈不是生也快意,死也無憾。」

  林碧聽了只覺心潮澎湃,這本是她心中所想,只可惜因為北漢以一州之力對抗中原,早已是捉襟見肘,若是再僵持下去,只怕就是勝了也是國力疲敝,更何況齊王固守,堅壁清野,欲勝無從呢?她看了一眼李顯,只見他一掃方纔的陰鬱冷漠,眉宇間神采飛揚,笑容中帶著睥睨天下的豪氣,不由心想,和這樣的人沙場血戰,果然稱得上是人生一大快事。想到這裡,林碧心中也是豪氣陡生,高聲道:「拿酒來。」

  林碧的兩個侍衛聞言連忙拿了兩個酒囊過來,林碧自己拿了一個,用目示意李顯,李顯瞭然,便也接過了一個酒囊。林碧笑道:「這裡面是我北漢最好的烈酒,我們代州人有個習俗,若是見了最好的朋友或者最可敬的敵人,便要請他共飲美酒,若是朋友,從此就要肝膽相照,若是敵人,將來生死相見也不要彼此仇恨。王爺如此豪氣干雲,若是庭飛在此,必定要請王爺共飲的,碧雖女流,自覺不讓鬚眉,就請王爺共飲烈酒,將來沙場相見,死也無恨。」

  李顯目光炯炯,半晌才道:「公主果然是巾幗奇女子,龍兄果然是好福氣,好,這酒我喝了。」說罷,李顯拔出酒囊的塞子,大口的喝了起來,這酒囊可以裝得下半斤烈酒,李顯仗著酒量大和內力深厚,一口氣喝得乾乾淨淨,烈酒入腹,李顯只覺得有些頭重腳輕,卻仍然倒過酒囊,示意已經涓滴不存。

  林碧見了,微微一笑,舉起酒囊也是一飲而盡,面上卻只是略現嫣紅罷了。她朗聲吟道:「陌路相逢成知己,他年沙場見此心。」吟罷再不言語,轉身走入船艙。

  李顯心中一震,覺得林碧這兩句詩光明磊落,卻又是意味深長,吟誦再三,只覺得心馳神往,更是盼著生死相見之際的重逢了。

  這時,李顯身後傳來侍衛的呵斥聲,然後一個清雅的聲音說道:「海驪求見齊王殿下。」

  李顯沒有回頭,淡淡道:「讓他過來。」

  海驪走到齊王身後,恭敬地道:「草民海驪,在公子座下稱作盜驪,給殿下請安。」

  李顯回頭看了海驪一眼,道:「不必拘禮,怎麼隨雲改變主意提前見我了麼?」

  盜驪答道:「公子傳言,殿下既然來了東海,還是去見見東海侯的好,而且殿下英明果決,這次東海侯的喜事只怕不會順順當當的,殿下不要錯過才好。」

  李顯笑道:「隨雲總是這般詭秘,罷了,能夠這麼容易就見到他,我已經很知足了,不過既然婚宴上會有事情發生,兩個小孩子去是不是太危險了。」

  盜驪說道:「殿下放心,公子已經有了安排,這次是最好的機會,讓東海侯向大雍稱臣,雙方都有台階下,而且公子說,如今已經是萬事俱備,應該收網了,濱州原本是北漢對外的唯一通路,只要封閉此處,那麼殿下就可以完成攻佔北漢的功業了,這樣的機會殿下不可錯過。」

  李顯若有所思地道:「怎麼,隨雲也覺得時機成熟了麼,可是如今可是北漢正是最興盛的時候啊?」剛說到這裡,他看到了盜驪有些尷尬的神情,失笑道:「我倒忘記了,這裡可不是軍營,好了,你轉告隨雲一聲,我是服氣了,想來皇兄的書信早就到了東海吧。」

  又看了盜驪一眼,齊王道:「隨雲也是,你這樣人才,不去搏個封妻蔭子,卻做什麼商人,這又是何苦來呢?你若有心,我向隨雲提出來,讓你去做官不好麼?」

  盜驪愣了一下,道:「殿下厚愛,草民銘感五內,只是草民如今雖然是白身,但是帶著商船萬里迢迢的行走異國他鄉,覺得比什麼都有樂趣,有沒有官職倒也沒有什麼關係了,而且草民跟著公子,也就是為大雍效力,倒也不用去特意做官。」

  李顯聽了心中一寬,只聽這盜驪的口氣,就知道江哲沒有打著旁觀的念頭,看來這幾年他雖然隱居不出,卻是做了不少準備,那麼請他出山調停應該是沒有問題了,想到糾纏自己數年的苦惱可以煙消雲散,李顯也不由喜笑顏開。

  這時,遠處傳來小柔藍清婉動人的歌聲道:「執手碧波上,極目海天明。心與孤帆遠,身如一棹輕。浪花分日影,珊島咽湍聲。漠漠平煙外,翛然白鷺橫。」

  李顯聽了只覺心曠神怡,心道,柔藍所唱,必是江哲新詞,執手碧波,極目海天,想來長樂與他定然是綢繆情深,樂事無窮了。抬目望去,只見碧波如鏡,白雲悠悠,海天一色,心中也不由平靜下來,他不怕沙場血戰,卻是恨透了朝野紛爭,如今大雍上下流言紛飛,大半都是衝著自己來的,不是說自己要領兵造反,就是說皇帝要秋後算帳,雖然自己心中明白,就是李贄想要鳥盡弓藏,也不會趕在這個時候。可是這種流言,他李顯可以不信,長安城裡面的李贄可以不信,那些朝野重臣,軍中的猛將卻是半信半疑,令得軍心浮動,後勤不穩,若是再這樣下去,可就要被龍庭飛所乘了。這次他得知東海侯愛子大婚的消息之後,突發奇想,江哲隱居東海,乃是他和李贄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雖然沒有實信,可是隱隱約約還是可以肯定的。想來此人隱居了將近三年,也該偷懶夠了,這個時候他若不出來相助,豈不是太無情了,不管怎麼說,他如今可是李家的女婿,總不能眼看著兄弟閱牆,漁翁得利吧。

  這時,遠處傳來了一個小男孩磕磕巴巴的歌聲,想必是柔藍逼著麟兒唱曲吧,可是只聽了兩句,李顯就是心中一陣劇痛,臉色也變得青白起來。

  「飛來雙白鴿,乃從東南飛。十十將五五,羅列難成行。突然卒疲病,不能飛相隨。五里一反顧,六里一徘徊。吾欲銜汝去,口噤不能開。吾欲負汝去,毛羽何摧頹。樂哉新相知,憂來相別離。躇躊顧群侶,淚落縱橫垂。關關幽相遠,哀哀鳴相啼,殷心傷泣血,淚目與訣別。見汝西北墮,吾何東南去。念卿舊日恩,幽恨不能語。」

  那淒楚的歌聲讓李顯幾乎要瘋狂了,那鎮守邊關的淒涼軍帳,明月下淚盡時的悲歌,淚水剛要滴落,李顯突然省悟,他走向後面的船艙。只見李麟唱著曲子,面上帶著絕望和哀傷的神色,柔藍正驚恐的看著他。

  李顯還沒有走過去,柔藍已經摀住了李麟的嘴道:「我不逼你唱曲子了,你唱得這樣難過。」

  李顯心中一震,李麟小小年紀懂得什麼,分明是看了自己平日情態才會這樣模仿,強烈的悔恨從心中湧起,自己只想著將他帶在身邊,免得有心人謀害欺凌,卻沒有想到自己的悲苦全被這個孩子看在眼裡,而自己平日忙於軍務,為了保護這個孩子,又不免對他冷淡一些,而且,說句心裡話,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照顧一個小孩子,想來這兩年多來,苦的不僅僅是自己,最淒苦無助的就是這個失去了母親,卻得不到父愛滋潤的麟兒。

  這時李麟已經看到父親,他不由縮到柔藍身後,父親對他來說是一個冷冰冰的暴君,而這個明明比自己還要矮小的小女孩,那軟軟小小的嬌軀,那香香的氣息,卻讓李麟覺得彷彿回到了那曾經有過的童年,母親的懷抱一般。

  李顯大步上前,抱起李麟,和顏悅色地道:「麟兒不用害怕,都是爹爹不好,這次爹爹帶你去見姑姑,你想不想留在姑姑身邊。」

  李麟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道:「爹爹不要趕走麟兒。」他緊緊地攥住李顯的衣衫,越發不肯鬆手。

  李顯笑道:「你這傻孩子,爹爹忙著打仗,沒有時間照顧你,你的姑姑慈悲和藹,一定待你如同親生,而且還有一個小姐姐可以跟你玩呢。」

  李麟疑惑的目光看向柔藍,李顯笑道:「聰明,不錯,你以後便叫她藍姐姐吧。」

  李麟臉上露出罕見的燦爛笑容,李顯心中一痛,更是緊緊的抱住了愛子。

  剛走出艙門,林彤就看到遠處怔怔站著的赤驥,她心中一痛,方纔的事情他都已經知道了,這人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就是自己想裝作不知道也不可能了。她徑直向外走去,好像沒有看見赤驥一般。赤驥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林彤臉色一寒,道:「你要做什麼?」她的聲音並不大,免得驚動旁人。

  赤驥歉然道:「我不是有心欺瞞你的。」

  林彤冷冷道:「你欺瞞了我什麼,伯樂神醫!」她的語氣充滿了憤懣和感傷。

  赤驥沉默了片刻,道:「我沒有說過幾句謊言,只是沒有說過我的恩主就是江哲江隨雲,而且答應龍將軍為北漢效力也是權宜之計,我並沒有想留在北漢刺探軍情的意思。」

  林彤漠然道:「我知道了,這件事情你沒有什麼錯,兩國交兵,各為其主罷了。」

  赤驥被她冰寒的目光刺痛,不由鬆開了手,明明覺得自己沒有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卻還是覺得愧疚湧上心頭。

  林彤走了幾步,停住腳步道:「你沒有欠我什麼,是我脾氣不好,遷怒於你,王驥,你以後會跟著主子攻打我們北漢麼?」

  赤驥愣了一下,斬釘截鐵地道:「不會。」

  林彤愣了一下,道:「你應該很適合做斥候的,而且你對北漢也很熟悉吧?」

  赤驥低聲道:「公子從來不會逼迫我們做任何事情,天下大的很,我自己還可以去做別的事情,而且,而且,我不想在沙場上見到你。」

  林彤笑了,雖然赤驥看不到她的笑容,可是從她起伏的肩頭可以看出她笑得很厲害,只是笑聲中帶著濃濃的悲涼,過了一會兒,林彤止住笑聲,道:「你太懦弱了,像我姐姐和齊王李顯那樣多好,雖然惺惺相惜,可是仍然相約沙場相見,生死無恨,生死無恨,你若是也去和我們交戰,我就在戰場上殺死你,到時候我自然是不會恨你,你就是恨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沒有血性的匹夫,我林彤是絕對不會對你這樣的懦夫手下留情的。」

  赤驥沒有說話,經過良好的諜探訓練的他看得出來,林彤緊握的雙拳,和她週身上下的緊崩代表著什麼。可是他沒有上前安慰她,因為他知道橫在兩人之間的是多麼深的鴻溝,與其沉湎於美夢,不如就這樣斷絕情感的糾纏。這個美麗的如同火焰的少女,將會是他深藏心底的秘密。

  他默默的向外走去,就在艙門將要關上的一刻,他聽到了嗚嗚咽咽的哭泣聲。可是他強忍著沒有回頭,也許他不留戀南楚,不留戀大雍,可是那個深沉如海,率性如風的身影,卻是他永遠也不能違逆背叛的主人。

  在東海蓬萊島的一隅,臨海背山的一個小港灣內,建有一座清雅宜人的小莊園,名為靜海山莊,山莊佔地雖廣,其中樓閣亭台卻是寥寥無幾,參差掩映在綠樹叢中,宛如仙境。在半山腰的一座小巧紅樓之內,一個青衣秀士正在臨帖,雪白的宣紙上面留下了行雲流水一般的字跡,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溫婉中略帶擔憂的聲音道:「藍兒年紀還小,你也放心她去那種地方,你這作爹的不心疼,我這個娘親還心疼呢?」

  青衣秀士放下筆,滿意的看看自己完成的字帖,笑道:「所謂慈母多敗兒,此言不假,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難道我會不派人護著藍兒麼?」

  珠簾輕動,一個娉婷多姿的月白身影從裡間走出,嬌嗔道:「你總是喜歡這樣裝神弄鬼,罷了,我也不和你爭,若是藍兒受了什麼傷害,我可不饒你。」

  青衣秀士放聲大笑,伸手將那白衣女子攬入懷中,笑道:「好好,若是藍兒受了什麼傷害,我任你處置就是。」他這一抬頭,露出了清秀儒雅的面容,這人年紀有些難以辨別,若單論相貌,大概只有二、三十歲的年紀,可是他的頭髮卻是深灰色,雖然光澤仍然不減少年,卻是始終帶了幾許歲月的留痕,兩鬢更是已經星霜點點,若是有人因此說他是四五十歲年紀,也未嘗不可,而他的神情氣度,宛若深山的潭水一般淡泊幽深,就是說他已經六七十歲,到了看穿世間冷暖的年紀,也不會有人懷疑。

  那白衣女子看見他的面容,不由柔柔的歎息了一聲,柔順地依偎在他懷中不再說話。這時,身後突然傳來嬰兒的啼哭聲,兩人相視一笑,攜手向內間走去。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6:45

7

  海驪,海氏船行二代家主,海仲英侄,年未弱冠,隨仲英赴南海諸洲,後仲英無暇,驪自領商船下南行西下,海氏雄起,驪有力焉。驪擅工筆,親繪海圖十二幅,精確無疑,今猶用也。

  大雍隆盛十七年,太宗以驪弘揚國威於海外,賜侯爵位,海驪雖進爵,行不稍改,年七十仍遠渡重洋。大雍文宗昭寧十五年,驪於艙中小憩,忽夢故人,起而笑曰,吾當死也,乃焚香鼓琴,曲未終而歿,終年七十一歲。

  驪為人,外雖親切,內實疏冷,然信義為本,仲英死,數子尤在沖齡,人皆言驪必奪產矣,驪教諸弟如子,後十五年,擇其佳者為嗣,人乃知其節。

  驪喜讀經,為居士,不婚不嗣,人皆異之。

  ——《雍史。貨殖列傳》

  當赤驥茫然若失的走進自己的住處之後,卻看見盜驪靜靜的望著自己。盜驪淡淡道:「一個小女孩而已,你怎會放在心上,很快你就會忘記她,她也會忘記你。」

  赤驥心中一痛,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本來我只當她是個麻煩的小妹妹,可是前日我見她從嘉平公主房間走出來的時候,她變得那樣眩目,那樣艷麗,我卻忍不住心痛,鳳凰浴火,雖然絕麗,可是那切膚之痛,卻是何等難以忍受,那一刻,我才明白,一路上,我對她敷衍,甚至覺得她驕縱刁蠻,都是因為我知道終究會有分道揚鑣的那一天,所以才不肯去喜歡她。我真的不想傷害她,可是如今她還是受了重傷,我卻無能為力。盜驪,你不會明白的。」

  盜驪漠然道:「不,我明白的很,當日我替公子辦事,曾經留在一個小幫派裡面,我也認識了一個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她喜歡上了我,我也對她動了心,可是最後我還是親手殺了她的父兄。」

  赤驥心中一動,記起盜驪曾經去做過一件大事,回來之後,數日不言不語,彷彿死去一般,當日他也曾去勸解,卻覺得盜驪眼中全無生機,直到有一日公子秘密召見了盜驪之後,他才恢復了神采,而那之後,盜驪就被派到了東海。

  他猶豫地問道:「那位姑娘,她,她也死了麼?」

  盜驪眼中閃過一絲不可遏制的悲傷,道:「當日我也想過,放過她一條生路,讓她躲到窮鄉僻壤去,就不會影響公子的大計,可是我清楚的很,如果她活著,那麼很有可能會落到別人手上,成了別人對付我們的利器,而且她眼見我殺死她的父兄,這樣的深仇大恨,我不知道她會作些什麼。所以我親手殺了她,我本是帶著惡意而來,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樣的結局,可是我還是淪陷在她的綿綿情意當中,這是我的錯誤,所以我必須親手結束這個錯誤。你也一樣,只要你親手殺了她,就可以消去心中的毒瘤,所以你一定要去北漢,否則你的一生都不會快樂。」

  赤驥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親手殺死愛人就是為了不想怨恨公子和同生共死的夥伴。你說得不錯,她就和她的姐姐一樣,都是女中英傑,她隕落之時,也一定像極了流星,在最燦爛的一刻死去,若是不能親眼見到,我這一生都會懊悔。我會請求公子,從軍征北,不過我不會讓她知道我也在戰場之上,這種苦痛我一人承受就可以了。」

  盜驪淡淡道:「你明白了就好,如今你的身份已經暴露,明日你就跟在齊王殿下身邊的,公子有些事情交代。」說罷遞給他一個蠟丸。赤驥接過蠟丸,打開之後看過裡面綿紙上面的指令,然後將它用火折子燒掉了,灰燼飄落在地上,赤驥露出了堅定的笑容。

  當李顯、林碧等人搭乘的客船到達東海侯的大營,一個無名小島的時候,站在船首的兩人都是眼中一亮。遠遠望去,這座小島如同環抱的雙臂一般,兩側都是峭壁林立,光滑的礁石根本無法攀登,沒有可以遮掩的樹木,讓上面巡視的人可以一眼看見敵人。而小島正中卻是一個優良的海港,可以讓大型的船隻進去躲避風雨。東海侯乃是海上的霸主,前來祝賀小侯爺新婚的除了各大勢力的使者之外,就是依靠海運為生的商人和劫掠海船的海盜。所以港口之內涇渭分明,各種勢力之間彼此都十分戒備。而東海侯所屬的戰船將小島周圍圍得水洩不通,這樣的龍潭虎穴,就是京無極和慈真大師到了也難以為所欲為。

  碼頭上站著幾十個披紅掛綵的大漢充任迎賓使者,一身大紅喜服的小侯爺站在最前面,英姿勃發,喜氣洋洋,病魔離體之後的姜海濤這兩年在東海縱橫無敵,不知殲滅招降了多少海盜,從前東海侯只是海上最大的勢力,如今卻已經成了所有海盜的司令人,能有這樣的成績,姜海濤功勞卓著,不僅姜永老懷堪慰,就是遠在大雍的太上皇也曾為此大喜過望,這兩年閒居下來,李援也很後悔當日對姐夫太不留餘地了。

  望見船頭的倩影,姜海濤高聲道:「姜海濤奉父命迎接北漢使者,嘉平公主殿下。」

  林碧淡淡一笑,揚聲道:「小侯爺不必多禮。」

  說罷順著跳板走到碼頭岸上,雙方見禮之後,姜海濤的目光落到了隨後下船的李顯身後,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喜色,喊道:「六叔。」雀躍地撲上前,抓住李顯的手臂大笑道:「六叔來參加侄兒的婚禮,怎麼不事先通知一聲。」

  李顯也是微微一笑,道:「我是私下裡來的,皇上可是不知道的,你別瞎嚷嚷。」

  姜海濤激動地道:「六叔援手之恩,小侄銘感五內,今日六叔能夠前來觀禮,父親一定是喜出望外。六叔,快去見見父親。」

  李顯笑道:「也好,我和表兄多年不見,也應該先敘敘舊情。這是麟兒,我的兒子,你不認得吧?」

  姜海濤看見李麟,心中一動,他也知道一些現在李顯的情況,這個孩子一定是秦錚所生的,不過他是心胸寬廣的人,這個孩子的母親既然已經死了,他也不會再斤斤計較,便道:「原來是表弟,就讓他到後面去見見我母親吧。」

  這時候一個嬌嫩的聲音不滿地道:「藍藍也在這裡呢。」

  姜海濤這才發現站在李麟身邊的還有一個小女孩,一看之下更是喜出望外,上前抱起柔藍道:「藍兒也來了,那麼先生也來了麼,父親幾次下帖子,先生都說不能來的。」

  柔藍得意地道:「我跟海叔來的,爹爹答應的。」

  姜海濤眼中閃過失望的神色,他向齊王后面的海無涯和海驪打了一個招呼,放下柔藍,引領著諸位貴客向遠處的喜堂走去。這座島嶼是東海侯近年來常駐之處,從碼頭向上有著重重樓宇,其中半山處最是寬闊壯麗的大殿就是往日的議事廳,今日的喜堂。大殿兩側的偏殿裡面都擺了上百桌酒宴,招待普通的客人,而當中的大殿之內,除了中間鋪著紅氈的花燭喜堂之外,兩邊也各自擺著十八桌酒席,招待貴賓。東海侯夫人據說體弱多病,今次沒有出席,只有東海侯帶著屬下將領心腹,在大殿中喜笑顏開的招待賓客。人逢喜事精神爽,已經四十五歲的東海侯神采飛揚,還沒有開宴,就已經連飲數杯。

  這殿中客人,若論尊貴,自然是要數大雍和南楚的使者了。

  慶親王李康今年三十七歲,自從鳳儀門覆亡之後,他的身份地位立刻上升了許多,論身份,他是李援第三個兒子,如今長子李安因為謀逆而賜死,次子李贄已經做了皇帝,若論身份貴重,慶親王僅在父兄之下,而其他的幾個還在世的年長皇子,五皇子寧郡王李祺自幼體弱多病,既不得李援寵愛,又不曾涉足軍政,直到李贄登基之後才封他做了一個郡王,齊王雖然得到赦免,並且重領兵權,可是因為曾經涉嫌謀逆,爵位也由親王降到了郡王,齊王之下的皇子公主都還沒有成年,而李康卻在這個時候因為守川有功,由郡王晉陞親王,此消彼長,掌握著益州軍政大權的慶親王就成了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這次奉了皇命出使東海賀喜,李康倒也很高興,他和東海侯姜永早就暗中有所聯絡,若是能夠趁機勸服姜永歸順大雍,可是天大的功勞啊。所以坐在首席的李康言笑宴宴,風趣熱情,這位英姿勃發,如日中天的親王這樣平易近人,使得一桌子的客人都是如沐春風一般。

  南楚的使者陸燦卻是另一種模樣,雖然年僅二十五歲,卻已經是南楚大都督的陸燦神色從容淡漠,令人全然看不出他的心思,事實上,雖然說大雍派了慶親王李康這樣位高權重的使節,可是南楚派了陸燦過來仍然是件奇怪的事情。這幾年,陸燦一邊抵禦著來自益州的侵擾,一邊加強襄樊、長江防線,可以說是日理萬機,作為大將軍的陸燦,可以說是南楚武將第一人,這樣的重要人物離開中樞,遠赴東海,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不由令人懷疑南楚的政局出了什麼變化。雖然陸燦神情冷靜,沒有流露出任何可以猜測的跡象,可是只看他旁邊的副使伏玉倫全無顧忌,恣意談笑的模樣,就讓人心中生出了各種遐想。誰不知道這個伏玉倫是南楚丞相尚維鈞的女婿,南楚國主趙隴的姨夫呢,難道是南楚的兩個顧命重臣,尚維鈞和陸信之間發生了爭端,陸燦出使東海是否是因為收到排擠?當今天下,戰亂紛呈,誰不想多瞭解一些局勢,免得收到連累呢。

  正在堂上賓客談笑的時候,負責迎賓的知客高聲呼道:「嘉平公主、紅霞郡主到。」

  眾人抬眼望去,恰好看見一個翠衣女子走了進來,為了參加喜筵,今日林碧並沒有穿著平日為了方便領軍作戰而穿的胡服騎裝,而是換上了符合身份的盛裝,淺綠色的繡襦配上湖水綠的長裙,金碧色的外衫昭示著北漢公主的尊貴地位,腰間繫著明珠寶刀,足上的鹿皮靴則提醒著眾人這位公主的另外一個身份,北漢代州軍的實際領軍人。

  堂上眾人都起身相迎,就是敵國身份的慶王和禮部侍郎苟廉也不例外,不論是敵是友,這位領軍抵抗蠻人,保護黎民鄉梓的女將軍,都是值得尊重的人。

  林碧含笑和眾人見禮,這時,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道:「姐姐,那位是陸燦陸大將軍啊?」

  這時,眾人才注意到林碧身後站著一個身穿紅衣的少女,嬌俏動人,明艷如火,只是眾人方才都被林碧的風采所震懾,競沒有留心這個紅衣少女亦步亦趨的跟著林碧,而且形跡親熱,不似侍女身份。此時聽她說話,才想起方才知客通報的乃是兩人。

  陸燦聽見那少女詢問,淡淡一笑,多年的軍旅生涯,這個昔日無法無天的淘氣少年已經變成了沉默寡言的大將,他目光落到林碧身上,林碧也適時回以歉意的笑容,說道:「舍妹頑皮,還請大將軍見諒。」

  陸燦欠身道:「公主言重。」

  這時紅衣少女林彤好奇地道:「原來你就是陸燦,我聽說你打仗很是厲害,讓大雍鐵騎不敢南窺,人家都說,北龍南陸,雍人見之而膽寒,想不到你還這樣年輕。」

  陸燦看了一眼慶王李康變得鐵青的臉色,淡然道:「郡主謬讚了,龍大將軍帶甲二十萬,壓制大雍五十萬邊軍,確是當世第一用兵大家,大雍和我南楚乃是友邦,並無戰事,郡主的讚譽陸某可不敢當。」

  陸燦這可是睜著眼睛說白話了,這幾年來雖然南楚無力進攻大雍,大雍也無暇南顧,可是兩國之間沒少了小規模的戰爭,陸燦用兵如神,沒有讓大雍討到半點好處,故而才有人將他和龍庭飛並稱大雍的兩大剋星。可是畢竟名義上兩國還是宗主國和藩屬國的關係,兩國又沒有公開決裂,陸燦是絕對不會承認林彤的話語的。果然他這樣一說,慶王的面色好轉了許多。

  林彤不滿的嘟囔了幾句,就在林碧警告的眼神中閉上了嘴,乖乖的跟著姐姐坐到席上,這一席已經坐了南楚和大雍的使者,加上林碧兩人,還是空著許多位子,不過平常人可不會想坐到這一席上,當今天下三分,這三大勢力的使者豈是可以攀比的。

  林彤望了一眼慶王,惡意地道:「喂,你就是大雍的使者慶王麼?」

  李康冷冷看了林彤一眼,他可不想和這個小女孩爭執,那樣也未免有失身份。因此只是冷冷道:「正是。」

  林彤笑道:「看你還算神氣,可是比起齊王殿下真是差的很遠,怪不得人家領著五十萬大軍鎮守邊關,你只能守著東川坐井觀天。」

  李康這下可是大為惱怒,叱道:「嘉平公主,請好好管教令妹。」坐在他旁邊的苟廉卻一皺眉,這個小女孩對齊王很熟悉麼,按理說她不應該有機會見到齊王才對,雖然齊王正在和北漢對峙,可是王見王的機會應該很少會有的。

  苟廉心中剛剛起了疑竇,知客已經高喊道:「大雍齊王殿下到。」

  立刻滿堂嘩然,誰也不會想到齊王竟會到了此處,不說這次大雍的使者乃是慶王李康,大雍朝廷斷斷不會派了兩個王爺前來,就說齊王身負重任,理應在軍中鎮守,就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地。可是眾人還在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齊王冷峻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口,冰冷殘忍的目光環視了堂內一周,頓時鴉雀無聲。這樣的威儀氣魄,眾人立刻相信,真的是齊王蒞臨東海。

  雖然幾乎是所有的人都避開了齊王凌人的目光,卻有幾個人不會畏懼齊王的威嚴。陸燦是其中之一,他聽到齊王親臨之後,先是有些驚訝,然後又恢復了平靜,只是淡淡瞧著齊王,眼神中透出評估和讚賞。

  而慶王李康卻是神色冰寒,他對齊王可是十分不滿,從前齊王黨附太子,對慶王從沒看在眼裡,而且他的王妃就是鳳儀門弟子,這些已經足以讓慶王恨之入骨了。可是更令李康痛恨的卻是,這個桀驁不遜的六弟李顯,即使在如今的情形下,也從來對自己低頭。按照身份,自己是親王,李顯是郡王,自己是朝中紅人,首屈一指的顯貴,李顯卻至今帶著謀逆嫌疑,可是就是這樣,李顯也從沒將李康看在眼裡。今年李贄登基,李康和李顯都回去參加大典,李康本來想憑著兄長和親王的身份和李顯結好,誰知李顯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更別說對他有所尊重。李康曾經因此秘密向李贄進諫,說李顯太過桀驁不遜,可是李贄居然只是苦笑道:「六弟在朕面前也是如此,他就是這樣的性子,三弟還是不要得罪他吧。」這一句話讓李康立刻明白了,除非李顯死掉,否則他絕對佔不到李顯的上風。看著那些軍方將領和朝中重臣對李顯必恭必敬,對著自己卻是疏離淡漠。李康對李顯的恨意越發深重。憑什麼,這樣一個大逆不道的狂妄之輩,可以理所當然的壓在自己頭上,這是李康埋藏在心中最深的怨恨。

  不過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李康自然不會表露出這樣的恨意,就是在朝中他也只是微微流露一些不滿罷了。他再次站起身來,強顏笑道:「六弟也來了,可是奉了皇上的旨意麼?」

  李贄看了一眼李康,冷冷道:「我是以私人身份來賀喜的,要什麼旨意,三哥若有疑問,回去問皇上吧。」

  他這般不講情面,李康面色一寒,幾乎就要當場發作,苟廉連忙打圓場道:「慶王爺不用擔心,齊王爺也是親戚情深,想來皇上也不會怪責的。」他這樣一說,倒真的像是慶王兄弟情重,擔憂齊王私自離軍惹惱皇上一般。

  李顯看了苟廉一眼,倒是很給他面子,道:「三哥不用擔心,回去我就給皇上寫謝罪折子。」

  說著露出了一個懶洋洋的笑容,然後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這時候堂上眾人才鬆了一口氣,不由驚歎這齊王身上的煞氣之重,真是天下罕見,同樣是帶兵的大將,陸燦一派神閒氣靜,儒將風範,嘉平公主則是令人傾慕的雍容沉穩,而齊王卻是帶著深重的殺伐之氣。見這三人坐在一起,人人見到這般人物,真是不需此行。

  雖然眾人已經鬆懈下來,可是卻還是覺得壓抑,有齊王一人在此,滿座之上,無人可以寬心飲宴,眾人正覺得尷尬的時候,一個豪放的大笑聲從後堂傳來道:「怎麼,六弟也來了麼?」

  眾人一聽,便知道是東海侯姜永到了,這東海除了慶王李康之後,就只有東海侯姜永可以這樣稱呼齊王李顯了。果然從後堂走出一個身穿大紅袍服的中年人,半百年紀,鬚髮灰白,神情矍鑠,膚色微黑,他行走起來彷彿帶著風一般,身後的幾個侍衛幾乎都跟不上他的步伐。他走到席前,一把拉起李顯道:「好六弟,你表哥可是盼著你來呢,若非你仗義,你那個侄兒別說娶妻,就是性命怕還保不住呢。來來,這次定要你的侄兒侄媳婦好好謝你的大恩,沒有什麼可以說的,別看你們大雍的使臣在我這裡吃不開,你可是不一樣,除了要我歸降之外,只要你六弟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出來,我姜永絕對不會給你打折扣。」

  他這一番話可是嚇壞了很多人,就連陸燦和林碧眼中也閃過憂色,若是齊王提出東海不能再和南楚北漢合作,這可如何是好。

  還沒有等到齊王回答,外面的知客不合時宜地道:「海氏船行,海無涯、海驪到!柔藍小姐到!李麟少爺到。」隨著聲音,海氏叔侄含笑走進,而在他們身後,一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扯著一個不情不願的小男孩走了進來。除了林碧和李顯等人之外,其他人又都一愣,這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知客會連小孩子都通報起來了。

  小柔藍滴溜溜的眼睛看著那些目瞪口呆的客人,不滿地道:「你們瞪著藍藍做什麼,麟弟,這些人好沒有禮貌,幫我教訓他們。」

  李麟鬱悶的看了看那些客人,冷冷道:「你是白癡麼,你看我可以打得過誰?」

  小柔藍認真的看了一看,有些苦惱地道:「是有點困難啊,他們都比你高好多,如果駿哥哥在就好了,一定可以替我出氣的。」

  李麟不滿地道:「你的駿哥哥好像也沒有多大,我可不信他能替你出氣,這樣吧,你等一等,等我長大做了將軍,就可以替你出氣了。」

  小柔藍噤噤鼻子,嘟囔道:「駿哥哥就是很厲害麼,爹爹欺負我的時候,他都會幫藍藍告狀。」然後小柔藍緩緩低下頭,聲音中開始帶了哭音道:「嗚嗚,藍藍很久沒見過駿哥哥了,爹爹都不許我給駿哥哥寫信。」抬起頭滿懷憧憬地望著李麟,道:「你可以替我帶信的,對不對?」

  李麟氣結,看著眾人疑惑中帶著好笑的神情,惡狠狠地道:「好了,我答應了,還不行麼。」他的神情變得更加鬱悶,方才柔藍求了半天,他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會去長安,沒法子帶信,只能鐵了心腸不肯答應,沒想到柔藍卻選了這個時候逼他答應,不喜歡別人矚目的李麟只能答應下來,心裡盤算著是否能讓軍中的信使幫忙帶回去。

  這兩個小孩子這樣一鬧,眾人的思緒都被引開了,不知道是誰先笑了起來,然後眾人都開始開懷大笑,喜堂上氣氛開始熱烈起來。

  李麟滿面羞紅,狠狠的看了柔藍一樣,柔藍卻是得意洋洋地上前扯著姜永的袍子,道:「姜伯伯,藍藍替爹爹來賀喜呢。」

  姜永有些哭笑不得,道:「好,好,伯伯知道了,小藍兒,要不要到後面去看看你的新嫂子。」

  柔藍連忙點頭,姜永一揮手,兩個站在邊上的侍女連忙過來,領著小柔藍向後堂走去,李麟皺皺眉,抬頭看向父親,李顯輕輕點頭,李麟便跟在柔藍後面走了進去,眾人只當他和柔藍是一起的,全沒留心,就這樣讓他跟了進去。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7:36

8

  南閩越氏,海運世家,歷久不衰,海氏後起之秀,與越氏有舊怨,終不能解。

  ——《雍史。貨殖列傳》

  靜海山莊之內,紅樓之上,江哲望著桌上的山川地理圖,微笑道:「南閩越氏乃是天下海運第一家,已經傳承數代,歷久不衰,家族之中不僅能人輩出,而且姻親遍及天下,自從東晉崩潰之後,越氏趁機掌控了南閩軍政大權,在南楚立國之後,南閩仍然獨樹一幟,南楚迫於大雍的壓力,根本就沒有餘力平定南閩,所以越家是實際上的一方諸侯,名義上南閩雖然是南楚的臣屬,可是實際上就像濱州一樣,並不受南楚的控制。不過越家也不會太過分,畢竟若是南楚鐵了心,越家雖然可以通過向大雍臣服換取支持,但是短期之內就要退到海上了,那麼越家在南閩的產業就會受到重大的損失,所以對於越家來說,最好天下就是這樣四分五裂下去,他們才可以有更大的利益。」

  原本坐在旁邊的軟榻上專心刺繡的長樂公主抬起頭,若有所思地道:「當初表哥在東海蟄伏,越家主動支持表哥,又和表哥聯姻,想來就是打著讓表哥牽制大雍的主意了。」

  江哲悠然道:「不錯,越家雖然蟄居南海,沒有逐鹿中原的本事,可是割據的野心確實有的,『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十二州』,這就是形容越家聲威的名句,這十二州指得是福州、建州、泉州、漳州、汀州、南劍州、邵武、興化和粵東的梅州、揭陽以及南澳,雖然南澳還稱不上一州之地,可是此地素有閩粵咽喉之譽,商船雲集,繁華更勝濱州,所以才說『十二州』。雖然越家實際上只掌控了漳州、泉州、揭陽、南澳,但是這裡乃是粵東南閩的精華之地,背山面海,南楚無能為力,大雍也是鞭長莫及。越家雖然低調,不曾爭奪過霸權,也沒有稱王稱霸,可是只從『滿堂花醉三千客』這一句就可以知道越家門客如雲的盛況。想要維持這樣的地位,除了向強者稱臣之外,就是讓亂世無休無止下去才有可能。這次姜、越兩家再次聯姻,就是越家主動的。」

  長樂公主微微蹙眉道:「這越家如此用心,真是可恨,天下百姓的疾苦在他們眼中大概無關緊要吧。隨雲,既然如此,你為什麼眼看著這樁婚事成功呢,這樣一來,豈不是如了他們的心願。而且,如今海氏在你的支持下從事海運,濱州已經成了僅次於南閩泉州的海港,而表哥的武力支持更加重要,如今越家恐怕也在打遠洋貿易的主意,若是他們掌握了海氏造船的機密技術,豈不是如虎添翼,就是從這一方面看也不能讓他們成功的和姜家聯姻啊?」

  江哲把玩著手中的碧玉鎮紙,淡淡道:「越家雖然用心不好,可是讓他們介入遠洋貿易倒也是我的意願,這世間之事就是如此,除了皇位只能一人獨佔之外,其他不管是什麼,最好不要想方設法的一人獨佔,如今遠洋貿易被海家獨佔,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呢,如今天下還沒有一統,倒也罷了,等到天下一統,四海昇平之後,只怕第一個想對付海家的就是天子。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暫時不動海家,等到我百年之後,海家也是滅門可期。既然如此,還不如讓越家來分一杯羹,這樣一來,雖然也會有人想打擊壓制,可是只要本事夠,就可以支持下去。」

  長樂公主聽到「第一個想對付海家的就是天子」這句話的時候,手一抖,繡花針已經刺傷了手指,聽到後來卻是平靜下來,道:「這也說得是,皇兄雖然英明,可是這種事情也很難裝作看不見的,夫君既然有此打算,姜越聯姻之事,倒也不用掛在心上,只是越家本已是如此勢大,又是傾向南楚,不肯臣服大雍,夫君如今就讓他們插手遠洋貿易,豈不是更加助長了他們的氣焰?」

  江哲意味深長地道:「哪有這樣的好事,越家雖然可以參與進來,卻不是現在,若是不將越家削弱,別說我不會放心,就是海兄也會不安的。我準備先給越家一個沉重的打擊,再給他們機會參與遠洋海運。」

  長樂公主憂心地道:「可是越家既然是南海的霸主,夫君如何能夠給他們太大的打擊,畢竟現在南閩還是南楚的領土,若是激怒了越家,他們轉而完全支持南楚,豈不是更加麻煩?」

  江哲搖頭道:「凡事都是盛極而衰,越氏如今已經傳承十幾代了,早已是隱憂重重,尤其令人詬病的是,越家做生意的手段太霸道了,對於生意上的對手常常是用盡手段打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粵東南閩的商人都要仰其鼻息,仲英就曾經提過,當年他在粵東得罪了越家的一位執事,結果在出海之時遇到海匪,家業盡毀,後來仲英就懷疑過這件事是越氏所為,雖然沒有證據,可是越氏和海匪之間素有往來,而且事後仲英原本可以將生意繼續做下去的,那些債主原本並不想逼他還債,倒是希望他能夠經營下去,好還上那些巨債的,也是越家從中作梗,最後仲英散盡家財,也還欠著很多債務,南閩又無法容身,才輾轉到了大雍。說來也是很巧,無計掌管天機閣商務,看中了仲英的才幹,便支持他東山再起,後來盜驪發覺他和海仲英乃是叔侄,我又隱居東海,才鼎力支持海氏,姜侯也對越家很是不滿,這才形成了今日海氏後來居上的形勢。越氏這樣的行事作風,自然是樹敵極多,平時還看不出來,若是到了關鍵時候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而且越家內部也是隱憂重重。越氏家主之爭如今已經是如火如荼,正是打擊越氏的最好機會。」

  長樂公主歎了口氣道:「皇室奪嫡,固然是血腥重重,世家大族,家主之爭,也是你死我活的慘事。」

  江哲柔聲道:「貞兒,你又想起獵宮之事了麼?」

  長樂公主眼中閃過一絲悲愴,說道:「這件事情我如何能夠忘記,大哥謀逆賜死,六嫂自盡謝罪,皇后娘娘也是自盡身亡,這樣的慘事貞兒真是不想回憶起來。」

  江哲走到長樂公主身邊,輕輕將她攬入懷中,道:「你也不要多想了,這也是他們罪有應得,而且,你我定情,也是緣於獵宮之變,不為別的,就為這個,你也不該如此傷情。」

  長樂公主不由面上一紅,雖然已經結縭近三年,想起當日獵宮之時,自己情不自禁當眾失態,仍然是心中羞不可抑。江哲見她已經不再悲傷,這才道:「既然你不喜歡聽越家那些家事,我也就不提了,這個時候,慎兒應該醒了,你去看一下吧,我還要看些文書呢,就不過去了。」

  長樂公主收起繡品,埋怨道:「你這兩年說是離開了朝廷,安心休養,卻總是放不下這些事情,早知如此,還不如不離開呢,就連頭髮都變了灰色,你這又是何苦呢!」

  江哲不由苦笑道:「貞兒,早就跟你說過了,我這頭髮也是無可奈何,當初那九轉護心丹雖然保住了我的性命,到了東海,桑先生又是用心替我調理身體,可是那藥性還是太烈了,這才讓我的髮色變成這個樣子,這幾年我可是平心靜氣,認真休養身體的,至於什麼海氏、越氏那些瑣事,不過是我閒著無聊弄來散心的,你可沒有看見我廢寢忘食吧?」

  長樂公主白了江哲一眼,道:「好了,我信你就是,當初若非是幫著二哥,你也不會差點喪命在長安,以後可不許你那樣拚命了,你當我不知道麼,前些日子,二哥的信一到,你就開始忙起來了,看來這悠閒的日子就快結束了,我也不阻你行事,只是凡事總得張弛有道,可別像從前那樣嘔心瀝血就好。」

  江哲連忙道:「一定一定,妻命不可不遵,要不,我跟你一起去看慎兒。」

  長樂公主忍笑道:「別胡鬧了,當我不知道麼,若是讓你去看他,一定又會逗弄他,他可正是貪睡的時候。也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性子,從前就聽二嫂說過,你總是偷著欺負逗弄藍兒,如今就連慎兒也不放過,真是不像個父親。」

  江哲不由縮了縮脖子,這個他可不敢辯駁,好幾次把兒子逗弄哭了,都被公主抓個正著呢。

  公主的身影消失之後,江哲收回了依依不捨的目光,上前檢視那件公主留下的繡品,果然找到了上面的血跡,不由心中黯然,這幾年來,他和公主雖然琴瑟和諧,可是他心中卻總是有些歉疚的。當日公主和他私奔到東海,在醫聖桑臣的主持下成了婚,別說什麼公主下嫁那種種繁瑣的禮節,就連基本的六禮都不具備,就連觀禮的人也是寥寥無幾,除了身邊幾個人之外,一個外人都沒有。成婚之後,將近半年的時間,自己都是在靜養和服藥中度過的,公主也不過擔個名份罷了,可是公主全無怨言,盡心盡力的服侍伺候,並且擔起了主持家務和照顧柔藍的責任,雖然有董缺和周尚儀的幫助,可是一個天之嬌女,將這些瑣碎的家事料理清楚可是費了一番心血的。就是這兩年自己身子已經大為好轉,夫妻之間情誼雖好,閨房之樂卻是十分節制,公主也還是一如既往,細心照顧自己的起居飲食,為了調理自己的身體,更是拿了皇室收藏的藥膳秘本向桑先生請教,如今自己的飲食都是公主一手置辦的,就連桑先生也不得不佩服公主在這方面的才慧。

  可是公主如此情重,自己卻不得不重新出世,拋下這種平淡安樂的生活,回到風浪險惡的俗世,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皇帝李贄前些時日讓驊騮送了書信過來,說明了如今的局勢,婉轉地請他出去幫忙,不說李贄從前的恩遇,就是看在長樂公主的面子上,也不能不管,若是大雍皇室再出了什麼慘禍,只怕長樂會受不住的。再說,這也是一個讓長樂公主和太上皇重歸於好機會,無論如何,當年公主私奔,總是讓李援惱怒的,如今自己應皇帝敕令重出,正可以讓他們父女修好,想必公主定會歡喜的。而且,江哲更是心知肚明,如今自己成了大雍皇室的女婿,自己的命運已經和大雍息息相關了,若是大雍不能一統天下,那麼自己也別想過上安樂的日子。

  看著書案上的一疊文書,再次翻閱了一遍,江哲臉上露出冰寒的笑容,輕輕念道:「東海、越家、北漢、南楚!」語氣中漸漸帶了肅殺之意。

  同一時刻,在東海侯為愛子舉行大婚的海島港口中,南海越家送嫁的坐舟之上,一間十分隱秘的船艙之內,一個容貌秀雅,氣質飄逸的青年也正在翻閱著文書,沒有窗子的船艙內一盞銀燈放射著昏暗的光芒,映射著這個將近三十歲左右的青年的臉龐,或許是燈光的作用,那青年俊秀的面容上帶著一絲惡毒的殺機。

  「東海,越家!」青年低聲念道,眼中閃過不屑的寒光。放下手上的文書,青年拿起銀燈走到船艙一角,那裡的艙壁上掛著一張精緻的地圖,繪製的是原東晉的疆土範圍,大雍、北漢、南楚現在所佔據的領土都用不同顏色的顏料圈起。青年的目光落到北面的濱州和南面的泉州之上,露出一絲冰寒的笑意,然後他的目光又落到北漢和大雍對峙的晉陽、澤州一帶。他自言自語道:「北漢應該會趁機進攻大雍的,這樣的良機他們應該不會錯過,失去東海對大雍來說雖然不是致命的打擊,卻也是傷筋動骨的損失,而且控制東海還有一樣好處,或許我能夠抓到那個人呢。」

  想到那個人,青年面上閃過深惡痛絕的神色,他狠狠地道:「江哲,李貞,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李貞,你以貞潔自許,百般不肯下嫁於我,這倒也罷了,可你竟然和江哲私奔,這樣的不貞不潔,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

  正在這個青年臉上露出殘忍惡毒的神色的時候,有人在外面道:「首座,一切已經準備妥當,越無糾傳來消息,如果沒有意外,還請首座不用出手。」

  青年臉上閃過一絲嘲諷,道:「進來吧。」

  艙門打開,一個相貌清瘦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他恭謹地道:「首座,儀凰堂首座和鳳舞堂首座都有書信到,請您指示何時發動。」

  青年淡淡道:「急什麼,等到他們兩敗俱傷之後在動手不是更好麼?」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越無糾也算是一個精明人,這次居然這樣就進了首座的圈套,也真是英名掃地了,首座英明神武,豈是那些商賈可以匹敵的。」

  青年卻是沒有絲毫得意之色,道:「我從前也曾慘敗過,吃一塹,長一智,我學到了兩件事情,一件就是天下沒有沒有弱點的人,另一件就是事情若未成功,便不能鬆懈。越無糾不是一個蠢人,可是他的弱點也太明顯了。說起來這也是越氏傳承方式給了他太多的野心了。

  說起來,這當初越氏的先祖倒也是頗有遠見卓識的人,他知道富不過三代的道理,養尊處優的後代難以承擔大任,可是又不想嫡系子孫被旁系取代,所以就定了這樣古怪的規矩。每一代宗主都可以在子孫中選擇一個賢能的繼承人為下一代宗主,若是所有繼承人都不肖,則宗主可以任選其一為代理宗主,然後指定宗族中最出色優秀的一人為總執事,族中大權由總執事掌握,同時,宗主會指定一個親近之人為護法。這樣一來,如果代理宗主的子嗣中有賢能的,就可以在護法的協助下,順理成章地從總執事手中取回宗主權力,若是第三代也沒有出色的繼承人,那麼總執事就可以繼承宗主之位。這樣一來,既給了宗族中旁系子弟奪嫡的機會,又給了嫡系最大的保障,試想,若是大權被剝奪的代理宗主,還不懂得好好教育兒子奪回權力,那麼這一支被取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這個規矩定下之後,越氏傳承十七代,嫡系雖然曾經失去過權力,可是最後又都奪了回來。這就是越無糾心中惴惴不安,和我們合作的原因。

  如今的越氏宗主越無陵雖然庸碌,可是倒不是蠢人,他將親妹子嫁給了東海侯姜永,就已經鞏固了自己的權力,如今又要將愛女越青煙嫁給小侯爺姜海濤,他的長子越文翰更是雄才大略,你說這越無糾眼看著到手的大權又要送了出去,怎肯甘心,我們從這裡著手,越無糾為了權勢地位,哪有不上鉤的道理。」

  中年人猶豫地道:「雖然如此,越文翰很得越氏子弟的敬重,若是我們這樣幫助越無糾,只怕越氏那些人不會接收越無糾作宗主的。」

  青年笑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這越文翰的確是雄才大略,可是他卻做了一件最不該做的事情,他不該擋住了我們的路,不該有那麼一位一心為他著想的好妹妹,更不該娶了那麼一位妾室。」

  中年人恍然道:「難道那位薛夫人竟也是儀凰堂的人麼?」

  青年猶豫了一下,道:「這倒也不是,從前這位薛夫人也是我們的舊識,她出身原本尊貴,就是如今,她的父親也是官居一品的朝廷大員,一位堂堂的千金小姐,若不是行止差錯,怎會做了人家的妾室。說起來,門主、紀首座和燕首座她們至今還覺得薛夫人太丟她們的面子呢。不過,不管怎麼說,若沒有薛夫人說服了越文翰兄妹,只怕他們早就自盡,也不會任憑我們擺佈了。誰讓這薛夫人好面子,不願意從前的舊事給丈夫知道,若不是我們以此相脅,她怎肯就範。」

  中年人道:「可是首座原本答應,事成之後,保住越文翰的性命,讓他扶薛夫人為正室,這件事情越無糾肯答應麼?」

  青年冷笑道:「不答應也不行了,留下越文翰,是為了牽制越無糾,免得他氣焰太囂張,反正到時候越文翰也沒有本事逃脫我們的手掌心了,他犯下的大罪,除了南楚和我們,誰還能護住他。」

  青年說完這句話,艙中陷入了無比的靜默,他下意識的回想起這幾年的辛苦,原本是敵對的南楚並不容易立足,門中眾人又是各有心思,經過兩三年的爭鬥,好不容易讓他重新組合了鳳儀門,分組鳳舞堂和儀凰堂,將鳳儀門原來的勢力分散,紀霞和燕無雙分別統領兩堂,兩人之間因為理念不和常常暗中爭鬥,而自己組建辰堂,招納外人入門,擔任外圍事務和衝鋒陷陣的工作,表面上中立,卻因為兩堂互相攻訐,而讓自己的辰堂成了最重要的勢力,門主凌羽早已經給三堂架空,除了身邊的一支親衛之外再無別的力量。而自己也因為知道鳳儀門終究不是自己可以奪取最終權力的所在,所以聰明的維持了凌羽的地位和門內的平衡,多麼艱難的過程,才讓自己終於完全掌握了鳳儀門,可以開始自己夢寐以求的報復了。而他也終於說服了尚維鈞和自己合作,對於尚維鈞來說,一手掌控軍權的陸家是太大的威脅,甚至勝過了大雍的南楚的威脅。自毀長城大概是南楚歷代掌權人的愛好吧。

  陸燦,青年眼中閃過一絲寒芒,若非是如今還要仰賴此人抵禦大雍,他早就想法子讓陸燦死於非命了,不是為了尚維鈞那個廢物,而是因為陸燦曾經是他的弟子。胸中好像有兇惡的猛獸在咆哮,在呼號,毀滅那人留在世間的一切,這已經是他——韋膺——心中唯一的執念了。

  喜堂之內,重重帷幕之後,新婦仍在侍女僕婦的伺候下等候吉時,越氏乃是名門大族,越青煙又是宗主的嫡女,侍女如雲,妝奩豐厚,前來送嫁的是新婦的嫡親兄長,少宗主越文翰和越家總執事越無糾,當然此時他們已經在前面喜堂上了,後堂除了越家的女眷之外,就只有姜家的僕婦了。負責照顧新娘的卻不是旁人,乃是越文翰的妾室薛夫人。

  這位薛夫人嫁入越家已經將近兩年,這位夫人乃是越文翰偶遇的一位小姐,據說是北地名門之後,因為命犯華蓋,在南海普陀山紫竹庵帶發清修,三年前越文翰到普陀山代過世的母親還願,無意間邂逅了這位薛夫人,頗為鍾情,苦苦追求,可是這位薛夫人卻是冷若冰霜,屢次拒絕。越文翰苦苦追求了一年多,才終於感動了佳人。按照越文翰的意思,想要娶她為正室,可是卻遭到越氏長輩的反對,他們對越文翰冀望非淺,都將他當作未來的宗主,越氏宗主的婚姻是不能輕易決定的。薛氏雖然品貌雙全,可是來歷不明,是斷不能為正室的。越文翰無奈之下,宛轉向薛氏懇求,希望她下嫁自己為妾,等待合適時機再將她扶正。誰知薛氏閉門想了幾日之後,竟然答應了,並說自己本不配做越夫人。越文翰雖然奇怪,可是他鍾情已深,還是高高興興的娶了薛夫人。兩人感情原本很好,可是自從小姐婚期議定之後,兩人之間似乎除了問題,越文翰對薛氏突然冷淡下來,可是薛氏卻是不以為意,反而熱心的張羅著小姑的婚事。

  柔藍和李麟在姜家僕婦的帶領下,走進後堂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薛氏正在指揮侍女替新娘補妝。薛氏年紀也有二十六七歲,貌如春花,體態如柳,神情落落大方,氣質雍容,室內雖然人多口雜,但是在她指揮下卻是井井有條。不過柔藍的心思全放到了新娘身上,仔細看去,只見那新娘越青煙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弱質纖纖,眉目如畫,秀麗清雅,雖然年紀還小,卻已經是絕色姿容,若說有什麼不足之處,就是這越青煙膚色過於白皙,幾乎接近透明了,雖然美麗,卻是過於蒼白,顯得氣血不足。因此薛氏正在親手為她施用胭脂,仔細的描畫了半天,才勉強放手,薛氏想必精於理容,經她妙手,越小姐果然似乎多了幾分血色,更添了幾分艷麗。她一身紅色綾綃嫁裝,鳳冠霞帔,更顯得美麗不可方物,那領著柔藍的僕婦驚歎道:「少夫人真是好容貌,小侯爺真是好福氣。」

  她的說話聲驚動了薛氏等人,她笑道:「原來是李嬤嬤到了,這是?」她的目光落到柔藍和李麟身上。

  僕婦下拜道:「稟薛夫人,這位是藍小姐,是小侯爺恩師的千金,侯爺讓她來後堂見見少夫人。」

  薛夫人眼中掠過一絲明亮的光芒,笑道:「原來是藍小姐,青煙,你來見見。」

  越青煙原本默然不語,聽到薛夫人的說話,抬起頭來,向柔藍看來,明如寒泉的雙眸閃過莫名的悲慟,輕輕欠身道:「藍妹妹。」說罷伸出右手,示意柔藍過去到她身邊。那是怎樣一隻纖纖素手啊,冰肌雪膚,如同美玉雕成一般。柔藍走到她身邊,忍不住握住了那只纖手,觸手一陣冰涼,柔藍不由想道,難不成這個新娘子是冰做的不成麼?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7:52

9

  柔藍連忙抽出手來道:「好冰啊,姐姐的手怎麼這樣涼。」她奇怪地看著越青煙,心想公主娘娘的手總是暖洋洋的軟軟的,怎麼這個新娘子姐姐的手卻是冰的。越青煙歉意的一笑,道:「是姐姐身體不好,手足總是冷的。」

  柔藍眼珠轉了一轉,道:「姐姐身子不好麼,我爹爹和公公都是神醫呢,過幾天海哥哥一定會帶著姐姐去拜見爹爹娘親的,到時候讓公公給你看病好不好。

  越青煙臉上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低聲道:「沒用的。」她的聲音十分低微,幾乎接近囈語,就連站在她身邊的小柔藍也沒有聽清楚她說什麼,可是站在柔藍身後的李麟卻是將她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種心灰意冷的絕望和無奈,李麟年紀雖小,卻是看的明明白白,只因他早就看過這種神情,在大雍軍中,李麟可不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公子,雖然年紀不大,甚至還拿不動刀槍,可是李顯幾乎總是將他帶走身邊,李麟最經常看到的就是被俘虜的敵軍諜探或者犯了軍法的將士被自己的父親下令推出去斬首。而每當這時,不論那人是苦苦哀求還是視死如歸,李麟卻都能從他們的眼中看見那種絕望無奈的眼神,就像是狩獵之時瀕死的野獸的眼神。李麟知道,有這樣眼神的人是最可怕的和最危險的,有一次他曾經因為同情一個將要被處死的軍士,便走到他身邊想要安慰於他,可是那個軍士居然掙斷了繩索,想要挾持李麟迫使李顯放他離去,雖然最後軍中的神箭手射死了那個軍士,救了李麟性命,可是李麟從此對這種人便充滿了戒心。他一把把柔藍拽到自己的身後,用充滿敵意的眼睛看著越青煙。柔藍古怪的看了一眼李麟,不明白他要做什麼,可是柔藍卻能夠感覺到李麟的緊張的情緒和繃緊的身體,所以她也乖巧的一動不動。可是這個時候,正是越青煙此時正在強顏歡笑,伸手想要去拉柔藍,李麟這樣一來使得房內的情景變得十分尷尬。柔藍輕輕的扯了一下李麟的衣服,李麟卻是固執的不肯讓越青煙親近柔藍,小小的心靈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許任何人傷害身後的這個小妹妹。小妹妹,當然是小妹妹,李麟固執的想,自己個子比她高,長得比她壯,雖然爹爹讓自己稱她姐姐,她也叫自己弟弟,可是在李麟小小的心靈裡面,柔藍就是自己的小妹妹。

  這時候薛夫人走過來,熟練的將柔藍抱了起來,李麟剛想阻止,但是薛夫人只是伸手輕輕一撥,就已經將柔藍抱入懷中,李麟面上閃過羞惱的神色。薛夫人笑道:「藍小姐,青煙脾氣不好,想是讓藍小姐受驚了,這也是青煙有些緊張不安,誰讓這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時候呢,過幾日等到青煙去拜見令尊的時候,一定要讓她給小姐道歉,小姐不如去看看侯爺夫人吧,她這些日子身體不好,就連婚宴也不能參加呢,若非是為了沖喜,我們還不會答應這麼快就讓青煙嫁過來呢。」

  柔藍眼中閃過迷茫,不論她如何聰明,畢竟還是一個小孩子,薛夫人這樣絮絮叨叨的一番話聽得她雲裡霧裡,不過薛夫人這樣說了半天,房內的氣氛變得平和自然了許多。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冰寒的聲音道:「柔藍小姐,老夫人請你過去見她。」那是一種如同山澗幽泉一般幽冷,聲音中帶著幾分陰柔,動聽而優雅,令人彷彿有熱天吞下冰水一般的感覺。柔藍大喜道:「順叔叔。」然後就雀躍著向外面跑去。李麟一愣,便也跟著跑了出去。只見廊下一個青衣少年負手而立,冷若冰雪的面容上帶著真心的微笑,柔藍高興的撲了過去,十分熟練的向上一躍,而青衣少年配合默契地輕輕一扶她的腳底,柔藍藉著這力道輕而易舉的騎在了青衣少年的肩上。柔藍歡欣地道:「順叔叔,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都不肯離開爹爹身邊的麼?」青衣少年淡淡一笑,道:「公子吩咐我來保護小姐。」他的目光落到了李麟身上,李麟只覺得那人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掠過,彷彿可以看透自己的五臟六腑一般,不由後退了一步,可是強烈的被羞辱的感覺讓他沒有再退後,反而瞪著眼睛看向那個青衣少年。

  這時,薛夫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前,但是她沒有走出房門,反而退了回去,她的面容上帶了一些震驚,低聲問道:「怎麼這裡會有男子在?」

  姜家派過來的李嬤嬤看了門外一眼,道:「稟夫人,那位是藍小姐家中的李爺,素來都在內宅行走的,並無妨礙,請夫人不用擔心。」薛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和一直站在屋角的一個侍女交換了一個眼神,那個侍女眼中掠過一絲殺機,似乎想要舉起腳步,可是薛夫人遞過了一個冷厲的眼神,侍女停住了腳步,眼中閃過一絲不滿,然後侍女的目光落到了越青煙身上,那是帶有徵詢意味的目光。越青煙輕輕點頭,緊緊咬著嘴唇,還沒有描畫過的嘴唇本是蒼白的全無血色,此刻卻多了一絲血痕。她下意識的用右手撫向左手腕脈,在紅綃喜服的掩蓋下,她的左手腕脈處繫著一條紅綾絲巾。

  吉時已經到了,在喜娘簇擁下,夫妻行了交拜之禮,拜了天地祖先,李顯含笑站在一邊,他的目光落到了喜堂的一角站著的兩個人身上,一個是身材高大,神情倨傲的中年人,另外一個則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人。引起李顯注意的是,這兩個人臉上的神情過於淡漠平靜,這原本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可是這兩個人本是新娘的至親,宗親叔父越無糾和新娘的嫡親兄長越文翰,在這樣的大喜之日,就是他們和新娘之間感情淡漠也會裝出歡喜之色的,更何況越青煙本是越文翰唯一的嫡親妹子,而且據說兄妹之情十分深厚呢。李顯的目光流轉,看到了更多的不尋常之處,南楚的兩個使者神情都有些古怪,副使伏玉倫神色有些緊張惶急,而正使陸燦卻是神情悠閒從容,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

  就在新婚夫妻擺了天地父母之後,即將被送入洞房的時候,突然新娘的兄長越文翰高聲道:「侯爺,小侄有一件事情想請您作個決定。」

  東海侯姜永愣了一下,不悅地道:「文翰,不論是什麼事情,總要等到成禮之後再談吧。」

  越文翰冷冷一笑,英俊冷漠的面容上露出譏誚的神色,道:「這件事情還是當眾談一談的好,畢竟這件事情想必大家也都很有興趣知道。」說罷他的目光從堂上眾人身上一一掠過,有資格站在堂上觀禮的人並不多,除了大雍、北漢、南楚的使者之外,只有東海侯的一些親信屬下和越家的人,就連海氏叔侄也因為身份不夠而在堂外。這堂上眾人都是身份顯赫,久經戰陣官場的人,怎會被他的氣勢壓過去,若非是礙於東海侯的面子,只怕早就出聲斥責了。姜永的神色變得冷沉,再也不是原本那個只是欣喜愛子成家立業的父親,此刻的他已經變成了東海群盜的首腦,東海的霸主。他輕輕一揮手,所有參加觀禮的東海眾人有默契地控制了各處門戶角落,將堂上眾人隱隱包圍起來。姜海濤原本喜氣洋洋的神色變得十分冰寒,他甩開了手上的紅綾,退到了父親身後。可是這樣的局勢,處於弱勢的越文翰卻是似乎毫不在意,冷冷道:「越氏乃是以海運起家,要是有人作我們的對手,越氏自然也不會畏懼,可是海氏突然興起,迫得我們越氏苦不堪言。海氏之所以佔了我們的上風,不過是因為他們掌握了造巨舟的技術,而且還有姑夫的海上勁旅為他們護航,也難怪他們順風順水,姑夫不念昔日越氏暗中支持之恩,小侄也不敢挾恩圖報,越氏也不貪求,只要海氏交出造船圖和這幾年繪製的海圖就可以了,越氏自信還有可以力量可以保護船隊。」

  姜永沒有作聲,看了一眼姜海濤,姜海濤會意地道:「表哥這話可就不對了,做生意講究的是各憑本事,海氏有本事造出大船,與越氏有什麼相干,若是越氏想要和海氏合作,理應和海爺私下商量,為何卻要攪鬧小弟的喜事?」

  越文翰臉上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道:「天下誰不知道海氏船行的後台就是姑夫大人,海氏獨霸海運只怕就是姑夫的期望吧,若是青煙和你完成了大禮,你們或許會看在親戚的面子上給越氏一些好處,可是卻絕不會平白將造船圖給越氏,到時候小妹已經成了你們姜家的人,形如人質,越氏豈不是白白吃虧,還不如事先談個明白的好。」

  姜海濤怒道:「這算什麼,這裡是我東海,不是你們南閩,表哥若是想插手這樁生意,也應該拿著真金白銀,和我們坐下來談個清楚明白,這樣子強詞奪理,莫非越氏的生意一向是這麼做的麼?」

  越文翰冷冷道:「所謂強權即是真理,只索要造船圖和海圖,這還是小侄看在姑夫重義,不肯輕易出賣盟友的情分上呢,若是按照總執事的意思,早就要請姑夫和我們聯手瓜分了海氏,何必靠著人家的殘羹剩飯過活,牢牢的掌控住發財的路子不是更好麼?」

  姜永臉色變了又變,聽到這裡冷冷道:「海氏是東海的盟友,你這是讓我們姜家背棄盟約,出賣盟友麼?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人,罷了,看在你姑姑的份上,你們越家這就走吧,青煙你們帶回去,我們姜家不敢要越家的女兒做媳婦。」

  這時候,兩家的爭吵早已經驚動了整個島嶼,越家護送新娘的家將近衛都已經逼近了喜堂,他們早有準備,身上更是暗藏了兵刃,而姜家的屬下負責保護整個島嶼上面的安全,也都是全副武裝,雙方在喜堂外面對峙起來,姜家乃是統兵之人,疏散賓客婢僕,安排貴賓們帶來的近衛在兩側偏廳內暫歇,十分迅速明快,除了越家的人因為早有準備已經到了喜堂之外,其他的人都被軟禁保護了起來。

  越文翰對這樣的局勢仿若未見,反而冷冷一笑,高聲道:「我越家的女兒尊貴得很,就是姜家想娶也未必可以娶得到呢,青煙,既然姜家看不中你,你就回來吧。」

  一直肅立在一邊默不作聲的新娘微微欠身,然後一隻欺霜賽雪的玉手揚起,摘下了蓋在鳳冠之上的紅綾帕,露出絕美的容顏,那一雙明澈如同秋水,冰冷如同寒江的眸子輕輕一轉,已經將堂上眾人看的清清楚楚,她低首斂眉,走到越文翰身邊站定。

  一直含笑不語的越無糾道:「侄女,既然姜家無情,我們也不用留手,還請侄女為自己討個公道吧。」

  眾人聽了心中都是一凜,若是越無糾下令讓在堂外的越家隨從進攻,眾人倒是可以理解,可是越無糾卻讓越青煙出手,這可就匪夷所思了,越氏的女兒,那是名副其實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會有攻敵的手段。不過他們也都提高了警惕,既然越無糾這樣說,那麼越青煙一定是有什麼特殊的本事。

  越青煙的目光轉向越文翰,越文翰淡淡點頭,越青煙眼中閃過一絲淒然,閉上了雙目,就在這一瞬間,守在喜堂門口的那些東海的衛士,突然各自慘叫一聲,軟倒在地,昏迷過去。

  姜海濤大驚,隨手拔出一個衛士的長劍,撲向越青煙,口中道:「妖女敢在此地用毒,受死。」

  姜永皺眉道:「濤兒不可魯莽。」

  但是這時姜海濤和挺身攔阻的越文翰交手起來,越文翰武功平平,姜海濤不過數招就已經將他逼開,他衝到越青煙身邊,正要舉手點了越青煙的穴道,越青煙睜開雙目,那曾經明亮如同清泉的眼睛卻已經變成了血紅色,她露出一個冰冷的微笑,姜海濤只覺得五內如同針刺火燒,慘叫一聲,跌倒在地。越青煙緩緩環視廳內,她的目光一落到某人身上,那個人就覺得頭暈目眩,栽倒在地上。一身紅衣的越青煙彷彿地獄烈火中的羅剎一般美艷,也如同羅剎一般令人魂飛魄散。

