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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隨波逐流]一代軍師第五部-縱橫捭闔[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44:14     標題: [隨波逐流]一代軍師第五部-縱橫捭闔[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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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4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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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影搖紅,帳外冰雪滿天,帳內卻是溫暖如春,我披著長衣坐在桌案前看著案上的地圖,心中躊躇難定,不知道凌端和秋玉飛是否能夠回到北漢,雖然這兩人都是堅毅不拔的性子,我又有意縱放,但是世事無常,若是他們一個也回不去,我可就白費了心思。

  燈花綻開,驚醒了我的思緒,突然失笑起來,那邊的計劃進行的很順利,就是秋玉飛和凌端都回不去,最多就是效果差些。我在十數日前就已經命令大雍在北漢的密諜,挑動石英和段無敵之間的不合,現在想必石英已經向龍庭飛告發段無敵的罪行了吧。看過有關石英的情報,除了作戰之外,他實在是一個不通世事的人,如果不是龍庭飛的器重和保護,恐怕他不是死在戰場之外,就是被人拋棄在戰場上了,也只有他才會這樣輕易地和龍庭飛另外一個心腹將領段無敵發生紛爭。

  突然生出奇想,若是和我的計劃不符,龍庭飛過於相信石英,而秋玉飛和凌端又沒有能夠帶回去不利石英的情報,龍庭飛麾下眾將中最為沉穩端重的段無敵會不會成為犧牲品呢,若是能夠做到這一點,倒是意外的收穫,不過我可不敢這樣奢望,段無敵作戰可以用嚴謹少誤來形容,這樣一個人,很難將他入罪至死的,我並不貪心,而且留下段無敵也有好處,我不想北漢軍失去戰意,有這樣一個防守出眾的將領,是北漢軍敢於勇猛作戰的一個重要原因。

  可能最後不如我的預想,石英逃過一劫,可是這期間已經足以造成將帥之間的隔閡和軍心的動搖,說句心裡話,佔據了兵力的優勢,我的計策不過是盡量減少我軍的損失罷了,憑著齊王的用兵,和相對北漢軍更加不利的局勢,戰勝北漢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只不過如果損失的太多,大雍統一的步伐會放慢很多,更重要的是,如果這仗打個幾年,我可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呢?

  覺得有些疲累,我伸伸懶腰,準備上床休息,這時,呼延壽在外面稟報道:「大人,京中有信使來,是公主派來的,大人是否接見?」

  我心中一驚,長樂怎會派來信使,她的書信都是通過驛站送來的,就是有些比較機密的事情,也經常利用傳遞軍情的渠道送過來,莫非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長樂派來信使。應該不會啊,雖然南楚有異動,東川也不穩,可是朝中人才濟濟,慶王殿下雖然不馴,可是也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明目張膽的抗拒雍都,我並沒有將那些事情過於放在心上,畢竟我現在面對的敵人是北漢,皇上若是連這樣的局勢都不能穩住,也妄稱明君了。

  不管怎樣我連忙召入信使,帳門一開,冷風透入,我打了一個寒戰,一個相貌俊秀,膚色白皙晶瑩的青年緩緩走入,卻是董缺親來,我心中更加擔憂,董缺乃是我留在長樂身邊的得力助手,長樂貴為公主,如今開府在外,若是沒有董缺這樣的人聽命,必然會有許多不便。他親自來此,必然是發生了極為重要的事情,而且可能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董缺上前行了大禮,我輕輕看了跟在後面的呼延壽一眼,呼延壽很知趣地退了出去,雖然他負有監察之責,可是卻知道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去探查。他將要退出營帳的時候,我疲憊地道:「你去叫小順子過來。」呼延壽連忙應諾,可是面色也有些憂慮,他已經察覺其中的異樣氣氛。

  董缺見呼延壽出去,下拜道:「屬下接到東川密報,事情緊急,不得不來向公子稟報。」

  我揮手道:「不用多禮,等到小順子來了再說,也免得你要說兩遍,公主知道這件事情麼?」

  董缺道:「公主沒有多問,不過命屬下帶來家書。」說著遞上一封書信,趁著小順子還沒有到來,我展開書信,長樂並不知道天機閣和錦繡盟的事情,也從不會過問我身邊的這些神秘人物,所以信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提及霍琮學業進步很快,柔藍跟他一起讀書,已經不是從前那樣貪玩,慎兒活潑可愛,家中並無事端。可是我能夠感覺到字裡行間的淡淡憂慮,畢竟夫妻數年,有些事情雖然沒有和他說起,可是需要董缺親自來見我,想必公主也知道發生了些不妥的事情。

  我看過書信,心中已經平靜下來,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緊張都是沒有用處的,過了一會兒,小順子掀簾而入,前些日子秋玉飛行刺,雖然是我有心放水,可是小順子還是很不滿虎繼衛士應對絕頂高手的能力,所以這些日子一有空閒就在他們的營地和他們過招,就是晚上經常也給某些人特訓,我常常看見身邊的衛士鼻青臉腫,也有些同情,不過想到秋玉飛不過是魔宗小弟子,他上面還有高手,我就不說什麼了,只是送去上好的傷藥給他們。小順子走到我身邊,目光瞧向董缺,冷冷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董缺道:「屬下接到陳先生傳書,慶王在東川剷除異己,除了傾向朝廷的文物官員之外,明鑒司在慶王身邊的秘諜已經被揭穿身份,十四人被格殺,兩人投降,只有一人逃走,慶王假稱捉拿南楚秘諜,大索東川,那人已經被陳先生救下,不過我們和明鑒司並無合作,而且慶王封鎖很嚴,陳先生不想冒險,只得將那人軟禁起來,那人不知道我們身份,也不肯托我們相助送情報到雍都。而且慶王近來對原蜀國遺臣和反抗勢力更加禮敬,還有使者找上錦繡盟,要求我們歸順,他答應扶立蜀王之子為王,重立蜀國。」

  我皺眉道:「蜀王家眷不是都在雍都麼?」

  董缺搖頭道:「慶王信使說當日蜀王歸降之前,金蓮夫人讓兩個懷孕宮女帶著信物逃走,翼望為蜀王留下血脈,其中一個宮女後來果然生了男孩,據說已經落到慶王手中,慶王信使聲稱他們持有蜀王的身份信物,證明那男孩的身份。慶王信使許諾,慶王將立下血誓,絕不覬覦蜀國王位。」

  我覺得有些頭痛,雖然有些瞧不起慶王心胸狹窄,可是他真的謀反還是讓我意想不到,畢竟他是大雍皇子,地位尊崇,就是謀反也該是奪取大雍皇位,想不到他卻是去做蜀國的權臣,不過想了一會兒,我倒也佩服他的決心,他是準備擁立傀儡蜀王,然後和南楚、北漢一起發難,瓜分大雍,此人倒也放得下錦繡中原。

  歎了一口氣,我在腦海中回想了一下慶王的情報,心中隱隱有了一個輪廓,看來慶王有此心已經多年,他也夠隱忍,從前擺出和鳳儀門誓不兩立的架勢,借助太上皇和皇上的同情,佔據東川,坐擁兵馬,現在又趁著大雍全力攻打北漢的時候暗中叛亂,看來對他來說,與其做大雍的親王不如做一方諸侯,他對大雍的恨意不僅僅在於鳳儀門,恐怕大雍皇室才是他心中痛恨的仇敵,想來,當日李援自認的補償對他來說只是羞辱,他永遠都會記得,大雍皇室為了鳳儀門而貶斥放棄了他。

  這些年來,他鎮守東川,做得有聲有色,刻意結好原蜀國遺臣,就是為了今日借重蜀人力量謀反,雖然從現在看來他還羽翼未豐,不會公然叛亂,可是若是稍微有隙,他就會向大雍腹地發起雷霆一擊,東川的位置太重要了。現在想來,前些日子司馬修嬡在宮中胡作非為,恐怕就是他的唆使,利用司馬修嬡被杖殺一事,跳起蜀國大族的不滿,如今為了慶王的顏面,皇上並沒有將司馬修嬡罪行公示天下,在慶王離間下,司馬修嬡之死象徵著大雍朝廷對蜀人的排斥,而失去抗爭力量的蜀人就會依賴慶王。

  想清楚整件事情,我不由慶幸當初讓錦繡盟和大雍撇開關係,現在無人不知錦繡盟乃是神出鬼沒的蜀人反抗勢力,而且我特意讓陳稹將那些心存復國之志的人物納入盟中,用錦繡盟約束他們,總比讓他們自行其事破壞小得多。

  轉念一想,我奇怪地問道:「明鑒司在東川的秘諜已經全被慶王控制?這樣的話夏侯沅峰也未免太無能了,我覺得此人應該留有後手,他不是孤注一擲的人,不過慶王封鎖消息很嚴密,若非錦繡盟控制的是本地蜀人的力量,這情報想必還傳不出來,朝廷現在應該還不知道慶王謀反的事情麼?」

  董缺道:「這個我們也不清楚,我們對明鑒司是敬而遠之的,但是慶王手段的確高明,正如公子所言,他切斷了東川和關中的聯繫,就是明鑒司還有人手,也不能將消息傳回去,我們通過蜀中,轉道南楚天機閣將情報送到雍都的。而且陳先生估計慶王會讓投降的秘諜繼續傳送假情報回去,這樣一來,只怕雍都現在還不知道東川的事情。」

  我站起身,示意小順子取出東川的地圖,沉吟再三道:「慶王謀反,現在還不是時候,我想明春我們和北漢苦戰之際,才是他發難良機,這件事情已經是無可挽回,就是現在朝廷知道,也不可能改變這個局勢了。董缺,你立刻親自去見陳先生,讓他同意歸順慶王,等到慶王謀反的時候,我希望錦繡盟成為慶王的最大助力,局勢既然不可挽回,我們就要趁勢而作,告訴陳先生,蜀國已亡,不可能在慶王手中重興,我不過問他如何辦事,我只要求他在我諭令傳到的時候,可以一舉覆滅慶王一黨。」

  董缺目中精光四射,他料不到江哲如此處置,又問道:「公子,我們難道不將此事告知朝廷麼?」

  我深沉的一笑,道:「夏侯沅峰不是常人,我不信明鑒司勢力全部被剷除,雖然可能會晚一些,但是很快朝中就會知道此事,其實我更希望你們將消息截住,這些年來,皇上對東川始終存有戒心,在雍都和東川之間布有重兵,就是慶王起兵,也不能立刻奏效,我自信可以在一年之內滅掉北漢,就是不行,也可以讓他們沒有還手之力,到時候有錦繡盟作內應,慶王可滅,說不定還能饒上一些額外的甜頭,董缺,你見到陳先生,也要弄清楚,如果他和寒總管都有心復蜀,說不得我也不能顧念舊情,白義、逾輪、山子、渠黃四人如今已經是錦繡盟掌控大權的執事,若是有變,你就傳我密令,軟禁陳稹。」

  董缺道:「公子放心,陳先生忠心公子,絕不會做出糊塗事的。」

  我點頭道:「我也只是防範於未然罷了,好了,你辛苦一些,連夜去東川吧,軍營裡面你不要多留,齊王不是好敷衍的。」

  董缺默默點頭,看向燈光下瘦弱的身影,心道:「這人總是沒有輕閒的命。」

  董缺走後,小順子突然問道:「不告訴別人還可以,不告訴皇上恐怕將來皇上會怪罪公子?」

  我苦笑道:「現在不行,若是皇上知道此事,我擔心他會因為想保全慶王而急急行動,姑息養奸這種事情我是不做的,慶王不除,大雍難安,而且——」我停頓了一下,露出詭秘的微笑,道:「前日皇上密旨,將我狠狠訓斥了一頓,說我不該輕身涉險,雖然他是好心,可是我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氣,又被齊王嘲笑一頓,所以讓他多憂心幾日,就算是報復吧。」

  小順子苦笑,輕輕搖頭。雖然主子已經是而立之年,可是還是不時會冒出孩子氣來,總是讓他啼笑皆非,不過這樣一來,前些日子心中積怨卻也煙消雲散,他正色道:「公子,既然如此,北漢之事就需要快刀斬亂麻,不能拖下去了。」我點頭道:「正是如此,我立意今年平定北漢,也是無奈之舉,代州乃是抵禦蠻族的要地,若是蠻族進攻北漢,我們不僅不能加緊進攻,還要緩下攻勢,這是擔心北漢國主不顧一切,放蠻人南下,只要是蠻人沒有大舉進攻的意思,北漢王室尚稱賢明,必然不會作出這種為人詬病的舉動來。」

  小順子若有所思地道:「公子派赤驥到蠻地去,莫非就是為了確認此事麼?」

  我淡淡一笑,道:「赤驥歸來之後,向我稟明,今年秋天草原水草豐茂,蠻人各部都無心大舉劫掠,所以代州今年只是略受侵害,並無大戰,可是今年冬天蠻地遭受雪災,這是我觀看天象之後根據蠻地得來的情報確定的,明春蠻人必然大舉進攻,可是我已經安排妥當,明春雪化之前,蠻地將遭瘟疫,牛馬十不餘一,這樣一來,蠻人雖然有心進攻,可是礙於戰力不足,代州足可抵禦他們的侵擾。等我軍進攻北漢的時候,如果北漢國主真的喪心病狂,想要利用蠻人和我們作戰,那麼首先代州林家必然堅決反對,其次蠻人勢弱,我軍滅漢之後也可以輕易將他們逐走。若是拖到明年秋天,蠻人恢復元氣,為了彌補損失必然大舉進攻,到時候我們若是再強攻北漢,就等於和蠻人呼應,一來有害大雍聲名,再說也不利於大雍將來在這裡的統治,所以這一年之內我們必須拿下北漢,為了這個目的,東川和南楚的事情都要放下。其實南楚主少國疑,慶王胸襟不廣,只要皇上處置得當,不會影響北疆戰事的。」

  小順子默默聽著,良久道:「公子可要我去刺殺龍庭飛,他若一死,北漢再無回天之力。」

  我正端茶欲飲,聽到他的話一下子將茶水噴了出來,連忙道:「你別胡說,別說北漢有個宗師坐鎮,就是沒有也不用你去做這些事情,這種行刺的事情,多是勢弱一方為了出奇制勝才用的手段,現在大雍兵力強大,不用你去做這種事情。而且——」面色漸漸沉素,我說道:「龍庭飛乃是北漢名將,北漢人最敬重勇士,事先削弱敵人無可厚非,可是若是不能在戰場上將他們擊敗,北漢人絕不會心服大雍的統治,龍庭飛若死於暗殺,只怕數十年內北漢人都會爭先恐後為他報仇,只有讓他死在戰場上,才會讓北漢人徹底失去反抗的信心。」

  小順子無所謂地道:「公子既然這樣說,那就算了,本來我是想著北漢人敢來刺殺公子,未免太過無禮,想要回報一下罷了。」

  我露出古怪的笑容道:「想要報復,總會有機會的。」眼前突然閃過齊王可惡的身影,我心中突然生出一個想法,或者,我在向北漢報復這次行刺之事的同時,也還有機會報復一下這個剋星的。

  御香縹緲,九重深處,李贄坐在御書案後看著面前的折子,緊鎖眉頭,將折子遞給坐在他左首一張椅子上的石彧,夏侯沅峰站在下面低眉順目,神色恭謹非常。李贄歎了一口氣道:「夏侯,你的明鑒司雖然遲了一些,但是總算是把消息傳了回來,唉,三弟真是太糊塗了,他是天家貴胄,只要安分守己,就是數一數二的權貴,他卻貪心不足,妄想謀反,難道他真的以為可以奪到皇位麼,不論是名份還是功績,他連六弟都不如,更何況是朕呢。夏侯,你在慶王身邊已經沒有了可以利用的人手了麼?」

  夏侯沅峰稟道:「臣死罪,除了一兩名暗探之外,明鑒司人馬已經全被剷除,有一人生死不明,但是臣想他絕無生還可能。」

  李贄神色凝重地道:「東川生變,大雍的實力倒退到滅蜀之前了,李康這逆賊雖然還沒有發動,可是明春澤州興兵之時,他必然不會坐視,不過朕當日既然能夠奪取東川,今日也不會畏懼於他,子攸,依你之見,朕是否應該暫時停止攻打北漢呢?」

  石彧起身道:「陛下,臣以為萬萬不可,如今南楚、慶王、北漢將我大雍困在當中,若是一味防守,則只會削弱大雍國力,若是不能攻破一家,大雍危矣,齊王殿下、楚鄉侯都有折子說北漢可攻,陛下不如對慶王加以安撫,同時小心戒備東川兵馬,東川雖然有自立之心,可是慶王麾下都是大雍將士,蜀人也不見得深信慶王,慶王倉卒間絕對不可能大舉進攻,陛下不妨緩緩圖之,南楚闇弱,陛下可以甘辭厚幣安撫南楚國主,到時候陸燦一人也不能擅自攻擊大雍,南方可穩守,北方需強攻,陛下下密詔令齊王用心,有楚鄉侯襄助,北漢可破也。」

  李贄目光落到夏侯沅峰身上,見他神色中帶著不贊同,問道:「夏侯卿可有什麼見解?」

  夏侯沅峰恭恭敬敬地道:「臣不通軍事,然而也知攘外必先安內,南楚、北漢雖是敵國,不過是小患,我們不去攻打,他們也未必敢攻來,可是慶王謀反才是內憂,內憂不平,朝廷不安,臣的意見,不如暫緩北地攻勢,安撫南楚,專心對付慶王。」

  李贄微微一笑道:「夏侯說得不錯,東川是要平定,但是如果朕一心糾葛於內亂,才是中了南楚和北漢君臣的下懷,夏侯,現在慶王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反叛,你要想法子派進人去,策反、離間,這些事情不用朕教你。朕即位之後,在軍部設立司聞曹擔任刺軍之責,朕將下密旨,組建西南郡司,負責東川、西蜀以及雲貴的軍情刺探,西南郡司暫時交給你署理,就把慶王當成從前的蜀王對待,大雍曾經做過的事情難道不能做第二次麼。子攸,讓苟廉出使南楚,安撫南楚國主的重任就讓他承擔,楚人畏懼大雍,一定要讓他們不敢開戰,陸燦一人之力焉能回天。北面麼,我倒不擔心,不過子攸代朕寫封信給隨雲,朕不信他不知道東川的事情,讓他也別藏著掖著,朕不會心軟,讓他拿個章程出來。」

  石彧對這些事情只知道一個大概,但是他也隱隱知道江哲有些私下的力量始終沒有交出,皇上對這件事情倒是默許的,因此點頭稱是。

  夏侯沅峰聽到這裡卻是心中一動,他對雍王奪嫡之前的事情很多都不清楚,但是聽皇上的口氣,似乎江哲有些私下的人手在東川,若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他本就擔心急切之間不能妥善的重整東川的情報網呢。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他試探地道:「陛下,四日前,長樂公主府上的管家董缺突然北上,據說是去了澤州。」

  李贄和石彧相視一笑,李贄搖頭道:「這個隨雲,從來是雲裡霧裡,難得坦誠相見。」

  石彧笑道:「這也是陛下寬容,否則江侯爺這樣的性子,還有誰有這個肚量用他呢?」

  李贄神采飛揚地道:「朕平生最得意之事就是將江哲掌握到手中,子攸你用八百里加急將信送去,要不然,這人不知什麼時候才會給朕一個准信呢?」

  石彧含笑答應,夏侯沅峰陪笑之餘,再一次驚駭李贄對江哲的寵信,也再一次慶幸當初的選擇。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46:37