  齊王李顯突然一字一句道:「同心蠱,你用的是同心蠱。」

  越青煙的目光落到了齊王身上,通紅的眼睛帶著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然後她輕輕蹙眉,一滴冷汗從額頭滾下。

  李顯冷冷道:「越姑娘不用費心了,同心蠱雖然厲害無比,可是本王身上有可以辟邪的珍寶,你的蠱毒是傷不到本王的。」

  越青煙眉頭又是一皺,道:「天下可以辟邪辟毒的寶玉並不多見,王爺身上的是『辟邪紫玉』還是『苦海菩提』呢?」

  李顯淡淡一笑,伸手從胸前拉出一條細細的烏金絲鏈子,鏈子上面繫著一塊紫色的巴掌大的佩玉,雕刻成辟邪的形狀,寶氣隱隱,玉色明淨。

  李康驚叫道:「父皇竟將此玉賞了給你。」他眼中閃過怒火。

  林碧笑道:「早就聽說辟邪紫玉功能辟毒驅邪,想不到齊王殿下竟然帶在身上,看來我們還是有些福氣的,越姑娘,你的同心蠱雖然可怕,可是在辟邪紫玉面前卻無用武之地,而且同心蠱使用起來傷人傷己,越姑娘不若收了起來吧。」

  越青煙的目光落到林碧身上,閃過一絲殘狠,正要催動蠱毒,越無糾高聲道:「二小姐,你怎會使用天下共禁的同心蠱,少主事先可知道麼,宗主可知道麼,怎麼此事卻不告訴為叔。」

  越青煙露出嘲諷的笑容,停止了催動林碧身上蠱毒的動作,道:「不,爹爹不知道,大哥卻是知道的。」

  越無糾臉色一變,道:「屬下身為總執事,真是無能失職,少宗主有意吞併東海,在下勸阻不成,只得從命,想不到公子竟然和小姐串通,使用同心蠱害人,屬下雖然是臣屬,也不敢服從亂命,公子小姐不若束手就擒,隨屬下回去向宗主請罪吧。」

  他這一番話說的言辭懇切,那些擋在堂門口的越氏高手面面相覷,有人排眾而出道:「少主,總執事所說極是,還請公子和小姐不要用蠱害人,隨我們回去請宗主責罰吧。」

  越文翰和越青煙臉上同時閃過一絲瞭然的神色,越文翰冷冷道:「你們都是越家的屬下,這裡沒有你們說話的餘地,青煙,若是有人敢不從命,你取了他的性命就是。」

  越青煙微微一笑,本已經變成黑色的眼睛再次變得血紅,同時,剛才排眾而出說話的那個越家高手仆倒在地,面色猙獰,氣絕身亡。所有的人都幾乎吸了一口冷氣。越青煙冷冷道:「所有人都放下武器,自束雙手,違命者死,齊王殿下,你雖有寶玉護身,可是也只能護著自己,你的兄長屬下卻是一個都不能活,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我還可以暫時留你們一條活命。」

  林彤眼中滿是驚懼的神色,輕輕拉著姐姐的衣袖問道:「姐姐,什麼是同心蠱啊?」

  林碧望向越青煙,越青煙別過頭去,林碧歎息了一聲道:「同心蠱乃是南疆蠱毒中最奇特的一種,這種蠱生性好潔好陰寒,只喜歡服食少女鮮血,別號蠱中之王,因為只要中了這種蠱毒,就再也沒有挽救的可能了。想要養同心蠱,需要一個剛剛及笈的少女,每日裡以鮮血和藥餵食,還要將蠱王放到身邊,日夕肌膚相親,不能懈怠,時間需要三年至七年,這要看那少女的體質和資質了。數年之內,蠱王養成,此蠱就寄生在主人心口,人蠱合一,心靈相通,只要蠱主一動念,蠱王就可以在任何可以看到的人身上種下子蠱,之後只要那蠱主有心,對那中蠱之人,就可以主宰他的生死。這種毒蠱還有特異之處,若是中了子蠱之後,再服下蠱主的藥物,中蠱之人就可以和蠱主心意相通,不論千山萬水,都不能阻絕他們的心意相會,所以才叫做同心蠱。越姑娘想必是體質絕佳的鼎爐,只過了兩三年蠱王就已經養成了,恐怕越姑娘廢了不少心血吧?」

  林碧說罷,惋惜的看了越青煙一眼,又道:「彤兒,此蠱最可怕之處就是不僅可以傷人,還會傷己,此蠱每日都需要服食主人的鮮血,份量與日俱增,而催蠱傷人之後更是需要數倍的鮮血。越姑娘氣血不足,容貌如雪,想必就是這個緣故。這還罷了,要知道蠱毒雖然可怕,可是還有克制之法,若是越姑娘死於刀劍之下,那蠱王就會破體而出,將越姑娘身上精血全部吸食乾淨,然後這蠱王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活在世上,它存身之處,方圓十里之內,絕對不會有人畜可以存活。就是越姑娘死的時候沒有見血,蠱王沒有機會破體而出,而是和越姑娘同死,那麼所有越姑娘下過蠱毒的人也都會同時死去。這還是越姑娘可以控制蠱王的情況呢,若是越姑娘鮮血供養不足,那麼這蠱王就會反噬主人,所以就是越姑娘也不能控制這種同心蠱的危害,這也是天下共禁同心蠱的緣故,只是這同心蠱早已經失傳了,想不到竟還會有人修煉。」

  越青煙臉上一片漠然,左手卻忍不住撫向右腕,那裡繫著的絲巾之下,那是她每日用金針放血之處,傷痕宛在。

  林彤痛惜地道:「哎呀,越姐姐,這同心蠱這樣可怕,你,你有多少鮮血可以供養它啊,還是早些想個辦法除了它吧。」

  越青煙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她方才任憑林碧述說,原是因為想通過林碧的說話,讓大家心中驚懼,這樣也方便自己控制眾人,可是林彤這樣的關切,倒讓她心中十分感動,心道,不論如何,我都不殺你就是了。她的目光落到姜永身上,淡淡道:「姑夫,你還不交圖麼?」

  姜永眼中閃過一絲痛惜,道:「青煙,你本是千金小姐,為什麼要練這種殘狠的邪功,你可知道,就是你如今威風凜凜,可是卻是曇花一現,終不久長,是誰,是誰讓你練了這種功夫的?」

  越青煙神色間露出一絲決然,道:「姑夫,對不住了。」說罷就要催動蠱毒,這時,突然門外金鼓大作,守衛在喜堂門前的那些越家侍衛慘叫連連。眾人望去,只見那些侍衛身上都被翎箭射穿了要害。越無糾眉頭一皺,到了門前向外看去,只見百步之外,重重疊疊的盾牌掩護下,一些身穿東海水軍服飾的弓箭手正在引弓待發,一個大漢高聲道:「裡面的人聽著,這裡四下已經被我們圍住,我們東海別的沒有,若論弓箭可都是神箭手,如果你們還要放肆,休怪我們箭下無情。」說罷那個大漢舉起長弓,射出了一支鳴鏑,而千百支利箭隨後而至,越無糾大驚,連忙踢上了廳門,避到一旁,只聽見如同冰雹落地的一陣聲音,那門板已經被利箭射穿。門外傳來那大漢的喊聲道:「侯爺,請你下令,若是有人敢不聽從,一刻之後,我們就要放火燒屋了。」

  越無糾神色慘變,道:「侯爺,聽說東海水軍每一隊中都有若干神箭手,百步穿楊,取人性命,勢如雷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還輕侯爺下令讓他們暫時退後,否則,若是傷了青煙,只怕我們都不能逃過蠱王的追殺了。」

  姜永淡淡道:「這是東海,本來就不是別人可以作主的地方,青煙侄女,你是不是可以收手呢,先收回海濤身上的蠱毒如何?」

  越青煙面色更加蒼白,看了一眼越文翰,越文翰冷然道:「姑夫,事已至此,我們已經是無路可退,而且只要給青煙片刻時間,那些弓箭手也不會逃過蠱毒的暗算的。」

  姜永笑道:「青煙若是催動蠱毒,可是需要耗費心力鮮血的,你不怕她被蠱王反噬麼?」

  越文翰淡淡道:「若是如此也沒有什麼不好,此間玉石俱焚,能夠和這麼多達官顯貴死在一起,文翰和舍妹死也無憾。姑夫,你應該清楚,若是青煙身懷同心蠱的消息洩漏出去,只怕來興師問罪的人車載斗量,不迫得舍妹投火自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天下的人都是我們兄妹的敵人,多死幾個也沒有什麼不好,若是姑夫不肯令屬下放下弓箭,只怕小侄只能得罪了。」

  李顯突然縱身過來,一招就將越文翰拍倒,然後將腰間長劍拔出,指住越文翰的咽喉,他這幾下十分迅捷,眾人都在投鼠忌器,哪裡想到李顯這樣大膽,雖然他有寶玉護身,可是這裡的人各個身份貴重,若是真死了幾個,只怕李顯也不能交代的過去的。果然越青煙見狀神色一變,立刻發動了蠱毒,慶王李康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李顯卻是神色不變,笑道:「越小姐可是糊塗了,什麼時候你聽說過帝王家還有親情在,只要我李顯一身平安,哪裡管得別人死活,小姐兄妹情深,若是肯束手就擒,李某倒是可以保證,不會傷害你們兄妹,而且小姐就不想擺脫那蠱王反噬的命運麼,若是小姐願意,本王可以上書陛下,召集天下名醫為小姐診治,雖然可能只有一線生機,也勝過這樣坐以待斃啊?」

  越青煙神色有些動搖,可是轉而又恢復了平靜,冷冷道:「我不信你的話,你連兄長的生命都不顧,我怎知你會信守承諾呢?」

  李顯心中一喜,越青煙已經動搖,這就好了,他面上神色不變,道:「越姑娘,你既然和海濤有婚約,想必也知道我李顯的為人,本王也沒有什麼別的好處,可是從沒做過不守信諾的負義之事,只是本王的性子古怪,若是有人迫我,我就偏偏要和他為難到底,姑娘今日就是在我面前殺了我的三哥、表哥和侄兒,本王也不能低頭求饒,可是本王立誓,姑娘若是下了狠手,我就會單身突圍而去,到時候南閩越家終有落到我手上的一日,我也不誅姑娘的九族,只是將南閩越氏的族人全部貶為賤民,讓他們生生世世,被踩在他人腳下,賤如泥土。」

  越青煙神色漸變,她出身名門,讀過律法,自然知道賤民男女,不可與良民婚配,所以賤民中的秀美男女往往淪為娼妓嬖童,李顯的威脅是恐怖而直接的。這時,越文翰突然以咽喉向李顯劍上撞去,李顯手疾眼快,移開了劍鋒,越無糾趁機將越文翰救了回去。

  李顯無奈的看看越文翰咽喉處的血跡,笑道:「看來還是你們贏了呢。」

  越文翰站起身來,不理會越無糾的扶持,踉踉蹌蹌地站在越青煙身邊,道:「齊王殿下,還請不要擅動,否則就不要怪我們動手殺人了。姑夫,請讓你的屬下棄械投降,否則小侄只好先取了表弟性命,再和姑夫說話了。」

  姜永心中一震,無奈地高聲道:「遠新,暫時不要出手,等候我的命令。」

  越文翰臉上露出絕決之色,眾人都是心中苦笑,怎麼這兩兄妹都是如此悍不畏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們這是何苦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8:31

10

  越文翰、越青煙交換了一個眼神,越文翰朗聲道:「不論諸位如何本事,如今卻都在我們兄妹掌握之中,雖然齊王殿下不怕蠱毒,可是齊王殿下應該也不想看著慶王殿下死在此處吧,到時候就是齊王殿下幸而逃走,只怕大雍的皇帝陛下也會置疑殿下是否借刀殺人吧。」

  李顯微微苦笑,就算不是為了這個原因,他也不能眼看著東海侯父子和三王兄死在此處,不說什麼親情道義,若是東海侯父子一死,這支眼看著就要落到大雍手上的強力水軍定會四分五裂,到時候只怕海疆匪盜紛擾,而且將來進攻南楚,還需要有得力的水軍統領,若論水戰,只怕大雍還沒有人可以勝過東海侯父子呢?再說慶王,這一點可是被越文翰說中了,自己可以不將慶王看在眼裡,可是他身份上卻是大雍地位最高的親王,自己的兄長,若是任憑慶王死在這裡,不說慶王的部下不會善罷甘休,就是朝中大臣也會懷疑自己別有用心,戕害國家重臣,皇室宗親,到時候他們群起而攻,就是皇上也保不住自己,就算不被問罪,這帥印也得拱手讓人,到時候誰能抵擋龍庭飛呢?更何況麟兒還在島上,自己就是狠心絕義,難道還忍心犧牲髮妻留下的唯一血脈麼?

  李顯越想越是憤懣,他什麼時候這樣屈辱過,若是有人敢用人質威脅他,他最慣用的做法就是讓敵人和人質玉石俱焚,可是這越氏兄妹握住了他的要害,用他犧牲不起的人質來威脅他,李顯至此也只能苦笑連連了,不由心道,該死的江哲,若非是你讓我來觀禮,我現在早就在你那裡盤桓了,也用不著陷入這樣的困境,暗中詛咒了半天,李顯突然醒悟,自己來此,江哲也是知情的,而且他的愛女柔藍也在島上,他又曾經派人通知自己喜宴必有波折,如今果然出了事情,那麼他總不會沒有準備吧。想到這裡,他心中稍安,暗暗祝禱道:「江哲,江先生,好妹夫,我也不求別的,你快點施展手段擺平了那越氏兄妹吧。」

  似乎是老天爺回應他的祝禱,有人淡淡說道:「越少宗主,越小姐,兩位不用勉強做戲了,就在婚宴之前,陸某已經得到消息,令尊大人和越氏幾位執事已經脫險了。」

  越文翰和越青煙同時驚道:「什麼,怎麼可能?」

  李顯心裡驚喜,轉頭看去,臉上的表情卻凝固住了,這說話之人竟是南楚大將軍陸燦,不論是什麼解開僵局都有可能,李顯卻萬萬料不到是陸燦,雖然明知道這個陸燦是江哲的弟子,可是誰不知道江哲已經和南楚勢同水火,死士行刺和臣娶君妻兩件事情已經讓江哲和南楚再無轉圜餘地了。

  陸燦神色從容淡然,好像自己所說的只是平平常常的話語一樣。他看了一眼神色陡變的越無糾,道:「陸某倒是十分佩服越執事的心機,利用越小姐覺得自己無用,希望幫助兄長奪位的心情誘使她養蠱,然後步步進逼,迫得越小姐下手殺了幾個你的親信,到了這時,越小姐修練同心蠱,殺害越氏同宗的把柄已經落在你的手上,你本來可以利用這一點迫使越少宗主放棄宗主之位。可惜越執事未免太過偏激,自己無情無義便以為別人也是如此,為了防止越少宗主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你又決定將忠於宗主的越氏族人全部剷除。可是你若想這樣做,別說是其他的族人不肯等死,就是支持你繼位的族人也不會願意見到你獨自稱尊的局面。所以你痛下決心,決定在越氏內部進行一次大清洗,寧可將越氏削弱,也不容許有人可以和你爭奪權力。本來一樁簡單的家族爭權,竟讓你變成了涉及到天下大局的陰謀,說起來,陸某還真是不得不佩服你。」

  陸燦的語氣有些譏諷,他看向越無糾已經鐵青的面龐,道:「越執事安排的真是一場好戲,囚禁了越宗主家中的其他長老執事,然後逼著越少宗主和越小姐按照你的計劃演出這場好戲,只怕東海事了之後,人人都知道,越氏少宗主不顧禁令,指使越青煙小姐修煉同心蠱,殺害同宗不說,還為了奪取親家東海掌握的船圖、海圖,濫殺無辜,不幸遇難者有大雍慶王李康、齊王李顯、南楚陸燦、東海侯父子、海仲英叔侄。之後越宗主殺了子女,自盡以謝天下,越氏從此由大執事掌握,東海四分五散,海氏身死族滅,越氏掌握了遠洋貿易,鐵了心歸附南楚。你的幕後指使和你都是心滿意足,只可惜了無數冤魂。」

  越無糾只覺得如墜冰窟,這是他和北辰堂首座所苦心安排的計劃,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整個計劃,怎會被這個自己必須殺死的青年如數家珍。那人也是南楚的勢力,莫非自己竟然中了圈套麼?他忍不住喊道:「青煙,殺了他,宗主絕不會有逃生的機會,你相信他的話麼?」

  越青煙眼中一陣茫然,她愕然道:「這是真的麼,大執事,你不是答應過只要我聽命行事,等我身死之後你就放過我的父兄,你真的早就決定將我們一家全都殺了麼?」

  越文翰聽了之後,神色一變,冷冷道:「越無糾,你不是答應我只要事後我以死謝罪,就不會傷害我父親和諸位長老執事和青煙的性命麼,原來,你竟然是要這般斬盡殺絕,虧我和青煙還想無論如何也要奪到船圖,這樣我們雖然身死,但今後就無人可以撼動越氏的海上霸主地位。想不到你竟然要將族人盡皆出賣?」

  越無糾眼中閃過一絲尷尬,道:「此人不過是胡說八道罷了,如今青煙的事情已經給這些人知道,你想她被活活燒死麼,若是不將所有人都殺了滅口,我們就是想保青煙也是保不住的。」

  越文翰冷靜地道:「大執事,你亂了方寸了,你對我和青煙所說就已經有了不同,比起陸大將軍來,你們所說的話誰更加可信就不用猜了。罷了,和你合作的那些人的心狠手辣我已經見識過了,斬草除根本就是江湖鐵律,是我們兄妹太天真了,以為你還會念著越氏的祖宗,可惜我們卻遇到了一個數典忘祖的叛徒。」

  他輕輕握住越青煙的手,黯然道:「青煙,為兄怕是不能保護你了,你也不要擔心,不論生死為兄陪你就是,你犯的錯誤,我都有責任。」他冷冷的看向陸燦,道:「陸將軍,舍妹年幼無知,受人挑唆,若是陸將軍真的就出了家父和諸位長輩,那麼我們兄妹甘願受死,不過將軍也需答應文翰的一些條件,否則,我們也不會白白送死。」

  越無糾怒道:「陸燦,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是不是他和你同謀,圖謀越氏?」

  他這句話起到了方才用來勸誘越氏兄妹的話語起不到的作用,越文翰眼中閃過疑問,他知道和越無糾同謀的幕後之人是南楚權貴,而且越無糾所說不錯,陸燦知道的實在是太多了一些,若是陸燦是存心將越氏對立的雙方勢力一網打盡,然後控制越氏海運,那麼對於南楚來說果然是更有益處的。

  越文翰疑惑的目光讓陸燦苦笑道:「大執事這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厲害,我知道此事都是因為一個人,陸某的恩師江哲江先生月前傳信給我,說有人想要趁著陸某出使東海加害於我,如果賢兄妹想弄清楚為什麼陸某知道這些事情,不如想法子去問問江先生吧。」

  李顯聞言罵道:「果然是他搞得鬼,不過陸燦,他怎麼會去找你幫忙,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他忘了南楚多得是恨不得殺了他的敵人麼?」

  陸燦微微一笑,道:「齊王爺,我也很想家師能夠回歸南楚,可惜家師恐怕是再不會和南楚有什麼糾葛了,不過是越氏的人質被軟禁的地方,別人不大方便動手罷了,而且大概家師也還顧及我這個弟子,不忍我被人害了吧?」陸燦心道,我總不能告訴你越氏的人質就被軟禁在建業禁軍的軍營裡面吧。

  越文翰眼光有些猶疑不定,不論他如何怨恨越無糾,如果擔心自己的父親尊長,可是有一件事情他還是很明白,就算是越無糾最後得勝,他的身上也流著越家的血,可是若是讓外人控制了越家,那麼自己才真是罪無可赦,想了一想,越文翰心中突然一亮,不論陸燦所說幾分是真,但是自己的父親很有可能已經在陸燦手上,那麼自己和妹妹既然已經報了必死之心,那麼就要看看如何作法會讓越家得到最大的利益了。不過不論如何做,都不能傷害東海侯父子,畢竟只有他們才有可能和越家有共同的利益。

  想到這裡,越文翰笑道:「青煙,事情既然已經這樣,我們也不用違背自己的心意了,你先讓海濤醒過來吧。」越青煙輕輕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愧疚,無論如何,姜海濤都是她的夫婿。躺在地上的姜海濤發出低低的呻吟聲,不過片刻就甦醒過來,他一醒過來就握住了寶劍。不過卻沒有攻擊越氏兄妹,他不是魯莽的人。

  陸燦淡淡一笑,道:「越少宗主,你需得記得一件事情,同心蠱雖然無可解救,但是並非不能驅避,東晉末年,因為同心蠱而造成無數慘案之後,天下名醫無不研究它的破解法子,齊王殿下的辟邪寶玉是天賜奇珍,可以保護殿下不受蠱毒所害,苦海菩提也有這樣的功效,可是還有一個秘方,可以製成香囊,佩戴者也可不受蠱毒所害,雖然時效不長,可是若是權貴人家,配個十服八服還是很容易的。」說罷,陸燦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雖然距離很遠,可是越青煙還是皺了皺眉,往後退了幾步。

  東海侯神色一變,道:「陸將軍,這也是江先生給你的麼?」

  眾人一聽,就知道他是生了疑心,這樣的事情江哲若是一點也不告訴他,未免有些過分。

  陸燦苦笑道:「我倒希望可以這樣說,可惜不是的,我事先並不知道越小姐仗以制敵的本事乃是同心蠱,我剛才所說有些是先生告知的,有些是猜測的,這個藥方雖然難配,可是對於諸位來說都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同心蠱已有多年沒有出現過,所以諸位沒有準備罷了。這個香囊本是伏大人身上的東西,我幼時頑皮,倒也學過妙手空空的本事,伏大人又太緊張,下船之前幾次用手去摸,所以我一進喜堂就摸了來,方才聽說是同心蠱,在下可是慶幸不已呢。

  南楚副使伏玉倫對眾人來說只是一個微末人物,竟誰都沒有注意過他,此時看去,只見他癱倒在椅子上已經有半天了,眾人原本道他書生無用,也沒有理會,聽陸燦這樣一說,才發覺伏玉倫竟然被點了穴道,眼睛睜的大大的,滿眼都是驚懼。

  陸燦將手中的香囊湊到鼻子跟前,笑道:「伏大人是準備送我的靈柩回南楚的吧,只怕陸某是不能讓你如願了。越少宗主,你們的死亡名單上至少有兩個人不會死,只要我們活著離去,越氏的命運也就定了,為了越氏著想,我想兩位會做出更好的選擇的。」

  越文翰歎息了一聲道:「罷了,越氏多行不義,也難怪會有今日,越氏落到將軍手上總比別人好些,青煙,收回蠱毒吧,我們也沒有必要替人火中取栗。」

  越青煙答應一聲,那些中了蠱毒的人都漸漸開始甦醒。

  越無糾臉色灰白,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怎麼那些人都不出現呢,若是那些人出現,有了將與會眾人一網打盡的實力,文翰和青煙也會順從我的意思。他開始向後移動,一定要和他們會合,他心中這樣想著。這時,從後堂走出一個明艷的少婦,她手中提著長劍,劍尖上仍有鮮血,她看著越無糾,冷冷道:「大執事,你不用妄想去和他們會合了,我已經殺了他們安排在喜娘侍女中的內應,現在他們還不知道你已經失敗了,或許等他們束手就擒之後,你還會有機會和他們相見。

  越無糾看到那個女子,苦澀地道:「薛氏,鳳舞堂首座說你是她們的人,你怎會背叛的。」

  薛夫人神色冷然地道:「不錯,我從前的確是她們的人,可是她們卻忘記了我早已經和她們恩斷義絕,不錯,他們說可以保住相公的性命,還說會讓我做正室,可是我嫁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不是一個苟且偷生的傀儡,越無糾,你也不用因為失敗而痛心,她們本就不打算將越家全部給你,她們留著相公的性命就是為了找個機會除掉你。」

  越無糾苦澀地道:「與虎謀皮,我自然早有準備,絕不會讓她們有控制越家的可能,只要保住越家的根基,得到海氏的機密,那麼將來越氏獨霸海上指日可期,他們想要控制的產業對我來說本就沒有什麼重要。只是薛氏,你真得不怕我將你的身世公開麼,一個下堂婦,一個意圖投毒殺害丈夫子嗣的女人,有何顏面留在文翰身邊。」

  薛夫人神色不變,淡淡道:「我從前做的錯事,早已經得到懲罰,而且相公早就知道我的事情,你們想用這個威脅我,真是愚不可及。」

  越無糾看看越文翰,見他果然神色平靜,不由道:「原來你們夫妻失和都是假的。」

  越文翰冷冷道:「不,我們還沒有做作到那種地方,這段時間我和秋雪的確有了分歧。」

  越無糾臉色變得平靜了許多,道:「想必這外援是薛氏你自作主張,沒有經過文翰同意吧?」

  薛夫人沒有說話,眉宇間多了一絲惆悵,越文翰卻道:「大執事果然對我瞭如指掌,不錯,秋雪瞞著我寫了一封信給她的前夫,這件事情才是我不能諒解她的緣故。」

  越無糾不由苦笑,道:「原來如此,薛夫人不愧是鳳儀門弟子,竟然想出這樣的迂迴求救的法子,夫人的前夫裴將軍如今是雍帝心腹大將,督軍江北,枕戈待命,令南楚上下無不憂心忡忡,不敢稍有輕忽。而且我聽說當年鳳儀門事變之後,若不是他抱病上書為令尊求情,只怕令尊官職不保,可惜我始終以為女子量窄,想不到夫人竟然肯向他求救,若是他得了書信,知道越氏將對東海下手,自然會有所舉動,可是怎麼我看東海卻似乎不知情呢?」

  這時薛秋雪也只能苦笑了,自從來了東海,她每日都在盼望有人和自己聯絡,卻是一個人都沒有,若不是今日見到了柔藍和江哲的近衛邪影李順,只怕她會在拜堂之前就崩潰了呢。

  齊王嘟囔道:「是不是隨雲又故弄玄虛?」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清雅冰寒的聲音道:「殿下可不要冤枉我家公子,薛夫人的信到得太晚了,裴將軍得知此事之後立刻稟明皇上,皇上想法子通知了我家公子,可是離小侯爺大婚只有半月之期,而且平白無故的就說越氏有歹意,只怕侯爺也不敢相信吧,而且薛夫人的信說得也不詳細,越小姐有什麼手段也沒有寫明白。所以我家公子才千里傳書,請陸將軍救下越氏宗主,行釜底抽薪之計,只要越小姐不受威脅,那麼一切就可以平安了。這也是鳳儀門餘孽和越大執事太貪心了,既想得到東海和越氏,又想對慶王爺和陸將軍動手,貪心不足,所以肇禍,若非是他們想要對付陸將軍,只怕我家公子也沒有辦法擺平這件事情呢。」

  眾人抬頭看去,只見門口站著一個青衣少年,容貌清秀陰柔,眉宇間卻帶著從容淡然的神情,他的氣質陰柔中帶著孤傲,彷彿如同春日的積雪,雖然冰寒,卻是似乎雖然都可以融化成明澈冰潔,無處不至的雪水。

  越無糾已是心灰意冷,一個名字浮現在腦海裡,他脫口道:「邪影李順!」話音剛落,青衣少年凌空虛點,越無糾只覺得四肢無力,軟倒在地,他心中驚歎,隔空點穴,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青衣少年淡淡一笑,道:「正是在下,越執事,在下方纔已經去了送親的船上,幸好侯爺有先見之明,曾經給過在下調用東海軍士的權力,所以方才在下調動了三艘戰船和千餘名軍士,將越氏船上的所有人都擒住了,當然可惜的是,鳳儀門的餘孽實在是詭計多端,竟然提前下了船,不過這裡是海外孤島,想來他們還應該在這裡。」

  李顯笑道:「小順子,我可不信你的主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快說吧,他的殺手鑭是什麼?」

  李順欠身道:「殿下明鑒,我家公子自然不敢大意,關係著這麼多人的安危呢,公子說,既然是讓越小姐出手,那麼恐怕不會是靠武功,下毒是最大的可能,如果只是平常的毒藥,只要小心一些,不讓越小姐下毒成功也就是了,不過公子說,下毒是很難控制的,而且南閩越氏也沒有擅長用毒的習慣,所以公子就想到了邪術或者蠱毒,公子命在下帶來了一些藥物和破邪的東西,不過公子也沒有想到越小姐用的是同心蠱,在下帶來的驅蠱藥恐怕是很難管用的。若說殺手鑭麼?」

  李順頓了一下,拿出一個精巧的小圓筒,道:「這是可以放出火焰的飛天神火,可以放出三次火焰,這裡面的火藥乃是精心調配,一旦著身,就不能撲滅,公子說,不論是什麼毒術邪術,一燒了之,大半都可以管用。」說罷李順將圓筒指向喜堂中的一張椅子,輕輕按動圓筒上面的機關,果然彈出一道白色的火焰,那張椅子在火焰中片刻就化為烏有,就連灰燼也沒有,更奇特的是,離它不到半尺的另外一張椅子卻一點事情也沒有。眾人見了不由心中一跳,暗道,好厲害的火啊。他們都是身份高貴之人,知道很多不為常人知道的事情,這同心蠱當年能夠被撲滅,就是靠用烈火焚燒,火焰,本就是蠱毒的剋星。今日越青煙能夠佔了上風,不過是因為事先沒有準備罷了。

  林彤看著李順那俊秀的面容,心中生出寒意,低聲道:「姐姐,邪影就這樣可怕,他的主子一定更加恐怖。」

  林碧微微苦笑,心道,我若早知道李順不在江哲身邊,早就派人想法子找到江哲的下落,將他刺殺了。

  這時,李順又道:「侯爺,外面的事情還需要善後,在下多有不便,請侯爺作主。」

  姜永深深的看了李順一眼,心道,我尊敬江哲原本是為了他救了我的兒子,今日才見了他的鋒芒,看來果然是不能再和大雍繼續敵對下去了,否則我父子的性命都得葬送在他們手上。他揚聲道:「濤兒,你去安撫一下賓客,就說越氏的大執事犯上作亂,已經被擒。」他看了一眼越青煙,心中有些猶豫,愛子大婚,天下皆知,若是就這麼算了,豈不是貽笑天下,可是越青煙身上有同心蠱,不僅性命堪憂,而且這姑娘忠於越氏,就是嫁了給愛子,只怕也會有麻煩。他這裡猶豫,李顯卻是心思剔透的人,他笑道:「青煙,你過來,你既然和海濤拜了堂,就是我的侄兒媳婦,六叔也沒有什麼見面禮給你,這塊紫玉就給你了。」說著,他摘下紫玉,塞到了低著頭走過來的越青煙手中。越青煙一愣,明淨的容顏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驚疑神情。

  李顯正色道:「青煙,我雖然不懂得什麼蠱術,可是這塊紫玉至少可以壓制你的同心蠱一段時間吧,就是不能,這也是我給侄兒媳婦的禮物,你這孩子雖然有些糊塗,可是我倒是很喜歡你的脾氣,為了兄長練這種傷人傷己的邪術,我想你當初雖然不知道這同心蠱的害處,可是刺血餵食蠱王,這種勇氣至少本王沒有,聽你們剛才的話,你這孩子是準備犧牲自己的性命救父兄了,所謂在家從父,本王不說你錯了,只是如今你已經是姜家的媳婦,出嫁從夫,以後可不許擅做主張了,我這個侄兒雖然單純些,可是愛恨分明,以後你要相夫教子,恪守婦道,知道麼?」

  越青煙強忍淚水,低聲道:「青煙不知道公公和相公的意思如何?」

  李顯看看姜永和姜海濤,姜永想了一想,心道這個媳婦倒是性子強韌,若是好好教導,一定能成為濤兒的賢內助,也免得濤兒將來宦海覆舟,不過不知道她身上的蠱毒能不能驅除,想來想去,他既不願駁了李顯的面子,也不想讓老妻難過,便道:「堂也拜過了,這個媳婦我自然認可。」

  姜海濤卻是性子單純,方才恨不得殺了越青煙,可是如今卻是面色紅紅地道:「全憑父親和六叔作主。」

  李顯朗聲笑道:「好了,薛氏,你先送青煙去新房吧,越文翰,你也跟著海濤去料理一下外面的殘局,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如今總算大局已經平定,不過讓大家小心些,鳳儀門的餘孽還沒有蹤跡呢?至於越氏的事情麼,陸燦,你怎麼說?」

  陸燦淡淡道:「越氏自然還是南楚的越氏,我們南楚的海運還仰仗越氏呢?不過海氏應該不會介意繼續和南楚商賈合作吧?」

  東海侯和李顯交換了一個眼色,現在越氏的宗主可還在陸燦手心裡呢,東海侯笑道:「陸將軍不用擔心,只要有生意,海氏是不會拒絕的。」

  李顯拊掌道:「好啊,那就趕快重新擺宴吧,外面的事情交給海濤去做,咱們還得多喝幾杯才是,這可是大喜之日呢。」

  眾人聽了李顯的話各自反應不同,東海侯等人都是苦笑應命,齊王爺的威風畢竟壓人,慶王甦醒之後就鐵青了臉不說話,但也沒有作聲,苟廉比較幸運,一直冷眼旁觀,而且也沒有他插話的餘地,陸燦只是微微含笑,而身邊的伏玉倫卻是小心翼翼地望著陸燦,神色十分緊張。林碧面上帶著淡淡的苦笑,而林彤則好奇的望著李順,這可是她久聞其名的人物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9:11

11


  姜海濤,東海侯哲嗣,善水戰,性忠勇,太宗愛之如親子,大雍隆盛二年率東海部眾降雍,平楚役中履立戰功,大雍隆盛九年晉封靖海公,元配越氏,有賢名,然性端嚴,人傳公有河東疾,越氏富才略,或有人言,公一應奏章文書,皆越氏掌管也。

  《雍史。靖海公傳》

  夜色朦朦,林碧站在客房窗前,望著黯淡的星空,她身後一個中年近衛正在向她稟告探察到的情報。

  「在喜堂上變亂的時候,所有的客人和我們這些隨從近衛都被東海侯的屬下圍得死死的,東海侯練兵果然有不凡之處,越氏的大船被東海侯的水軍摧毀得很厲害,我們去看過,海面上都是屍體和船舵船帆的碎片,那艘船若是不好好修理,恐怕是不能用了。」

  林碧歎息道:「這裡畢竟是東海侯的地盤,除非是大軍來攻,百多個人想要搗亂,不過是火中取栗罷了,如果不是越青煙使用了早已失傳的同心蠱,恐怕根本就不可能佔到上風,說到這裡,本宮倒是很佩服設下計策的人,若是他們成功了,不僅控制了東海、海氏和越氏,還讓大雍和南楚損失慘重,至於我們,雖然得不到什麼實際的好處,但也沒有什麼損失,想來那些人還想我們趁機進攻大雍呢。好端端的一樁婚事,既是親上加親,又是郎才女貌,誰會想到新娘子會暗藏殺機呢?這幕後主使可真是夠深沉的心機啊,若是慶王、東海侯父子、陸燦一起死了,只怕天下頃刻之間就會大亂,也難為他們找到敢養同心蠱的人,也難得越青煙這份資質,據說修練同心蠱,對於蠱主的要求是很苛刻的。不過最令本宮震驚的還是江哲的應對,不過是短短的半月之期,這人就調動了一切可以調動的資源,一個釜底抽薪,讓越氏兄妹再沒有必死之心,一管飛天神火,足可以應對最不堪的情況。東海來了這麼多人,是敵是友難以判斷,可是這人就有本事讓我們都隨了他的計策行事。修先生,你說我們可以做什麼,才能擺脫這個人的威脅?」

  那個中年近衛猶豫了一下,道:「殿下,今次師尊派了我們過來,本來是希望能夠幫助殿下剷除異己的,可是如今的局勢,東海已經被驚動了,我們恐怕很難下手,那個李順我們也見到了,這人武功之高,不是我們可以抵擋的,除了師尊之外,只怕無人能夠穩操勝券,而且就是勉強進行刺殺,只怕也不能殺死江哲本人,反而和他結怨太深,此人心機陰毒,若是他誓死報復,我們反而得不償失。」

  林碧歎息道:「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此人若是重新出仕,就是我們的敵人了,我很擔心庭飛會中了他的詭計。」

  中年近衛傲然道:「殿下放心,大將軍軍略無雙,又有我們保護,不論什麼陰謀詭計,只要我們不去理它,哪裡還會上當。戰場上面乃是堂堂正正的廝殺,這人能起什麼作用,而且我看他們也不會好到哪裡去,聽郡主說,那慶王李康對齊王李顯恐怕已經是恨之入骨了,兄弟不合的跡象十分明顯,我們助他一臂之力,說不定能夠讓大雍自毀長城呢?」

  林碧歎了一口氣,正要說話,這時外面傳來林彤的聲音道:「小妹妹,你來做什麼啊?」

  林碧心中一動,側耳聽去,外面傳來一個小女孩稚嫩的聲音道:「柔藍奉父親之命,請嘉平公主、紅霞郡主前往靜海山莊做客。」

  外面傳來林彤有些猶疑的聲音道:「小妹妹,你的父親是哪一位?」

  小女孩得意地道:「我爹爹姓江名哲。」

  林碧心中沒有震驚,反而覺得心中暢快,她早就懷疑這個小女孩的身份,可惜對於江哲的情報,北漢只知道一些重要的事情,對於江哲的私事卻很含糊,所以林碧不能確定罷了。聽到這裡,她推門而出,笑道:「柔藍小姐,林碧得到令尊邀請,不勝榮幸,一定會前去赴會的。」

  柔藍高興地道:「那就太好了。」

  林碧仔細瞧去,只見柔藍手中還有幾張帖子,便笑著問道:「小妹妹還要去送帖子麼?」

  柔藍道:「是啊,還有陸燦大將軍的帖子,齊王殿下的帖子和慶王殿下的帖子呢。」

  林彤道:「柔藍,你年紀這麼小,怎麼不讓別人送過來呢?」

  柔藍歪著頭道:「這是爹爹給藍藍的任務,藍藍當然不能讓別人做啊。」

  林碧看著小柔藍一臉的天真稚氣和認真,不由一笑,心道:「能夠養出這樣可愛的女兒,我也應該去見見江哲呢。」

  同樣的星空下,陸燦心中也是愁腸百結,伏玉倫如今已經被軟禁起來,要殺此人不過是舉手之勞,可是想到此人乃是尚相的東床快婿,陸燦便有些猶豫不決了。

  在即將出發的時候,陸燦接到了江哲的書信,心中聊聊數語,告知南楚有高官意欲圖謀東海,趁機陷害自己,讓陸燦尋找越氏宗族被軟禁之處,心中提到了幾個可能的地方,而陸燦的屬下果然在禁軍大營裡面找到了越氏宗主。多年征戰,如今的陸燦已經不會是那麼天真的人了,他並不會因為江哲而做出損害南楚利益的事情,當時他想來想去,都覺得雖然尚維鈞有心謀害,可是自己既然已經事先知道,那麼保住性命也應該不難,而且若是事情成功,那麼南楚得到的利益也讓陸燦十分心動。可是思之再三,陸燦卻發現自己不得不做了江哲的棋子,既然江哲已經得到情報,那麼必然會事先設下圈套,到時候南楚必然失敗,觸怒了東海,只怕反而會損失慘重。而且尚維鈞仗著鳳儀門餘孽的力量,這兩年來氣焰囂張,雖然鳳儀門已經成了過街老鼠,可是那的確仍然是一支強大的力量,鳳儀門對於南楚來說是一柄雙刃劍,用得好,可以對抗大雍,若是用不好,只怕禍起蕭牆,就是他們僥倖取得了成功,只怕對於南楚也是禍非福。所以陸燦還是按照江哲的建議救出了越氏的人質,雖然他們被禁軍軟禁,可是憑著陸家在南楚軍方的力量,還是讓陸燦將人救了出來,而且還將消息封鎖起來。而且越氏現在的主事人越文翰也承了自己的人情,這越家是不會太輕易的立刻投靠大雍了,而且看在越氏的面子上,東海也不能對南楚過分敵對。雖然等到圖窮匕現的時候,越氏還是靠不住的,可是投靠大雍,在南楚背後下絆子這種事情大概是不會做了。說起來南楚也沒有吃虧,可是陸燦心中卻是鬱悶難安,先生的計策越來越如天馬行空,將來大雍和南楚敵對之日,自己能夠應付麼?想了半天,陸燦低聲道:「先生,你素來喜歡離間之計,不知道離間你和大雍朝廷有沒有可能呢?

  他站起身,走到旁邊的客房,這件客房門口有兩個近衛宿衛,正是軟禁伏玉倫的所在。陸燦走進去的時候,看見伏玉倫臉色蒼白地坐在椅子上,他一看到陸燦進來,連忙上前拜倒道:「大將軍,下官都是奉了岳父的命令,求大將軍饒命。」

  陸燦臉色淡然,道:「起來吧,我知道你作不了主,不過事已如此,你說我該怎麼處置你呢?」

  伏玉倫驚恐地道:「只求大將軍饒命,但有所命,下官無不從命。」

  陸燦微微一笑道:「我要你回去告訴尚相,我陸燦沒有和他爭權奪利的心思,可是也不容人欺到頭上,我知道鳳儀門餘孽隱藏在尚相身邊,我也不管尚相如何做法,可是我希望你提醒尚相,鳳儀門素有反骨,可以用,卻不能不防,若是尚相利用他們剷除異己,只怕到頭來南楚反而成了他們的天下。」

  伏玉倫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性命終於保住了,連忙指天誓日的承諾必然會勸告尚維鈞。陸燦心中一歎,心道,若是我殺了此人,只怕只有謀反一條路可以走了,雖然此人將來可能會報復,可是總不能現在就和尚相弄得誓不兩立啊。

  走出伏玉倫的房間,陸燦對身邊近衛道:「好好照顧伏大人,不可讓他和外人接觸。」在回到南楚之前,陸燦並不希望有他人可以影響伏玉倫,使他改變了答應緩解陸家和尚維鈞之間矛盾的承諾。

  剛走出幾步,就看到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手裡舉著一張大大的紅帖子,身後跟著兩個東海的侍衛,她一看到陸燦就笑著道:「陸師兄,藍藍替爹爹送帖子來了。」她好奇地看著這個青年,她已經從別人口中得知這個青年是爹爹第一個弟子,所以就趁著送帖子來看看這個大師兄。

  陸燦已經知道這個女孩就是恩師的女兒,雖然不明白恩師怎會多出了這個女兒,可是並不妨礙陸燦從這個女孩身上尋找恩師的影子。他溫和的上前,伸手抱起柔藍,仔細看去,這個小女孩靈秀慧美,雖然年幼,可是眉宇間卻已經有了幾分恩師的神蘊。柔藍好奇地道:「陸師兄,你也是帶兵打仗的將軍麼?」

  陸燦露出真心的笑容道:「是啊,我也帶過兵。」

  柔藍做了一個鬼臉,道:「我還以為大將軍都像麟弟弟的父親那樣威風呢,可是碧公主那樣美麗,陸師兄這樣斯文,原來大將軍沒有特定的樣子的。」

  陸燦又是一笑,放下柔藍,收起情懷,接過帖子,看了之後淡淡道:「請師妹轉告先生,就說陸燦不便前去祝賀,還請先生見諒。」

  柔藍奇怪的問道:「陸師兄,你怎麼不去呢?我的小弟弟很可愛呢,你不想見見麼?」

  陸燦微微苦笑,若是自己真的去了,只怕是會惹起無數非議,自己雖然不在意,可是若是在這個時候落下這個話柄,還怎麼帶兵呢,現在可還不是他能夠解甲歸田的時候,東海之事,尚維鈞也是不能理直氣壯地指責他的,畢竟鳳儀門餘孽名義上是不能出現在南楚的,可是若是自己去拜訪江哲,這個通敵之嫌就解釋不清楚了。可是這些事情他又怎麼和這個小女孩說呢,所以他只能淡淡道:「請轉告先生,燦謹祝小師弟福壽綿綿,請恕燦不便登門之罪。」

  柔藍乖巧地道:「噢,我回去會告訴爹爹的。」說罷,又是蹦蹦跳跳地離開了陸燦的住處。

  陸燦望著柔藍的背影,心道,先生邀人參加小師弟的抓周盛宴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露出淡淡的苦笑,陸燦心裡明白,不論自己去還是不去,都不能消除尚維鈞對自己的懷疑猜忌,自己不過是想尚維鈞不能名正言順的出手罷了,若非如此,他倒是真的想去看看江哲要做些什麼,就算是進了圈套也好過什麼都不知道吧。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想法,他隱隱知道尚維鈞和北漢是有著暗中的同盟協議的,他從前並不過問這些事情,可是今次在東海遇到了北漢軍方的重要人物,嘉平公主,若是自己能夠和她達成共識,那麼對於南楚和北漢應該都有好處吧,雖然深夜求見有些失禮,可是嘉平公主總不至於將自己拒之門外,而且不論結果如何,都會讓人誤會我和北漢軍方已經有了協議,對自己是只有好處的。望著迷濛的夜色,陸燦心中苦澀非常,從前只想著殺敵報國,盡忠職守,想不到我陸燦也有苦心孤詣,只為了苟全性命的一天。

  另一間客院裡面,李顯身穿寬鬆的便袍,倚在軟榻上,雙手枕在腦後,狀似悠閒,但是他的眉宇間卻帶著一絲愁容,他不是遲鈍的人,慶王充滿恨意和嫉妒的眼神他看得很清楚,這次在東海,自己壓了慶王的風頭。這個三哥性子是陰沉還是偏激,李顯始終拿不準。當年行刺紀貴妃一事雖然顯出了李康矢志復仇的決心和勇氣,可是鳳儀門的高手,堂堂的貴妃娘娘,這樣的刺殺也未免有些兒戲,這件事情也顯示了李康不夠冷靜和偏激的一面。可是李顯心中卻曾經懷疑,如果李康不進行這樣一次魯莽的刺殺,是否會得到鎮守東川的機會,而且李康這樣將自己和鳳儀門的仇恨擺在了明處,因為他皇子的身份,鳳儀門反而不便對付他,若是李康有個三長兩短,那麼鳳儀門就是最大的嫌疑犯。所以多年來,雖然李康總被鳳儀門壓制,但是不僅安全無虞,而且勢力還在穩定的增長。若是李康真的早就想到了這些事情,那麼李康的心機可不是「深沉「兩字可以形容的。

  而且李顯也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若是皇兄李贄稍微動了一絲懷疑忌憚,那麼一定是群起而攻的格局,到時候自己就是失去兵權,也還是輕的,恐怕只有圈禁至死的可能,這個時候,自己又大大得罪了三哥,慶王李康,現在這個朝廷中身份最尊貴的親王。其實李顯很明白,只要自己親自去見李贄,認真請罪服軟,那麼扭轉現在的困境不是不可能的,可是只要想到屈膝於李贄,李顯心中就是一陣鬱悶,那個自己追在他後面想要壓過的皇兄如今已經是大雍天子,九五至尊,自己若是向他低頭,豈不是也成了為了苟全性命富貴而奴顏婢膝的軟骨頭麼?越想越是苦惱,李顯心想,需得快些見到江哲,他隱隱感覺,唯一能夠讓他擺脫這個僵局的恐怕只有那個文弱的書生。

  想起江哲,李顯心中泛起一陣暖意,這個人啊,南楚初見,他對自己是冷淡而戒備的,可是不知怎地,他總是覺得這個青年文弱的體魄隱藏著某種令人驚懼的力量,第二次見面,這人和自己狹路相逢,他救了自己的性命,雖然十有八九是因為為了從雍軍手中脫身。雖然自己知恩圖報放過了他,可是心中的遺憾卻是十分深重。然後江哲被皇兄帶回了大雍,解衣推食,想要招攬他,江哲卻答應了自己的招攬,當時自己是不可置信的驚喜,可是最後這還是一場鬧劇,帶著憤怒離開雍王府的時候,自己是恨不得殺了他的,可是接下來他遇刺重傷,可是自己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救他的性命。後來太子和雍王之間誓不兩立,獵宮慘變,自己也被軟禁,自己為了種種原因挾持了江哲,不管是為了保住他的性命還是將他當成人質,可是總歸是救了他的性命,自己原沒有挾恩圖報的意思,所以事後被雍王軟禁之時,他也從沒有希望過江哲救自己性命。可是這人卻是滴水之恩報以湧泉,先是讓自己和他一起做鳳儀門主的人質,使得自己有了「戴罪立功」的機會,然後北漢趁機進攻,也是此人留言推薦,自己才有機會重披戰袍。李顯心中早就將江哲當成了可以結交的好友,雖然此人心機深沉,可是卻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若是他將你當成自己人,那麼就不用擔心被他出賣。所以,這次他冒著被彈劾的危險到了東海,就是希望能夠得到這個人的幫助,讓自己擺脫目前的處境,在攻破北漢,平滅南楚之前,他李顯絕不甘心就這麼被陷害,大丈夫應該馬革裹屍,死於沙場,怎能死在囚牢之中,小人構陷之下呢。

  正在李顯患得患失的時候,他身邊的侍衛進來稟報道:「殿下,柔藍小姐替江先生送來帖子,邀請殿下去靜海山莊參加小公子的週歲喜宴。」

  李顯精神一震,總算來了正式的邀請了,他笑道:「讓柔藍進來。」

  柔藍走了進來,見到李顯,乖巧地上前行禮叩見,上次船上見面,齊王的身份還沒有挑明,自然沒有人告訴柔藍齊王的身份,而雖然過去曾經在大雍宮中見過齊王,但是當時柔藍年紀還小,自然也不記得齊王的相貌,如今身份都已經明朗,柔藍這次來見李顯也就按照禮數拜見,她自幼就被雍王妃撫養,又多次進出宮廷,對於這些禮節自然十分熟悉,行禮叩頭十分順暢自然。

  李顯笑道:「柔藍,快起來吧,你如今已經是長樂的女兒,也應該叫我一聲舅舅,哪有這麼多禮數。」說著,將柔藍提起放到膝上,問道:「你爹爹和娘親身體都好麼,聽說他們已經有了兒子,他們兩個身子都弱,不知道你的小弟弟身子好不好。」

  柔藍興奮地道:「小弟弟壯的很,而且都不喜歡哭,太爺說娘親身子調養的好,小弟弟很健壯呢。爹爹和公主娘親都很好,還常常駕舟出海呢,不過爹爹的頭髮都變成淺灰色了,聽太爺說,是因為藥力激的,不過以後爹爹就不用擔心舊傷復發了。」

  李顯好奇地問道:「你的太爺是指誰啊?」

  柔藍忽閃了一下大眼睛,道:「舅舅不知道麼,太爺姓桑的,爹爹和娘親都將他當成祖父看待的。」

  李顯笑道:「原來是醫聖桑先生,想來也是,隨雲離京之時,不說是病入膏肓也差不多了吧,果然只有桑先生才能救得了他。」

  柔藍搖頭道:「太爺說,爹爹自己也可以醫好的,不過會多花幾年時間,而且效果也不會這麼好。」

  李顯狀似無意地問道:「你爹爹邀請了慶王沒有?」

  柔藍道:「順叔叔說,慶王殿下是陛下的使者,我去送帖子太不禮貌了,所以順叔自己去了。」

  李顯會心的一笑,看來在江哲心目中,慶王不過是外人,想到今後就是慶王攻擊自己,自己也有了有力的後援了。

  這時,李顯眼睛的餘光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躲在內間門口猶豫著不敢出來,李顯不由好笑,雖然麟兒表現出的態度有些冷淡不耐煩,可是看來他還是很想親近小柔藍呢,不過現在天色太晚了,柔藍也得回去休息了,李顯也只能裝作沒有看見,又問了柔藍兩句閒話,就讓人送柔藍回去了。送走了柔藍,李顯充滿了期待,看來靜海之會,自己會有心滿意足的收穫呢。

  在新房之內,越青煙心中十分不安,喝完合巹酒之後,姜海濤就去料理善後了,而且越青煙也知道在自己蠱毒未解之前,是不能圓房的,可是她感覺到姜海濤在新房之內神色總是有些冷淡,不由心中憂慮。這時,薛秋雪走了進來,看到越青煙神色惶惶,笑道:「怎麼了,這樣緊張,我是來幫你卸裝的,新郎今天不便過來,姑母說讓我來陪你,免得你孤單。」

  越青煙勉強一笑,在薛秋雪幫助下卸了釵環鳳冠,她忐忑不安地道:「嫂子,你說相公是不是還生我的氣呢?」

  薛秋雪噗哧一聲笑了,道:「傻孩子,小侯爺既然沒有當面拒絕娶你,就是心中喜歡你,只是你還沒入洞房,就讓新郎昏倒在地,這面子上未免過不去,完成大禮之後,人已經娶到手了,新郎放下心了,就不免想起舊帳了,這些男子,沒有不愛面子的,你哥哥不就是為了我向裴將軍求救而跟我嘔氣麼?」

  越青煙羞澀地道:「嫂子,哥哥是吃醋呢,若非你想出法子,只怕我們一家骨肉離散,死於非命,哥哥不會和你鬧彆扭太久的,想起當初哥哥追求你的時候,可是就差掏出心肝給你看了。」

  薛秋雪眼中閃過一絲羞澀和甜蜜,但是繼而神色一正,道:「青煙,有件事情你哥哥讓我囑咐你,如今越氏的危機還沒有過去,越無糾的死黨雖然多半已經死在東海,可是越氏內部還是有他的人的,而且宗主他們落在陸燦手上,我們承了陸燦的人情,這人情遲早要還的,大雍和南楚終究不能和平共處,到時候我們越家還要有所選擇,這次回去,你哥哥會接掌宗主之位,族內要進行清洗,南楚在南閩的勢力也會增強,雖然你哥哥已經和海氏達成協議,得到了船圖海圖,可是也被迫將一部分海運的生意讓給海氏,這樣一來,十數年之內,我們都沒有可能壓過海氏,這一點你哥哥倒不擔心,可是等到大雍和南楚起了戰爭的時候,海氏可以一心一意跟著東海,我們卻是得左右搖擺,最後恐怕還是要壯士斷腕,才能保全越氏,所以越氏今後的路可是艱難得很。」

  越青煙深色焦急地道:「那麼哥哥想讓我做什麼?」

  薛秋雪堅定地說道:「青煙,你哥哥說,他只要你做一件事情,就是安心的當姜家的媳婦,不要為越家做任何損害姜家的事情,也不要為越家爭取什麼利益,這是男人的事情,你已經盡了做女兒,做妹妹的責任,現在你是姜家的媳婦,將來是孩子的母親,你一切一切都要為姜家著想才行。」

  越青煙明淨的眼中滿是淚水,道:「嫂子,可是我總不能看著哥哥受苦啊!」

  薛秋雪安慰道:「傻孩子,你忘記了麼,姜家和越家畢竟是姻親,只要你得到他們的敬重喜愛,他們為了你自然會顧著越家,你若是失去了丈夫的愛重,那麼你就幫不了越家了,所以記得,你只要做一個好妻子就行了,而且越家也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打垮的。」

  越青煙狠狠的點頭,道:「嫂子放心,青煙不會再被任何人利用,若是姜家以後懷恨,不肯幫助越氏,最多青煙和越氏同生共死罷了,青煙絕不會做出有違婦道的事情的。」

  薛秋雪笑了,又道:「我們也已經接到邀請,參加靜海山莊之會,到時候你也會陪著海濤去拜見他的恩師,而且你的蠱毒也要他想辦法呢,所以你可以好好休息,那人身份超然,若是得到他的賞識,你在姜家的地位就會有很大的不同呢。」

  越青煙眼中閃過一絲憧憬,道:「嫂子,我也很想看看江先生和長樂公主,聽說他們是一對神仙眷侶呢?」

  薛秋雪笑道:「那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不過可別忘記了,那人智謀無雙,稱得上是天下最可怕的人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0:59:29

12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九月卅日,姜海濤的大婚雖然出了變故,可是畢竟順利舉行,為了不讓客人敗興而歸,奇珍會還是按期舉行了,藉著四方賓客如雲的良機,奇珍會的成功自然會吸引更多的商賈投入遠洋貿易,所以負責舉辦盛會的海無涯和海驪都是煞費苦心,難得大雍、北漢、南楚都有貴人在此,這邀請的帖子自然是早就送了過去,而且帖子後面還附著奇珍會上將要拍賣出售的珍寶的清單,其中不乏價值連城的異國珍寶,所以倒也引起了這幾位在本國數一數二的重臣的興趣。而且他們都接到了江哲的帖子,為了等候迎接的船隻,也要待到十月二日的,這奇珍會若是不去參加,反而會讓人以為東海之變對其有了特殊的影響,所以眾人都參與了盛會。海仲英拿出來的異國珍寶果然是令人目不暇接,倒也令諸人覺得不虛此行。而參加了這次盛會的東海貴賓:齊王李顯、慶王李康、嘉平公主林碧、紅霞郡主林彤、南楚大將軍陸燦和東海之主姜永、姜海濤父子,則是與會者中最吸引眾人目光的人物,這些人都是舉足輕重的各國重臣,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留心在意,希望能夠看到一絲端倪,畢竟誰都知道,當今天下,已經是戰火熊熊,陰雲密佈的格局了,東海雖然暫時置身事外,可是一旦戰起,這些身家都在各國的商賈,他們的身家性命可能就在這些人的一念之間了。

  而十月初一日,南楚的坐舟首先離開了東海,陸燦在離開東海水軍的勢力範圍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到了船底的暗艙,去見一個本不應出現在南楚使節船上的人—— 韋膺。

  神色冰冷,眼中帶著陰蠡的韋膺看到陸燦走進,嘲諷地道:「陸將軍很是謹慎呢,直到今日才來相見,不過不知道陸將軍想如何處置在下呢?」

  陸燦神色淡然地道:「韋首座不過是不敢驚動東海的人,所以才會束手就擒,而且難道首座不謝謝我的示警麼?」

  韋膺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笑容,道:「不錯,我是應該謝謝陸將軍的,陸將軍遣人用本座和伏大人事先約定的信號,傳來消息,所以本座帶了屬下避到南楚使節的船上,可惜等待本座的是陸將軍的精衛,如今本座的屬下都被陸將軍殺的殺,擒的擒,如今船已離境,將軍是來和韋某算帳的麼,既然如此,還不如將本座交給大雍,這樣一來,將軍所得的好處不就更大了麼?」

  陸燦歎了一口氣道:「首座何必說氣話呢,這次的事情本將軍也是身不由己,尚相準備借刀殺人,將陸某陷在東海,本將軍確也想殺了伏玉倫和首座,也免得我南楚步上大雍的後塵,可是本將軍清楚的很,我若是這樣做了,就是和尚相翻臉了,尚相是國主的外祖,一手掌控朝中內政,若是將相不和,等不到大雍南下,我南楚也就完了,所以本座不殺你,你們對大雍心懷仇恨,我們南楚對大雍也是仇深似海,所謂同仇敵愾,若是你們想陷害於我,也要想想有沒有人可以替我領兵上陣。」

  韋膺沉默了片刻,道:「尚相想要自毀長城,我本是不贊同的,可是你是江哲的弟子,這一點尚相放心不下,我也不會忘記,而且鳳儀門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如果全部按照我的計劃,絕不會讓那薛秋雪有機可乘。」

  陸燦正色道:「我和江先生雖然是師徒,可是我是南楚重臣,絕沒有背叛君國的可能,而且說一句不客氣的話,先生軍略,我至少學了五成,我也不必妄自菲薄,這些年征戰不休,我自信用兵不遜於任何人,我為將帥,至少可以抵禦大雍鋒芒,若是換了尚相的心腹領軍,只怕南楚遲早覆亡,到時候你們再沒有依托,如何向大雍復仇,今次相談,我也不要你們支持我,只要你們不干涉南楚的軍務,不起叛逆犯上的心思,其他的事情我也懶得過問。」

  韋膺神色數變,道:「這件事情我一人不能作主。」

  陸燦笑道:「我不急,如今我已經佔了上風,所以你們可以慢慢考慮,其實以我的本心,是想將你們剷除的,只因你們雖然可以對大雍造成威脅,可是對本將軍來說,你們更是南楚的亂源,可惜尚相對你們很重視,所以陸某也不能斬盡殺絕,這一次,我雖然殺了你屬下多人,可是也是因為他們都是凶名在外的盜匪,我想韋首座也不會計較才對。」

  韋膺淡淡一笑,對於這些被陸燦所殺的屬下,他倒真是不是很在意,畢竟幾個心腹都留了下來,那麼就不算什麼損失,只是這一點他卻不便承認,免得落下一個薄情寡義的名聲。

  陸燦見韋膺已經心平氣和,道:「不過本將軍現在來見你,是有一件事情讓你去辦,這件事情你若是辦得好了,也未必不能挽回損失。」

  韋膺默不作聲,只是露出詢問的神色,陸燦壓低了聲音,說了一番話,韋膺縱是深沉,也是面色數變,良久才道:「陸將軍果然夠狠,這件事情若是成功,別說是你殺了我幾個屬下,就是你殺了伏玉倫,又有什麼關礙,將軍放心,這件事情韋膺必定拼盡全力,絕不敢有半點懈怠。」

  陸燦眼中閃過一絲淒然,道:「既然如此,就請韋公子稍後下船,我已經準備好一切,只要公子趕到我所說的地方,將信物交給指定的人,或許就可以心願得償。」

  韋膺露出了陰森的笑容,沒有說話,可是面上卻露出了得意和自信的神色。

  十月二日,東海侯世子薑海濤親領水軍,護送齊王、林碧等人前往靜海山莊,靜海山莊地處蓬萊,路程並不遙遠,清晨出發,不過兩個時辰,就已經到了蓬萊,姜海濤站在船頭,指著前面的小港灣對齊王等人道:「這裡叫做眉月灣,以其狀如新月而得名,這裡水勢平緩,就是海上起了大風浪,這裡也不會收到影響,所以江先生特意揀了這裡修建了靜海山莊。六叔請看,靜海山莊倚山面海,風景雅致,先生最喜歡憑欄觀海,若是風和日麗的時候,還經常泛舟海上,小侄就曾經伺候過先生垂釣呢。」

  這時,柔藍拉著李麟走了過來,笑道:「舅舅,舅舅,爹爹最喜歡釣魚,可是偏偏總是釣不起來,一直到現在,藍藍都沒有吃過爹爹釣起來的魚呢,就連藍藍都釣起過一條大魚,這裡可是四季都有好多好多的魚蝦的。」

  姜海濤笑道:「是不是你被大魚扯進海裡的那一次,聽說倒真是一條大魚,不過不知道是人釣魚還是魚釣人?」

  柔藍一聽氣得雙手叉腰,道:「濤哥哥最壞了,總是揭人家的短,啊,不跟你說了,爹爹娘親在碼頭上呢。」說罷,柔藍手舞足蹈地想著站在遠處的小順子衝了過去,熟練的在小順子的協助下攀上了他的肩頭,然後一邊揮手一邊喊叫道:「爹爹,娘親,藍藍回來了,藍藍回來了。」

  不過這時候,卻沒有留意她的激動興奮了,所有的人目光都向岸上瞧去,就在山莊前面的小小的私人碼頭上,站著靜海山莊的主人。

  雖然距離尚遠,可是眾人幾乎都是練武之人,大多人都能將岸上諸人的面貌看的清清楚楚。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青衣秀士,從面貌上看大概未到而立之年,雖然髮色淺灰,兩鬢星霜,可是只見他優雅從容的風采,眉宇間動人的光彩,就不會令人懷疑他已經接近垂暮之年,反而讓他整個人流露出一種沉靜幽冷的獨特氣質。而站在他身後半步的是一個風姿淡然如仙的清麗少婦,正是長樂公主。在長樂公主身後,站著一個年紀將近三旬卻仍是未婚裝束的秀麗女子,和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相貌靈秀中帶著狡黠。

  林彤的目光可沒有去瞧江哲,雖然口中說著好奇,可是在她心裡,那和姐姐齊名的長樂公主才是她最關心的人物,憑著敏銳的目光,林彤一直仔細打量著長樂公主,只見她相貌雖然清麗秀雅,可是比起自己姐妹來說卻是遜色一籌,時近秋末,她身穿一身雨過天晴色的華貴衣裙,外罩秋香色披風,雖然只是站在那裡,卻是說不出的溫婉高雅,烏黑的長髮只用一根碧玉簪挽住,除了一對明珠耳飾之外,她週身上下再無一件首飾,華貴而素雅,正是她給人最深的感觸。這時一陣冰涼的海風吹過,長樂公主柳眉一皺,回過頭低聲吩咐了一句什麼,站在她身後的少年立刻將手中抱著的一襲玄色披風遞給長樂公主,只見她上前一步對著那青衣秀士說了一句什麼,距離還遠,林彤自然聽不見她在說些什麼,只是見她柳眉輕蹙,微笑中帶著嗔意,然後那青衣秀士接過披風披上,長樂公主露出淡淡的笑容,伸手替那青衣秀士繫好披風。雖然只是簡單隨意的幾個動作,可是那種平淡中蘊籍著的神情款款,卻讓林彤滿腔敵意化成烏有,只覺得果然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和姐姐相提並論。

  站在碼頭上,我看著甲板上熟悉或者陌生的客人,心中湧起莫名的情緒,終於還是回到了天下紛爭的戰場上,雖然心中惋惜這段有生以來最平靜快樂的日子的終結,可是我還是只能這樣做。

  我的目光從船上眾人身上一一掠過,齊王李顯,不僅絲毫不減當年的霸氣,身上更是多了一些陰鬱深沉和濃厚的殺氣,看來這些年他還是十分自苦啊。而站在他身邊不遠處的男子,衣著華貴,相貌和李顯有幾分相似,神色疏離中帶著高傲,這位一定是慶王李康了,在他身後目光炯炯,藍衫飄飄的不正是數年不見的苟廉麼。那兩位身穿勁裝大氅,身佩寶刀的女子,相貌一般的明艷,眉宇間更是英氣逼人,這樣的女中豪傑,定然是北漢的林氏姐妹。而站在姜海濤身邊的少女,紅衣似火,相貌如霜,也肯定是他的新婚夫人越青煙了。我將眾人一一看過,然後目光落到了那個站在船頭,肩上扛著大呼小叫的柔藍的青衣少年身上,不由露出微笑,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夠這麼完美的完成這樣的任務呢?