2

  段無敵,祖父數代從戎,無敵少時,即有軍略之才,十五從軍,二十歲為禁軍侍衛。時,晉陽有豪門何氏,為先主重臣,性跋扈,無敵不意得罪其家,貶斥至代州戍邊,何氏尤不罷休,遣刺客殺之。段某幸脫大難。至代州,為林遠霆所重,薦入沁州軍,後為龍庭飛麾下名將,號磐石將軍,長於守備,龍庭飛每出征,皆以段無敵守其後。

  ——《北漢史。段無敵傳》

  秋玉飛神色漠然,負手而立,凌端眼中閃著敬慕之色,段無敵雖然枷鎖未除,卻是下了囚車,三人站在路邊枯樹之下,石鈞等人被趕出百步之外,不得近身。

  段無敵神色平靜,似乎不在意這一身枷鎖,可是秋玉飛卻能隱隱從他眼睛深處看出那種不願為人探知的苦痛和委屈。他輕輕歎了口氣道:「段將軍素來得諸人敬重,龍將軍也視將軍如同左膀右臂,為什麼會下令拘禁將軍,將軍不妨向我直言,待我設法為將軍討回公道。」

  凌端連忙道:「是啊,段將軍,譚將軍生前對您敬重非常,若是將軍在世,必然不會坐視您受屈含冤,小人雖然沒有什麼力量,可是也絕不會看著您受人誣陷。」

  段無敵輕歎一聲,道:「段某從前不過是對譚將軍公平相待,想不到譚將軍竟然如此推重,段某愧不敢當。」

  凌端正色道:「當日將軍遇刺重傷,我軍頗受排擠,只有將軍您不僅沒有落井下石,還屢次額外送來錢糧,將軍曾說,段將軍您是可托以生死之人,凌端就是拼了性命,也不願見將軍受害。」

  段無敵苦笑道:「譚將軍謬讚了,說句公道話,這次段某乃是罪有應得,段某所犯乃是勾結商旅,走私貨物,從中牟取巨利的大罪,數日前被飛虎將軍石英查獲,因此請了軍令縛我到中軍治罪。」

  秋玉飛神色一變,他怎也料不到這平日端正恭謹,清白正直的段無敵竟會犯下這樣的貪賄之罪,這樣的罪行,輕些說是違反軍規,貪贓枉法,重些說就是叛逆大罪。需要通過段無敵走私的貨物,必然來自大雍或者東海,北漢國主有嚴令控制邊關,除了少數商旅之外,其他人不許擅自和東海通商,而和大雍通商,罪同叛國。

  秋玉飛心中惱怒,正要斥責段無敵幾句,卻見他神色平靜,全無愧疚之色,心中不由一動,問道:「段將軍可是受人誣陷?」段無敵平靜地道:「並沒有人誣陷,段某不必諱言,從三年前開始,段某經手十四次走私,得到銀錢六十萬,今次被石將軍查獲的貨物價值三十萬,段某可以從中獲利十萬。」

  秋玉飛心中怒火熊熊,可是奇異的,一看到段無敵那雙清澈如同明鏡,深沉如同寒淵的眼睛,秋玉飛卻是無法相信,這人會是一個不顧國法軍規的貪瀆將領。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段將軍不必再試探秋某,秋某相信將軍所為必然有不得已之處。」

  段無敵眼中光芒一閃,微笑道:「四公子身為國師弟子,雖然國師教徒甚嚴,公子也曾多受苦楚,可是公子怎會知道普通士卒的艱難,我軍多年來和大雍作戰,傷亡無數,這幾年雖然勝多敗少,可是大雍國勢蒸蒸日上,我國卻是越發艱難,公子想必不知道,從六年前開始,我軍的糧餉就已經不足,能夠拿到半數已經是難得的了,士卒重傷成殘之後,撫恤也很難得到,所以軍中流傳這樣的言語,寧可沙場戰死,也不能成了廢人。」

  秋玉飛心中巨震,他雖然也是出身寒微,卻是自幼就得到魔宗收養,比起幾位師兄來,他可以說沒有遭遇過太多的苦難,後來幾位師兄或者主持魔宗事務,或者進入軍旅,只有他終日彈琴練武,從不涉及這些軍政要務,怎知北漢國事已經艱難至此。他的目光落到凌端身上,只見他面色隱隱帶著悲痛,那是感同身受的神情。

  凌端看見秋玉飛詢問的目光,低聲道:「四爺,段將軍所說一字不差,當初我兩位兄長從軍報國,卻是不許我和他們一起的,他們都說希望我能夠成家立業,不要斷絕了凌家香煙,可是我兩位兄長戰死之後,撫恤極少,家無餘糧,我仗著學過武藝,也入了軍旅,我從軍殺敵雖然是想為兄長報仇,可是也是實在無力謀生,若非譚將軍憐憫,我小小年紀怎可能成為將軍親衛,後面又蒙將軍提拔,成了鬼騎的一員。四爺,打了這麼多年的仗,誰家不是如此,所以我們都盼著可以攻下澤州,澤州沃土連綿,我們就可以靠著軍屯養家活口。重傷成殘的袍澤也可以有安身之所,不需為了擔心連累家人而自殺,沁州,太貧瘠了。」

  段無敵別過頭去,可是秋玉飛看到他回頭之際,清淚墜落塵埃,秋玉飛說不出話來,他從未想過,那些奮不顧身,拚命作戰的軍士居然承受著這樣的苦難,比起他們,自己自由孤苦又算什麼。他平靜了一下心緒,道:「段將軍所為莫非就是為了這些將士麼?」

  段無敵強顏一笑,道:「大將軍為了彌補軍餉缺額,下令允許將士在澤州劫掠,但是段某所部常年在後方防守,無法得到這樣的好處,而且這兩年齊王堅壁清野,我軍很難有所斬獲,不得已,我勾結巨商走私貨物,一來從中優先取得廉價軍需,二來索取重金補上軍餉缺口,雖然此事有礙國法軍規,可是段某也是顧不上了。」

  凌端突然身子一顫,他跟在譚忌身邊,隱隱知道這兩年譚忌重傷不能領軍,軍中糧餉缺乏,這也是譚忌所部和取代譚忌出征的石英部下生出嫌隙的一個重要原因,凌端想起將軍總是能夠及時得到一些來路不明的銀錢分發給將士,或者撫恤傷殘,莫非,將軍也參與了段無敵走私之事麼?疑惑的目光望向段無敵,段無敵會意,卻裝作不見,其實走私之事,雖然段無敵竭力隱瞞,可是還是有人知道的,譚忌就是其中之一,還曾經派出親信來相助段無敵,因為譚忌部下軍餉總是連三成都很難拿到。這走私的事情,就是龍庭飛也未必不知道,只不過都是裝聾作啞罷了,大概只有石英這個直腸子不知此事。不過事已至此,段無敵當然不會牽連旁人,所以對凌端的疑心視而不見。

  秋玉飛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師兄蕭桐掌管軍中監察之責,這種事情若是一點都不知道,豈不是無能至極,蕭桐若是知道,龍庭飛也必然知道,只是今次石英突然揭穿此事,就是龍庭飛也是無可奈何,必須將段無敵拘禁起來,這種事情是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若是傳出去龍庭飛支持走私,朝中剛正之臣必然要彈劾斥責,可是若想龍庭飛置身事外,段無敵就需要做這個替罪羊。想明白這一點之後,秋玉飛望向段無敵,眼中充滿了無奈,道:「段將軍,這件事情只怕在下難以求情,其實將軍也是不得已,若是向大將軍說明苦衷,大將軍也會諒解,將軍也可以戴罪立功。」

  秋玉飛話中含義,段無敵心中明白,龍庭飛心有愧疚,自然不會重重加罪,可是這樣以來,龍庭飛清名受損,北漢軍心必然動搖,他搖頭道:「四公子,末將只是在您面前才這樣說,到了中軍,末將只能自認貪賄,到時候大將軍為了嚴肅軍規,只能將無敵斬首或者下獄。無敵非是貪生畏死,這幾年來,蘇將軍和譚將軍相繼殉國,無敵不是妄自尊大,若是沒有在下防守沁州,大將軍的壓力九太大了,若是公子稟明國師,向大將軍求情饒恕無敵性命,這樣一來,雖然無敵要受些責難,可是一來不傷大將軍公正廉明,二來無害軍心,就是將末將貶為士卒,無敵也絕無怨言。」

  秋玉飛心中一痛,道:「段將軍忠義之心,玉飛感佩,請將軍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大將軍為難,也不會讓段將軍承擔這樣的罪名,我這就去見庭飛,先保住你的性命,再請師尊親來求情,其實我想大將軍也可能再設法赦你之罪,他不是無情無義之人。」

  段無敵歎道:「大將軍素來嚴正軍法,末將不想害他蒙上污名,就是受刑而死,也是無所怨言。」

  秋玉飛心中難過,卻又轉念一想,道:「石英是怎麼回事,這種事情軍中理應心照不宣,他怎會公然和你為難,將此事張揚出去,就是大將軍也絕不會高興他這樣做的。」

  段無敵無奈苦笑道:「這件事情末將也不明白,我和石將軍雖然沒有深交,也是多年袍澤,並無舊怨,前些日子,還曾請末將到飛雁樓喝酒,可是從那以後,石將軍突然對末將冷言冷語,這次又突然發難,率親信將商隊截獲,捉拿了末將的親信衛士,然後便直接向大將軍申訴,大將軍傳下令諭,召我去中軍問罪,末將只帶了幾個親衛前往大營,誰知石鈞突然來到,說末將意欲私逃,將末將上了枷鎖,打入囚車,末將也不明白為何石將軍如此作為,石將軍雖然爽直,卻不是這樣不通情理的人啊?」

  秋玉飛聽得出來,在說到飛雁樓的時候,段無敵語氣有些古怪,他記下此事,心道,我去問問蕭師兄,他必然明白其中關節,想到這裡,道:「既然如此,段將軍你們暫且緩行,我帶著凌端先走一步,看看是否能夠周旋此事。」

  段無敵欣然道:「不論事成與否,末將都要謝謝四公子恩德。」

  秋玉飛轉身離去,上馬之後直接奔向沁州城,他面色寒冷如冰,心中迷惑非常,石英和段無敵為何突然內訌,隱隱覺察到其中必有陰謀,說不定就是大雍間諜搞得鬼。秋玉飛心思百轉,仔細回想在澤州所見所聞,當時他一心都在刺殺江哲上,雖然聽到了一些事情,可是一來江哲等人言語含糊,二來他對沁州軍情也不甚瞭然,所以只是如風吹過耳,並無痕跡。如今想來,卻是有些異常之事。當日他行刺之前,齊王李顯曾經寫來書信,說有緊急軍情,但是現在雙方對峙,又是冰天雪地,根本不可能交戰,會有什麼軍情這樣緊急呢?突然,秋玉飛心中生出一念,按照時間推算,自己行刺之日前後,正是石英態度大變之時,莫非此事被雍軍偵之,或者本就和雍軍挑撥離間有關。

  這個想法一生出,頓時如野火蓬勃,不能遏制,秋玉飛又想起凌端和他說過的事情,李虎被帶走,據說隨石英去截殺齊王、江哲的被俘軍士全部被殺,凌端曾聽到滅口之說,這滅得是什麼口,莫非石英有變,想到這裡,秋玉飛再也不能掩飾心中驚駭,又加了一鞭,他一定要趕去向龍庭飛說明此事,這件事情雖然他不甚明白,可是關係到兩員大將,不能不慎重處置啊。

  「朔風吹散三更雪,倩魂猶戀桃花月。夢好莫催醒,由他好處行。無端聽畫角,枕畔紅冰薄。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

  沁州城內,最有名的煙花勝地飛雁樓中,大廳之內,客人眾多,有富商貴胄,也有文人武士,最多的還是身穿便裝的軍中將領,一個高鬟如雲的青年女子手撫琵琶,縱聲高歌,雖然只是一個弱質女子,可是聲如金石,墜地有聲,清冽如冰。聽得眾人心醉神迷。

  沁州乃是大將軍駐軍之處,自然是將領眾多,飛雁樓乃是沁州第一風月之處,能夠進入此樓的都是高級將領或者其他貴人,而此刻在堂上彈奏吟唱的歌女名叫青黛,數月前來到沁州,選了飛雁樓駐唱。這位青黛姑娘已經是花信年華,容貌清艷,長眉入鬢,即使是唱曲之時,神情也是冷漠如冰,曲終之後,從不多方索賞,與人交談,也總是聊聊數語,氣質更是孤傲高潔,令人不敢褻瀆輕犯。她是北漢有名的歌女,歌聲清冽,善唱名曲,一手琵琶,天下聞名,來往各處,每至一處都是傾動滿城。此女與眾不同之處就是精通劍術,身佩長劍,背負琵琶,獨來獨往,賣藝不賣身,若有浪蕩子或者權貴想要輕薄,此女也是傲然不屈,曾因此劍傷數人,官府中人多憐她高潔,又有許多裙下之臣從中緩頰,方沒有獲罪入獄。青黛的身世不詳,有人說此女原是世家之女,家族敗亡之後不願為人婢妾,寧可賣唱謀生,所以人頗敬之。

  一曲終了,堂上掌聲雷動,青黛對眾人襝衽一禮,抱了琵琶離去,她素來如此,一曲終了便離開華堂。出了大廳,青黛將琵琶裝入囊中,一個飛雁樓派來服侍青黛的侍女接過琵琶,低聲道:「黛姐姐,石將軍在小廳等你,您過去吧。」青黛點點頭,冷冷道:「我卸妝之後就過去。」那個侍女連忙吩咐了另外一個小丫鬟,然後服侍著青黛回到住處。青黛歌喉出眾,名聲響亮,所以飛雁樓特意準備了一座小樓作為她的住處,因為青黛為人落落寡合,所以這座小樓位置較為偏僻,免得受人打擾。青黛上樓之後,對著銅鏡卸去嚴妝,早有侍女準備好熱水,她沐浴之後換上一件青色錦裘,從首飾盒中取出一支金步搖戴上,初次之外週身再無一件妝飾。她接過侍女遞過來的紅色大氅披上,向外走去,侍女連忙捧了琵琶跟上。走過一座石橋,蒼松翠柏掩映下有一座華麗的花廳。廳前站著四個漢子,雖然也是穿著便裝,可是只看他們的姿勢和氣度,就知道是軍中勇士。見到青黛過來,那四人都是頷首為禮,青黛也輕輕襝衽,然後推門走入花廳。

  這件花廳大概數丈方圓,十分寬敞明亮,一進門就可以看到一張暖炕,上面鋪著紅氈,暖炕上擺著一張紅木炕桌,桌上擺著酒菜,地上放著一個大火爐,煙囪通向廳外,火爐上放著一個裝酒的銅壺,而且火爐下面和暖炕相連,一邊暖酒一邊將暖炕燒得溫熱,室內溫暖如春,石英坐在炕上飲酒,兩個侍女一個燙酒,一個布菜,旁邊的椅子上丟著大氅和佩刀。大概是室內比較熱,石英已經除去外衫,只穿了中衣,面上帶著酒氣。

  青黛走進了聞到濃烈的酒香,不由眉頭輕皺,道:「石將軍,你傷勢未癒,還是不要飲酒了。」說著上前奪過酒杯,冷冷看了那兩個侍女一眼,兩個侍女知趣地退了下去,青黛聞到屋中酒氣濃烈,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寒風撲面而入,頓時將酒氣衝散了不少。

  石英默不作聲,任憑青黛拿去酒壺,他望向青黛的目光充滿了熾烈的光芒,想起初次相見的情景,那時龍庭飛正率軍在澤州作戰,段無敵主管防務,他因為傷重不能隨軍,無聊之下到了飛雁樓聽曲,他至今記得初見青黛,那坐在台上凝神唱曲的美麗女子,清艷中帶著倔強的神情,雖然身處錦繡繁華,卻是疏離冷淡得如同世外之人。雖然已經年過三旬,可是從無家室之念的石英沉淪在那雙明澈幽深的眼眸中。他不顧一切向青黛求婚,願意娶她為妻,並且誓言不會納妾,可是青黛只是淡淡拒絕,自己追問多次,青黛終於向他說出拒絕的原因,而聽聞原因之後,熊熊怒火立刻毀去了石英的理智。

  青黛只是向他說說明,早在數年之前,她被強人擄走,失去了貞節,而那人的身份非同尋常,青黛拼著一死才逃出那人手中,可是雖然知道那人身份,卻礙於不會被他人相信,所以青黛始終不曾說出此事。石英追問那人身份,青黛只是冷笑不語,石英無奈之下,只得常來探望,希望能夠得到青黛芳心。

  水滴石穿,深情感天,青黛也似乎有些軟化,漸漸的,會和石英相聚小酌,神情雖然仍然孤傲,卻是顯得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了。直到前些日子,石英拉著段無敵一起到飛雁樓喝酒,誰知見到青黛之後,段無敵神情大變,忐忑不安,而青黛看到段無敵之後卻是從未有過的震怒,拂袖而去,心中生疑的石英明暗探問,才從青黛口中得知,段無敵就是當日毀去青黛清白之人。石英大怒之下就要去向段無敵質問,青黛卻扯住他不放,痛哭道:「妾身不過是個微賤歌女,別說此事沒有人證,就是有了人證,難道還能將他怎樣,別人不說我狐媚糾纏就已經是好的了,就算是大將軍作主,最多不過讓他娶了妾身,妾身雖然失節,可是也不願服侍這樣的惡人。」石英聞聽之後,只覺得心喪如死,他想了許久之後,終於想到,若是自己設法殺了段無敵,那麼青黛必然感激,這些日子以來,他看得出來,青黛於他並非無情,到時候自己誠心相求,青黛必然肯下嫁於他。當然在此之前,石英曾經試探過段無敵,可是每當他說及青黛,段無敵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石英激憤之下,下定決心對付段無敵,而機會也很快就找到了。

  看著青黛,石英欲言又止,此事還沒有塵埃落定,他決定等到段無敵伏法之後再和青黛說起。兩人剛說了幾句話,突然有近衛進來稟報道:「將軍,大將軍招你前去。」這個近衛話沒有說明,偷偷使了一個眼色,石英心中一動,知道段無敵果然已經被抓了回來,心中一喜,道:「青黛,軍中有事,我先回去了。」

  青黛微微一笑,道:「也好,不過你喝了這許多酒,去見大將軍有些不妥,我方纔已經讓侍女去取醒酒湯了,你喝一碗再走,別忘了散散酒氣。」石英聽後,心中一暖,連連應諾。所以當他昂首離去之時,沒有看見青黛眼中一閃而逝的寒光。羅網已經合攏,落網的猛虎再也不能脫身。

  等到石英走後,青黛召來侍女,接過琵琶,十指一動,聲如金石,卻是名曲《十面埋伏》中的第六折,此曲雖然坊間盛傳,可是能夠彈得出神入化的只有聊聊數人,青黛彈了片刻,四周萬籟寂靜,只聽得清冽的樂聲迴盪盤旋。青黛將第六折反覆彈了數遍,方住手不彈。輕輕一歎,起身離去。

  事有湊巧,飛馬進城的秋玉飛恰於此時經過飛雁樓,青黛的琵琶聲響遏行雲,秋玉飛不由住馬側耳細聽,他在音律上面才華無雙,聽了片刻,目中現出奕奕神光,低聲道:「好一折《埋伏》,世上幾人彈得,只是怎麼殺氣隱隱,似有絕決之意。」若依照秋玉飛本心,真想立刻去見那彈琵琶的高手,可是段無敵的事情還沒有解決,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策馬向大將軍府邸奔去。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47:23