  船停了,搭上了跳板,第一個下船的果然是柔藍,幾日不見,她似乎更加活潑,蹦蹦跳跳地就跑了下來,貞兒在我身後笑道:「藍兒這個孩子就是這樣頑皮活潑,說起來當初她可是皇嫂親自教導撫育的,怎麼性子還是這樣急躁。」

  我心虛的不敢搭話,這個十有八九是我調教出來的壞習慣,如果我不是總拿著各種零食逗她追著我跑,或許她會是一個小淑女吧。

  這時候,藍兒已經跑到我身邊,像小猴子一樣蹦到我懷裡,我勉力抱著她嬌小的身軀,再次悲歎了一聲,心中感歎,別人總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果然如此啊。我無奈而又苦惱地道:「藍藍,幾天不見,你好像又重了。」

  柔藍小臉氣得通紅,報復地伸手來扯我的頭髮,我心裡大叫糟糕,這時候貞兒給我解圍道:「藍兒,不要鬧你爹爹了,還有客人在呢。」

  柔藍歪著頭想了一下,不情不願的從我身上跳了下去,站到了一邊。

  這時候李顯已經一馬當先地走到我和長樂公主面前,長樂公主上前一步襝衽行禮道:「六哥安好,不知道父皇和母后可康泰麼?」

  李顯仔細打量了一下長樂公主,笑道:「父皇和太后娘娘身子都好,不過他們都很掛念你,你的膽子也夠大的,堂堂一個公主殿下,就這麼說走就走,可真讓我刮目相看呢。」

  長樂公主臉上飄過紅雲,也不理會這個調儻自己的六哥,又上前給慶王行禮,慶王和長樂公主幾乎沒有見過幾面,親情淡薄,雖然相互見禮,卻只是禮數罷了。不過對於林碧姐妹,長樂公主倒是十分熱情,她上前笑盈盈地道:「長樂久聞殿下聲名,聽說殿下在北漢鎮守代州,戰功顯赫,乃是女子中的豪傑,長樂素來文弱,最是敬佩妹妹這樣的女子,這次有幸邀請到公主參加小兒的抓周喜宴,真是榮幸之至。」

  林碧也襝衽還禮道:「公主過謙了,碧亦久聞殿下俠骨冰心,蒙江先生邀請來到靜海山莊,能夠一見賢伉儷,才是碧的榮幸,匆匆前來,沒有準備給令郎的賀禮,本是失禮之事,可是公主殿下和江先生都不是世俗中人,想必不會見怪。」

  長樂公主忙道:「殿下不必客氣,碧公主願意前來,已經是隨雲和李貞之幸了。」這時長樂公主看見站在林碧身後的林彤,正打個一個呵欠,杏眼朦朧,似乎有些睏倦。便道:「郡主可是有些疲倦麼?若是不嫌棄,李貞可以安排郡主小憩片刻。」

  林彤尷尬地點點頭,她昨天晚上可是沒有睡好覺呢,一心想著可以見到那對傳奇的夫妻,在見到兩人之後,興奮之情一過,困意就湧了上來。

  長樂公主微微一笑,道:「小六子,你伺候郡主先去休息一下,等到午間開宴的時候再請郡主過來。」

  那個相貌靈秀狡黠的少年走了過來,伸手肅客。林彤不比林碧,一直在代州長大,將軍府也沒有宦官,又幾乎沒有去過北漢皇宮,看到長樂公主竟然讓一個少年前來相陪,不由愣住了。林碧和長樂公主相視一笑,明白她一時懵懂住了。長樂公主輕笑道:「小六子是本宮母后親賜的內侍,最是聰明伶俐,郡主若是有什麼要求,只管問他就是。」林彤這才明白過來,赧然一笑,知道這個小六子是長樂公主從大雍皇宮裡面帶出來的太監,這才跟長樂公主和林碧行禮告退。

  林碧雖然一直和長樂公主說著話,可是她眼睛的餘光卻是始終留心著江哲,畢竟那才是她最關心的人物。

  我上前迎接兩個大舅子的時候,心裡滿是尷尬,從前只覺得長樂跟我私奔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畢竟我們兩人都不欠大雍什麼,可是今日見到齊王和慶王,明明應該是他們對我有所求才是,可是我卻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完全沒有了平日瀟灑自若的心態。陪著小心,上前躬身一禮,道:「兩位殿下蒞臨靜海山莊,哲不勝榮幸。」

  慶王露出溫和的笑容,還禮道:「久聞隨雲才名,本王早就想見上一見,只可惜隨雲你效黃鶴杳然,令本王難覓仙蹤,如今你和長樂已經成婚,等到回京之後就是駙馬都尉的身份了,可不能再效范蠡子陵之行了,本王還想領教你安邦定國的才能呢?」

  我微微一笑,心道,安邦定國自然有人可以去做,又不是非我不可,這慶王殿下未免有些太俗氣了,不過礙著他的身份,我還是彬彬有禮地道:「殿下教誨,哲銘記於心。」

  齊王卻在旁邊怪笑道:「好你個江哲,平日看你溫文爾雅,一張口就是禮數,如今卻拐走了長樂,連兒子也有了,本王可不知道是先給你一拳,替父皇和太后娘娘教訓你一頓呢,還是先謝謝你讓長樂容光煥發,再無昔日的苦楚辛酸。」

  我含笑看看一聽到齊王說出「給你一拳」就無聲無息地站到了齊王身後的小順子,道:「殿下饒命,哲的身體如今雖然康復,可是若是殿下飽以重拳,只怕哲的性命就沒了,雖然我的性命殿下不用掛心,可是若是有人報復起來,只怕殿下就要吃苦頭了。」

  李顯感覺到身後的絲絲涼氣,連忙道:「開玩笑,開玩笑的,好了,外面海風太大,還是去看看我的小外甥吧,不知道是像你還是像長樂?」

  我見李顯服軟,便也趁機下台,道:「哲在聽濤閣安排了茶點,那裡景致清幽,可以看海潮,賞日落,小兒的抓周之禮也在那裡舉行,定好了時間是午時,現在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請諸位先到聽濤閣品茗觀海如何?」

  這時,林碧已經跟著長樂公主走到我的身邊,聞聲笑道:「慶王殿下和齊王殿下乃是江先生的姻親,若說客人,恐怕只有本宮算的上,本宮也正想憑欄觀海呢。」

  我的目光落在了林碧的身上,這位嘉平公主,身為北漢國主的甥女兼義女,世代鎮守代州抵禦蠻族的林家在北漢的地位十分崇高,身為當代林家的核心領袖,又具有公主的高貴身份,再加上和龍庭飛的婚約,這個女子可是關係到大雍能否將北漢納入版圖的重要人物,所以我才會邀請她來此,這次見面的機會,她會和我一樣珍惜,能夠有機會在這麼近的距離研究自己的敵人,這並不是常有的機會,可惜我卻沒有機會先見到龍庭飛。

  直到這時,姜海濤才有機會帶著新婦前來拜見,我笑道:「雖然你是我的弟子,不過今日是來做客,就一起過去吧,端娘,你領著少夫人去拜見太爺吧。」這時候那個中年秀麗女子上前應諾,李顯記憶力極佳,立刻認得這個女子就是從前長樂公主居住的翠鸞殿的尚儀,記得是姓周的,端娘大概是她的名字吧。越青煙來之前已經得知自己要去拜見的太爺就是醫聖桑臣,能否重得生機與否就要看那人的醫術了,不由十分緊張,從前她悍不畏死卻是因為知道已無生機,如今卻是曙光已現,自然是不甘心身死了。那中年女子似乎留意到了她的緊張,輕扶她的手臂,引領著她向山莊裡面走去。越青煙心中雖然緊張,可是還是忍不住用眼睛的餘光打量著靜海山莊,畢竟這裡的主人就是一手力挽狂瀾的江哲啊。這一看不由心中更是多了些欽佩。越氏在南閩可以說是一方霸主,又是傳承十幾代的世家,自然是屋舍連綿,富麗堂皇,越青煙頗為擅長宮室佈置,如今她用品鑒的目光看去,只見處處屋舍錯落有致,亭台樓閣,花木扶疏,雅致清麗,薛蘿籐蔓,青翠可愛,人行其間,只覺心曠神怡,無一處不動人。以微觀著,這裡的主人果然是非同尋常。

  眾人隨著江哲夫婦沿著鋪的平整的青石小路登上山頂,在廣闊平坦的山頂上,一座飛丹流簷的二層六角形樓閣獨自佔據著這一方幽靜,遺世而獨立,孤高絕隱。這裡就是聽濤閣。

  聽濤閣是靜海山莊地勢最高的一處樓閣,四周百丈之內再沒有可以擋住視線的樹木和建築,聽濤閣外觀端麗莊嚴,每個屋角都懸掛著黃銅風鈴。一陣海風吹過,那些風鈴叮咚作響,它們的樣式位置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各自有著微妙的不同,使得它們混合在一起的聲音宛若天籟。

  李顯的目光落到了站在閣門口的一個藍衫青年,這人相貌俊秀,膚色白皙晶瑩,這人他是認得的,是江哲身邊的侍衛董缺,不過兩年多不見,雖然輪廓宛然,可是面貌卻似乎有了許多細微的變化,李顯差點認不出來他來了。對這個人,李顯總是心中有些疑竇,雖然幾年前曾在江哲身邊見過他,可是他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自己,李顯也曾經懷疑這人有些古怪,可是他軍務繁忙,也懶得多費心思,今日重見,李顯心中也只是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便不再留意。

  董缺上前稟報道:「公子,閣中一切均已經準備妥當。」

  我滿意的點點頭,這個董缺這幾年將靜海山莊上下打理的妥妥當當,這個總管可是沒有白當,小順子現在除了我身邊的事情幾乎什麼都不再過問了。帶著眾人上了聽濤閣,因為今日有了外面的貴客,所以我自己的屬下幾乎都沒有出現,只有盜驪、赤驥也跟著大家上了聽濤閣,盜驪也還罷了,身為海氏的少主人,自然有資格入座,赤驥卻是以我的舊日僕從身份來的,這樣的身份原本是不能入閣的,倒是齊王將他當成侍從帶上了聽濤閣。所以聽濤閣上除了靜海山莊的人之外,就有了八個客人:齊王李顯、慶王李康、嘉平公主林碧、苟廉、海無涯、海驪、姜海濤和盜驪。聽濤閣二樓的花廳雖然十分寬闊,可是在中間擺著一張大木桌的時候,活動的範圍就小了許多,所以諸位貴賓都更喜歡憑欄觀海。

  這裡視野十分開闊,站在閣中可以俯瞰海灣內外的風光,海灣內側風平浪靜,碧波如鏡,海灣外策卻是峭壁如削,海浪湍急,這一座聽濤閣可以同時看到碧海兩種面貌,果然是一處絕好的觀海樓閣。

  不過在林碧心中卻是想到,這座聽濤閣可以將靜海山莊上下景致一覽無遺,若是在這裡有一個武功高強的人物坐鎮,那麼就可以將整個山莊納入保護之中了。

  這時,董缺帶著僕婦僕從送上來茶點,香茗配上精緻的糕點,淡淡的香氣立刻充滿了整個樓閣,我向林碧施了一禮,道:「公主鳳駕蒞臨,哲無以為謝,內子頗愛廚藝,聽濤閣中所備茶點均是內子親手準備,還請公主品嚐。」

  林碧含笑謝過,道:「江先生居住在這樣的仙境,又有長樂公主相陪,這樣的日子真是令人羨慕,怪不得先生不願意理會世俗之事,其實碧真是羨慕先生,遠離戰爭殺伐,不是什麼人都有這樣的福氣的,敝履繁華,富貴浮雲,真是令碧心中傾慕,我若是先生,是絕不會拋下這樣的生活重新踏入紅塵俗世的。」

  我聽了喜悅的一笑,道:「殿下還忘記了一件事情,所謂有子萬事足,如今我兒女雙全,這樣的生活我可是不願輕易放棄呢。」

  李顯一聽面上變色,他此來的目的就是要將江哲請出東海,可是林碧這樣說,分明是在暗中警告江哲不要介入大雍和北漢的爭端,而江哲也似乎隱晦的表現了不願脫離這樣的生活的心意,雖然江哲是不可能和大雍撇清的,可是他也知道江哲對這樣的生活似乎是十分喜愛,若是江哲不肯出山,就是李贄也不能過於迫他的。這樣一想,李顯不由更加苦惱,江哲特意邀請自己過來,不會是為了婉拒自己的要求吧?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0:55

13

  這時,門外傳來幾個人輕微的腳步聲,只聽聲音便知道不是練武之人,然後兩個侍女推開了閣門,在幾個侍女的簇擁下長樂公主抱著一個小嬰孩走了進來。在她身後跟著的是柔藍還有李麟,方才柔藍陪著公主去抱孩子過來的時候,可沒有忘記把他拉著。

  李顯第一個跳了起來,笑道:「我要看看這孩子是像長樂多些,還是像隨雲你多些。」當然除了見到小外甥的喜悅之外,他也想暫時避開這種尷尬的氣氛,來日方長,大不了綁了人帶走,李顯煩惱地想著。不過他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在嬰孩的身上。

  雖然還不滿一週歲,可是這個小嬰孩卻是精神十足,好奇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亂轉,承襲了父母外貌的優點,雖然年紀還小,卻可以看出將來長大也會是一個相貌清秀俊雅的少年。

  李顯越看越是覺得這個孩子的眼睛不知怎麼像極了自己,忍不住伸手將孩子抱了過來,雖然已經有了幾個子女,可是從來不會特意留心他們的李顯本質上來說還不算是真正的父親,所以抱著這個小嬰兒對他來說簡直比拿著刀槍還要艱苦。而且那柔軟嬌弱的嬰兒身體也讓李顯手忙腳亂,唯恐力氣過大傷到了他。不過這個小孩子似乎是精神十足,似乎也看出了李顯的窘迫,咯咯地笑個不停。李顯越發歡喜,忍不住伸手將他舉得高高的。長樂公主驚叫道:「六哥,你不要嚇到了慎兒。」誰知那個小嬰兒不僅不害怕,反而歡聲笑了起來。明亮的眼睛裡面充滿了興奮和好奇。李顯心中湧起一陣暖流,這個小小的嬰兒第一次帶給李顯從未領略過的親子之情。

  帝王之家本來就是親情淡漠,再加上昔日和秦錚並不和睦,所以對於他的嫡子李麟,李顯從前並不關注,直到秦錚死後,李顯心中愧疚,這才對李麟重視了起來,可是由於從前的疏遠和李顯心中的苦楚,對於李麟,李顯更像是一個統帥、師長而非是父親,他用心的教導李麟,希望即使不能繼承王位,也能夠讓這個孩子承襲自己的衣缽,成為優秀的將軍。可是對著這個小外甥,李顯卻是打從心裡喜愛,一時間只恨這個孩子不是自己的兒子,這些年來,除了殺伐之外本已經是了無生趣的李顯,卻是第一次重新湧起對生命的渴望。

  李麟怔怔的望著父親,他從未見過父親如此開心,這一刻他恨不得取代那個小嬰兒,領略到父親懷抱的溫暖。這時,有一隻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頂,他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青衣秀士正含笑望著自己,眼光是那樣的溫暖,李麟只覺得淚水盈滿了眼睛,他連忙側過臉去,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懦弱。那個青衣秀士眼中閃過一絲憐惜,然後轉過身去,笑道:「好了,殿下不要戲弄慎兒了,若是驚壞了他,貞兒會心痛的。」

  李顯依依不捨的將嬰孩還給長樂公主,嘲笑道:「你不要裝樣子了,我可是聽皇嫂和太子殿下說過,當初最愛欺負柔藍的可是你吧。沒見過這樣的父親,就知道欺負兒子女兒,不如把慎兒給我算了,免得受你這不良父親的氣。」

  我一聽可差點氣歪了鼻子,這個齊王,從前就喜歡看我的好戲,每次見面一定是不忘了鬧點彆扭,雙手懷抱,我冷笑道:「這兒子自然是不能給你了,不過好歹你也是他的舅舅,這樣吧,你若是以後娶了王妃,生了一位嫡出的郡主,我就讓慎兒叫你一聲岳父如何。」

  李顯一聽,臉色初時陰沉下來,他為了秦錚之事心有愧疚,不僅遣散了姬妾,而且還拒絕了,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可不會認為江哲不知道,心中自然有些惱恨。

  但是不知怎地,過了片刻,他卻漸漸覺得這個主意不錯,若是這江慎做了自己的女婿,那麼女婿也是半子,倒是會讓自己心滿意足,可是自己現在雖然有一兩個女兒,都是庶出不說,年紀也比江慎大了許多,若是想要江慎作女婿,還真得再生個女兒出來。江哲讓自己另娶王妃,生個嫡女,也不算是過分,畢竟江慎乃是長樂公主的長子,而且他的父親又是這樣的人物,這門親事恐怕會有很多人惦記呢。

  想到這裡,李顯心道就是為了這個女婿,也得娶個王妃才是。再說他也想到如今家中無人主持中饋,那些庶出子女也是無人管教,不過是讓他們自生自滅罷了。若是有個顯德的王妃替自己照顧,省去自己的麻煩不說,也不會耽誤了那些兒女的將來。而且可能是看到江哲一家其樂融融,不由令李顯有些愧疚,心道,所謂齊家治國,自己就連家事也是一團混亂,也難怪敗給了皇上,長久以來因為奪嫡落敗而鬱結的心結居然有些鬆動。

  心中執念消除,李顯的腦子立刻靈活起來,立刻想到這倒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連忙道:「那我們可說定了,若是我有了嫡女,將來慎兒可要做我的女婿。

  我看看愛子,心道,兒子,你別怪我隨隨便便就定了你的終身,做了我的兒子,這婚姻之事恐怕是不能任憑你作主了,就是我不管,也會有人關心呢,齊王雖然性子執拗,可是倒是一個率直的人,他的女兒應該也會很出色呢。不過為了你的幸福,我就再多給你幾個選擇吧。想到這裡,我又道:「那好,指腹為婚也不是沒有過的事情,不過我也不想委屈了慎兒,這樣吧,將來你多生幾個女兒,讓慎兒自己選擇如何?」

  李顯也不在意自己將來的女兒被人挑選,道:「那你我就擊掌明誓,約定此事,此事有這麼多客人為證,長樂也在當面,這樁婚約你可不能抵賴。」

  我微微一笑,心道,若是將來慎兒正是有了別的意中人,大不了將他逐出家門,讓他自由自在也就罷了,他若不愛名利富貴,我只有高興,難道還會怪他麼,再說了,所謂青梅竹馬,日久生情,將來慎兒和齊王的女兒有機會日日相見,若是那個女子還沒本事讓慎兒動心,那也怪不得我。這樣想著,我舉起手掌道:「當然不會抵賴,殿下若是有了嫡女,又和慎兒相配,這樁婚事就是殿下無心,哲還要登門求親呢,除非慎兒不是我的兒子,否則這樁婚事就這麼定了。」

  李顯雖然軍略非凡,可是對於這等言語的細枝末節,自然不會留心,便也舉起手掌,和我擊掌為誓,約定了這樁指腹為婚的姻緣。

  看著江哲和李顯擊掌明誓,閣中貴賓卻是心思各異,林碧心中大叫不好,若是齊王因此和大雍上層和解,那麼豈不是不利於我北漢,但她不露形色,只是微笑祝賀,李康心中覺得怒火熊熊,他可不想看著齊王又壓到自己頭上,就連對江哲也是生出了無窮的恨意,可是轉念一想,這兒女之事豈是可以說有就有的,自己也未必沒有機會攪散他們的好事,所以也沒有露出什麼痕跡。倒是苟廉真是心中歡喜,心道,齊王殿下雖然性子執拗,可是皇上對他倒是真的愛重,既然他答應娶妃,那麼這可是一個彌補皇上和齊王之間感情的好機會,江哲果然是厲害,不過三言兩語,就解決了這樣一個大難題,若是皇上知道,不知道得多高興呢。

  不管眾人什麼心思,都是一派喜氣洋洋,只有還不知道自己被父親給出賣了的江慎好奇地看著那閣子中間擺著的大木桌上面形形色色的物件。不時伸手想去觸摸那些東西,卻是距離太遠,沒有辦法碰到。忍不住,江慎臉上有些扭曲,眼看就要轉化成傾盆大雨了。閣門一下子被撞開了,匆匆忙忙趕來的林彤高聲問道:「開始抓周了麼,抓到什麼了?」小嬰兒也被嚇了一跳,眼淚還沒有滴下就被嚇回去了,忘記了哭鬧的江慎,又是好奇的看向了林彤。

  長樂公主微微一笑,她方才心中有些不快,心道,怎麼隨雲也不和商量一句,就給慎兒指腹為婚。可是她畢竟出身皇室,自然知道越是身份高貴,越是沒有可能自己擇婚,不用說慎兒是自己的兒子,就是憑著江哲在大雍和皇兄心中的地位,搞不好就連自己夫妻二人也沒有給兒子選擇妻室的權力呢,如今江哲這樣給兒子定了婚,倒也是未雨綢繆,若是能夠讓六哥回心轉意,不再和皇兄對著幹,這倒也是一件喜事。但見室內氣氛密雲不雨,慶王李康和嘉平公主林碧都是有些神思不屬,正有些煩惱如何轉圜,一見林彤魯莽的闖了進來,便笑道:「郡主不用著急,還得過片刻呢,方才侍女已經去請郡主了,想必是和郡主錯過了。

  已經小睡了大半個時辰的林彤徹底清醒過來,尷尬地道了歉,退到林碧身後。長樂公主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笑道:「隨雲,我看應該開始了,要不然慎兒可要著急了。」我看看慎兒好奇的目光,道:「那就讓他去抓吧,我也很想看看慎兒會抓到什麼呢?」

  這抓周乃是流傳已久的民俗,只要是稍微殷實的人家都會在子女週歲的時候遍邀親友前來聚會,聽濤閣中央的木桌上早就擺了許多東西,而江哲和長樂公主都不是尋常人,這抓周準備的物品也是十分精緻貴重。

  一個銀盤裡面放著一方金印,兩個黑檀木盤,一個裡面放著三本精裝的書冊,分別是《論語》、《老子》、《金剛經》,另外一個裡面放著上好的湖筆、徽墨、宣紙、端硯,一個黃楊木盤裡面放著算盤、元寶和帳冊,一方紅緞上面放著一具精心製作的白玉琴,長度只有半尺,一副墨玉水晶精製的圍棋,價值連城,烏黑的鐵盤裡面放著一把短劍,一柄彎刀,都是綠鯊魚皮鞘,金吞口,黃絨挽手,華貴非常。不過放在桌子最中間的卻是一盒長樂公主親自下廚製作的糕點,香氣撲鼻,令人垂涎。

  這些物品華貴非常,就是手掌權勢富貴的齊王等人,也不免覺得有些過於奢侈,齊王看罷,笑道:「既然是我的女婿,那我也不能委屈了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紫玉兵符放到了桌子上面。

  長樂公主驚道:「六哥,這可是你統率大軍的兵符,這怎麼好拿出來讓慎兒抓取呢?」

  李顯笑道:「不過是應個景,就是慎兒抓住了,我也得收回來,不過是想看看這個孩子有沒有帶兵的命。」

  我微微一笑,道:「殿下這麼想恐怕要失望了,帶兵之人,需得心狠,我看慎兒是個軟心腸的人,恐怕是帶不了兵的。」

  李顯揮手道:「這可不一定,誰是一生下來就心狠的,本王軍中,很多勇士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連殺人都不敢,如今不也是殺人如麻,心狠如狼麼?」

  慶王眼中閃過一絲寒芒,笑道:「六弟這樣熱心,我這個三舅也不能不表示一下。」他從腰間解下一個有些陳舊的明黃荷包,上面繡著四爪金龍,荷包鼓鼓囊囊,卻不知道裡面是什麼物事。

  李顯眼中閃過一絲迷惑,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當年慶王的生母慘死之時,李顯雖然有些瞧不起這個平素有些懦弱的兄長,卻還是去安慰他,卻看到李康抱著母妃的妝盒垂淚。李顯雖然性子率直,也知道不該去打擾,便在暗中看著,當時慶王李康就從他母妃的妝盒裡面取了一隻玉鐲放入身邊的明黃荷包。而第二天李康就從皇宮消失了。多年之後李康再次出現在大雍朝廷上面之後,身邊總是帶著這個荷包,別人不去理會,李顯卻是記在心裡,他也頗為感動慶王的孝心。只是一來他和慶王性子不合,二來,李顯當時又是太子一黨,所以沒有慶王親近,到了今日,兩人之間已經是兄弟之情十分淡薄,難以挽回了,李顯自然不會再提及當年想要安慰三哥的事情,所以李康也絕不會想到李顯知道這荷包裡面的物事。

  我看著這個荷包,覺得有些奇怪,對於不明不白的東西,我是不會要的,因此說道:「不知道慶王殿下送了什麼厚禮,若是太貴重,只怕小兒擔當不起。」

  李康笑道:「這件東西並不貴重,只是先母的一件遺物,若是令郎喜愛,說不定我們兩家也有姻緣之份。」

  我愣了一下,方纔我剛剛說讓慎兒做齊王的女婿,怎麼慶王這就來提親,這時,我看見慶王李康的目光落到了柔藍身上,立刻明白過來,母親的遺物自然是送給妻子或者兒媳的最好禮物,慶王竟然是想要柔藍作他的兒媳婦。

  心中的怒意再也不可遏制,雖然出賣了慎兒,小小年紀就給他訂了婚事,可是這不代表我可以將柔藍的婚事這樣草草訂下,在我心裡,兒子自然是可以隨便一些的,反正最不濟將來可以讓他逃家,女兒可是應該偏寵的,別說是慶王那不知好歹的兒子,就是大雍皇室任何一個子弟,也別想娶我的女兒。我的柔藍將來要嫁一個愛她如同珍寶的男子,那些三妻四妾的皇室子弟怎配做柔藍的夫婿。

  臉上的神色變得漠然,我淡淡道:「殿下好意,哲心中感激,不過哲平生最疼惜這個女兒,她的婚事還要她自己願意,如今藍兒年紀還小,這婚姻之事還不便談及。」

  這番話可是絲毫沒有給慶王面子,連我都有些擔心他會翻臉,不過出乎我的意料,李康神色絲毫不變,笑道:「看來犬子是沒有這個福氣了,江先生的小姐,自然是金尊玉貴,理應有更好的良配了。」

  這句話似是羨慕又似嘲諷,但是李康說來卻是十分平和,我見他沒有發作,心中也是暗暗鬆了口氣,不由有些後悔將他請來,原本是為了他的身份,畢竟他是當朝的親王,長樂的兄長,可是他這一來,不僅讓我結了一個仇人,還使得大雍內部的矛盾落入外人的眼中,可惜我卻不能礙著他的面子和表面上的和睦,就這樣誤了柔藍的終身。看林碧眼中閃過若有所思的神采,也知道恐怕這次邀請她過來是有些得不償失了。只是世間沒有後悔藥可以吃,心中暗道,罷了,以後總有法子彌補今日的損失的。我面上勉強露出笑容,道:「好了,貞兒,快讓慎兒動手吧,我看他要忍耐不住了。」

  長樂公主溫柔的一笑,親手將愛子放到木桌之上,任他自幼行動。江慎睜大了眼睛,露出歡喜好奇的神色,方纔還急著想去拿那些有趣的物事,如今卻是不肯伸手,只是仔細打量。

  過了片刻,小嬰孩開始移動,他迅速向中間爬起,拿起了一塊香氣撲鼻的糕點。。

  我不由呻吟了一聲,聽說若是抓周的時候最先去抓糕點,代表著將來這孩子可能會好吃懶做,雖然客人多半會客氣的恭維,說這孩子將來必定衣食周全。我原本想把糕點拿掉的,因為長樂的糕點連我都愛不釋手,恐怕慎兒也抵不住誘惑,可是貞兒卻說這是規矩,如今果不其然,慎兒第一個就去拿糕點。

  這時,一直站在屋角沉默不語的小順子突然笑了,我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麼?」

  李順笑道:「少爺果然是公子的兒子,公子不是跟奴才說過,當年公子抓周也是第一個就去抓糕點麼?」

  他這句話一說出來,屋子裡面靜默了片刻,然後李顯大笑了起來,其他人雖然礙著我的面子,卻也是笑容滿面。我不覺有些尷尬,不過心想,這樣一來,別人可就不會笑話慎兒了,小順子雖然丟我的面子,可是保住了慎兒的面子,也算有功。

  這時,慎兒已經放下了糕點,大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伸手拿起了算盤,我心中一抖,然後笑道:「這也好,這也好,江某最是頭痛管理帳目,如果不是有親信屬下幫忙管理產業,只怕江某早就一窮二白了。慎兒將來能夠精明些,也免得敗壞家業。」這些話倒不僅僅是安慰,我有本事創業,但是管理那些瑣碎的帳目可是我最頭疼的,幸好我一直揚長避短,不插手這些事情,若是慎兒精明一些,至少我不用擔心他將來成了敗家子。

  然後慎兒丟下了算盤,伸手拿起了那柄精美的佩刀,我有些遺憾地想到:「明明還有一柄劍的,怎麼不去拿呢,誰不知道佩劍之人往往文武雙全,拿刀的可是魯莽武夫居多呢。」

  我有些心急地繞著桌子轉了幾圈,恨恨地道:「慎兒,你這小子怎麼回事,當年為父可是第二個就拿起了文房四寶,你怎麼對書本和筆墨一點都不中意。」閣中眾人無不失笑,那些熟悉我的人還罷了,慶王李康和林碧、林彤心中都覺得好笑,想不到這才智過人的江隨雲,竟然也會有如此稚氣的一面。不過我可沒有留心他們的神色,一心一意地望著慎兒,希望他給我些面子。

  這時,慎兒放下了佩刀,伸手向黑檀木盤伸去,我心中一喜,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他。慎兒的小手一掃,筆墨紙硯立刻亂成一團,他卻伸手向另外一個盤子伸去,我心中暗喜,心道,若是拿了書本,也是極好的。果然慎兒伸手拿了一本書,然後小手好奇地撕扯起來。

  我卻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一把上前,拎著慎兒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大聲罵道:「臭小子,你是怎麼回事,當初為父我雖然也抓了一本老子,可是第一個可是拿了論語,你倒好,居然抱著金剛經不放,做什麼不好,偏要去做和尚,豈有此理,快把這本書扔了,你就是一個字也不認得也沒有關係,這和尚可是絕對不能做的。」

  長樂公主哭笑不得,上前道:「隨雲,你不要衝動,拿了佛經也不過是和佛門有緣罷了,怎麼就扯到做和尚呢,抓周不過是個儀式,哪有你這麼當真的。快放手,別傷了慎兒。」

  我赧然道:「是啊,是啊,是我太衝動了,誰讓這小子不給我留點面子。」說罷我看看慎兒,擔心他會不會受驚,可是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我是哭笑不得,只見慎兒雖然雙手緊緊抱著金剛經,兩隻小腳卻是晃晃當當,在那裡蕩起了鞦韆。

  我悻悻地道:「家門不幸,怎麼出了這麼一個憊賴的小子。」

  李顯忍不住笑道:「隨雲,你也不用擔心,我看這孩子頑皮活潑,將來可是習武的好材料。」

  這時,小順子突然目光一閃,向窗外望去,冷冷道:「何方高人蒞臨靜海山莊,邪影李順有禮了,還請現身。」

  我心中一驚,這靜海山莊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可是這莊中機關暗哨無數,怎會有人闖到這裡還沒有被人發覺呢?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柔聲的佛號,然後有人道:「李施主武功精進如此,真是令老衲佩服,方才老衲見江檀越正在馴子,不便打擾,還請恕罪。」

  然後閣門被緩緩推開,一個身穿灰色袈裟的中年僧人含笑而立,我卻覺得頭皮一緊,赧然道:「慈真大師,江某可不是說做和尚不好,還請大師見諒。」心中暗叫倒霉,怎麼偏偏我的話給這位宗師身份的高人聽見,若是他以為我對佛門有偏見可怎麼辦。

  慈真大師微微一笑,道:「老衲明白檀越心思,檀越年將而立,膝下只此一子,難免冀望甚深,不過老衲見這個孩子資質絕佳,若是檀越許可,老衲想收他為徒,不知檀越意下如何。」

  我脫口就要拒絕,卻看到小順子輕輕搖頭,我心中一動,這慈真大師斷不會是想要我的兒子出家,慎兒乃是公主所出,又是我膝下獨子,就是慈真大師再怎麼愛才,也不會讓慎兒去做和尚啊。

  這時候,慈真大師又道:「裴雲雖是我少林護法弟子,如今卻是手握重兵,很多江湖上的事情都不便插手了,老衲見令郎品性資質都十分出眾,所以心中喜愛,若是檀越首肯,老衲情願將令郎收為關門弟子,還請檀越和公主殿下放心,看令郎面相,將來必是福壽綿綿,多子多孫的命,絕不會出家為僧的。」

  我心中瞭然,或者慎兒資質非凡,不過我看這老和尚十有八九是為了握個人質在手,若是慎兒拜入少林,我和小順子將來自然絕不可能和少林為難,這老和尚對我仍然是有所忌憚疑心呢。不過轉念一想,慎兒總是沒有一刻安靜,看來是沒有做文章的本事了,若是練武,除了慈真大師,天下可沒有更好的師父了,少林的武功據說是天下最正宗的武學,練不好也不會練壞,拜了這樣一位師父,將來還有誰敢為難慎兒呢?

  這千種思緒一閃而過,我含笑道:「慎兒能夠拜到大師門下,自然是他的福氣,可是我們夫妻只有這一個兒子,只望他平安長大,承歡膝下,若是大師帶他離去,豈不是太傷我們做父母的心腸麼?」

  慈真大師微微一笑,道:「老衲已經決定暫時在長安浮雲寺掛單,如今令郎年紀還小,老衲也可暫時留在江先生家中施教。」

  我心中大喜,道:「成交。」一言既出,才發覺失言,連忙道:「既然如此,哲多謝大師美意,不過大師怎會遠來至此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1:27

14

  林碧站在甲板上,目光冰冷的望著漸漸遠去的靜海山莊,一個中年近衛走到她身後,稟報道:「殿下,不知道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林碧輕蹙柳眉,道:「我初入靜海山莊,仍然存了伺機動手的想法,可是靜海山莊殺氣隱伏,我便知道不可輕舉妄動,原想既已知道靜海山莊所在,或者會有良機,不料慈真大師竟會蒞臨東海,讓本宮十分慶幸沒有擅自發動,看來我們只有在途中刺殺了。」

  中年近衛皺眉道:「可是慈真大師不是奉了大雍皇帝的旨意,前來迎接長樂公主和江哲回長安的麼,他們一路上都會有重兵保護,還有慈真大師和邪影李順這樣的人物保護,就是師尊親至怕也是無能為力吧,若是平白損兵折將,未免太可惜了。」

  林碧沒有回答他的疑問,反而輕拂秀髮道:「蕭護衛,你久在庭飛身邊,又是國師弟子,眼力自然是非同反響。你對齊王和江哲兩人如何看法?」

  蕭護衛雖然沒有目睹聽濤閣上面的情形,卻也早已聽過林彤繪聲繪色的講述,猶豫了一下,道:「齊王確是名將,但是比起大將軍還差得遠呢,行動舉止未免過於囂張,威勢凌人,或者有可乘之機。至於江哲,屬下覺得十分好笑,屬下曾經聽說此人才智過人,可是聽了郡主所說,怎麼覺得此人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讓屬下都有些懷疑他是否真的是那個神機妙算的雍王首席謀士了。」

  林碧淡淡一笑,道:「本宮初時也覺得好笑,未見江哲之前,我心中想著他是一個驚才絕艷,心思周密的奇才,海邊初見,本宮覺得他飄然出塵,不類世間之人,可是聽濤閣上卻是讓我開了眼界,這個江哲倒是赤子心腸,可是這正是他可怕之處。從前我只是對他戒備,如今卻是對他恐懼。」

  蕭護衛奇怪地問道:「雖然他的舉止有些好笑,可是公主若是說他善於掩飾,屬下也不會覺得奇怪,可是為什麼公主認為那是他的本色,卻又認為他更加可怕,屬下也曾學過兵法戰策,都說為將者要冷靜無情,才能戰無不勝,我想這出謀劃策也是一樣,不是說智者無情麼,若是江哲尚有感情上的弱點,怎麼公主反而認為他更加可怕呢?」

  林碧眼神變得幽深,道:「我林家時代為將,雖然稱不上兵法大家,可是卻也有些獨到的心得。有人說帶兵打仗需要冷酷無情,這倒也不錯,可是根據我們多年領兵的經驗,若是敵軍主將完全的無情,只按照兵法和形勢用兵,倒是十九必敗的。主將若是過分無情,就會將麾下將士不當人,也就更加不會把敵軍將士當成人,這樣雖然可以幾乎不被情感所誤,可是打仗靠的是士兵,主將可以無情冷靜,他麾下將士卻是有血有肉的人,會恐懼,會仇恨,這樣用兵,終究是眾叛親離的下場。

  做謀士也是一樣,謀士的等級可以粗略的分為三等,第三等的謀士雖然各有長才,但是也各有弱點,若是互鬥起來,不過是各有勝負,這等人不需畏懼,第二等的謀士就是心性冷酷無情,他們心中只有利益的存在,這樣的人物雖然可怕,卻也有著可乘之機,畢竟人孰無情,這樣的人雖然計策厲害,可是往往低估了被他們計算的對手的感情因素,自古以來,梟雄往往死於非命,精於謀算的人往往自作自受,就是因為他們忘記了對於某些人來說,利益權勢抵不過忠義親情,而且一個人若是心中只有利益,那麼所作所為就是有跡可尋,這樣一來,若是他們的對手富有智謀,就可以猜到他們的計策,只要力量充分,取勝就不難了。而最可怕的一等謀士,就是本身也有豐富的感情,可是出謀劃策的時候卻可以屏棄感情的影響,這樣的謀士已經是鳳毛麟角,難以對付了,可是這樣的謀士也有弱點,他們的才華和心機往往讓人心生忌憚,不願和他們接近,所以他們往往會難以盡情發揮自己的才能,也難以讓身邊的人盡心盡力的執行他們的計策。這三等謀士雖然可怕,可是都還有可以著手的弱點。可是江哲卻不一樣,他已經超越了這個界限。

  你也見識過他的計策,洞徹人心,如同弱水,無孔不入,最善於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外力,對人心洞如觀火,可是今日我一見他,便知道這人最可怕之處就是他的赤子之心,不論他用計如何歹毒,可是他對身邊的人卻是一片赤誠,這樣一來,他身邊就不會有人掣肘,就可以完全發揮他的才能。你也聽說了,不僅大雍皇帝李贄對他推心置腹,就是和李贄一向不和的齊王李顯對此人也是十分厚愛,竟然不會因為江哲觸動他的逆鱗而震怒。如今,他的兒子成了齊王未來的女婿,又是少林慈真大師的關門弟子,就連少林也不再將他視作潛在的威脅,這樣一個人,既有驚天動地的手段,又有春風化雨的魅力,有他在,大雍就不會再有內亂紛爭,你說,這人是不是可怕得很。說一句心裡話,此人乃是我北漢的心腹之患,他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心安。」

  蕭護衛眼中閃過殺機,道:「莫不如我們派出人去,想法子不惜一切代價暗殺了他如何?」

  林碧不置可否,又道:「你認為齊王比起庭飛來說,軍略孰高孰低?」

  蕭護衛驚道:「殿下怎會這樣問,那齊王怎比得上大將軍,不說他這些年來在大將軍手上從來沒有討過好去,就是在南楚德親王手上,他不也是慘敗而歸麼?」

  林碧歎了一口氣,道:「其實用兵之道,說起來雖然複雜無比,可是實際上也不過是領精兵、知進退罷了,這就已經是難得的名將了,若是再能夠偶出奇兵,當世之間也只有一二人可以做到。齊王也是軍略不俗的人,當時名將,若論臨陣指揮,只怕是無人能出齊王之右,而大雍鐵騎精銳不在我北漢軍之下,可是齊王始終被庭飛壓制,就是在南楚也是落敗而歸,就是因為他天性執拗,爭強好勝。這樣的性子雖然有些好處,在落敗之時,常常百折不撓,履敗履戰,終有勝利的一日,可是也常會當退不退,以至被人所乘。齊王個性高傲,輕易不肯服人,若是勸諫之人不是他心裡敬佩之人,往往就會無功而返,所以他在北疆數年,也不能勝過庭飛,只不過齊王確實有將帥之才,而且經歷奪嫡之變之後,性子也隱忍了許多,這才維持了大雍北方疆界的穩定。這次見到齊王,我原本並不擔憂,因為他雖然氣勢逼人,可是卻是性子依舊執拗難改,而且他心中死志勝過求生的意念,本宮原本想回去之後告知庭飛,讓他可以從這個方向著手。

  可是齊王見到江哲之後就不同了,那種執拗的心志變成了繞指柔,而且性子開朗了許多,甚至就連從前的死志也變成了生氣勃勃,這樣的齊王不是我想見到的,而我更擔心江哲留在齊王身邊,有這樣一個齊王愛重的謀士替他出謀劃策,庭飛的壓力就太大了。」

  蕭護衛道:「殿下,那江哲不是要回長安麼,我們想法子不讓他到齊王軍中就是了。」

  林碧冷冷一笑,道:「我可不信江哲真的會回去長安,這種情形之下,恐怕他會直接跟著齊王去軍中吧,齊王的性格很霸道,恐怕就是江哲想要陪著長樂公主回長安,他也不會放人的。」

  蕭護衛驚道:「不可能吧,慈真大師可是來傳旨的,江哲難道敢違背大雍皇帝的旨意麼,而且他就不擔心雍帝懷疑他和齊王勾結麼?」

  林碧微笑道:「你可看到聖旨了麼,不是就聽到慈真大師的傳話麼,你怎麼知道真正的旨意是什麼,而且,江哲可是會凜遵聖旨的人麼?」

  蕭護衛道:「那麼殿下如何打算呢?」

  林碧看看遠處的天空,道:「我倒要看看江哲有沒有這個本事進入大雍軍營。齊王、江哲,你們都是我北漢的心腹之患,我是絕不會讓你們輕而易舉的到達戰場的。陌路相逢成知己,他年沙場見此心。李顯啊李顯,你可還有生死無恨的胸懷麼?」

  曙光剛剛透出厚厚的雲層,沉靜的曠野就被清脆的馬蹄聲和車輪聲驚醒,在空曠的官道上,一輛外面罩著青色布幔的四輪馬車在四百多名騎士的拱衛下輕快的前進著,這四百多名騎士分為四隊,一隊開路,一隊斷後,另外兩隊則是左右護持著馬車。他們的衣甲顏色也是分為兩色,護著馬車的兩隊騎士,一隊都是黑衣黑甲,一隊則是赤色衣甲,而前後的兩隊騎士則都是赤色衣甲。若是深知大雍軍隊詳情的人見了定要驚疑不定,只因大雍軍中不論是何人的軍隊,基本上都是穿著青色衣甲,青色近黑,但是除了一支軍隊之外,其他軍隊絕不會穿著純黑色的衣甲,那支軍隊就是雍王的近衛軍。除此之外,齊王近衛是赤色衣甲,秦彝軍近衛則喜穿白色衣甲,禁軍則是黃色衣甲。如今雍王登基,原先的禁軍改稱龍驤衛,仍舊負責拱衛皇城,但把從前的雍王近衛軍則改稱虎繼衛,拱衛宮城,龍驤虎繼並稱禁軍,虎繼衛服色仍然尚黑,並沒有因為負責保護天子而改變從前的作風。如今大雍境內誰不知道,除了禁軍之外,黑色衣甲不是誰都可以穿著的。那麼這支將近百人的騎士就只有可能是大雍皇帝李贄身邊親信的虎繼衛了。可是和他們一起保護馬車的卻是齊王的近衛,不由令人驚疑這車中之人的身份了。

  我笑著看向眉頭緊鎖的齊王,道:「殿下,這次我請東海侯襄助,將東海封鎖了半個月,林碧定然沒有機會提前傳信回去,憑著我們這支力量,應該可以平安的回轉殿下的大營了。殿下為什麼還要憂心忡忡呢?」

  齊王歎了口氣道:「我也相信北漢沒有辦法將情報送出去,直到昨日我才知道你邀請林碧就是為了限制北漢的行動,再調動東海侯的勢力襄助,就是為了防止北漢大軍提前得到情報,在路上伏殺我們,畢竟這條路離邊境不過幾十里路,若是北漢騎兵在路上伏擊,我們是很難逃生的,這一帶接近邊境,大雍的軍力並不能佔著絕對的上風,我又不能調動過多的軍隊來保護,免得打草驚蛇或者被人所乘。但是我帶了三百親衛,皇兄又派了一百虎繼做你的親衛,有這四百騎兵,就算是遇上了敵人,我們也能尋機突圍或者固守待援。再說,若是沒有數日的時間策劃,我可不信北漢有本事布下天羅地網。」

  說到這裡,齊王失笑道:「說起來你和皇上也夠謹慎了,誰會想到虎繼衛竟然已經等在濱州了,而且慈真大師一到,林碧一走,你就立刻啟程,恐怕現在林碧還落在我們後面呢,就是現在林碧已經傳回去了消息,也來不及了。」

  我不由問道:「既然如此殿下為什麼還是如此憂心呢?莫非是擔心李麟麼,有貞兒照顧他,你還不放心麼,麟兒年紀還小,就是再著急,也不能讓他現在就上戰場啊,這次讓他跟著貞兒回京,你不用擔心的。一路上可是有慈真大師保護呢。」

  李顯又是皺了皺眉頭,道:「我知道長樂會好好保護麟兒,我原本就不擔心,可是不知怎麼,我總覺得我們忽略了什麼?我們雖然暫時切斷了林碧和北漢的情報通道,可是北漢可是有魔宗高手的,若是他們已經得到了消息,我擔心他們會半路伏殺,隨雲你不通武藝,若是遇上敵軍,我擔心你的安危。」

  我輕笑道:「這點險總是要冒的,這是最近的路,快馬加鞭,五六天之內就可以到達大營,到時候有三十萬大軍保護,殿下就不用擔心了,就是遇上了敵軍,有殿下指揮拒敵,哲也是放心的,再說小順子也隨軍同行,最不濟也可以護著我殺出重圍。」

  李顯的眉頭略微舒展,說也奇怪,本來他也覺得江哲的計劃十分縝密,可是一路上李顯覺察到有些異樣,這一帶本來常有北漢游騎游弋,可是這次回程卻是一個都沒有碰上,這反而令李顯感覺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險。

  這時有人在車外稟道:「殿下,江大人,有些不對,派出去的斥候沒有了回音。」

  李顯眉頭緊鎖,道:「前面地勢平坦,正是騎兵發揮威力的戰場,不可不防,派兩個人,不要騎馬,到前面去看一看。」兩個齊王近衛下馬,脫去沉重的鐵甲,換上便衣,隱入路邊的草叢裡,轉眼間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我隔著窗子向四下望去,只見深秋時節,道路兩邊的枯草高可過人,秋風一吹,波浪起伏,再加上這條道路地勢頗高,兩邊則是斜斜向下延伸,就是藏了千軍萬馬也未必能夠看出來。我的心裡也不由一寒。莫非真的有伏兵麼,難道我設下那多麼迷障,希望他們認為我正在準備返回長安的,卻都落空了麼?可是這麼短的時間,他們怎麼可能設下埋伏呢,雖然現在大雍的邊境幾乎對於北漢是不設防的,可是並不代表他們可以不經過周密的計劃就進入大雍境內行動。

  這時候前方突然傳來尖利的銅哨聲,我心中一抖,這是斥候傳來的警報聲,他們竟然沒有悄然返回,看來已經遇到了極大的危險,看來不僅有伏兵,而且恐怕規模還很龐大。

  齊王聽到警報聲,劍眉一軒,跳下馬車,翻身上了一匹火紅的戰馬,護衛的騎兵都是訓練有素的軍士,很快的擺開了迎敵突圍的陣形。一直負責駕車的小順子臉上浮現出了憂色,他檢查了一下駕車的馬匹,低聲問道:「公子,馬車速度太慢,恐怕跟不上,我們怎麼辦?」

  身臨險境,我反而平靜下來,冷靜地道:「你我不善於臨陣指揮,這些事情自有齊王殿下操心,這輛馬車乃是精鋼製成,車廂四周都嵌著鋼板,只要護住了馬車,就不用擔心我的安危,一會兒,你也聽從殿下的吩咐,這種情況,恐怕若不出奇制勝,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這時,齊王已經下令改道向大雍境內奔去,看來他是想和這一帶鎮守的雍軍會合,就在這時,四面八方號角聲起,我已經將車窗裡面的鋼板擋上,透過車門上面的小窗子向外望去,只見視野裡已經出現了風馳電掣的北漢騎兵,人如虎,馬似龍,他們穿插縱橫,很快就遙遙將我們這支軍隊包圍起來。我用心算了一下,敵軍至少有三千人以上,這絕對不是一次偶遇,北漢進入大雍境內游弋的軍隊一般都是百人左右的小隊騎兵。這時,我看見正前方豎起的一面黑底紅字的大旗,那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石」字。

  「飛虎將軍石英,」我聽到齊王高聲喊道:「你竟敢潛入我大雍境內肆虐,可是不將我大雍看在眼裡麼?」

  那大旗下面一個三十多歲,面龐瘦削,神情冷峻的一個中年將領也高聲道:「北漢大雍乃是敵國,齊王殿下不知自重,輕身涉險,也怪不得石某,今日你是有死無生,若是下馬投降,或者我看在你身份尊貴,不取你的性命。」那個將領身邊有一個身穿北漢軍衣甲的軍士,面甲已經放下,看不到他的容貌,我可以憑著超絕的目力看見那個軍士正在指著我的馬車的方向說著什麼。然後我就看見那個中年將軍的目光也落到了馬車上,那冰寒的目光掃過,我只覺得渾身冰寒。這時,那個中年將軍大聲喝道:「兒郎們,給我殺了李顯,俘虜那輛馬車,誰能給我帶來李顯的人頭,賞金百斤,誰能給我俘虜那輛馬車上面的人,賞金千金。」

  然後,那個中年將軍合上面甲,手中的馬槊一舉,帶頭衝了下來,而齊王李顯則是冷冷一笑,手中的寶刀向前一指,高聲道:「突圍!」說罷,我就覺察到馬車開始迅速跑起來,我連忙緊緊握住車廂壁上的把手,門上的小窗口也被小順子從外面關上了。車廂裡面一片漆黑,我看不到外面的戰場,可是我能夠感覺到四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這一刻,我在黑暗中默默苦笑,我已經想通了很多事情,為什麼林碧明明還在我們後面,可是伏兵似乎已經等了很久的樣子,只因我錯估了一個人,陸燦,只有可能是陸燦,他去見林碧,不是為了結盟或者別的什麼,而是為了和林碧達成一個協議。南楚負責傳遞情報,北漢負責伏擊,不論我如何足智多謀,對著千軍萬馬也只有一個下場。林碧和陸燦倒是都明白以拙勝巧的道理。說也奇怪,我本來應該心中悲涼,我平生第一個弟子陸燦,就這樣下了狠心,要將我這個師父送入黃泉。可是我心中卻是有些隱隱的歡喜,在我看來,陸燦本就少了幾分狠心和固執,如今的他才可以說是我的得意弟子啊。默默的聽著外面的聲音,我知道在這裡我是派不上什麼用場的,如果死在這裡,不知道是否會是笑話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1:47

15

  又過了片刻,我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仔細的盤算著如何應對現在的局面,四百對三千,雙方都是精銳,可是我們這邊有我這個累贅,恐怕是想逃也逃不掉,陸燦的事情以後再想不遲,現在逃命才是當務之急。我強迫自己忘記身處顛簸黑暗的車上這個事實,仔細的想著如何能夠自救救人。過了片刻,我心中突然一亮,那個飛虎將軍傳令要生擒我,殺死齊王,看來對他來說,我和齊王的重要性並不一樣,從賞金上來看,似乎我對他們重要一些,可是在我看來,卻非是如此。對於帶兵的將領,自然是齊王的生死對他們更重要,而我的重要性恐怕這些將領未必能夠領會,對他們來說,可能我只是一個他們需要完成的任務才對,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的賞金才要高些,這是為了避免那些將士不要都只顧著去追齊王吧。就算是我估計錯誤,他們將我看得比齊王還重,對於我的計劃來說,也沒有什麼大礙。

  我正在這樣想著,突然車門被人用力拉開,我看見衣衫儘是鮮血的齊王對著我喊道:「隨雲,我們必須分兵才行。」

  我心道,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連忙道:「哲也正有此意。」探出頭去,我看見原來我們到了一處狹窄的路口,兩側都是山巖,齊王命人阻住路口,暫時遏制住了追兵。我連忙從車上拿了那件特製的青色大氅,繫在身上,然後吩咐小順子道:「你快些換上衣甲,然後帶我乘馬,我們和齊王殿下分道而行,請殿下再分五十人給我,想來這樣就可以讓敵軍力量分散了。」

  齊王眼中閃過欣慰的神色,道:「正該如此,不過隨雲,你要小心,如果他們的目標是你,我擔心你難以脫身。」

  我笑道:「或許吧,不過對於北漢將士來說,恐怕在他們心目裡你才是首要的目標,所以這次承受壓力最大的可能就是殿下。」然後我和齊王匆匆研究了一些作戰的細節,過了一會兒,守住路口的騎兵已經有些精疲力盡了。這時,小順子已經準備好了一切。他先解下那兩匹拉著馬車的駿馬,這兩匹白馬都是事先精選的,完全可以勝任戰馬的工作,小順子將其中一匹馬交給其他騎兵牽著,然後換上白色的精製衣甲,又從馬車車座下面拿出兩截長槍,將它們接起來,變成了丈二長槍。小順子走過來先把我扶上戰馬,然後他自己也跳了上去,讓我坐在他身後,他細心的用帶子將我和他綁在一起。這時候,百名虎繼衛和五個齊王近衛也已經組成一隊,我在馬上看了齊王一眼,冷靜地道:「殿下,臣先走一步了。」

  說罷,小順子一聲令下,我們這支包括百名虎繼衛和五十名齊王親衛的騎兵一馬當先向曠野衝去,衝出數里之後,我回過頭去,看見齊王已經帶著另外一支騎兵向另外一個方向逃去,而我特製的那輛馬車卻被推翻在路口,阻擋住了追兵,我的馬車頗為沉重,看來一時半刻他們是過不來了。

  這次分兵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過齊王能夠這麼快就想通這件事情倒是更令我佩服,他可是一直都在作戰呢,敵人的目標是兩個,我們就是在一起力量也不會大多少,而敵人卻可以全力以赴,現在雖然我們分兵力弱,可是敵人也會為了如何安排分兵而躊躇,總歸我們是不會吃虧的。而且只顧逃命無力反擊那是必敗之局,如今齊王可以說是已經沒有牽掛,就可以想法子反擊了。

  這時,前方的小順子說道:「公子,後面大概有一千人的追兵,我們要怎麼做?」

  我心中一喜,果然對那些驕兵悍將來說,齊王這個大雍的統帥才是最重要的,不過一千騎兵也不是一個小數字,如果不能一舉殲之,我們也不能脫身去幫助齊王。看看周圍的地勢,我道:「讓呼延壽往荒野裡面去,我身邊帶著二十支飛天神火。」

  小順子一點就透,立刻點頭道:「我明白了,水火無情,果然是好辦法。」說罷他便和統領騎兵的呼延壽研究起來,呼延壽本是我在雍王府的時候身邊的近衛,這次皇上特意派了他過來,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要不然堂堂一個虎繼衛的副統領,怎會屈尊如此。我聽見他和小順子說著如何引敵人上鉤,果然是精於用兵的將領。我在心中默默祝禱可以一舉成功,不然我的小命恐怕就要送在這裡了。

  這時,後面的追兵漸漸有些近了,沒辦法,小順子的騎術雖然也很出色,可是和這些幾乎成日在馬上生活的騎兵來說還差得遠呢。幸好呼延壽指揮的不錯,轉來轉去,總算沒有被後面的敵軍給合圍。又過了片刻,敵軍已經給我們誘入了一片荒草離離的曠野,秋末時節,枯黃的野草乾燥易燃。小順子一見風向合適,一聲高呼,眾人加快了馬速。而身後的北漢騎兵果然還是控制著馬速追擊,這是我們早就預料到的,在騎兵追殺敵人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全力策馬,這樣一來,由於過於消耗馬力,很容易被落下,所以一般來說,除非是已經合圍或者敵軍前進無路的時候,一般是不會全力策馬的,基本上都會控制著馬速,不急不緩地跟著敵軍,等到他們人困馬乏的時候,再發起猛攻,才能一舉得勝。當然這是敵我雙方騎兵素質差不多的時候的準則,如果敵軍太弱,自然是不用這種手段的。因此小順子他們加快馬速,後面的追兵被落下了一些,卻沒有同樣加快馬速,免得被我們給拖垮了。

  可惜這次他們如此做卻是錯了,就在雙方相距超過將近兩里路的時候,呼延壽一聲呼嘯,我軍分成了十幾個小隊,四散開來,我能夠聽到身後的北漢敵軍高聲大笑,想必他們以為我軍要分散逃跑了,這樣一來,他們是必勝無疑的了,我甚至能夠聽出來他們的笑聲裡面帶著可以狩獵獵物的欣喜。就在這時,小順子突然策馬回頭,然後手中多了一個小銀筒,連續按動上面的機關,從裡面飛出火焰,迅速點燃了枯黃乾燥的草原,若是平常的放火之法,恐怕還沒有等到大火燃起,北漢敵軍就已經突破了火焰防線了,可是這次小順子使用的飛天神火非同尋常,只是頃刻之間,大火就已經蔓延開去。而就在這個時候,四散的雍軍也從另外幾個位置點燃了同樣的大火,大火很快就連接成了一片,月牙形的火圈向北漢騎兵撲去,這裡四下都是荒草蔓蔓,北漢騎兵想要繞過火圈來追擊,卻是已經來不及了。只得向後退去,可是他們的方向正是下風處,火焰帶著黑煙追趕著他們,他們剛跑出七八里路,卻絕望的發現,同樣的大火阻擋了他們的歸途。

  我能夠聽到火海裡面悲慘的叫聲,心中凜然之餘,也不由有些得意,幸好因為這飛天神火形狀小巧,威力極大,所以我在馬車上面帶了二十支,如今雖然幾乎全部用掉了,卻破掉了一千鐵騎追兵,也是物有所值。雖然我也知道全殲敵軍是不可能的,不過至少可以滅掉他們大半的人馬。

  不過讓我有些遺憾的就是恐怕派去後面放火的四個人恐怕是九死一生了。為了達到殲滅敵軍的目的,我讓呼延壽派了四個人在途中離開,迂迴到兩側,見到前面火起,北漢軍奔逃回來的時候,再加上兩把火,這樣火勢就可以連起來,阻擋敵軍的生路。可是飛天神火太厲害了,現在風又這麼大,他們恐怕是回不來了。不過我心中很敬佩他們的勇氣,雖然明知道留下來放火很危險,他們卻是個個爭先,讓我不由有些汗顏。

  不過這些事情也顧不上了,呼延壽收攏了軍隊,我們也得快些離開,現在離火場太近,如果風向一變,恐怕我們也得陪葬。

  拋下了生死不知的追兵,我們趕向預定的會合地點,大雍在邊境多有寨壘,齊王和我約定了會合的地點,到時候齊王就可以憑借堡壘固守,而我們就可以從後突襲北漢軍。說來也是沒有辦法,二十支飛天神火想要對付三千騎兵只怕是不夠的,所以我只能先誘使他們分兵,然後再殲滅其中一支,也幸好追我的騎兵較少,否則恐怕還要經過一番苦戰呢。我一邊聽著耳邊的風聲,一邊祝禱希望齊王殿下可以平安的趕到會合的地點,否則我可是什麼辦法都沒有了。

  而這時的我當然不會知道,大概半個時辰之後,當最開始著火的原野已經只剩下一片黑色的灰燼的時候,幾匹被燒得焦黑的戰馬屍身被推開,從戰馬之下站起一個渾身都是黑灰的男子,他厲聲喝道:「江哲,韋某與你誓不兩立!」

  這人正是韋膺,當日他奉了陸燦的命令,帶著林碧的信物到了北漢軍中,奉命接應林碧的飛虎將軍石英得到林碧的軍令之後,就帶了三千騎兵,潛伏在齊王歸途伏殺。而對大雍恨之入骨的韋膺也自告奮勇地參與了這次行動,而讓他振奮的是,江哲果然也隨著齊王同行。後來石英分兵追殺的時候,韋膺也選擇了追殺江哲,可是卻被火海所困。韋膺心機靈敏,他自知騎術平平,不可能逃出火海,便趁著混亂之時,僕殺了幾名落後的北漢騎兵,殺了他們的戰馬,然後藏身在馬腹之下,血水之中,這才勉強逃過了火海葬身的命運。他憤怒的詛咒了一番,然後踏上了回轉南楚的路程,他可不會笨到再去追殺江哲,孤身一身去對付百多名騎兵,他沒有這個勇氣。

  等到我們終於趕到固山寨的時候,雖然我是被小順子帶著的,可是仍然是筋疲力盡,兩腿內側都被馬鞍磨破了,我今年年將而立,可是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等我被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驚醒的時候,才發覺我們這支騎兵停在山坡之下,上面不遠處就是山頭,我能夠聽到山頭那邊的廝殺聲。

  小順子把我扶了下來,道:「公子,前面就是固山寨了,齊王殿下被圍在寨外,寨內的守軍幾次要想出來營救都失敗了。」我心中一緊,咬著牙站了起來,道:「你扶我去看看。」

  小順子伸手攬住我的腰,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就已經帶我上了山頂,躲在一塊岩石之後,然後我就看到了戰場。

  固山寨得名是因為這座寨子建在一座小山頭上,與其說是小山,不如說是一座岩石丘陵,而且寨子裡面有一眼水量極大的泉水,順著山勢流下。修建宅子的時候,繞著寨子一周挖了兩三丈深的溝渠,然後引泉水灌入,固山寨既有地勢的優勢,又有「護城河」拒敵,是一座頗為重要的寨壘。可惜因為寨子太堅固,所以裡面駐守的軍隊大多都是步兵,只有三百騎兵而已。我向下看去,只見就在距離寨子千步之遠的地方,齊王殿下帶著百多名傷痕纍纍的騎兵衝殺不休,被一千多名騎兵困在陣中。而另外的七八百北漢騎兵則游弋在固山寨外,阻攔固山寨的援兵。我可以清晰的看到,在護城河邊上,有大片的屍體和一些無主的戰馬在遊蕩。而在寨子的最高處,筆直的黑煙正在滾滾向上湧動。

  這時呼延壽也跟了上來,憂心忡忡地道:「大人,方才寨內的軍士曾經想出寨接應,可是卻被擋了回去,雖然現在寨子用烽火通知臨近各寨,可是沒有一個時辰恐怕他們是到不了的。大人,我們必須救援齊王殿下才行。」

  我驚歎地看著下面交戰的雙方,這可是我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到精銳騎兵的交鋒,雖然力量懸殊了一些,可是齊王一點也沒有流露出怯意,每一次衝刺都是向敵軍軟肋而去,而指揮北漢軍的飛虎將軍石英雖然應變迅速,始終將齊王等人困在陣中,但是卻是始終不能壓制住齊王。我有些奇怪的問道:「呼延壽,雖然可能是因為齊王殿下戰法高明,可是怎麼我覺得石英有些名不副實呢?」

  呼延壽道:「大人有所不知,北漢的幾位將軍長處各自不同,石英擅長千里奔襲,這次殿下身邊的親衛精銳只在石英所部之上,所以石英不能以急襲得手,這行軍佈陣的本事,北漢軍中以鬼面將軍譚忌為首,而在我大雍軍中,臨陣指揮騎兵,鮮有能勝過齊王殿下的,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局面。

  我心中暗道一聲僥倖,若是這次追殺伏擊我們的是鬼面將軍譚忌,大概我就可以給齊王收屍了,當然這還是如果我有可能逃過一劫的情況下。這次北漢的安排不是不周到,可是卻沒有料到我會帶著本來是為了東海之會準備的飛天神火,另外又忘記了如今秋高草長,乃是最是容易使用火攻的季節。而石英的戰法被齊王克制卻也是無奈之舉,我想北漢也不能事先想到齊王會去東海的,一定是得到林碧的情報之後才匆匆派了在附近的石英前面,若是這些條件差了一點,今日就不是這個格局了。仔細觀察了半天戰局,我正色道:「小順子,一會兒你跟著呼延將軍順勢攻入北漢軍中,你雖然騎術差些,可是應該勉強比得上一個普通騎兵了,你這幾年練了姜家的槍法,應該用上的,如果能夠取得石英的性命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也要讓石英不能再如臂使指地指揮敵軍。你們看這個安排如何?」

  小順子和呼延壽都微微皺眉,呼延壽先道:「大人,李爺武功高強,末將當年也曾親眼所見,可是大人你的安危要緊,如果李爺也上陣殺敵,到時候若是被亂軍傷了大人,我們可是擔待不起。」

  我苦笑道:「呼延將軍,這也是不得已之事,你要指揮軍隊,恐怕斬將奪旗的事情你是騰不出手的,而且若是不能取勝,就是你們都在這裡保護江某,也是無濟於事。這樣吧,你留幾個虎繼保護我,只要你們速戰速決,我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的。」我可不好意思說呼延壽沒有絕對的把握壓制石英。

  小順子倒是沒有出言,他是明白現在的局勢的,也知道江哲令出如山,心道,只有自己快些殺了石英,然後馬上回來保護公子,才是最好的解決法子,心中不免有些後悔沒有讓江哲多帶幾個心腹護衛過來。這時,下面齊王已經有些陣形散亂,看來是強弩之末了。我連忙下令道:「呼延將軍,你快些行動,若是殿下受傷,只怕我們擔當不起。」

  呼延壽低聲應諾,安排了幾名武功高強的虎繼衛保護我,便回身上馬,小順子看了我一眼,也上了戰馬,這時我想起一件事情,連忙湊近喊道:「小順子,還有一件事情?」小順子臉上露出詢問的神色,俯身低頭,我在他耳邊匆匆說了幾句話,然後連忙退到一邊。

  呼延壽見眾人都已經準備停當,一提馬槊,無聲的指向天空,然後猛然下指,將近兩百人的騎兵衝上了山頂,然後風馳電掣一般狂嘯而下,站在一邊的我只覺的地動山搖,碎石亂滾,差點跌倒在地上,幸好身邊的幾個留下來保護我的虎繼衛攙住了我。

  這幾個虎繼衛也都是當年在寒園保護我的近衛,這幾年都已經升職,至少也是六品的武官了,不過前些日子他們一和我見面,就跟我訴苦,說是當年我出走之後,他們因為「保護不力」被當年的雍王,如今的皇上狠狠訓斥了一頓,總算雍王知道他們委屈,沒有責罰他們,反而因為他們在我身邊待了幾年,都給予了重用,可是還是很長時間都抬不起頭來。幸好是他們,定然不會嘲笑我,當初在寒園的時候,他們可是都負著隨時留心我的身體狀況,一旦看見我面色不好,就得隨時去請雍王府專門負責替我診治的御醫的。雖然我現在已經基本上恢復健康,可是在他們心目中大概還是那個隨時都可能斷氣的藥罐子吧。

  都我站起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小順子隨在呼延壽身後衝入了北漢軍的騎陣中,白馬銀槍雪戰袍,威風凜凜,倒讓我心中有些嫉妒,可惜啊,我是沒有可能上陣殺敵了。黑紅兩色的鐵流勢不可擋,北漢軍沒有料到會有伏兵,一時間陣勢大亂,而齊王所部聲勢大震,拚力廝殺,這時,寨內也已經驚動,寨門大開,僅剩下百多人的寨內騎兵也殺了出來,雖然大雍軍力量仍然不如北漢軍,可是內外夾擊,三方猛攻,北漢軍一片混亂。

  石英萬萬沒有料到會在這個時候身後出現敵軍,事先他們已經清除了許多大雍的斥候,而且那些寨壘之內的雍軍秉承齊王的嚴令,是輕易不會出寨的,所以他本來可以穩當當地圍殺齊王的,而帶著護衛「逃跑」的那個江哲也沒有被他放在眼裡,一個智謀出眾的謀士可不一定會是能夠領軍作戰的將領。如果不是林碧的指令中特意要求石英一定要擒殺江哲,那個南楚使節又是那樣堅持,他跟本就不會派了一千人去追江哲,至於江哲能夠脫身這一點,石英可是絕對沒有料到的,所以他跟本就不會想到附近會有援軍。而一眼看到黑紅兩色的衣甲,石英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到了追擊江哲的那些騎兵的安危,心中冰寒的同時,下令阻敵的命令也不免晚了一刻,就只這麼一瞬之間,敗局已成。

  石英甚為果斷,立刻下令撤軍,自帶親軍斷後,北漢鐵騎仗著人多,四散逃去,石英剛剛一槊將一個擋路的雍軍撩倒,前面白影一閃,一個身穿白衣白甲的騎士擋住了自己的去路,面甲掩住了那人面容,看不見他的容貌,可是他的身材並不高大,石英冷冷一笑,自恃力大勇沉,一槊撩去,那個騎士也不閃避,一桿銀槍從環轡間斜探而出,槍槊撞在一起,石英只覺得好像撞入了一團棉花,著力處似實還虛,不由身子一個踉蹌,這時那騎士的銀槍倏地裂開,散成滿天槍影,槍尖激起的無數細小而冰寒的氣流撲向石英。石英大喝一聲,馬槊當空一劃,熾熱的勁風擋住了銀槍的攻勢,「叮叮叮」一串兵刃交擊的尖銳聲響和暴起的風浪讓兩人身邊數丈方圓之內再也無人能夠立足。

  石英乃是北漢著名的武將,在戰場上雖然也遇過敵手,可是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艱苦,若非是他察覺到那人的槍法和騎術相差很大,利用自己騎術上面的優勢,恐怕也不能和那人鬥了一個旗鼓相當。雙方鬥了十幾個回合,那人漸漸佔了上風,突然銀槍化作流星逸電,刺破了石英的防線,石英拚力閃躲,仍然被那人一槍刺穿了右肋,石英慘叫一聲,不顧生死,手中馬槊竭力出手,那人策馬退了一步,石英轉身逃去,他身邊的十幾個親衛不約而同的擋住了那名敵將的攻勢,銀槍化作點點星雨,空中閃現朵朵燦爛的嫣紅,當那十幾個親衛喪命在銀槍之下的時候,石英已經在其他的親衛保護下衝出了很遠。那雪袍戰將見已經追之不及,高聲叫道:「石英,轉告嘉平公主殿下,就說南楚可沒有安下什麼好心腸,他們不過是傳傳消息,你們卻是損兵折將,這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計策還看不透麼?」

  石英耳中聽得明白,雖然明知那是挑撥離間,可是心中還是平白生出惱怒,不由懷疑起南楚的用心,據那使者所說,指使他的人乃是南楚陸燦,據說陸燦就是江哲的弟子,難道弟子還不知道師父的本事,莫非陸燦就是知道我們不可能輕而易舉得手才傳遞消息給我們的麼?

  我在高處聽到小順子的喊聲,面上露出微笑,陸燦和林碧聯手害我,這個仇不能不報,北漢的軍方領袖可是龍庭飛,若是能夠讓龍庭飛對陸燦有了戒意,那麼就可以避免北漢和南楚勾結的太深,我也可以少些麻煩。

  又過了一陣子,戰場上已經平靜下來,只剩下清理善後的大雍軍士了,我這才在幾名虎繼衛的保護下向山上走去。只有短短一段路,若是騎馬轉瞬就到,可是我雙腿內側早已是血肉模糊,實在不願意乘馬,走路雖然也很苦痛,也只得認了。走到山下,齊王帶著親衛迎了上來,他渾身上下傷痕纍纍,鮮血狼藉,十分狼狽,不過他可沒有放在心上,一見我就大笑道:「隨雲,你好本事,以後乾脆也指揮殺敵好了。」

  我強忍著白他幾眼的衝動,道:「殿下這可是為難我了,若是我都能上陣殺敵,那麼就是南楚也是人人都可以從軍作戰了。

  這時,寨內的守軍將領也過來恭請我們入寨,我見小順子正在和呼延壽他們一起善後,覺得現在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了,便和齊王並肩走向寨門口處的吊橋,那裡的屍體很多,還沒有經過清掃,可是這裡除了我之外人人都是久經沙場,誰也沒有放在心上。我也只能視而不見地向寨內走去,心想,趕快沐浴更衣,睡上一覺,才是要緊的事情。

  朦朦朧朧的,李虎睜開了眼睛,他是飛虎將軍石英手下的一個小小的騎兵什長,在阻截固山寨援軍的時候不慎被刺落馬下,恰好頭部撞擊到岩石上,因此昏迷不醒。戰時倉促,也無人注意到他還未死,他昏迷了許久,直到石英落敗而走,這麼長時間,也就沒有人想到這裡還會有活人。忙著清理戰場的雍軍還沒有來得及顧及這裡,只是簡單地把擋著吊橋的一些屍體拖走罷了,然後就去打掃戰場,救護戰友,將傷重的北漢軍補上一刀或者押到一邊。所以李虎就這麼躺在那裡,無人過問。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穿著皇族金色戰甲,外披赤色戰袍的將軍和一個青衣文士並肩走向吊橋。李虎心中如同烈火焚燒,知道肯定是北漢軍敗了。他緊緊握了一下手中始終沒有鬆開的馬槊,拼盡最後的力量,突然坐起,將手中的馬槊擲了出去。他見眾人幾乎都穿著戰甲,又擔心自己力弱不能一舉得手,這一槊卻是擲向了那青衣文士。

  使盡了渾身力量的李虎只覺的眼前發黑,在看到那青衣文士後心被他的馬槊刺中之後,身軀搖搖欲墜,在身邊眾人瞠目結舌中跌落橋下之後,李虎也沒有力量抵擋衝過來按住自己的雍軍,任憑他們捆綁毆打,他心中滿是歡喜,放聲大笑起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2:33

16

  陸燦站在甲板之上,望著一望無際的碧海,明明是風和日麗的天氣,可是他心中卻是一片孤寂,雖然早就知道那人已經是大雍的重臣,深受大雍皇室的信賴,而且又娶了昔日的王后,大雍的寧國長樂公主,可是陸燦心中卻無法產生對那人一絲敵意。他對那個人可以說是很瞭解的。昔日江哲在做自己的西席的時候,也只有十幾歲的年紀,自然是不似如今這般深沉。陸燦深深的記得江哲平日最愛的就是偷懶,除了規定的時間之間絕對懶得監督自己讀書,初時還經常跑出去逛街或者遊玩,不過這人終究是好靜的,到後來最經常做的事情就是拿了一本古籍,泡上一壺香茶,坐在樹蔭下津津有味的閱讀。不過這人也很好誘惑,只要自己拿了什麼新奇美味的糕點,多半都可以讓他答應替自己寫功課,或者作些別的什麼小事。想到這裡,陸燦不由失笑,可是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見。

  他是知道的,自己這個師父生平最是沒有大志,在南楚當了狀元之後,除了曾經在籌立崇文殿的事情上十分用心,以及曾經襄助德親王攻蜀之外,基本上就是尸位素餐了,所以後來江哲因為上書直諫而被貶斥的消息傳來,陸燦第一個念頭就是,師父不是想藉機抽身了吧?可是沒有,師父還是留在建業,當時陸燦還曾經慚愧的想,或許是自己想差了,如今師父已經是堂堂的翰林學士,怎能以從前的標準衡量。可是就在之後不久,雍王攻破建業,恩師被擄去大雍,而當陸燦得到準確的消息之時,一切已經事過境遷,恩師投效雍王,而且被南楚刺客重傷。這樣的局勢,讓陸燦再也無法存有救回恩師的念頭。因為陸燦已經明白,南楚已經永遠失去了一個本有可能成為擎天玉柱的棟樑之材。

  接下來,陸燦默默的注意著江哲的事情,始終默默無聞的江哲在獵宮之變中一鳴驚人,力挽狂瀾,然後拋卻榮華富貴,帶著長樂公主私奔而去。雖然有些遺憾大雍終於被強有力的君主所掌握,可是陸燦還是默默的祝禱自己的恩師可以從此安享餘生,因為他也得到過情報,知道恩師為了雍王,可真是鞠躬盡瘁,據說離去之時已經是病入膏肓了。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江哲的一封信讓他徹底明白,江哲不會在大雍沒有一統天下之前歸隱,江哲的生死榮辱已經和大雍皇室緊密的聯繫在一起了,所以前艙在心中已久的殺機終於爆發了,陸燦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若是江哲繼續為大雍效力,那麼最後成為祭品的一定是南楚,陸燦不能眼睜睜看著家國覆亡,不論國主昏庸還是聖明,陸燦都不能讓陸家三代效忠的南楚成為大雍鐵蹄下的戰利品,所以陸燦在自保的同時,下了決心,除去江哲。其實說服北漢伏殺江哲,陸燦並沒有完全的把握,可是他也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只得盡力一試。他相信對付江哲最好的辦法不是謀定後動,而是用最快的動作,用最猛烈的攻勢,用直接了當的手段去攻擊。雖然沒有百分百的信心,可是早已察覺到江哲對自己並沒有特別的戒心的陸燦,相信很有可能成功。

  殺死一個敵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叛逆,原本應該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可是為什麼心中如此之痛,陸燦仰天長歎。

  同樣的晴空,林碧心中卻也是一陣悵然,她知道,按照時間推算,這個時候應該是齊王和江哲被石英伏擊的時候了,一個是統帥大軍阻擋北漢兵鋒所指的大將,一個是智謀如海,手段通天的軍師,這兩個人一死,至少數年之內北漢可以安枕無憂,原本林碧應該興奮期待,可是卻總是有些不能釋懷。這兩個人給林碧的印象都很不錯,齊王雖然有些殺氣太重,性情也似乎有些暴戾,可是林碧能夠感受到李顯心中的悲愴沉痛,而且齊王本質上是一個性情中人,這讓林碧心中對他多了幾分好感和賞識,她甚至曾經將李顯和龍庭飛比較,龍庭飛雖然明顯勝過李顯,可是林碧卻隱隱覺得龍庭飛過於完美,令她在尊重傾慕之餘也有些自慚形穢,她總覺得如果自己不是嘉平公主,那麼自己根本配不起龍庭飛,這也是她這幾年有意無意拖延婚事的一個原因。而李顯就不同了,有過人之處,也有明顯的缺點,反而讓林碧覺得頗為可親可愛,而李顯不時流露出來的落寞更讓林碧心中多了幾分憐惜,之前林碧心中只當李顯是敵人,所以還不覺得,可是在李顯很可能喪命的時候,林碧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李顯的音容笑貌。

  而江哲呢,那個在傳聞中心思陰毒可怕的謀士,帶給林碧的卻是一團迷霧,猶記得初見面時他氣度閑雅,令人見之油然而生敬慕,更記得聽濤閣上他稚氣顯露,童心猶存的另外一面,這個人,林碧隱隱覺得,或許很多人都誤解了他,或者他本就是一個恬淡無害的異類,只有當你觸犯了他的時候,他才會露出猙獰的面目。

  還有溫柔嫻雅的長樂公主,林碧可以感覺到她的平安喜樂,從前坎坷的人生似乎在她身上看不到影子,可是林碧心中明白,這才是這個女子值得敬佩的地方,天下有幾個女子可以坦然面對從前的傷痕纍纍,又有幾個女子可以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勢富貴,跟著病弱的情郎攜手共赴茫茫的前途呢?

  還有柔藍,那個受盡寵愛卻是不顯驕矜的小女孩,還有江慎,那個還不解人事,就被父親「狠心出賣」的可憐男孩,林碧只覺得心中一陣劇痛,她是在毀滅怎樣一些人的幸福啊!

  痛過之後,林碧終於收拾起惆悵的心情,她告訴自己,不論那些人是怎樣的可親可敬,可是他們都是北漢的敵人,他們的死亡可能會換取無數北漢將士的生存,漸漸的恢復平靜的心情,林碧低聲道:「這是命運,如果失敗的是我,那麼我也願承擔所有的後果。」

  在通往長安的路上,迤邐而行的公主鸞駕之中,長樂公主神色淡然地望著遠處的天空,這次大雍朝廷可是給足了面子,在長樂公主在慶王李康的護送下進入大雍勢力範圍之後,太上皇李援和雍帝李贄就各自下了一道詔書,公告天下。

  「武威二十五年十一月,朕尤在位,顧念寧國長樂公主孀居寂寥,賜婚天策帥府司馬江哲,唯司馬因國事臥病,不堪辛苦,朕心不忍,特許二人私下完婚,儀成六禮,禮部文書皆具。於今駙馬病癒,朕甚思念,特詔還朝,欽此。」

  「駙馬都尉江哲,素有功於國,今賜封楚鄉侯,食邑三千戶。欽賜朕潛邸為寧國長樂公主府邸。公主世子江慎,賜封安國公,食邑五千戶,長女柔藍,賜封昭華郡主,食邑千戶。欽此。」

  這兩道旨意不僅輕輕鬆鬆地掩蓋了當日長樂公主私奔的事實,還封江哲為鄉侯,更將年僅週歲的江哲長子江慎封了國公,這已經是外戚朝臣最高的爵位了,就連江哲的養女也封了郡主。如此封賞,就是再沒有眼力的人也知道江哲夫婦深得皇室寵幸,絕對沒人敢提及當年的事情了。

  可是長樂公主心中卻是十分淡然,當初出走之時,她就已經拋卻了一切,若不是大雍局勢不穩,就是再重的封賜也不能讓長樂公主重回長安,更不願讓夫君重入宦海。可是長樂公主也清楚這其中的難處,如今夫君已經去了北疆前線,若是自己留在東海,先不說江哲會擔心自己的安危,就是皇室也不免擔心前線兵權誰屬。自己若是不進京為人質,就是皇兄相信自己夫婦,那些大臣也不免會秘密進諫的。與其讓那些人心中生出疑念,不如自動一些。所以長樂公主入京之事早就已經決定了。

  輕輕歎了一口氣,若是還有選擇,長樂公主寧願留在東海不問世事,可惜這卻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時柔藍興沖沖跳到鸞駕之上,問道:「娘親,慎兒呢,看我給慎兒編了花環呢。」

  長樂看了一眼那精緻的花環,笑道:「編得很好看呢,是不是麟兒教你的,我看你方才和他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柔藍眨了眨眼睛,道:「才不是呢,麟弟只會舞刀弄劍,怎麼可能會編花環,是我跟尚儀學的,方纔我不過是看麟弟很孤單,所以才去和他說話的,誰讓三舅舅那麼過分,不讓麟弟和我坐一輛車,說什麼我是郡主,麟弟雖然也是皇族子弟,卻沒有爵位,又說什麼要避嫌,不讓我們坐一起。」

  長樂公主眼中閃過一絲冷然,淡淡道:「藍兒,你去跟你三舅舅說一聲,就說慎兒一直被慈真大師佔著,我一人乘坐鸞駕很是寂寞,讓麟兒和你與我一起乘坐吧。」

  柔藍大喜,道:「我這就去告訴他。」說罷跳下鸞駕,興沖沖的跑向慶王的馬車,身後自有侍衛緊緊跟隨保護。

  長樂公主心道:隨雲臨行之前要我好好照料麟兒,我怎能看著他被人欺負。不由對久未蒙面的三哥添了幾分惱意。

  這時長空如洗,一行秋雁鳴嚦而過,長樂公主聽了不知怎麼,覺得心中一緊,不由向北望去,不知夫君可到了大營沒有?

  「阿嚏」我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然後就聽到齊王的竊笑聲,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若是我真得給那個北漢軍一槊刺死,現在他想哭恐怕都哭不出來。說起來也是僥倖,因為想到上戰場之後隨時都可能有危險,所以我特意精製了一件護身的金縷衣,這金縷衣乃是古書上面所記載的奇物,乃是用雲南苗疆特產的紫金沙混合異域烏茲煉製的軟銅,熔煉之後抽成紫金絲,這種紫金絲細如毛髮,柔韌無比,卻是可也吊起千斤之物,用這種紫金絲混合西域金猩的毛髮紡成的細線,編製成一件薄如蟬翼的內衣,穿在身上仿若不覺,卻是可以刀槍不入,不說製衣的工藝十分複雜,就是為了得到那些原料,也是費盡心力,為了保命,我可是花了千萬金銀和無數心思啊,就是這樣,我還不放心,又特製了一件青色大氅,夾層裡面縫了三札牛皮,這可是製作皮甲的材料,雖然不如我的金縷衣那般刀槍不入,但是可以護住全身,總算是聊勝於無。雖然我費了不少心思和金錢,不過總算是物有所值,那一槊雖然刺中我的後心,將我撞落吊橋,倒是沒有刺傷我,就是力道也消去大半,當然這也是因為那個北漢兵根本沒有多少力氣了。可是秋末時分,泉水寒徹,再說那護城河裡面還有屍體血水混雜其中,我的水性也只是勉強可以浮在水面上,因此我落水之後著實吃了不少苦頭,若非是小順子遠遠看見,知道我應該沒有受傷,連忙衝過來把我救了出來,只怕我沒有被刺死也會被溺死,誰讓齊王他們都以為我被擊中後心,怕是死了,一時之間都反應不過來呢。不過吃了這樣大的虧,從水裡被撈上來之後又是吐得天昏地暗,在齊王面前,可是丟盡了面子,怎能讓我不鬱悶呢?更別說寒水一浸,我這身子終究不如常人,又感染了風寒,真是出師不利啊。

  小順子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問道:「公子,是否多休息幾日再啟程,你身子素來不好,若是不好好治療,屬下實在放心不下。」

  我懶洋洋地道:「不行啊,這裡可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雖然北漢軍退走了,可是還要提防他們會有大軍到來,還是快到大營好些。而且齊王殿下離開大營的事情本來是瞞著下邊的將士的,如今恐怕已經是人盡皆知,如果殿下不回大營主持大局,恐怕於軍不利,你放心,我不過是吃了點苦頭,到了大營,也好休養,總比困在路上的好。對了,手爐熱了麼。」

  小順子連忙將準備好的火爐取來,我抱在懷裡,緊了緊大氅,道:「我在路上就好好發一下汗,你們不用管我,等我到了大營,再叫醒我吧。」說完,我舒舒服服地躺在馬車之上,閉上了眼睛。齊王有些好笑地看了看我,將自己的大氅解下,也蓋在我身上,然後跳下馬車,上了戰馬,看到臉色苦惱的呼延壽,便問道:「呼延壽,怎麼了,從昨日就看到你一直苦著臉?」

  呼延壽苦澀地道:「末將臨行之時,陛下曾說,命我等好好保護江大人,還說若是江大人受了什麼損害,就要重重降罪,如今大人不僅因為急行軍而受了很多苦楚,而且又落入水中,受了風寒,只怕皇上若是知道,定會惱怒我等保護不力。」

  齊王安慰道:「這個本王也沒有辦法,不過你們何必擔憂,難不成皇上還會再派人來麼,再說你們為了保護隨雲也損失了不少人,現在雖然隨雲受了些驚嚇,但是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傷,無論如何總是總是有功的,再說皇上素來賞罰分明,將來你們多多盡心,讓隨雲給你們多美言幾句,難道皇上還能怪罪你們麼?」

  呼延壽聽了心中稍安,不由感激地看看齊王,他方才是人在局中,不免糊塗,如今被齊王點透了關節,自然明白過來,心道,遇到敵軍本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今能夠保得齊王殿下和江大人的平安,就已經是大功一件,陛下明鑒萬里,賞罰分明,怎會憑白加以怪罪呢?

  我在車上將他們的說話聽得一清二楚,雖然距離遠了一些,可是對我來說,自然是沒有問題,心中不由歎了一口氣,齊王李顯,果然是對麾下將士關愛備至,即使呼延壽本是雍王親信,只要做了他的屬下,齊王也就一視同仁,難怪能夠深得軍心,引得朝中重臣憂慮呢?

  若論才華氣度,李顯其實不弱於當今皇上李贄,但是他卻有一樣大大的缺憾,就是他的固執和偏激,這一點雖然是缺憾,卻也算得上是優點,只因李顯之所以能夠成為今日大雍的武將之首,就是因為他百折不回的氣勢。自從李顯帶兵以來,不是沒有落敗過,可是李顯卻是敗而不餒,再加上他精通戰陣,生性勇猛,每次落敗必帶親軍斷後,所以即使落敗也不會傷筋動骨。而李顯又善於從經驗中吸取教訓,捲土重來之時必然更加兇猛,令人頭痛非常。多年征戰,大雍雖然猛將如雲,可是若是想要尋一個能夠壓得住軍中驕兵悍將的人物,除了李贄之外,就只有齊王李顯了。

  兄弟兩人比較起來,李贄思慮周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可以說是大雍的軍神和領袖,而李顯卻是大雍的利刃,軍中將士的偶像,因為李顯作戰雖然有勝有負,但是他作戰之時不屈不撓,領軍作戰身先士卒,落敗之時親自斷後,無不令將士敬服,而李顯的努力和進步更是人人都可看到的,對於仰之彌高的雍王,將士多是敬畏,而對於齊王,卻是多了幾分親近。若論軍心,雍王麾下自然是忠誠不二,可是齊王所部也不遜色,當日獵宮奪嫡之時,若是齊王下了決心,和雍王一博生死,那麼雍王雖然最終多半仍會取勝,可是大雍國力必然因此衰退。這也是事先最令雍王和我頭痛的地方,若非是連番變故,說不定在獵宮變故之前,我們就對齊王下手了。

  齊王的固執和偏激讓他在戰場上成為敵軍最頭痛的敵人,若是對上雍王,基本上來說敵軍多半已經是必敗無疑,所以往往一戰而定,也就沒有什麼好說了,若是對上齊王,雖然敵軍可能取勝,可是只要不能在戰場上留下齊王,那麼就要面臨狂風暴雨一般的反擊和不死不休的報復,那種壓力多半能夠讓敵將恨不得一開始就落敗了。齊王能夠抵擋天縱之才的龍庭飛,除了軍事上面的才華之外,主要就是靠了他堅毅的心志,迫得龍庭飛無法一舉功成,從起初的連戰連敗,到後來的平分秋色,齊王的進步人所共見。

  可是這個明顯的優點,在政事和家事上就成了很明顯的缺點了,若非如此,齊王也不至於落得今日的窘境。根據我的調查和判斷,當初齊王殿下為了能夠佔據軍方首席的位置,鐵心投靠太子李安,而他和鳳儀門秦錚的聯姻自然有政治婚姻的意味,可是李顯對秦錚確實曾經動了真情,可是秦錚卻偏偏和師門瓜葛不斷,這就觸犯了齊王的逆鱗,齊王此人,獨佔欲極強,所以為了掌握軍中大權,明知李贄更應當繼位,卻仍然投效太子,也為了秦錚的軟弱和搖擺而將其屏除在心門之外。若是齊王不那麼固執,或許當日他就會效忠雍王,不會落得今日君臣相疑的格局,若是齊王不那麼偏激,就不會疏遠秦錚,若是他肯用心對待秦錚,或者很有可能讓秦錚最後拋棄鳳儀門,也就不會有曉霜濺血,夫妻永訣的悲劇發生了。

  反過來說,若是齊王不那麼固執偏激,一心一意地跟太子、鳳儀門合作,不因為心中的鄙夷和芥蒂而疏遠太子和鳳儀門,獵宮之變,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就是因為齊王這古怪的個性,才有了今日他的窘境,我聽聞齊王因為王妃秦錚之死而心中悲慟,不肯續絃,這也是皇上和齊王不和的流言能夠到處紛傳的緣故,可是在我看來,齊王對於秦錚,雖然有夫妻之情,卻未必是真的如此深情難忘,倒是很有可能因為齊王心中存著昔日不該放棄和鳳儀門爭奪,以至秦錚泥足深陷,最後自盡身亡的愧悔吧。這樣的心情或許才是齊王陷入不可自拔的死結的原因吧。

  其實我總覺得齊王屢次拒絕皇上的好意,並非是存心不肯和皇上和解,恐怕還是心結難消,沒有台階可下,不過這不是長久之計,皇上畢竟是皇上,忍了一年兩年,忍不得十年八年,再說皇上就算是能忍,那些重臣們也會屢屢進諫,日常就是,就是皇上相信齊王殿下不會有反意,也不能太過乾罡獨斷,到時候,恐怕齊王就不能領兵了,這樣一來,豈不是讓齊王更加怨恨,這樣一個帥才,若是平白毀了,我可是不甘心的,再說齊王這個人若是和皇上和好,必然是鐵了心效忠皇上,到時候大雍江山固若金湯,我也就可以安心歸隱了。難得這次齊王終於退了一步,來尋我解圍,這個好機會我怎能放過,皇上也是精明的人,和我雖然沒有事先交流,卻是想到了一起去,這次我們君臣再次聯手,一定能夠讓齊王殿下心悅誠服地服軟。而且也是機緣巧合,齊王這樣高傲固執的人,居然對慎兒十分喜愛,甚至答應再娶正妃,只要齊王動了心,我就有法子化去他心中的寒冰,想到美好的前景,我不由輕輕一笑。等到他們兄弟君臣和睦,應該就沒有我什麼事情了吧,現在麼,不過是他們之間少了一個台階罷了,我就委屈一下,充當這個台階吧。至於軍務上面的事情我可不會插手的。

  我正想得高興,突然呼延壽叩動車門道:「公子,皇上的旨意已經到了大營,殿下問是否需要加快行程。」

  我皺皺眉頭,自從遇襲之後,齊王也顧不上什麼隱秘了,不過是一夜之間,就傳下數十軍令,現在澤州、鎮州境內是風聲鶴唳,不說別的,如今身邊的護軍就有數千,而得了軍令前來保護齊王的軍隊更是絡繹不絕,這大軍行動起來可是頗費錢糧,行軍計劃更是已經定下,如果現在加快行程不說影響到軍事上的佈局,恐怕還得輕騎趕路,這個苦我就吃不了。

  這時,小順子輕輕道:「齊王怕也不想急行軍呢?」

  我心中一動,仔細想了一想,果然如此,聽齊王的口氣,不過是不想落一個怠慢欽使的罪名,所以讓我拒絕罷了,心中一笑,這齊王也是動了心思了,雖然是想拿我做擋箭牌,可是看在他也有心和皇上和解的份上,我就幫他一把吧。想到這裡,便道:「請轉告殿下,就說還是按照計劃行程吧,欽使來傳旨,恐怕我也有份,再加緊趕路,只怕我的性命倒要搭在路上了。」

  果然我說了之後,齊王就沒有再來打擾,若是從前,只怕齊王不是問也不問就加速行軍,就是不理不睬,依然故我,如今的變化對我來說倒是可喜,至少齊王不會拗著性子做事了,不過想用我做擋箭牌,可是需得付出代價的,我總是要討回來的。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3:01

17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十月十六日,哲初入澤州大營,任監軍,杖悍將以立威,眾軍折服,軍心乃安。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數日之後,終於到了澤州大營,遠遠看著犄角相連,隱伏殺機的大營,心中不知怎地憑空生出驕傲的念頭,上有雍王這樣的明君,中有一干虎將,下有這樣的雄兵萬千,若是大雍不能一統天下,真是沒有天理了。

  齊王走到車前,笑道:「隨雲,這次你可不能坐車了,我命人準備了一匹性情溫順的戰馬,你應該沒有問題吧?」

  我微微一笑,道:「應該沒有問題。」

  說罷我在小順子扶持下躍下馬車,騎上了那匹齊王所說的溫順戰馬,雖然風寒尚未完全痊癒,但是已經大致無礙了,青衣飄飄,倒也是氣度不凡,心裡慶幸當日逃命落水的狼狽模樣沒有給太多人看見,我策馬落在齊王身後一步向大營馳去。

  離大營還有數里之遙,營門大開,衣甲鮮明的兩列騎兵雁行而出,然後上百名品級足夠的將軍隨後而出,策馬親來迎接,加上他們身後的親兵,一個個氣勢洶洶,在我看來不像是迎接,倒像是上來挑戰的一般。

  那些將軍到了我們面前,一個個揮刀行禮,然後高聲道:「末將等恭迎大帥回營。」

  我總算也在軍中呆過,沒有被他們的吼聲鎮住。眼光一閃,將這些將軍面貌都看了清楚,有一些頗為熟悉,卻是在雍王府見過面的,只不過我在雍王府也是深居簡出,卻是不怎麼相識,不過站在眾將之首的那人我是記得清清楚楚,正是我那個最不愛讀書的弟子,荊遲,聽說他已經做了齊王的副手,兩年不見,他氣質更加沉穩,少了幾分魯莽氣息。還有一半將領頗為陌生,看他們看向齊王的目光忠誠狂熱,其中有一兩個人我記得在齊王身邊見過,想必這些人都是齊王的親信將領,這些將領隱隱分成了兩派,中間隔著明顯的距離,之間涇渭分明,我微微苦笑,不知道是不是齊王故意不去交好那些傾向雍王的將領,若是他肯用心,至少這些將領不肯明目張膽的拉幫結伙。

  齊王回禮之後,高聲道:「陛下欽使何在?」我自然知道齊王為何這樣著急見到皇上的欽使,大雍軍令,無武職者不得擅入軍營,我如今沒有武職在身,就是齊王也不便讓我進軍營的。

  隨著齊王的高呼,有人高喝道:「奉敕令,齊王李顯、楚鄉侯江哲接旨。」

  我抬目看去,一個緋衣官員捧了黃綾聖旨從營門策馬而出,李顯和我連忙下馬,香案早已經準備好了,荊遲帶著眾將簇擁著李顯和我跪下聽旨。

  那名官員高聲朗讀了一遍聖旨,眾將聽得明白,卻是任命楚鄉侯江哲為監軍,便宜行事。澤州大營上下都需受江哲監督。其實這些日子以來,這些將領心中都隱隱猜到了聖旨上面寫得內容,任命監軍,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只不過皇上和齊王之間的關係眾人皆知,若是任命了別人,那些將領不免懷疑皇上是不放心齊王,準備對齊王對手了,可是任命江哲做了這個監軍,可就不一樣了。軍中地位高的將領都知道這個江哲是皇上的心腹軍師,對於江哲的事情知道得不少,雍王方面的將領自然知道江哲的厲害,相信若是他做了監軍,那麼齊王定然無法起異心,而齊王方面的將領卻是知道齊王能夠「戴罪立功」鎮守澤州,就是這人向皇上留書推薦的,而且這人是齊王親自請來的,,就是再笨的的人也知道齊王對他的敬重。所以軍中將領雖然互相有隙,可是對這個監軍卻是都接受了他的存在。雖然江哲名聲頗為響亮,可是這種文弱的書生,卻是這些將領不願親近接受的一類人,再加上將領對監軍身份的人物的忌憚排斥情緒也是難免,這些卻是與江哲本人無關了。

  聖旨宣過之後,謝過欽使之後,齊王下令升帳,這是軍中的大事,一旦傳令升帳,逾時不到是要斬首的,不過今次升帳卻是比以前更加嚇人,大帳之內,虎繼衛和齊王的親兵兩側站立,雖然前日合力廝殺作戰,如今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彼此戒備,可是還是存了一較高低的心思,雙方都氣勢洶洶,那些解了兵器進帳議事的將領都覺得背後寒氣四射,不由都是心中直打突。初時的驚訝之後,這些將領也都是從血火中殺出來的猛將,自然也都不忿這些親衛的氣焰,也都露出了殺氣,弄得大帳之內氣氛緊張,倒像是立刻就要燃燒一般。

  李顯心中苦笑,看了一眼坐在東側上首的江哲,心道,我若是強行壓制,只怕反而會激化矛盾,你的職責就是調解軍中的對立情緒,怎麼還是袖手旁觀呢,一邊想,一邊使了幾個眼色。

  我看在眼裡,心中道,若是他們打了起來,豈不是顯得我無能麼?我仔細看了眾將一圈,目光落到荊遲身上,看來還是得拿他開刀才行。不過這也不是冤屈了他,澤州大營兩派對立,他就是雍王一派的首領,倒不是這傢伙存心爭奪權利,偏巧他就是無遮攔的性子,平日行事不免懈怠禮儀,而且這人心直,對於皇上自然是不敢稍有放肆,對著昔日敵對的齊王卻是不免有些大大咧咧,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他是皇上的心腹將領,在澤州大營內可以說是除了齊王就是他了,他這樣無心行事,別人卻不免以為是皇上示意他掣肘齊王,所以雍齊兩派將領的對立也就顯露了出來,偏偏這個荊遲又是個極重情義的人,這樣的人都有些護短,若是兩派將領鬧了起來,這荊遲總是帶著親信袍澤打頭陣,結果讓齊王越發難作。若是齊王置之不理,軍心不穩無法克敵,若是齊王想要殺一儆百,偏偏這荊遲即是皇上愛將,又是無心之過。如今我若是不處罰荊遲,就不能鎮住雍派將領,這也是我要拿他開刀的理由。

  想到這裡,我微笑道:「元帥,本監軍初來乍到,還不清楚軍中事務,不知道如今軍情如何?」

  李顯一愣,心道隨雲怎麼這麼積極,前日我跟他說起軍情,他還懶得聽呢,總是到了大營再說,如今怎麼主動問了起來。他正要搭話,我輕輕給他使了一個眼色,李顯立刻住口不言。階下眾將,能夠入得帳來的都不是有勇無謀的匹夫,所以雖然齊王沒有答我,可是他們個個也是啞口無言。只有荊遲,數年不見,早就心癢癢地想跟我問候,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如今一見我出言詢問,齊王又是默然不語,只道是齊王故意給我難堪,他又是除了齊王之外的第二人,便開口道:「稟告先生,末將 ——」

  他剛要說話,我突然臉一沉,喝問道:「荊遲,監軍和元帥說話,你為何胡亂插話?」

  荊遲一愣,連忙辯解道:「先生,末將無心插話,只是元帥沒有回答,末將才多言了?」

  我冷冷道:「豈有此理,一軍之中,帥位只可一人獨據,我和元帥說話,元帥又沒有許可你代為回答,你怎敢多言,難怪我聽聞你飛揚跋扈,目無尊上,今日一見果然如此,若非你平日無所忌憚,今日怎有膽子搶在元帥前面答話。」

  荊遲先是有些委屈,可是他早已習慣將我的話翻來覆去的想上幾遍,這一想居然冷汗直流,想到數年來自己雖然無意,在軍務上和齊王多有紛爭,甚至有時迫著齊王改變主意,雖然有時自己說得對了,可是這樣子無禮,難怪齊王一派的將領總是和自己為難,荊遲不是笨人,想到昔日離京之時,皇上讓自己好好支持齊王,自己卻是如此行為,怪不得江先生要出言斥責。想通了之後,心中委屈全消,反而是心驚膽戰,他可是知道江先生手段厲害,心腸鋼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荊遲戰戰兢兢地道:「末將知罪,請先生責罰。」

  我心道,這荊遲果然是仍然畏懼我昔日的餘威,拿他開刀可是選對了人了,目光一掃,只見雍王一派的將領人人面有不安之色,看來這幾年都是沒有少給齊王添麻煩,而齊王一派的將領卻是人人歡欣。

  我故意露出冰冷的神色,道:「本監軍承皇命監督眾將,荊遲犯上不敬,有害軍心,罪在不赦,呼延壽,你給我將他推下去斬迄報來。」

  階下眾將立刻嘩然,雍派將領看著那面寒似水的監軍,心道莫非是監軍和齊王合謀要剷除荊遲,可是這監軍乃是皇上欽命,總不會偏向齊王吧。那些齊派將領雖然惱恨荊遲,可是數年並肩作戰,卻也對他頗為瞭解,雖有敵意卻也不能不承認這人乃是難得的大將,若是殺了也不免覺得惋惜。這時,呼延壽已經寒著臉帶了兩個虎繼衛就要將荊遲推下去。

  雍派將領雖然心中疑慮,可是看到那些虎繼衛的服飾,都知道這是皇上的禁衛,心道莫非是皇上有心殺了荊遲不成,更是不敢阻攔,有的更是擔憂起來,若是荊遲不肯憑白送命,攪鬧起來,可就糟了,那樣我們也沒法子替他求情了。誰知出乎他們的意料,平日飛揚跳脫的荊遲居然只是苦著臉束手就擒。若是換了別人,荊遲自然不甘心這樣被綁起來,可是當日在寒園我早就磨得他軟了,在我面前,荊遲怎也鼓不起勇氣反抗,再說我身後站著一個小順子,荊遲可是深知小順子的手段的,自然更加不敢反抗,就是冤枉也喊不出口,他可是知道我的本事,當年在寒園他可沒有少因為強辯而被我懲戒,所以荊遲心中早就有了成見,若是不含冤,或者還會沒事,若是強辯含冤只怕是罪加一等。想到寒園裡面堆著的那些他抄過的書籍,荊遲就不寒而慄。

  等到呼延壽將荊遲帶了下去,李顯心道,怎麼人都帶下去了莫不是隨雲真的動了殺機,而不是裝個樣子而已。忍不住看了江哲一眼,道:「隨雲,還未開戰,就斬殺大將,未免有些可惜,不如饒了他這一次吧?」

  我淡淡道:「軍中鐵律,輕慢主將乃是死罪,若是人人如此,軍中豈不失了規矩。」

  這時,階下眾將一看不好,這個監軍是真的鐵了心要殺人了,雍派將領連忙紛紛上前懇求,不過這次可都是先給齊王行禮之後再說話了,齊王一個眼色,那些也是心有慼慼焉的齊派將領也是紛紛求情。我這才臉色溫和地道:「既然眾將都為他求情,我就饒了他這一次,傳令下去,將荊遲杖二十,而後若再有怠慢上位者,定斬不赦。」

  軍令傳下,又過了片刻,呼延壽等人帶了上身精赤,血痕宛然的荊遲前來覆命,我這才收起怒容,淡淡道:「荊遲,杖罰你也受過了,以後可不許再犯,陛下命你為副,你怎可如此糊塗,擾亂軍心,以前的事情到此為止,今後不許再擅自行事,否則就是齊王殿下不管你,我也不會放過你。」

  荊遲雖然受罰,心中卻想,既已受刑,看來先生不會生氣了,便欣然答應。我見他這些神態,知道他雖然聽命,但是還沒有戒懼之心,靈機一動,便道:「荊遲,方才罰你,乃是軍法,你好歹從我數年,也算是我的弟子,作為師長,我也要罰你不從上命,這個刑罰你若是不想受,可以斷絕師徒恩義,我就不再管你。」

  荊遲一聽連忙道:「先生儘管責罰,弟子並無怨言。」他可是頗以身為我的弟子為榮,怎肯破門而出。再說若是真的斷絕師徒恩義,不說如今我的身份,就是別人的恥笑也是受不起的。

  我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我門下雖有鐵律,可是對你卻只有一種懲罰,小順子,你待會兒到他帳中監督他抄寫軍規百遍,不許他偷懶,找人代寫。」

  李顯忍不住笑道:「早就聽說隨雲你最喜歡罰荊將軍抄書,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荊遲苦著臉應諾,看看齊王,心道:「我可再不敢和他作對,罰我抄寫什麼兵書軍規也就罷了,若是先生惱怒起來,罰我抄寫那些四書五經可怎麼辦呢?

  接下來,齊王給我引見了軍中眾將,其中有幾人我頗為留意,樊文誠、黃齡,齊王身邊親衛軍的統領,夏寧、羅章乃是齊王麾下有名的猛將,這四人都是齊王的親信,當年太子李安就是拿了兵符也調不動他們。雍王方面的將領我雖然也認得幾個,可是如今長孫冀遠在關中,裴雲屯兵長江北岸,司馬雄更是統領禁軍,如今自然都見不到,剩下的這些將領我雖然多半聽過,卻也很難引起我的注意。之後齊王下令十日之後全軍大比,命眾將各自準備,言語中隱隱暗示大比之後就要出兵攻打北漢,眾將這幾年本就隱忍得難受,聽了這個消息自是人人振奮,都想著在大比之中佔先,也好出戰之時打頭陣。

  等到眾將退下,我本想去自己的營帳休息,卻被齊王硬扯到了他的寢帳,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我的營帳也得小順子他們整理好了才能入住,所以我就舒舒服服的倚在齊王那張大床之上,而齊王則是似笑非笑地盯著我,好像等我問他什麼。

  我卻是裝聾作啞,好像不知道他在等我問他出兵之事,其實仔細想來,如果不是皇上和齊王都想著出兵平漢,又何必這麼緊張兩人之間的芥蒂呢,更用不著皇上親自寫信相請,還要派了虎繼來催我前去,齊王也未必就這麼急著去請我,否則我就是再休息幾年恐怕也不要緊。

  過了片刻,李顯終於苦笑道:「隨雲,你不要裝聾作啞了,還是快點說說你對這次出兵有什麼看法吧?」

  我故意驚問道:「殿下何出此言,大雍規矩,監軍不可過問戰事,這些事情殿下自該去問軍中大將和幕僚才是。」

  李顯氣結,他卻是聰明,眼珠一轉,道:「隨雲,你可知道鎮守邊關事關重大,不得聖旨不能回京。」

  我愣了一下,道:「自應如此。」

  李顯露出狐狸一樣的笑容道:「若是我們和北漢對峙,別說是一年兩年,就是三年五年,我也有法子讓你不能回京,卻不知道到時候慎兒還認得你麼?」

  我聽了仿若晴天霹靂,心道,糟糕,我怎麼忘記了這件事情,若是北漢不能攻克,我就不能回京,想到貞兒、柔藍和慎兒,心中更是焦慮,想了半天,不由失笑道:「殿下可真是隨雲的剋星,當年在南楚的時候,我對殿下可是戒懼得很,殿下的侍衛手一按上刀柄,我便立刻屈服,如今殿下的殺氣我卻是不怕了,卻又被殿下拿家室來威脅,讓我做監軍,卻不知到底是讓我壓制殿下還是殿下壓制我啊?」

  李顯苦笑,道:「那是你沒有準備對付我,否則大概我就是被你賣了還在替你數錢呢。好了,快些想想,這次皇上的意思就是除掉龍庭飛,只要此人一死,北漢就是遲早覆亡的局面,可是龍庭飛領軍作戰從無敗績,本王雖然驕傲,也知道沒有必勝的把握,若是和他拼兵力,恐怕會損失慘重,到時候大雍元氣大傷,又如何對付南楚呢。」

  我見齊王心誠,暗道,罷了,若是困在這裡,也是沒有趣味,要想報復齊王還怕找不到機會麼,再說,我既然來了軍中,若是不理軍務,只怕皇上那裡也說不過去,還是平了北漢要緊。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殿下和龍庭飛比較,誰的軍略強些?」

  齊王想了一下道:「本王擅長戰陣,在戰略上似乎不如龍庭飛,而且此人在軍事上面的天賦確實出色,本王應該不如他,不過是靠著兵多將廣罷了,不過本王倒也自信,這龍庭飛就是本事再強,也不可能讓本王一敗塗地就是了。」

  我搖頭道:「殿下所說只對了一半,龍庭飛軍略確實強過殿下,這些年來,他屢次進攻大雍,都是得勝而歸,最次也是全身而退,北漢軍驍勇善戰,龍庭飛麾下頗有幾個大將,再加上明時勢,知進退,所以大雍屢次敗在龍庭飛之手。可是殿下若是和龍庭飛作戰,卻也不會弱過他,只是殿下心中只想著剷除龍庭飛,所以才不免被龍庭飛玩弄於股掌之上。」

  齊王有些迷惑,道:「隨雲你不是也認為北漢有龍庭飛才是我軍挫敗的主因麼?」

  我笑道:「正是如此,北漢若沒有龍庭飛支撐,早就被大雍所破,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們對付北漢就是對付龍庭飛啊?」

  齊王想了一想,道:「莫非你是想離間龍庭飛和北漢朝廷的關係麼,只怕是很難,現在龍庭飛迫得信任,又是准駙馬,就是想要離間也沒有這麼容易。」

  我搖頭道:「離間並不容易,現在的北漢主雖然不是什麼明君賢主,但是卻有一樣好處,就是敢放手,敢信人,龍庭飛得侍這樣的主君,也是他的福氣,這離間一策,用在龍庭飛身上卻是無用的。就是有用,只怕也耗時太多。」

  齊王道:「那麼隨雲你是什麼意思呢?」

  我微微一笑,道:「龍庭飛用兵雖然千變萬化,可是萬變不離其宗,他用兵喜歡奇正相輔,常常自率大軍,然後遣一軍為偏師,或者自領大軍攻城破寨,或者令偏師襲我側翼輜重,我雍軍雖眾,卻往往落得一個被他恃強凌弱的機會。」

  李顯有些尷尬地道:「正是如此,他每次用兵或者派遣譚忌飄忽我大軍左右,或者讓石英千里奔襲,我為了對付龍庭飛總是不敢輕易分兵,就是這樣,一有鬆懈,還往往被龍庭飛所乘,這些年來,北漢屢次進犯,用兵都是千變萬化,讓我不明白龍庭飛是如何如臂使指地指揮偏師?」

  我輕輕一笑,道:「你這是把龍庭飛想得太高了,他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能分出分神指揮偏師,殿下不見龍庭飛常用譚忌另領一軍,而石英雖然也會獨自出擊,卻往往一擊而退,不似譚忌一般飄忽難測,應該說譚忌也是一個將才,只可惜光芒被龍庭飛掩蓋罷了。」

  李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龍庭飛就是三頭六臂,如果沒有得力的將領,也不可能履戰履勝,這一點竟給我忘記了,只因大雍將領多半都敗在龍庭飛手上,所以對他頗為忌憚,卻忘了他身邊的幾個大將的重要性。」

  我冷冷道:「龍庭飛是北漢軍的魂魄,他麾下的將領就是他的羽翼手足,既然龍庭飛不可輕攘,那麼我們就先斷絕他的羽翼,折斷他的手足,消磨他的心志,打擊他的信心,這樣連番打擊,龍庭飛是蒼鷹,也要陷入羅網,就是猛虎也要虎落平陽,殿下還怕他能夠翻出大雍的手心麼?」

  齊王只聽得一陣心寒,良久才道:「我們應該如何進行?」

  我也不回答,站起身來,半晌才道:「若是殿下肯依從我的計策,一件件按照計劃進行,我可以擔保一年之內,龍庭飛授首,北漢稱臣,不知殿下可願遵從?」

  齊王正容道:「先生之命,李顯無不遵從。」

  我又道:「此事不可外洩,否則若是龍庭飛防備到了我們的手段,又要多費手腳,所以除了我和殿下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此中真相。」

  齊王笑道:「這是自然,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成害。本王自然知道守密的重要性。」

  我滿意地道:「既然如此,我便進行第一步,十日後的大比正是好時機,我要選一個人。」李顯目光一閃,沒有說話。

  十日之後的大比熱鬧非常,這次齊王下令只比較戰陣,各軍選出千人來以木製兵器互相交戰,這一次的大比的結果倒是令人萬分驚訝,因為荊遲杖傷初癒(實際上是我不許他出戰,他實際上已是副帥身份,)怎可與眾將爭鋒),故而他的這一軍是由參軍宣松領軍的,宣松雖然通曉軍機,可是武藝不高,很少領軍上陣,所以人人都道他必敗無疑,誰知這宣松居然指揮有方,十幾場廝殺,竟然一場未敗,就是不能取勝也能得個平手。

  這個宣松我也聽過他的名字,此人投雍王之後不就,就被派到荊遲軍中做參軍,後來荊遲常年滯留長安,都是此人領軍,想不到竟有如此手段。我一邊驚歎,一邊問齊王道:「殿下,這樣的人才應該讓他作將軍才是,怎麼還讓他做參軍呢?」

  齊王尷尬地道:「軍中同僚多年,誰不知道宣松可以領軍,可是大雍的規矩,不能上陣殺敵的就不能作將軍,宣松雖然通軍務,可是他是幕僚出身,又是文人,所以不能讓他領軍。」

  我忍不住笑道:「當日東晉之所以衰敗,是因為輕視武人,用文人統軍,以至於外不能御蠻夷,內不能平叛亂,後來局勢紛亂,各方將領紛紛割據獨立,這都是重文輕武的害處。如今大雍想必因此定下不許文人領軍的律條,只是未免矯枉過正,這樣的人才不讓他領軍,真是暴跈天物,怪不得我見這些年來的戰報,荊遲這一軍是攻如烈火,守如磐石,我還奇怪呢,荊遲的性子,若是讓他進攻,那是無敵的先鋒猛將,若是讓他防守,只怕是力有不逮,卻原來有這麼一個槍手。這樣的功績卻讓他屈居人下,至今連入帳議事的資格都沒有,真是可惜。」

  齊王聽了不覺面紅耳赤,其實若是李贄還在領軍,只怕早就破格將宣松升為將軍了,只是李顯雖然不會故意為難李贄的舊部,卻也懶得為了提拔偏向李贄的將領而更改舊例。

  我裝作沒有看見,道:「不過這倒也好,這次宣松正可以派上用場,這樣的大功立下來,殿下也可以名正言順的保舉他提升將軍,讓他自領一軍了。」

  李顯連忙道:「就依你,就依你。」

  我輕笑出聲,目光飄向遠處,那裡荊遲正扯著宣松說些什麼,離得太遠聽不清楚,可見他得意洋洋地拍胸膛的模樣著實好笑。小順子不知何時回到我身後,傳音道:「荊將軍是跟宣參軍說,他和您關係很好,一定有法子可以讓宣參軍自領一軍去做將軍。」

  我不由動容,想不到荊遲竟有這樣的胸懷和眼光,倒也讓我刮目相看呢。

  附錄十七禁律、五十四斬

  其一: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

  其二: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

  其三:夜傳刁斗,怠而不報,更籌違慢,聲號不明,此謂懈軍,犯者斬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軍,犯者斬之。

  其五:揚聲笑語,蔑視禁約,馳突軍門,此謂輕軍,犯者斬之。

  其六:所用兵器,弓弩絕弦,箭無羽鏃,劍戟不利,旗幟凋弊,此謂欺軍,犯者斬之。

  其七:謠言詭語,捏造鬼神,假托夢寐,大肆邪說,蠱惑軍士,此謂淫軍,犯者斬之。

  其八:好舌利齒,妄為是非,調撥軍士,令其不和,此謂謗軍,犯者斬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婦女,此謂奸軍,犯者斬之。

  其十:竊人財物,以為己利,奪人首級,以為己功,此謂盜軍,犯者斬之。

  其十一:軍民聚眾議事,私進帳下,探聽軍機,此謂探軍,犯者斬之。

  其十二:或聞所謀,及聞號令,漏洩於外,使敵人知之,此謂背軍,犯者斬之。

  其十三:調用之際,結舌不應,低眉俯首,面有難色,此謂狠軍,犯者斬之。

  其十四:出越行伍,攙前越後,言語喧嘩,不遵禁訓,此謂亂軍,犯者斬之。

  其十五:托傷作病,以避征伐,捏傷假死,因而逃避,此謂詐軍,犯者斬之。

  其十六:主掌錢糧,給賞之時阿私所親,使士卒結怨,此謂弊軍,犯者斬之。

  其十七:觀寇不審,探賊不詳,到不言到,多則言少,少則言多,此謂誤軍,犯者斬之。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3:51

18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七日,剛剛舉行過軍中大比,澤州大營上下都得到軍令,準備出征,就在一切齊備之後,前線傳來敵情,在澤州東峪出現了北漢的前鋒游騎,李顯聽了探報皺眉道:「隨雲,怎麼龍庭飛會這時候出兵呢,雖然他每年都會出兵攻打澤州,可是基本上不是在春耕時分就是秋收季節,如今新糧已經入倉,他這時來進攻未免有些奇怪?」

  我披著長衣,在燈下看著地圖,淡淡道:「今年春天,龍庭飛曾經入寇澤州,所以秋天不來也沒有什麼奇怪,不過此人通曉軍略,我們大雍這樣大的動作,殿下你親入東海,哲重入軍旅,皇上和殿下又是忙著籌備物資,整頓軍馬,這種種徵兆都說明大雍將有戰事。龍庭飛手下肯定有人時時探聽我方軍情,如今沁州已經降霜,天氣開始轉為寒冷,但是距離大雪封道還有一月之期,也算的上是我們進軍的一個好時機,龍庭飛定是擔心我們進軍沁州,劫掠殺戮,然後在降雪之前毀掉他們的存糧,這樣接下來的冬天北漢可就難過了。我們兵強馬壯,若是進攻沁州,龍庭飛就是天大本事也不能面面俱到,與其被我們困著攻打,自然不如以攻代守,先下手為強,等到他們退去之後,明年春天之前我們就不能進攻了,再說了,前些日子北漢軍伏擊我們的事情,就是我們沒放在心上,你以為他們會相信我們不記仇麼。」

  李顯其實心中也有類似的看法,他看向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在澤州給他們一個教訓好了,以逸待勞也沒有什麼不好,你覺得我們該如何進行呢?」

  我指向沁水與十里河交界之處的廟坡道:「殿下,你覺得這裡如何,這可是個甕中捉鱉的好地方?」

  李顯看了一會兒,道:「你認為派誰去比較好?」

  我輕輕道:「名義上鎮守那裡的應該是荊遲,可是實際上主持那裡的人是誰就要看殿下你的器量心胸了。」

  李顯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道:「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這次本王就按照你的計策行事,什麼功勞面子,只要最後我軍勝了,本王就是天大的功勞,難道還會去和部將爭功麼?」轉而又道:「不過本王擔心他們不會入圈套。」

  我微微一笑,道:「廟坡這裡存放著澤州大營的所有糧餉,若是敵軍都想不到攻擊這裡,那麼除了和我們硬碰硬,就沒有任何勝算,難道同等軍力比拚之下,我們又是以防禦為主,難道還會落敗麼,興兵犯境,若是不能因糧於敵,那麼就是打個平手,也是敗了,而且還請殿下放心,龍庭飛就是再厲害,也不能輕易贏了這一局。」

  李顯這才放下心來,看著地圖道:「按照斥候的回報,後日龍庭飛的主力就會到達秦澤,而我們正好在那裡迎戰。」我點頭道:「秦澤地勢平坦,雖有些荒原丘陵,但是還是很適合兩軍作戰,也難怪這些年來大雍和北漢基本都會選在這裡決戰。」

  李顯感歎道:「是啊,秦澤荒原之上野草繁茂,都是浸透了兩國戰士鮮血的緣故啊,本王和龍庭飛在秦澤交戰至今已有四次,本王都是只能勉強全身而退罷了,我大雍在秦澤埋葬了無數忠勇的將士,這次本王要讓龍庭飛受到折翼之痛,希望他夠聰明,可別讓本王望穿秋水才好。」

  我胸有成竹地道:「這個王爺不用操心,我們留下的線索,足夠他們發現廟坡乃是我們存糧之處,而且北漢軍將領自負得很,就是發現可能有問題,也會想盡辦法來達成任務,可是這次他們卻會發現撞上了鐵板。」李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除非是龍庭飛親自帶兵偷襲,其他的北漢將領還沒有被李顯放在眼裡。

  颯颯秋風,荒草離離,毗鄰秦澤北面的十里原廣袤荒涼,幾個身穿暗黃色軟甲的大雍斥候伏在丘陵之後盯著遠處的天際,丘陵下面,幾匹戰馬在那裡悠然的吃著草料。其中一個斥候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因為長期望著遠方而覺得酸澀的眼睛,就在這時,他的同伴驚道:「敵軍來了。」他連忙抬眼望去,只見蒼穹盡處,碧藍的天空背景上,突然浮現出一條深棕色的曲線,不過是呼吸之間,那起伏不定的線條越來越清晰,在黃色的原野上飛速的移動著,又過了片刻,已經可以看清楚那線條是由成千上萬北漢鐵騎組成的,而在一片深棕色當中,最耀眼的就是位於騎陣中心的一片火紅。而幾個斥候也看到了在頭上的天空裡翱翔著的幾頭蒼鷹,這是北漢軍用來探聽軍情的猛禽。而這些斥候都十分清楚,大雍和北漢的統帥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讓自己的親衛穿著紅色甲冑,不過雖然都是紅色,在戰場上倒也容易分辨,不說盔甲的樣式不同,齊王的親衛使得都是馬槊長矛,而龍庭飛的親衛卻都是硬弓勁弩。幾個斥候知道龍庭飛果然已經親率大軍入侵澤州,自己的行蹤恐怕也已經被頭上的蒼鷹發覺,若是再呆下去只怕是沒命回營了。便悄無聲息地上了戰馬,策馬飛奔,回去報告軍情去了。

  又過了一陣子,北漢軍已經到了近前,原本飛奔中勢如潮水一般洶湧起伏的散列隊形迅速的集中收縮,這一收縮陣線,那狂奔如雷的戰陣的氣勢越來越凌人,帶著令人窒息的壓力,令人相信若是前方有人擋路,定會給這支鐵騎撕個粉碎。在距離丘陵數里之外,速度開始減慢,然後在那些大雍斥候監視的丘陵下面停了下來。只有百騎左右的紅甲騎士簇擁著一個穿著火紅戰袍的將領速度不減,直接衝上了丘陵,然後停住戰馬。

  那紅袍將領掀起掩蓋住面容的面甲,露出一張英俊的絕無瑕疵的面容,深邃得猶如淵海的深碧雙目露出湛然的神采,俯視著眼前那滲透了大雍北漢勇士鮮血的原野,那睥睨天下的傲然身姿彷彿山峰一樣高大。他身邊的近衛和身後的千萬北漢軍勇士望著他的背影,眼中都露出甘願效死的狂熱光芒。

  這時,有四個近衛排眾而出,同時高聲發出了節奏輕揚的呼哨,天上盤旋的蒼鷹都是一個俯衝,分別落到了四個近衛的左臂上。而策馬而立的龍庭飛似乎沒有絲毫留意,只是目光澹澹地看著將要展開血戰的沙場。又過了片刻,整軍之後的各軍主將都策馬上了丘陵,恭恭敬敬的立在龍庭飛馬後。

  北漢眾將幾乎都是身材雄壯,英氣迫人,但是其中卻有一個青袍將領與眾不同,他身材瘦削修長,雖然也是身高八尺,卻是沒有什麼凌人的氣勢。可是他面上覆著一個相貌猙獰的青銅面具,只露出一雙如同冰雪一般冷酷無情的幽深黑眸。他馬上掛著的兵器乃是一柄長戈,通體漆黑如墨,只有開刃處如霜雪一般寒芒四射。若是一眼望去,只覺得這人似乎落落寡合,和眾將都隔著一段距離,除此之外也不覺得有什麼異常之處。可是其他將領望著他的目光卻都是有些畏懼退縮,彷彿這人乃是天地間最可怕的存在一般。

  龍庭飛沒有回頭,可是他能夠感覺到身後那種詭異的氣氛,心中輕歎一聲,他不是不知道麾下眾將對鬼面將軍譚忌的排斥和忌憚,可是譚忌是他不可缺少的臂膀,也就只好委屈眾將了。龍庭飛麾下人才濟濟,雖然先鋒將軍蘇定巒身死雍都,可是如今魔宗派來的三位弟子鹿伯言、鹿仲天、鹿叔函卻幾乎都可以和蘇定巒比肩,每次出兵,磐石將軍段無敵必然在後面嚴陣以待,穩穩地守住北漢軍的退路,飛虎將軍石英如同一柄利劍,可以輕而易舉地刺透敵人的要害,可是他們卻都不如譚忌來得重要。

  鬼面將軍譚忌,出身本是澤州和沁州交界處的山中獵戶,住在深山之中,既不完糧也不納稅,心中也無國家之念,可是十四年前,北漢和大雍對峙之時,大雍的一位將軍在領軍偷襲敵營的時候,路過了與世無爭的譚家寨,為了守秘,那位嗜血的將軍下了屠殺令,除了帶了所有積攢的毛皮,想到山外給心愛的女子買一支金釵的譚忌之外,全寨二百餘人被殺得乾乾淨淨。而心急難耐連夜趕回的譚忌就在雍軍大肆屠殺之際返回了山寨,可是無能為力的譚忌只能躲在山梁之後,眼睜睜的看著家園盡毀。自知無力報仇的譚忌一把大火焚燬了山寨,然後穿越一條只有寨中獵戶知道的崎嶇山道趕在雍軍之前進了沁州。之後,那位千里偷襲沁州的將軍被嚴陣以待的北漢軍圍殲,當時還是偏將的龍庭飛麾下多了一個親兵近衛。

  之後譚忌從一個小卒逐步升到了將軍,雖有龍庭飛賞識,卻也是艱難萬分,只因譚忌慘遭巨變之後,性情大改,不喜與人交談,又以嚴苛軍法帶兵,同僚部下都是畏之如虎,就是比他位階高的也都對他心存忌憚。北漢軍的習俗,喜歡勇猛狂放之士,這樣一來不免多些驕兵悍將,可是譚忌麾下卻是軍律森嚴,稍有違犯,就是杖責鞭打,若有再犯,就是斬首,初時有人不服,以勇力抗之,可是譚忌雖然外貌文質彬彬,手段卻是殘狠無比,將那些反抗的軍士全部擒拿處死,並加上叛逆犯上的罪名,連家人也受到牽連,這樣一來,再沒有人敢觸犯譚忌。軍規肅然之後,譚忌便用心訓練了一支精銳的騎兵,這些騎兵都是遠攻近戰,馬上馬下都十分出眾的勇士,長戈、馬刀、硬弩是他們隨身必帶的武器。譚忌又從龍庭飛學習戰陣,而且可以說是青出於藍,沙場之上,可以憑著騎陣擊敗數倍之敵,或許是因為相貌不夠威武,譚忌幾乎是終日帶著青銅鬼面,所以人稱鬼面將軍。後來譚忌又在軍中選了一批資質過人的勇士,親傳戈術,以其中最出色的三十六人為親兵,更讓這些人都戴了和自己樣式相同的青銅面具,稱作鬼騎,這些鬼騎只帶長戈,最擅衝刺,每逢戰時,就奉了譚忌之命,或攻敵人軟肋,或遇強用強,摧敵之鋒銳,這三十六鬼騎乃是譚忌用來摧毀敵軍戰意軍心的利器,譚忌又是不斷訓練候補,如有陣亡立刻補上新人,譚忌的威名倒是大半都是這三十六鬼騎替他睜來得。

  不過若是僅僅如此,也不至於人見人畏,這譚忌最令人詬病之處就是嗜殺,雖然戰亂紛呈,從軍殺敵,沒有不殺人如麻的,可是卻也有個底線,殺俘不祥,因果報應,也是幾乎人人都信的。征戰之初,雖然也有殺戮平民,肆虐婦孺的事情,可是隨著天下局勢漸漸清晰,若是沒有必要,這殘殺無辜的事情也是能不做就不做了。可是譚忌卻是分外的冷酷無情,兵鋒所知不留俘虜,大軍所過之處雞犬不留。這樣的殘狠,就是同僚的北漢將領也是難以忍受的。幸好還有龍庭飛時時耳提面命,管制拘束,否則這譚忌恐怕就會更加過分。這樣一個精通戰陣,所向披靡的將領,又是心如鐵石,冷酷無情的人物,怎不令人戒懼呢?