3

  英得大將軍寵信,千里奔襲,戰功卓著,榮盛二十四年,英以私仇告發段無敵貪瀆、勾結敵國商旅之罪,其時段無敵所為,乃大將軍默許。英乃得罪。

  ——《北漢史。石英傳》

  大將軍府內,龍庭飛負手站在堂上,心中怒火洶洶,這些日子以來,他在訓練士卒、整頓兵甲的同時,也沒有忘記監察麾下各將,在他心中,段無敵、石英最為可疑,這兩人都是他親信大將,石英擅長作戰,於勾心鬥角上面卻不擅長,段無敵長於守備,雖然是北漢軍最值得信任的後盾,可是不免少了些斬將立功的機會,這樣一來,段無敵得到的賞賜和晉陞是要落後一些的,而且段無敵性子深沉謹慎,龍庭飛本是有些懷疑他的,可是蕭桐監視眾將,卻沒有什麼證據可證明兩人已經和大雍有所勾結。

  自從他回到沁州之後,段無敵就忙著四處調整防務,而一切的動作龍庭飛都細細留心,段無敵布下的防衛固若金湯,絕無破綻。石英本是除了打仗之外一切事情都懶得理會的,除了最近迷上一個有名的歌女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

  那個歌女蕭桐細細查過,乃是原晉陽名士蘇鍔之女。蘇氏本來是東晉忠臣,不肯改仕北漢,在先主即位之後多有諷刺之語,最後先主一怒之下將蘇氏抄家問罪,蘇鍔死於獄中,那是榮盛十年的事情。而青黛即是蘇鍔唯一的愛女,父親死後,家產又盡被抄沒,此女無依無靠,流落風塵,雖然如此,此女性情高傲,清白貞烈,頗為世人敬重。可以說此女對北漢朝廷懷有恨意,這可以從她平日行徑看得出來,她幾乎對北漢權貴豪門從不假以顏色,落落寡合,幸而敬重此女風範之人不少,否則她也不能安然賣藝。石英喜歡上這個女子,雖然有些不妥,可是只看她這樣行徑就知道她不會投靠大雍,否則絕不會放棄和權貴接近得到情報的機會,所以龍庭飛並未干涉石英和青黛之間的事情,更何況,在龍庭飛看來,石英也未必能夠打動此女芳心。

  兩個嫌疑最大的將軍卻都沒有反跡,龍庭飛原本已經懷疑自己是否中了敵人離間之計,誰知事情突然爆發,石英竟然突然指控段無敵勾結商旅走私,這件事情令龍庭飛頗感棘手,說句心裡話,段無敵走私雖然隱秘,可是若是龍庭飛一無所知,也未免太無能了,可是段無敵所為之事,正是龍庭飛不便去做的事情,更何況所得款項全被段無敵用於補充軍餉,所以龍庭飛不僅沒有問罪,反而安排軍需官和段無敵合作,使得那些銀錢悄無聲息地用於糧餉和撫恤。只不過這件事情,龍庭飛是絕對不能承認的,否則,鎮守一方一方的大將公然違背律法,就是後主諒解此事,那些諫官也不會輕易放過他的。龍庭飛麾下眾將,大多都知道一些,只有石英,一來是他性子直率,眾人擔心他不小心洩漏出去,二來石英不關心這些事情,所以很多人知道的事情,偏偏只有石英懵懵懂懂。所以石英突然以此發難,鋒芒直指段無敵,令龍庭飛一時反應不過來,不得已只好下令拘禁段無敵。當然龍庭飛也有一點私心,在內奸未明之前,他也不介意暫時打壓一下段無敵,畢竟若是段無敵謀反,那麼對北漢軍的打擊就太大了。儘管如此,龍庭飛還是十分憤怒,因為段無敵之事揭露出來,那麼就很難替他洗刷罪名,這樣一來,不論段無敵是否背叛,龍庭飛都面臨著會少掉一員大將的窘境,因此他對石英十分惱火,不免後悔從前過於寵信石英,縱容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蕭桐走了進來,看著龍庭飛挺直的背影,猶豫了一下,上前道:「將軍,玉飛回來了,他想立刻見你。」

  龍庭飛身子一震,這段時間大雍防備森嚴,很難傳出情報來,他還不知道秋玉飛行刺之事的結果,他從蕭桐的語氣中聽出,刺殺並未成功,歎了口氣道:「罷了,行刺一個堂堂的監軍,本就是難事,玉飛平安回來就好,讓他進來吧,他是否有什麼緊急的事情要見我。」

  蕭桐道:「還是請他向將軍稟明吧,這事關係到我軍大將,玉飛素來和眾將沒有什麼糾葛,他的話應該比較公正。」龍庭飛心中一驚,道:「快讓他進來。」他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秋玉飛帶著凌端走入大堂,凌端一望見龍庭飛,神色立刻激昂起來,他用激動敬慕的目光望著龍庭飛,在北漢軍將士心中,龍庭飛本就是超越一切的神祇。他恭恭敬敬的下拜道:「小人凌端叩見大將軍。」

  龍庭飛目中閃過一絲疑惑,問道:「你是?」

  凌端知道龍庭飛不會認得自己,畢竟自己出現在龍庭飛面前的時候都是帶著面具的,想到這裡,他不由又想起譚忌,忍不住淚流滿面,道:「小人是譚將軍麾下鬼騎近衛。」

  龍庭飛驚訝地看了凌端半晌,上前將他攙起,道:「想不到譚將軍還有近衛活著,凌端,你叫凌端,唉,你家將軍的骨灰已經被我派人送回故里安葬,朝廷也有旌表封賞,只是可惜他不能上陣殺敵。」說到後來,龍庭飛語氣中也帶了悲涼,但是他很快就平靜下來,又問道:「你怎麼逃回來的。」

  凌端看看秋玉飛,秋玉飛淡淡道:「你將一切事情都向將軍稟明吧。」凌端點點頭,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一道出,隨後秋玉飛又補充了自己行刺之日的情景。龍庭飛聽得眉頭緊鎖,他本是心中有所疑忌,秋玉飛和凌端所說雖然似乎沒有什麼特別,可是聽在他和蕭桐耳中,抽絲撥繭之後所顯露的真相卻是令兩人駭然。畢竟比起段無敵來,龍庭飛更相信自己親自提拔的石英,而蕭桐也比較懷疑精明謹慎的段無敵。

  對於秋玉飛他們自然全無懷疑,對於凌端卻不能無疑,龍庭飛看看蕭桐,蕭桐會意,咳嗽了一聲道:「凌端,你認為這些事情能夠證明什麼呢?」

  凌端茫然道:「小人也不清楚,雖然石將軍一向和我們將軍不合,常常諷刺為難將軍,可是若說石將軍會生出叛逆之心,小人實在不敢相信,只是若非如此,為什麼李虎他們都被斬首,比起他們,小人追隨譚將軍在澤州殺人如麻,就是要向澤州百姓交待,也應該斬了小人。而且江侯爺雖然不是主帥,可是小人見軍中眾將對江侯爺都是十分敬重,他說要將我們兩人留在身邊,就無人敢反對,就連齊王知道之後,也只是警告了我們幾句,讓我們不可忘恩負義。可是忽然之間,李虎就被強行帶走處斬了,江侯爺也不阻止,我想若非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恐怕那日我也會被殺了。而且江侯爺寬宏大量,就連李虎險些殺了他都沒有怪罪,如果不是干係重大,小人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做。」

  龍庭飛和蕭桐交換了一個眼色,從凌端的話中,他們聽不出來一絲虛假,而且凌端的思緒有些雜亂,不像是事先編好的謊言,這說明凌端並非是投降了雍軍,回來傳遞假情報的。秋玉飛看出兩人心思,冷冷道:「我遇見凌端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如果不是遇見我,恐怕他沒命回來。」

  龍庭飛和蕭桐知道他的意思,若是凌端背叛了北漢,是絕對不可能落到那種境地的。就是苦肉計也要有個限度,秋玉飛既然說凌端曾經幾乎死去,那麼絕無虛假,如果凌端都可以瞞過秋玉飛的眼睛,秋玉飛也沒有資格做京無極的嫡傳弟子了。

  這時,有近衛來稟報,石英已經在外面等候傳見,龍庭飛心中有些猶豫,原本他招石英前來,是想弄清楚石英為何會突然向段無敵發難,可是現在他心中有了懷疑,反而擔心打草驚蛇,他看了一眼蕭桐,蕭桐目光一閃道:「還是讓他進來吧,總是要問一問的,師弟,你帶著凌端先退到後面去吧。」

  秋玉飛點點頭,不過他淡淡道:「我在路上見過段將軍,大將軍、師兄,段將軍雖然觸犯軍法,但念他也是一片苦心,還請兩位給他一個機會。」

  龍庭飛輕輕皺眉,歎了口氣道:「我又何嘗不知,不過這件事情恐怕不是這麼簡單,石英雖然魯莽,但是這樣的大事居然不向我請示就宣揚出去,我原本以為他是無心,現在卻覺得他是有意,玉飛,我會好好處理的,凌端麼,玉飛你可是有了安排?」他看得出來,秋玉飛對凌端十分親切,所以特意問了一句。

  秋玉飛道:「這小子資質品性我很喜歡,準備帶他回去見見師尊和大師兄,如果大師兄也中意,我想讓他拜在大師兄門下,若是不行,我就勉強收個弟子。」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龍、蕭兩人都是神色一動,蕭桐上前將凌端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笑道:「資質雖然只有中上,但是這孩子倒是堅毅不拔的性子,而且也不是過於剛直不知變通之輩,小小年紀就成了千里挑一的鬼騎,大師兄應該會中意,好,師弟好眼光。」

  秋玉飛微微一笑,叫起凌端,帶著他退到後面去了。

  龍庭飛這才命人傳石英進來,不多時,石英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已經逼去了身上酒氣,進來之後恭恭敬敬行了軍禮,道:「大將軍傳末將前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龍庭飛深深的看了石英一眼,道:「石英,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問你,如今段無敵也快被押來了,我且問你,你是怎麼知道段無敵作那走私之事的,這樣的大事,你為什麼不事先和我商量,卻在眾將議事的時候當眾說出,幸好段無敵沒有畏罪潛逃,若是有了差池,豈不是你的罪過?」

  石英猶豫了一下,道:「是末將的副將石鈞無意中發覺,告訴了末將,末將憤怒之下,也來不及多想就在議事之時說了,這是末將的罪責。」說到這裡,他面上露出了輕微的慚愧之色,為了報復段無敵,他跟本就沒有想過私下向龍庭飛稟報,他雖然率直,卻不是愚笨,這樣大規模的走私,自己的屬下都能查得出來,龍庭飛若是一點都不知道才怪,他只有這樣做才能迫使龍庭飛斬殺段無敵。石英心中有數,雖然歷來大將軍對自己十分寵信,可是卻更加倚重譚忌和段無敵,再說,若是從前,龍庭飛還可能嚴懲段無敵,現在兵勢危急,想來大將軍很可能會隱瞞此事,可是段無敵多活一日,青黛就一日沒有歡顏,這些時日,看著她神色越發憔悴,石英已是痛徹心肺。

  他神色變化雖微,但是龍庭飛和蕭桐都是有心之人,兩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龍庭飛心中一歎,道:「你在堂下等候段無敵對質吧。」石英應諾退下。龍庭飛神色一冷,道:「蕭桐,石英他心中有鬼,你親自去一趟他府上,搜查一下有沒有什麼不應該有的東西。」蕭桐低聲應喏,轉身出去。龍庭飛心中大恨,一掌拍向桌案,桌上茶杯等物被震得跳了起來,茶水飛濺,堂下立刻有親衛湧入,龍庭飛神色平靜下來,道:「你們收拾一下,等到段無敵被押到之後,你們去了他的枷鎖,將他帶來見我,押送他的兵卒全部帶到後面,不許他們胡亂行走,石鈞是押送的將官吧,也將他一併帶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段無敵終於被押到了。龍庭飛見到神色平靜但是形容有些狼狽的段無敵,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論段無敵為了什麼走私,不論自己是否默許,這件事情已經揭穿。若是說出真相,那麼北漢所面臨的窘境將人盡皆知,只怕軍心不穩,而且違背國法的罪名也沒有那麼容易在朝野得到諒解,雖然國主信任器重自己,可是朝中還有許多對自己不滿的勢力,龍庭飛知道到了那時自己恐怕會被召回問罪。若是從前,龍庭飛倒不介意被問罪,只要自己還能領軍作戰,爵位和官職都不重要,可是現在是什麼時候,大雍雖然都可能發難,自己是一刻都離不開沁州。若是國主明顯的偏袒自己,恐怕又會失去民心,對自己的聲譽也有很大的影響。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讓段無敵頂罪,雖然只要自己一句話,段無敵定然會遵從,就是死也不會牽連自己,而且實際上自己也確實沒有插手此事,可是讓段無敵代自己受過,龍庭飛是無論如何作不出這種事情的。

  段無敵心中明白龍庭飛所想,上前下拜道:「罪將叩見大將軍,請大將軍按照國法軍規種種處置罪將,無論是何等處罰,罪將都是心甘情願,只是如今國家在用人之際,求大將軍留罪將殘生,讓罪將戰死沙場,而不是死在刑場之上。」

  龍庭飛身軀微微震動,良久才上前將段無敵扶起,深深一拜道:「段將軍,這本是庭飛之過,卻讓將軍擔此污名,庭飛罪莫大焉。」

  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激動的神色,肅容道:「大將軍何出此言,這都是末將利慾熏心,和大將軍何干。」

  龍庭飛明白段無敵的心意,這件事情既然已經段無敵承擔了罪責,就更不能牽扯到龍庭飛身上。他黯然直起身軀,道:「無敵,你現在一旁等候,如今還有一件事情更加重要,你在旁邊聽著。來人,傳石鈞。」

  走進來的石鈞神色十分不安,他頗為精明,自從路上遇到秋玉飛之後,他就不敢再為難段無敵,在最後一段路上,他心中一直打鼓。石鈞本是石英族弟,少年時候就是好勇鬥狠,乃是鄉里有名的無賴,後來投奔石英之後,因為他心思靈巧武藝也不差,從一個小卒成了石英的副將,石英雖然驍勇善戰,可是用人上面卻是有些任人唯親的,不過總算石鈞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便仗著石英信任,用小恩小惠結好軍中勇士,也還勉強算是一呼百應。

  前些日子,石英交待他探查段無敵的短處,石鈞實在有些為難,不是因為段無敵威望身份,而是段無敵素來嚴謹,石鈞無從下手,可是石英的命令是不能不遵從的。恰好段無敵麾下有一個將領因為犯了軍法被段無敵降了職,那個將領心存怨望,尋機會滯留在沁州城,石鈞得知之後便和他結識,拉著他去喝酒玩樂,這個將領對段無敵心存不滿,在石鈞賄賂下便露了一絲口風,說出了段無敵走私之事。石鈞得知之後如獲至寶,將這個消息報告給了石英。石英也是名將,既然知道這樣的事情,用心之下果然不久就發現了證據,畢竟段無敵得到軍中高級將領的支持和默許,所以並沒有過分守密,而在石英策劃之下,順利的捉賊拿贓。整件事情都十分順利,可是石鈞有件事情卻瞞著石英,在這個過程中,石鈞「查到」了許多線索的情報,可是這些情報實際上不是石鈞查到的,而是從一些神秘人手上得到的,如果沒有這些情報,石英也不可能這樣順利的抓住段無敵的把柄。

  可是現在石鈞萬分後悔自己的短見,想當初那些神秘人捧了金銀上門,說是和段無敵勾結走私的商人和他們不和,雙方在生意上面是敵手,所以想幫助石英打擊段無敵,好剷除那些商人的後台,這是一個很合理的緣由,而且自己也需要這些情報,石鈞就卻之不恭了。可是路上的事情讓石鈞發覺自己的上司可能捅了一個馬蜂窩,若是石英有什麼不妥,自己的榮華富貴也就成空了,可是就是再後悔,也是無濟於事。等到石鈞押著段無敵到了大將軍府,段無敵立刻就被卸了枷鎖請了進去,反而石鈞自己和那些軍士被看押起來,石鈞更是心中不安,心中盤算著如何應對。沒過多久,石鈞就被傳去問話,他自然沒有法子拒絕,只能硬著頭皮走進龍庭飛召見將領的白虎節堂。一看到面色鐵青,週身怒氣殺機洋溢的龍庭飛,石鈞只覺得幾乎無法呼吸,上前幾步撲通跪倒在地,身軀更是不由顫抖起來。

  龍庭飛見到這種情狀,心中更加懷疑起來,冷冷問道:「石鈞,是你發覺了段無敵走私之事麼?」

  石鈞小心翼翼地道:「正是末將。」

  龍庭飛恨聲道:「你是如何發現的,莫非你膽敢暗中監視大將麼?」

  石鈞張口欲言,可是卻無法出口,收買段無敵麾下將領和接受商人賄賂都不是可以明言的事情,若是自己說了出來,不說段無敵有罪沒罪,只怕自己先被推出去斬首了。想到這裡,不由額頭冷汗涔涔,跪在地上,連連叩頭,竟是不敢說話。

  龍庭飛怒道:「你還不實話實說,若是有半句謊言,我就問你一個欺瞞主帥之罪,將你千刀萬剮。」

  石鈞嚇得面色蒼白,連忙將自己如何從那名將領口中得到線索,又如何從神秘人那裡得到賄賂和情報的事情說了。

  龍庭飛勃然大怒,一腳踢出,將石鈞踢飛到一旁,石鈞口吐鮮血,卻不敢擦拭,爬起來伏倒跪地,連連道:「末將知罪,求大將軍饒命。」龍庭飛冷冷道:「將他帶下去交給蕭桐嚴刑盤問。」幾個近衛將石鈞拖了下去。

  龍庭飛坐回帥位,疲憊地合上眼睛,仔細的想著石鈞的口供,那些提供情報的人很可疑,他問段無敵道:「無敵,你可知有什麼人會懷恨於你,而且可以得到你們走私的詳細情報。」

  段無敵皺眉想了片刻,道:「和末將勾結的商人都是國中大商賈,有資格做這種生意的不過兩三家,末將和他們達成協議,按照一定比例共同合作,除此之外的商人就算眼饞,可是他們沒有這個財力參與,而且也沒有辦法得到出貨的情報。除非是和那些商人交易的東海商人,才可能得知我們出貨的情報,不過他們怎有能力參與到北漢軍務中?」

  龍庭飛苦笑片刻,眼中閃過寒光,道:「怎有能力,我們都忘記了那人在東海待了將近三年,恐怕這件事情早就在他掌握當中了。」

  段無敵臉色一變,他自然明白龍庭飛所說的「那人」是誰,不過他謹慎的問道:「大將軍,這件事情未必如此,我們合作的商人都特意查過,應該不是大雍的人,而且我們還特意排除了海氏,就是因為海氏和東海太親密了。那些商人身份並無問題,大多是南楚方面的人,幕後應該是南楚最神秘的天機閣,就算那人手段再高明,他也沒有辦法把手伸得那麼長的。而且我們從南楚得到的情報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天機閣多年來多次損害大雍的利益,我們曾經懷疑天機閣的後台是南楚世家,現在我們和南楚同仇敵愾,他們不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的。」

  龍庭飛對段無敵的判斷頗為信服,可是他仍然認為這次的事情必定有大雍的插手,除了大雍誰還會希望北漢軍方大亂呢。想了一想,他說道:「你也說海氏和東海親密非常,根據碧公主所說,海氏和江哲也有勾結,走私的貨物都要通過濱州,海氏在那裡一手遮天,恐怕蛛絲馬跡難以逃過他們的眼睛,若是有心,也未必不能收集這些情報,唉。」

  這次段無敵也默然,龍庭飛的判斷很有道理,貨物的進出果然是瞞不過海氏的耳目,莫非江哲早就在濱州布下了棋子,段無敵心中突然生出荒謬的想法,莫非江哲隱居東海,支持東海姜家和海氏將濱州發展成為遠揚貿易的中心,也有引誘我們走私的用意,如今若是斷了這條路線,只怕我北漢立刻陷入物資不足的困境,想到這裡,段無敵突然覺得遍體生寒,卻不敢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只能安慰自己道,江哲就是再精明,也不可能想得這麼深遠吧,東海之事尚是姜家作主,他不可能如臂使指的。

  這時,蕭桐面色凝重的進來了,他遞上一個錦盒,打開盒子,裡面裝著兩封書信。龍庭飛接過一看,頓時覺得萬念俱灰。

  兩封書信都沒有抬頭和落款。

  第一封書信上面寫著「君之舊部,皆已滅口,君手下容情之恩已報,龍氏澤州慘敗,君豈不悟,若待大軍北進之際,君悔已遲,若棄暗投明,可許以侯爵之位,將軍深思之。」

  第二封書信上面寫著「君知時勢,順天而行,乃幸事也,請先除段無敵,以表誠心,我將暗助將軍行事。」

  龍庭飛沉痛地道:「可問過他的親衛了麼,可是有人栽贓?」

  蕭桐苦澀地道:「屬下仔細盤問,無人知道石英如何和大雍聯繫的,但是這錦盒是放在石英寢室的櫃子裡面的,這櫃子只有石英有鑰匙。而且有人留意到石英每晚睡前都會從錦盒,查看裡面的信件。若是有人栽贓,至少昨夜之前那些書信不會在裡面。」

  龍庭飛手撫額頭不語,神色冰冷陰鬱,過了片刻,道:「傳石英來見我。」

  當石英走入堂上的時候,龍庭飛再也抑止不住心中憤怒,將錦盒和兩封書信摔在石英面上,石英眼光一閃,看到書信,面上通紅,道:「末將的私人書信怎會在大將軍手上。」

  心中存了萬一之念的龍庭飛徹底失望了,他冷冷道:「那麼你是承認這兩封信是你的了?」

  石英臉上一紅,道:「正是末將所有。」

  龍庭飛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涼之意,道:「我對你素來器重,你就這樣報答我麼,你可對得起王上和三軍將士。」

  石英心中迷惑,心道,怎麼青黛親書給我的詩詞有什麼關礙麼?他下意識的拿起書信看去,一看之下,他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話來。

  龍庭飛冷冷道:「原本我還相信你截殺齊王不成是意外,我還想你向無敵發難是為了看不慣這種貪枉之事,可是如今你要如何解釋,北漢何曾虧負於你,你要叛國投敵。」

  石英心中急切,想要解釋,可是越是焦急卻是越發難以分辯,拿著那兩封書信竟是說不出話來,他傷勢本就沒有全好,急切之下,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48:08

4

  若是龍庭飛心境清明,必然會看出石英心有苦衷,可是這些日子來,他心中早已對部將起了疑心,石英向段無敵發難,又讓他陷入兩難境地,秋玉飛、凌端之言又讓他深信不疑,所以見石英如此情狀,反而越發覺得此人矯情作態,可恨至極。堂上另外兩人,蕭桐本就是負責監察軍中將士,遇事總是愛生疑心,在他心中人不過分為兩類,已經叛變的人,和將來要叛變的人,故而也沒有察覺出石英心意。反而段無敵雖然遭遇這種難以翻身的境地,但他心中沒有窒礙,看出石英之苦。連忙上前道:「大將軍,石將軍或者有些苦衷,還請大將軍容他申訴,這兩封書信若是雍人送來,石將軍將他焚去就是,怎會留下作為證據呢?」

  段無敵說得雖然有道理,龍庭飛和蕭桐都是神情一動,偏偏石英心中怨恨已深,他對段無敵本就懷恨,如今龍庭飛又擺明偏袒段無敵,那兩封書信也說不定是蕭桐栽贓,所以他心中激憤之下,不僅沒有趁勢解釋,反而怒道:「段無敵,不用你故作好心。」

  龍庭飛聽到此言心中更怒,厲聲道:「將石英關入死牢,蕭桐,立刻將石英親信將領全部拘禁起來,一一盤查,看是否有人已經被他收買叛變。」他聲色俱厲,段無敵和蕭桐也都凜然不敢多言。石英只覺心灰意冷,看了看龍庭飛和段無敵,心道,我雖以私心告發段無敵,可是畢竟段無敵走私貪瀆是實情,大將軍不問此事,反而責問我如何得知,如今又拿著這兩封不明不白的書信來向我問罪,罷了,既然大將軍存心偏袒,我又何必還要辨白。石英本就是將生死看得極淡的人,想到這裡也不向龍庭飛拜別,轉身下堂,也不管身後跟上來的侍衛如何,心中滿是苦楚悲憤。

  龍庭飛見石英如此,心中越發氣惱,但是他畢竟還是一代名將,雖然早已落入江哲彀中,心中還是隱隱覺得石英可能有些苦衷,便向蕭桐問道:「蕭桐,還是要仔細查一查,這段時間你應該對石英有所留心,可知道有什麼人和他比較接近,說不定那兩封書信真是有人栽贓也不一定。」

  段無敵神色一喜,他雖然也怨恨石英無故向他發難,可是卻不相信石英真的叛變投敵。

  蕭桐則是深思片刻道:「這件事屬下也很奇怪,石將軍往來之人並無嫌疑,除非是他的屬下親信有人通敵,才能替石將軍和大雍交通消息,不過這也殊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必然需要多次密商,傳遞消息之人必然需要常常外出,形跡必然會落入人眼,可是石將軍屬下沒有這樣形跡可疑之人,若是石將軍派了數人分別傳信,也斷然沒有可能,他縱然有了反意,也必定只能讓一二親信得知,絕不會如此不謹慎。所以這兩封書信如何到了石將軍手中還是難以推測。屬下想來,不妨將飛雁樓青黛姑娘請來問話,今日石將軍迷戀青黛姑娘之事人盡皆知,雖然屬下沒有發現她有什麼問題,不過召她前來詢問也應該有所收穫。」

  龍庭飛輕輕點頭,一個歌女而已,無辜與否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正要答應之時,段無敵已經神色慌亂地跪倒在地道:「大將軍,青黛不會與此事相關,還請大將軍不要為難於她。」

  龍庭飛和蕭桐都是一驚,段無敵怎會為青黛求情,兩人心中疑慮,齊齊向段無敵望去,龍庭飛神色冰冷地問道:「無敵,你為何替她求情,莫非你和此女有些什麼關礙,她不是石英鐘情之人麼?」

  段無敵猶豫再三,終於說道:「末將不敢隱瞞大將軍,末將在榮盛十七年被貶出京城,轉戍代州,可是途中末將得罪的權貴派人追殺,末將重傷落水,性命垂危,幸得青黛姑娘相救,不避嫌疑,日夜侍奉,末將才能保住性命。這樣的恩情末將不敢忘記,石將軍鍾情青黛,並非是她之罪,求大將軍不要加罪於她。」

  龍庭飛和蕭桐對視一眼,蕭桐似笑非笑地道:「段將軍,榮盛十七年,你只有二十五歲,青黛姑娘其時也只有十七歲,莫非你們有了私情麼?」

  段無敵面上一紅,他知道蕭桐並非是盤問他的私事,只因青黛已經牽涉到石英案中,如今又和自己扯上關係,蕭桐必定要盤根究底的,只是他和青黛之事乃是心中隱秘,他又擔心說出之後害了青黛,不由躊躇難安,無法出口。

  龍庭飛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會隨意加罪於人,只要青黛姑娘並非大雍奸細,縱然受些苦楚,也不會有生命之虞的。」

  段無敵心中越發擔心,但是這樣情景也不容他不說,只得道:「末將和青黛患難相交,日久生情,當時末將灰心仕途,我們有了婚姻之約,青黛因為家仇而對朝廷不滿,所以要求末將隨她隱居,最好是離開北漢,再不回頭。可是末將傷癒之後遇到軍中好友,他重責末將為了私情私恨辜負家國,末將乃痛悔前非,向青黛說明心意,之後我們兩人發生了爭執。末將希望青黛和我一起去代州,雖然代州艱苦,可是末將斷然不會讓青黛吃苦,而青黛也不是弱質女子,不會受不住風沙之苦。可是卻被青黛言詞拒絕,她說與朝廷無恩,縱然不為敵,也不能反而為朝廷效力,堅決要求末將隨她離去,也是末將忘恩負義,終於和她分道揚鑣,青黛絕裾而去,從此我們兩人恩斷義絕。如今雖然青黛牽涉其中,可是末將承恩在前,負情在後,還請大將軍看在末將面上,若是青黛與大雍無關,還請體諒她孤身飄零,不要怪罪於她。」

  龍庭飛歎了口氣道:「這也難怪,此女之事,我也略有所聞,她家破人亡,也難怪她對朝廷不滿,若是她與石英背反之事無關,我也不會為難她。」

  蕭桐神色古怪地道:「大將軍、段將軍,我見石將軍對段將軍深懷恨意,近日石將軍又對青黛姑娘鍾情,莫非石將軍知道了兩位舊事,因此懷恨將軍麼,若是如此,石將軍也未必是真的背叛,屬下覺得青黛姑娘似乎有些不妥,還請段將軍見諒,恐怕屬下要對青黛姑娘嚴加盤問了。」

  他這話如同冰霜一樣讓段無敵立刻心冷如冰,而龍庭飛卻是心中一動,仔細想來,石英背叛的證據除了重重可疑跡象之外只有兩封書信,若非是秋玉飛等人所見,加上石英向段無敵發難,恐怕自己也不會這般肯定石英背叛。但是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龍庭飛心中早已相信身邊有大將背叛,若不是石英,難道還是段無敵麼,所以他只是冷冷道:「你去問吧,不過不要動刑,青黛既然以孤傲著稱,那麼必然不喜歡矯詞掩飾,問清楚她是否受人指使給石英送過什麼書信。」

  蕭桐應諾,正要出去辦事,突然押送石英的兩個侍衛衝了進來,高聲道:「大將軍不好了,石將軍突然出手,將我們擊暈,他逃走了。」

  堂上三人都是聽得呆了,誰也沒有料到石英會在這時脫走,雖然龍庭飛下令將石英拘禁起來,可是畢竟還沒有公開他的罪名,就算是石英真的反叛,也未必沒有機會挽回龍庭飛的信任,這樣突然脫走,就是龍庭飛原本相信他無辜,此刻也不會再有別的想法,更何況龍庭飛本就已經相信石英反叛之事。

  龍庭飛深吸了一口氣道:「傳我諭令,四門緊閉,城內大索,一定要將石英生擒活捉。」

  蕭桐冷冷道:「大將軍放心,屬下和秋師弟一起出手,一定不會讓他逃走。」

  蕭桐匆匆走下堂去,不多時,外面傳來號角聲,這是向四門傳令,也是代表著沁州城此刻起進入軍管,所有平民都必須閉門不出,三四年來,沁州從未有過這樣的情勢,滿城軍民不免人心惶惶。而在大將軍府中,龍庭飛神色冰冷漠然,他真得覺得很疲倦,這些年來從軍作戰,他從未覺得像現在這樣孤單和空虛。

  蘇定巒死於雍都,譚忌死在澤州,已經讓他痛失臂膀,石英背叛,段無敵身陷縲紲,更讓他覺得羽翼盡折,失去得力的心腹大將,龍庭飛第一次覺得再無殺敵取勝的把握。他沉默片刻,對段無敵說道:「我已決定,等到石英被擒之後,就說是他誣陷你入罪,這樣一來此事諒可遮掩下去,現在正是用人之際,王上和朝中重臣也該知道輕重緩急,再說你的行事也是我默許,看在我的面上,不會有人追究此事,如今我身邊四將已經只剩下你了,無敵,你不要辜負我的苦心,不可死在我的前面。」

  段無敵只覺得心中一酸,淚如湧泉,雖然他不計毀譽,行那走私貪瀆之事,都是為了北漢著想,可是卻也知道一旦事情洩漏,自己不免要擔上污名,就是不死也要失去軍職,想不到龍庭飛竟然決定親自承擔罪責,這般維護愛重,自己就是一死也難以報答。他雙膝跪倒,泣聲道:「末將遵命,末將立誓捨身報國,捍衛江山社稷,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會後悔。」

  龍庭飛眼中也不禁閃過淚光,他強行忍住,道:「如今時勢危急,亂世見忠臣,庭飛世受國恩,龍家本是劉氏家將,如今拜將封侯,名揚天下,都是國主所賜,此恩此德,永世難忘。雖然大雍勢強,可是龍家萬萬沒有屈服的道理。而且我北漢和大雍多年交戰,雙方死傷無數,就是大雍幾位宗親將領,也都死在晉陽城下,一旦北漢敗亡,只怕我國子民,世世代代都再也不能翻身,為人臣虜。無敵,你雖然出身寒微,又屢受挫折,可是國主、林大將軍和我對你都是不薄,你不要辜負我的期望,若是有朝一日,我戰死沙場,除了嘉平公主,北漢再也無人能夠支撐大局,到時候你要全力襄助公主殿下,力挽狂瀾,絕不能讓我北漢子民死在大雍屠刀之下。」

  段無敵心中一痛,道:「大將軍不可這樣說,雖然我國危急,可是也未必沒有轉機,大將軍不可輕言生死,末將心中只有精忠二字,只有無敵在一日,絕對不會辜負家國。」

  龍庭飛長歎一聲,道:「你也去協助蕭桐,一定要將石英擒回,我要知道他洩漏了多少軍機出去。」段無敵應諾退下,龍庭飛手撫額頭,只覺得身心俱疲。

  飛雁樓中,青黛坐在廳中椅上,手持琵琶,不時撥動琴弦,卻是始終斷斷續續,不成曲調,侍女也不敢過來打擾,只當她在譜曲,卻不知青黛心中全無曲譜,她心中切切只是念著石英一人。

  突然外面傳來吵嚷聲,侍女急切地道:「石將軍,姑娘正在譜曲,說了不見客人。」話音未了,門外已經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然後門被推開了,石英神色平靜的站在外面,但是青黛可以看得出他眼中深藏的灰心和絕望。

  石英看向神色有些驚疑的青黛,朗聲道:「青黛,我可以進去麼?」

  青黛本想拒絕,可是看到他的目光,不知怎麼心中一軟,輕聲道:「將軍請進。」

  石英走進房間,毫無忌憚地看向青黛,室內溫暖如春,此刻的她只穿著一件青色薄衫,婀娜修長的嬌軀體態若隱若現,烏黑亮澤的秀髮披散在肩上,越發顯得嬌美動人,可能是獨處的緣故,她原本孤傲的神情也變得溫柔緩和,使得現在的她失去了往日的冷漠傲然。石英心中悲涼,多少個夜晚心中苦思冥想,就是想見到青黛這般情態,如今得見,卻是已經物是人非。

  青黛輕輕簇眉,石英熾熱而悲涼的目光讓她心中不安,放下手中琵琶,她去拿掛在旁邊的披風,可是她剛剛一動,石英已經到了她面前,然後她的嬌軀就被石英緊緊抱在懷中,青黛心中一慌,就要出手反擊,可是她的素手剛剛抬起,卻又放下,因為她能夠察覺石英心中並無情慾,石英只是緊緊的將她抱在懷裡,她能夠感覺到有淚水順著自己的頭髮流淌。青黛素來守身如玉,雖然曾經說過自己失身於段無敵,可是實際上卻仍然是處子之身,初時的緊張慌亂之後,青黛竟然覺得自己也沉迷在那強烈的男子氣息當中,可是心中靈光一閃,青黛伸手推開了石英,兩人之間既然如隔淵海,又何必讓自己動心呢?這一次,石英沒有反抗地被她推開了,他轉過身去,回過頭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出方纔曾經流淚。石英輕笑道:「青黛,我即將遠行,不知是否可以為我彈一曲琵琶。」

  青黛淡淡道:「將軍想聽什麼?」

  石英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明晰,出了節堂之後,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看了一眼那他永遠捨不得傷害的女子,他從容地道:「青黛,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親書的詩詞怎麼會被人換掉,也不明白你和無敵之間有什麼恩怨,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身份,可是我知道我對你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如今我已經無從辯駁,你就當是同情我,為我彈奏一曲如何?」

  青黛神色一凝,輕輕拿起琵琶,卻沒有說話,面上神色冰寒,纖纖手指已經按在了琵琶的雲頭之上,那裡藏著機關,可以射出毒針暗器。石英爽朗地一笑,道:「你不要多心,我如果有意傷害你,方才就會動手了,我不怪你,是我自己下了決定對付段無敵,無論如何,他走私貪賄總是實情,可惜我想不到大將軍竟然偏袒他,兩封書信就可以讓他懷疑我的忠誠,青黛,我已經心灰意冷,臨死之前,只想聽你再彈一曲,這樣你都不肯答應麼?」

  青黛眼中閃過淒然的神色,她淡淡道:「青黛愧對將軍,願為將軍彈奏一曲。」

  石英凝神看去,青黛神色冰冷中透著絕情,他心中一痛,知道這個女子對自己並無情意,可是只要看著那清艷如冰雪寒梅的容顏,他已經沉醉其中。

  青黛坐在椅上,輕輕撥動琵琶,隨著「輪拂」指法的運用,鏗鏘有力,激昂高亢的樂聲溢滿天地,動人心弦。石英輕輕歎息一聲,他知道這一曲《十面埋伏》,當日他初見青黛,青黛就是彈奏此曲,也是那一面,讓他從此鍾情,不能自拔,青黛曾經為他講解過此曲,所以石英心中明白這是第一折《列營》,果然是盡述人聲鼎沸、擂鼓三通、軍炮齊鳴、鐵騎奔馳的列營情景。

  繼而旋律變得悠揚壯麗,令人彷彿見到軍容整齊,浩浩蕩蕩的行軍之景。之後節奏變得活潑跳躍,石英雖然只聽過數次,卻也知道進入了第三折《點將》。

  沉醉在震動人心的樂聲當中,石英彷彿不知今夕何夕,經歷了《埋伏》和《小戰》兩折之後,終於到了此曲的精華所在,青黛十指如飛,技藝盡展,將千軍萬馬聲嘶力竭的吶喊和刀光劍影驚天動地的激戰展現的淋漓盡致,石英坐正身子,這是他最愛的一折,每次聽到這裡他都要浮上一大白,忍不住四顧,看到窗前桌子上放著酒壺,他大踏步走了過去,也不倒酒,拿起酒壺痛飲起來。隨手推開窗子,他看到幾個身影閃到青松後面,他淡淡一笑,這些時候,來追捕自己的人應該已經到了外面,不知道自己能否聽完這一曲。這時,曲聲一變,變得陰沉悲涼,石英心中一震,這一折他從未聽過,可是一瞬間他就知道這一折正是青黛從來不肯彈奏的《烏江自刎》。