  龍庭飛心中又是歎了一口氣,其實他雖然器重譚忌,可是卻不喜歡他。依著龍庭飛的個性,是不喜歡譚忌這種陰狠殘酷的手段的,可是龍庭飛卻又知道,除了譚忌之外,麾下眾將還難以獨當大雍鐵騎,而且譚忌的殘酷手段,也是北漢軍能夠在大雍境內肆虐的重要保證。若非是大雍邊民畏譚忌如同鬼魅虎狼,北漢軍恐怕會阻力重重,因此雖然譚忌多有不為龍庭飛所喜之處,卻是始終得到龍庭飛的重用和信賴。

  收起無奈的心思,龍庭飛微笑道:「譚將軍,你說我們這次應該如何進攻呢?」

  青銅面具之後傳來幽冷的聲音道:「大將軍心中自然早有成算,末將無知,卻也知道我軍不過十萬,敵軍卻有三十萬,若不能攻敵之必救,摧敵之肝膽,就是有敗無勝,若是將軍許可,末將願領一軍,盡毀敵軍根基。」

  龍庭飛滿意地道:「譚將軍說得不錯,我軍遠來,敵軍佔了地利人和,我們若是不能出奇制勝,就是有敗無勝,蕭桐,你來告訴大家我們得到的情報。」

  龍庭飛近衛之中,曾經隨著林碧去東海的蕭護衛排眾而出,朗聲道:「大將軍,諸位將軍,屬下奉了將令探察敵情,已經得到敵軍動向,這次敵軍統帥帶了十五萬主力,明日就會到達秦澤戰場,據探馬回報,領軍的是齊王本人,監軍江哲也隨軍同行,而敵軍輜重大營安在廟坡,負責鎮守的是敵軍副將荊遲,大概有三萬人馬。另外澤州境內分散駐守十二萬大軍也已經開始集結。」

  蕭桐乃是魔宗愛徒,專司負責搜集軍情,他手下多有魔宗高手,搜集到的情報自然不會有差,可是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將軍問道:「蕭護衛,荊遲乃是敵軍大將,怎麼去守輜重呢,這不是殺雞用牛刀麼?」

  蕭桐笑道:「將軍有所不知,這荊遲雖然是敵軍大將,又是雍帝心腹,卻是和齊王不睦,如今雍帝正一門心思和齊王修好,這荊遲自然要受點委屈,末將得到情報,監軍江哲初入澤州大營,就杖責了荊遲,所以齊王就趁機剝奪了荊遲的職權,將他貶到後方去守輜重。荊遲原本帶著七萬大軍,也被齊王拆分了,只讓荊遲帶著三萬人去守輜重,另外四萬人被齊王留在了中軍。」

  另外一個將軍笑道:「李顯還自稱能帶兵呢,這樣趁機報復,也未免心胸狹窄了一些。」

  譚忌冷冷道:「這也未必是李顯心胸狹窄,你們不是也聽說過,這兩年多來,荊遲也沒有少給齊王掣肘,這種良機,李顯若不利用,也太可惜了,不過這李顯還是手下留情的,若是他存心對付荊遲,就是讓他去送死也未必不行。」

  他這一說話,眾將都是默然不語,場中頓時充滿了尷尬的氣氛,龍庭飛心中一歎,朗聲道:「荊遲也算是出色的戰將,他帶著三萬人馬守護輜重,我們想要一舉摧毀敵軍要害,也是十分艱難,李顯這樣做也不算是大材小用,譚忌,你可有信心將荊遲部擊敗,盡奪敵軍糧草輜重。」

  譚忌冷然道:「荊遲雖然是一員猛將,可是性情如烈火,對付這種人,末將自有把握,請大將軍放心,末將必定讓敵軍進退兩難。」

  龍庭飛滿意地點點頭,道:「好,譚忌聽令,我給你精兵一萬,命你在十日之內,敗荊遲,破敵軍輜重,之後你可自由行動。不過一定要在十一月月底之前返回本部,你可有異議?」

  譚忌幽幽道:「末將領命。」,那聲音帶了幾分狂熱。北漢眾將聽了都是心中戰慄,若是譚忌自由行動,澤州又該是血流成河了,多年征戰,譚忌曾經三次攻破固縣,兩次血洗河西,甚至曾經深入到端氏鎮和嘉豐一帶,就連澤州重鎮的晉城周邊也曾經被譚忌洗劫過。對於澤州軍民來說,譚忌是可以止小兒夜啼的魔鬼。

  龍庭飛輕輕一歎,若不是北漢兵微,何必要用此凶人殘殺無辜百姓,可是這種事情卻總是要有人去做的,除了譚忌,還有誰能去擔這個惡名。

  縱馬下了丘陵,譚忌被親信的三十六鬼騎簇擁著走進自己的中軍,原本譚忌自負戈術高明,並不喜歡這樣的保護,可是兩年多前,鳳儀門的殺手就是趁著鬼騎衝陣之時,化裝成親兵模樣,將譚忌刺成重傷,若非譚忌武功高明,再加上親軍捨命保護,只怕譚忌已經命喪戰場,從那以後,譚忌就時刻留心自己的安危,三十六鬼騎若不上陣廝殺,就終日和譚忌形影不離,他們都和譚忌穿著相似的衣甲,再加上都是帶著同樣的青銅面具,除了親信之外,根本無法迅速有效地分辨他們的身份。若是鬼騎衝鋒之時,譚忌若是沒有一馬當先領著他們衝鋒,就是以鬼騎的候補人選為近衛,其他人根本不能接近譚忌身側,這樣一來,若想刺殺譚忌,沒有宗師本領,根本就是難逾登天,非是貪生畏死,在譚忌看來,就是死,也應該有足夠的亡魂陪葬。

  譚忌其實很明白龍庭飛對自己的觀感,對於他這樣敏感的人來說,龍庭飛雖然沒有明確表示出來,可是那種隱隱的厭惡和排斥,其實譚忌心中瞭如指掌,可是他從來卻不怨恨,是龍庭飛親自傳授兵法給他,也是龍庭飛請名師傳授他武功,他也知道龍庭飛其實是看中了他的殘狠和冷靜,他只是龍庭飛手中的利器,甚至有一天,龍庭飛會在無法忍受他的作為之後將他棄如敝履,可是譚忌卻是不能改變自己的做法,他明明知道,只要他肯約束自己的行徑,不要超過眾人忍耐的限度,就可以得到龍庭飛的真心信賴和眾將的接受。可是對於譚忌來說,他的人生早就在家族盡毀的那一刻就已經死去,當他看著心愛的女子裸身躺在血泊之中,當他看著白髮的祖父被生生釘在門板之上,當他看著敬愛的父親死不瞑目,仍然張手護著年幼的弟妹,當他看著慈愛的母親咬舌自盡的慘狀,譚忌早就沒有了任何對人生的眷戀。

  可是他心中的怨恨是如此深重,讓他即使看著仇敵死在北漢軍的馬蹄之下也仍然不能消解,所以他選擇了從軍,將手中的屠刀揮向曾經的鄉親,他恨那屠殺自己族人的大雍軍隊,恨那些為了保全財產性命全力支持雍軍的澤州百姓,只有血火才能讓他心中的悲痛暫時消解緩和。緊握手中的長戈,譚忌眼中閃過冰涼的殺機,就讓這長戈沾染更多的鮮血,用來祭奠他父母親族的亡靈吧。

  十月三十日,在急行軍之後修整了一夜的雍軍從秦澤南面進入了戰場,距離今年春季的那一次雙方都很克制的交戰之後,改變北疆局勢的秦澤會戰開始了,這一戰,十五萬雍軍和九萬北漢軍,在方圓百里的秦澤屍堆如山,血流成河。

  而在同時,帶著萬餘精兵的鬼面將軍譚忌,順沁水而下,直奔廟坡,所過之處,因為雍軍依然堅壁清野,並無人跡,可是譚忌仍然下令哨探齊出,若遇生人,盡皆斬之,就在十一月二日,譚忌已經遙遙望著廟坡輜重大營,開始籌劃如何殲敵取勝了。而這時,秦澤之上,兩軍經過初期的試探佈陣之後,戰局開始展開。

  策馬站在高坡之上,齊王李顯的王旗和帥旗在寒風中狂舞,火紅色的鐵騎將中軍護得水洩不通,在帥旗之下,一個穿著金甲,騎著火紅色的戰馬的大將左側,我仍是披著那件特製的青色大氅,俯視著千軍萬馬,在我身後,小順子白馬銀槍,目光冷淡如冰,而在我身側,一個身穿輕甲,外罩青色戰袍的中年人手提馬鞭,若有所思的望著下面的戰局,他相貌儒雅斯文,細眉長目,文質彬彬,雖然穿著甲冑,可是除了腰間懸著佩劍之外,卻是沒有任何其他兵器。他不時傳下各種諭令,由他身後那些赤色甲冑的齊王親兵飛快的傳下軍令,指揮著前面的戰事。而我的目光卻是透過重重阻礙,落到遠處敵軍中那一片火紅當中,在那迎風飄揚的赤龍旗下,有一個縱在千軍萬馬當中也是佼然不群的峻拔身影。

  這時,龍庭飛在指揮作戰的同時,也在留心著敵軍的中軍大營,那大雍皇室的旗幟下面,那和自己敵對了數年,越戰越是頑強的敵人,齊王李顯,以及他身邊那總在沙場之上,也是意態悠閒的青衣書生。這就是自己面前的敵人麼,龍庭飛心中湧起強烈的鬥志,可是轉瞬他又冷靜下來,他的目標不是盡殲敵軍,而是盡量的消耗敵軍的軍力,在譚忌的配合下蠶食鯨吞雍軍的實力,只有這樣,他才能讓北漢軍越戰越強,甚至可能讓雍軍再無力進攻本國。

  可惜啊,龍庭飛心中湧起一絲無奈,按照他的計劃,本已經在大雍朝野挑起了針對齊王的狂潮,可是這些在江哲出任監軍之後就遭受了巨大的挫折。在中書令鄭瑕、尚書右僕射石彧的主持下,聯手壓制了朝中對齊王的彈劾和攻擊。這個江哲江隨雲,不過是小小的舉動,就讓自己一番苦心付諸東流,也難怪公主要想盡辦法伏殺此人,可惜石英功敗垂成,龍庭飛眼中閃過一絲沮喪之後,繼而又鼓起信心,心道,這人就是智謀再高,只要我用兵沒有差錯,還怕他掀起什麼風浪麼?想到這裡,龍庭飛微微一笑,道:「三位鹿將軍,你們領本部下去衝殺一陣子,我見敵軍右翼有些動作遲緩,良機不可錯過。」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4:27

19

  鹿伯言、鹿仲天、鹿叔函本是一胞所生,一般相貌,一樣勇猛,又是心有靈犀,被魔宗收為弟子,傳授武藝,三人聯手攻擊之時,當真是所向披靡,是蘇定巒之後北漢軍最出名的先鋒,他們觀戰多時,早已經心癢難耐,見龍庭飛下令,都是轟然應諾,各自策馬飛奔到本部中軍,準備廝殺。

  雍軍出動了五萬步兵,弓箭手,長矛手,籐牌手參差錯落,層層疊疊,擺了一個固如金湯的大陣,而七萬騎兵隱在步兵陣後,鋼澆鐵鑄的精銳騎兵紋絲不動地等待著中軍的號令,除了偶爾有騎兵輕輕安撫一下被戰場上面的慘烈氣氛吸引得躍躍欲試的戰馬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還有三萬步兵按照中軍的指揮隨時準備替換疲乏的同袍,步軍大陣之中殺氣隱隱。

  而北漢軍都是騎兵,三萬騎兵游弋在雍軍陣外,強弓硬弩尋找著雍軍的軟肋,一層層的削弱著敵軍的防守。這是一場拼實力的大戰,沒有絲毫取巧的餘地。鮮血飛濺,染紅了原野,滿天飛舞的弓箭不時地帶起血雨。

  經過了半天的苦戰,北漢軍面對堅韌的敵軍始終不能取得滿意的戰績,龍庭飛也是將北漢軍輪換上陣,雙方幾乎是在進行著消耗戰。而到了午後,雍軍的右翼因為被連續的猛烈攻擊,終於有些支撐不住,北漢軍的攻擊過於頻繁,讓這一面再也無法換上生力軍。就在這時,龍庭飛出動了鹿氏兄弟。

  鹿伯言手持馬槊,他身後的騎兵都是使用馬槊長矛,這只騎兵主要就是擔任攻堅的任務的,不過他們身上仍然帶著小巧的復合弓,需要的時候也可以擔任遊獵的角色。鹿伯言手持馬槊,高聲道:「隨我來。」說罷一馬當先衝進了雍軍的右翼,兩軍撞擊在一起,將雍軍的防線再次削弱,這時,鹿仲天和鹿書函也帶著自己所部隨後衝進了雍軍右翼,他們三人配合十分默契,進攻的勢頭減弱之後便飄然遠去,由另一人接替攻擊,他們之間的交替攻擊幾乎是毫無縫隙,連續的猛烈強攻終於撕裂了雍軍的防線。如同潮水一般湧入雍軍陣內的北漢軍開始了肆意殘殺,血肉橫飛。

  這時雍軍中軍傳來了號角長鳴的聲音,雍軍右翼如聞綸音,拚命抵擋北漢軍的步兵向兩側分散。在他們身後露出了青色衣甲的大雍鐵騎,馬蹄如雷,他們硬生生地迎上了北漢軍攻擊最猛烈的騎兵。兩軍絞殺在一起,這一刻戰場的重心就在這裡。

  鹿伯言已經和兩位弟弟匯合在一起,三人同聲高聲嘶喊,他們都是越強愈強的勇將,一時之間竟然和大雍重騎鬥了一個旗鼓相當。這時北漢中軍傳來高亢的號角指揮聲,鹿伯言腦中一清,知道自己不該和重騎兵硬碰。他手一揮,高聲呼道:「衝他們的中軍。」說罷帶著部下轉向大雍中軍的步兵,而他的兩位弟弟也嫻熟的接替他留下的空缺,騎陣變換自然流暢,北漢驍騎如同利刃一般切入了大雍的中軍。

  我在大雍中軍帥旗之下將敵軍的變陣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動容道:「好一支騎兵,江某早就聽聞北漢騎兵騎戰天下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那穿著金黃甲冑,面具放下的的騎士悶聲悶氣地道:「北漢先鋒騎兵確實精銳,這還是換了統領之後的表現呢,雖然戰術更加精良,可是比起從前先鋒將軍蘇定巒帶領這支騎兵的時候,氣勢已經弱了很多。不過我們大雍的鐵騎也不比他們差,只是可惜他們都是輕騎,往來自若,我們的騎兵速度不如他們,澤州一地又是一馬平川,最適合他們縱橫,若是兩軍直接交鋒,他們的輕騎還是不如我們的鐵甲騎兵的威力大。大人你看,現在北漢騎兵不是已經避開了我軍重騎的鋒芒了麼?」

  我看得也是連連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不過別忘了你現在是扮著殿下,可別亂說亂動。」

  那個騎士嘟囔了一句什麼,沒有繼續說話。

  這時,宣松已經傳下軍令,大雍的中軍彷彿化成了海洋,將那支北漢騎兵的洪流匯入其中。隨著大雍連續投入兵力,我可以清晰的看到在他的指揮下,那支北漢騎兵越來越艱難的移動著,這時,北漢軍也再次出動了兩萬騎兵,意圖從外圍擊穿大雍的軍陣,可是這軍陣卻是非常堅韌,抵擋著內外的夾攻,而大雍的重騎兵也再次發威。一次次的撞擊著北漢軍的軟肋。接下來的作戰簡直是令我眼花繚亂,雙方的用兵方式都是精準而無情的,不過我還是能夠看出來,北漢軍的進攻犀利而變化多端,宣松的用兵卻是堅韌而平穩,雙方幾乎是有序而冷酷地消磨著生命和時間。直到夕陽西下,北漢軍終於突破了大雍的軍陣,在龍庭飛親自斷後下緩緩退去。宣松也趁勢收兵,其實若是認真說起來,龍庭飛不是不可以早些讓騎兵成功突圍,只是那樣一來未免損失慘重,也不會有現在的戰果,而最後宣松也不是不可以強行阻止北漢軍一段時間,只是這對於今日的勝負結果並沒有什麼幫助,只是會增多無依的損傷,所以最後雙方可以說是頗有默契地各自退兵了。這一日,北漢軍留下了將近六千具屍體,而大雍軍則是傷亡兩萬五千多人。並非是龍庭飛的指揮強過宣松太多,而是大雍軍今日乃是以步兵為主力,而北漢軍卻是來去如風的輕騎。這樣的傷亡比例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雙方的主將都沒有犯什麼過分的錯誤,就只能這樣消耗生命和戰力了,大雍鐵騎雖然殺傷力更強,可是若是重騎輕易出動,不是被龍庭飛找到空隙,令我軍損失慘重,就是龍庭飛不願和我們硬拚,轉而和我們游鬥,這樣一來,就失去了纏住北漢軍的可能。

  北漢軍大都是輕騎,又是人帶兩馬或者三馬,行軍速度比我們快得多了,我估計龍庭飛若不是想纏住我軍主力,恐怕未必會和我們正面作戰呢?而對於我軍來說,若是不經過這樣一場血戰,就不能讓北漢軍相信我軍的主力全部在此地。從前北漢軍入寇,常常是四散侵擾,可是自從數年前齊王重鎮邊關,就建立了堅壁清野的防禦體系,所以北漢軍若是想要攻城拔寨,必然是艱難萬分,而且還很容易被齊王大軍斷了歸途,所以北漢軍也就改了作戰方式,龍庭飛常帶大軍和齊王盤旋,而另遣偏師入侵澤州內部,若是齊王想要嚴守不出,那麼北漢軍就可以從容地攻破外圍的城寨,若是齊王前來和北漢軍主力作戰,那麼偏師就可以自由來去,若是齊王想要先去堵截偏師,那麼龍庭飛就可以率北漢軍主力從後追襲,而且譚忌最善偷襲遁逃,石英又是行軍迅速,雖然大雍軍隊強過北漢,卻是被北漢軍迫得應接不暇。所以這幾年來,齊王多半都是帶兵和北漢軍主力大戰一番,而那支偏師就只能依靠各地的防守力量,為此不斷地收縮防線,澤州一帶幾乎是人煙散盡,都是這幾年征戰連綿的結果。

  這次,齊王採納了我的建議,以宣松為主將迎戰龍庭飛,親自帶兵去迎戰或者說是誘殲譚忌,這絕對是出乎意料的決定,大雍眾將本來沒有可以敵對龍庭飛的,誰會想到如今越來越有把握逼退龍庭飛的齊王會不親自領兵呢。不過這也是幸虧還有宣松的存在。我本來是想實在不行,我就親自領兵,加上眾將的協助,至少可以勉強打個平手吧,如今有了宣松,我就可以放心了,畢竟我沒有真的指揮過作戰。

  我佩服地看看宣松,稱讚道:「宣參軍果然是用兵老練,龍庭飛之意也不是在於決戰,依我看明日他就不會這樣猛攻了,對於麾下兵馬的愛惜,他只有在我們之上。想要讓龍庭飛沒有多餘的精力懷疑殿下不在軍中,就要看宣參軍的本事了。」

  宣松望著江哲那張平靜的笑臉,心中不由生出無限的感激,他本是文人,可是從軍之後,他卻越來越發覺自己更適合指揮作戰,可惜大雍約定俗成的規矩,想要獨自領軍,必須能夠上陣殺敵,若是武藝不精,就斷然沒有作將軍的機會。這些年來,雖然宣松可以說實際上領著一軍,可是卻始終不能正位。初時,是因為荊遲不在軍中,所以宣松代為主掌軍務,後來荊遲重新領軍上陣,麾下卻是領了兩軍,這本是李贄為了加強荊遲的實力,而荊遲見自己頗有帶兵的本事,索性便讓自己自領一軍,可是名義上他仍然只是一個參軍罷了。直到日前大比,自己大勝眾軍,荊遲笑嘻嘻地說要替自己說項。當時宣松心中雖然歡喜期待,卻也是惴惴不安,他自然知道江哲此人,雖然入雍王幕中比自己要晚,可是這人的身份可是不同尋常,乃是雍王最親信的心腹,若是他能夠替自己說一句話,那麼自己多年來的期待就可以夢想成真。可是宣松也聽荊遲說過,這位江大人似乎生性有些疏懶,無關之事從不插手,所以也不敢抱了太大期望。誰知當夜自己便被召入齊王大帳,並被授予臨時指揮大軍的重任,只要這次自己能夠成功的阻擋龍庭飛的步伐,那麼戰後必然可以得到擢升,想要獨自領軍再非夢想,這一戰關係重大,所以宣松始終戰戰兢兢。如今好不容易撐過了一天,宣松不由鬆了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在馬上行禮道:「還要多謝監軍大人,若非大人推薦,宣某焉有指揮全軍的機會。」

  我笑道:「這也是宣參軍多年來厚積薄發,才有今日的成就,在下不過是多說了幾句好話罷了。」

  這時那身穿金色盔甲的「齊王」在馬上伸了一個懶腰,苦惱地道:「大人,不若明日讓喬祖做替身吧?不能上陣殺敵,還得披著這一身重鎧,真是萬分痛苦。」

  這時他身後擔任侍衛的喬祖不由求饒道:「大人,我哪裡有殿下的風範,還是讓馬肅來扮殿下吧。」

  我不由笑出聲,道:「放心,你們一個都逃不了,這幾日都要輪流做殿下的替身。」馬肅和喬祖不由同時痛苦的呻吟了一聲。我心中暗笑,心道,當日在獵宮你們四人奉了齊王之命將我從含香苑擄到齊王居處,雖然是救了我的性命,可是卻也沒有安著好心,後來還幾次勸齊王殺我,免得留下禍根,雖然說最後齊王沒有採納你們的建議,可是此仇不能不報,陶林和莊峻在齊王身邊,今次無法報復,你們落到我手上,哪有不報復的道理。今日我不過是讓你們扮扮齊王殿下,雖然是得一天端著架子不能亂動,可也不算是太難熬,而且從今之後恩怨兩清,你們還是佔了大大的便宜,那兩人說不定沒有你們運氣好呢。心中這樣想著,嘴角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喬、馬兩人只覺得一陣心寒,心道難怪他指名讓我們兩個留下的時候,殿下那種笑容呢,又是吞吞吐吐的說什麼江大人喜歡記仇,卻原來這位江大人的性子是這般睚眥必報。想到這裡,兩人心中不知是喜還是憂,若是這樣了結了過去的過節,倒也不錯,就是不知道這十幾日到底會給他怎樣戲弄,想到這裡,也不知道對兩位隨侍齊王的同伴是羨慕還是同情,畢竟他們遲早也會落到這位監軍的手上。

  這時,小順子上前道:「公子,明日你還要在戰場上待上一天麼,我見你氣色不是很好。」

  我抱怨道:「這裡風沙又大,坐在馬上一天,累也累死了,若不是我得在這裡替齊王殿下掩飾,早就讓你駕了馬車來了。」

  這時,已經安排好退兵事宜的宣松走過來,關切地道:「大人明日不妨帶了營帳來,可以在裡面休息片刻,只要不時露個面,應該不會引起對方的懷疑的。」

  我笑道:「不用多慮了,明日應該龍庭飛不會再這樣拚命了,他這點家底若是拼光了,也不用我們憂心如何進攻北漢了,宣參軍還是想想怎樣和他周旋吧,只要撐過十日,齊王殿下那邊應該就可以傳來捷報了。」

  當夜,我們在秦澤南面三十里之處紮營,到了晚上,我正睡得朦朦朧朧,只聽見帳外突然傳來喊殺聲,我連忙起身,披上大氅,小順子就睡在外帳,他見我從內帳出來,低聲道:「是敵軍偷營,公子不用擔心。」

  我有些緊張,雖然宣參軍說過敵軍可能會偷營,事先做了準備,可是我還是很擔心被敵人得手。不顧小順子的攔阻,我走到帳門外看去,只見黑夜之中,火光四起,無數陰暗的影子在營外曠野中中穿梭而過,夜色昏暗,過了片刻,北漢軍大概是見我軍營盤守得嚴密,便如潮水一般退去。而就在北漢軍剛剛撤退的時候,從另一處營門暗暗掩出的雍軍一部齊聲呼喝,弩箭齊飛,不過北漢軍也是早有防範,悄然隱入了黑暗之中,雙方都沒有過多的損失。

  我心中剛剛舒了一口氣,突然後營火起,卻是北漢軍二次來襲,這一次他們也沒有入營,只是點了火箭射入營盤,宣松連忙下令救火,等到反擊的人馬出寨,北漢軍已經退去了。一夜之間,北漢軍數次前來侵擾,北漢軍飄忽不定,我軍可沒有法子在夜裡和他們纏鬥,雖然沒有損失多少,可是卻是一夜無眠。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我還是有些呵欠連天,倒是那些將軍軍士卻是輪流休息,雖然精神也不好,卻不像我這般萎靡。看來他們早就有這樣的準備了,問過宣松等人才知道,北漢軍最喜歡偷營,大雍軍也曾想回敬過去,可是每次想要偷營,不是給人伏擊,就是陷入重圍,所以索性只是守穩了營盤,將靠近外側的位置佈置上重重崗哨罷了。我心中不快,心道,都是偷營,怎麼他們就這麼容易得逞,我們卻是損兵折將,問過眾將,才知道北漢軍最善長使用鷹隼和獒犬,鷹隼可以在白日行軍的時候查看敵情,獒犬卻可以在晚上守夜,據說我軍若是接近敵營十里之內,就難以避過獒犬的鼻子。我越想越是氣惱,索性下令今日不要出戰,命令將營盤外面三百步之內全挖成深達丈餘的縱橫交錯的壕溝,讓北漢軍根本就無法接近營寨,然後在每處營門的位置都留下了一條完好的出路,這樣一來,我軍就可以出入自如,而敵軍可別想隨便過來偷襲。

  宣松站在我身後,看著熱火朝天的「工地」,猶豫地問道:「若是北漢軍將出路封住,我們又該如何是好?」

  我笑道:「這有什麼關係,第一,我軍有重騎,若是北漢軍願意用輕騎和我們硬碰,我可是求之不得,第二,我令眾軍挖壕溝的時候準備了許多木板,萬一路途堵死了,只要將木板鋪成一條通道即可,而且,我軍還有一半步兵,對他們來說,這樣的地形可是更加有利。」

  宣松這才點頭稱是,其實這樣的法子也不稀奇,只是偏偏大雍和北漢都是以騎兵為主力,又都是求勝心切,喜歡憑勇力取勝,以攻代守,在防守上未免有些懈怠,而且北漢軍飄忽不定,連帶的大雍軍也不能固守一地,而且限制了敵方的騎兵,也不免限制了自己的出擊路線,也就想不到這樣費心費力地挖掘壕溝。不過對於我這個一心想要防守的人來說,這樣子卻可以確保安全,再說這次我也不信龍庭飛敢撇下我們去攻打別的地方,這幾年齊王精心搭建的防禦體系可沒有那麼多破綻可以利用。而且這樣一來,至少不會再有人驚擾我的清夢了,就是真需要拔營,也沒有什麼要緊,這麼多軍士,讓他們動動筋骨也是好的。。

  我們這裡忙著,小順子突然走到我身邊,低聲道:「公子,遠處有人窺營,是一個高手。」

  我聽了之後,一邊轉身和宣松等人說笑,一邊打了一個手勢,傳下令去,過不了多時,穿著齊王金甲的喬祖從大帳中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似乎很滿意的點頭,走到我身邊之後,故意和我閒聊了兩句,然後我們兩人一起回轉大帳。進帳之後,我連忙問小順子道:「是什麼人窺營,你可看清楚了麼?」

  小順子道:「離得很遠,屬下沒有看清楚,不過來人武功很高,看來是北漢軍諜探中的好手。」

  我也不為意,幾個諜探而已,不過是看看今天我們怎麼沒有出戰罷了,讓他們回去卻是更好的選擇。不過我轉念一想,有一個計劃卻是現在用最合適,不會引起北漢的疑心,便說道:「喬祖,齊王殿下曾許我使用死士營,你去找一個合適的人,武功要高強一些,我要用他做事。」

  喬祖早就得到了齊王的指令,自然不會多問,吩咐了幾個近衛,不多時,幾個近衛帶了一個軍士進來,我仔細看去,這人也是形貌彪悍,氣度沉穩,只可惜卻是死士身份。齊王軍中的死士營都是犯罪的軍士組成,也有一部分本就是充軍的囚犯,齊王將他們編入死士營,讓他們執行一些九死一生的任務,凡是有立下大功的,就可以免去死罪,甚至可以恢復軍職。這些人大多凶狠成性,武功高強,又都是犯了死罪,為了求生,執行起任務來都是十分用心,也只有這樣的人才合我用。

  我將這個軍士打量了半天,才道:「本監軍有件事情要你去做,這件事情十分危險,你若是能夠成功回來,我就稟明殿下,免去你的死罪,恢復你的軍職,你若是身死,也可列入陣亡名冊,家人也可得到撫恤。不知道你可有膽量去做麼?」

  那個軍士下拜道:「小人自知身犯死罪,蒙殿下恩典,許以戴罪立功,不敢推搪,但有任務,請大人吩咐。」

  我將方纔匆匆寫好的一封書信遞給他,道:「你將這封書信送到廟坡大營荊遲將軍手裡,他看了信就明白了,記著,信在人在,信亡人亡,聽說你曾是江湖人身份,武功在一流之上,可要好好用心辦事才是,若是丟了書信,會有什麼後果本監軍也不必多說。」

  那名軍士接過書信,他不是蠢人,知道這件事情若是容易,也不會特意從死士營選出自己來,他在營中武功已經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了,既然特意選了他,定是九死一生的重要任務。又磕了一個頭道:「小人家中只有母親和幼弟在,還求大人多多照應。」這卻是軍中傳統,若是去執行幾乎是必死的任務,都會在行前交待遺言。

  我有些不忍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放心吧,你的母親兄弟,自有朝廷贍養。」

  見這個軍士就要退出帳去,我心中一歎,幾乎是用耳語的聲音道:「你只要讓那封書信落到北漢諜探手中就行了。」我說的聲音很低,那個軍士已經去遠,應該是聽不見的,可是我見他身軀頓了一頓,似乎聽見了我的說話,卻沒有回頭,反而加快了步伐。

  望著他的背影,我對小順子淡淡道:「這人心性剛強,又是頗為聰明,我這樣一說,他定然明白這一去需要犧牲性命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務,畢竟他若逃生,那封書信的可信度不免差了一些。我這樣一說,他定會心中感激,就是本可以逃生,恐怕也會甘心送了性命,我是否心腸太狠,定要迫他去送死呢。」

  小順子微微一笑道:「這不就是死士營存在的意義麼,他若是立下大功,公子可以稟明殿下,對他的家人多加撫恤,想必這總比他身負死罪,屈辱而生好得多吧。」

  我冷冷一笑,道:「心狠也得繼續狠下去了,這人雖然是條漢子,但是我還是擔心他會事到臨頭,貪生怕死,你跟著去看一看,若是他想要偷生,你就送他一程。不過可別露了形跡,憑你的武功,除非是魔宗親臨,想來不會有問題?」

  小順子輕輕點頭,道:「公子安危需得當心。」

  我失笑道:「這千軍萬馬若是還保不住我的性命,就是你在也沒有用了。」

  小順子莞爾一笑道:「那可說不好,若是我做刺客,就是千軍萬馬,也可取得公子的項上人頭。」

  我不由摸摸脖頸,覺得好像有一股涼氣從那裡掠過。心知這小子是不忿我說他無用,故意來嚇唬我的。

  這時,數里之外,鷹目炯炯地望著大雍軍營的蕭桐心中千回百轉,今日探營,他特意親來,就是因為昨日一戰令北漢軍眾將心中起了疑慮,雖然大雍軍仍然是十分堅韌善戰,可是怎麼卻是彷彿變了一個人指揮一樣,齊王李顯上陣作戰的時候往往身先士卒,而且戰風彪悍,這次用兵卻是頗得「穩」字真諦。心中既有疑問,便要仔細查探,所以蕭桐親任斥候。不過見了大雍軍在營寨外挖壕溝的舉動,蕭桐心中也相信了昨日眾人商量過後的猜想,必定是江哲替李顯出謀劃策,若是李顯,絕對不會想出這樣的憊賴法子的。而且蕭桐打從心裡不相信齊王李顯敢於放著龍庭飛不管,不在中軍指揮。不過從昨日的用兵上看,那江哲雖然不錯,但也算不上什麼出類拔萃的奇才,行軍作戰雖然極有條理,但是卻絲毫看不出什麼奇特之處。這也難怪,那江哲雖然名冬天下,卻不過是個謀士,這領軍作戰未必是他的長處。這樣一來,蕭桐更是不會相信齊王敢離開軍營了。又看了片刻,蕭桐正準備撤走。這時,蕭桐突然看到從雍軍大營的營門出來了單人獨騎,向南面急馳而去,蕭桐心中一動,這個時候,這個方向,定是齊王傳令給後面的輜重大營,譚忌可正對廟坡虎視眈眈,若是得到什麼情報,定會有些幫助,就是沒有什麼幫助,破壞敵人和後方的聯絡也是一件好事,雖然現在還不便使用大批偵騎,可是魔宗弟子最善江湖搏殺,對付一個信使自然不需費什麼心思。想到這裡,蕭桐放飛了身邊的一支黑鷹,那黑鷹一個盤旋,也向南面飛去,帶去了截殺的指令。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4:55

20

  譚忌者,為大將軍龍庭飛所重,拔於草莽,親傳兵法戰策,由庶民而致將軍,殊非易也。其為人,落落寡歡,不與同僚相近,大將軍每燕飲眾將,以勵士氣,忌雖勉強從之,然滴酒不沾,一人向隅,而滿座不歡,數次後,大將軍亦患之,不得已遣之。忌御下甚嚴,有犯軍法者,雖勇士必斬之,故所部精練嚴整,每戰必定不畏犧牲,軍威之盛,天下罕見。忌雖位高,然不改舊日簡素,不喜饋遺,每有賞賜,皆分贈部下,故雖嚴剛可畏,部下皆願效死耳。

  忌父母族人皆死於戰亂,忌深恨焉,每出戰,殺戮必重,屢有殺俘擾民之事,大將軍勸止不聽,然其用兵頗有法度,雍人畏懼,故大將軍亦不能約束之。忌貌文秀,又兼身世淒苦,常有慚意,乃覆以青銅鬼面,終日不解,人皆以「鬼面將軍」呼之,隨身護衛皆效之,敵我上下,皆畏之。

  ——《北漢史。譚忌傳》

  天邊蒼鷹飛過,曠野青天,荒草漫漫,沁水嗚咽,淒涼的鷹唳令人心中頓生人生寂寥之感。譚忌策馬站在沁河岸邊,目光中滿是冷淡冰霜。

  幾個斥候飛馬趕來,拜倒在地,其中一人高聲道:「啟稟將軍,敵軍輜重大營建在廟坡,糧草堆積如山,輜重大營的東營跨沁水,西營跨十里河,後營距兩河交匯的秋風渡只有三里路,沁水上有四道浮橋,十里河上有三道浮橋,秋風渡共有水軍船隻千餘艘,每次可以運送數日糧草輜重。輜重大營中軍打得是荊遲的旗號,共有一萬騎兵,兩萬步兵。」

  譚忌沒有作聲,只是做了一個手勢,侍立在他身側的一個同樣戴著青銅面具的侍衛,三十六騎之一,朗聲道:「將軍命你退下。」

  幾個斥候同時鬆了一口氣,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對著譚忌,是很少有人能夠坦然自若的。

  待他退下之後,譚忌寒聲道:「羅蒙,你說,為什麼堂堂一個大將,會被放到輜重營裡,荊遲在大雍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騎兵將領,卻被置閒在輜重營,從前齊王掌管軍權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做,換了雍帝的心腹來監軍,怎就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那個侍衛猶豫了一下道:「將軍,哪裡沒有權力紛爭,齊王雖然權高,可是這荊遲明顯是雍帝派來的釘子,齊王若是將他置閒,豈不是明目張膽和他的皇兄作對,如今既然換了人制約齊王,那麼荊遲就不重要了,自然要趁著這個時候對他下手。這世道,有幾人會顧念下屬是忠是奸,還不是用的時候甘詞厚幣,不用的時候棄如破履。當年將軍遇刺重傷,不就是有人趁機為難將軍麼?可沒見大將軍替您出頭。」

  這侍衛乃是三十六騎中跟隨譚忌最久的,自然是心腹之人,所以才敢放肆直言。譚忌聽了既不惱怒,也不驚訝,淡淡道:「人情如此,也無話可說,不過大將軍待我恩重如山,不許你菲薄。石將軍不過是心直口快,看不慣我的手段罷了,卻不是存心和我作對,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說。」

  那侍衛連忙應諾,卻又問道:「不知將軍準備如何攻擊敵軍大營,荊遲也是我等勁敵,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是有敗無勝。」

  譚忌冷冷一笑,道:「一個魯莽之人,又是必然心存不滿,有何懼哉,我已經有了計策,敵軍依靠水運運送輜重,這本是好事,可惜卻也給了我可乘之機。且看我手段,讓敵軍輜重糧草,盡化飛灰,我倒要看看,他們有什麼法子繼續作戰。這也是他們想要大戰,否則怎會將輜重大營設在廟坡,這裡雖然方便運送,但是防備上卻是不如高溝深壘的城池遠甚。羅蒙,傳我令諭,召集軍中校尉,準備作戰。」

  羅蒙心中一喜,他可是知道將軍神機妙算,鮮有落空的時候,這次立下大功,而石英上次卻是損兵折將,自己等人就可以洗雪數年來常被石英等人壓制的屈辱,雖然將軍並不在意,可是那些人的排斥冷淡可都是他看在眼裡的,因此羅蒙連忙下去傳令,準備隨著主將再一次破敵立功。

  夜色深沉,雍軍輜重大營內燈火通明,中軍帳內,坐在主將位置上的卻不是荊遲,而是換了普通青甲的齊王,這一次為了避過北漢秘諜的耳目,齊王和他的親衛軍都換了普通士兵的甲冑,更在輜重大營裡面藏了兩萬騎兵,表面上看這裡只有兩萬步兵,一萬騎兵,實際上卻是兩萬步兵,三萬騎兵。營盤中搭建了帳篷,這些重騎兵藏在帳篷裡面,輪流出去露面,因此瞞過了北漢軍的眼睛。

  坐在下首的荊遲振奮地道:「殿下,我們派出去的斥候都沒有即時回來,看來譚忌果然已經來了,先生神機妙算,這次能夠生擒譚忌的話,不僅龍庭飛失去左膀右臂,還可以振奮軍心,那譚忌肆虐澤州多年,若是將他千刀萬剮,也可消解民怨沸騰。

  李顯笑道:「還不知道能不能生擒活捉呢,聽說此人生性嚴厲剛強,領軍作戰狡詐如狐,很多冷酷無情的人偏偏自己卻是怕死得很,希望這譚忌不要讓我失望。」兩人正在閒談,這時,突然營外士兵嘩然,不過片刻,有人入帳稟報道:「啟稟殿下、荊將軍,有人從沁水上游放下火船,將沁水浮橋和兩岸的輜重都點燃了。營前有千餘北漢軍正在攘戰。」

  李顯精神一震,道:「果然來了,荊遲,你依計行事去吧。」

  荊遲起身一禮,大踏步走出帳去,大聲道:「快拿我的兵器來,我倒要看看什麼人敢和老子作對。」

  李顯微微一笑,對身邊的近衛莊峻道:「準備好,我們等到荊將軍引走敵軍之後再出營。」莊峻面上露出喜色,道:「殿下放心,我們早就準備好了,只等著上陣殺敵,這些日子可是憋悶壞了。」說著轉身出帳傳令去了。

  譚忌遠遠的看見大雍重騎出了大營,萬馬奔騰,氣勢磅礡,不由歎息道:「這樣的大將軍馬,卻讓他們守輜重,也真是可惜。」復又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平日衝鋒陷陣的大將有沒有法子固守營寨。」說罷,他一揮手,帶著身邊近衛向大雍軍當頭迎去。就在兩軍距離不到百步的時候,北漢軍突然折轉方向,避過雍軍鋒芒,從側翼逼去,譚忌帶著三十六騎衝入了大雍軍陣。他手下這支騎兵乃是北漢軍中最擅衝刺的勁旅,長戈揮動之中,血肉橫飛,而跟在他們身後的騎兵卻使用勁弩四面射去,大雍軍陣為之動搖。荊遲帶了七千鐵騎出來,譚忌帶了親軍衝殺了一陣,撕破重騎防線,耀武揚威地向遠處遁去。荊遲又羞又惱,帶著軍士搶救輜重,雖然只是波及了岸邊的一些營帳,可是也是損失不小。整頓到午後,卻是從十里河上漂下火船來,這次雍軍早有防備,可是卻仍然弄得灰頭土臉。荊遲策馬站在營門,指天劃日,將譚忌罵得體無全膚。這時,譚忌卻又帶著千餘軍士前來攘戰。

  荊遲大怒,帶著鐵騎就要出營,這時有參軍裝束的文官前來阻攔,進諫道:「將軍,敵軍只以一部挑戰,分明是誘敵,還請將軍謹慎。」

  荊遲卻是大罵道:「敵軍有後援又如何,我們三萬人被這幾千人戲弄,傳了出去,豈不是讓人說我們大雍無人,再說我只帶騎兵出營追殺,難道兩萬步兵還守不住大營麼?」說罷帶著騎兵出營而去。

  這次兩軍初接,大雍軍就發揮出了強大的戰力,一時之間北漢軍損失慘重,譚忌見強弱懸殊,帶著親兵退去,這次荊遲可是不依不饒,在後面捨命急追。譚忌帶著親衛親自斷後,就這樣追追逃逃跑出了幾十里路。譚忌雖然人少,卻是精銳中的精銳,北漢軍又是輕騎,穩穩的將荊遲軍保持著一箭之地,若是荊遲軍追得近了,就用弓弩逼退。荊遲也是精通騎戰,索性不緩不急地跟在後面,只要前方北漢軍稍有鬆懈,就要一舉破襲敵軍。雙方這樣一追一逃卻是僵持住了。

  追擊了小半個時辰,譚忌已經到了沁水上游岸邊,這裡北漢軍已經架起了數座浮橋,譚忌一聲令下,帶著眾軍向沁水西岸撤去。荊遲大怒,下令道:「給我追上去,不能讓他們破壞浮橋。」

  千餘人不過片刻就過了浮橋,對面岸邊乃是一座丘陵,眼看著北漢軍轉向丘陵後面去了。荊遲更是大急,可是一座浮橋對於近萬的大雍鐵騎來說實在是不夠用。心中急了,也顧不上等待,荊遲帶著親軍先追去了。轉過丘陵,卻是衣甲鮮明的七千北漢輕騎。策馬奔上丘陵頂部的譚忌一舉長戈,號角齊鳴。轉瞬間將荊遲和千餘親衛鐵騎包圍起來,譚忌分兵兩處,一半圍住荊遲,一半阻截後面的援軍,憑著丘陵拐角處的地利,生生擋住了後面的鐵騎。

  羅蒙興奮地道:「我本以為荊遲會派先鋒先過來探路,想不到他竟然親自帶軍,倒讓我平白揀了一個大便宜。」

  譚忌冷冷道:「小心一些,事若反常必為妖,提防中了圈套的是我們。」

  羅蒙笑道:「將軍多慮了,必是荊遲不忿被人置閒,大人兩次放下火船,他損失不小,將來若是齊王追究起來,他必然是罪責難逃,也難怪他如此氣惱,再說荊遲是勇將,可沒有聽說過他擅長智謀。大將軍不就是早就查過了麼,他從前雖然戰功赫赫,可是卻從來衝殺在前,雖然他麾下似乎有個擅長防守的將才,可是這種時候,那人就是一起來了,恐怕也要留下鎮守的。」

  譚忌漠然道:「不可大意,而且我軍雖然放火船燒了幾個營帳,可是他們在營帳之間設下了防火之物,實際上損失並沒有看上去那麼慘重,荊遲幾乎帶出了所有騎兵,雖然很符合他的作風,可是我總是覺得有些蹊蹺。

  這時候,荊遲渾身是血,帶著親軍居然衝破了北漢軍的阻截,而號角高鳴之後,那些被堵截在後的雍軍也如同潮水一般退回沁水東岸。譚忌不由皺眉道:「也難怪荊遲如此魯莽,卻原來戰力如此,好了,我們去追荊遲,他現在孤軍在外,一定要趁機除了他。」說罷,譚忌命人摧毀浮橋,斷絕東岸大雍援軍從後追襲的可能,然後向荊遲追去。

  追了百里之遙,譚忌在斥候的指引下已經把握了荊遲逃亡的方向,卻是準備迂迴返回輜重大營。譚忌心中也不免生出爭勝的意念,若是能夠擒殺荊遲,這可是不小的功勞。而且追擊了半日,經過斥候的報告,那些大雍援軍早已成了無頭蒼蠅,根本無法對荊遲加以援手。譚忌大喜之下,更是緊追不捨。他對沁水西岸的地形早已經十分熟悉。在他不斷的分兵阻截下,漸漸將荊遲圍困在一個狹小的區域。不過譚忌皺了皺眉,這裡離沁水東岸的輜重大營只有十里多路,雖然浮橋已毀,想要運送士兵過橋,沒有半天是辦不到的。不過譚忌還是擔心會有意外,可是想要擒殺荊遲的想法卻是越來越有可能實現,譚忌不由苦笑道:「這樣的餌,就是有毒,我也捨不得放棄。」又仔細想了想,大雍諸將,比荊遲強的已經不多,若是大雍會將兩個大將放到後方,那麼自己就是落入陷阱也認了。決心既然下了,譚忌便下令集中全力,圍殲荊遲。

  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汗,荊遲苦惱地看著身邊只剩幾百人的親軍,心道,若是齊王想要借刀殺人,恐怕就會成功了。到了這個時候,還看不到援軍,荊遲都有些懷疑齊王了,轉念一想,就是齊王有心,也不會損害大局。又一馬當先衝向前面攔截的北漢軍,口中大聲呼喝,鼓舞著親軍的士氣。

  譚忌站在高處,看著重重圍困中掙扎的雍軍,心中生出快意的感覺,大丈夫在世,若是不能快意殺伐,那麼活著還有什麼樂趣呢。

  這時,譚忌眼角突然看到輜重大營方向煙塵滾滾,不由心中一動,距離太近,若是派斥候前去,只怕還來不及回報就被敵軍擊殺了,連忙命人驅使鷹隼去查看敵情。過了片刻,煙塵越發接近,譚忌不見蒼鷹回報,而那煙塵凝而不散,想也知道是敵軍援軍到來,譚忌心中一驚,敵軍這樣快就渡河,除非是早有準備,荊遲出戰之後就開始搭橋渡河,看來自己還是中了圈套,荊遲果有後援。不過譚忌很快就冷靜下來,心道,敵軍轉瞬即到,荊遲還有數百勇士相隨,氣勢不減,自己若是還想擒殺荊遲,必定會被敵軍所乘,倒不如結成鋒矢陣,捨命而戰,若能擊潰敵軍的中軍,就可以安然而去,壓下敵軍的氣焰,就是不能殺死敵方主將,衝擊敵軍的中軍,也可以讓敵軍促不及防,突圍的機會就更多些,雖然危險,可是只有這樣,才可能有一線生機。想到就做,譚忌立刻下令整軍。那些北漢軍雖然不明白為何眼看著敵軍岌岌可危,主將卻下令撤圍,但是譚忌一向軍令森嚴,他們也不敢遲延,片刻就排成了鋒矢陣。陣形剛剛擺好,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就已經清晰可見,煙塵滾滾中,赤色衣甲的大雍鐵騎人如虎馬如龍,簇擁著一面金龍王旗,兩翼伸張,隱隱有將北漢軍合圍之勢。卻是齊王命令部下都換回了自己的衣甲,來完成這最後一擊了。

  到了近前,鐵騎也不稍歇,鋪天蓋地的向北漢軍陣衝去。譚忌高呼道:「生死存亡,在此一舉,隨我來。」說罷當先向大雍中軍衝去。他本是聰明人,一見王旗,就知道萬萬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齊王竟然不在主力大軍之中坐鎮,那麼這裡絕對是一個陷阱,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齊王會捨本逐末,來對付自己這支偏師,可是譚忌知道,若不死戰,那是別想生離此地了。

  李顯看著一身鮮血狼藉的荊遲,不由歉疚地道:「都怪本王不好,若不是想將譚忌麾下精兵一起留下,也不會讓荊將軍身入重圍了。」

  荊遲有氣無力地癱倒在馬上,半晌才道:「殿下別忘了將皇上賞賜的那瓶御酒賞給末將就成了。」

  李顯失笑,荊遲也不由笑了起來,兩人之間種種隔閡都在這一笑之間化為烏有。

  這時候,荊遲看見齊王身後,一個穿著普通青甲,外罩白色戰袍的青年相貌有些陌生,那人左肩側掛一張銀弓,相貌英俊,神態冷傲,眼神如電,卻是十分威武出色,不由問道:「殿下,這位是哪位將軍?」

  李顯笑道:「這是本王府上的客卿端木秋,金弓長孫,娥眉青衫,銀弓端木,紅妝羅剎,他就是銀弓端木,前幾天剛從京中來見本王,本王想到北漢的鷹隼十分討厭,所以就讓他留下了,方才就是他射殺了那兩隻黑鷹。端木雖然軍略上並不擅長,可是若論箭術,可是不在長孫冀之下。」

  荊遲和端木秋見了一禮,心道,這樣的人物不從軍真是可惜了。這時,譚忌帶著三十六騎居然衝破了重重阻截,眼看著就要衝到中軍了。荊遲心中一緊,道:「殿下,下令兩翼前來救援吧。」

  李顯搖頭道:「我們人雖然多些,可是敵軍驍勇,若是放鬆圍困,給他趁機衝出去,那可就是前功盡棄,再說。本王的親衛軍,難道比不上北漢的騎兵麼?」最後兩句,他卻是高聲說出,聽到的齊王親衛,都是心中羞惱,更是捨了性命作戰,一時之間,就是最善衝刺的三十六騎也幾乎是寸步難行了。

  譚忌見到這種情況,彷彿又回到了當日眼看著父母親族被人屠戮,自己卻只能藏在岩石後面眼睜睜的看著的處境,那種屈辱和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心痛讓他不能自已。他高聲呼道:「眾君,我等和大雍結下血仇無數,若是被敵人俘虜,就是千刀萬剮也不能償罪,不若拚個一死,也免得落入敵手,受盡羞辱。」言罷,也不閃避對面刺過來的馬槊,一伸手緊緊將那條馬槊夾在腋下,一戈將那個大雍軍士頭顱削去,然後伸手將那人提到自己馬上,將長戈掛在馬上,然後雙手將那人屍身高高舉起,喝道:「有敵無我,死戰求生。」然後雙手用力,將那具屍身生生撕成兩片,鮮血五臟濺落,將譚忌身上染成血紅。雍軍大嘩,北漢軍卻是心中凶殘之性盡皆激發出來,跟在譚忌後面,衝破了面前的阻礙,切入了中軍。

  荊遲心中一緊,連忙握緊馬槊,卻覺得手足無力,這時,齊王卻已經長笑一聲,策馬迎上,左右近衛連忙隨著衝上,想將齊王保護起來。可是齊王馬快,卻已經迎上了北漢軍的鋒矢陣之首——譚忌。

  譚忌原本正在衝殺的順暢,卻覺得突然被人架住了長戈,抬眼一看,那人一身金甲,火色戰袍,除了齊王不會是別人。想到若是殺死此人,敵軍必然大亂,譚忌不由精神一震,連出殺招,而他身邊的鬼騎也圍了上來,一定要捨命拼下敵軍的主將。可是齊王李顯也是練武多年,既有名師教導,又是多次上陣,論武藝也不輸譚忌,而且他身邊勇士極多,齊王這一殺出,他們也跟了上來,雙方一番血戰,譚忌的攻勢還是被暫時遏制了,若是往常作戰也無關緊要,可是現在北漢軍落入重圍,結果就不同了,趁著鋒矢陣暫時被阻撓的機會,其他雍軍加強了攻勢,北漢軍兩翼和後面的陣形漸漸散亂,不過片刻,就有蜂擁而上的雍軍鐵騎接替了齊王的位置,將北漢軍徹底包圍了起來。

  退到大旗之下的李顯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這麼多年上陣殺敵,雖然由於他的王爺身份,直面危險的局面並不是特別多,可是也不是沒有在生死邊緣徘徊過,可是方才譚忌和他麾下的鬼騎猛攻他的那一刻,李顯還是真切的感覺到了什麼是生死須臾。感激地看看荊遲,方才荊遲沒有急著撲上來救人,而是迅速下令加強了攻勢,讓李顯有機會退了下來。看看困獸猶斗的譚忌等人,李顯心中不但生不出怒意,反而添了幾分賞識,這些年來不是沒有見識過猛將勇將,可是像譚忌這樣有勇有謀的將領卻是不多見,若不是北漢軍一開始就走錯了一步,也不會有機會將此人困住。又過了片刻,荊遲麾下那些騎兵也終於及時趕來,他們加入戰場,終於確定了大雍的勝利,雖然北漢軍已經結成圓陣固守,但是沒有援軍,敗亡已經是遲早的事情,大局已定。

  廝殺了半天,天色已經漸漸昏暗,李顯擔心譚忌趁夜突圍,又調來了步兵,在四下點燃火把,將戰場照得通明,北漢軍已經只剩下寥寥的三千人,李顯更是控制了進攻的節奏,不願意破壞了全殲敵軍的戰機。北漢軍殘軍擺了固守的圓陣,而大雍軍也在外面擺了一個圓陣,滿滿的消磨著北漢軍的生命。圍困的戰圈越來越小,李顯更是命令雍軍輪流上陣,北漢軍不得休息,越發疲憊,只要圓陣一破,就是全軍覆滅之時。可是在譚忌的指揮下,這支北漢軍居然還未喪失戰力。

  立在陣心,譚忌嘴唇乾裂,身邊的鬼騎也只剩下十七人,自從他領軍以來,還沒有過這樣的慘敗。可是叢他的眼中卻看不到失意和憂懼,只是如同往常一樣的冰冷漠然。這些北漢軍本就是驍勇成性,雖然瀕臨絕境,可是他們和大雍都有深仇血恨,雖然說陣上交鋒,死而無怨,可是他們卻是不同,死在他們手上的大雍平民數不勝數,歷來譚忌麾下的軍士落到雍軍手中,幾乎只有死路一條。可是如今他們心中卻生不出對譚忌的怨恨,雖然是這人主導了對那些讓他們絕無生路的屠殺,可是這些軍士也明白,只有在譚忌麾下,他們才有可能在短短幾年積攢下足夠的金銀,雖然他們喪命疆場,可是他們的家人早就有足夠的金銀可以過活。為了自己的家人,只有死戰到底,只要北漢最後得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就會平安,這樣的信念讓他們雖然已經陷入必死絕境,卻絲毫沒有委屈求生的念頭。

  李顯看得心中敬佩,道:「這樣一支鐵軍,至今仍然不肯屈服,真是難得,就是我大雍也罕見這樣的騎兵,荊遲,你說本王招降如何?」

  荊遲猶豫了一下,道:「譚忌深為大雍軍民所恨,只怕招降不宜。」

  李顯想了一想道:「我也知道一些事情,你也不用忌諱,這譚忌和大雍確實仇深似海。不說他父母親族之死,就是這些年來他在澤州鎮州殺人如麻,也是血債纍纍,不過本王實在愛惜他的人才,若是他肯歸降,最多我將他調到南邊去也就是了。」

  說到這裡,李顯提高了聲音,高聲道:「譚忌,你已經身陷死境,若是肯歸降,本王保證不傷你的性命,就是你的部下也可以一併饒過。本王言出如山,你可肯考慮一下?」

  他的聲音中蘊含了內力,雖然戰場十分紛亂,眾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雍軍也在將領們的示意下暫時放緩了攻勢。

  譚忌聽得清清楚楚,他身邊的近衛都聽到青銅面具後面傳來嘶啞的笑聲,不多時,他高聲道:「譚忌身為北漢將軍,深受龍大將軍厚恩,今日雖然落敗,卻是唯死而已,王爺不必費心,譚忌早已立誓,絕不會再受人屈辱。」

  李顯高聲道:「你縱然不惜性命,難道你麾下將士的性命也不顧惜麼?」

  譚忌聽了又是一笑,知道李顯趁機打擊北漢軍的軍心,想不到這齊王果然謹慎,都到了這種時候,還不忘打擊敵軍軍心,他緩緩看看四周,笑道:「你們都是北漢之民,若有想要投降者,不妨說出來,本將軍不阻攔你們求生就是。」眾人聽了都知道他並非想要騙出心志不穩的人殺之滅口,這是譚忌從來不屑去做的事情。過了片刻,眾人齊聲道:「願隨將軍而死。」

  譚忌歎了口氣,目光落到一個個子最矮的鬼騎身上,道:「凌端,你今年只有十七歲,你的兩個哥哥都曾是我的鬼騎,可惜卻都死在戰場上,半年前若非你武功確實出色,又是苦苦相求,我也不忍將你選入鬼騎,若是你想投降,我也不會怪你。」那個鬼騎連忙跳下馬跪倒在地,取下青銅面具,露出一張稚氣猶存的英俊面孔,泣道:「將軍何出此言,我們兄弟自幼無父無母,流落無依,若非將軍傳授武藝,如今還是人人得以欺凌的乞丐。端情願和將軍同死,請將軍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譚忌聽得只覺心中一暖,自從父母親人亡故之後就已經冷若冰雪的心也覺得有些暖意,他淡淡道:「你起來吧,我不趕你就是。」見那個少年抹去眼淚,戴上面具,跳上戰馬。

  譚忌仰面向天,拊掌而歌道:「天不仁兮生離亂,地不仁兮起狼煙;親族父母兮化塵土,志摧心折兮可奈何;怨雖報兮恨不息,君恩重兮死亦難;殺人盈野兮吾且不悔,流血飄櫓兮生靈塗炭;君執弩兮吾持戈,吾驅騎兮君相從;沁水寒兮葬吾軀,赴黃泉兮心意平;生死無懼兮慨而慷,逢彼舊人兮吾心傷!」

  眾軍初時只是以聲相合,後來便也跟著高歌起來,蒼勁悲愴的歌聲在天地間迴盪盤旋,北漢軍中殺氣升騰,人人面上都是視死如歸的神情。

  見此情景,李顯也不需再問,只是歎了一口氣,傳令道:「絕殺。」對於值得尊重的戰士,本就只有讓他們榮耀戰死才能表達心中的敬意。

  大雍騎兵在火光掩映下向北漢軍逼去,這時候天上的烏雲散盡,明月疏星無情地映照著殘酷的戰場。注視著北漢軍最後的爭鬥。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6:45

21

  忌縱橫疆場多年,勝多負少,每獨當一面,素為大將軍所重。榮盛二十三年,大將軍率眾入澤州,與雍軍主力戰於秦澤,遣忌襲敵軍輜重。不意雍軍詭謀,齊王喬裝離中軍,設虎穴以待。忌不察,身陷重圍。苦戰一晝夜,弓矢盡,糧草絕,終以敵勢過強,星隕沁水,三軍皆從死,無一降者。時雍軍主將齊王李顯雖惡其多殺戮,仍惜其才,以使者勸降,忌拒之,高歌而絕,終年三十一歲。王亦歎息,不許戮屍,遣親軍送還北漢。大將軍見之,痛徹肝膽,從其前言,擎其骨灰歸葬故里。

  ——《北漢史。譚忌傳》

  第二天天亮,北漢軍終於死傷殆盡,李顯在侍衛保護下走入那片滿是血腥的修羅場,戰場上處處伏屍,每個死去的北漢軍都是身背數處重傷,無一不是激戰而亡。走到戰場中心,那裡正是戰局最慘烈的地方,好幾具屍體都戴著青銅面具,而在其中就有一個身穿將軍服飾。李顯仔細看去,只見那人張開雙手,用身軀掩著一個較矮的身軀,右手仍然緊緊握著長戈,戰袍破碎,儘是鮮血,在他身邊,一匹背上仍然插著長矛的戰馬長聲悲鳴,不時用力低下馬首去推自己的主人,想要讓他重新站起來。

  也不需李顯下令,自有人拖走那匹重傷將死,卻仍然徘徊不去的戰馬,李顯走上前去,俯身看去,只見那人的面上仍然覆著青銅面具,便伸手摘了下去。面具摘下,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容,雖然已經是而立之年,卻是仍然俊秀斯文,常年不見日光,讓他的膚色有些過於蒼白,可是即使是閉上眼睛,仍然能夠讓人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流露出來的悲涼氣息。或者是有面具遮擋的緣故,雖然經過苦戰,可是那人面上並無血跡,眉宇間甚至沒有一絲瀕臨死亡的驚懼和憤怒,反而帶著淡淡的笑容,彷彿走過長途的旅客終於放下了身上的重擔一般,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李顯輕輕一歎,方才招降,或者他也有擾亂敵軍軍心的用意,可是那一刻他是真的很想將此人收到麾下。此人雖然殺戮過重,可是軍略勇氣卻是讓人心折,只見他瀕臨絕境,他的部屬卻都甘心隨他而死,就知此人雖然冷酷無情,但卻不是天性暴戾之人,只是可惜了這樣的人才。

  李顯正在惋惜,突然耳邊傳來低微的呻吟聲,李顯還沒有反映過來,身軀已經自動地退了一步,而旁邊的侍衛也都仗劍過來,謹慎的護著齊王。眾人仔細聽了一會兒,卻再也沒有聲音,李顯回憶了一下方才聽到呻吟聲的方向,目光落到譚忌身上,不,應該說譚忌身下護著的那個人。他令人將譚忌抬到一邊,發現被譚忌壓在身下的也是一個鬼騎,只是李顯發覺那人雖然受了重傷,可是致命處的傷口卻是很淺,想必是被譚忌以血肉之軀擋住了。

  齊王身邊的近衛陶林冷冷瞪了事先清理戰場的人一眼,竟沒有發現還有活人,若是有人趁機行刺豈不是糟糕。不過李顯卻是沒有怪責,他上前摘下那昏迷不醒的鬼騎的面具,露出一張稚氣猶存的面容,不由道:「想不到譚忌身邊的鬼騎中竟有這樣年少之人,小小年紀就上陣殺敵,還要擔當衝陣之責,可真是不簡單,來人,將他送到軍醫那裡,給他好好治傷。」

  眾人面面相覷,和北漢征戰多年,可以說仇恨似海,雖然雍軍有著不殺俘的習慣,可是若在戰場上看到敵軍倖存的重傷者,多半都是一刀殺了,最多也就是棄置不理,怎還會給對方救治。李顯微微一笑,他明白麾下將士心中的迷惑,可是想起臨別之時那人板著面孔教訓自己的模樣,心中不由暗笑,朗聲道:「從前我們和北漢仇深似海,自然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可是人誰無父母家人,殺其一人,卻是一家皆哭。你們記著,皇上要得是天下一統,四海昇平,他們今日是北漢的子民,將來就是大雍的子民,雖然沙場之上刀槍無情,死亦無恨,可是若是見死不救,豈不是等於殘害自己的子民,本王在此傳下軍令,從今之後,擅自殺俘者處以死罪。」

  眾軍轟然應諾,雖然有些人並不明白齊王的用意,可是軍法如山的道理卻是人人懂得的。這時一個部將出列道:「元帥,雖然如此,可是這個譚忌肆虐澤州多年,雙手沾滿大雍百姓的鮮血,我們多少袍澤都死在他手上,還請元帥准許末將等人將此人千刀萬剮,才能消了心頭之恨。」

  李顯正想應諾,但是目光落到譚忌的屍身上,看到他那平靜的彷彿睡去的面容,歎息道:「我們大雍勇士快意恩仇,可是人死恨消,何必要和一個死人過不去呢?而且此人雖然對我大雍有害,卻是北漢的忠臣,又是這樣視死如歸,本王也是心中敬慕,戮屍之舉不是我們大雍王師應該做的事情。莊峻,你命人用棺木將譚將軍裝殮起來,等到戰後送回北漢去吧。」

  那將領面色有些羞慚,退了下去。李顯看了他一眼,又高聲道:「譚忌已經戰死,不論什麼大罪,一死也足夠抵償了。你們聽著,我們也應該去會會那賴在澤州不走的龍大將軍了,記恨一個死人也沒有什麼光彩,若是能夠擒殺龍庭飛,才是我大雍男兒最大的榮耀。你們說是不是。」

  眾將聽了,都是高聲呼喝道:「殺龍庭飛,破北漢軍。」初時只是眾將高呼,後來四下軍士也都是高聲呼喝,方才因為齊王的軍令而有些心中不滿的將士再也沒有半點怨言,是啊,戮屍或者殘殺俘虜,這種事情怎是我們做的,自然是要將敵軍主將一舉擒殺,才能消去心中塊壘啊。

  李顯見氣勢已經被自己挑了起來,又道:「傳我將令,修整一日,明日我們去秦澤,看看龍大將軍的威風。」這次眾將都是歡聲應諾,彷彿恨不得立刻上路似的。李顯卻是心中有些憂慮,不知道秦澤那裡的戰事如何了。

  十一月七日夜,秦澤北漢大營中軍帥帳,昏黃的燈光下,龍庭飛傲岸的身影被燈光映射得很長,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帥案上那封書信,這是蕭桐派出北漢諜探高手從一個大雍的秘密信使身上搜出來的。那個信使武功高強,性情堅韌,和北漢諜探在追逐了百里之後,身陷重圍,卻仍是死也不肯歸降,臨死之前還要毀去信件,卻被魔宗高手奪去。這樣一封信,必然是十分機密的事情,可是龍庭飛卻寧願這封信只是一個騙局,因為這封信雖然言詞模糊,卻是透著一種令龍庭飛不願置信的信息。再次拿起信箋,龍庭飛用心看去。

  「渠輩有信至,其意多有敷衍,言未隨軍,多有礙難,或者仍然意存觀望,其為敵軍主將腹心,若能動之,則北漢軍必敗也,故此戰勝負事關要緊,若彼勝,恐再無可間之隙,若我勝,其必棄暗投明,此戰之勝機不在秦澤,而在輜重糧道也,重任在肩,願君勉之。」

  這封書信既無抬頭,也無落款,只是蓋了一個私章,上面是寒園居士的字樣,可是從口氣上來看,那是雍軍數一數二的人物所寫,見這封信文字秀逸,龍庭飛心中隱隱覺得恐怕就是自己如今的對手,江哲親書,而且聽說江哲在雍帝潛邸的時候,就是居住在寒園之中,龍庭飛曾經見過那段時期江哲的一些詩文,確實曾經自稱寒園居士。可是接信的人真是荊遲麼,雖然這封信只是說明守護廟坡輜重大營的重要性,並隱隱說明有一個自己十分信任的部將起了叛意,只是還不堅定,要等這一戰結束之後才會有決定。

  龍庭飛不是沒有疑心這是離間之策,雖然說江哲寫信給被他有份貶斥的荊遲,穩定他的心志,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這種事情若是江哲做來,怎不令龍庭飛心中懷疑這是陰謀離間呢?