  青黛的性子古怪,這一曲十面埋伏,青黛從來都只彈到《九里山大戰》這一折,下面那一折《烏江自刎》,青黛卻是從來不曾彈過,她總是說《烏江自刎》後面的三折太累贅,她不喜歡彈,《烏江自刎》太悲涼,不吉利,所以她不肯彈。想不到今日青黛為他彈奏了此折,烏江自刎,青黛未免太抬舉自己了,石英苦笑著將壺中烈酒一飲而盡。這時,石英眼中已經看到了蕭桐的身影,而在他身後負手而立的黑衣青年,只看氣度便知道必定是高手,不需要楚歌,已經是自知陷入了絕境。

  樂聲嘎然而止,青黛抬起頭來,目光如同冰雪,望向石英,本以為是虛情假意,可是這個粗魯爽朗的漢子竟然讓自己真的動了心,曾經對那個負心人怨恨非常,這人是不是也會怨恨自己的負情負義呢?石英本是莽撞之人,可是此刻他心中卻如明鏡一般,看穿了青黛的心思,他走到青黛身邊,握住她的纖手,笑道:「這不怪你,大將軍本來就已經起了疑心了,否則也不會這麼快就下了決定。」

  青黛低聲道:「剛強易折,你這又是何苦?」

  石英心中一暖,知道青黛是勸自己向龍庭飛服軟,解釋清楚,雖然他很清楚青黛的無情,可是有這樣的一絲心軟已經讓他心滿意足。石英本性率直剛強,對他來說,龍庭飛的懷疑已經足以摧毀他的全部信念,而青黛的無情也讓他再沒有活下去的意志。

  這時門外傳來蕭桐陰森的聲音道:「石將軍,大將軍傳你前去見他,你若不想連累青黛姑娘,還是自行出來吧。」

  青黛心中一抖,她的手再次按上琵琶雲頭,如果石英改變心意,決定向龍庭飛屈膝陳情,那麼自己擅自改變計劃的後果就太嚴重了,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當場刺殺了石英,才能挽回大局。石英卻是微微一笑,朗聲道:「我的事情和青黛無關,蕭大人請進來說話。」

  蕭桐輕輕皺眉,找到石英並不困難,他跟本就沒有掩飾行蹤,直接就來了飛雁樓,若是此人負隅頑抗,於己不利,他不想輕身涉險,這時,房內突然傳來女子的驚叫聲,蕭桐一驚,正要上前,身後的師弟秋玉飛已經越過自己,縱身入了青黛閨房。等到蕭桐進入的時候,只見石英坐在椅上,一柄匕首深深的刺入了小腹,石英的右手按在匕首柄上。看到蕭桐進入,石英微微一笑,用力一扳匕首,蕭桐不忍地轉過頭去,他知道這樣一來,石英的肺腑必然一團混亂,再無一絲生機。鮮血橫流,石英沾滿鮮血的左手指向青黛,道:「不要牽累她。」說罷,闔然長逝。

  青黛面色蒼白,從未想過這個男子身死,會讓已經是無情無愛的自己,也覺得有些心痛悲傷,她拿起琵琶,十指輕動,房內響起悲愴纏綿的曲聲,一曲終了,青黛拭去淚水,面色恢復冰雪一般的冷靜。這時,蕭桐走到她身邊,客氣地道:「青黛姑娘,石將軍之事牽涉到姑娘,還請姑娘暫時和我們回去,如果姑娘並無牽連,我們會很快還姑娘自由之身。」青黛淡淡道:「妾身敢不從命,請容妾身更衣。」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48:24

5

  其時,英以叛逆之罪下獄,未入獄而脫走,大將軍下令拘捕,英自戕死,大將軍餘怒未息,草草葬於沁州北郊。

  榮盛二十五年,北漢亡,大雍齊王昭示天下,英無辜被戮之情乃為世人所知。

  ——《北漢史。石英傳》

  秋玉飛站在迴廊之上,聽著軒內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的琵琶聲,只覺得心曠神怡。

  青黛姑娘被帶進大將軍府後,蕭桐盤問之時,秋玉飛隱在暗中,他對青黛的才貌頗為愛惜,尤其是她這一手好琵琶,擔心蕭桐辣手摧花,故而暗中維護。不論蕭桐如何軟硬兼施,青黛只是冷冷應對,就是秋玉飛也能夠看得到此女對北漢朝廷的恨意。對蕭桐,她是冷淡疏離,提及段無敵,她是帶著恨意,而提及石英,她的神情卻是惆悵而歉疚,秋玉飛能夠體會到她的心思,她對石英或者並無深情,可是石英的癡情卻令她十分感動。這樣一個女子若是大雍密諜,也未免太不稱職了,只憑她的性子,就不適合做諜探。

  在蕭桐初步肯定此女無辜之後,卻沒有將她釋放,一來是想仔細查清楚此女過往,另外龍庭飛也暗示他留下青黛,段無敵多年來軍務繁忙,並沒有成婚,見他昨日情急,便知道他對青黛並沒有忘懷,如果能夠讓他們重歸於好,也未免不是一段佳話。不過數日來,段無敵軍務繁忙,石英死後,安撫他的舊部,處理走私一案的善後,都不是簡單的事情,段無敵幾乎沒有時間來和青黛見面,可是秋玉飛卻隱隱覺得兩人之間怕是沒有可能,因為青黛數日來除了彈奏琵琶之外就是靜靜發呆,從未要求和段無敵見面,非若是礙著段無敵,秋玉飛倒想和青黛在音律上探討一番。

  身後傳來低低的腳步聲,秋玉飛只聽步伐,就知道是凌端來了,也不回頭,耳邊傳來凌端的聲音道:「四爺,酒來了,四爺聽曲聽得入迷,就不想去見見青黛姑娘麼?」

  秋玉飛回頭白了凌端一眼,見他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伸手給了他一個蹦栗,凌端作出一副苦臉來,自從石英死後,凌端覺得譚將軍和李虎的仇恨已經報了,心中再也沒有掛礙,也恢復了從前的開朗。秋玉飛見他神色古怪,輕叱道:「胡說,君子不奪人所愛,段將軍和青黛姑娘曾有婚姻之約,雖然中途分道揚鑣,不過我看他們並未忘情,再說,我敬佩青黛姑娘的人品才華,可不是有心求凰。」

  這時凌端遠遠的看見段無敵緩步走來,連忙拉了一下秋玉飛的衣襟,秋玉飛心想不便讓他看見,連忙拉著凌端隱入假山之後。只見段無敵站在門前猶豫不決,幾次伸手想要推門,卻都放下了手。這時,門內傳來一個清冷冰寒的聲音道:「是段將軍麼,請進。」

  秋玉飛微微一笑,轉身離去,他可不想牽涉到人家的私情裡面,凌端卻是心中好奇,他年紀不大,也沒有那麼多顧忌,見秋玉飛已經遠去,便掩到窗下偷聽裡面的談話。若是從前,他的舉動自然瞞不過裡面的段無敵和青黛,可是如今久別重逢的兩人都是心中激盪,全沒留心外面有人在偷聽。

  青黛見到段無敵走進,並沒有站起相迎,仍然手撫琵琶,不時輕輕撥動琴弦。段無敵站在門口,望著青黛,心中感慨萬千,那時的青黛不似如今這般冷淡清艷,如果說如今的她如同冬日寒梅一般傲雪怒放,當日的她就像雨後的梨花一般孤潔動人。

  青黛的目光落到段無敵身上,整整七年了,當日的青年將軍如今已經是成熟穩重的中年人,那曾令自己動心之處仍然存在,可是兩人之間卻是已經如隔淵海,七年前,自己還只是一個茫然不知所措的少女,除了有著對北漢朝廷的深切恨意之外,就連如何報復也想不出來。當日遇到段無敵,她是真心想和他共攜白首,可是此人心中終究是只有一個忠字,兩人就這樣分道揚鑣,他去做他的北漢忠臣,自己卻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青黛,原本的北漢名門閨秀蘇青,如今已經是大雍兵部司聞曹下轄的北郡司北漢諜報網的總哨,大雍武林盛傳的四大青年高手——娥眉青衫,已經不可能和北漢的鐵壁將軍段無敵有什麼私情存在了。

  段無敵見青黛始終沉默不語,終於開口道:「青黛,多年不見,你受苦了,這麼多年難道你沒有遇到鍾情之人,以你的才華容貌,理應早擇佳婿才是。」

  青黛別過頭去,冷冷道:「石將軍對青黛有意,不是已經被你們迫死了麼。」

  段無敵連忙道:「青黛,你聽我解釋,當日我見到石英鐘情於你,就刻意避開,我知道你絕不會原諒我,石英性情率朗,你若嫁了給他,定然能夠幸福,可是我也料不到他會叛國投敵,更想不到他會自戕。」

  青黛冷冷撥動琵琶,道:「你不必多說,石將軍對我青睞,並非代表我就要下嫁給他,不過他為人至情至性,比起你這種人來說好得多了。」

  段無敵歎了一口氣道:「你還怪我麼?」

  青黛漠然道:「曾經怪過你的,當日我離開你之後,只覺得人生無趣,因此闖入深山,只想默默死去,若非得到恩師相救,青黛早就死在野獸口中,後來青黛想通了,我恨北漢,你忠於北漢,這本是不可調和的矛盾,不是你錯,不是我錯,只不過當初我們忽略了兩人之間的分歧。」

  段無敵搖頭道:「不是你錯,是我的錯,當日你很早就告訴我你的心意,我也答應了隨你隱居,可是我出爾反爾,傷害了你,你至今未嫁,我心中萬分愧疚,只是青黛,如今已經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難道你對北漢還這麼怨恨麼,那是國事,無關私仇,你又何必如此念念不忘。」

  青黛面上露出譏誚的笑容道:「國事,私仇,我只知道我的族人死得死,散得散,都是因為國主的諭旨,我母親死於貧病,我被迫青樓賣唱,都是因為北漢。我至今仍然留在北漢不肯離去,就是想看到北漢亡國的那一天,這才遂我心願。」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響起,段無敵出手之後,看到青黛素顏上面的紅腫,不由愧疚地道:「青黛,抱歉,我不該對你動手,你不該說這些話,如果別人聽到,你會被當作奸細的。而且你不該——」

  青黛截住他的話語,道:「而且我不該當著你北漢將軍的面說這種喪氣話,是不是,這些年來,民間困苦不堪,除了少數豪強豪門仍然錦衣玉食,百姓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更別說安居樂業,就是北漢亡了又有什麼了不起。」

  段無敵面色沉重,道:「青黛,這裡是大將軍府。」

  青黛冷哼一聲,別過臉去。段無敵道:「今日我只當沒有聽見你的說話,你應該清楚一二,如今上至王室,下至庶民,除了少數權貴之外,誰不是拚死一戰。亡國奴的慘狀,誰不清楚,大雍和北漢積怨已深,如果北漢亡國,那麼我們的子民只怕是數代都不能翻身,這場戰爭必須打下去,就是我們最後慘敗,也要讓大雍損失慘重。到了那時,大雍就是滅亡了北漢,也不敢對我們的子民過分迫害,他會永遠擔心我們的子民揭竿而起。青黛,這些話我只對你說,北漢如今的確形勢危急,不戰是死,戰可能也是死,可是我們不得不戰。我們若能勝了最好,若是不勝,也要讓大雍永遠記得北漢勇士的可怕,只有這樣,才能保住我們的子民不會被人屈辱,你也熟讀經史,難道不記得東晉立國的時候,代州、晉陽、沁州歸順之後,整整百餘年,我們這裡的賦稅要比別處重三成,蠻族時而入侵,東晉派來的官員刻意盤剝,直到百年後,狀況才有所好轉,青黛,你也想我們的鄉親受這樣的苦麼?」

  青黛沒有辯駁,若是北漢戰敗,將來大雍如何對待北漢的亡國子民,這不是她可以決定的事情,而且就是大雍善待北漢百姓,北漢王族和文臣武將也是下場堪憂,只憑這一點,北漢就不會輕易放棄作戰。更何況以目前的局勢,大雍也未必就能穩操勝算。不過她最感興趣的是,是否段無敵真的這樣悲觀,如果北漢這樣身份的大將都是這樣的心情,那麼大雍的勝算就又多了一些。想到這裡,青黛不由心中苦笑,多年來的歷練,讓自己無時無刻都保持著冷靜,就算是方纔的「失態」也不過是加深自己在段無敵眼中的孤傲印象,憑著這樣的印象,就可以讓段無敵不會想到自己是奸細的可能。

  見她不再說話,段無敵歉意地道:「青黛,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過幾日我會向大將軍請求放你自由,這幾日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青黛心中一驚,被滯留在這裡並非是她所願,她知道蕭桐仍然沒有放棄追查自己,雖然自己多年來謹慎小心,可是還是有些說不清的行蹤,為了安全,自己還是應該盡早離開才行。想到這裡,她冷冷道:「石將軍可下葬了麼?」

  段無敵猶豫了一下道:「石將軍葬在北郊,大將軍很是惱怒,所以只命人草草安葬。」

  青黛低頭道:「石將軍生前待我情深意重,我想去祭拜於他,不知道可不可以。」

  段無敵心中一酸,雖然早已經不敢存著和青黛破鏡重圓的奢望,可是見青黛對石英頗有情意,仍然讓他心中有些不快,可是他畢竟早已放下此事,想了一想道:「也好,明日我應該無事,就讓我陪你去拜祭石將軍吧。」

  青黛微微點頭,有段無敵相陪最好不過,她重新拿起琵琶,十指輕撫,悲愴的樂聲響起,段無敵知道青黛已經不想再和自己說話,他深深的看了青黛一眼,要將這個女子的容顏銘刻於心,然後轉身走了出去,隔絕在兩人之間的鴻溝是不可能填平了,他只希望大將軍不會怪罪青黛,畢竟在現在的情勢下,殺死一個心存恨意的歌女,這是誰也無法反對的。

  望著段無敵的背影,青黛輕輕歎了口氣,如果當初兩人沒有分開,或者不會有今日敵對的局面吧,自己怎能說無恨,若非是存心報復,自己何必擅自更改計劃呢。原本上面傳來的命令,讓自己安排栽贓石英投敵的證據,然後放出段無敵走私軍需,叛國投敵的流言,最後謹慎安排,將線索牽引到石英身上,這個任務雖然有難度,但是大雍軍方在沁州暗藏的勢力足以做到。可是當青黛親自前來安排此事的時候,意外發生了,石英居然對自己一見鍾情,而在飛雁樓邂逅段無敵之後,更激起了她心中怨恨,所以她選擇了自己也難以控制的計策,故意挑撥石英對段無敵的嫉妒,然後安排石英得到她提供的情報,讓他對段無敵開始攻擊。原本上面的要求是要讓石英蒙上嫌疑,段無敵名聲受些損傷就可以了,可是自己的所為,讓段無敵幾乎被問罪,而石英也慘死在飛雁樓,如果不是石英性子果然如同上面所說,只怕自己此舉必然失敗,幸好最後還是成功了,可是自己也被軟禁起來,如今想來還是後怕不已。

  青黛不知道自己是否做的太過火了,只怕回去之後會受到責難懲罰。但是能夠看到段無敵的窘境,卻讓她更是歡喜。不過這都是過眼雲煙了,今日兩人相見之後,青黛知道,自己真得不再恨段無敵,理念上的分歧本就不是情愛可以掩蓋的,當初就算段無敵和自己一起隱居,也終有分道揚鑣的一日。

  幽幽一歎,青黛又想起了石英的音容笑貌,想起當初自己赴澤州大營向江大人述職的時候,那個溫和淡然的青年一針見血的評價道:「石英此人,雖然是有數的名將,卻是少受挫折,他從軍不久就得到龍庭飛賞識,從此以後幾乎是一帆風順,在龍庭飛庇護之下,有很多陰暗之事,他都不甚明瞭,而且此人性子有一不好處,就是受不得委屈,尤其是不能容忍有人對他懷疑不信任,只要讓龍庭飛懷疑他有投敵的可能,此人必然忿忿不平,只要稍加引導,就會做出些不可收拾的事情來,到時候,就是龍庭飛想不懷疑他,都不可能了。」那位江大人果然看人極準,若非是石英這樣的性情,若是他向龍庭飛宛轉陳情,只怕死得就是自己了。不過即使以自己如今的鐵石心腸,也不免對他生出憐憫情意,這次雖然說是自己要想脫身尋的借口,不過卻也是真心想祭拜於他,這樣一個人,就是自己也不免動心的。

  寒風蕭蕭,天地間一片蒼茫,站在石英簡陋的墓前,青黛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焚化了紙錢之後,段無敵輕聲道:「青黛,回去吧,天寒地凍,不可久留,你今日來看石將軍,他在泉下知道,也必然瞑目。」

  青黛微微苦笑,只怕石英英魂有靈,得知自己如何陷害欺騙於他,想要瞑目可就難了,她將特意帶來的酒壺中的烈酒倒在墳上,心中默默祝禱道:「石將軍,青黛害你英名受污,也是不得已,等到大雍一統天下之時,青黛必然想法設法為你洗清冤屈。」祝禱已畢,青黛取下背上琵琶,就在寒風當中彈奏起了幾乎從來不彈的《十面埋伏》的最後一折——《回營》。

  段無敵也沒有覺得奇怪,再見青黛之後,他就發覺青黛似乎對於琵琶有著近似癡狂的喜愛,幾乎不肯離身,而且她在石英墳前彈奏琵琶也是理所當然。可是就在樂聲嘎然而止的時候,段無敵耳邊突然傳來呼嘯聲,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去,身後的兩個親衛已經慘呼倒地,咽喉上插著黑色翎箭。而在三十丈外,十幾個黑衣騎士都是黑巾蒙面,背負雕弓,冷森森地望著自己。段無敵心中一驚,怎會有刺客襲擊,莫非是石英屬下有人懷恨在心麼,不由後悔只帶了兩個親衛出來。他拔出腰刀,護在青黛身前,低聲道:「上馬,我們衝出去。」誰知青黛輕聲一歎,段無敵只覺得一縷真氣透體而入,強烈的麻痺感讓他再也站立不住,軟軟倒在地上。然後一雙素手將他扶起,讓他倚著石英墳墓坐起,青黛那冷若冰霜的清艷面容落入他的眼中。

  段無敵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為什麼石英會對自己如此憤恨,為什麼他會死在飛雁樓,他厲聲道:「青黛,你莫非已經投靠了大雍麼?」

  青黛眼中閃過冰寒的光芒,這時,一個黑衣騎士提著包裹下馬走來,道:「小姐,請速速更衣,我們不能久留,必須趕在有人發覺之前離開沁州城。」他的聲音清脆悅耳,再看他身形,就知道是一個女子。青黛將琵琶交給她接著,拿了包裹走到石碑之後,不多時已經換了黑色男式騎裝出來,接過另外一個黑衣人遞過來的黑色大氅。此刻的青黛,身穿男裝,腰懸長劍,神色凜然,不再是青樓賣唱的歌女,而是統領千餘密諜的北漢情報網總哨——娥眉青衫蘇青。

  她走到段無敵身前,漠然道:「七年前你絕情如此,令我險些自盡在山谷,可是我終於活了下來,既然你如此忠心北漢,我也沒有話說,只有選擇了這條路,北漢不亡,我今生不能瞑目,無敵,如今你我已經是陌路之敵,雖然知道不可能,我還是要問你一句,你肯不肯歸降大雍?」

  段無敵冷笑道:「你既然知我忠心,叛國投敵之事怎會去做,青黛,我為私情蒙蔽,如今想來,可是你挑撥石英向我發難,你是存心如此嗎?石將軍是真的叛變還是被你陷害。」

  青黛輕輕歎氣,早知道段無敵不會歸降,既然此人不能殺,那麼就只有繼續誣陷石英了,她神色間流露出憤怒之情,道:「石英比你識趣得多,若非是他因我之故擅自向你挑釁,我大雍也不會失去這樣的絕好內應。」

  段無敵心中歎息,自己已經成了階下之囚,石英業已自盡,青黛既然這樣說,那麼石英果然是叛國之人了,他勉力抬起頭,道:「青黛,我不怪你投靠大雍,你心有仇恨,如此作為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我段無敵卻是絕不會屈膝投降,你若看在昔日情分,就給我一個痛快吧。」

  青黛冷冷道:「你放心,我本就沒有想著將你擒去大雍,你的性子我清楚,左右都是死,何必讓你多受一番屈辱呢?」

  段無敵心中略安,道:「也好,既然如此,我昔日欠你的也可用性命償還,從此你我恩怨兩消。」說罷閉上雙目,只待青黛動手。

  青黛手撫劍柄,心中一痛,喃喃的道:「恩斷情絕,也好,也好,終究有這一日。」說罷舉劍向段無敵刺去。這時,那黑衣蒙面的女子突然拔劍出鞘,擋住了青黛的長劍。段無敵聽得聲音有異,睜開眼睛,看到這樣情景,心中有些奇怪,神色卻依舊從容自若。青黛見他神情,心中一軟,昔日深情湧上心頭,心道,就是無人攔阻,這一劍我難道真的能夠刺下去麼?

  那個攔阻青黛的女子道:「小姐,你因為私心令石將軍身死,若是能夠將段將軍帶回去,或者還能將功贖罪,若是殺了他,未免太可惜了。」

  青黛心中一動,雖然因為自己只能憑著琵琶曲調傳出消息,啟動事先約定的計劃,所以自己的親信助手只知道要保著段無敵性命,不過她所說的理由卻非虛假,自己這次擅自改變計劃,雖然結果更加圓滿,只怕上面也會怪罪下來,可惜自己只能擔著了。故意望望段無敵,見他神色間已經隱隱有了不安,知道他唯恐自己真的將他擄走。她心中微微苦笑,真是當局者迷,自己可沒有本事帶著一個俘虜返回大雍。但是戲還是要演完的。她故意按劍不語,片刻終於歎息道:「我既已犯下大錯,也不奢望將功贖罪,此人畢竟是誠心誠意待我,若沒有他相助,我恐怕會陷身沁州,不能生還,罷了,我寧可拼著一死也要償還他的恩情,留他在此,我們走吧。」

  另一個黑衣人策馬出列道:「小姐,此人乃是北漢大將,若不殺之,日後恐怕此人會殺害我無數將士,小姐豈可因為私情縱之。」

  青黛揚眉道:「這裡的事情還論不到你來作主,此事我既已決定,上面怪罪下來,自有我一人承擔。」

  這時,一個黑衣人騎馬奔來,高聲道:「小姐,不好了,蕭桐和秋玉飛快馬向這裡趕來,小姐我們快走吧。」青黛接了屬下遞過來的馬韁,翻身上馬,對段無敵冷冷道:「你我從此再無瓜葛,他日青黛若是幸而不死,和你沙場相見,你也不用手下留情。」說罷策馬揚鞭而去,那個被青黛斥責的黑衣人悻悻望了段無敵一眼,也策馬跟去。而那個黑衣蒙面女子卻是最後動身,飽含殺機的目光在段無敵面上轉了一轉,終於離去,離去之前她的右手在身後彈出一枚雙鋒針,射入段無敵身軀。段無敵微微苦笑,聽到馬蹄聲漸漸遠去,然後他聽到從沁州城方向傳來的急促馬蹄聲,中針之處生出異樣的麻癢,一陣頭暈目眩的感覺傳來,段無敵漸漸失去了意識。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48:42

6

  同泰五年,元月,大雍使臣苟廉謁見,廉以重金賂群臣,時王年幼,丞相尚維鈞把持朝政,廉數以密談,尚相畏陸燦功高,乃約束其不許出戰,致令坐失良機,此誠莫赦之罪也。

  ——《南朝楚史。楚愍王傳》

  望著手上的情報,我幾乎是呻吟著將它看完,齊王可是拿著情報對我說道:「隨雲,沒想到你的計策真夠陰毒,這樣就讓龍庭飛麾下的大將一死一傷。」我只能蒼白無力地辯解,這可不是我的安排,事實上,北漢總哨蘇青的計策比我安排得更加狠毒更加凶險,而結果也更加完美,不僅達到了陷害石英、抹黑段無敵的目的,還順便打擊了龍庭飛的威信。如果不是蘇青在帶著一些密諜高手返回澤州途中被秋玉飛綴上,雖然靠著蘇青出類拔萃的武功,和密諜高手的苦戰,以及澤州派去的接應及時,終於逼退了秋玉飛,但是卻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次的計劃真的被蘇青演繹的非常完美。

  不過我心虛的想到,這好像不是蘇青的責任,秋玉飛正是被我放走的,雖然不知道此人怎麼突然成了先天級高手,可是好像是我的責任,才讓蘇青損失慘重的。說起來魔宗雖然是北漢的助力,可是京無極只能作個威懾力量罷了,像他這種身份的人物,若是親自出手殺敵或者刺殺,只怕北漢軍民都會覺得北漢大廈將傾了,而且京無極不動手,我們這邊的宗師級高手也不會出動,所以不到緊要關頭,京無極不會出手。比較起來,魔宗其他弟子對我們的威脅更大呢,就像秋玉飛,誰會想到他突然武功大進,晉入先天極數,這也怪不得蘇青失誤。小小的後悔了一番,不過秋玉飛終究是不能殺的,我也只得放下既成的事實,準備善後了。我決定將蘇青召入中軍,畢竟很快大軍就要進攻北漢了,既然蘇青身份已經洩漏,那麼留在中軍參贊更合適一下,這個女子,真的不簡單,能夠在北漢多年不漏半點破綻,這次身入虎穴,欲蓋彌彰的手段用得爐火純青,真是令我佩服的很。

  將情報整理好,我吩咐呼延壽傳蘇青進來。換了一身青衫男裝,雖然仍是婀娜多姿,卻是如同冬日寒梅一般鐵骨錚錚的蘇青神色漠然地走進我的營帳,拜倒叩首道:「屬下蘇青,叩見楚鄉侯監軍大人,屬下違背大人諭令,擅自更改計劃,連累眾多同僚遇難,還請大人治罪。」說罷輕輕咳嗽了幾聲,面色更加蒼白如雪。

  我讚歎的看了此女一眼,這是奇女子,六年前曾在大雍江湖上曇花一現,一身青色儒衫,卻不曾掩飾女子身份,手段狠辣,卻又光明磊落,不曾以真面目見人,短短半年就聲名大振,然後便投靠雍王,自請赴北漢為密諜,功勞卓著,數年內就成了北漢總哨,不論才華忠心,都是密諜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今次立下大功,但見她神色間既沒有絲毫得意之色,也沒有因為擅自違令而擔憂失措,娥眉青衫,果然是非同一般。

  蘇青心中並非表現出來的那般冷靜,其實也是忐忑不安,這位江大人雖然言辭溫文儒雅,但是她身為北漢密諜總哨,自然對朝廷內幕知道的極多,此人手段如何,她心知肚明,若非是她和段無敵之間有糾葛,而且石英又意外迷戀自己,她是萬萬不敢擅自更改計劃的。可是計劃成功之後,她反而更擔心自己的結局,智深者往往最惡事情脫出控制,自己所為只怕觸犯此人逆鱗,他也不用網羅罪名,只憑自己屬下精英被秋玉飛殺死殺傷半數,就可以加罪自己了。

  我卻不會想到她的心思,對我來說,屬下之人能夠隨機應變,那是最好不過,不過既然有膽子改變計劃,就要承擔後果,若是敗了自然要重重懲罰,若是勝了就當獎賞,蘇青所得勝過所失,我自然要賞的。輕輕歎了一口氣,我道:「這不是你的責任,雖然你擅自改變計劃,可是卻比我預想的效果要好,而且你犧牲良多,本侯怎會怪罪你,至於秋玉飛追殺之事,也是事先預料不到的,這次總算是得大於失,你也不用過分自責,我讓小順子送去的傷藥你服了沒有?」

  蘇青眼中閃過感激的神色,道:「屬下多謝大人不罪之恩,傷藥很有效。」

  小順子插話道:「蘇總哨,等你傷癒之後,我要和你交手,看一下秋玉飛如今的身手如何。」

  蘇青爽快地道:「屬下只接了秋玉飛百招,就落敗受傷,屬下無能,還請大人和李爺恕罪。」

  我深吸了一口氣,在小順子猜測秋玉飛晉入先天之境後,我就心中不安,不過蘇青一個女子,能夠接下一個先天高手百招,這種武功已經不簡單,可真是女中豪傑,只是至今仍然小姑獨處,真是可憐可惜,我心中想著是否也可能替她說個媒,卻不敢流露出這樣的想法,免她以為我輕浮,只是道:「蘇總哨,如今北漢必然全力清剿我方密諜,而且如今大戰在即,你也不用回去了,等到我軍進攻北漢之時,你再隨軍出發吧,指揮我方潛伏的密諜,掌控情報,我方的斥候營也交給你管理,你可願意。」

  蘇青神色一喜,能夠得到這樣的重用,是她回來之前沒有料到的,連忙叩謝道:「多謝大人厚愛,屬下必定竭盡全力。」

  等到蘇青退去之後,我鬆了口氣,對小順子道:「事情如今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大戰在即,去請齊王、宣將軍、荊遲過來,我們得商議一下如何進攻北漢了,還有,赤驥什麼時候過來?東川和南楚有情報過來了麼?」

  小順子道:「赤驥奉了公子諭令,去南楚整頓情報網,發覺這次之所以沒有得到鳳儀門異動的情報,實在是因為這次韋膺手段隱蔽,天機閣又不便過分插手的緣故,赤驥已經安排好了對鳳儀門的監視,想來不會有這次的紕漏了,另外寒總管也沒有因為東川的事情生出異心,所以赤驥已經動身趕來澤州了,預計這兩三天就會到達。董缺已經到了東川,陳稹感激公子恩惠,他也不信慶王的承諾,而且他不像寒無計,對蜀國沒有多少舊情,所以東川的局勢已經穩定,現在已經和慶王達成了協議,相信很快就可以進入慶王勢力的核心。不過若是慶王發動太快的話,只怕他們來不及控制慶王的要害。」

  我淡淡道:「這個你放心,夏侯沅峰不是吃素的,他已經開始對慶王下手,讓董缺和他聯繫,慶王依靠的力量損失慘重,才能讓他更加依賴錦繡盟,如果慶王想見霍紀城,就說霍紀城不便出面,什麼時候慶王扯起反旗,霍紀城才能出現,反正慶王也應該知道原蜀國的勢力不會完全相信他的。」

  小順子噗哧一笑,道:「何止夏侯沅峰不是吃素的,皇上也不是吃素的,他讓石大人寫來的書信,就差沒有明著說讓你趕快獻策了。」

  我苦笑著道:「不知道我是不是前輩子欠了他們兄弟什麼,我自負聰明,偏這兩個人可以輕易看穿我。」

  這時帳外傳來爽朗的笑聲道:「說什麼呢,皇上若是能夠看穿你,就不會總是吃癟了,天下有幾個做主君的像皇上一樣,總是由著你的性子,什麼事情,你不說皇上就不問,這樣的寵信,讓我都嫉妒呢。」然後齊王大步走了進來,擠眉弄眼地道:「隨雲,你對蘇青很憐惜呢,怎麼樣,要不要我為你作伐,長樂賢惠得很,不會怪你的。」

  我正色道:「殿下不要胡說,若是蘇姑娘聽見豈不是心灰意冷,她可不是以色事人之輩。」

  李顯被我硬頂了回去,赧然道:「我也是好心,蘇青至今仍然孤身一人,一個女子這樣苦撐,本王也看不過去,她這樣心機手段,若非是你,誰能消受得起?」

  我冷冷道:「我都不是殿下對手呢,何況是她,乾脆我請長樂去向皇上稟明,將她許給王爺為妃如何?」

  李顯嚇了一跳道:「別別,我只是開玩笑,這個蘇青恐怖得很,我可不敢冒犯,再說如今她是三品的將軍身份,可不能拿她開玩笑。」

  我瞪了齊王一眼,也不知是誰先開的話頭,不過我又奇怪地道:「我正想讓小順子派人去請殿下和宣松、荊遲呢,怎麼殿下倒先來了,可是有什麼事情麼?」

  齊王正色道:「也沒有什麼事情,不過是想和你商量一下進軍的事情。」

  我笑道:「在下也正有此想,等到兩位將軍到了之後我們再談吧,不過這些事情,殿下足可應付,哲只能聽聽罷了。」齊王道:「我來的時候已經派人去傳他們了,很快就會到了。」這時,帳外有侍衛稟道:「荊將軍、宣將軍求見。」

  我和齊王相視一笑,大舉進攻北漢迫在眉睫,決定大雍命運的一戰即將開始,這一戰若能速戰速決,天下再也無人能夠阻擋大雍一統天下的步伐,若是陷入長期作戰的泥潭,那麼就是大雍被群起而攻的局面,這一戰,至關重要啊。

  南楚,陸燦憤怒地將詔書擲到地上,本已計劃好,一旦大雍北漢開戰,那麼自己立刻將蜀中的防務交給下屬,自己親率大軍渡江攻擊大雍,這是南楚唯一一次奪取天下的機會,錯過這一次,沒有了北漢鐵騎牽制,南楚最多不過能夠偏安江南罷了,可是雍使苟廉卻用金錢和恫嚇輕而易舉的嚇住了朝中群臣。望著那封阻止自己出戰的詔書,陸燦真的覺得渾身無力。

  這時,有人稟道:「將軍,辰堂首座求見。」陸燦皺皺眉,心道,韋膺怎會前來,他傷勢尚未痊癒,而且因為東海慘敗,他的很多權力被鳳舞堂和儀凰堂分割,如今正是韜光養晦的時候,他怎會前來和自己相見呢?不過雖然鄙夷韋膺的為人,但是對他的才華還是頗為看重的。陸燦傳令讓韋膺進來。

  韋膺神色有些憔悴,畢竟從火海中脫身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一路上又遭遇大雍的追緝,能夠安全回到南楚已經是非常不易了。他從容地向陸燦行了一禮,笑道:「陸將軍想必是十分頭痛,不知道在下可否有所諫言呢?」

  陸燦淡淡道:「韋首座有何高見,朝廷已經有了旨意,本將軍難道還能抗旨不成。」

  韋膺笑道:「將軍也太迂了,抗旨有什麼要緊,令尊早已不問軍事,南楚三分軍權,將軍掌握二分,荊襄守將容淵聲威不如將軍,平素也多聽將軍調遣,將軍若是有心,我願助將軍清君側,除去誤國奸相,從此將軍便可以大展宏圖,膺也可以附諸驥尾,得報大仇。韋膺此心,天日可表,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陸燦拍案而起,斥道:「韋膺,你怎可出此無父無君之言,當初你們落難至此,若非尚相和王上恩德,你們焉能在南楚立足,如今剛剛得勢,就像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別怪我翻臉無情,綁了你送去給尚相,讓他看看你們鳳儀門的醜惡面目。」

  他這一大怒,帳外的衛士拿著兵器衝了進來,陸燦的親衛長冷冷的看了一眼韋膺,道:「將軍,可是這人冒犯將軍麼,請將軍示下。」

  韋膺面上帶著譏誚的笑容,道:「陸將軍,要殺要綁也得等到在下說完肺腑之言啊,難不成將軍不敢聽在下的妄言麼?」

  陸燦面色一沉,揮手令親衛退去,道:「韋膺,南楚不是大雍,本將軍希望你好自為之。」

  韋膺微微一笑,道:「將軍可想知道苟廉和尚相密談的內容?」

  陸燦心中一驚,道:「你怎會知道這等機密大事?」

  韋膺沒有回答,模仿苟廉的語氣道:「相爺乃國主外祖,警纓世家,此誠貴不可言,然國統存亡不在文臣,而在統兵大將,如今貴國兵權三分,陸公父子掌握二分,荊襄守將容淵掌握一分,相爺手中之兵不過可以控制建業一城而已,比起陸信陸公爺、陸燦陸將軍和容將軍來說,可以忽略不計,陸公爺雖然忠君愛國,但是總不會和自己的兒子為難,容將軍也多聽從陸將軍之命,若是陸將軍起意謀反,則貴國社稷頃刻顛覆,就是陸將軍心無反意,相爺也要早做提防。如今我大雍有事北疆,陸將軍少年輕浮,不懼螳臂當車之險,竟然意圖渡江攻我,若彼敗,我大雍皇帝盛怒之下,北疆事了,必定興師問罪,到時兩國交兵,血流成河,不免重現昔日慘狀,何況貴國王上尚有兄弟在我國為質,若是皇帝震怒之下,改立新王,則貴國王上和相爺如何自處,若彼勝,不過是我大雍兩面作戰,不得已暫時退卻,大雍兵甲百萬,錢糧豐足,縱使一時落敗,也不會傷害元氣,而陸將軍挾大勝餘威,功高震主,即使陸將軍本無反心,只怕到時也難免不生異心。相爺每每掣肘陸將軍,到時候陸將軍豎起清君側的大旗,只怕南楚上下一呼百應,相爺不免死無葬身之地,就是貴國王室,恐怕也會遭到池魚之秧。由此可見,兩國交兵,不論勝負,於相爺都是無利可圖,相爺不過是為了榮華富貴,一旦兵戈蔽日,相爺權勢皆成泡影。為相爺計,莫過和議,昔日貴國戰敗,曾經立約年年賠款,至今貴國軍民仍然深受其害,若是相爺以此為條件和我國和議,我國陛下為了北疆戰事,必定同意減免賠款,到時候朝野必定讚譽相爺功勞,豈不勝過交兵之害。若是相爺同意,我國還可以與貴國重結秦晉之好,我陛下願以愛女許以貴國王上,待公主及笈之期,兩國便結姻親之好。北漢兵強,沒有十年八年,無法攻克,陛下心切北疆戰事,更希望和南楚和議,不知相爺意下如何?」

  陸燦初時還有些不明白,只聽了幾句臉色便沉了下來,等到韋膺說完,他歎了口氣道:「尚相想必是答應了。」

  韋膺冷冷道:「苟廉舌燦蓮花,尚維鈞昔日被大雍俘虜,早就心膽俱寒,只想偷安,更何況將軍手握重兵,本就受尚相猜忌,陸公爺又臥病在床,如今和議已經談成,將軍除非是使用兵諫,否則絕沒有挽回的機會。」

  陸燦神色一動,道:「你今日來此,是你一人的意思,還是鳳儀門的意思?」

  韋膺神色有些焦躁,道:「她們畏懼大雍兵勢,怎敢和大雍作戰,只想施展陰謀詭計,沙場廝殺,她們早就沒有參與的勇氣了,這次是我一人的意思,不過若是將軍肯起兵,我保證她們會選擇支持將軍。」

  陸燦深深歎了一口氣,道:「韋首座,我知道你今日乃是一片誠心,可是陸某身為南楚臣子,絕不能作出這種目無君上的事情,所以我不會起兵,你的心意我領了,也不會將今日之事洩漏出去,你去吧。」