  所以當初第一眼看到這封書信,龍庭飛並未深信,只是暫時記在心裡,不論如何,對這一戰應該是沒有影響的。可是這幾日兩軍多次交戰,雖然雙方都無意決戰,可是龍庭飛還是通過重重跡象看出了自己面對的不是過去的敵人,齊王的作戰風格是熾烈而積極的,如同火焰一般無堅不摧,而自己如今的對手初時還有些窒礙,可是如今他的作戰已經如同流水一般堅韌多變,水性至柔,然剛強莫之能勝,雖然龍庭飛和麾下眾將都以為是江哲指揮。可是過了幾日,龍庭飛心中卻是疑心漸起,無論如何,江哲都是一個沒有實際指揮過作戰的文士,難道齊王會真的將指揮大權全部交給他?可是龍庭飛心中又是絕不相信齊王會不再軍中,對著自己,難道還有主將敢擅離中軍麼?越想越是煩惱,龍庭飛終於下了決心,明日一定要揭開這個謎底,除非是齊王親自領軍上戰,否則無論如何不能這樣打下去了。

  這時,同樣的燈火昏黃,就在大雍中軍帳內,宣松一邊和眾將商議軍務,一邊用眼睛餘光去看坐在左側上首的監軍大人,只見江哲正倚在椅子上假寐,雖然他的姿態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一派好像正在沉思的模樣,可是他很有技巧地將面孔躲在燈光照射不到的暗處,好不讓眾人看見他微闔的雙目。宣松心中一陣感動和欽佩,這些日子以來,獨自面對北漢名將的壓力幾乎都要讓自己喘不過氣來,可是這個總是懶懶散散的監軍大人奇怪的卻是總能讓他覺得安穩,而且他也沒有閒著,初時是替他壓制不服的將領,後來總在私下提出軍事上的建議,讓自己在這短短數日之內,將過去所學融會貫通,如今他是真的有信心面對任何敵人了。而眾將也漸漸對自己開始心悅誠服,可是若沒有監軍大人,這些可能會是他永遠達不到的目標。

  站在江哲身後的李順看到了宣松的目光,微微一笑,輕輕用傳音道:「公子不要睡了,軍議就要散了。」言罷將一道真氣送入江哲體內,過了一會兒,江哲緩緩醒來了,沒有絲毫破綻地換了一個姿勢,好像是聽得累了,活動一下身軀一般。

  我懶洋洋地看看眾人,現在宣松已經可以完全指揮眾將了,我對軍議也就不大留心了,可是不出席又不好,畢竟宣松身份還差些,摸了摸茶杯,卻是冷的,小順子乖巧地給我換上熱茶,我又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心想,軍議應該結束了吧。

  這時候,突然外面傳來低聲壓抑地興奮呼聲,不多時,喬祖高高興興地衝了進來,道:「啟稟監軍大人、宣參軍,殿下有捷報傳來,譚忌部已經被全殲,殿下已經回軍,後日午時就會到達大營。」

  帳內眾將都是喜形於色,紛紛交頭接耳,我也是喜上眉梢,我的第一步已經完滿達成,站起身來,我笑道:「太好了,殿下那邊已經取勝,這邊也該收尾了,宣參軍,我想北漢軍可能數日之內才會得到戰報,可是不論如何,今日我看龍庭飛用兵有些古怪,恐怕已經生疑,宣參軍明日你也不用掩飾了,堂堂正正打出你的旗號,讓北漢軍知道大雍多有良將可以和龍庭飛抗衡,這樣一來,北漢軍必然士氣頹廢。龍庭飛為了調動士氣,洗雪恥辱,必定大戰一場,這一戰只要你不敗,對北漢軍的打擊就足夠了,宣參軍,明日就看你的了。」說罷,我向宣松做了一揖。眾將也都起身,高聲道:「末將等謹遵參軍將令!」宣松心中激動萬分,不過他畢竟非是常人,不過片刻就冷靜下來,道:「多謝監軍大人厚愛,諸位將軍支持,明日,就讓我們給北漢軍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我大雍軍的厲害。」眾將轟然應諾,都是滿面喜色。

  翌日,龍庭飛望著大雍軍的主將旗號,心中如同翻江倒海,雖然已經有了懷疑,但是見到這個情景仍然是心中驚怒非常。主將旗號換了一個「宣」字,除此之外,也再也看不見齊王近衛所在,這令龍庭飛立刻明白這幾日和自己作戰的根本不是齊王,那麼齊王會在哪裡呢,他可不信齊王會繞過自己去攻打沁州,至今自己和後方的聯絡並沒有斷絕。那麼齊王只有可能在廟坡的輜重大營,為什麼一個輜重大營在有荊遲這樣的大將鎮守之後,還要齊王親自坐鎮,除非是設網以待飛鳥自投,想到這裡,龍庭飛心中一緊,若是如此,那麼譚忌——

  他高聲道:「蕭桐,你速派信使去廟坡,若是譚忌還沒有進圈套,那麼就讓他撤回來,記得派你手下最高明的斥候前去,讓他們帶上信鷹,或許能夠更容易找到譚忌。」

  蕭桐憂心忡忡地道:「屬下遵命,只是將軍,若真的敵軍設下的詭謀,恐怕譚將軍凶多吉少,而且譚將軍用兵神出鬼沒,行蹤飄浮不定,除非是屬下親自前去,只怕很難找到譚將軍。」龍庭飛黯然道:「我也知道,可是如今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我身邊需你掌管軍情查探,所以你不能親自去。唉,你也不用過於擔心,譚忌很機敏,或者不會上當。」雖然這樣說著,可是龍庭飛心中明白,這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心中突然感覺到強烈的痛楚,龍庭飛皺緊了眉頭,他真的很遺憾,這一刻他才發覺過去他對譚忌未免太過寡情了。

  抬起頭,透過重重的戰陣和前方正在交戰的混亂戰場,龍庭飛隱隱能夠看到敵軍中軍旗下,那正在指揮的青衣儒將揮斥方遒,而在他身邊,一個青袍書生正在悠閒地望著戰場。就是這兩個人,將自己拖在了秦澤,而讓自己的大將陷入羅網。忽然龍庭飛想到了那封言辭含糊的書信。

  原本他還有些奇怪,那封書信語氣含糊,有些像是安慰勸告,卻又像是通報軍情,龍庭飛本還有些疑心,若是此信真是江哲所寫,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江哲並沒有必要一定在這個時候寫這封信,畢竟荊遲也是大將,應不至於因公害私。只是雖有些疑問,但是有些事情總是寧可信其有的。如今已經清楚齊王很有可能就在廟坡,那麼這封信就可以說得通了,若是齊王和副將荊遲都身在廟坡,必定不能放心秦澤這面的戰局,江哲會寫信給齊王通報軍情,也就可以說通了。至於言辭模糊則根本是為了避免途中失信的可能,若是此信落入我方之手,也不會因此發覺齊王不在秦澤。而信上說及北漢內部有人想要叛變,則是真假未定,或者是真有其事,但是那叛徒心有猶疑,就是丟了此信,也不過是讓我們心中警惕,而且可能還會讓那人因為驚惶和壓力而更快的屈服。當然也有可能是假的,不過那大雍信使拚命反抗,完全是假的可能性不會太大。蕭桐不是說過這些日子,秦澤大營還有數個信使去廟坡麼,雖然因為擔心損失我軍斥候而沒有繼續下令攔截,可是這也從側面說明這封信確實是給齊王的。想到這裡,龍庭飛心中一股怒火上湧,他絕對不能容忍有人背叛北漢,抬頭看看遠處的大雍中軍,他更加不能容忍有人將自己如此戲弄。連連發下軍令,既然齊王不在軍中,那麼他就要讓雍軍付出血的代價。臉上浮現出冷酷地殺機,若是能夠讓大雍在秦澤的主力遭受到慘重的損失,那麼就是譚忌那邊讓齊王得了手,大雍也是得不償失。

  這已經是北漢第四次發起強攻了,我無奈地看著伏屍遍野的戰場,心中哀歎,我是不是忽略了龍庭飛的決心,看來他是準備付出慘重的代價,也要取得大勝了,若是在這裡的雍軍主力慘敗,那麼我精心籌劃的削弱龍庭飛羽翼的計劃雖然成功了,卻也失敗了。若是龍庭飛大敗雍軍,這樣一來,他的自信心必然高漲,不說我們兵力上的損失,只是慘敗的事實就可以讓北漢上下軍民士氣高漲了。

  看看越發冷靜,指揮若定的宣松,我鬆了一口氣,或許他的指揮尚有些缺點,不過至少憑著將近兩倍的兵力,至少可以打個平手吧。前些日子龍庭飛也是心存拖延,所以說用兵並不猛烈,這對宣松倒是一件好事,北漢軍就如一塊磨刀石一樣,將宣松從一把利刃磨礪成了神兵,如今正是檢驗效果的時候了。若有選擇,我也不會提前洩露齊王不在的秘密。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只有通過這樣的一戰,龍庭飛無功而返,才能有效地打擊他的信心,若是齊王帶著大軍在此,只怕龍庭飛絕對不會在秦澤決戰。這次迎戰北漢軍,我可是打著一舉三得的主意的,擒殺譚忌,折其羽翼,一封密信,間其腹心,再用宣松打擊龍庭飛的信心。這些已經夠他消受,更何況還有更多的後著等他龍庭飛消受呢。不過,我再次歎了口氣,無論如何也要挨過這一戰才行。

  龍庭飛冷冷的看著前方的戰場,已經六個時辰了,大雍軍的陣線雖然有些軟弱,可是始終沒有崩潰的跡象,想不到這個宣松不過是個不知名的參軍,居然有如此才能,大雍當真是英傑輩出。不過不能這樣拖下去了,龍庭飛下定了決心,輕輕撫摸了一下百煉精鋼打造的黑亮長戟,戟身上刻著細密的紋理,因為常年鮮血和汗水的浸潤,使得那長戟黑色中透著暗紅,唯有戟頭利刃和長戟頸部的小枝以及其上的月牙彎刃仍然是雪亮晶瑩。望著多年來相依相伴的兵刃,龍庭飛心中豪情頓起,縱聲大笑道:「我北漢兒郎,個個都是英雄好漢,豈能被雍人所辱,眾軍隨我去廝殺一場,讓那些雍人看看我們的本事。」說罷一馬當先,衝向兩軍混戰之處。鬃毛如赤焰的神駒,在風中獵獵飛舞的火色戰袍,以及那黑紅的長戟,使得龍庭飛氣勢熊熊,彷彿無敵戰神一般令人心悸神搖。

  我幾乎是屏著呼吸看著龍庭飛衝入軍陣的,那如同烈焰燎原一般的氣魄,縱橫捭闔當者披靡的聲威,讓我也不由心中凜然。明明不過是數千近衛而已,但是那種強大的不可戰勝氣勢卻讓戰場上所有人都不由在這支軍隊面前有些退縮。眼看著大雍軍陣被龍庭飛視若無物,我心中雖然有些苦惱,可是卻是更加振奮,這樣的龍庭飛才是迫得大雍數年來無法佔據北漢寸土的無雙名將啊。這一刻,彷彿整個戰場只有那紅色烈火在燃燒,在膨脹,而北漢軍也似乎被主將的勇猛鼓舞,他們的攻勢也變得如火如荼,整個北漢軍彷彿都在燃燒。

  這時宣松迅速的調動軍馬,採用了嚴守的策略,我心知宣松的長處不在進攻,所以他揚長避短,想用防守撐過北漢軍的猛攻,畢竟剛不可久,只要撐到北漢軍氣勢頹廢,就可以趁機反攻了。這樣的想法不錯,可是如今的大雍軍對宣松還沒有徹底信服,在這樣緊急的關頭,不免有些遲疑,這樣一來,整個軍陣變得有些混亂,在龍庭飛的縱橫殺伐之下,大雍軍陣,一時之間,大雍軍陷入了困境當中,若是再沒有轉機,只怕軍陣即將崩潰。

  宣松頭上已經冷汗漣漣,他看向我,眼中露出迷茫和懇求的神色,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夠助他一臂之力,甚至希望我能夠接過指揮權。我輕輕皺眉,這個時候我若是插手宣松的指揮,必然重重的打擊宣松的信心,那樣即使取勝也是得不償失,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可是我若不插手,所謂兵敗如山倒,雖然我軍強大,可是恐怕也不能抵擋北漢軍秋風掃落葉一般的攻擊啊。

  看了看有些混亂的占戰局,我心中明白其實宣松的指揮並沒有什麼錯誤,不過是大雍將士對他仍有懷疑,仍然龍庭飛積威之下,眾軍不免有些忌憚,只要能夠鼓舞士氣,那麼宣松一定可以穩住局面的。目光一閃,我看到了一邊的戰鼓,不由計上心來,回過頭對小順子說,你用內力助我,我要親自擂鼓助威。

  小順子微微蹙眉,道:「不可太久,我的內力陰寒,並不適合助你。」

  我笑道:「無妨,不會太久的。」

  說罷我翻身下馬,走到軍鼓面前,揮手讓那個負責擊鼓的軍士退下,拿起鼓槌,站在軍鼓之前,小順子站在我身後,右掌按在我的背心,我只覺得一股冰涼的氣息透入我的體內,彷彿渾身熱血都被這氣息攪得翻騰起來,四肢百骸也是充滿了力量。舉起右手的鼓槌,我敲下了第一個鼓點。

  正在混亂中的雍軍突然耳邊響起一聲平地驚雷,都覺得心中一震,然後天地間響起了低沉而悠遠軍鼓聲,那渾厚而沉著的鼓聲綿密而流暢,如同緩緩流動的江水一般,那江心的巨石雖然壁立千仞,卻也擋不住江流的前進,那破浪輕舟雖然可以縱橫大江,卻是不能擺脫江水的束縛。在這平穩的軍鼓聲中,雍軍漸漸的冷靜下來,陣勢的變換也有了法度。

  這時候,北漢軍中響起了高亢的號角聲,原本似乎有些被流水遲滯的北漢軍又有了活力,開始了另外一輪猛攻,可是那軍鼓聲卻也變得隱忍低沉,但也越發堅忍不拔,始終讓每一個戰場上的戰士都聽得清清楚楚。鼓聲和號角聲糾纏在一起,就像大雍軍和北漢軍的苦苦纏鬥。那號角聲越是高亢銳利的猶如烈日寒風,聽到那鼓聲,人人卻都覺得彷彿看見了苦苦掙扎在寒風和烈火中的野草,無論如何艱苦,也不能阻止它們破土而出。

  高亢的號角聲和低沉的鼓聲突然都變得微弱下去,但是天地間卻充滿了一觸即發的殺氣。突然,彷彿平地風雷一般,鼓聲和號角聲幾乎同時響起,宛若東海潮湧,一浪高似一浪,一浪快似一浪,與此同時,龍庭飛和宣松幾乎同時下令,兩軍混戰在一起,血肉橫飛,兩支世間最強大的騎兵衝撞,廝殺,帶著不與對方共存的決心展開了死戰。

  這時,那號角聲直入雲霄,越來越高亢,終於彷彿被攔腰折斷一般沒有了蹤跡,而那脫離了重壓的鼓聲也有些慢了,卻不停息,一聲聲震得人魂魄動搖,所有人都拼盡了全力廝殺,原野上綻開了無數的血花。夜幕漸漸降臨,原野上兩軍開始點燃了火把,在深夜裡面繼續苦戰,誰也沒有後退。

  而那戰鼓聲就如同來時一般突然,不知何時離開了血腥的戰場,兩軍陷入了拉鋸戰似的苦戰當中。

  火焰明滅當中,宣松十分自信地指揮著雍軍,而已經退回到中軍的龍庭飛面色有些蒼白,北漢軍在他的指揮下雖然仍然佔著優勢,但是一時之間很難找到可乘之機了。而在不為眾人注意的暗處,小順子扶著近乎脫力昏迷的江哲緩緩走向臨時搭建的營帳。而在北漢那面,一個週身上下用一件黑色披風遮住的黑衣人默默地看著手中斷折的號角,終於長歎一聲,隱入了黑暗,他那偉岸的身軀彷彿融入了夜色一般,很快就消失無蹤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7:04

22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王從監軍楚鄉侯哲之策,以重兵當其偏師,斬譚忌,隨後急行千里,往襲北漢軍主力。其時龍庭飛知王離中軍,戮力強攻,楚鄉侯擊鼓以勵軍心,當北漢軍一晝夜。十一月九日,王率親衛軍距秦澤四十里。龍知難而退,王追擊三百里,龍庭飛親斷後軍,兩軍交鋒十餘次,互有勝負。十一月十五日,北漢段無敵領軍接應,王以士卒疲憊,乃退回澤州。兩軍交戰半月餘,雍軍傷亡六萬,北漢軍傷亡近四萬,或曰此戰無勝負,然此役後,北漢軍再無餘力寇澤州、鎮州。

  ——《雍史。齊王世家》

  雍都,長安,自從月初澤州傳來八百里加急的軍報之後,朝中群臣幾乎都是憂心忡忡,這一次龍庭飛大舉進攻澤州,雖然澤州大營兵多將廣,可是並不代表有必勝的把握,不說龍庭飛乃是天下有數的名將,齊王這些年雖然可以勉強抵擋,可是卻很難取得勝利,再說齊王和皇上的心結未解,澤州大營將帥不睦,重重隱憂令人頭痛。這重重陰雲並沒有因為皇上派去新的監軍——楚鄉侯而消散,畢竟江哲不過是個文人,很多人都不相信他真能鎮住齊王,就是他有本事調解齊王和眾將之間的矛盾,對著龍庭飛也未必有勝算。

  而且從北漢軍甫入澤州,流言就在大雍各地出現,有人說這次龍庭飛傾全國之兵進攻澤州,大雍兵力已經不佔優勢,有人說雍軍慘敗,齊王不知生死,還有人說雍軍內部發生變亂,不能抵擋北漢軍的進攻,北漢軍已經在澤州境內肆虐多日,殺死軍民無數。當流言傳入長安的時候,民心混亂。雖然多年來大雍的強盛讓百姓心中較為自信,可是那流言說得繪聲繪色,人心也不禁多了幾分相信。沒過多久,另外一種聲音響起,說是大雍名將首推李贄,只有李贄御駕親征才能扳回敗局。

  而在這種暗流潛伏的局勢裡面,長樂公主卻起到了穩定人心的作用。長樂公主也是剛剛回京,在路上她就聽見了這些流言,甚至慶王還曾私下裡向她詢問江哲是否有辦法制住齊王。長樂公主自然只能微笑著勸慰慶王,說是齊王和駙馬不會有什麼糾紛,前方戰事自有齊王負責。可是慶王似乎十分憂慮,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卻暗中派人加強了車駕的保護。長樂公主心中不是不擔心前方戰事,可是她相信江哲可以穩定澤州大營,她也相信齊王的軍略,就算不能取勝,也不會大敗,更何況江哲身邊還有小順子在保護呢。所以她仍然是神情從容,每日只是帶著柔藍和李麟觀看沿途風景,當然有的時候還會抱著江慎,說起來,這三個孩子,倒似乎是江慎最好奇,若是想讓他多睡一會兒,不讓他看窗外,他經常都會哇哇大哭。

  不過流言這樣猖獗,長樂公主也覺得有些不對,而且在某日受到雍都的密旨之後,長樂公主便故意放慢了行程,繞道經過多處郡府,每到一處,她都主動接見當地高級官員的家眷。雖然她沒有說過一句有關澤州戰事和流言的事情,可是她那種平靜愉悅的情緒感染了那些誥命夫人。人人都知道駙馬楚鄉侯身在澤州,如果澤州有事,公主怎會如此安詳平靜,這樣的想法很快以更快的方式在中低級官員裡面傳遞。等到長樂公主遲了多日回到雍都的時候,澤州雖然還沒有戰報傳來,可是流言卻幾乎不會影響到官員了。這雖然是朝廷控制的緣故,可是長樂公主的功勞卻是顯而易見的。

  十一月十七日,長樂公主的鸞駕終於到了長安,雍帝下旨,命太子李駿帶領三品以上的官員郊迎三十里,憑著寧國長樂公主的身份,這並不僭越,而且京中誰不知道這次長樂公主回京一路上安撫人心的功績。

  撩開鸞駕上的珠簾,長樂公主眼中霧氣朦朧,一段段回憶電閃而過,武威十七年,自己遠嫁南楚,那時候的自己心中悲淒,只恨車駕走得太快,看不見長安煙雲。武威二十三年,自己從南楚返回,雖然重回帝鄉,卻是心如古井,只想在親人身邊安度餘生。之後自己雖然盡力閃避,卻仍然被奪嫡憾事所擾,幾乎不能在宮中安居,而這時,已經孀居的自己也心中波瀾微起,可是心目中的良人卻是咫尺天涯。直到武威二十五年自己不顧一切跟著良人離開長安,她才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安樂。如今自己重回長安,只怕是沒有機會再回東海隱居了,心中有著和親人團聚的喜樂,卻也有著重新涉入世俗的無奈。

  這時候,周尚儀帶著幾個宮女走過來,將幾個孩子抱去,長樂公主平靜了一下激動的心緒,露出淡淡的笑容,走下鸞駕,平靜從容地看向迎接自己的眾人。

  已經將近十歲的太子李駿一大早就急匆匆地等著皇姑的車駕,說句實話,他和皇姑並不十分熟稔,畢竟沒有見過幾面,可是他可是很明白這位皇姑的地位。若不是寧國長樂公主,可能自己的父皇沒有機會坐上皇位,而自己恐怕也早就沒有命了,不過李駿當然明白最得自己父皇重視的一點卻是,皇姑嫁給了楚鄉侯江哲,用父皇的話說,這是把那個閒雲野鶴的奇才綁在大雍戰車上面最好的法子,而且還沒有任何勉強和和隔閡。不過對於李駿來說,恐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那個多年不見的小妹妹這次也跟著皇姑回京了。想到這裡,李駿不由氣惱的想著當年他從幽州回到長安,本想著和柔藍久別重逢,可是卻是當頭一個晴天霹靂,柔藍居然被江先生給帶走了,而且兩年多來連封信都沒有。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希望不會是柔藍已經忘記我了吧。

  終於等到了長樂公主的鸞駕,當李駿看到一身公主禮服的皇姑微笑著走到自己面前的時候,眼睛瞪得圓圓的,他可是還記得皇姑的模樣,可是如今看來,明明外貌沒有什麼變化,卻像是換了另外一個人,那種溫柔嫻雅,從容喜樂的神情,讓人油然而生敬慕欣羨之情。

  在郊迎禮畢之後,這時候,從站在鸞駕後面的宮女裡面,一個嬌俏可愛的小女孩衝了出去,一把抓著李駿的袖子,急切地道:「駿哥哥,你還記不記得藍藍。」

  李駿看向那有些熟悉的小女孩,過去的回憶幾乎立刻回到了腦海裡,這一刻他忘記了一切禮儀,像過去一樣伸手將小女孩抱了起來,高興地道:「藍藍,你回來了,怎麼這兩年也不給我寫信,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了。江先生,不,姑夫有沒有欺負你,如果有,我去稟告母后,母后一定會替你討還回來。」

  柔藍看著稚氣消退,已經變得英俊玉立的李駿,突然大哭起來道:「爹爹欺負我,都不許我寄信給駿哥哥。」說罷,抽抽噎噎的柔藍掏出厚厚一疊書信,都是寫好之後卻沒能寄出去的信件。李駿只覺得不知怎麼眼裡有些水汽,這時候他已經想起不能在人前失態,努力抬高了頭不讓眼淚落下,鄭重地接過那些信,道:「好啊,我一封封的看,藍藍就當成信在路上耽擱了很久吧。」柔藍這才破涕為笑。李駿有些心虛地看看身後,還好,那些官員都很識趣得避得遠遠的,李駿這才送了口氣,將柔藍放了下來,一抬頭,卻看見長樂公主的笑容,不由臉一紅,道:「皇姑,皇爺爺、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都在等著您呢。」長樂公主微笑著牽過柔藍的小手,道:「好,那我們就快些上路吧。」說罷領著柔藍上了鸞駕,周尚儀也將慎兒送到鸞駕上面。如今,已經進了長安,就不方便讓李麟也坐在鸞駕上面了,長樂公主眼睛的餘光看見神色倔強的李麟,在上鸞駕之前低聲和李駿說了一句話。

  等到鸞駕啟程之後,李駿走到李麟身邊,溫和地道:「你是麟弟吧,和我同騎如何?」

  原本神色有些冷漠的李麟眼中閃過一絲溫暖,方才因為柔藍撇下自己去和李駿說話的酸意也漸漸消散了。不善言辭的他冷冷道:「我自己會騎馬。」

  李駿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道:「你小小年紀就會騎馬,真是厲害。」讓侍衛牽過一匹御馬,笑道:「這可是父皇賞賜給我的御馬,性情很溫順,你騎騎看,可不要害怕啊。」李麟木木的點頭。他年紀還小,但是這匹御馬上面的鞍韉都是特製的,所以李麟上馬之後,很快就控制住了馬匹,跟在鸞駕和李駿後面走向明德門。一路上,李駿不時問著李麟各種問題,覺得李駿有些囉嗦的同時,李麟心中也覺得越發溫暖,看來自己在長安並不會太難過呢。

  長樂公主走進太后居住的慈寧宮的時候,一眼就看見母后慈愛的眼神,她不由落淚,上前翩翩拜倒,長孫氏上前將愛女攙起,欣然地看到愛女容光照人,全不似從前憔悴模樣,母女說了幾句家常話,長孫氏挽著女兒讓她坐在自己身邊。長樂公主這才看到旁邊還坐著顏貴太妃,連忙起身見禮。這幾年顏妃雖然榮寵依舊,可是因為憂心愛子和當今皇上至今的隔閡,容顏之間帶了幾分蒼老。宮中消息傳得飛快,她早就得知長樂公主帶了自己的親孫兒過來,雖然有些惱恨秦錚連累了愛子,可是無論如何若非秦錚自盡謝罪,只怕事情會更加棘手,而李麟更是她的心頭肉,若非實在不得已,她是不會讓齊王帶著李麟上戰場的,這次聽說長樂公主帶了李麟回來,心中對長樂公主十分感激,而且她也聽說了長樂的駙馬去了澤州做參軍,今後愛子一生榮辱可能就要看江哲夫婦的了,所以顏妃十分客氣親切地攙起長樂,道:「貞兒,聽說你帶了柔藍和慎兒過來,姐姐早就想著外孫呢,還不快把他們帶進來。」

  長孫太后聽了拊掌道:「妹妹,你說哀家是不是糊塗了,本來還想著讓孩子們進來,可是一看到貞兒竟是什麼都忘了。田尚宮,快些宣孩子們進來。」

  不多時,周尚儀親自抱著江慎,柔藍和李麟跟在太子李駿後面走了進來,卻是李駿一時捨不得和柔藍分開,便也跟了來。

  長孫太后卻先是招手讓柔藍走到近前,將她抱在膝上,道:「小藍藍,可還記得哀家麼?」

  柔藍眼中閃過興奮的光彩,抓著太后道:「記得,藍藍很想娘娘,也很想皇帝爺爺。」

  太后親切地道:「如今你叫貞兒母親,也該改口叫哀家一聲外祖母了,太上皇這兩年還時不時說起你,不過今日卻又托詞去打獵,唉,誰讓他這麼好面子,總記著當年不同意貞兒和你爹爹的婚事的事情,擔心你們給他臉色看呢。」

  眾人聽了都覺好笑,可是卻都強忍,太后可以這麼說,他們可不能嘲笑太上皇啊。

  然後太后又道:「好了,快把慎兒抱過來,讓哀家看看這個小外孫。」

  長樂公主親自接過愛子,抱到太后跟前,柔藍乖巧地從太后膝上跳了下來,太后接過小娃兒,眼中淚花閃過,這是流著她骨血的孫兒,她自然心中愛極。江慎也精神得很,全不怕生,雖然就連走路也是踉踉蹌蹌,基本上還處在爬行階段,可是並不妨礙他用小手去摸太后的鳳冠。太后親了半天,突然問道:「皇后怎麼還沒有過來,不是說今天一早就要過來麼?」

  田尚宮恭恭敬敬地道:「啟稟太后,皇后娘娘本要過來的,可是段才人今晨突然腹痛,恐怕是要早產,皇后擔心得很,所以派人稟告過了,要晚一些過來。」

  長孫太后歎息道:「皇后果然賢德,皇上子嗣艱難,至今只有駿兒一個嫡子,若是有些什麼意外,豈不是讓皇上憂心麼,如今朝中頗不寧靜,邊關又在打仗,也虧得皇后這個賢內助。四個月前,若非是皇后親自過問,只怕段才人這個孩子就保不住了。」

  顏貴太妃見長樂公主有些奇怪,便道:「這也是一件宮闈慘事,皇上登基之後,授意禮部裁撤後宮品軼,確定內廷主位,依次是皇后,貴、嫻、淑、德四妃,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為九嬪,婕妤九名,美人九名,才人九名,其餘主位全部裁撤。

  雍王妃自然是正位中宮,趙氏和雲氏都是做了多年的側妃,又生了公主,所以趙氏封了賢妃,雲氏封了德妃,因為後宮太過冷落,所以太后下懿旨選了一次秀女,其中最出色的就是司馬修嬡,永和宮的主位,此女有些嬌縱,不過也算是才貌雙全,想不到卻是心腸狠毒。永和宮裡面的梨香閣住著段才人,段才人出身寒門,性情柔順,皇上臨幸了兩次,就懷了身孕,這段才人不算受寵,又有些糊塗,居然沒有留心,卻被司馬修嬡先知道了,竟在宮門下匙之後帶著親信闖入梨香閣,逼著段才人喝打胎藥。永和宮諸殿本就是司馬修嬡的天下,梨香閣又較為偏僻,居然讓她肆意而為。可是這段才人也是外柔內剛,被灌藥之後趁著防守不嚴,拖著性命逃到程婕妤居住的西配殿。程婕妤卻是魏國公的遠親,家中也是將門,此女更是生就俠肝義膽,平素本就常常護著段才人和其他被司馬修嬡欺凌的嬪妃,這次居然違背宮規,翻牆出了永和宮,連夜到坤寧宮求見皇后,稟明此事。這下事情可鬧大了,皇后連夜趕去,下令軟禁司馬修嬡,又召御醫全力救治,總算是段才人身子強健,又是拚命掙扎,只喝了大半碗藥,這才保住了孩子和性命,可惜如今又是早產,也難怪皇后如此緊張,都顧不上來接你了。」

  這些事情在宮廷中屢見不鮮,可是長樂公主仍然心中不樂,問道:「這司馬修嬡是什麼背景,竟然如此囂張,這種事情別說一個修嬡,就是換了四妃也是不敢做的?」

  長孫太后在顏貴太妃開始談及此事的時候就讓人將幾個孩子帶到外面玩去了,並遣散了宮人,此刻也是神色陰沉地道:「誰說不是,歷朝歷代,除非是皇上專寵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哪有妃子敢如此放肆,如今皇上對後宮疏淡得很,皇后又是震得住的人,這件事情哀家都覺得奇怪。後來皇后詳查之後,這司馬修嬡本是原蜀國世家之女,如今她的親族仍然是東川第一名門,若非如此,就算她才貌雙全,也不能進宮就做了修嬡。司馬氏如今在東川也是慶王的最大助力,慶王更是親自進宮向皇后求情,所以礙著慶王的面子,皇后只能下旨,將司馬修嬡送入冷宮了事,程婕妤立下大功,封了充容,段才人無辜受害,不過因為如今不能起床,孩子也沒有臨盆,所以還沒有封賞。」

  長樂公主目中寒光一閃,又是慶王,對這個皇兄,她心中本是有些同情和敬佩的,可是這次相見之後,卻見他處處和齊王為難,這還罷了,可能是因為從前鳳儀門的事情讓他心有餘恨。可是這司馬修嬡的事情未免有些蹊蹺。長孫太后和顏太貴妃交換了一個眼色,她們對於這件事情十分不滿,顏太貴妃自然是因為慶王是攻擊愛子的主要人物,而長孫太后卻是因為同病相憐,她幾個兒子都沒有活到今日,所以她最看不得戕害孩子的事情,司馬修嬡觸犯了她的逆鱗,可是雖然太后身份尊貴,長孫氏卻是不願意多管後宮的事情,畢竟皇帝不是她的親子,她不想過於干涉皇后的權力。可是長樂公主就不同了,身為大雍皇室最尊貴的公主,駙馬又是皇帝的心腹重臣,長樂公主若是出面,這件事情是誰也不敢多嘴的。

  長樂公主眼中閃過一絲猶疑,她也對司馬修嬡生出殺意,當年迫不得已親手害死腹中嬌兒,曾讓她午夜夢迴,淚濕羅衣,即使那是她不喜之人的骨肉。可是這樣干涉皇家的事情,長樂公主不免有些擔心,她是知道江哲的性子,本是最不喜歡惹麻煩的。

  正在這時,突然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三人抬頭望去,外面的尚宮高聲道:「皇后娘娘到。」長樂公主站起身來,長孫太后和顏貴太妃也急切地向外看去,皇后高氏神色有些憔悴,身後跟著後宮主位妃嬪,進來給太后見禮之後,皇后黯然道:「段才人強撐著生了一位皇子,可憐她卻拋下孩子去了,竟是連一眼孩子的面都沒有見到。」

  眾人都是唏噓不已,長樂公主心中生出怒氣,上前給皇后見禮。高氏連忙扶起長樂,強顏歡笑道:「妹妹今日回來,本宮都沒能去迎接,真是失禮。」

  長樂公主勸解了皇嫂幾句,抬眼看到妃嬪中一位婷婷玉立,面帶英氣的女子甚是悲淒,便用目光向皇后詢問,皇后歎了一口氣,道:「程充容,你也不要難過了,這都是命中的劫數,本宮知道你和段才人交好,身後之事,本宮不會虧待她的。母后,兒媳想段才人孕育皇子有功,就追封昭容吧。」

  程充容卻是上前拜倒道:「太后、貴太妃、皇后娘娘,臣妾原本沒有資格說話,臣妾和段才人雖然交好,卻也是泛泛而已,可是臣妾心中不平,那害人兇手雖然打入冷宮,可是卻還活著,過幾年遇上大赦,還可出宮還家,可憐段才人卻是香消玉隕,還請母后和娘娘為她作主。」

  三人都是有些難色,皇后用餘光瞧了長樂公主一眼,道:「司馬氏已經受到懲戒,這件事情本宮也很難追加罪責。」

  程充容面色悲憤,含淚起身,皇后向太后施禮道:「母后,二皇子生而喪母,本來應該本宮撫育,可是本宮近來事情繁雜,不若將二皇子交給程充容撫養吧。」

  太后點點頭,道:「程氏,你是忠良之後,又是二皇子的恩人,可願好好撫養他。」

  程充容雖然難過,卻也不由受寵若驚,道:「只恐臣妾不能盡職。」皇后溫言勸慰,程充容終於坦然接受這樣的恩遇。

  皇后見事情暫時壓了下去,便笑道:「時候也差不多了,本宮在坤寧宮設家宴為長樂洗塵,晚一些皇上也會過來,母后和太妃娘娘不如現在就過去吧,看看本宮準備的佳餚是不是合意。」

  長孫太后和顏貴太妃都是笑容滿面,在宮妃和女官的陪伴下出門而去,皇后故意落到後面,挽著長樂公主的手臂道:「妹妹,你的府邸本宮已經全部打理好了,你儘管住進去就行,不過今日可不能出宮。」

  長樂公主心中一暖,反手握住皇后的手道:「皇嫂費心了。」然後她近似耳語地低聲道:「皇兄怎麼說?」

  她雖然問得含糊,皇后卻是立刻回答道:「皇上說,也該給慶王小小的警告,不過現在不宜重整東川防務,所以皇上和本宮都不好駁了慶王的面子。」

  長樂公主心中明白,微微點頭,不再說話。

  當夜的坤寧宮燈火輝煌,太上皇李援終於還是忍不住對女兒的思念回來了,一見長樂公主便是喜笑顏開,看著女兒神采飛揚,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他高興,慎兒年紀還小,自然不能入席,柔藍卻是被李援拉著坐到他身邊。而隨後而來的李贄則是讓李駿和李麟分坐在他身側。看得李康面色陰沉。

  盡歡而散之後,當夜三更,長樂公主卻是沒有入眠,帶了周尚儀、小六子和幾個強壯有力的宮女太監闖入了冷宮,冷冷的看了那個原本嬌縱美麗,如今卻是形容憔悴的司馬氏半晌,然後下令將其杖殺。那一夜,司馬氏的悲嚎聲驚動了整個冷宮。

  第二日長樂公主當面向太后、皇后謝罪,太后剛剛假意訓了長樂公主幾句,聞風趕來的李援就出言開脫,這件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就是慶王李康也不敢和自己的父皇抗議的。

  三天之後,澤州捷報傳來,而幾乎同一時刻,南楚軍情傳來,陸燦出雒城,佔領蜀中,兵壓葭萌關,一路所向披靡,葭萌關告急,兩國之間,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7:32

23

  文鄉侯霍琮,出身寒微,太祖武威二十五年,為雍王府司馬江哲救入王府。初時未蒙青眼,為寒園僕役。後太宗以潛邸賜寧國長樂公主,琮仍執役寒園,日常偷閱哲文稿書籍,為昭華郡主所察,郡主憐之,書告楚鄉侯此事,哲聞之心動,傳書公主,為其延師教讀。後,哲自軍中歸,試其文章而喜,乃收歸門下。

  哲雖世稱才子,文章錦繡,冠絕天下,然多涉獵,琮性謹嚴,唯讀經史,青出於藍,遂成文宗,然終琮餘生,事哲如父。

  ——《雍史。文鄉侯列傳》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十二月末,澤州大營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在數年僵持之後終於取得了一次勝利,軍中將士都是喜笑顏開,更何況皇上傳旨重賞三軍,所有的軍士的荷包都是滿滿的,勝利加上賞賜令澤州將士揚眉吐氣。

  在龍庭飛退出澤州之後,齊王李顯下令趁著雪降之前在沁州邊境紮營,經過三十萬雍軍和從澤州徵調來的二十萬民伕一月奮戰,修建了百里營盤,這一次,雍軍是絕對不允許北漢軍再次進入澤州的了。臨近新年,澤州大營防守雖然森嚴,可是還是允許軍士輪流出營,雖然附近沒有城鎮,可是逐利的商人早就在建立了臨時的集市,臨時搭建的房屋雖然簡陋,可是卻很溫暖,酒店、青樓、賭場樣樣都有,還有各種各樣的貨物出售,齊王並不反對集市的出現,畢竟沒有這些,冬天可就難過了,但是為了安全仍然派了軍隊將集市控制起來,免得北漢的間諜趁機入內探聽軍情。雖然沒有軍令下達,可是人人都知道,明春進攻北漢,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中軍大營,我倚在軟榻上看著家信,這次皇上派人來傳旨嘉獎,順便還帶了家書過來,長樂和柔藍都有信來,雖然很想看看柔藍寫些什麼,可是對長樂的思念已經盈滿心胸。所以我還是先打開了長樂公主的信。

  長樂公主的信很長,居然寫滿了七張絲絹,從墨跡的新舊看來不是一次寫得,可能是隨想隨寫,每日都寫上幾行字,然後才隨著使者而來。

  「妾行程頗平順,唯慎兒為慈真大師所佔,妾終日難見數面,慎兒已能行步,然不能久,夫君歸日,應能見慎兒獨自行走矣。

  ……

  三王兄對麟兒頗冷遇,妾雖不滿,但兄妹多年不見,王兄又奉旨接妾身回京,不便勸止,只得令麟兒、柔藍不離左右。妾心中憂慮,三王兄如今權勢滔天,卻對六王兄恨意不休,妾恐兄弟閱牆事重演。

  ……

  得皇上密書,京中有流言說澤州兵敗,妾知有夫君在澤州,必不至如此,然流言過處,人心惶惶,不得已妾身放緩行程,沿途接見地方官員眷屬。

  ……

  太子郊迎,禮重如此。妾身心有愧意,太子雖然年少,卻是聰明仁厚,柔藍和太子青梅竹馬,重見仍然如昔日親厚,麟兒雖孤傲,太子以誠相待,麟兒已兄事太子。皇兄下旨命麟兒為太子伴讀,京中頗有非議。

  ……

  有一事,妾心不安,司馬修嬡,前蜀貴女,戕害懷孕才人,雖得皇后阻止,然才人產後而亡,二皇子可憐,生母卑微,無辜受害,所幸程充容仗義相救,皇嫂已令二皇子拜程充容為母。然司馬修嬡戕害皇子,害死皇子生母,其罪非輕,按國法宮規,應杖殺之。

  奈何三王兄親來求情,言道鎮守東川需蜀國世家襄助,司馬氏功績顯著,若殺其女,恐東川生亂,皇嫂不得已赦其死罪。然母后眾人皆心恨之,皇兄子嗣不昌,若如此姑息,恐後多生事端。妾身至京,母后相托,皇嫂暗傳聖意,妾身乃於當夜杖殺修嬡於冷宮,雖是皇命,妾身仍難心安。惟恐三王兄記恨妾身,妾身得父兄愛護,諒無恙,唯慮波及夫君,望夫君志之。

  ……

  妾身聞南楚軍兵壓葭萌關,皇兄已遣三王兄回東川,然妾心不安,夫君前番書信提及陸燦絕情之事,此子世代將門,又得夫君親授兵法,妾身恐東川不敵,又三王兄與皇室裂痕宛在,妾身見其心思深沉,恐東川生變,軍國大事,妾本不當過問,然若東川亂,北漢戰事難息,妾不忍君久戍,故心實憂慮。

  ……

  今日海仲英秘密入京,求見妾身,願求周尚儀為妻室,妾身早聞兩人鍾情已深,然尚儀名字仍在宮中名冊,海氏又常年出海,商人重利輕離別,妾身心有猶豫,故未挑明此事,今海氏意誠,妾身遂作主許之,前日已請准母后懿旨,消去端娘名字,定於年底完婚,然家事雖有董總管和小六子照看,內宅仍需女官,皇后已從內廷擢升良者為府中女官,此雖殊恩,然妾身不知夫君意下如何,未敢應允。

  ……

  」

  我看完書信,輕輕歎了口氣,長樂是有些多想了,她是擔心皇上想在我身邊安排個人監視,其實公主府中家將侍女至少也有幾百人,而且都是入京之前皇后親自安排的,想要安插一個探子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何必這麼明著插人呢,再說皇后親選的女官一定是精明能幹,一定能夠讓長樂少費些心思,留這麼一個人對我來說只有好處。就算是這人負著監視的責任也沒有什麼關係,我也沒有什麼一定要隱瞞的事情,再說,從司馬修嬡的事情來看,皇上和皇后是將長樂當成得力助手了,這樣一來,不免要有些秘密的消息傳遞,有這樣一個人就可以留下傳遞消息的通道,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我抬起筆寫了封回信,讓長樂代我主持海仲英和周尚儀的婚事,另外皇后的好意一定要接受,至於慶王的事情我沒有提,我並不想讓長樂為軍國大事煩惱,這些事情自然有皇上去操心,而我也不會去東川,開玩笑,我在那裡的名聲估計差的很,我可沒有忘記蜀王的事情,不過錦繡盟在東川蜀中發展的不錯,不過前段時間沒有什麼特別的情報傳來,看來我應該催促陳稹一下了。

  寫完給長樂的回信,我又拿起柔藍的書信,打開之後,剛看了幾行字就幾乎氣歪了鼻子,這個小丫頭居然在信裡面得意洋洋地說道,她已經向皇后告狀,說我不許她寫信給太子,皇后答應她等我回京之後要好好教訓我。

  還好接下來都是跟我誇耀太上皇帶著她微服出去玩樂的事情,看來太上皇對柔藍可不是一般的寵愛呢。將其中歡樂描述得如同親臨其境,除此之外,就是等到太子從南書房回來之後,三個小孩子一起去玩的樂事。我心中有些酸意,這個小丫頭總是處處如魚得水,而且好像天生就是來克我的,玩得這麼開心,居然還沒有忘記告狀。

  最後面寫得卻是一件有些古怪的事情,柔藍提及她溜到寒園去玩,那裡因為曾是我的故居,裡面至今仍然保留了許多文書和珍貴書籍,所以數年來都是有專人保護和整理的。因為李麟聽了幾日課居然嘲笑她不會詩文,柔藍一怒之下想到我的書房去找一本少見的書來難為李麟,因為我還沒有回京,所以寒園禁令仍然有效,柔藍是偷偷進去的,畢竟寒園的防衛不可能像從前那麼嚴密。可是柔藍卻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有一個小男孩趁著沒人看見偷偷看我的文集和藏書。柔藍本想將這個小廝扭送到長樂面前,可是查了一下,卻知道這個小男孩叫做霍琮,本是我帶進雍王府的,這兩三年一直在寒園整理花木,柔藍想了想,若是這件事情被人知道,霍琮肯定會被趕出去,她雖然淘氣,卻是心軟,不願告密,就逼著霍琮給他講解文章,據柔藍說,霍琮講得比我好,因為她能夠聽得明白。

  看到這裡,我不由陷入沉思,當年我路遇東海和慶王的屬下,救回了一個孤兒,這個孩子有一雙倔強的好眼,可是我當時一心一意都是奪嫡,根本就沒有留心這個孩子,記得後來這個孩子就做了雍王府的僕役,而且因為他料理花木十分出色,有一次被我看見,就隨口一句話讓他進了寒園伺候花木。不過這個孩子我一直沒有留心,想不到他還在寒園,而且聽柔藍說來,倒是一個好學上進的孩子。

  想我江哲有才子之譽,可是我的幾個記名弟子卻都是武將,柔藍不用提了,她若是對讀書有興趣,難道我還會不教她麼,慎兒麼,雖然年幼,可是怎麼看都不像讀書的種子,如今拜在慈真大師門下,將來做武林高手應該沒有問題,若是說到文章,我就不抱什麼奢望了。想來想去,我這滿腹經綸居然沒有一個傳人,想到這裡,我心中一動,拿出給公主的書信,讓她先給那個霍琮請西席教讀,心中想定,若是霍琮果然不錯,我就收了這個弟子,若是我看不中麼,栽培一個人才也沒有什麼不好吧?

  放下家書,我又拿出皇上的密信,上面所說的正是如今的局勢,南楚這次出兵事先全無徵兆,拜當年皇上劫掠建業之賜,雖然南楚朝臣對大雍十分忌憚,可是卻是畏懼多過仇恨,事實上如今南楚的政務掌控在尚維鈞手中,這人怕是恨不得用金銀財寶買的平安,這幾年來,南楚每年除了例行繳納的五百萬兩白銀賠款之外,還要送上各種珍貴的貢品,女子金帛,我在南楚的生意這幾年官府徵收的稅收已經是原來的三倍,雖然還有陸燦、容淵這樣的武將,可是兵力卻幾乎沒有什麼增長,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軍隊所需的輜重、糧餉何等巨大,無錢就別想養兵,不過我還是要佩服陸燦的,他這兩年在蜀中屯田,並且通過長江水運和海運做走私的生意,所得金銀眾多,不僅練了一支精兵,還可以支援鎮守荊襄的容淵。當然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陸燦做的十分嚴密,就是南楚一手遮天的權相尚維鈞也不很清楚,畢竟現在南楚軍隊可以說是陸家的天下,尚維鈞若是逼得太緊,只怕還沒有等到大雍南下,南楚就已經起了內亂。至於我知道這件事情,實在是因為天機閣和錦繡盟都有涉入,不過我倒不想阻止這件事情,不說這生意每年給我帶來百萬銀錢,能夠掌控南楚軍隊的財源就已經很令我得意了,只要需要,我可以隨時切斷南楚的走私路線,這樣一來,沒有了錢糧的南楚軍隊可就是捉襟見肘了,不過這樣的利器自然是要在關鍵時候使用的,就是這次南楚兵壓東川我也不想使用,畢竟大雍不可能兩面作戰,在北漢未平之前,還不能斷絕南楚的希望。

  將皇上的密書和兵部轉來的軍情再次翻閱了一遍,我心中突然生出奇怪的感覺,怎麼會這麼巧,北漢新敗,南楚興兵,慶王行徑又是如此古怪,據我所知,這慶王有本事在東川經營多年,就連鳳儀門如日中天的時候也不能把他怎麼樣,這樣一個人,怎會輕易流露出和皇室的分歧,他恨齊王不要緊,可是卻不該在齊王用兵北漢的時候生變,一個司馬修嬡,雖然是前蜀貴女,可是畢竟是亡國之後,又犯了這樣的大錯,按理說,別說是賜死杖殺,就是問罪司馬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慶王只需要要求不問罪司馬修嬡的族人,就已經是難得的人情了,一個女兒應該不會讓司馬氏做出和大雍朝廷決裂的決定,為什麼我覺得慶王的做法有些過分囂張呢?這三件事情中間必有聯繫,可是我卻是一時想不出來。

  想了許久還是覺得沒有頭緒,便放下文書,走出帳去,這時候已經將近黃昏,外面的空氣十分寒冷,冷氣撲面,我打了一個冷戰,這北地的氣候可真是難熬,雖然離開南楚已經多年,可是我還是不習慣北地的寒冷。冷風讓我的頭腦清醒了許多,我索性什麼都不想,就這麼漫無目的走來走去。走著走著,我突然看到小順子正低頭走進一個小營帳,頓時心中生出好奇,這幾日他總是不見蹤影,我本來還以為他是又在練什麼新招式呢,想不到卻在這裡,四處看了一下,卻原來我走到了監押重要俘虜的地方,可是小順子到這裡幹什麼呢?

  雖然知道非禮勿視,可是我真的很是好奇,故意走到離那座營帳不遠的地方,雖然這個距離還是挺遠的,至少我身邊的侍衛是聽不見裡邊的說話的,可是我能聽清啊,擺出陷入沉思的模樣,好像還在考慮戰策,可是我的心思全部用在耳朵上,仔細聽著裡面的情形。

  凌端躺在床榻上,眼中滿是冰寒和悲慟,他是鬼面將軍身邊鬼騎的唯一倖存者,他至今仍然清楚的記得,就在最後一刻,戰馬已經失去,只剩下幾個鬼騎護著將軍對著數不清的馬槊和馬刀,身邊的同僚一個個失去了生命,終於戰場上只剩下了將軍和自己,事實上凌端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夠活到那個時候。雍軍高呼著「生擒譚忌」圍了上來。將軍卻將自己護在身後,他雖然能夠暫時護著將軍的後背,可是將軍分明接去了大半攻勢,那一刻,凌端發覺將軍竟然是在拚命保護著自己,心中感激羞愧的凌端只能拚命防守,除非我死了,不能讓任何人傷到將軍的後背,這是凌端唯一的想法。最後一個大雍的武將似乎看出了自己是將軍的弱點,轉而猛攻自己,就在他的馬槊將要刺進自己的咽喉的時候,將軍竟然用手臂替自己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擊。可是這樣一來,局勢更加險惡,萬軍重圍當中,重傷無馬,怎可能還有生還的希望。不過片刻,自己被刺倒在地,而將軍就站在那裡一步不動,長戈化作銅牆鐵壁,護著自己不讓那些殺紅了眼睛的雍軍順手取了自己的性命。即使他身死之後,仍然用身軀將他護在身下。一動也不能動的凌端就這麼近的看著他長戈飛舞,收取了無數生命,看著他被人圍殺,自始至終,將軍都沒有說一個字,可是凌端分明看到將軍的眼睛充滿了鼓勵,那是讓自己保重的眼神。在譚忌仆倒在地的時候,凌端便暈了過去。

  事實上,當凌端在大雍的軍營內醒過來的時候,悲痛屈辱當中心中也有一絲喜悅,生命的美好他還沒有完全領略,死亡畢竟不是他希望的事情,可是被俘之後的命運又會如何呢?他不會懷恨那些大雍將士,因為將軍早就說過殺人者人恆殺之,當日他身為鬼騎,長戈之下,冤魂無數,今日雖然將軍和同袍都死在雍軍手中,甚至自己的兩個哥哥都是戰死沙場,不過凌端卻也不會怨恨雍軍,他只恨蒼天,為什麼天下要戰亂,要讓自己這些小民的性命賤如螻蟻。當然凌端不恨雍軍,卻也不會感激雍軍救治了自己,若是有機會,凌端還是希望能重新上戰場殺敵,將軍可是說過有什麼仇恨,都到戰場上面了結的。可是想要逃跑哪有這麼容易,自己成了戰俘就是不處死也要被送去做苦役,哪有可能回去北漢呢?

  不提凌端心中所想,這座營帳卻不是他一人居住的,所有俘虜都被監禁在軍營當中,不論尊卑,都是十二人一個營帳,沒有床榻燈火,只有少數身份比較特別的俘虜有較高的待遇,而凌端得到這樣的待遇多半因為他是譚忌身邊的鬼騎,可是另外一個和他住在一起的俘虜就有些奇怪了,那人是石英營中的一個什長,叫做李虎,這人雖然勇猛,卻是性子魯莽,職位又低,怎會被特別監押起來呢?可是這人是石英的部下,譚忌和石英最是不合,所以凌端也不願意去理他,直到這人活轉過來得意洋洋地說道,他大雍的監軍楚鄉侯給撞到水裡,雖然沒有成功的取了那人性命,可是李虎還是很得意,這下凌端可就明白了,帶著同情的眼光看著這個笨蛋,雖然他並不十分清楚這位楚鄉侯是什麼人物,可是明擺著給這小子治傷是準備給他好看呢,就像殺豬之前總要養肥一樣,不過想了想,他還是沒有告訴這個少根筋的傢伙渺茫的前途,畢竟自己這些人小命早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早知道也沒有什麼用處,還是讓他多舒心幾天吧。

  正在胡思亂想,這時候有人走了進來,這人是一個青衣少年,容貌秀雅,帶著幾分陰柔,卻又神情如冰霜,如同寒天飛雪一般孤潔,凌端只看了一眼就又躺了下去,那人這些日子常常過來,說來也奇怪,這人每次來都是只問兩人傷勢如何,然後說幾句閒話就走了,態度雖然冷淡,卻是沒有一絲輕蔑之意,每次來都會帶來上好的傷藥,和一些精美的食物,凌端發覺,自從這人常常過來之後,監押自己的軍士似乎更加多了,而且態度也都很恭敬。從這些凌端能夠覺察出這人身份必然非同反響,可是問過外面的軍士,卻是一個個凜若寒蟬,誰也不肯談及那人的事情。不過這人雖然親切,凌端卻是絲毫不願意接近他,或許是多年沙場征戰的緣故,凌端對於危險十分敏感,他能夠感覺到那人雖然相貌清雅,神色中絲毫不露殺氣,但是骨子裡卻是一個不將人命看在眼裡的人。至於李虎,似乎也不大喜歡看見這個人,倒不是他有那麼聰明,有一次凌端聽見李虎嘟囔著什麼「娘娘腔」之類的話,看來是他粗豪的性子犯了,看不得這種人的存在罷了。今日這人進來卻和往日有些不同,雙手空空,並沒有帶什麼東西,雖然沒有說話,可是凌端卻能發覺他身上散發著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冷意。不由心中苦笑,想必今日這人已經準備撕下面具,同情的看了李虎一眼,凌端能夠感覺到,這人的目標不是自己。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8:54

24


  龍庭飛神色怔忡地坐在蒲團之上,默默的望著搖曳的燈火,已經七天了,自從澤州一戰之後,邊關暫且無事,龍庭飛便被北漢主召回晉陽,龍庭飛原本心中充滿愧疚,只道要受斥責,誰知回到晉陽之後北漢主便把他召入晉陽宮,而接見他的卻是北漢國師京無極。龍庭飛雖不是魔宗弟子,但是卻多得京無極教誨,心中早已將他當作師長,若是京無極罵他幾句,他倒覺得心裡舒服許多,可是魔宗對戰敗之事卻是一字未提,只命他在這空無一物的靜室中面壁七日。

  這七日,龍庭飛因著難得的安寧,仔細的思索著自己的過錯,將澤州大戰前後經過仔仔細細地想了無數遍,可是想來想去,龍庭飛卻悲哀地覺得,這個圈套自己就算事先知道,也最多不過拚個慘勝罷了,難道自己的赫赫英名都是沒有遇到敵手才得到的麼,那麼從未見過的江哲,莫非是自己的剋星不成麼。每想一次,龍庭飛就是越發心寒一些,七日之後,龍庭飛竟然覺得衣帶漸寬,不由心中苦笑,但是卻覺得心中明快許多,雖然知道了敵人的強大,可是龍庭飛心中反而寧靜下來,他已經沒有任何選擇,大雍兵壓沁州,最遲明年就會爆發大戰,這一戰,不是北漢亡國,就是大雍數年之內無力北上。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龍庭飛也不回頭,仍然沉默不語,那人輕歎一聲道:「宗主召你前去見他。」

  龍庭飛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轉身向那身形頎長地中年男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庭飛見過段師兄。」這中年男子乃是魔宗首徒段凌霄,龍庭飛雖然不是魔宗弟子,可是也曾得魔宗指點,段凌霄更是對他十分關愛,龍庭飛視之如兄,此時自是不敢失禮。

  魔宗傳承極嚴,絕沒有廣收門徒之事,雖然北漢很多高手將士都接受過魔宗的訓練,可是最多也不過是一個記名弟子,京無極在北漢多年,門下也只有四個弟子,其餘魔宗長老傳人加在一起也不過半百之數。

  京無極親傳四大弟子,首徒段凌霄,乃是魔宗多年隨侍弟子,京無極常年閉關謝客,魔宗之事幾乎都由段凌霄代掌,此人氣度凝重,沉穩精明,武功也是極為出色,乃是下任宗主的不二人選,譚忌就曾經得他相傳戈法武技。

  魔宗次徒蘇定巒,龍庭飛麾下四將之一,此人性情直率勇猛,最為京無極心愛,可惜已經身死大雍,英年早逝。

  魔宗三徒蕭桐,龍庭飛近衛,負責探察軍情,為人狠辣果決,性情多疑,探查軍情少有差錯,是龍庭飛心腹之人,也是龍庭飛的左膀右臂。

  魔宗四徒秋玉飛,本是月宗弟子,其師早年亡故,托孤於京無極,此子今年只有二十六歲,身兼日宗月宗兩門之長,博學多才,精通音律,能以樂聲傷人,武功天賦十分突出,此人天性不喜約束,最喜遊蕩,除了魔宗諭令之外,從不過問任何事情。外人雖然知道魔宗有四個弟子,可是卻幾乎沒有人知道秋玉飛的形貌本領。

  段凌霄微微一笑道:「庭飛,你也不要過於煩惱,宗主召見,必然有相助之策。」

  龍庭飛心中稍安,苦笑道:「庭飛已經計拙,只盼著國師可以力挽狂瀾了。」

  段凌霄淡淡道:「宗主就算是有了計策,若沒有你這大將軍領軍作戰,也是無益於事,走吧,四弟已經回來了,也在宗主那裡等你。」

  離京無極居住的宮院還有一段距離,風中突然傳來了錚錚琴聲,只聽琴聲的出神入化,龍庭飛便知道是秋玉飛所彈奏,他微微一笑,說道:「玉飛的琴技越發進步了。」

  剛說到這裡,琴聲一變,殺伐之聲溢滿天地,龍庭飛不由停住了腳步,這旋律似曾相識,龍庭飛也算是文武雙全,聽了片刻,突然記起這是秦澤決戰之際敵軍陣中傳來的鼓聲,竟被秋玉飛化入了琴曲。龍庭飛悵然而立,他怎會忘記那日,就是這鼓聲讓大雍將士穩住了心神,抵擋住了自己的攻擊。他清晰地記得,自己遙望大雍中軍的時候,那在帥旗之下,雙手拿著鼓槌,站在高處奮力擊鼓的瘦弱身影。就是那個文弱書生,讓自己功敗垂成。想到這裡,龍庭飛突然明瞭,為何當日戰場之上會有號角聲相助己方,想必竟是秋玉飛到了秦澤,見江哲擊鼓振奮軍心,便以樂聲襄助北漢軍,可惜卻沒有成功。這些日子想必秋玉飛就是在揣摩如何將當日江哲的鼓聲化入琴曲的吧,想必當日的敗陣,即是自己的敗績,也是這高傲青年的奇恥大辱。

  輕輕歎了一口氣,龍庭飛再次舉步,走上了玉階,前面正是北漢國師京無極隱修之處——蘭台。

  蘭台是一座三層高的樓台,雕樑畫棟,美倫美央,晉陽宮本是東晉行宮,百餘年來數次增建重修,宏偉壯麗,雖然兩代北漢主都是不好奢華之人,除了必要的修繕之外,並沒有增加什麼建築,可是仍然有著引人入勝的美好景觀和富麗堂皇的華麗宮室,位於晉陽宮西側的蘭台就是其中之冠。這裡本來是北漢主最愛流連的宮院,但是自從京無極封了國師之後,為了表示尊敬親密之意,北漢主特意將蘭台送給了京無極作為居處。自此以後,除非是京無極相邀,就是北漢主也不會擅自到此。

  隨著魔宗侍者走上蘭台,蘭台的第三層乃是露天修建,上有穹廬遮日,中有玉柱金梁支撐,地上鋪著錦繡氈毯,四周以玉欄相護,從上而下垂著珠簾紗帳,層層掩映,仿若瓊樓玉宇,不似人間。龍庭飛沿著玉階走上蘭台,只見蘭台後側中央,擺著一張舒適的軟榻,一個藍衫中年人倚在軟榻之上,合著雙目,似是小憩,軟榻前方右側一個黑衣青年席地而坐,面前放著玉幾古琴,那青年正在一心一意地撫琴。在軟榻左側,一個香爐裡面正冉冉升起淡淡的香煙,更是襯得此間仿若仙境。

  龍庭飛看了一眼,走到台中的蒲團之上跪了下去,而段凌霄卻是對著那藍衫人京無極施了一禮,然後便坐了下來。

  這時,「錚」的一聲傳來,卻是斷了一根琴弦,琴聲突然嘎然而止,那黑衣青年抬起頭來,那俊美無暇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絲黯然。京無極坐起身來,歎息道:「玉飛,你的心亂了,看來這些日子的潛修還是不能讓你從那日的打擊中振奮起來。」

  黑衣青年面上露出慚色,下拜道:「師尊,弟子平生別無所好,唯愛音律,自負天下沒有敵手,可是那江哲只以戰鼓倉促成曲,就勝了弟子,弟子心中絕不能服氣,可是弟子竟然無法將那一曲譜入琴中,那江哲不過是三十歲年紀,又是多年臥病,弟子怎也不信他在音律上下的功夫勝過我多年苦修,難道世上真有人的天賦如此出色麼?」

  京無極看看龍庭飛挺拔玉立的身軀,笑道:「庭飛,你認為玉飛的音律果然不如那江哲麼?」

  龍庭飛猶豫了一下道:「弟子對音律所知不多,可是還是覺得似乎玉飛勝過江哲。」

  京無極笑道:「玉飛,你這些日子斤斤計較音律上的勝負,卻忘記了你和那人是在戰場上相鬥,你們的鼓聲和號角聲影響了軍心,可是軍心士氣也影響了你們的樂聲,如今就是讓那江哲再次擊鼓,也絕不可能重現那日的鼓樂,玉飛,你的音律之道天下無雙,可是我北漢軍卻勝不過被激發了士氣的大雍軍,所以你之慘敗,並不在於音律,江哲此人,善於因情生勢,也善於借勢生情,你若能體會到天人合一的妙境,武道必可突飛猛進,不可懈怠啊。」

  黑衣青年秋玉飛眼中閃過了悟,下拜道:「弟子叩謝師尊教誨。」

  龍庭飛聽到此處只覺得玉面如同火燒一般,羞愧難當,京無極見了微微一笑,道:「庭飛你可是因為落敗而含羞麼?」

  龍庭飛俯首道:「庭飛無能,辜負王上和國師的厚愛。」

  京無極站了起來,走到近前親手將龍庭飛攙起,道:「庭飛,你錯了,能夠帶著二十萬大軍抵擋大雍多年,除了你世人有幾人可以做到,整整十四年了,大雍在澤州最多時候曾進駐軍五十萬,四次攻入沁州,更有一次已經到了晉陽城下,可是從你鎮守沁州之後,大雍再也不能踏上北漢的國土,你的功勞,王上知道,朝中群臣知道,本宗主知道,這北漢軍民也都知道。大雍佔據中原沃土,朝中名將輩出,當今雍帝李贄就是大雍軍神,如今鎮守澤州的齊王李顯雖然不如乃兄高瞻遠矚,卻也是當世名將,鎮守澤州的雍軍雖然只有三十萬人,可是兵員充足,一旦有了損失,很快就可以補充上。而我北漢軍雖然名義上有四十萬,可是除了你這二十萬全是精銳之外,其餘的軍隊根本不可能調去助你。代州雖有十萬軍隊,卻是半軍半民,抵禦蠻人尚可,想要調動去對付雍軍殊不可能,晉陽也有十萬軍馬,可是還有負責北漢各地防務,你那二十萬精銳已是竭盡全國之力,犧牲一人就很難補充。這樣子的困境,若非你用兵如神,迫得大雍無力北進,只怕我北漢早已是國破家亡。你這一戰雖然敗了,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很難怪你的。」

  龍庭飛神色慘然道:「都是末將沒有看破他們的詭計,可惜了譚將軍和無數戰士。」

  京無極苦笑道:「這也難怪你,別說是你,就是本宗,也沒有料到那江哲竟有這樣的膽量,竟然一個普通將領和你對峙,齊王如此信任江哲,這也是事先難料的事情,我們精心安排的流言又被大雍皇室所壓制,誰會想到,一個嬌弱的長樂公主,竟然就輕而易舉的讓許多地方官員穩住了心神,如今齊王和江哲取得這次大捷,今後要想再用離間,就是難如登天了。」

  龍庭飛苦澀地道:「國師,雖然南楚擁兵東川,可是陸將軍的說得很明白,若是想讓南楚真的出兵並不容易,如今南楚上下幾乎都寒了心膽,陸將軍雖然心切一戰,卻是殊不可能。」

  京無極牽著龍庭飛的手,將他拉到軟榻前,示意龍庭飛坐下,悠閒地道:「有些事情,本宗已經經營許久,如今也應該告訴你了,本宗早知北漢的劣勢所在,若是不能讓大雍陷入內憂外患,我北漢根本沒有取得天下的機會,所以這些年來本宗在南楚和蜀國都有安排,這次陸燦出兵東川,你以為是他一人決定的麼,我魔門月宗一位師弟,如今已經是南楚軍方領袖之一,雖然我們各事其主,可是這互利之事卻是不會放過的。數年前我就已經和他聯繫上了,這次陸燦進兵東川,就是他的建議。雖然這一步棋不能改變什麼,但是至少大雍不能悍然向澤州調兵,這樣一來,你還有穩守沁州的把握。」

  龍庭飛聽得這樣密聞,心中震驚,面上卻不顯露,道:「若是如此,弟子自信可以守住沁州,只是南楚軍只能遙為策應,若是大雍下了狠心,澤州集結五十萬軍馬還是可能的。

  京無極笑道:「這個當然,南楚軍雖然暫時不能出兵,可是等到局勢變化之後,就是南楚朝廷不許,陸燦也不會放過良機的,這個先不談。本宗在大雍內部安插的那根刺如今已經發揮作用了。慶王李康這次回到東川,立刻清洗了東川文武,將雍帝李贄的心腹全部軟禁起來不敢挑明叛旗,只怕早就將他們殺了。這件事情雖然大雍朝廷還蒙在鼓裡,可是用不了多久,這慶王的反心就難以掩蓋了。」

  龍庭飛驚奇地道:「弟子曾聽碧公主說過這慶王似乎和齊王不合,可是應該不會和李贄過不去吧,如今大雍朝廷新君已經坐穩了皇位,這個時候謀反可是有些古怪。」

  京無極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道:「有件事情你不知道,慶王李康昔日得人傳授武藝謀略,他心中對大雍懷恨極深,此子偏執桀驁,本就難馴,如今雖然名義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慶王在雍帝心目中的地位實際上卻比他高的多,若非如此,此子或者會多隱忍幾年,可是如今齊王眼看就要復爵,這李康就再難虛與委蛇了。不過此子心機倒也極深,他故意結好東原蜀國世家,籠絡那些有心恢復蜀國的叛逆,他雖然是大雍皇室,可是憑著他的身世,居然使得那些人相信他和大雍皇室之間仇恨極深,這次雍帝后宮生變,就是這小子的詭計。他唆使司馬氏送進後宮的貴女犯下大罪,然後迫使大雍皇室暗中杖殺那名妃嬪。為了慶王的面子,對外只說是此女暴斃,這樣一來就給我慶王可乘之機,李康對對司馬氏說大雍皇室不願意接納亡國之女為妃,故意殘害其女,這樣一來,故蜀世家心中懷恨,這次李康能夠順利掌控東川全局,也是這些世家襄助之功。如今雍帝李贄就算是得知此事,為了避免投鼠忌器,免得迫使李康索性勾結了南楚,也不敢輕易動手。這樣一來,外有南楚、北漢為敵,內有慶王割據,大雍的局勢可是不大妙啊。」

  龍庭飛不由問道:「那傳授慶王武功之人是誰,有沒有法子通過他影響慶王,讓他動作大些。」

  京無極失笑道:「這倒容易,你去問凌霄吧。」

  龍庭飛看了一眼段凌霄,見他微微含笑,目中閃過激動的神色,轉而又有些苦惱地道:「國師果然高瞻遠矚,數年佈局,今日才見成效,可是當務之急卻是明春雍軍恐會進攻沁州,現在南楚還在觀望,慶王還沒有豎起叛旗,我們若是首當其衝,只怕會損失慘重,就是勝了也難以得到什麼好處。」

  京無極歎息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慶王雖然被我們影響,卻也是因為他野心太大,若是讓他現在反叛,等於是讓他去送死,這種事情就是讓他去做,也很難做到。南楚雖然有我們的人,可是畢竟上有國主丞相,還有陸氏父子權力大過他,他不可能做出更多的事情了,而且對他來說,南楚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今次恐怕是最後一次遏制大雍的機會,若是讓大雍脫出重圍,一統天下就是指日可待。」

  段凌霄插言道:「若是想阻止明春雍軍出兵,只有一個法子,如今雍軍北線主將乃是齊王,可是讓北線穩如泰山的卻是楚鄉侯江哲,若是殺了此人,那麼北線必然混亂,雍帝、齊王之間無人調艇,明春進攻必然外強中乾,若是師尊允許,弟子願意設法混入雍軍,刺殺江哲。」

  龍庭飛面上露出喜色,但是轉念一想,無奈地道:「恐怕不行,碧公主說過江哲身邊有一高手邪影李順,段師兄雖然武功高強,可是此人有雍軍相助,只怕師兄很難得手,若是失手,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而且蘇將軍身死雍都,已經讓龍某心痛萬分,若是段師兄有什麼損傷,庭飛萬死難贖其罪。」

  這時,秋玉飛突然起身道:「若是龍將軍信任在下,玉飛願意擔此重任。」

  段凌霄和龍庭飛都是大驚,秋玉飛醉心音律,武功雖然出色,卻是比不上段凌霄,甚至還比不過常年疆場作戰的蘇定巒,如今正在軍中效力的蕭桐,他又是孤傲之人,這刺客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

  京無極卻是氣定神閒,道:「玉飛可已經有了計策?」

  秋玉飛道:「弟子已經想過,若是想要明刀明槍,恐怕弟子是不成的,那日和江哲比拚音律,弟子的號角被震斷,自然是內力不如,可是那江哲卻是靠別人的內力來和弟子比拚的,可見那人內力已經超過了弟子,就是大師兄去了,也是未必就有勝算,而且那人身在軍中,身邊甲衛如雲,想要刺殺談何容易,想來想去,只有混到那人身邊才有可能尋機刺殺。我知那江哲乃是南楚才子,驚才絕艷,弟子也自負才學,我又聽說那人愛才,今次那可以和龍將軍交手的將領就是他推薦的,若是能夠我進入雍軍,憑著弟子的才學不難得到此人賞識,天長日久,等他戒心退去,弟子就可以從容殺之,如今天寒地凍,雍軍困守澤州,正是最好的時機,數月時間,弟子或者能夠完成使命,還請師尊許可。」

  京無極凝神想了片刻,道:「也好,你如今對那江哲已經有了心結,若是能夠將他殺死,應該可以回復你的心境,不過想要接近江哲並不容易,雍帝和齊王對此人都是十分愛重,不說他身邊的邪影李順,就是他身邊的侍衛也都是雍帝親自指派,想要接近他必須要有一個合適的身份,你的相貌身份雖然少有人知,可是想要順利接近江哲,恐怕不易,三月時光,轉瞬即逝,不能輕易浪費。」

  秋玉飛微微蹙眉,這一點他的把握也不是很大,這時段凌霄道:「師尊,請讓弟子來安排這件事情,弟子恰好有一個合適的身份讓師弟借用。」

  京無極知他穩重,也不多問,笑道:「既然如此,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們了,雖然說刺殺不算是什麼好計策,可是這個江哲乃是大雍皇室的女婿,又是雍帝心腹謀士,殺了此人,是一本萬利的好事,你們不可不慎。」

  秋玉飛正色道:「有大師兄相助,弟子一定可以得手,若是不然,弟子情願身死以殉。」

  京無極、段凌霄和龍庭飛都是眉頭一皺,他們都從秋玉飛的話語中聽出了不祥的徵兆,段凌霄和龍庭飛同時看向京無極,眼中透出徵詢之意。京無極心思百轉,終於說道:「你要小心行事,不可輕捐性命。」說罷轉身走到欄邊,負手望著天邊寒雲,心道,這也是他命中劫數,若是不能解脫心魔,終身難以寸進,不如一死也罷。

  龍庭飛心中又想起一件事,道:「國師,弟子還有一件事請國師指點。」然後緩緩講了那封密信的事情,他這次回到沁州,特意讓蕭桐留心屬下將領的動靜,可是這幾日細思,總覺得似是而非,所以終於向京無極請教。

  京無極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回答,半晌才道:「這一點本宗也無法答你,不過本宗不妨直言,白首相知猶按劍,本宗是絕對不會輕信任何人的。可是你是帶兵的大將,若是疑心太重,恐怕會傷了屬下之心,若是太過輕信,本宗又擔心你被人出賣,這件事情,你不妨和王上商議一下吧。。」

  龍庭飛聽了心中一陣迷茫,竟然不知究竟該如何才好了。

  離了蘭台,龍庭飛想到自己這次回晉陽,只是和王上匆匆見了一面,理應前去述職才對。內侍通稟過後,後主劉佑在書房召見。

  走進書房,一看到後主劉佑,龍庭飛只覺得心中一痛,還不到五十歲年紀,劉佑卻已經是頭髮斑白,若非是面上仍然神采奕奕,哪裡還有昔日的英姿雄風。龍庭飛上前拜倒,哽咽道:「末將有負王上厚愛,請王上重重治罪。」

  後主輕輕一歎,伸手將他攙起,道:「龍卿乃我北漢棟樑,孤焉能隨便治罪,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新年之後你就要回沁州鎮守,孤望你不要有什麼顧慮,盡力作戰就是,我北漢立國二十三年,可我劉家裂土封侯卻已經將近七十年,自問無負百姓。其實如今國士日衰,孤焉有不知道的道理,可是孤不能眼看著劉氏江山落入人手,只能累你嘔心瀝血了,龍卿受孤一拜,如今已是生死存亡之秋,孤將全國兵力托付於你,若是你不幸兵敗,孤自會自盡以謝臣民。」

  龍庭飛淚如雨下,匍匐在地,再也不能掩飾悲聲,心中卻再也不大算提及麾下將領或有叛逆之事,王上已經為國事如此憂心,他不忍再提,心中卻是拿定主意,就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叛逆。

  君臣商議幾句之後,龍庭飛正要告辭,後主卻笑道:「還有一件事情,你和碧兒的婚事已經拖了很久,不如你們新年之前完成大禮如何?」

  龍庭飛沉默半晌,道:「如今敵軍壓境,臣不願落人口實,還是等到國事稍安之後再議吧。」

  望著龍庭飛的背影,北漢主不由歎息道:「龍卿也未免太求全責備了,罷了,這些兒女之事孤也不便過問,碧兒,你說呢?」

  屏風之後閃出林碧的身形,她黯然道:「庭飛心繫國家大事,碧只有心中敬佩,只望他取得大勝,從此不再為澤州敗績耿耿於懷才好。」

  北漢主也是歎息不已,望著神色有些憔悴的甥女兼義女,一個念頭突然湧上心頭,我這般苦苦掙扎,只為了保住自己基業,卻讓這些孩子這般痛苦,是不是有些自私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9:22

25

  「阿嚏。」李虎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憤然的看向負手站在營帳前面觀看雪景的江哲,再次痛恨自己怎會這般軟弱,冒著大雪給敵人守衛,忍不住伸手向腰邊摸去,還沒有碰到刀柄,身後就傳來一聲輕咳。他憤然回頭望去,只見凌端站在那裡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看到自己回頭,凌端撇撇嘴,示意李虎留意一下站在不遠處的幾個虎視眈眈的衛士,李虎洩了氣,隨便一個虎繼衛都可以將自己擒拿,想要刺殺江哲真是自尋苦吃。

  凌端看看李虎垂頭喪氣的背影,不由苦笑,自己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呢,想到這裡忍不住摸摸腰間短戈,繼續琢磨如何能夠刺殺江哲成功。

  李虎和凌端兩人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唇邊露出一絲笑意,收服兩人的情景再次浮現在眼前,雖然這兩人仍是心不甘情不願,可是這無關緊要,只要能夠達到我的目的,也就足夠了。

  營帳之內,李虎古怪的望著青衣少年,雖然他有些魯莽,可是並不是白癡,這人今日流露出的冷厲氣息讓他渾身不舒服,忍不住道:「喂,今日誰給你氣受了麼,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李順眼中閃過一絲殺機,道:「多日相識,兩位想必還不知在下的身份,在下李順,乃是楚鄉侯家僕。」

  凌端心中早有預料,只是微微苦笑,這時李順有意無意地掃了凌端一眼,冰冷的目光讓凌端心中一凜,想要提聚真氣,可惜傷重初癒,根本無法行功,只得頹然坐倒。

  李虎目光茫然,半晌才明白過來,道:「原來你小子是那個監軍的屬下,我就說麼,怎麼可能有人無緣無故這麼好心,不過老子奇怪得很,你的主子若想殺我報復,當日一刀斬了老子就是,為什麼這麼麻煩,還要等到老子傷癒再動手。」

  李順神色越發冰冷,道:「我家公子身份不同尋常,多年來在下一手負責公子的安全,可是竟然讓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幾乎傷了公子性命,這種奇恥大辱怎可不報,而且若是輕輕放過你,豈不是讓他人以為我李順好欺。李某生平最喜以牙還牙,可是當日你被俘之時,心存死志,我若是那時殺了你,平白讓你快意,因此我令人替你治傷,對你倍加禮遇,等到你不想死了,我再殺你,這樣才稱我心意。不過一刀斷首,卻還是便宜了你,所以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我給從北漢軍俘虜中選出勇士,讓你與他決鬥,勝者生,敗者死,你若能多勝幾場,自然是可以多活幾日。第二個選擇,我為你準備了種種酷刑,你若能一一捱過,我就放你離去,你若是熬刑不過,自然是一死了之。」

  李虎聽得背脊直冒寒氣,這兩種死法可都不是什麼好選擇,不過他倒是頗為硬氣,倔強地道:「老子既然落在你的手上,你要殺就殺,老子可沒有閒心和你遊戲,不過自相殘殺老子是不會做的,你要動刑就動刑好了,看看老子能撐多久。」

  小順子微微一笑,笑容中帶了一絲殘忍的意味,正要說話,凌端卻搶著道:「笨蛋,你若想死得痛快些還是選決鬥吧,最多第一場就自己撞上對手的兵器,死得也算是痛快些。若是人家動了刑,等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時候,不免哀告求饒,到時候將你帶出去示眾,你就是死了也是聲名掃地。」

  李虎聽得如同身墜冰窟,可是卻也有些不服氣,道:「你怎知我不會熬刑而死,卻會做出那番醜態。」

  凌端苦笑,心道,我在將軍身邊多年,慷慨赴死容易,從容就義卻難,就是鋼澆鐵鑄的漢子,在酷刑之下也難以掙扎多久,將軍也是善於用刑之人,一旦動了大刑,受刑之人不是尋機自盡,就是屈服求饒,熬刑而死的已經是千里挑一,能夠熬刑到底的人我可還沒有見過。雖然想多說幾句,可是這時,李順冷冰冰的眼神已經飄了過來,凌端也沒有勇氣再次提醒那只呆頭呆腦的老虎,別過臉去,心道,你若不明白我也沒有辦法,我可不想生死兩難。

  小順子眼中閃過惡意,心道,這凌端真是多事,要不要將他一起捎上呢?