  韋膺失望地道:「你可知道今日若是妥協,再沒有踏上大雍領土的機會?」

  陸燦正色道:「不論將來如何,陸某不能做出不忠不孝之事,若是人臣都可以抗旨兵諫,那麼朝廷威嚴何在,若是陸某做出這等事情,南楚從此王綱失統,與其如此,陸燦寧可將來苦戰大雍,保住江南半壁江山。」

  韋膺歎道:「你如此愚忠,怎是江哲的對手,罷了,是我瞎了眼睛,當你是可托付的主君,既然你下了決定,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從今之後,我可能會多有得罪,還請將軍體諒。」

  陸燦眼中殺機一閃,繼而洩氣地道:「我知道你想轉而控制尚相,不過尚相雖然不明軍略,那些鉤心鬥角之事,你未必是他的對手,無論如何,你若做得太過分,別忘記我手上還有大軍。」

  韋膺輕輕一歎,道:「我若是能夠掌控鳳儀門,必定除掉尚維鈞,讓你可以控制朝政,可惜這一點我無能為力,罷了,也是韋某命該如此,沒有可能借助你南楚大軍攻下長安。」說罷,韋膺轉身走出,陸燦想要出聲喚他,卻終於沒有出口,他既然不能做出不忠不孝之事,那麼和韋膺決裂也是必然之事。深深歎息了一聲,陸燦低聲道:「縱是粉身碎骨,陸某也要保護著如畫江山,只是這謀逆犯上之事,陸某卻是死也不能從命啊。若是江先生在此,必定嘲笑自己我太過迂腐吧,昔日從他讀書之時,先生就曾經取笑,唉,我終究是不如先生灑脫啊。」

  走出陸燦大營,韋膺茫然地走了許久,良久才從徹底的失望心寒中恢復過來,身為丞相之子,又曾經做過高官,韋膺的軍略才能絕不是泛泛而已,當今天下,大雍兵強馬壯,南楚、北漢都無力與爭,如今正是唯一的機會,南北夾攻,削弱大雍勢力,只要大雍損失慘重,就是一時不能徹底滅亡大雍,它也無力再一統天下,若是天下一統,那麼自己的仇恨就再也難以報復。凌羽、紀霞、燕無雙這些人雖然也是略通軍政,可是卻是目光短淺,只想著讓南楚偏安江南,對她們來說,大雍想要滅亡北漢,消化其地其民,沒有十幾年是不行的,而南楚雖然闇弱,但是畢竟佔了半壁江山,只要守住長江,不懼大雍鐵蹄南下,所以她們寧可用各種手段阻礙大雍的一統進程,卻不敢正面對敵,生怕大雍索性先出兵南楚。在她們心中,有了十年的緩衝,足可以讓南楚積蓄力量,至少幾十年之內可保平安。而鳳儀門主的仇恨,在她們來說,早已是昨日黃花,只要能夠自身榮華富貴,她們不願意豁出性命復仇。如今她們最想的是像昔日在大雍一樣,暗中控制南楚朝政,而兩國交兵,不符合她們的利益。這些愚蠢短視的女子,自己怎會和她們攪在一起。恨意重重中,韋膺清醒過來,他果斷的放棄了無益的抱怨,既然不能利用陸燦向大雍出兵,那麼自己就要借助鳳儀門的力量,想盡辦法控制南楚的朝政,然後集中所有的力量,向大雍報復,向江哲報復,為了這個目的,自己寧可付出任何代價。臉上閃過堅毅的神色,韋膺加快了步伐,他不能再浪費任何時間。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49:18

7

  流水一般連綿的琴聲從龍庭飛府中的一處華軒傳出,琴聲宛若天籟,在仍然冰涼的微風中迴盪,蕭桐匆匆走來,隔著窗欞看到那黑色的身影,心中不由輕歎。一個多月前,自己無意中查到一些久遠的幾乎湮滅的情報,發覺青黛曾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在北漢境內失去了蹤影,心中生出不妥感覺的他立刻回來準備將青黛拘禁起來。可是卻得知段無敵帶著青黛出門了,而且不知兩人去向。正在忙亂的時候,凌端說出了偷聽來的消息,蕭桐心中不安,請秋玉飛和自己一起前去尋找段無敵和青黛。而在石英墓前,兩人看到的是被殺死的近衛和昏迷不醒的段無敵。段無敵是中了一種大雍密諜特製的劇毒,這種毒雖然不夠強烈,不能讓人立刻身死,可是卻是很難治癒,中毒之人一兩個月之內都很難恢復健康,常常被大雍密諜用來生擒目標。而段無敵清醒之後說出青黛所為之後。蕭桐大受刺激,誰讓他沒有發覺青黛居然是大雍密諜呢?

  為了彌補自己的錯誤,蕭桐請秋玉飛前去追殺青黛,畢竟秋玉飛武功大進這一點他是看得出來的。可是秋玉飛居然婉拒了他的要求。蕭桐素來是知道這個師弟對於戰爭和權勢毫無興趣,幾乎從來不牽涉其中,可是這次秋玉飛去大雍刺殺江哲以及他出面替段無敵緩頰的事實讓蕭桐淡忘了這一點。因此兩人之間發生了不大愉快的衝突,不過最後看在師兄弟的情分上,秋玉飛還是親自出馬了。而且在數百里的追殺過程中,秋玉飛親手殺死殺傷了大半密諜,若非是大雍軍方的接應及時,恐怕就連那個武功超出眾人預計的青黛也不會活著回去。而回到沁州的秋玉飛十分不快,甚至立刻就要回晉陽,若非龍庭飛千方百計說服了他暫時留下,恐怕秋玉飛早就離去了。蕭桐隱隱覺得,除了不願涉入軍務之外,師弟更可能怨恨自己迫他去追殺青黛,因為他從凌端口中得知,秋玉飛似乎對青黛也頗為青睞。

  想起青黛,蕭桐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多年打雁,卻被大雁啄了眼睛,這個女子擺出對北漢朝廷痛恨的架勢,卻讓自己完全沒有懷疑她真的是大雍密諜,根據段無敵所見,此女身份極為重要,她能夠接下師弟百招,這樣的武功心機,很可能是大雍在北漢情報網的總哨,讓她逃生真是萬分可惜。雖然龍庭飛沒有怪罪自己,可是蕭桐卻心中難安,所以更是要想法子留下秋玉飛,這個師弟武功突飛猛進,若有他相助,自己更可以放手而為了。

  琴聲終於停了,蕭桐輕輕咳嗽了一聲,走進了華軒,秋玉飛輕撫著琴弦,沒有起身迎接師兄,他們師兄弟之間本就沒有明顯的身份高低,在魔門,武功和才華決定了很多東西,如今已經晉入先天境界的秋玉飛完全有資格冷落蕭桐,即使蕭桐是自己的師兄。

  蕭桐猶豫了一下道:「大將軍需要一個人去東海,阻止東海侯在近期歸順大雍。」

  秋玉飛淡淡道:「如何阻止,東海侯本是大雍外戚,而且江哲在東海數年,我想東海歸順大雍只是時間的問題。」

  蕭桐無奈地道:「你說得不錯,可是我們需要東海的物資,雖然這幾個月我們盡量的囤積物資,可是仍然不足夠,如果東海歸順大雍,對我們來說打擊太大了,我們希望東海仍然能夠保持中立。」

  秋玉飛劍眉揚起,道:「這恐怕不容易,難道大將軍有什麼對策?」

  蕭桐冷冷道:「當年東海與大雍為敵,若沒有我國暗中支持,他們早就完蛋了,如今我們不求他支援我方,只要他保持中立,如果這一點他們不答應,那麼姜氏父子忘恩負義,理應受到天遣。」

  秋玉飛冷冷道:「你是要我用刺殺威脅他們麼?東海是他們的勢力範圍,你不怕我死在海上?」

  蕭桐道:「以你如今的武功,至少可以逃出東海,而且有師尊作為後盾,東海絕對不敢輕易為難你,我們的要求並不過分,我想他們會同意的。」

  秋玉飛輕撫琴弦,似乎有些猶豫不決,蕭桐知道秋玉飛並非擔心危險,而是在猶豫自己是否要介入這些事情。蕭桐也不敢肯定他會如何答覆,心中忐忑不安。這時,站在一旁侍奉的凌端低聲道:「四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難道現在大雍還會將四爺當成無害之人麼?」秋玉飛心中一凜,想起萬佛寺刺殺,想起自己追殺青黛之事,終於歎了口氣道:「好吧,我去就是。」

  蕭桐大喜道:「多謝師弟體諒愚兄難處。這也是師尊的意思,還望師弟多多用心。」

  秋玉飛漠然,望著琴邊那冊琴譜,不由想起萬佛寺之內那人對自己的厚愛,以及他得知自己乃是刺客之後悲憤的神色。想起那清秀儒雅,卻是灰髮霜鬢的形容,秋玉飛心中湧起無可言表的悲哀。人生難得一知己,可是自己卻偏偏只能和他生死相見。

  帥府節堂之上,龍庭飛對著麾下將領,冷冷道:「你們不用再說,我知道現在軍心不穩,可是現在不是手軟的時候,大雍齊王已經虎視眈眈,雖然都會起兵攻打沁州。石英麾下的將領士卒必須重新編製,不能留下任何隱患,如今我北漢危亡在即,若是不用非常手段,不等大雍鐵蹄進入沁州,我們就已經完了。傳我諭令,沁州男子十五歲以上者均召入軍中,此戰之後,我自然重重賞賜撫恤,若是此戰落敗,社稷不存,還談什麼安居樂業。」

  揮手斥退了麾下將領,龍庭飛疲倦地倚在帥椅上,這段時日他可是太辛苦了。石英自盡,段無敵中毒,他盡失臂膀,而石英背叛和段無敵走私的消息又不脛而走,為了安撫軍心和應對朝廷,龍庭飛幾乎費盡了所有心力。雖然如此,段無敵還是降了一級官職,石英在軍中舊部也受到牽連,龍庭飛被迫進行了清洗,如今對著下面的將領,龍庭飛總覺得他們沉默中帶著不滿和反抗,可是卻又無可奈何。想要重聚離散的軍心是需要契機的。

  目光落到帥案上面的一份文卷,那裡面記載的全是大雍楚鄉侯江哲的情報,龍庭飛將文卷拿起,再次閱讀起來,讀到最後,龍庭飛心中恨意漸起,都是這個人,自從他在東海顯蹤,自己的一切計劃都遭遇到挫折,忍不住將文卷扯得粉碎,龍庭飛無力地歎了口氣,莫非這人是我的剋星麼?心中苦悶之下,龍庭飛回到後宅,吩咐下人取來酒菜,獨自一人飲了起來,酒入愁腸愁更愁,龍庭飛喝了許久,饒是他酒量不錯,也是酩酊大醉。

  「哎。」當龍庭飛從頭疼愈烈中醒來之時,已經是正午時分,近衛送上熱水面巾,一個近衛小心翼翼地道:「大將軍,段將軍在外面等了半天了。」

  龍庭飛一驚,顧不上整理儀容,走出臥房,一眼就看見段無敵一身戎裝,站在階下,神情冷峻,面色蒼白,龍庭飛連忙上前幾步,急切地道:「無敵,你來做什麼,你的傷勢還沒有痊癒。」然後又斥責近衛道:「你們不知道段將軍身有毒傷,怎麼不請他到旁邊花廳裡面休息,真是廢物。」

  幾個近衛凜如寒蟬,吶吶不敢辯解,段無敵卻是坦然道:「大將軍不要責怪他們,是末將堅持在這裡等候。」

  龍庭飛愧疚地道:「無敵,都是我酒醉誤事,對不住你,快,到我房中坐下。」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道:「末將正有事情和大將軍商談。」

  龍庭飛親自領了段無敵走進臥房,將近衛趕了出去,胡亂洗了兩把臉,道:「無敵,你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段無敵站了起來,正色道:「末將今日前來向大將軍稟明軍務,可是大將軍居然沒有出現,末將問過之後近衛才知道大將軍酒醉,末將因此前來相諫,如今我北漢危在旦夕,大將軍乃是軍心所繫,怎能貪杯誤事,此時若是流傳出去,豈不是令人心寒,末將狂妄直言,請大將軍不要見怪。」

  龍庭飛面上一紅,繼而頹然坐下,道:「無敵,你是我心腹人,我不瞞你,如今的局勢我真的覺得無能為力,論軍力,大雍是我數倍,論錢糧,大雍可以長年累月作戰,我們若是打上幾個月,只怕就輜重耗盡了,論將領,大雍拿出一個就是名將,可是我最信任的將領卻是死得死,叛的叛,就連你也受了毒傷,我真得有些支撐不住了。大雍有李贄那種明君,李顯那種大將,還有江哲那種謀士,我身上的壓力你可明白?」

  段無敵肅然道:「大將軍對無敵推心置腹,那麼無敵也不敢相瞞,我軍窘況,無敵何嘗不是心中明瞭,可是無論如何大將軍不能流露出這樣的心意,如今軍中除了大將軍,再也無人可以控制軍心士氣,如果大將軍都放棄了,那麼如何讓麾下將士樹立信心呢?大將軍,你若是心意如此,那麼我們不如不戰得好,免得讓將士白白喪命。」

  龍庭飛被段無敵的言辭激得面紅耳赤,望著神色蒼白,額頭上滿是汗水的段無敵,如今段無敵身負污名罪責,在軍中也是處境艱難,石英的部下對他很不諒解,很多下級軍士也不明白他所做出的犧牲,可是他卻仍然如此堅定不移。望著這樣的段無敵,龍庭飛心中豪氣漸起,北漢軍中都是這樣的豪傑,就是大雍再強大又能如何?龍庭飛恭恭敬敬地向段無敵行了一禮,段無敵連忙避過,龍庭飛大聲道:「段將軍忠言,庭飛謹記,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再這樣灰心喪氣。」

  段無敵見龍庭飛恢復了往日神采,心中欣然,道:「大將軍軍略無雙,我們沁州易守難攻,大將軍也不用過分擔憂。」龍庭飛已經恢復了信心,道:「段將軍放心,除非是庭飛戰死沙場,否則絕不會讓大雍軍攻下沁州。」

  望著神采飛揚的龍庭飛,段無敵這才放下心來,道:「大將軍請先更衣,末將告退了。」

  龍庭飛笑道:「你先等我一下,看你已經可以起床了,有些事情我還要和你商議一下,若是撐不住,就在我府上休息,讓你躺著養病可就太可惜了。」

  段無敵心中一暖道:「末將遵命。」

  同一時刻,南鄭東郊一座古寺之內,李康站在大雄寶殿之內,望著莊嚴的佛像,陷入沉思。

  雖然還不到二月,長安還是十分寒冷,可是南鄭可是比長安溫暖的多,東川富庶之地,李康在這裡可以說是一手遮天,更何況他如今將朝廷安排的將領暗探一掃而空,更是沒有掣肘之人,按理說李康應該十分歡喜得意才是,可是李康心中卻燃燒著熊熊怒火。

  就在方纔,雍帝李贄的聖旨到了,不過不是朝廷使臣送來的,李康在使臣還沒有進入東川之前就派出得力手下扮作山賊將使臣殺了,不過仍然將聖旨取了來。聖旨上面是命他嚴守葭萌關,不可懈怠。看了聖旨之後,李康本應該歡喜,因為這樣看來朝廷還不知道東川已經被他完全控制,可是李康卻還是十分惱怒,憑什麼李贄可以對他呼來喝去。

  李康從來都覺得自己是不幸的,出身微賤,自幼不得父皇寵愛,除了母親之外,李康從來沒有得到什麼溫情。多少次他眼睜睜看著李安、李贄,甚至李顯、李貞,在父皇面前肆意邀寵,自己明明是三皇子,卻因為母親只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嬪妾而不敢上前。若僅是如此,李康或者會容忍下去,可是唯一疼愛自己的母親,卻被紀霞那個賤婦生生害死,而父皇只是追封了事,一怒之下李康逃離了皇宮。

  可是逃離了皇宮之後,李康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生活已經是很多人夢寐以求得了,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皇子在亂世之中生存談何容易,多少次被人辱罵毆打,多少次飢腸轆轆,憑著一點武技和心狠手辣,他終於活了下去,可是報仇卻是遙遙無期的一件事。多少次他忍受不住外面的苦難,想屈服回宮,可是母親臨死之前的情景卻讓他終於堅持了下去。而直到他遇到那個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的神秘人,李康才第一次覺得上天待自己不薄。而後他練成了高深的武技,回去行刺紀霞,卻落敗被擒,若非是鄭暇仗義執言,只怕他這個皇子就要問罪下獄了,若是如此也就罷了,偏偏李援將他派去東川,無詔不得回朝,這種明是貶斥暗是保護的舉動卻讓李康更加不平。明明自己是天家骨肉,卻要讓自己向鳳儀門低頭,李贄還不是明目張膽和鳳儀門作對,可是憑著他的大軍,誰敢和他為難。抱著這種心情,李康在東川整軍盡心竭力,終於掌握了一支不小的力量,可是即使如此,干係大雍社稷的奪嫡之爭,李康卻沒有絲毫機會參與,皇上、太子、雍王、齊王在這一點上似乎有相同的看法,所以李康的勢力根本無法在雍都立足,就是最溫和的李贄,也曾經寫信阻止自己介入長安之事。難道我不是皇家的人麼,這種屈辱讓李康下定了決心,就是大雍顛覆,也不能任由人主宰欺壓。所以超出了北漢魔宗的預計,李康決定反叛,而反叛的第一步就是清除身邊的暗探。

  東川數年,李康已經成功的有了自己的力量,而蜀國餘孽也為了虛無縹緲的復國上了自己的船,再加上北漢魔宗的暗中支持,終於一舉剷除了身邊的暗探和臥底,這些人早就被李康監控起來,如今一網成擒,李康終於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然後汰換軍中將領,更換官員,李康多年來的謀劃終於付諸實施,東川已經是他一人的東川,而只要尋到適當時機,就可以出斜谷攻向長安,到時候大雍朝廷就在自己掌握當中。當然出兵的時機要仔細選擇,要等到長安周邊的軍力被李贄調去援救澤州前線和荊襄長江一帶之後,自己才可以如同匕首一般直接刺穿大雍的心臟。李康心中明白,如今雖然自己手上有十萬兵馬,可是這些兵馬畢竟是大雍的軍隊,若是給大雍朝廷發覺自己的反叛,那麼這只軍隊很可能會被朝廷分化招降,所以切斷長安和東川之間的聯繫,隱蔽自己背叛的事實就成了最重要的事情。而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憑著自己一人的力量是很艱難的,如果不能得到原蜀國勢力的支持,自己只能功敗垂成。而原蜀國勢力除了那些想要恢復昔日榮耀的舊世家之外,至今仍然暗中反抗大雍的錦繡盟就成了他最想招攬的力量,經過多次談判協商,今日就是錦繡盟主和自己會面的日子,霍紀城的謹慎很令李康歎服,他是輾轉多次,才最後得知在此地和霍紀城相會的,為了安全,除了葉天秀和幾個親信侍衛,李康沒有多帶人馬,他相信霍紀城也是很有誠意的,錦繡盟近些時日協助自己斷絕長安和南鄭通路,這就是誠意的證明。