  李虎這下可明白了敢情兩個選擇不過是假相,面前這人就是要讓自己死得痛苦屈辱,但是他生性不肯服軟,反而笑道:「原來如此,你小子真是不地道,就連殺人也不願給人一個痛快,老子多活這些日子也是賺到的,你想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吧。」說罷跳下床來向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嘟囔道:「反正老子家中無親無眷,就是留了污名又有什麼關係。」

  小順子倒是一愣,他原本心想李虎會改變主意,求一個痛快,還在盤算如何及時出手,不讓這李虎死得容易,可是李虎卻還是選擇了更痛苦的死法,只為了不願同僚相殘,這樣一來,倒是讓他有些過意不去。可是無論如何,這人在他心中已經是必死之人,他又是冷面冷心之人,轉身便要出去安排。凌端卻終是心中不忍,道:「這位兄台,沙場之上,生死乃是常事,貴長上如今春風得意,我們這些人卻是階下之囚,你們自然是可以隨意處置,可是拖到今日來算舊帳,是否有些過分呢?」

  小順子停住腳步,回頭看了凌端一眼,道:「你是譚忌將軍近衛鬼騎,在下對譚將軍頗為敬佩,所以就不計較你多嘴多舌了,不然我就讓你和李虎同罪。譚將軍為了己身之恨,屠殺澤州軍民無數,這些人原本還是無辜的,想必你也沒有勸阻過,這李虎險些傷害公子性命,此事焉能容忍,你說在下睚眥必報也好,說在下狠毒也好,這人卻是一定要殺的。你還是顧著自己性命要緊,譚將軍靈柩已經送去北漢,自然不會有戮屍之禍,至於你,若非齊王殿下寬宏大量,早就被千刀萬剮以謝澤州軍民了,還有心替別人抱不平麼?」

  凌端愕然,卻不是為了這人嘲諷自己,那人分明說對將軍心存敬佩,這怎麼可能,別說是雍軍中人,對將軍理應只有仇恨,就是北漢軍中,除了自己這些將軍的直屬部曲之外,其他將領軍士對將軍也都是忌憚不滿得很。

  這時,放慢腳步偷偷聽完兩人交談的李虎知道自己終究不能倖免,有些垂頭喪氣地走出帳去,他倒是性情直率,也沒有作出視死如歸的姿態。誰知剛剛走到帳外,就看到不遠處站了一個青衣書生,披著大氅,身後侍立著黑衣虎繼侍衛,李虎雖然當日只是匆匆看過江哲一眼,可是只看這樣的架勢,就知道來人身份,不由冷笑道:「原來是監軍大人要親自動刑啊,這樣一來我李虎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不過想起那日大人那副落湯雞模樣,想來還真是好笑得很。」說罷大聲笑了起來,他卻是想激怒江哲,最好惹他怒火上衝,一刀砍了自己最好。

  小順子這時也正在步出帳門,一眼看到含笑而立的江哲,不由驚叫一聲,憑他的武功,本來不會忽略外面有人竊聽,可是軍營之中人來人往,江哲方纔所站的的距離稍遠,卻被小順子當成了無關之人,再說他也沒有想到江哲會顯身這裡,雖然距離尚遠,可是深知江哲底細的小順子卻知道自己方纔所言已經都被聽見,不由面紅耳赤,上前吶吶道:「我不是想欺瞞公子,實在是記恨此人,還請公子恕罪。」

  李虎本是義憤填膺,可是剛說了幾句狠話,只見那青衣人目光溫和地望著自己,不帶絲毫惡意,甚至還帶著幾許激賞,不由有些手足無措,心道,想殺我的是那個李順,也不關他的事,我這樣惡言惡語是不是有些過份了。他有些赧然的站在一邊,偷眼向江哲望去,怎麼看都覺得這個青年瘦弱可憐,想起當日自己飛槊將他擊入水中,當時只覺得意興奮,如今想來卻覺得有些慚愧,自己自負勇力,怎麼卻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下殺手呢?

  他這邊愣著,凌端在帳內聽見「江哲」二字,不由心中一動,他已經知道都是此人計策,才讓將軍中伏而死,懷恨之餘倒也想看看此人如何形貌。因此勉力出帳,凝神看去,雖然覺得江哲氣度不凡,卻也不是心中所想那種精明模樣,雖然身在軍中,又是高官侯爵,這人仍然是一領青衣,唇邊含笑,目光柔和,行動舉止中透著安謐寧靜的味道,令人一見之下便生出可親可近的念頭。凌端不由茫然,這人就是害死將軍的罪魁禍首,為何自己卻竟然生不出一絲殺機呢?

  見這三人都是一副尷尬模樣,我不由搖頭輕笑,雖然深知小順子的脾氣,不過見他報復之前還要事先想好將來如何搪塞我的借口,我雖然有些氣惱,更多的卻是覺得感動和好笑,看一看站在那邊發愣的李虎,這個人從來沒有被我放在心上過,當日落水,我只記恨齊王嘲笑,根本沒有想過還要報復這人,想不到小順子卻是私下動了手,若非是被我撞見,大概這人就是到了黃泉也要詛咒我吧。另外那人我雖不認得,但是見他小小年紀就是神色如冰,殺氣沖天,只是面色白皙,似乎少見陽光,倒是少見的英才。又看了那少年一眼,我看向李虎,笑著問道:「原來就是你送我去洗了一個冷水澡,不知這位是誰啊?」

  凌端見我問他,偏過頭去,不願回答,小順子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這人叫凌端,乃是譚忌麾下的鬼騎。」

  我動容道:「早聞鬼面將軍身邊的鬼騎勇猛,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本事,真是難得,難得。」感慨了一番,我正想婉言勸解小順子不用再理會李虎的時候,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古怪的想法。

  當日我在故意被北漢軍截取的書信中提及他們後方有高級將領有心投降,可是並沒有影射特定的人,至於其後如何加重龍庭飛的疑心我全部交給齊王去做了,只是給了一個原則,不要厚此薄彼,最好是人人都有嫌疑,人人都像是叛逆才好,免得誣陷錯了人,讓龍庭飛醒悟過來。可是看到這個軍士,我卻突然想到,相比其他將領,石英實際上是最合適的人選,當日他率軍截殺我和齊王,能夠僥倖逃生實在是運氣居多,想必北漢軍中也有人疑心吧,若是說石英在追殺我們的時候留了手,也說得過去,雖然我是很想先剷除段無敵的,可是石英比較粗心,似乎更容易落入陷阱。再想到我近日得到的情報,譚忌生前和石英十分不合,這次石英負傷留在沁州,譚忌帶兵卻是中伏而死,若是譚忌的親衛說石英有謀反之心,只怕龍庭飛怎也會信個三分。想到這裡,我又看了凌端一眼,不知道小順子是有心還是無意,讓他們住在一起,這樣一來,我反間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不過這件事情不能急躁,當務之急先要把這兩人留在身邊,否則怎有機會讓他們知曉那樣的「機密」呢?想到這裡,我微笑道:「天氣寒冷,總不能在外面敘談,進去吧。」說罷,便向帳內走去,小順子飛快的站到我身邊,防備這兩個俘虜向我行刺,其實不說他們傷勢太重,難以行刺,有小順子在我身邊,就是他們完好無恙,也休想得手,所謂履險如夷,實際上多是心中明白沒有危險罷了。

  走進營帳,我揀了一張椅子坐了,李虎和凌端慢吞吞的走了進來,有些不情不願,也有些好奇。

  我將這兩人又仔細打量了半天,方笑道:「小順子,你也未免多事了,過幾日他們傷癒之後,就要被送到苦役營,到時候外有重兵環衛,手無寸鐵可恃,日日辛苦勞作,這兩人都算是武藝出眾之人,恐怕還要戴上腳鐐,就是想要脫身都難,這些人都是俘虜,就是我們滅了北漢,數年之內也別想恢復自由之身,這般苦楚已經足夠,你又何必還要尋機報復呢?」

  李虎和凌端聽了雖然黯然,卻也知道按理應是如此,而且按照兩軍交戰的規矩,像他們這種重傷的士卒,身份又不高,恐怕都會被打掃戰場的敵軍直接斬首,作俘虜也是輕傷的將士以及身份重要的將領才有這個資格的。就是成了戰俘,像他們這種重傷,普通的軍醫也是無可奈何,恐怕是活不了多久的。說起來,李虎能夠活到今日,還是因了小順子想要報復而令人給他精心醫治的緣故,而凌端則是受了譚忌的餘蔭,齊王特意下令命人救治,這才保住了性命。

  我看到兩人神情,心中生出一絲憐憫,人生來都是好生而惡死,這兩人也是如此,若是為國捐軀,或者面臨難以忍受的屈辱,想必他們不會貪生怕死,可是如今成了俘虜,如果沒有什麼意外,自然也是想活下去的,雖然如此,我卻不會因此而輕視他們,若是我想迫他們歸順大雍,出賣北漢,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不過利用死亡的壓力迫使他們暫時放棄一些尊嚴,應該還是可能的。

  想到這裡,我露出自認是十分誠懇的神情,道:「李兄,江某失察,至令你險些受辱,此事雖是下人胡為,卻也是江某管教不嚴,作為補償,李兄可願暫時留在江某身邊執役,等到戰事結束之後,李兄就可自由離去。如果是江某本心,自然是想就此放了李兄,可是李兄也應該明白江某身為大雍監軍,有些事情是不便做的,不過李兄也可以放心,江某身邊的人多半不需要上陣殺敵,也不會讓李兄和昔日同袍為難,不知道李兄可願接受江某的好意。」

  李虎瞪大了眼睛,說句實話,江哲的提議確實十分誘人,除了不夠自由之外,幾乎可以說是極為優厚,可是李虎剛剛受了教訓,可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好事,再說,這樣算不算叛國投敵,李虎也盤算不明白,所以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我又看向凌端,道:「齊王殿下對譚忌將軍頗為推崇,江某也十分遺憾沒有機會見到譚將軍,凌少兄是譚將軍麾下鬼騎唯一倖存之人,愛屋及烏,殿下也是不想留難,可是國有國法,軍有軍規,現在凌少兄也不能自由離去,殿下乃是皇室貴胄,三軍統帥,不便留凌兄在身邊,故而曾托江某照顧,若是凌少兄不介意,不妨也暫時留在江某身邊如何?」

  小順子站在江哲身邊,神色如冰,卻是幾乎笑出聲來,什麼時候齊王殿下托過公子來著,完全是公子信口雌黃呢,不過他是聰明人,見江哲這般神情,就知道必是又動了什麼心思,自然不會拆台,反而故意流露出不滿之色,道:「公子,您雖然答應過殿下照應凌端,可是凌端畢竟是敵人,將他們拘在營裡也就是了,何必留在身邊,若是這人忘恩負義,行刺公子該如何是好,還有這個李虎,公子不怪罪他已經是他的福分,何必還要留他在身邊呢?」

  他言辭中雖然滿是不贊同,卻是更加支持了江哲的說法,讓李虎和凌端都覺得江哲確是一番好意。可是李虎和凌端兩人卻都無法答應,雖然留在營中絕對比去做苦役舒服多了,而且還可以很快就得到自由,不論大雍和北漢的戰事如何,他們兩個總能找到機會脫身的,可是會不會因此而一失足成千古恨,從此成了叛徒賊子呢?兩人心中十分不安,原本除了為了打發無聊根本不願意互相交談的兩人交換了幾次眼色,可惜一個太粗心,一個不大擅長表示,險些成了鬧劇,半天還是無法決定。

  我心中覺得好笑,卻也知道想要他們明確答應,是不可能的事情,利誘完了,自然該威逼了,便故意忽視他們拒絕的可能,道:「既然兩位都不反對,小順子,你安排一下,就讓他們兩個住到虎繼衛的營裡,等到他們傷勢再好一些,就讓他們到帳前聽用吧。」

  說罷我也不看他們一臉不情願,甚至準備拒絕的表情,三步並做兩步,帶著侍衛匆匆走了出去。李虎最是性急,大聲道:「等一下,老子不……」話剛出口,卻硬生生嚥了回去,因為他看到小順子擋在他前面,面上帶著古怪的笑容,白皙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按在自己的肩頭,一縷冰寒的真氣從肩井襲入,李虎只覺得渾身冰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凌端心中一寒,他清晰地看到了小順子眼中淡淡的殺機,不由驚叫道:「貴上不是已經放過李虎了麼?」

  小順子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過了片刻,放下手道:「公子既然已經決定,我也無話可說,不過你們若是想要拒絕,我就立刻殺了你們兩人,最多給公子責備幾句,公子如此好意,你們若是不領情,就是不知死活,我殺了你們也不為過。」

  兩人心中都是劇震,這種情況下被殺,可真是有些划不來,凌端一咬牙,心道,若是我留下來說不定哪天可以殺了江哲,到時候就是死也值了,也顧不上這樣的想法是否只是一種借口,凌端恨聲道:「在下願意從命,老虎,你呢?」李虎這時候也聰明起來,竟然看出了凌端的暗示,便粗聲粗氣地道:「我也是。」

  小順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可遏制的殺機,這一刻他真的有些憤怒,這兩人盤算著什麼他一眼就看了出來,讓兩個心存異志的人留在公子身邊不是他所願意的事情。可是他不得不強行抑止心中怒火,他明白這兩人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這也是公子敢肯定他們會屈服的一個原因。走出營帳的時候,小順子心中暗暗冷笑,可惜這兩人太天真,人性是很古怪的,屈服一旦成了習慣,就會逐漸放棄自己的堅持,不論他們真心假意,這次的屈服都會讓他們漸漸放棄仇恨和反抗的勇氣,不過在他們徹底屈服之前,還是要時刻小心的,只不過雖然還不甚明白公子的計劃,這兩人只怕還沒有屈服,就被公子徹底利用了。

  自從那日之後,李虎和凌端就被迫換上了雍軍衣甲,成了監軍江哲身邊的親衛,兩人心中無時無刻不想著刺殺江哲,只因若是不這樣想,便會想起當日被江哲的「甜言蜜語」和小順子的「威脅」脅迫而屈服的情景。可惜,並沒有很好的機會,江哲雖然性子親切疏懶,對待兩人也似乎全無戒心,可惜他身邊的侍衛卻是小心翼翼,兩人別說刺殺了,就是碰一碰兵器也會召來十幾道目光的注視,更別說那個小順子幾乎總是在江哲身邊,冰冷的目光彷彿雖然都可以穿透兩人的心臟。說到這一點,兩人就更加想不通,雖然留在江哲身邊執役,但是江哲居然命人給了他們兵器,就連李虎都私下裡說,這個監軍大人是不是一個濫好人啊?這一點凌端倒是不會這樣以為,至少每次齊王殿下來和江哲商議軍務的時候,自己兩人都會被隔離開去,看來這江哲並非沒有戒心。不過這樣一來,凌端倒是放下了心事,他不是白癡,跟著將軍幾年,也知道一些兵法,若是那江哲擺出完全信任自己的架勢,凌端倒要認定江哲必然存了惡意呢。

  李虎又是一個大噴嚏,按理說他是北漢人,常年生活在更加寒冷的沁州,本不應該如此容易受寒,可惜他如今是重傷初癒,元氣大傷,自然是容易生病,倒是凌端雖然年輕,內力卻練得精深,如今已經基本上行動如常。

  這時,空中又開始飄下雪片來,那個兩人最是忌憚的小順子走到江哲身邊,道:「公子,下雪了,還是回帳休息一下吧。」

  凌端搓搓有些冰冷的雙手,側耳偷聽江哲的回答,這樣冷的天氣,他也很想早些回去烤火呢。遠遠的從風中傳來話語聲道:「後日就是先父忌辰,可惜我飄零在外,無法回去上墳,你可知附近有什麼寺院麼,能夠到佛前告祭一番,也是好的。」小順子猶豫了一下道:「公子,離此六十里有一座萬佛寺,本來是座大禪院,後來北漢軍數次入侵澤州,這座佛寺才荒廢了,近來我軍大勝,澤州境內百廢待興,萬佛寺也有了僧人主持,應該可以做法事的,而且澤州百姓都相信北漢軍從此不能侵入寸土,所以從這裡到萬福寺沿途都已經漸漸有了村寨野店,而且入冬之前,道路也經過整修,公子若是前去,應該無礙,不過這幾日連場大雪,恐怕路也不會太好走。」

  剛聽到這裡,遠處突然傳來爽朗的笑聲,道:「隨雲,頂風冒雪,何其自苦也。」凌端望去,卻是齊王身穿便裝,冒雪前來。

  江哲也看見了齊王,卻是一連的不愉快,道:「殿下到此,想必是又有軍務,哲不過是個監軍,殿下也不用事事和哲商量吧?」

  齊王笑道:「由你這樣的人才,本王若是不懂得利用,豈非太愚,本王確實有事情和你商量。」說完,扯著江哲向營帳走去。

  凌端看了看李虎,聳了聳肩,一起向兩人居住的營帳走去,一旦李顯到來,都會有人讓他們回去營帳休息,所以這次兩人根本就沒有等待命令,直接就準備回營。還沒有走出幾步,卻看見齊王身邊的近衛莊峻匆匆走來,凌端站住腳步,他是認得莊峻的,當初被俘,莊峻替齊王探視過他的傷情,所以凌端準備和他打個招呼。

  莊峻看到凌端停住腳步,心中一喜,幾步走到他面前,微笑道:「凌端,我有件事情和你說,讓他先回去吧。」李虎聽見他的說話,也不多言,便留下凌端自行回去了。凌端覺得有些奇怪,問道:「莊侍衛,有什麼事情麼?」

  莊峻神色肅然道:「凌端,你一直和李虎住在一起,有沒有聽過他說起截殺殿下的事情?」

  凌端有些茫然,道:「聽他說過,不過他說得不大明白。」

  莊峻面色更加深沉,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凌端心中一凜,戒備地道:「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們分兵追擊,最後在固山寨被擊敗,怎麼敗得他都沒有看見,所以我也不清楚,只聽他說過監軍大人落水的事情。」他並沒有隱瞞,這些事情恐怕莊峻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

  莊峻似乎鬆了口氣,笑道:「既然如此也就算了,好了,你我多日不見,趁著殿下和監軍大人商議軍情,我們聊一聊吧,你最近過得如何?」

  凌端心中一動,見莊峻有意無意地望向自己居住的營帳,一個念頭突然浮現,莊峻想將自己拖在這裡,又問自己李虎都說過什麼,莫非有些什麼關礙,他心中一急,也顧不上和莊峻敷衍,轉身向營帳跑去,卻見兩個齊王侍衛擋住了自己的去路。凌端一橫心,短戈劃出,雖然他傷勢初癒,力道不足,可是習自譚忌的戈術果然不凡,不過三招兩式,一個侍衛被迫錯開了一步,凌端衝向營帳,此時莊峻喊道:「讓他去吧。」

  衝回營帳,凌端一眼看到李虎委頓在地,兩個齊王侍衛正拖住李虎,準備出帳,凌端心中大驚,雖然知道無益於事,卻還是擋住兩人,手中短戈微微發抖,他很清楚,如果真是齊王要殺李虎,自己是無法可想的,可是這些日子,凌端早就將譚忌和石英的恩怨放到了一邊,按照他的想法,石英再討厭,也不關李虎的事情,這樣一個直爽的漢子,讓自己眼睜睜看他死去,心中怎忍。

  這時,莊峻帶著幾個侍衛緩步走了過來,兩邊營帳居住的虎繼衛也都圍攏過來,好奇的看著這古怪情景。

  莊峻歎息道:「凌端,李虎的事情和你並不相關,齊王下了軍令,他也在斬首之列,你還是不要過問了。」

  凌端神色變得猙獰,氣息漸粗,緊握短戈道:「我們本是俘虜,生死不能自主,你們自然是要殺就殺,不過想要帶走李虎,就先殺了我吧,反正我早就想著隨譚將軍而去。」

  莊峻冷冷道:「你想救人,就先過我這一關吧。」說罷一掌向凌端擊去,凌端奮力還擊,兩人交手十數招,凌端已經氣喘吁吁,又過了數招,便給莊峻一掌擊倒。莊峻歎了一口氣道:「今次的事情,我就當沒有發生過,你回去休息吧。」說罷一揮手,兩個侍衛拖著半昏迷的李虎向外走去。凌端眼眥欲裂,卻是無法起身,他畢竟年少,兩眼中居然有些霧氣朦朦。

  這時,一個虎繼衛臉色鐵青,上前阻攔道:「莊侍衛,此來可有監軍大人令諭,這兩人乃是大人親自收留,若無令諭,請恕我等不能任你們將李虎帶走。」

  莊峻拱手道:「殿下正在監軍大人營帳,此事事關重大,大人必也不會阻攔。」

  那個虎繼衛冷然道:「我已派人去通知大人,若是大人下了命令,我等自然不會過問。」

  這時,一個虎繼衛從江哲的營帳匆匆跑來,在這人耳邊低語了幾句,凌端隱隱聽見,那人說道:「截殺……不可外洩……殺人滅口。」雖然斷斷續續,可是凌端心中已經明白,看來李虎是因為某些機密之事,而被列入需要滅口的名單了。是什麼事情,連這樣一個小人物都要滅口,方才莊峻含糊的問話再次迴響在腦海裡。眼睜睜的看著李虎被帶走,凌端心中劇痛,只覺眼前一黑就昏迷了過去。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09:38

26

  初,武威二十七年丁丑,太宗繼位,高祖退位,尊為太上皇,以高祖尚在,下詔沿用武威年號。

  年末,百官上書請更年號,以彰聖德,太宗許之。

  ——《雍史。太宗本紀》

  隆盛元年戊寅,正月初七,雪後初晴,寒冷非常,十五之前,百業消停,路上更是行人寥寥。官道旁一座小小的野店卻是酒旗招展,掌櫃胡三往火爐中又加了幾塊木炭,無精打采地倚在櫃檯旁邊打盹,這一個新春過的十分平順,自從齊王在澤州大捷之後,澤州沒有了明顯的外患,從各地歸鄉的旅人絡繹不絕,他的生意極好,本打算等到明年春天好好修修這座破落的店房,誰知初一去賭場玩耍,賭神菩薩不肯保佑,輸掉了大半銀兩,老婆一氣之下回了娘家,胡三後悔莫及,卻又拉不下臉來去接妻子回來,只好愁眉苦臉地提前開業,希望能夠碰上幾個出手闊氣的客人,或者還能賺上幾兩銀子,好去討老婆歡喜。

  正被爐火熏得昏昏欲睡,突然耳邊傳來響亮的馬蹄聲,胡三精神一震,也顧不得徹骨透過來的冷風,推開店門向外看去,只見北面積雪飛揚,十二名騎士護著一輛馬車奔來。胡三拚命看去,不多時,那些人已經接近數里之外,其中一騎脫眾而出,快馬加鞭,轉瞬間飛馬到了門前,馬上的騎士用馬鞭指著胡三問道:「有好酒麼,店內可有閒人?」

  胡三諂媚地道:「客官放心,小店的酒遠近聞名,濃烈香醇,店內沒有客人,就連一個小夥計也回去過年了,小店乾淨暖和,大爺在這數九寒天走遠道,不妨進來喝上幾杯,保管您舒坦。」

  那個披著黑色大氅的騎士將風帽摘去,露出一張剛毅彪悍的面孔,他翻身下馬,也不理會胡三,向店內走去,站在門口,看見裡面十分寬敞,雖然桌椅簡陋,卻是頗為乾淨,滿意的點點頭,道:「我家大人要在這裡打尖,你要好生伺候。」

  胡三眼尖的很,早在騎士翻身下馬的時候,就已經看清楚大氅之下乃是質地精良的黑色騎裝,上身更穿著精美的黑色軟甲,腰間佩著橫刀,只看刀鞘就知道不是凡品,再加上足上的戰靴,不用問也知道這是軍中的將爺,再一聽他有位大人要好好伺候,胡三心中大喜,來的既是達官顯貴,那麼只要自己伺候周到,銀錢必然是不會少給。他十分利落的道:「將爺,小店後面的馬棚寬闊得很,牧草都是上好的,小人去生上火爐,保管將爺的馬匹不會受寒。」

  那騎士揮手道:「快去吧,一會兒把好酒好肉都拿上來。」

  這時,其他的人也已經到了,這個騎士快步走到馬車前面,稟報道:「大人,裡面可以打尖,請大人示下。」

  馬車裡面傳出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路途辛苦,我們休息一個時辰,不過酒不能多喝。」那些騎士高聲應諾,紛紛翻身下馬。其中一個騎士從馬上拋下血淋淋的野味,道:「掌櫃的,馬匹我們自己料理,你把這些野雞兔子精心做幾個小菜,給我家大人送上來。」胡三連連答應。

  這時駕駛馬車的青衣少年跳下車來,然後掀開車簾攙下一個青衣書生來。兩人在胡三慇勤的引領下進了店堂,選了一張背風而又溫暖的桌子坐下。而那些騎士迅速的將馬車上的駿馬和那些騎士的坐騎牽到馬棚,也不用胡三插手,就連草料也是他們自己取用的。然後留下一個騎士在馬棚守衛之後,其他的騎士才進了店堂,向那青衣書生見禮之後,才四散坐下。

  胡三動作極快,這會兒功夫已經將準備好的燻肉大餅和燒酒擺滿了桌子,胡三忙得滿頭是汗,不過看到那些護衛的將爺都是滿面的滿意神色,不由心中高興。又過了一會兒,胡三用客人帶來的野味做了幾個小菜端到那青衣書生的桌子上,偷眼一看,只見那青衣書生面色微紅,似乎是喝了幾杯酒,不過自己送上來的燻肉卻是幾乎沒有動過。而且他喝的酒也不是自己店內的烈酒,不知什麼時候,桌子上多了一個青花瓷壇,以及一隻似玉非玉,不知是什麼材質的古樸酒觴,裡面盛著澄碧色的美酒。除此之外還多一個食盒,裡面裝著一些精美的點心,食盒外面套著厚厚的毛皮,糕點上面彷彿還冒著熱氣。

  胡三將野味放到桌子上,那坐在一邊的青衣少年從身邊的另一個盒子裡面拿出銀質的碗筷,放到那書生面前,對每一道菜都嘗了一嘗,才道:「公子請用。」

  那青衣書生這才開始用餐,胡三看得瞠目結舌,他雖然也算是見多識廣,但是畢竟只是守著一家小野店,還沒有見過這種排場。

  忙乎了大半個時辰,胡三終於閒了下來,那些騎士早就風捲殘雲一般將酒肉一掃而空,然後就慢條斯理的喝著酒低聲聊天。而那個青衣書生用餐之後,則是拿起一卷書冊看得入迷,胡三知道這些人大概還得休息小半個時辰,連忙又去捧了兩罈酒過來,其中一個似乎是為首的騎士搖搖頭,道:「不用了,若是喝醉了就不好趕路了,你把我們的酒囊都灌滿吧。」說著將一個酒囊丟到桌子上,其他的騎士也都紛紛解下腰間酒囊放到桌子上。胡三一邊灌酒一邊盤算,每個酒囊至少能裝兩斤酒,只算今日的酒肉,就已經是筆大生意了。裝完之後,胡三一算,卻是只有十一個酒囊,心中奇怪之餘不由偷眼望去,原來有一個騎士一開始就坐到角落裡面,也不和其他的騎士坐在一起,胡三幾乎忽略了他,一留神之下,才發覺那人竟然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桌上的酒壺原樣未動,竟然是滴酒不沾。胡三心中奇怪,北地嚴寒,人人都愛烈酒,怎麼這個少年騎士竟然不喝酒呢,又多看了幾眼,那個少年騎士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冷冷的望了他一眼。胡三隻覺得心頭巨震,那個少年神色冰冷,目光中更是帶著逼人的殺氣,胡三雖然不是軍人,卻也是在戰亂中掙扎多年,那種目光他明白的很,那是一種帶著刻骨仇恨和瘋狂殺機的目光。

  我緩緩的飲下清淡的美酒,過於醇厚的烈酒我可是消受不起的,說來也是有些慚愧,前些日子我想著父親忌辰將到,想到萬佛寺告祭,可是誰知還沒有成行,朝廷就來了使臣,犒賞三軍,我這個監軍自然也脫不開身的。好容易過了新年,我才有了時間,也顧不上還不到十五,就帶了小順子和幾個親衛往萬佛寺而去。齊王殿下倒是也想陪我去看看,卻被我婉拒了。眼光掠過那暗處角落裡面孤寂的身影,我心頭一陣苦澀,可惜啊,就是簡單的告祭亡父,我也不能不用上心機,這次特意帶上凌端,就是要給他一個逃跑的機會。

  多日前的劇變,李虎被齊王屬下強行帶走之後,凌端就變成這個樣子,沉默,冷淡以及仇恨,可是這件事情我也是無可奈何,我不可能故意讓他看見什麼文書情報,這樣子容易就是白癡也知道其中有詭計,只有這個法子,讓凌端得知石英的舊部全部滅口的事實,這樣等到他回到北漢,配合其他的事情,就會想到石英「背叛」的可能,這是我的計劃中很重要的一步棋,想要剷除石英,這是必不可少的證據。

  龍庭飛麾下將領之中,蘇定巒、譚忌已經死了,只剩下石英和段無敵,我決定目標盯準石英,是因為段無敵善守,行事謹慎,必然是個精明人,而對於精明的下屬,上位者可以倚重,卻很難信賴,再加上我們得到的情報,石英的確是龍庭飛的愛將,這樣一來,對付石英不僅是離間了龍庭飛的心腹,而且親信的背叛也會更加嚴重的打擊龍庭飛的信心。為了這個原因,我也不能顧惜凌端的心情了。

  看著凌端,心中突然想起譚忌,齊王曾經將譚忌臨終時候吟唱的一曲歌辭抄錄給我,我吟誦再三,想起譚忌平生,也不禁深深歎息,這首歌辭雖然過於悲傷悒鬱,卻也是心血寫成。在心中念誦了一遍,突然站起身來,向店外走去。

  負責護衛江哲的呼延壽驚訝起身,正要動問,隨後跟出的小順子卻一擺手道:「公子不過出去透口氣,你們不用跟來。」他雖然這樣說了,呼延壽卻仍然招呼了另外一個侍衛跟了出去。凌端心中一動,也起身跟了出去,他自知雖然江哲對自己頗為優厚,那些侍衛卻對自己十分戒備,所以站的遠遠的,看著江哲立在雪地當中,負手望天,不知道再想些什麼。凌端摸摸腰間短戈,恨意更深,卻是只能隱忍等待。

  這時,江哲突然放聲而歌道:

  「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干戈蔽日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離離黃蒿兮枝枯葉干,纍纍白骨兮刀痕箭瘢。霰雪漫天兮心意寒,壯士碧血兮凝深川。日黯風悲兮邊聲四起,望斷雲山兮不見桑梓。萬里飄搖兮身不自主,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四海不平兮黎民多恨。我雖安居兮常聞唏噓。乃從聖君兮多行不義,殘人家國兮怨我者多,生不冀求兮南歸雁,死當葬我兮楚江畔。」

  凌端聽得入神,雖然有些句子聽不大懂,卻也能夠感覺到那歌聲中流露出來的悲切苦痛,聽到「乃從聖君兮多行不義,殘人家國兮怨我者多」這兩句的時候,凌端不禁淚落,想到將軍和昔日同袍,想到那麼爽直糊塗的李虎,心中的恨意煎熬幾乎令他再也不能容忍那個清瘦的背影站在前面,伸手摸向短戈,眼中透出沖天的殺意,或者,就豁出命去吧,就是死在這裡也好過這般痛苦。

  就在凌端心志將亂的時候,曠野之中突然傳來了一陣縹緲的琴聲,若有若無,琴聲錚錚,妙絕天下,清越激昂中又隱隱帶著悒鬱悲傷,幽恨重重,琴聲雖然微弱,卻是連綿不絕,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知何時,空中又飄起雪花,琴聲漸漸接近,越來越悲愴的曲調令得整個天地間都彷彿充滿了蒼涼蕭瑟的氣息。

  這琴聲似乎充滿了誘惑之力,令人心中憑空生出恨意和狂熱的殺機,這時,其他的侍衛也步出野店,警惕的看向琴聲傳來的方向,不過眾人都是心如鐵石的沙場勇士,自然不會為琴聲所動,反而都從目中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小順子眉頭輕皺,他能夠聽得出來,這琴聲中蘊含著深厚的內力,這彈琴之人不僅精通音律,還是一位內家高手,他自然不會為琴聲所動,卻是擔心的看向江哲,江哲可是不會武功的,不過只看上一眼,小順子便鬆了口氣。江哲雖然不懂武功,可是純以欣賞的心情去聽琴,倒也不會被琴曲左右。

  我凝神聽著琴聲,不由擊節而歎,我也會彈琴的,不過粗而不精,這曲子若是我來彈奏,好幾處都會難以為聚,可是那人想必是指法精妙,居然自然而然的轉了上去,我雖非音律大家,眼高手低這四個字幾乎可以概括我在音律上面的本事了,也能聽得出這彈琴之人果真是當世聖手。不過琴曲的講究的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此人琴中愁苦太甚,心魔因之而生,這就有些不好了。

  眾人都無妨礙,只有凌端本就身世悲苦,至親的兄長和最尊敬的將軍都死在戰場,新交的朋友又被殺了,自己屈身在敵人身邊為侍從,心中本就是悒鬱憤恨,方才又被挑起了心中魔孽,此刻被琴聲所惑,神智漸漸迷亂,雙目發紅,面色猙獰,突然之間揮戈撲向那青色的瘦弱身影。

  他的形跡早就落入呼延壽眼中,輕而易舉的將他攔住,凌端勢若瘋虎,不管不顧,拚命殺來,但是呼延壽乃是虎繼衛中一等一的高手,凌端怎是他的對手,若非是凌端捨命攻擊,只怕早就落敗了。

  聽到兵刃撞擊的聲音,我也再無心聽琴,回頭望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出凌端乃是心神為琴聲所奪,這可不是我預料中的事情,輕輕皺眉,我下令道:「小順子將凌端制住,讓兩個侍衛去看看是何人彈琴肇禍,將他帶來這裡。」

  小順子身形如同虛幻一般,丈許空間彷彿一步而過,替呼延壽接過凌端的攻勢,一指點在凌端額前,冰涼的真氣化作千絲萬縷沒入凌端體內,凌端踉蹌後退,跌倒在地上,眼神變得清明,驚駭的看著手中的短戈以及持刀冷冷望著自己的呼延壽,心中明白發生了何事,他雖然心有殺機,卻不是逞強的蠢人,早知道刺殺江哲乃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心中唸唸,只是尋機逃走而已,見到這樣的情景,不由駭然。

  凌端自然知道這樣的情形,恐怕自己會被當場處死,雖然天性的倔強和傲骨讓他不願哀告求生,但是人誰沒有貪生之心,凌端心中慘然,長跪在地,低聲道:「罪人冒犯大人,求大人饒恕。」之後便再不發一言。

  我知凌端性情,這一句請罪對他來說已經是十分艱難,更何況我本就無心殺他,只不過也不能讓他體會到這一點,所以我故意表現出猶豫不決。

  凌端可以看到江哲面上的神情,但是若是再苦苦哀求,就不是他能夠作出的事情了,於是乾脆低下頭去,等待那人發出斬殺自己的命令。這時,他卻聽到一聲悠悠長歎,然後耳邊傳來溫和的聲音道:「凌端你跟隨譚將軍多年,心魔太重,我知道你心中對我仍有餘恨,被琴聲所惑,江某也不怪你,只是不可再犯,若是再有這樣行徑,我必將你斬殺。」

  凌端心中一寬,心道,難得這次有機會離開雍軍大營,若是有可能我必然脫逃,自然不會再犯。他恭敬地道:「凌端遵命,不敢再犯。」這才站起身來,抬目望去,只見那些虎繼侍衛望著自己的目光更加冷森,他卻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退到一邊。這時,遠處一輛馬車絕塵駛來,方纔還在繚繞的琴聲也嘎然而止,那馬車兩旁正是方才去尋找彈琴之人的侍衛,一左一右押著那輛馬車過來。凌端也是心中好奇,仔細瞧去,不知道何人能夠彈出這樣的琴音。

  那是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看上去只是尋常旅人所使用的,駕車的是一個半百老人,相貌清瘦,目光如電,一見便知有一身不弱的武功。馬車到了近前,那個老人下車恭恭敬敬站在一邊,車簾一挑,一個紫衣佩劍的勁裝少女跳下馬車,然後伸手相攙,扶下一個劍眉星目的英俊青年,這個青年身穿深黑色貂裘,腰間懸掛著名貴的寶劍,氣度溫文中帶著高貴,神色從容自若,一見便知不是普通旅人。

  一個侍衛引領三人緩緩走來,另一個侍衛則快走幾步回稟道:「啟稟大人,彈琴之人已經帶到。」

  那青年不卑不亢的上前一揖道:「草民高衍拜見大人,不知召喚草民有何吩咐?」

  我欣賞的看了這青年半晌,英俊的外貌,修長挺拔的身形,高貴儒雅的氣度,禮數周到而又略帶矜持的行止,這個青年絕對是世家子弟出身,我也不願怠慢,微笑道:「在下江哲,於荒野之中聽到高公子撫琴,只覺琴聲如同天籟,令在下心曠神怡,故而邀請公子前來,侍衛魯莽,或令公子受驚,哲代他二人向公子請罪,不知道公子為何來到澤州,如果有什麼為難之事,哲忝為澤州大營監軍,或可效勞。」

  那青年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彩,道:「草民惶恐,不知是寧國長樂公主駙馬,楚鄉侯在此,江侯爺名震天下,草民乃是高麗子民,因緣來到中原上國,草民在國內曾經見過侯爺詩篇,瑰麗無雙,草民深為欽服,想不到今日有緣相見,高某幸甚。」

  我歎道:「原來如此,高麗雖是外藩,卻從無自外中原,這些年來雖然中原戰亂不止,但是仍有使者晉謁天朝,哲於南楚為翰林時,曾為崇文殿之事整理舊歲文書,同元三年,也就是貞淵十年,高麗使者入朝,可惜遭遇狂風,不得已至杭州登岸,遂為南楚武帝趙涉滯留。大雍武威六年,貴國也曾遣使到長安晉謁,可惜當時中原正在混戰,使者金桂民於回國途中為諸侯所害,為此朝廷出兵平亂,流血飄櫓,以報此恨,可惜自從之後,貴國再無使者朝謁,甚為可惜。」

  青年眼中閃過驚歎之色,道:「侯爺對敝國之事果然知之甚深,金公正是草民外祖,他殉職之事傳回本國,父,敝國王上為此親臨祭奠,備極榮哀。自此以後,東海海盜猖獗,敝國和中原水路幾乎斷絕,更是無法入朝上國。直到數年前,海道暢通,敝國才重新和中原開展貿易。草民久仰中原文物,因此隨船至濱州,原想追隨外祖足跡,遍歷中原名山大川,不料紙上得來終覺淺,草民走錯路途,誤入沁州,因兩國交兵,不得已羈留年餘,幸而月前貴國大捷,沁州慘敗,急於擴軍整裝,草民趁隙偷離沁州,翻山越嶺,多日辛苦,終於進入澤州,因此地仍為軍管,草民又是來自沁州,為免被人疑心,因此買了馬車,準備進入中原內陸,想不到在此地遇到侯爺,雖然此事有些難以說清,但是草民也不敢隱瞞,還請侯爺明鑒。」

  我心中驚訝難抑,仔細打量這人,相貌上倒看不出有高麗血統,不過高麗貴族漢化極深,這倒也是尋常,目光落到他身後的老僕和侍女身上,如果他果真是高麗人,那麼他的從人應該可以看出真假,舉手招那老僕侍女上前。用高麗語問那少女道:「你家主人所言可是實情?」

  我在濱州的時候,我曾經掩去本來面目和高麗富商談過生意,因此高麗語還是會一些的,說起來也算是字正腔圓,那相貌秀麗的少女眼中閃過驚訝,脫口而出道:「正是實情。」用得果然是高麗語,話一出口,少女才醒悟過來,又改用中原話道:「奴婢主子,羈留沁州,本非得已,還請侯爺見諒。」說的還算是通順,只是口音有些古怪,幸而她聲音清脆動聽,聽起來也不覺得刺耳。

  我微微一笑,道:「姑娘的漢話說的很好。不知道如何稱呼?」少女面上一紅,道:「奴婢金芝,因為公子喜愛中原典籍文物,令奴婢改說漢話,已有多年,只是奴婢愚笨,口音難改,侯爺見笑。」

  我的目光落到那老僕身上,那老僕雖是僕役身份,但是氣度也自不凡,只是一揖道:「老奴崔九成,漢話只能聽不能說,請侯爺見諒。」他卻是用高麗話回答,語氣流暢自若。

  我心道,雖然說兩個精通高麗語的隨從並不難找,可這兩人很顯然確非中原人,這樣看來,這高衍的身份應該疑問不大,不過雖然如此,也不能讓他們就這樣離開澤州,不如將他們留在澤州一段時間,等到確認他們沒有問題之後再說。而且這個高衍氣度不凡,這樣人物若是平白錯過不能結交,豈非是十分可惜。想到這裡,我帶著歉意道:「江某輔佐齊王殿下鎮守澤州,凡事不可不慎,高公子即是高麗貴客,澤州如今兵荒馬亂,江某不便讓公子自由來去,恐有不測,有傷齊王顏面,若是高公子不棄,不妨留在澤州一段時間,等到春暖花開之時,道路暢通,再往中原不遲,我見公子人品出眾,若是得到殿下賞識,公子在大雍境內就可以自由來去,豈不好過這樣處處為難。」

  高衍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卻是警惕的低頭避開江哲的目光,片刻之後,才道:「侯爺好意,高衍敢不從命。」

  我欣然道:「本應立刻請高公子到軍中歇息,只是江某有意往萬佛寺拜祭先父,若是高公子願意,可否隨在下同往,若是公子想要急著休息,我當遣屬下送公子至軍營。」

  高衍道:「草民也是無事之人,萬佛寺既然有此名稱,必然是佛像眾多,必有可供流連之處,草民生性喜愛風景文物,若是侯爺不覺得麻煩,高衍願隨侯爺同往萬佛寺。」

  我笑道:「如此甚好,哲見公子馬車簡陋,哲所乘馬車寬闊舒適,就請公子和我同乘吧。」

  高衍似乎有些驚訝,半晌才道:「多謝侯爺美意,高衍從命。」

  這時候,虎繼侍衛已經將馬車備好,我請高衍上了我的馬車,高衍很是知機,不等我們多說,就解下佩劍交給侍女送回自己的馬車。我隨後也坐了上去,不過這次小順子可是不駕車了,他也跟了進來,一個陌生人和我同乘,他自然不會放心,呼延壽則親自執鞭。侍女金芝從他們的馬車上拿了琴囊過來,也在我的示意下坐進了馬車。

  我原本從濱州帶來的馬車早就毀於戰火,這輛馬車乃是最近才送來的,比那一輛更加寬敞,四個人坐在車內,仍然覺得十分舒適寬敞。馬車裡面分為前後兩間,後面是一張軟榻,榻下有櫃子可以放置物品,前間則是兩側固定著錦凳,中間一張桌子,卻是鐵鑄,上面鋪著雪白的織錦,桌上的杯盤底部都是磁石製成,放在桌子上不會滑動。此刻桌子上除了茶具之外,只放著一些書卷。

  為了抵禦嚴寒,馬車裡面到處都鋪著羊絨毯,四周也都用毛皮封得嚴嚴實實,除了兩邊的窗子為了取光而沒有擋住之外,隨手摸去,到處都是軟軟的毛皮,不過窗子上面使用的是半透明的琉璃,不會讓寒風侵入,再加上桌子下面的黃銅火爐,馬車裡面暖洋洋的,一點寒意也沒有。不過高衍似乎並沒有因為流露出驚奇,看來他的身份不簡單啊。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10:02

27

  我看看坐在我對面的高衍,笑道:「兄台的琴可否讓在下賞鑒一番?」

  那高延笑道:「自然可以,大人詩文名震天下,又曾經參與籌建崇文殿,想必精通鑒識,草民這具古琴能得大人賞鑒,也是幸事。」

  說罷取了古琴出來,這具古琴長有三尺六寸六分,十三徽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紋路精美流暢,乃是古桐木精製,外形古樸雅致,琴弦乃是天蠶絲混合精金所製,琴身斷紋如梅花,必是百年以上的古琴,此琴千金難易,能夠攜有此琴,這個高延身份非同尋常。

  我仔仔細細看了半晌,目光落到琴尾的一處斷紋上,撫摸再三,才輕歎道:「好琴,這是東晉初年蔡氏精製的古琴,此琴名為『洗塵』,先朝賜予高麗王室的珍品,高公子據有此琴,又是姓高,想必是高麗王室貴人,哲方纔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不知公子真正身份為何?」

  高延眼中閃過精光,道:「此琴雖然乃是琴中聖品,卻是深藏館閣,塵封多年,不意大人仍然一眼認出,看來大人也是琴道聖手,高某欽服,在下乃是高麗王第六子,只因大王兄和三王兄奪嫡愈演愈烈,在下不願牽扯其中,因此帶了隨從遠赴中原,此行乃是私自前來,還請大人見諒,不要張揚出去。」

  我心中暗道,此人頗有王者風範,為何不謀求王位,反而遠離風波,莫非世上真有這般不愛權勢的王室子弟,心中雖然有些疑問,但是既然他話已出口,我也只好暫且相信,便笑道:「高公子所言極是,既然如此,我也不以爵位相稱,免得招致物議。」

  看了一眼幾上古琴,我又笑道:「方纔聽到公子琴聲,心實敬慕,此刻窗外飛雪,四野無人,不知哲是否有幸聽公子撫上一曲。」

  高延神色從容道:「大人品鑒即精,音律上必然也有獨到之處,在下就撫上一曲,請大人指正。」說罷,神色一端,十指輕拂,一陣空靈的琴聲從他指下飛出,琴聲縹緲孤潔,聽得人如癡如醉。一曲終了,我不近喝彩道:「好,狀飛雪飄零之態,擬天地孤寂之形,公子琴藝當世無雙。」

  高延面上卻沒有喜色,只是淡淡道:「在下平生別無他好,唯愛音律,刻苦修習,惟恐不公,不知道大人可否指教在下一曲。」

  我隱隱聽出這人話語中不知怎麼突然帶了幾分敵意,心中古怪之餘,卻也是興致勃發,道:「哲從前隨曾學琴,無奈哲性情疏懶,這琴學得十分粗疏,公子勿要見笑才是。」說罷接過古琴,神思一凝,十指按上琴弦。

  琴聲已經停止,呼延壽心中憂慮,雖然那琴聲至美,卻也無心理會,他心中十分不安,也不知道這三人究竟何等身份,大人竟然讓那高延和自己同車,若是那人乃是刺客,就是李順李爺武功絕世,也難保大人沒有損傷,若是出了事情,就是大人不怪罪,齊王和皇上也斷不會輕饒自己。想要多探聽這幾人來歷,無奈只留下一個不會說漢話的老僕在外,呼延壽也是有心無力。正在思忖的時候,車內琴聲再起。

  這一次的琴聲和方才不同,方纔的琴聲曲調華美,指法嫻熟,就是呼延壽也知道是大家所彈,這次的琴聲初時有些艱澀,指法也有些混亂,但是片刻之後這琴聲卻彷彿溶入了天地。方纔的琴聲,就是呼延壽聽了也知道狀擬飛雪,這次的琴聲呼延壽卻覺得琴聲就是飛雪,飛雪就是琴聲,過了片刻之後,這琴聲彷彿和飛雪融合在一起,呼延壽甚至不知道自己聽得的究竟是琴聲,還是飛雪墜落那種若有若無的聲音。一曲終了,不知何時,呼延壽已經忘記了駕車,幸好這馬匹乃是走慣道路的好馬,也不用他費心,這才沒有出什麼亂子。

  高延怔怔的聽著,眼中神色迷離,似是敬佩又似嫉妒,琴聲停止了片刻,他才讚歎道:「雖然大人指法生疏,可是曲中意境勝過在下百倍,不知可否指點在下一二。」

  我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香茶,輕輕喝了一口,道:「公子過譽了,其實公子的指法和對琴曲的演繹都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哲不如遠甚,我和公子只有一點不同,公子愛得是音律,所以勿要求工,一心只想將琴曲彈得更好。哲則不然,琴棋書畫,於我來說都是賞心悅目之事,不過是為了讓自己開心罷了,所以我不求精,也不求工,只要能夠抒發心意,曲調是否華美,指法是否嚴整,都不在我考慮之中。不過我這樣彈琴,就是彈上幾十年也就還是這個樣子,不像公子,只要領略到更高的境界,就可以突飛猛進。」

  高延定定的看著我,深施一禮道:「這樣淺顯的道理我卻是如今才悟透,難怪我的琴藝數年沒有寸進,今日得到大人賜教,在下感激不盡。」

  我連忙伸手相攙,笑道:「我這個人疏懶慣了,用耳多過用手,希望以後還能聽到公子雅奏,不過琴不可多彈,今日已經興盡,不如你我小酌一番如何。」

  高延笑道:「敢不從命,在下離開高麗的時候,除了此琴之外,只帶了十幾罈美酒,可惜如今已經全喝光了,只剩下一壇梨姜酒,一直捨不得喝,今日遇到知音,在下也不能再吝嗇,金芝,你去將酒取來。」他側頭吩咐侍女,卻沒有留心對面的江哲神情微變,目中突然閃過一絲寒芒,卻是轉而化成笑意。

  侍女金芝清脆的應諾,跳下車去,不多時捧了一個可以裝五斤酒的小罈子來。小順子從車中暗格裡面取出兩隻酒觴,高延打開酒罈上面的泥封,將酒觴裡面倒滿金黃色的酒液。我舉起酒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好酒,貴國的梨姜酒以梨汁和生薑釀造,味道純美,回味無窮,我在濱州曾經喝過,不過那一壇只是新酒,我看這一壇至少是十年陳的美酒,哲真是福氣不小。」

  高延舉起酒觴,笑道:「我國無人不愛飲酒,雖然比起中原可能有些不如,不過這梨姜酒滋味獨特,又有養生的功效,我素愛之,大人請。」說罷高延先飲了一口,我知高麗人雖然愛酒,卻是不喜歡牛飲,一定要慢慢飲來才行,而我也不喜歡狂飲,因此也只是淺淺喝了一口。

  有酒助興,我們兩人不由談論起詩文音律來,這個高延果然是當世奇才,若非是我博覽群書,只怕就要被他問倒。我們談得高興暢快,忘記了時間路途,不知過了多久,呼延壽稟道:「大人,萬佛寺已經到了,方丈慈遠大師在前面相候。」

  我雖興尤未盡,卻也只能道:「緒之,我們且先安頓下來,等到我拜祭之後,不妨再詳談。」緒之乃是高延的字,我們兩人談得投機,已經用字相稱,高延點頭道:「隨雲之意甚是,拜祭令尊大人要緊。」

  下了馬車,我一眼就認出這個慈遠大師,當初我在雍王府遇刺的時候,他曾經被皇上以裴雲之名請到王府負責守衛寒園,事後我也曾經去拜謝過,他是少林佛法精深的高僧,想不到如今竟被派到這裡做了方丈,想來也是少林寺有心在澤州建立堂口吧,不過這些不關我事,上前施禮道:「多年不見,大師一向安好?」

  慈遠大師不敢怠慢,上前合十行禮道:「侯爺蒞臨敝寺,老衲不勝榮寵,諸事已經備好,只待侯爺明日拜祭。」

  我笑道:「大師不用這樣客氣,小兒如今已是貴門弟子,什麼侯爺大人的不用提起,大師就稱呼江某姓名即可,今日已經晚了,哲旅途勞累,請大師恕哲無禮,這就想要休息了。」

  慈遠大師笑道:「江檀越體弱多病,老衲心中志之,已經備好清靜禪院,請。」說罷,慈遠大師親自將我們送到後面的一間別院,高延則被安排到旁邊的客院,沐浴更衣,用過晚飯之後,我坐在窗前看著越來越大的飛雪,陷入沉思。

  這時,小順子已經打理好一切,道:「公子,所有先期派來的虎繼衛士,方丈大師都已經安排妥當,萬福寺已在我們控制之下,不過公子今日太冒險了,這個高延來路尚沒有查清,公子就和他同車同飲,萬一他身份乃是偽造,意圖行刺,如何是好。」

  我輕笑道:「你過慮了,這樣高量雅致的人物,就是想要刺殺也不會魯莽行事,沒有絕對把握刺殺成功並且安然離去,是絕不會隨便出手的。這人身份是真是假自然有你們去查,可是無論如何,這樣的才華人品實在令我動心,令我生出一見如故的感覺,這樣難得的知音才子,我怎忍心放過。若是等到你們查清楚了,這人真是刺客,恐怕從此以後不能再這樣暢所欲言,因此我才冒險和他同行同飲,當然,也是算準了他就是有些問題,也不會在路上動手。好了,你讓呼延壽吩咐下面的侍衛小心行事,對了,暫時不要讓凌端有機會逃走,等到明日再說。」

  漫漫長夜,輾轉難眠,高延,不,應該是秋玉飛幾乎是一夜沒有合眼,他心中千回百轉,為什麼自己心許的知音卻是自己此番要刺殺的江哲呢?想起那人的才華氣度,心中只有欣賞傾慕,可是數日之後,自己行刺於他,若是成功,自然是痛失知己,若是失敗,必然也不會再有機會和他談論琴棋書畫,當真是萬分惋惜。

  秋玉飛使用的身份並非捏造,高延卻有其人,卻非是不想爭權奪利離開高麗,而是力弱不能與爭,被迫流亡中原,可是其兄派人一路追殺,幸得段凌霄相救,才能保住性命,段凌霄見秋玉飛意欲刺殺江哲,深知其中艱險,本門高手雖多,無奈和大雍多年征戰,恐怕大雍秘諜多半都認得,因此只能秋玉飛一人前往。可是想要接近江哲談何容易,大雍皇上親選侍衛保護,又有齊王一力周全,身邊高手如雲,戒備森嚴,等閒人不可接近。所以段凌霄特意向高延借了兩名僕婢,讓秋玉飛扮作高延接近江哲。以高延的外邦王子身份,必然會令江哲失去部分戒心,段凌霄相信秋玉飛可以得到江哲賞識,只要準備妥當,不難尋到刺殺良機。秋玉飛本就和高延相識,常常共飲相聚,扮作高延竟是不費吹灰之力。可是秋玉飛卻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結識江哲,而且兩人還是一見如故,互相傾慕非常。

  按照原來的計劃,秋玉飛是準備被大雍軍方懷疑拘留,這樣只要報出高延的身份,那些將領官員自然不敢隨便處置,澤州現在仍屬齊王軍管,秋玉飛自然會被押送到齊王大營,這樣的特殊身份,盤問之際,監軍江哲當然不會缺席,而且為了查明這個身份真假,秋玉飛自然會滯留軍營一段時間,憑著秋玉飛的才華,自然有可能得到江哲愛重。誰料,秋玉飛還沒有遇到盤問的雍軍,就遇到了前往萬佛寺告祭的江哲,秋玉飛自然不會拘泥計劃,立刻就以高延的身份和江哲結交,而這其中,唯一出乎預料的就是,原本對江哲心存不服和恨意的秋玉飛發覺,江哲此人,竟是自己難得的知己良朋,造化弄人,莫此為甚。

  翌日,我換了素衣,在大殿祭拜亡父,殿中除了僧侶之外,就只有小順子、高延、呼延壽三人相陪。拈香告祭之後,我令那些僧人退下,淡淡道:「緒之可是疑惑我為何邀請你前來陪祭?」

  高延心中早在疑惑,便道:「在下確實有此疑惑,不過我和隨雲相知,令尊大人也就是我的長輩,拜祭一番也是禮所應當。」

  我笑道:「雖然如此,哲卻不是自傲之人,今日邀請緒之同祭,實在是有一事相托。」說罷我伸手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一卷黃綾冊,十分慎重地雙手遞給高延,高延接過下意識的一看,封面上寫著《清遠琴譜》四字。他生性最愛琴藝,忍不住翻開一看,豈知越看越是震驚,這冊上曲譜多為絕傳古曲,也有幾首並不知名,可是卻也是十分典雅華美。這冊琴譜對於愛琴之人,那是難得的珍貴之物,高延只覺得雙手顫抖,興奮地道:「隨雲,這琴譜,這琴譜是何人所修,能夠一閱此書,在下縱是少了十年性命,也是值得的。」

  我神色有些黯然,道:「此譜乃先父所親書,先父在時,雖然從不執意進取,但是才華卻是世間罕見,隨雲雖然自詡博聞強志,但是卻是粗而不精,不如先父遠甚,父親也是雅愛音律之人,最愛撫琴,先母喜彈箏,兩位大人常常琴箏唱和,恩愛非常,不過先父韜光養晦,世人不知先父琴藝可稱大家。無奈自從先母不幸過身,父親悲慟之餘,斷琴絕弦,再不撫琴,從此成為絕響。哲貪多不精,父親曾言我不是習琴之人,所以琴藝並未傳授,不過養病之時,父親或者也不想一身所學沒有傳人,帶病寫成此書,其中大半是父親整理出來的古曲,還有一些是父親自己譜成的曲子。這些年來,哲深藏之,不為世人所見,只因世人多是貪戀榮華富貴之輩,我不願先父心血為世俗所辱。不知是否天意,這次哲前往拜祭父親,便特意帶了此譜,想不到遇到緒之。緒之人品才華,我已經親眼所見,緒之愛琴,我也已經瞭然,想來必是父親在天有靈,假吾手傳君琴譜。不過此譜為父親遺物,我不忍捨之,只有請緒之自行抄錄一本,想來緒之不會覺得煩難。」

  高延怔怔良久,突然上前下拜道:「江兄恩惠,在下刻骨銘心,只恨不能報答兄長厚愛。」言罷已是雙目微紅,淚水滴落。

  我將他攙起,道:「你若不是琴藝高手,我也不會贈譜給你,緒之不必如此,雖然日後你我可能再無相見之期,可是只要你能夠將清遠琴譜傳承下去,先父在天之靈,也必然萬分欣喜。緒之,這琴譜最後一曲,乃是先父最後所譜,乃是為了悼念先母所作,技巧繁雜,我不能彈,自先父斷琴之後,我再也沒有聽過此曲,今日我拜祭父親,能不能請你試彈此曲,以慰我心。」

  高延長揖道:「敢不從命。」

  當那華麗平和中帶著無限淒婉的琴聲在大殿響起的時候,我再次陷入了回憶,琴聲初時優雅華美,如同春雨,千絲萬縷般滲入泥土,如同春花,絢爛多姿,然後絢爛歸於平淡,平和中帶著款款深情,突然,變徵之聲突起,秋風蕭瑟,寒霜仆地,深情肇禍,鴛鴦折翼,然後曲調一變,變得緩慢悲切,那是一種刻骨的心傷。

  淚水盈滿雙目,我低聲吟道:「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父親一生何其苦也,雖有滿腹才華,卻因為亂世之故,而寧願隱逸終生,幸得佳偶,卻又中道分離,最後拋下我這孤兒黯然離世。

  琴曲終了,高延歉然道:「此曲深奧,倉卒之間,在下只能演繹出三四成的意境,請江兄原諒。」

  我歎息道:「緒之何出此言,能夠重溫此曲,哲已是萬分感佩,雖然世間擅琴者多,但是此曲乃是先父所譜,我不願俗人彈之,上次聽到此曲,已經是整整十七年了,多謝緒之為我撫琴。」

  高延眼中閃過悲色,心道,我能為你所做的事情也只有這件事了,想起自己揭破身份,刺殺江哲的時候,必然要面對的難堪情景,高延心中越發苦痛。這時,他耳邊卻傳來了猶如霹靂一般的問話道:「緒之,你認為大雍和北漢之戰,孰勝孰敗?」

  高延心中一震,立刻清醒過來,自己面前這人不僅僅是一個對自己厚愛有加的知己,還是北漢的敵人,大雍的謀臣,他低下頭,平息了一下震驚的心緒,道:「在下是外人,並不十分清楚這些事情,不過大雍帶甲百萬,佔據中原,北漢卻是局限一隅,兵力窘困,長此以往,必然落敗,不過大雍南方尚有後患,若是四面受敵,北漢也未必沒有苟延殘喘的機會。」他這番話說得倒是情真意切,他知道當前的局勢對北漢有諸多不利,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主動要求前來行刺江哲,這本不是兵家正道,而且他也知道,想要瞞過江哲眼睛,最好的辦法就是說真話。

  果然,江哲點頭道:「緒之雖然來中原不久,不過對局勢也算是有些認知,你說得不錯,如今大雍正是處在關鍵時刻,若是能夠一舉攻下北漢,則天下一統,不過時間的問題,若是這次北伐失敗,可憐天下百姓,還不知要承受戰亂多久。」

  高衍心中巨震,他雖然知道來年必有戰事,卻沒想到江哲將此事看得極重,竟然想一舉功成,心中有些驚駭,卻不敢流露出來,平靜地道:「在下對軍國大事知道的不多,大人乃是大雍重臣,所言必是沒有差錯。」

  我微微一笑,道:「小順子,再取一束香來。我要祭拜一個故人。」

  小順子遞過一束香來,我拿著香火拜了幾拜,然後小順子將它插到香爐當中,我默默祝禱一番,才道:「緒之可知道我祭拜的故人是誰?」

  高衍微愣,他怎會知道,便答道:「在下不知,不過大人特意祭拜,必然不是尋常人物?」

  我輕輕歎息道:「方纔我祭拜之人乃是故德親王趙玨,哲曾經在他帳下效力,德親王品性高潔,忠貞賢良,哲深深敬慕,今日憶起前塵往事,故此祭之。」

  此言一出,高衍心中一震,若是真正的高衍自然不知道江哲與德親王舊事,但是秋玉飛卻是知道的,他猶豫再三,終於忍不住問道:「在下曾聞太人與德親王事,據說大人得德親王賞識,從其征蜀,得勝而歸,後德親王歿於襄陽,大人還曾千里探望,可是後來大人上書被貶之後,又被如今的大雍皇帝擄入長安,遂降之。後聞有德親王舊部尊王遺命刺殺大人,令大人九死一生,為何大人至今仍然深深懷念德親王呢?」

  我望著裊裊香煙,道:「德親王殿下忠貞見疑,歿於襄陽,當時哲也在其身邊,哲自幼生長南楚,若有可能,自然希望南楚能夠一統天下,故而當日輔助德親王攻蜀,心中雖知是奢望,也希望能夠為家國盡力,可惜德親王歿後,哲心灰意冷,對南楚再無一絲期望。當日雍王殿下將我擄入大雍,我心中實在不願歸降,故而著意為難殿下,不論南楚待我如何,我終究還是念著南楚之恩,無奈殿下之恩天高地厚,我一個俗人焉能不感激涕零,因此終於歸順殿下,雖然如此,我心中對德親王仍感歉疚。可是那場刺殺卻讓我明白,對於德親王來說,家國重於一切,我江哲不過是個棋子,若是對南楚有用,自然要好生籠絡,若是有害,就一定要除掉,可是雖然我心悲痛,卻也深深佩服他的忠心。」

  高衍有些茫然,不知道為什麼本來說著北漢,江哲卻突然談到南楚。

  這時,我又取了一束香拜道:「德親王是我舊交,譚忌將軍卻是素未蒙面,這一束香卻是希望譚將軍能夠瞑目九泉,當日德親王身死,我是無能為力,今日譚將軍之死卻是我一手策劃,譚將軍忠於北漢如同德親王忠於南楚,兩位都是忠臣豪傑,也是哲心中敬佩之人,雖然哲所為之事,兩位心中必然懷恨,可是各為其主,還望兩位能夠諒解。」

  高衍心中一震,想不到江哲竟然會祭拜譚忌,不由更加迷惑。卻見江哲再次焚香祝禱道:「這第四束香卻是求蒼天寬恕,哲也知北漢龍將軍乃是忠臣名將,本不應該勾連小人加以謀害,但是干戈一起,伏屍遍野,若是能夠兵不血刃,哲情願擔此惡名。」

  聽到這裡,高衍幾乎差點叫出聲來,這是什麼意思,此人的目光已經盯住了龍庭飛麼,勾連小人是什麼意思,莫非龍庭飛麾下有內奸叛逆確屬實情,此刻他心中滿是疑慮,幾乎忘卻了方才心中的感激和欽慕。但是他心思靈敏,莫非江哲實在趁機試探自己麼?因此他故意流露出迷茫之色,似乎不明白江哲話中之意。

  我直等到香盡,這才對高衍道:「我已經命人準備文房四寶,明日就要起程回營,緒之恐怕不會有機會再看到琴譜,還是先去抄錄吧。」

  高衍目光落到琴譜之上,幾乎都忘記了北漢面臨的危機,他心想,就是自己知道了什麼,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回去警告龍庭飛,還是先抄了琴譜,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看著高衍的背影,小順子低聲道:「公子這是何意,對此人的探察尚未有回報,公子似乎已經將他當作清白無辜,又待他如知己好友,可是方才又故意誤導他,奴才不知道公子心意到底如何?」

  我歎了一口氣道:「不需要情報了,我已經肯定此人必是北漢刺客無疑。」小順子目光一閃,突然道:「公子既然肯定,奴才相信必有證據,那麼公子是不準備殺他麼?」呼延壽站在一旁,早就已經迷糊了,方才聽到江哲祭拜德親王所說的話,他心中十分不安,接下來的話語他更是有些不明白,江哲所行計策除了齊王之外,只有小順子知道全部計劃,呼延壽只是隱隱知道一部分,所以他也不知道江哲說得是真是假,這些事情他必須寫成密折上報皇上,可是萬一引起皇上對大人的猜忌,又該如何是好,呼延壽陷入了左右為難的窘境。如今聽到江哲和小順子的交談,他終於明白至少江大人方纔所說乃是誤導高衍的話語,可是為什麼江大人這麼肯定高衍是刺客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10:30

28

  屋內殘燈如豆,我心中惆悵,難以入眠,小順子推門而入,將手中一卷帛書遞上,道:「這是和高延有關的情報,若非是公子已經肯定此人乃是北漢刺客,我也看不出其中有什麼異常之處。」

  我淡淡道:「是莊峻來了麼,讓他明日聽用。這也是機緣湊巧,這高延本是真有其人,恐怕現在也是身在北漢,此人冒名而來,本來沒有什麼破綻,只可惜過猶不及,那『洗塵』古琴就是最大的破綻。此琴雖然的確是高麗王室珍藏,可惜多年前被人盜出王宮,輾轉到了江南,當初收贓的就是天機閣,我還曾經親自鑒識過此琴,琴尾處斷紋就是我親自督工修整的,此琴被我暗中拍賣,世人罕有知曉,可是無論買琴者是誰,都不可能是真正的高延。我想此人本想利用這具古琴掩飾身份,可惜卻留下這樣的破綻。」

  小順子惋惜地道:「可惜此人才華,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不過他既然是為了公子而來,公子就是想利用此人,又何必將琴譜相贈,豈不可惜?」

  我輕歎道:「雖然我有心利用此人,可是贈譜之心卻是一片赤誠,此人雅量高致,愛琴如命,這卷琴譜贈給他實在是再好不過,只希望此人不要過於固執,能夠保留有用之身,不要辜負了我的琴譜,不過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這樣的人才,應該不是普通人,我想,他應該能夠帶著琴譜回到北漢的。」

  小順子問道:「那麼公子是否準備不再使用凌端呢?而且若是讓高延行刺公子,也未免太冒險了,公子千金之軀,豈可輕易赴險。」

  我笑道:「明日有你在我身邊,又事先知道他要動手,難道還會被他所乘麼,你儘管放心,明日依計行事即可。」

  夜深雪寒,高延伏案急書,忙著抄錄琴譜,此刻什麼刺殺,什麼北漢大雍,早就被他拋在腦後,直抄到半夜三更,才終於抄錄完畢,高延又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有疏漏之處,這才珍而重之的將抄好的琴譜收藏起來,又將江哲借給他的琴譜放好,準備明日歸還。這些完成之後,高延輕歎一聲,明日路上自己就要尋機動手了,若是真得跟到軍營,就是刺殺成功也很難逃脫,原本他是拼著一死準備混進大雍軍營的,如今難得有這個機會,江哲身邊的護衛又不是很多,若是明日不能刺殺成功,恐怕自己真的很難脫身了。不過據說邪影李順武功高強,自己如何能夠瞞過他的耳目雷霆一擊呢?而且就是刺殺成功,只怕自己也會遺憾終生吧,高延心中暗暗苦笑。

  徹夜難眠的不是高延一人,這一夜凌端也是難以入眠,昨日到了萬佛寺,他本有心趁夜逃亡,可是到了之後不久,才發現江哲身邊的虎繼衛士先後到達,已經將萬佛寺牢牢控制住,這還罷了,凌端相信還是有機會逃走,畢竟自己並沒有得人重視,可是昨夜和自己同房的侍衛拿了一碗傷藥來,自己因為白日和呼延壽交手,受了一些輕傷,也沒有拒絕,可是不知那侍衛是否有意,藥中加了些安眠的藥物,竟然讓自己安安穩穩睡了一夜。今日凌端偷偷將藥倒去,偽裝睡著,可是那個侍衛也在房中,凌端一時不敢動彈,惟恐驚動這個侍衛。可是他已經得知明日就要回程,若是再不想法子逃走,自己可真要沒有機會了,他可不想什麼時候像李虎一樣被無緣無故的處死滅口。關於這件事情,他已經想了很久,只能認為和石英有關,卻始終弄不明白李虎一個小小的士卒,怎會遭遇到這樣的慘事。

  終於夜深人靜,凌端輕輕起身,走到那侍衛身邊,正想趁著他熟睡將他殺了,但是轉念一想,這個侍衛武功高過自己,若是不慎驚動他人,自己絕對難以逃生,而且自己若是這樣做未免有些忘恩負義,這些日子,這個侍衛對自己十分照顧。想到這裡,他只是輕輕點了那個侍衛的睡穴,讓他不能醒來而已。

  想了一想,凌端也不客氣,將這個侍衛身上的金銀一掃而空,他不是君子,知道無錢寸步難行的道理,穿上便裝,披上大氅,他潛出房間,或許是因為他並未得到重視的緣故,這個房間可以說比較偏僻,只要穿過兩道防線,應該不會有危險的,當然明日他們發覺之後,可能會派軍隊搜索自己,不過仗著對澤州地形的熟悉,凌端覺得自己有幾分把握穿過群山回到沁州。

  在凌端小心翼翼地按照白日的觀察潛出古寺的時候,幾雙眼睛卻暗中注視著他,呼延壽低聲笑道:「這小子還算聰明,選得路途比較安全,當然這也是我們的佈防主要是為了保護大人,才有這個空隙讓他溜走。大人說今日凌端必然會逃走,果不其然。」

  站在他身邊的侍衛道:「還是大人手段高明,昨日一碗藥擺平了這小子,明日又要回營,這小子若是不趁今夜逃走,還想什麼時候逃走,這些日子他也夠苦的,不過老趙可是倒霉了,被人打了悶棍不說,還被洗劫一空。」

  呼延壽笑道:「明日按照計劃傳令捉拿凌端,能不能逃生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不過你暗示一下,就說大人其實對他頗為憐憫,並不急著要他的腦袋,不過不要太留痕跡,這些事情你都明白,這個人還是讓他逃回去比較好。好了,明日我們還有要事,大家都回去睡吧。」

  負手站在窗前,秋玉飛神色漠然,今日就是生死相見之日,他要讓心境空靈如往昔,才能完成刺殺江哲的任務,並且從重圍中逃生,侍女金芝捧了水進來服侍他梳洗,他看著金芝,突然用高麗語道:「今日不論成功與否,你們兩人都要殉死,你可後悔麼?」

  金芝警惕了看了窗外一眼,也用高麗語道:「主上受段爺大恩,無以為報,金芝和崔老都情願赴死,請公子不必介懷。」秋玉飛再次歎息一聲,從桌上拿起那本琴譜,輕輕撫摸著黃綾封面,神色無限惆悵。金芝見了,疑惑地問道:「公子,我見那位江大人溫文儒雅,才華絕世,對公子也是推心置腹,公子如此動心,想必也是不願殺他,為何定要勉強自己呢,金芝不是畏死,只是覺得公子失去這樣的知己良朋,只怕一生都不會快樂。」

  秋玉飛苦澀的一笑,道:「師門恩重,此事不能自主,昨日你不在大殿,沒有聽到他的話語,不論他是何等樣人,有他一日,我北漢將士就難以安寢,其實我也知道大勢如此,獨木難支,可是哪怕能夠避過今年春天的苦戰,也能為北漢多留一分元氣。」

  金芝歎息一聲,道:「既然如此,奴婢也無話可說。」

  秋玉飛歎息一聲,伸手去拿方巾,耳邊突然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吸聲,秋玉飛心中一震,莫非有人在外面偷聽,可是方才怎麼毫無所覺,那人既然能夠瞞過自己的耳朵,為什麼現在卻又被自己發覺呢?他裝作毫無所覺的樣子披上外袍,道:「先去拜見江大人,你和崔老準備好行裝,今日我們還要趕路呢。」

  說罷他才裝作不知道外面有人的樣子推開房門,果然看到不遠處站了一個小沙彌,神情似乎有些尷尬,見到秋玉飛出來,才鬆了一口氣,道:「小僧靜玄,奉方丈之命求見高檀越。」

  高延心中一寬,知道那靜玄是因為金芝在自己房中,不便出聲求見,才在那裡靜候,不過這個小和尚武功倒是不錯,他仔細打量了這個靜玄一眼,只見他雖然不過十八九歲年紀,但是寶相莊嚴,氣度凝重,已有高僧氣象,不願失禮,便道:「不知道方丈大師有何見教?」

  靜玄道:「今晨楚鄉侯大發雷霆,正在責罰身邊侍衛,這些事情本來不該佛門弟子過問,可是方丈大師憂心侯爺一怒之下,恐會開了殺戒,方丈心中不忍,想請公子前往相勸,侯爺待公子如同摯友,想必會給這個面子。」

  這下秋玉飛心中倒是奇怪起來,怎麼江哲會這般大怒,莫非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麼,他對靜玄道:「在下和侯爺陌路相逢,蒙侯爺抬愛,視若知己,只是侯爺監察軍務,恐怕其中涉及軍機,在下不便插手,不過若是可能,在下也不會置身事外。小師父請頭前帶路吧。」

  在靜玄引領下走到江哲居住的客院,秋玉飛心中一驚,只見客院院門大開,百餘侍衛將客院散立周圍,雖然都是便裝,卻是殺氣騰騰,威風凜凜,而江哲身穿輕裘,負手立在階上,神色冰冷,幾個侍衛跪在階下。小順子和呼延壽分別站在江哲左右,小順子神色冷漠,呼延壽卻是憂心忡忡。秋玉飛放慢腳步,想看一下情形。

  這時,他聽見江哲冷冷道:「趙維義,我曾命你用心監視凌端,你是如何用心的,居然被一個豎子制住,雖然那凌端所知不多,可是若是他逃回北漢,被有心人看破端倪,豈不是有害我軍大業,來人,給我將趙維義拖下去重責三十棍,然後給我攆回長安,讓皇上處置去。」

  旁邊的侍衛聽命,如狼似虎一般將一個侍衛拖到一邊,當庭杖責,那個侍衛雖然被打的血肉橫飛,卻是不敢呼痛,只是咬牙苦忍。

  我早已發覺「高衍」站在院門外,目光中神色十分複雜,心中不由生出遺憾,不是沒有想欺騙自己,這高衍卻是高麗王子,可是先有「洗塵」的破綻,再加上昨日我贈譜之時反覆試探,他雖表現完美,可是話語中終於露了痕跡,一個落難的高麗王子,一種愛琴的癡人,若非是與己身秘密切相關,怎會對中原之事這般關切,再高明的掩飾也瞞不過有心探察的眼睛。

  故意裝作沒有看見「高衍」,我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另外幾個侍衛身上,流露出猶豫的神情,似乎在思考要如何處罰他們。這時呼延壽的目光適時的落到了「高衍」身上,露出隱約的喜色,道:「大人,高公子來了。」

  我聽到呼延壽的稟報,裝作才發覺有人到來一般,抬目望去,看到「高延」之後,才讓神色緩和下來,笑道:「原來是緒之來了,我在這裡處罰侍衛,讓緒之見笑了。」

  秋玉飛上前行禮道:「在下驚擾江兄處理軍務了,不知發生何事,讓江兄這樣惱怒。」

  我示意他走到近前,神色有些懊惱地道:「緒之,有些時候婦人之仁真是要不得,前些日子齊王殿下在廟坡大破北漢譚忌,譚將軍所部幾乎全部殉死,只有一個鬼騎凌端倖存下來,我見他年紀不大,又是譚將軍身邊親衛,不忍他在苦役營裡煎熬,因此軟硬兼施留在身邊執役,這個孩子雖然總是不冷不熱,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反而憐他忠勇,不願加害,總是想著過上一兩年,北漢平定之後放他自由就是。想不到這個少年也是不知好歹,竟然在昨晚擺脫侍衛的監控,私自逃走,雖然我有心提防,不讓他接觸軍機,可是他畢竟在我身邊多日,恐怕會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你說,這些侍衛是否無用,讓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從他們眼皮底下逃走了。當日你我初會之前,此子為緒之琴聲所動,竟然意圖刺殺於我,若非我憐他心魔未除,早已將他賜死了,緒之或者還記得他。」

  秋玉飛心中震驚,面上卻不敢流露出來,當日他和江哲初會之時,確曾看到凌端跪地請罪的場景,但是他當時並未留意,此刻回想起來,那個少年神色倔強,跪在地上卻仍然流露出不屈之態,想不到那少年竟是譚忌親衛,更想不到江哲會將那少年留在身邊。

  秋玉飛鎮定了一下,道:「在下確實記得那凌端,不過侯爺這樣做法,在下以為不妥,侯爺乃是澤州大營監軍,身份何等重要,凌端即是這等身份,侯爺就不該讓他近身,如今責怪貴屬下雖然沒有什麼不對,但是侯爺錯失在先,依理不該過分責怪他們。」

  我聽了他的相勸,心中思忖,他倒是沒有說錯,若非是我本想利用凌端,這件事情本就是我錯得更多,不過對這個「高延」更是生出愛惜之心,論事明白,言詞委婉,善於勸諫,可惜卻是北漢刺客,不能留在身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被說服的神色,我放軟了口氣道:「緒之說得有理,這倒是我的錯失了,罷了,趙維義雖然有錯,三十杖也足以抵罪,就不用攆回去了,趙維義,你可心服。」

  趙維義下衫皆是鮮血,被同僚攙扶過來,下拜道:「屬下疏忽,讓那小賊逃走,雖受責罰,也是理所當然,蒙高公子求情,大人寬恕,許屬下戴罪立功,屬下感激不盡。」

  我看了一眼他身上血跡,有些愧疚地道:「我方才怒火攻心,倒讓你受苦了,下去好好敷藥養傷吧,至於緝拿凌端之事,雖然重要,但是也不用你們去做,一會兒派人回大營,請齊王殿下傳下軍令緝拿此人,不過此子雖然忘恩負義,我卻憐他忠義,盡量還是生擒吧。緒之,讓你見笑了,不妨和我一起用飯,一會兒就要啟程了。」

  秋玉飛俯身行禮道:「敢不從命,琴譜原璧奉還,請大人收下。」說罷雙手鄭重其事地遞上琴譜。

  我接過他手中的琴譜,心中也是感歎,知道從此刻起就要隨時小心他的刺殺,因此琴譜一到手,我立刻將琴譜遞給小順子,小順子也趁機靠近我身邊,避免了讓「高延」趁機刺殺的機會。

  秋玉飛在將江哲接過琴譜的時候,下意識的握住了暗藏的兵器,但是一看見那雙幽深淡然的雙瞳,卻是不禁手軟,這一猶豫,小順子已經靠近了江哲,自然而然的將江哲護住,秋玉飛心中歎息失去了一個機會,卻又隱隱竊喜,他希望能夠讓江哲死得無知無覺,最好讓不知道自己就是殺他的刺客才好。

  我將琴譜收回,又伸出右手延請「高延」入內一同用早飯,見他有些怔怔地望著我,心中也是一動,我不忍殺他,看來他也不忍對我動手呢,便微笑道:「緒之在想什麼呢?」

  秋玉飛反應過來,正想為自己失神找個借口,突然遠處傳來快馬奔馳的聲音,眾人都望向院門,不多時,四五個身穿火色衣甲的騎士在院門下馬,一個威武的騎士匆匆走來,走到階前下拜,雙手過頂,舉著一個裝文書的錦袋,急切地道:「莊峻拜見大人,殿下有令,有緊急軍情,請大人立刻回營商議。」

  呼延壽取了錦袋上來,打開檢視過後,將裡面的兩份文書遞給江哲。秋玉飛眼光一閃,已經看到其中一份上面寫著「高延」兩字,另外一份卻是只有上下款,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卻也看到是齊王寫給江哲的書信。只見江哲先打開那封書信,看過之後,面上露出淡淡的喜色,雖是一閃而逝,卻被秋玉飛看得清楚。江哲將那封書信折好遞給小順子,小順子隨手將那封書信放到懷中。而另外一份文書,江哲拿過來匆匆看了一遍,便向自己望來,秋玉飛知道必是雍軍秘諜將對自己的身份調查情報送來,雖然相信師兄不會留下什麼破綻,秋玉飛卻仍然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卻作出毫無察覺的模樣。

  我露出暢快的笑容,道:「緒之,我本想帶你回營,不過大營已經送來情報,緒之你的身份料無問題,我就做一回主,給你身份文書,讓你可以自由離去,雖然我更想和你多聚幾日,可是兵危戰凶,我也不想你涉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先到長安我府上暫住,多則兩年,少則一年,我就會回京,到時候我可想聽聽你琴藝進步多少呢。」

  秋玉飛心中劇震,眼睜睜看著江哲走入房間,不多時拿了一份墨跡尤新的文書出來,笑著對自己道:「有了這份文書,沿途官府不會為難,等你到了長安,可以去見內子,她自然會幫你安排住處,長安乃是帝都,繁華無比,緒之想必會滿意那裡的生活。」

  江哲的神情是那樣愉快,可是秋玉飛卻是如墜冰窟,他怎會想到江哲竟會在自己身份得到「證實」之後立刻就遣自己離開,這雖然說明江哲對自己好感極深,才會如此輕易就讓自己自由離去,可是這樣一來,自己哪裡還有機會刺殺呢?等他反應過來,那份文書已經塞到了自己手裡,江哲卻已經退開了。

  將文書遞給「高延」之後,我安全地退回小順子身邊,滿意的心想,這下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了,不過不敢流露出愉快的心情,我面上滿是遺憾地道:「緒之,我要即刻啟程了,如果有緣,我們定會再見的。」這時幾個侍衛從房內出來,手裡提著行囊,小順子接過青色大氅,幫我繫在身上,我又向「高延」行了一禮,道:「緒之珍重。」說罷就向外走去,小順子和幾個侍衛將我護在當中,向外走去。

  秋玉飛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再不想辦法就沒有了刺殺的可能,他情急智生,高聲道:「江兄慢走一步。」言罷疾步上前,在江哲身後數丈處,單膝下拜道:「在下落難之人,得江兄厚愛,贈以琴譜,待如親弟,在下無從回報,江兄請受某一拜,此後經年,應是相見無期。」言罷叩首下去。

  我心中一震,明明猜到他是要誘我接近,可是心中卻仍然是一片悲涼,我當然有不錯的法子應對,只需背對著他,假惺惺的說上幾句謙遜的話,再說些難堪離別之痛的虛言,就可以不去扶他。可是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更別說今日分離之後便是仇敵,再無相聚論琴的機緣,回想數日來相聚,我雖也是真情流露,可是卻是處處算計於他,他雖然是刺客,可是我看他用的真心倒比我多上幾分。心下有些愧疚,不知為什麼,我心頭一熱,再也不能保持冷靜,便給他一個機會刺殺我吧,之後我就再不欠他分毫。想到這裡,我轉身向他走去,伸手相攙,道:「緒之不必多禮,今日不過暫別,他日自有相聚之期。」

  就在江哲突然轉身的時候,小順子和知情的侍衛心中都是心中一抖,卻又不敢攔阻,若是讓「高延」看穿其中有詐,只怕是監軍大人計策成空,這個罪責他們擔當不起,可是江哲生命安全更勝其他,除了小順子身份特殊,快步跟上,護在江哲身側之外,他們也下意識地向江哲靠近,幸好秋玉飛心中激盪,也沒有發覺這些侍衛的異常。

  就在我右手攙向「高延」的時候,他抬起頭來,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絕決,然後便看見一個黑影龍蛇也似,從他袖中飛起,這樣近的距離,我可以看清那是一條黑色的軟鞭,此刻鞭稍蓄滿真氣,如同利箭一般刺向我的面門。明明心中早知會有行刺之事,可是我卻聽到耳邊響起悲憤的叫聲道:「緒之!」那明明是我自己的聲音,為何我卻不知是怎麼喊出來的呢?

  就在生死存亡之際,我覺得膝彎處一痛,雙膝一軟便要向下跪去,那黑色的鞭稍從我髮髻上面拂過,然後一股強力從後面向我扯來,我仰面跌倒,雙膝欲折,不由痛呼一聲,卻見眼前青影一閃,然後有人拖了我的雙臂將我搶到一邊。直等我清醒過來,才看到小順子已經和那個「高延」纏鬥在一起,而將我救到一邊的則是呼延壽和另外一個侍衛。這下子我可明白了,定是小順子用什麼手法將我救下,不過這小子大概惱我輕身涉險,或者是沒有別的好法子,才讓我受了些苦痛,不過根據我對他的瞭解,原因多半是前者。死裡逃生之後的虛弱讓我心中暗暗發誓,以後絕對不能衝動,再不能做這樣的蠢事,輕輕拭去不知何時出的冷汗,我高聲道:「小順子,給我將高延生擒活捉,我定要問問他是否還有良心。」不用裝作,我的語氣和神情是絕對的悲憤氣惱。眾侍衛將周邊團團圍住,方才江哲險些遇刺的情景讓他們也是心有餘悸,對刺客是刻骨痛恨,絕不容他逃生。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10:59

29



  鞭影翻飛,如同一條黑龍在雲中飛舞,可是那如虛如幻的身影在重重鞭影中進退自如,每一指每一掌都辛辣凌厲,卻又渾然天成,秋玉飛越鬥越是心驚。雖然早知邪影李順武功高強,可是今日交手才知道此人的確高明,若是大師兄在此,應該可以和他一戰,自己若能撐過兩百招就已經是難得的了,那些虎繼侍衛只是四處圍住,想必是對邪影李順信任非常,所以不插手他們之間的爭鬥,只是嚴防自己逃脫罷了。

  交手十數招,秋玉飛已經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慶幸自己從前雖然怠於學武,但是被師尊和大師兄監督著,武功倒是沒有差得太多,正在這時,便聽見江哲氣憤的下達命令,要將自己生擒,秋玉飛心中一痛,索性不顧生死,拚命攻去,邪影李順面上雖然閃過不豫之色,可是手上卻是放鬆了許多,這一來此消彼長,秋玉飛居然佔了上風。

  被迫強行出手刺殺,本就是很難成功,秋玉飛也不知自己是否心中存了殉死之心,全然不顧臨行之前師尊囑咐自己的「伺機而動」要旨,但他心中明白,雖然他愛琴勝過一切,可是若是北漢覆亡,師門遭劫,他也情願一死以謝,既然連生命都不顧惜,還顧什麼情誼恩德,寧可自己身死,也要殺了江哲,這樣瘋狂的意念逐漸在他心中膨脹。

  又交手幾招,秋玉飛突然神色變得肅然,不避不讓向小順子撲去,小順子一掌迎來,秋玉飛彷彿未見,軟鞭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繞向小順子身後,前掌後鞭將小順子困在其中,小順子眉頭一皺,他可不想和秋玉飛同歸於盡,身形一轉,間不容髮地避過了鞭稍和掌風,這時秋玉飛突然側頭張口,一道血箭如同流虹掣電,射向小順子要害,小順子身法雖然變幻莫測,卻也是難以應對,總算他已入先天境界,真氣瞬間在體內逆轉,那道血箭擦肩而過,小順子只覺肩頭劇痛,想來是受創不輕,而驟然逆轉真氣,就是他也不能全然無事,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他怒火越盛,心中卻是越發冷靜,趁勢一掌擊去,秋玉飛使用的乃是魔門秘傳的邪功「碧血箭」,以鮮血化成殺人利器,卻是極傷元氣,小順子這一掌又是含怒而發,奇詭無比,秋玉飛眼看躲不過去,心中一橫,硬生生受了一掌,冰寒的真氣肆無忌憚地衝入秋玉飛體內,秋玉飛卻是借力向後飄飛,雖然隨著身形急速飛退,院中雪地上鮮血一路飛濺,卻終於是脫身成功,直撲向江哲而去。

  小順子右掌擊中秋玉飛,卻覺得手下如擊棉絮,無處著力,立刻心知不好,飛身追去。

  我遠遠看見不過數十招之間,小順子和「高延」就已經血濺當場,鬥得慘烈無比,心中不由戰慄,直擔心小順子是否不是對手,更後悔為何不早早將那「高延」用計謀困住。這時那「高延」又飛身向我撲來,我心中更是驚駭,幸而呼延壽等人將他阻住,雖然這些虎繼侍衛無人是他敵手,可是他一時也別想衝過重圍,再看到小順子也已經追擊過來,看他無法脫身,我才放下心來。誰知剛剛鬆了口氣,那效蒼鷹撲擊,在空中飛舞的英俊青年突然轉頭向我一笑,我見他玉面蒼白,血跡宛然,心中淒然,還未等我心情平復,他已經再次借力飛縱,避過兵刃,兩點金星從他袖中飛彈而出,透過人群向我射來。兩個侍衛出刀撥打,卻是落空,但是他們的身軀卻擋在暗器之前,那兩點金星卻是穿過他們的血肉之軀,速度不稍減,向我射來。我只覺雙腿發軟,無力閃避,這時,一隻蒼白的手出現在我眼前,食指中指之間夾著一根烏黑的髮簪,將那兩點金星擊落。卻是小順子心思靈敏,一見秋玉飛這般不惜犧牲進攻,便知道會有意外發生,對他來說,我的安全自然是最重要的,所以才及時趕回我身邊,用我迫他留在身邊的玄鐵簪擊落了那追魂奪命的暗器。這時,那兩個被暗器穿過身體的侍衛才跌倒在地,痛呼不已,他們本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如此痛苦,顯然那暗器對他們的損害極大,鮮血汩汩而出,無法止住。

  秋玉飛遠遠看見,神色一黯,這暗器十分歹毒,乃是京無極用在大漠時意外獲得的一種奇異晶體磨製而成。這種晶體不懼水火,堅硬無比,可惜只有棗核大小,京無極令能工巧匠費了數年之力,才將這種晶體琢磨成梭形暗器,斜開尖刃,只要是用足了內力,可以透過精鋼鐵甲,更可以破去真氣護身。這種暗器京無極也只有六枚,他自己並不使用暗器,又因為秋玉飛武功稍弱,所以賜給秋玉飛三枚防身,是秋玉飛救命的法寶,絕不輕易使用,想不到如今兩枚齊出,卻被小順子攔住,他不由後悔方才暴起行刺的時候,若是使用暗器,或者已經成功了吧。

  我深深打了一個寒慄,那暗器透過穿著軟甲的侍衛身軀仍有這般威力,想也知道若是打在我身上會有什麼後果。我俯身從地上撿起那兩枚暗器,雖還不知它們的材質,卻知十分珍貴,而且無毒,不由慶幸不已,,想必是「高延」十分高傲,不屑在暗器上淬毒吧。我高聲道:「暗器無毒,用這瓶藥替他們止血。」我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遞給旁邊的侍衛,他們連忙去救助那兩個受傷的侍衛,不多時鮮血止住,幸好他們有意閃躲,沒有射中要害,否則這種歹毒的斜刃,足以讓他們身死當場。

  這段時間雖然短暫,可是秋玉飛已經被六個侍衛聯手結成的刀陣困住,這些侍衛都是精悍的沙場勇士,武功都在二流以上,如今又是不求有功,只求無過,他只覺得自己陷入羅網當中,無力自拔,但他秉性倨傲,雖然如此,仍然咬緊牙關苦戰,幸好小順子似乎是擔心江哲的安危,沒有加入戰局,否則他早就支撐不住了。

  我心中也生出一絲苦惱,這個「高延」也太狠毒了些,我原本是希望他知難而退的,他若一心逃走,再加上小順子放水,未必沒有機會,可是他這樣拚命死戰,看來只能將他生擒,再用不忍殺他的理由而將他拘禁起來,然後讓他尋機逃走了。唉,世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啊。

  又過了幾十招,小順子有些不耐煩了,隨手從地上掬了一捧雪,雙手一握,真氣外溢,不多時,雪化成冰,小順子手掌一搓,十幾塊碎冰入手,他手指連續輕彈,那碎冰變成了神出鬼沒的暗器,不過數招,秋玉飛閃躲不過,被一塊碎冰擊中麻穴,身子一滯,已經被呼延壽一刀背拍中後心,跌倒在地,立刻被兩個侍衛反剪雙手按在地上。一個擅長鷹爪手的侍衛上前,乾脆利落地卸下他雙臂關節。然後呼延壽帶著幾個侍衛將他帶到我面前,強令他跪下,呼延壽親手將他頭髮向後拽去,讓他仰面向上。我清晰的看見他額頭滲出滴滴冷汗,面色蒼白如雪,卻是不肯呼痛,神色漠然。

  我心中苦苦盤算著如何能夠不露破綻地放走「高延」,口中卻是道:「高延,你真正身份為何?我想你不是真正的高麗王子。」

  秋玉飛聽見江哲問話,冷冷道:「我也不妨直言,在下乃是魔宗嫡傳弟子秋玉飛,當日秦澤一戰,我以號角相助北漢,卻被你的鼓聲所敗,心中憤恨,因此前來行刺於你,你我兩國仇恨似海,多說無益,要殺就殺,若是你恨我欺你,不論什麼酷刑責罰,我都承受就是。」

  我歎道:「原來你竟是魔宗弟子,唉,魔宗弟子果然是一身傲骨,貴國先鋒將軍蘇定巒當日在雍都身亡,我雖沒有親見,但是皇上曾經數次提及蘇將軍的豪勇,秋玉飛你也不愧是魔宗弟子,我身邊這許多高手還差點被你刺殺成功,你若肯歸降於我,念你尚未造成大禍,我還可寬容,若是你再固執不降,休怪哲心狠手辣。」

  秋玉飛神色冷然,道:「你既然知道我魔宗弟子身有傲骨,就不該勸降,幾日來你待我恩厚,又以令尊琴譜相贈,我亦感激非常,但是兩國交兵,各為其主,刺殺你雖非我所願,卻也是不得不如此,如今我落入你手,你若是仍有眷顧之心,就請給我一個痛快。」

  我心中一動,掩面歎息道:「緒之,不,我應叫你玉飛,你我都是身不自主,我本應將你斬首,首級送去北漢示威,可是三日來相交莫逆,我心實在不忍,琴譜贈你,我也不願收回,罷了,小順子,你廢去他的武功,然後將他送到營中軟禁起來吧。」

  雖然這樣說,不過我在衣袖之後給小順子使了幾個眼色,想來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誰知小順子臉色陰沉,似乎沒有留意我的眼色,走到秋玉飛身前,看看他慘白絕決的面色,伸指向他氣海緩緩點去。我大驚,若是真的廢了秋玉飛的武功,我還怎麼讓他逃走呢,可是這個時候我又不敢阻止,若是露了破綻,這秋玉飛恐怕就是非死不可了,這叫我怎麼忍心。小順子手指已經幾乎點到秋玉飛氣海,卻突然停住了動作,緩緩起身道:「公子,此人傷勢嚴重,若是此時立刻點破氣海,只怕是病勢纏綿,不久喪命,公子既然有心留他性命,不如等他傷勢稍好一些再動手吧。」

  我幾乎是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明白小順子仍然是記恨我今日的冒險,這才用這般舉動來嚇我,歉意地看了看小順子,道:「竟然如此,我枉通醫理,竟然忘記了你們習武之人真氣被破之後,往往不如常人康健,罷了,暫時不要動手,你們將他關節接上,先將他帶回營中軟禁,對了,他還有僕婢在外,應該也是刺客一黨,你們去將那兩人擒來,帶回營去好好盤問。」

  秋玉飛從散功的威脅邊緣脫身出來,心中也覺得僥倖,縱是一身傲骨,也不願再出言冒犯,心道,我若能恢復一些功力,就有機會逃走,還是暫時不要惹怒他吧。這樣想來,他神色平和了許多,也不說話,任憑那幾個侍衛接上他手臂關節,一時沒有繩索,幾個侍衛面面相覷,對他們來說殺人比俘獲敵人更方便,身上幾乎從不帶著繩索,只得點了秋玉飛幾處穴道,將他放到階上,準備一會兒上路時帶走。

  這時,去拘拿那崔九成和金芝的侍衛匆匆向院內走來,我一看他們雙手空空,就知道人沒有捉到,事實上,對那兩個人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只看他們高麗話那麼流暢,就知道十有八九可能真是高麗人,這兩人若是逃走,對我來說只有好處,若是被俘,也無關緊要,只要我安全地回到大營,而秋玉飛途中順利逃走,我這一局就已經布成,所以我並沒有特意提前令人將他們拿住,現在看來,他們果然跑了。我只是淡淡對莊峻道:「莊侍衛,你先快馬趕回去吧,請齊王下軍令緝拿那兩人和凌端。」莊峻一直護在我身邊,他不知其中詳情,但是見我遇刺也是出了一身冷汗,道:「大人放心,屬下這就換馬回去向殿下稟報,一定捉拿住他們。」他已經知道凌端的事情,只當多捉一個人而已,也沒有放在心上。

  我微笑點頭,正要說幾句嘉勉的話,畢竟他要立刻回去,未免辛苦一些,這時,突然院牆上顯出兩個身影,一個老態龍鍾,一個婀娜多姿,卻是崔九成和金芝,兩人齊聲尖嘯,雙手揮動,十多個小黑球從他們手中射出,在空中炸開,火焰飛散,毒霧繚繞,金針紛飛,這卻是一種罕見的火藥暗器,霎時間院中一片黑霧籠罩,視線不清,所有的侍衛都立刻找了遮蔽之處,幸好這些暗器雖然涉及面廣,威力卻是不大,這些侍衛都穿著軟甲,只需護住面目即可。不過他們應該是不想傷害到秋玉飛,那暗器沒有向石階射去。

  小順子見狀帶著我躍到石階之上,恰好站到秋玉飛身邊,我心中並不害怕,那兩個人武功應該並不高強,小順子足以護住我。

  這時,秋玉飛癱倒在石階上,雖然形容狼狽,但是他偶爾張開的眼睛卻是閃現一絲寒光,魔宗有許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獨門武功,其中有一種心法最適合在這種時候使用,他仔細調整著呼吸,運起內力衝穴,雖然穴道被制,但是這種普通的手法對他來說作用並不大,趁著崔九成和金芝來攻,秋玉飛也顧不得可能被發現,一心一意的運行真氣,等到邪影李順帶著江哲退到他身邊不遠處的時候,秋玉飛已經衝開了大半穴道。

  他雖然仔細掩飾,可是小順子武功遠在他之上,雖然沒有回頭去查看秋玉飛的禁制,聽見他的呼吸有異,便知其中有蹊蹺之處,但是他也不露聲色,心道,此人已經被俘,若是途中讓他脫走,未免令人生疑,不如趁著這個混亂的時候,讓他自行解穴,這回他總不會定要刺殺成功才肯甘心吧。

  以小順子本心來說,若是能夠殺了秋玉飛才稱心意,可是他也知道此人關係重大,乃是絕好的反間棋子,若是錯失此人,不知道江哲是否還會輕身涉險,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完成公子的心願,他本就是心思靈動之人,轉瞬之間已經想出了一個主意。

  這時,崔九成和金芝已經躍下圍牆,兩人手中都是一柄精光耀眼的短劍,向秋玉飛所在之處撲來,雖然他們的暗器歹毒,可是虎繼衛士畢竟是大雍最精銳的軍隊,不過片刻,這兩人就被困軍陣之中。小順子故意站在秋玉飛和江哲中間,提防秋玉飛不顧生死再向江哲出手。

  秋玉飛看見崔、金兩人已經力竭,知道機會不再,也顧不上是否會被李順發覺,真氣逆行,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拼著受了內傷,終於衝開了穴道。而小順子的反應也果然如他預料一樣,他出聲的瞬間,小順子已經帶著江哲飄飛避開,秋玉飛翻身跳起,起足飛踢,積雪飛揚,向江、李二人身在之處襲去。而他自己卻向院牆撲去。

  同一時刻,崔九成踉蹌後退,手中短劍被擊飛,他跌倒在雪地上,兩柄橫刀下斬,他奮力翻滾避開,嫣紅的鮮血滴落,金芝尖叫一聲,手中短劍脫手而出,射向一個正要揮刀斬殺崔九成的侍衛,那個侍衛雖然看不到飛來的短劍,但是身後傳來同僚的警告聲,他不顧一切翻身避開,那柄短劍飛落雪中,這時候,崔九成艱難的坐起身來,雙手抖動,黑色的暗器飛舞,侍衛們都不想和他同歸於盡,自然而然的避開煙霧和毒針,崔九成用高麗語大聲呼喝道:「你們快走!」,金芝和秋玉飛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秋玉飛已經翻身躍到院牆之上,全力施展輕功的他不是那些侍衛可以阻攔的,更何況大部分的侍衛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而唯一能夠阻攔他的李順卻不能脫身,因為,就在崔九成高喝的時候,金芝已經看見秋玉飛的行動,她將最後的暗器捨命擲向江哲所在的位置,雖然被那些侍衛和小順子先後擋住,可是她也成功的讓小順子「不能」放心地去追擊秋玉飛。

  就在秋玉飛身形杳然之際,崔九成終於身中數刀頹倒在地,而金芝已經是手無寸鐵,呼延壽十分惱怒,雖然他是得到小順子暗中傳音,讓他不要安排阻攔秋玉飛的脫走,可是這麼多侍衛卻被三人逼得手忙腳亂,他心中仍然是十分窩火,看到崔九成已經伏誅,他的目光落到被眾多侍衛圍在當中的金芝身上,此刻的金芝只憑著小巧的身法躲閃,已經是氣喘吁吁,釵橫鬢亂,呼延壽滿腔的殺機也不由有些消退,他高聲道:「兄弟們先退下,金姑娘,你還不立刻投降,若是再負隅頑抗,只有死路一條。」

  聽到他的命令,那幾個圍殺金芝的侍衛退後一步,虎視耽耽地將金芝圍在當中。

  金芝只覺得渾身無力,雙足一軟,坐倒在雪地上,呼延壽的目光轉向我,露出請示的意味,我歎了一口氣,高聲道:「金芝,你應該是高麗人,為何要插手中原的事情,如今秋玉飛已經逃走,你的任務想必已經完成,何不束手就擒,你一個弱女子,又是流亡異國,我也不想為難於你,只要你說出幕後主使和接應手段,我就放你離去如何?」

  金芝無力地抬起頭,用高麗語道:「殿下受秋公子師門大恩,將我和崔老轉贈也是無奈之舉,大人乃是中原貴胄,豁達海量,冤有頭,債有主,請你不要怪罪六殿下,一切都是我們自己的主張。」說罷,少女的嘴角滲出烏黑的鮮血,嬌軀一陣抽搐,軟軟地倒在地上,香消玉隕。

  我沉默了片刻,道:「小順子,你帶著半數侍衛出去追捕秋玉飛,兩個時辰後回來。」

  小順子皺皺眉,他自然知道我實際上是要他去做什麼,可是若是放下江哲一人在此,他心中實在不放心,正在猶豫之際,一聲清朗的佛號傳來道:「阿彌托佛,李檀越盡可放心,老衲願代檀越保護江侯爺一段時間。」

  望著站在院門口的慈遠大師和他身後幾個神采奕奕的青年弟子,小順子心中一寬,慈遠大師武功在少林可以排到前十,這些青年弟子也都是少林的傑出弟子,有他們保護,短時間內絕對不會有問題的,事實上,如果他們早就在江哲身側,秋玉飛未必敢出手刺殺,都是江哲故意安排,不讓他們顯身,才有今日這場虛驚。

  望著小順子他們的背影,我心中暗道,既然秋玉飛已經成功脫身,那麼就要做戲做到十足,一定要讓秋玉飛帶回我準備好的毒餌,凌端、秋玉飛再加上沁州已經展開的殺局,不愁龍庭飛不入圈套。龍庭飛啊龍庭飛,羽翼折斷之後,腹心又受重創,不知道你是否還有那樣的勇氣對抗大雍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11:36

30

  秋玉飛並沒有逃出很遠,他深知自己的傷勢很嚴重,如果不顧一切奔逃,只怕最終只能是死在雪中,他衝出萬佛寺不遠,便選中了一處小山坡,這裡的背風處積雪足有丈餘,秋玉飛小心翼翼地落到雪地上,輕軟的積雪上只是微微下陷,秋玉飛覺得咽喉一甜,又強行將血水嚥了下去,他強行使用踏雪無痕的輕功,就是為了不留痕跡,若是留下血跡豈不是糟糕至極。看看追兵還未出來,秋玉飛從腰間錦囊裡面取出一顆龍眼大的蠟丸,輕輕捏碎外面的白蠟,裡面是一顆朱紅色的藥丸,秋玉飛將藥丸含入口中,紅丸遇津而化,秋玉飛只覺得從丹田生出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他知道師門密藏的救命靈藥已經起了作用,便輕輕躺在雪上,真氣一凝,沉入積雪當中,隨著他的下陷,周圍的積雪簇擁過來,很快就將他存在的痕跡湮沒。秋玉飛使用龜息心法,將外部的生機幾乎斷絕,開始進行療傷。

  借助藥力和密藏的心法,秋玉飛只覺得身子好像處在溫暖的水中,那種朦朦朧朧的舒適讓他感覺似乎回到初生之前的那一片混沌的時光,多年的專心琴藝,厚積薄發,數日來的明悟,已經剛從生死邊緣、情義兩難的境界掙扎回來的強烈刺激,秋玉飛竟然奇跡一般的進入了那從未奢求的先天境界,外呼吸漸漸斷絕,此刻的秋玉飛已經和莽原積雪融為了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秋玉飛的意識終於回到身上,彷彿從極度的深眠中突然驚醒,他能夠感覺到週身氣脈暢通無阻,不僅內傷盡復,而且真力尚有精進。他用六識探察周圍情形,片刻,縱身破雪而出,抬眼望去,四野雪漫蒼穹,身上積雪似乎比原先厚了許多。秋玉飛心知自己這次療傷不知用了多少時日,遠遠望去,萬佛寺依舊矗立,秋玉飛思忖良久,自己雖然已經功力精進,繼大師兄段凌霄之後晉入先天境界,可是此地距離沁州數百里之遙,又是天寒地凍,若是不能得到補給,仍然難以飛渡。自己逃亡之時,除了傷藥和那本琴譜之外,什麼都沒有攜帶,看來只有闖入這萬佛寺索取了。他倒不畏懼寺中的少林高手,以他的武功,想要悄無聲息地拿走乾糧衣物並不困難。這次死裡逃生,秋玉飛彷彿脫胎換骨一般,很多從前斤斤計較的事情,如今在他來說只是小事而已。

  微微一笑,他舉步向萬佛寺走去,當日的黑裘如今已經成了破碎不堪的碎片,他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走到寺門前輕輕叩門。不多時,一個小和尚前來開門,卻正是他相識的靜玄。靜玄目瞪口呆地望著秋玉飛,訥訥道:「高公子,怎麼你回來了?」

  秋玉飛笑道:「我姓秋,名玉飛,慈遠大師在麼?」

  靜玄已經冷靜下來,道:「七日前江侯離開敝寺,過了兩日,齊王殿下傳方丈至澤州大營,據聞殿下有意責難,因為當日公子行刺之時,敝寺上下並未出手相助江侯,至今仍無音信。」

  秋玉飛歉然一笑,道:「這倒是在下連累貴寺了,不過在下看楚鄉侯為人頗重情義,應該不會對貴寺有所責難。」

  靜玄引著秋玉飛向內走去,道:「公子說得是,當日公子兩位同伴皆在寺中身歿,侯爺命敝寺好生安葬,現在骨灰都已經收好,若是公子有意,這次便可以帶走。公子身邊的事物侯爺皆令封存寺中,公子可要看看麼?」

  秋玉飛目光在靜玄身上凝固了片刻,笑道:「少林弟子果然出類拔萃,小師父氣度恢宏,方纔我忽然起了殺機,想要除去未來的強敵,不過思之再三,有小師父這樣的敵手,倒也是快意之事。」

  靜玄神色不變,回身道:「魔宗自經京宗主重整之後,凡是嫡傳弟子,皆是一代人傑,秋公子歷劫重生,前途不可限量,靜玄不過是少林末學,焉敢當此讚譽。」

  秋玉飛淡淡一笑,道:「你也不必曲意討好了,我無心殺你全寺僧人,只要本公子離去之時,你們允諾不出寺門,我就不下毒手,小師父以為如何?」

  靜玄心中欣然,方才一見秋玉飛,他便知道此人已非吳下阿蒙,魔宗弟子又是心狠手辣,若是此人動了殺機,就算自己勉強可以逃生,寺中留守的幾位師兄弟也絕難活命,因此一直曲意逢迎,雖然此舉看來諂媚,但是在他來說,能夠避免無謂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秋玉飛走入多日前居住的禪房,只見諸般物事仍然離去之時一般,只是十分潔淨,看來有人常常打掃,他走到木幾前,輕撫多日不見的愛琴,心中百感交集,輕歎道:「天命如此,夫復何言。」他知道江哲已經回到大軍之中,再沒有可能接近他進行刺殺,而且毋庸諱言,他對江哲的殺機已經被惺惺相惜的情感代替。將琴囊繫在背上,秋玉飛道:「引我前去祭拜崔老和金芝。」

  鐘聲縹緲,直入雲端,站在大殿之上,秋玉飛心中默禱良久,才將崔九成和金芝的骨灰包好,這兩人和他本來不過是陌路,卻因為高延之命誓死相助,若非他二人,只怕他已經成為廢人,被禁於雍軍大營。不多時,靜玄帶著四五個年紀相仿的僧人走進大殿,手裡拿著乾糧和行囊。靜玄上前道:「公子的馬匹還在寺中,小僧想公子或者不想使用馬車,所以已經備好鞍韉,公子可以隨時出發。」

  秋玉飛目光一閃,道:「你倒是聰明解事!」看著氣度沉穩的靜玄,心中殺機不免又起,中原武林多一未來的棟樑,魔宗就是多一個未來的強敵,但是秋玉飛性情本就高傲,怎屑於殺一個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和尚。終於輕歎一聲,接過行囊走出了大殿,望望北方越來越厚的彤雲,秋玉飛心道:「我還是迅速趕回沁州,刺殺雖然失敗,但是數日相聚,我對江哲的觀感或者對師尊和龍將軍有所幫助,再說有些事情似乎很可疑,我也要想師尊稟明。」靜玄在後面相送,秋玉飛面色一寒,道:「小師父應當知道輕重,你若是擅自離寺告密,秋某日後自然要來報復,雍軍大營追緝秋某乃是必然之事,你也沒有必要去錦上添花,還是在此安心念佛的好。」說罷舉掌在靜玄肩上輕輕按了一下,靜玄面色驟然變得蒼白,直到秋玉飛身影消失之後,才頹然到地。

  幾個小沙彌上前攙扶,驚問道:「師兄傷得怎樣?」

  靜玄道:「無妨,只需數日閉關,再有你們相助,就會無事。」

  一個小沙彌恨恨道:「若是師兄肯答應我們的提議,和那魔宗弟子拼了,也未必沒有機會,這樣含羞忍辱,這是何必?」

  靜玄淡然道:「師弟不知道厲害,我看此人功力已經大進,恐怕已經超越後天境界,師弟不知,到了那個級數,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前些日子若非是有邪影李施主在,恐怕再多的人也未必攔得住他刺殺江侯爺,不過當日他應該還沒有今日的水準,若非是李爺被江侯牽絆,只怕喪命當場的也會有這位秋公子。」

  幾個小沙彌聽了雖然仍舊不服,但是他們素來信服靜玄,也就不再多說,扶了靜玄下去養傷。卻不知靜玄心中驚歎道:「江侯爺果然是天人,今日之事竟然被他料中。」

  卻原來當日虎繼衛四周追索二十里之後不見秋玉飛行蹤,回來稟報之後,我思索再三,便找上慈遠方丈,讓他過幾日等到大營軍令到,就帶了大部分弟子離開萬佛寺,我料到秋玉飛傷重,必然走不遠,只不過四野茫茫,魔宗之人必然擅長匿蹤之術,找是找不到的,我也料到,此人定會事後重返萬佛寺奪取乾糧行囊,否則天寒地凍,他如何行走,若是萬佛寺留人太多,我擔心他會肆虐行事,這些和尚雖然厲害,可是真要是秋玉飛狠心起來,至少也要死上幾個小和尚。我心中不想秋玉飛造此殺孽,和少林結仇,另一方面也希望他順順利利地回到北漢,所以只留個幾個小和尚等著他。不過為了避免他殺人滅口,掩飾行蹤,我又特意請慈遠大師選一能屈能伸的弟子留守,好將秋玉飛送出門去。

  而靜玄就是被選中的知情人,他隱隱猜到萬佛寺諸事恐怕都是江哲所策劃的圈套,可是他在其中多方留心,也沒有發覺什麼破綻,只覺得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秋玉飛乃是魔宗嫡傳,也是靜玄心中十分忌憚之人,可是卻是落入陷阱而不自知,靜玄心中戒懼的同時,也是謹言慎行,不敢稍露形色,幸而瞞過了秋玉飛的眼睛,保住了性命,完成了恩師諭令。他心有餘悸的同時,也不由對楚鄉侯江哲生出仰之彌高的觀感。心中開始明白昔日在少林寺的時候,為什麼方丈和慈真師伯對此人評價極高,又是頗為敬畏,更是處心積慮收了此人愛子為徒,這樣的人物,只可以為友,不可為敵啊!

  秋玉飛離開萬佛寺之後,一路直向北漢邊境而去,他地理頗熟,雖然雍軍四處大索,可是他仍然能夠找到一些小路通行,只是不能騎馬了,這一段旅途雖然艱苦,可是秋玉飛武功剛剛突破瓶頸,在這種緊張艱苦的氣氛下倒是更能穩定進境。

  雍軍的圍捕並沒有大張旗鼓,只是在各處關卡加緊盤查,秋玉飛能夠感覺到他們外鬆內緊的局勢,看來自己這次刺殺真得是令雍軍很憤怒呢,不過對於功力大進的秋玉飛來說,雖然需要小心一些,繞過重重圍堵倒是並不困難,若是從前的他,只怕是真要步步危機了。雖然如此,仍然花了十日才從莽莽群山裡面進入沁州。

  出山不遠處有一處野店,原本是山中獵人常常聚集的地方,雖然簡陋,卻是烈酒香醇,野味豐富,秋玉飛走進野店的時候,店內除了掌櫃夫妻之外,只有兩個獵人正在那裡喝酒,看到秋玉飛進來,都是面色驚異。雖然秋玉飛已經換上了普通衣飾,又因為翻山越嶺而破碎不堪,可是容貌氣度都是世間罕見,這幾人怎不驚訝。秋玉飛也懶得理會他們,丟下一塊碎銀道:「有好酒拿一壇來,再上幾個小菜。」

  那掌櫃連忙捧了酒罈過來,掌櫃娘子則是端了野味慇勤送上,在這裡可是難得見到這樣的豪客。

  秋玉飛放下心來,重回北漢領地,心中一寬之後,不免有些惆悵,這次敗逃而回,顏面上可是有些過不去的,心中煩憂,忍不住借酒消愁,豈知酒入愁腸,更添愁思,醉意盎然中秋玉飛更是不願趕路了,索性包下了野店唯一的一間客房,進去蒙頭大睡。不知過了多久,秋玉飛才從睡夢中醒來,不由有些赧然,常年在外,何曾有過這樣的失態放縱。起身從行囊裡面取出乾淨的衣衫換上,準備出去吃些東西。誰知還沒有走到店堂,就聽見外面傳來驚呼聲。

  秋玉飛心中一凜,向外望去,只見一個布衣少年倒在門口,掌櫃的上前探視,神色驚惶地道:「這人氣息都快沒了,不會是要死了吧?」

  秋玉飛見狀,上前道:「讓我看看吧。」說著俯身探視,片刻皺眉道:「此人是傷病交加,恐怕是幾日沒有好好休息進食了,掌櫃的燒些熱湯來給他灌下,先拿碗酒來。」

  掌櫃連忙倒了一碗烈酒端過,秋玉飛取出一粒固本培元的丹藥給這人服下,將此人扶起,給他灌下烈酒,不多時,這人呼吸漸漸加粗,秋玉飛這才放下心來,目光落到少年面上,突然心中一動,此人似曾相識,想了多時,秋玉飛突然心中一亮,這人不就是那個當日伏地請罪的江哲侍衛,也就是從前的鬼騎凌端麼?他比自己早一日逃走,想不到如今才到這裡,想必是多日來費盡心力才逃出澤州,此人武功低微,能夠逃生必然是受盡苦楚,若非是自己相救,只怕是會死在這裡了,雖然對這少年並沒有深刻的印象,可是想到兩人同病相憐,都是在江哲手下幸而不死,心中不由生出好感,心道,自己不妨多留幾日,帶他一起回去吧。

  將凌端扶到客房裡面,秋玉飛再次仔細的檢查了一下少年的傷勢,覺得已經無礙性命,可是這樣一檢查,秋玉飛卻發覺這個少年資質極好,而且所學心法也是魔宗旁支,不由心動,魔宗收徒講究因緣,他對這少年生出親切之感,心道,此子性情堅毅,若是學習日宗武功最好不過,雖然自己所習更偏向月宗,可是大師兄尚沒有滿意的門人,若是自己將這少年推薦給他,他應該會很滿意。想到這裡,就不能任由這少年昏迷下去,否則這少年功力必然大損。

  凌端從昏迷中醒來,只覺得全身上下萬分痛苦,不由呻吟出來,這些日子的逃亡已經耗費了他的全部心力,當看到那座野店的時候,凌端只覺得一切的辛苦都已經有了報償,剛剛踏入店門就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地,此刻感覺到自己已經活了過來,凌端心中狂喜,他的身軀一動,身旁突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不可懈怠,起來我助你運功。」然後一粒藥丸塞到口中,瞬間化作苦澀的寒流,凌端心中一驚,可是一隻手已經按在他的背心,他的真氣不受控制的運行起來,凌端心中一橫,料此人是友非敵,便認真運功起來。初時,那人任由凌端自己行功,幾遍之後,那人突然強行使用真氣迫使凌端改變行功路線,凌端意欲強拒,可是內力卻不受控制,那新的行功路線彷彿是真氣本就該走的方向,凌端只覺得漸入忘我之境。不知過了多久,凌端悠悠醒來,只覺得四肢百骸真氣暢通,他收功而起,只見一個布衣人負手站在窗前,向外看去。

  凌端上前拜倒道:「弟子叩見前輩,前輩可是魔宗高人。」

  那人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問道:「你知道我是魔宗之人?」

  凌端謹慎地道:「弟子曾聽將軍說過,武功傳自魔宗,前輩熟知弟子內功心法,所以弟子斗膽猜測,若有差錯,還請前輩勿要責怪。」那人笑道:「果然是聰明過人,我是秋玉飛,魔宗嫡傳弟子,我想,你應該還記得我。」說罷,那人轉過身來。凌端駭然道:「高公子,你,你怎會是——?」話未說完,凌端已經明白其中始末,驚喜地問道:「前輩已經殺死江哲了麼?」

  秋玉飛歎了口氣道:「別提了,能夠生還已經是僥倖了,你能夠逃回北漢,也是不容易,今後可有什麼打算麼?」

  凌端露出遺憾的神色,但是他又警惕的看了秋玉飛一眼,擔心他誤解自己有嘲諷之意,見秋玉飛神色沒有什麼變化,才道:「弟子也不知道,本來弟子理應回軍營,可是弟子心中有塊壘難消,這次譚將軍全軍覆滅,弟子疑心有北漢人從中推波助瀾,所以弟子想暗中查個明白。而且萬人之中只有弟子生還,弟子也有些擔心被人懷疑,經歷了這許多事情,弟子不想再不明不白的死去。」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想到莫名其妙被殺的李虎,他悲從心起。

  秋玉飛輕輕拍拍凌端肩膀,他心中明白凌端心中忐忑,也知道北漢軍內部有著隱憂,可是秋玉飛本就是魔宗當中的異類,身兼日宗月宗兩門心法,卻不喜歡戰場廝殺也不喜歡陰謀詭計,除了音律之外,再無其他愛好,他也不願過多涉及其中,便道:「你放心,隨我回去見我大師兄,你若是福分夠,可能會被師兄收為弟子,就是師兄覺得你資質不夠,憑著我的面子,一個記名弟子還是沒有問題的,到時候誰還敢加罪給你。」

  凌端喜出望外,再拜道:「弟子叩謝前輩恩典,若能如此,弟子萬幸。」

  秋玉飛淡淡一笑,道:「好了,你去吃些東西,休息一天,明日和我一起啟程,有些事情也要跟龍將軍說個明白,我知道的不多,只是感覺大雍有什麼陰謀正在進行,這些事情,蕭師兄他們更加擅長,我就懶得過問了。還有,你也不用叫我前輩,我在門中排行第四,你叫我四公子或者四爺都行。」

  凌端心中一寒,他知道蕭桐負責軍情探察,實際上還可能負責監視軍中將兵,平日見到蕭桐都是遠遠避開,這次要和他見面,不由心中懼意漸起。秋玉飛卻沒有留意這一點,目光飄向窗外,他也是心中不安,北漢的興亡關係到魔宗榮辱,他雖然不願過問軍政,可是又怎能不擔心覆巢之禍呢?

  第二日,秋玉飛帶了凌端出山找到哨所,借了馬匹,急急趕向沁州,一路上馬不停蹄,兩日之後,兩人終於到了沁州,還剩二十里路程,秋玉飛見凌端有些疲勞,就喚他下馬在路邊小店打尖。兩人都是心事重重,緩緩用餐,卻是無話可說。

  突然,外面傳來駿馬奔馳和車輪滾滾的聲音,秋玉飛無心理會,凌端卻是聽出這是訓練有素的騎兵行軍的聲音,忍不住走出店門向外望去,只見遠處一隊騎兵押著一輛囚車馳來,囚車之中坐了一個相貌文雅,修眉長目的中年人,雖然身披枷鎖,卻是神態從容,毫無懼意。凌端一見,大驚非小,回身撲到秋玉飛面前,道:「四爺,怎麼回事,段將軍怎會被人用囚車押送?」

  秋玉飛一皺眉,他疑惑地問道:「段將軍,你是說我知道的那個段將軍麼?」

  凌端點頭道:「是段無敵將軍,他難道犯了軍法麼,否則怎會被押起來,我看見押送段將軍的是石將軍的副將石鈞,四爺,段將軍素來得我們敬愛,為人又很嚴謹,怎會犯軍法呢?再說,就是段將軍犯了錯,龍將軍也不會這樣折辱他吧?」

  秋玉飛也是心中疑惑,可是按照魔宗的規矩,他沒有軍職,是不能直接過問軍務的,可是心中疑惑難解,暗道,我私下問問總成吧?想到這裡,秋玉飛出了店堂,這時,那隊騎兵已經走到近前,秋玉飛擋住他們去路,冷冷道:「誰是負責之人,出來說話。」

  那些騎兵勒住戰馬,將囚車護在中間,一個虯髯將領出陣,目光在秋玉飛身上轉了一圈,卻是想不起此人是誰,便高聲道:「你是哪裡蹦出來的小白臉,竟敢攔阻將爺執行軍務,還不快退去,否則將爺就要問你一個劫囚之罪了。」秋玉飛面色一寒,身形一動,那個將領只覺得眼前一花,臉頰就被重重打了兩記耳光。他惱羞成怒,道:「兄弟們,上,給我將他碎屍萬段。」秋玉飛眼中殺機畢露,冷冷道:「你們真敢動手?」那將領大笑道:「我石鈞說一不二,我既然不認得你,你又敢來攔路,十有八九是段無敵的相識,你若是劫囚,倒是一件好事,正好證明段無敵之罪。」秋玉飛神色越發冰冷,殺死幾個士卒,對他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他正要出手之際,囚車之中的中年人揚聲道:「石鈞住手,你不看看對面的是什麼人?四公子,末將身陷縲紲,不能見禮,請公子恕罪。」

  秋玉飛看看中年人,淡淡道:「段將軍,兩年不見,你消瘦多了。」

  中年人苦笑道:「四公子,末將每日殫精竭慮,如何能不消瘦,如今末將遭遇殺身之禍,還求公子在大將軍面前替我緩頰,無敵感激不盡。」

  秋玉飛在澤州留了多日,他眼見大雍軍隊那種從容自信的表現,戰無不勝的氣魄,心中隱隱覺得北漢軍勢雖也不差,卻是少了些氣魄,多了些悲憤,沒想到剛剛回到沁州,又看到北漢軍有數的名將遭到這樣的折辱,怒火洶洶之餘也有些心灰意冷,望望昏黃的蒼穹,他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預感,大勢莫非真的是無法挽回了麼。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