  將近黃昏時分,大雄寶殿的殿門突然無風自開,兩個黑衣人站在門前,其中一人正是多次和慶王會過面的陳稹,而另外一人則戴著遮陽斗笠,青紗低垂,看不見形貌如何。李康欣然上前道:「陳副盟主,這位就是霍盟主吧,小王聞名久矣,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那黑衣蒙面人上前施了一禮道:「殿下禮賢下士,霍某也是聞名久矣,霍某不才,心中只有復國一念,多年來碌碌無為,真是慚愧,聽陳稹說,殿下府上的蜀王遺子身份已經核實無誤,殿下之恩,蜀國遺民無不感激涕零,霍某今日前來,除了致謝之外,也想和殿下商量一下合作事宜。」

  李康道:「盟主太謙了,當初盟主刺殺南楚國主、害得李安戶部事洩,就是鳳儀門不也被盟主在江湖上狠狠打擊了一番,這種種豐功偉績,小王可是不敢忘記,尤其是洛陽一事,盟主義子少年英傑,憑著一人之力將洛陽兩大世家幾乎是天翻地覆,鳳儀門在洛陽的影響力也削弱到了極點,這件事情長令小王擊節而歎,不知可否有機會見見這位少年英雄。」

  黑衣人輕聲笑道:「小孩家的胡鬧,倒是讓王爺見笑了,霍離乃是我心腹愛將,又是我的義子,我素愛之,可惜此子身負重責不能脫身,若是王爺喜歡年少英傑,在下另一個義子霍義武功高強,辦事放心,如果王爺不棄,請允許他替王爺效力。」

  李康笑道:「好啊,貴盟英才輩出,本王真是羨慕得很,就讓霍義到我身邊作個親衛吧,若是才能不凡,本王自然會重用他,霍盟主,關於我們的合作,不知道盟主意下如何?」

  黑衣人沉默片刻,道:「王爺說得不錯,這才是正事,在下冷眼旁觀,王爺反意堅決,所以霍某才不畏陷阱的可能,來到南鄭和王爺相見,可是王爺畢竟是大雍親王,讓在下怎麼相信王爺會恢復蜀國江山,蜀王遺子身份雖然沒有問題,可是這種使用傀儡的把戲也很常見,昔日霸王項羽不也擁立了懷王,可是最後懷王死在項羽手上。王爺憑什麼讓在下相信蜀國會真的復國呢?」

  李康早有準備,坦然道:「小王也不說什麼冠冕堂皇的大話,世上不會有這樣的好事,本王起兵作戰,卻讓小兒承受王位,所以這大權一定要在小王手中,擁立蜀王不過是個幌子,要讓蜀國遺民支持小王的計策,可是本王也可以擔保不會過河拆橋,畢竟如果沒有蜀人的支持,本王也不可能割據一方。所以蜀國宗室我一定保全,甚至本王可以改奉蜀王宗廟,不過若是本王能夠有所成就,這蜀王之位我是要定了的。諸位要得不過是榮華富貴,難道我李康就沒有可以給你們的麼,盟主不是愚忠之人,蜀王之位也不是他一家之物。」

  那黑衣人雖然看不清神情,可是只見他身軀微震,就知道他心中激動,良久,黑衣人才道:「王爺說得不錯,蜀王之位能者居之,王爺需要依靠蜀人,所以只要仔細籌劃,二十年後,蜀人就會將王爺當成自己人。王爺如此推心置腹,霍某感激不盡,若是王爺說什麼沒有二心,倒讓霍某小瞧了,好,若是王爺肯再答應霍某一個條件,你我盟約就在今日達成。」

  李康大喜,他經過仔細揣摩,能夠作出這種種匪夷所思之事的錦繡盟主絕非食古不化之人,所以料定霍紀城不會著緊蜀王遺子,果然如他所料,他稍微放心一些,道:「盟主請說,只要合情合理,本王一定答應。」

  黑衣人斬釘截鐵地道:「在下要得是權勢。」

  李康有些奇怪,自己要和錦繡盟結盟,這權勢富貴自然是要給的,怎麼霍紀城會特意提出,正要動問。黑衣人揮手讓他不要說話,朗聲道:「所謂權勢多種多樣,但是只有兩種權勢是不可輕易被奪取的,就是兵權和監察之權,皇權之所以至高無上,就是因為皇室掌握著壓制一切的兵權和監察臣下的暗探,兵權我們錦繡盟沒有興趣,也沒有這個能力掌握,所以我要暗探之權,錦繡盟可以成為王爺的耳目和殺手,只有這樣,錦繡盟才能和王爺結成穩固的聯盟。如果王爺不肯答應這個條件,那麼錦繡盟絕不會和王爺合作。」

  李康心中一凜,霍紀城果然厲害,雖然他是有心吸納錦繡盟的力量,可是若是放手讓他們掌管監察權力,那麼自己就不可能和他們分離了,雖然有些猶豫,可是李康轉念一想,自己不就是看中錦繡盟在這方面的能力麼,只不過霍紀城要求的權力多一些,畢竟兵權在自己手上,只要掌握兵權,那麼錦繡盟就不足為懼。而且這樣一來,雙方的盟約就堅不可摧,對於自己來說,完全掌控蜀國遺民的目的才有實現的可能。所以李康伸出手掌道:「一言為定。」

  黑衣人眼中閃過激動的神色,兩人擊掌為誓,達成盟約。擊掌之後,黑衣人就要告辭,道:「在下的名聲有些不好,還是不公然出現比較穩妥,王爺現在也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吧,陳稹是我親信,就讓他和王爺商議合作的細節吧。」

  李康眼中閃過寒芒,道:「這樣也好,不過本王有個不情之請,本王對盟主早就感佩在心,今日相見,盟主卻是不肯露出廬山真面目,不知道可否取下斗笠,坦誠相見呢?」

  黑衣人默然,陳稹一直站在他身後,此刻似乎身軀一動,有些不安,可是殿門之外卻響起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隱隱的殺氣透入進來,而李康的身軀更是屹立如山,血腥的殺氣沖天而起,顯示出李康並非只是一個武將,而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江湖高手的身份。殿中的氣氛在頃刻之間變得冷肅,殺機隱伏。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49:40

8

  就在大殿之內氣氛一觸即發之際,那黑衣人突然哈哈一笑,道:「好個慶王爺,王爺心中想必是早有疑問,只是若是說得早了,擔心霍某心中生出嫌隙,不好敘談,也罷,霍某遵命就是。」

  李康微微一笑,他直到這時才提出要求還有一個緣故,若是協議達成,那麼只要不大過分,霍紀城就不會過於記恨,可是此事十分重要,霍紀城多年沒有露面,只聞其人,不見其容,李康總有些不放心。

  黑衣人右手摘去斗笠,青紗飄飛,露出一張清瘦峻挺的容貌,雖然細目鷹鼻,令人一見便覺得他心狠手辣,但也算是儀表不凡,尤其是冷森冰寒的雙目,令人一見膽寒。李康將這人相貌和大雍軍方留存繪製的肖像比較了一下,確定這人正是霍紀城,方欣然道:「霍盟主果然氣度不凡,能夠和盟主合作,本王定可以宏圖大展。」

  霍紀城微微一笑,道:「王爺此言差矣,我錦繡盟怎敢說和王爺結盟,是王爺不棄,收留霍某和手下這些兄弟吃碗飽飯罷了,從今之後,錦繡盟和王爺君臣名份已定,王爺不必客氣,不過我盟中不免有些固執起見的盟友,所以還請王爺暫時不要外洩此事,等到霍某將盟中料理乾淨,到時候想必王爺已經起兵,霍某一定來王爺帳下效命。」

  李康笑道:「不妨,不妨,有陳副盟主在,就像霍盟主在一樣。」

  雙方又寒暄片刻,殿內氣氛漸漸和緩下來,而殿外的殺氣也消失無蹤,霍紀城和陳稹才尋機告退。

  直到離開古寺二十里之外,陳稹才低聲道:「董總管,多虧你設想周到,事先準備了這張面具,否則只怕我們的計策就失敗了。」

  「霍紀城」笑道:「其實陳兄也不是沒有想到,只是這易容之術早已失傳,也難怪陳兄沒有辦法,幸好這幾年我和公子仔細研究,雖然不能持久,但是倒是惟妙惟肖,這次見面之後,基本上霍紀城就不用出現了,陳兄可以放心了。」說著話,黑衣人摘下斗笠,然後將一種藥物抹在臉上,不過片刻,他臉上的皮膚彷彿乾旱的土地一般開始龜裂,不過片刻,一些灰白色的薄皮剝落,露出一張俊秀白皙的容貌,星月沉沉,幽暗的光芒照射到他的面上,正是奉了江哲之命來到東川的董缺。他將斗笠戴上,笑道:「這面具就是有些不透氣,將來我和公子再仔細研究一下,想辦法做出更好更耐用的面具。」

  陳稹道:「公子果然妙手,世間偶然流傳的易容之術不過是改變一下外貌形象,像公子這種手法,可以模仿另外一個人容貌的易容術可是早已失傳了。」

  董缺道:「公子還在後悔,他說,若是當初殺了霍紀城的時候,將他的面皮剝下來製成面具,就方便多了,可惜這種手法還是近年才研究出來的,十分不成熟,公子也只是利用幾個囚徒的面皮做了兩次,雖然效果更好,可是製作手法還需要精研,可惜公子終究不忍心繼續研究下去。」

  陳稹開玩笑地道:「公子不忍心,將來董總管可以用心研究一下麼,畢竟董總管在這上面已經費了許多心思。」他說出來只當是玩笑,董缺眼中卻閃過一絲深思。

  兩人一邊說著閒話,一邊緩步行走,今日兩人達成和李康的協議,心中都十分高興,兩人自信無人能夠接近百丈之內,但是為了提防有人遙遙跟蹤,仍然轉了幾個圈子,直到半夜時分兩人才走到一座古墓前。兩人四處轉了一圈,確定沒有人跟蹤,陳稹走到墓前石碑之後,在石碑後面輕輕擊了幾掌,石碑悄無聲息的移開,露出一條暗道,兩人走下之後,石碑再次合上。這座古墓乃是前年陳稹從一個盜墓賊口中得知的,這座古墓足有幾十間墓室,中以甬道相連,處處機關,十分嚴密。跟隨陳稹而來的八駿之一山子對機關學得十分精通,眾人費了許多心思,花了數月時間,將這座古墓清理出來,成了錦繡盟的總舵,能夠進入這裡的除了陳稹和秘營眾人之外,只有錦繡盟的一些重要人物和陳稹在錦繡盟中的少數心腹。

  兩人走下密室,負責迎接兩人的正是白義,他身材不高,膚色微黑,相貌神情有些憨厚,但是他卻是秘營中的第一高手,搏殺之術超出眾人之上,輔佐陳稹掌控錦繡盟,功勞非淺,當然在這裡他的身份是霍紀城的義子霍義。董缺取下斗笠,接過白義遞過的一個鬼臉面具,戴在臉上,在這裡,他仍然是霍紀城,這裡有些錦繡盟弟子雖然是陳稹心腹,但是他們也不知道霍紀城早已死去的事情,所以董缺仍然要以霍紀城的身份出現。

  兩人走入最大的一間墓室,這裡是錦繡盟的議事廳,兩側都站了十幾個形貌各異的人,董缺昂然坐上正中的位子,陳稹坐在他身側,而白義站在董缺身後權充護衛。董缺用冰冷的聲音道:「諸位請坐。」

  那些人向董缺行禮之後,謹慎的坐下,他們大多都是蜀人,「霍紀城」很少和他們見面,大多都是通過陳稹或者使者傳達各種命令,而他們對於霍盟主都是十分戒懼,不論是霍紀城從前的狠毒凶殘,還是如今的詭秘陰狠,都讓他們不敢生出背叛之心。

  董缺冷冷道:「本座已經和慶王達成協議,我們將接管慶王的諜探監察組織,而相對的,我們也要支持慶王恢復蜀國,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一個相貌豪邁的中年人站起身道:「盟主,此事不可,李康是大雍皇子,恢復蜀國還輪不到他。」

  董缺冷哼一聲道:「羅護法,你想清楚一些,憑著我們錦繡盟的力量,難道可能恢復蜀國麼,如果沒有慶王的大軍,那只是鏡花水月罷了,只要我們幫著慶王割據東川,再尋機出兵關中,等到我們蜀國的力量在慶王勢力中佔了上風的時候,還怕他心口不一麼?」

  那個中年人赧然坐下,他倒不會因為盟主訓斥他而擔憂,這幾年來霍紀城的性情變化了許多,在他問眾人意見的時候,大家是可以暢所欲言的,不過若是他已經作出了決定,就是絕對不許任何人違背他的命令的了。

  眾人商議了半天如何更好的控制慶王,氣氛十分熱烈,畢竟這些年來,這是最好的復國機會。董缺目光閃過,心中竊笑,公子的計策可真是高明,將這些心切復國的人控制起來,清除其中過於狂熱的分子,將剩下的人約束起來,如今又可以利用他們的復國熱忱消除慶王的疑心。不過當董缺目光落到一個沉默不語的中年人身上的時候,他卻皺起了眉頭。那個中年人叫做顧寧,在錦繡盟中聲望極高,也是創盟元老之一,原先的霍紀城和他十分不合,曾經差點將他陷害至死。等到陳稹接收錦繡盟之後,將他放了出來,因為此人復國之志十分堅定,而且才華也頗為過人,又不是那種狂熱分子,所以仍然許他高位,用他來招攬那些真正的復國志士,當然對他的監視也更加嚴密。幸好他和霍紀城並非十分親近,瞞過他並不困難,否則就不得不殺死他,那可就是損失慘重了。董缺見他神情不對,便冷冷道:「顧護法,你可有什麼意見麼?」

  顧寧心中一凜,當年他險些死在霍紀城手上,幸好陳稹加入之後,說服霍紀城赦免了自己,而這幾年霍紀城心性成熟了許多,所安排的計策都是十分縝密周到,錦繡盟勢力穩步上升,除了復國暫時無望之外,倒也沒有什麼不妥。可是顧寧心中卻是有苦說不出來,他身邊幾乎都是陳稹派來監視自己的人,妻室子女都在這些人掌握之中,自己除了奉命行事之外再也沒有別的選擇,若沒有陳稹的許可,自己的命令根本就無法傳達下去。雖然自己的計策多被採用,可是隨時都可能喪命的陰影仍然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對於和慶王合作之事,他是不贊同的,蜀人想要復國根本就不應該借助他人勢力,在顧寧心中,若是不能成功復國,那麼寧可維持這樣的狀態,只要復國的火種傳下去,那麼總有一日可以如願,這種急功近利的做法他並不同意。可是他深知霍紀城這樣的態度,那麼這個決定實際上是不能反抗的。可是眼看著蜀人無辜地陷入戰火當中,他真的不情願,側頭避過冰冷的目光,他沉聲道:「慶王謀反,那是他們大雍的家事,不論誰勝誰負,我們都不可能真的復國,為何趟這混水,只怕是白白害死了眾多盟友。」

  陳稹眼中閃過冰冷的光芒,顧寧若是存有這種心思,難免會造成盟中眾人離心離德,畢竟顧寧的聲望擺在這裡,錦繡盟從上至下只能有一個心思,陳稹不想留下錦繡盟分裂的後患。不能讓致力於復國的蜀人脫離錦繡盟,這可是江哲定下的鐵律。他站起身來,他冷冷道:「盟主,有一件事情屬下早就想稟報,只是未到時機,我盟中有兩名弟子生出異心,他們厭倦了復國之事,竟然想要退盟,如何處置還請門主裁決。」

  董缺領會到了陳稹的意思,故作大怒,厲聲道:「豈有此理,錦繡盟是可以隨便來去的地方麼,這兩人是誰?傳本座諭令,將這兩個弟子給我處死,家人連坐。」

  陳稹目光向下面眾人一一看去,凡是接觸到他的目光的人都不由低下頭去,蜀中這幾年來風調雨順,慶王的治理秉承大雍朝廷的意旨,也算是頗為成功,百姓安居樂業,就是錦繡盟中也有一些年輕弟子生出了不想復國的念頭,畢竟他們眷戀故國之心較為淡薄,心中明白陳稹定是要趁機發作某人,而且也知道多半目標不是自己,但是眾人仍然心中忐忑不安。

  陳稹眼中閃過一縷寒芒,恭謹地道:「是顧護法手下的熊暴和上官彥。」他這句話一說出,大部分人都送了口氣,但是還有一些人露出憂慮的神色,熊暴是顧寧的外甥,上官彥是顧寧的義子,顧寧在盟中眾人心中地位頗高,只是眾人更加畏懼霍紀城和陳稹的手段心機,所以無人敢支持顧寧。

  顧寧大驚,面色變得蒼白,這兩人都是他至親之人,更是少年英傑,顧寧第一個念頭是陳稹想趁機削弱自己的力量,可是轉念一想,顧寧卻覺得全身無力,這些時日熊暴和上官彥確實有些怨言,他們提出其實大雍一統天下之勢已經不可扭轉,與其謀求復國,不如讓平民百姓安居樂業的好。顧寧心中也有同感,所以只是警告了他們不許說出去,可是想不到陳稹還是知道了。

  無論如何,顧寧不能眼看著兩個青年這樣被處死,更何況家人連坐,那自己也會遭到波及,只得起身下拜道:「盟主,屬下這兩個晚輩只是胡亂說了幾句閒話,他們對本盟忠心耿耿,絕無叛心,還請盟主原諒他們一時糊塗,請看在他們為錦繡盟履立功勞的份上,饒他們一死吧。顧某情願代他們承受罪責。」

  顧寧低聲下氣的懇求著,偷眼望去,只見盟主放在太師椅扶手上面的右手手指輕輕顫動,這是霍紀城動了殺機的習慣性動作,顧寧心中越發緊張,語氣也漸漸急促起來。這時,盟主抬起右手,阻止了顧寧繼續說下去,道:「既然顧護法求情,那麼本座就網開一面,本座已經決定派霍義到慶王跟前效力,就讓他們跟著霍義一起去吧,這件事情顧護法可有異議?」

  猶豫了一會兒,顧寧終於頹然道:「屬下沒有異議。」想到了家人,他終於妥協了,為著復國大業,他可以犧牲一切,可是為了這種事情犧牲家人還是沒有必要的,這幾年霍紀城算無遺策,應該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吧,顧寧這樣想。

  陳稹和董缺交換了一個眼色,特意模仿霍紀城的習慣動作,就讓顧寧相信盟主動了殺機,無聲的威脅讓顧寧迅速屈服,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被迫到這種地步,外人見了都會同情,可是陳稹和董缺都是鐵石心腸,全無動容。董缺朗聲道:「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不過本盟不能傾巢而出,防人之心不可無,由陳副盟主帶一批人和慶王合作,本座仍然隱在暗出操縱大局。」眾人同聲應諾。陳稹和董缺又四目對視,兩人心中早有盤算,將那些志切復國的盟友安排到慶王手下,讓他們犧牲殆盡,正是最好的處置,而顧寧的冷靜確實兩人很欣賞的,而且江哲最終的目的是讓錦繡盟中人淡忘復國的念頭,所以顧寧就不用去了,至於熊暴和上官彥跟隨白義去慶王麾下,卻是為了尋機將他們控制起來,不讓顧寧擅自行動罷了。

  令眾人散去之後,董缺低聲道:「那個人怎麼樣?」

  陳稹知道董缺問得是明鑒司被俘的暗探,也低聲道:「仍在監押中,此人近來不安分,屢次想脫逃,若非他是明鑒司的人,早就死了十次了。」董缺道:「這個人應該放出去了,公子說讓明鑒司和錦繡盟打一場,我們這邊也好剔除一些不能教化的頑固之徒,至於明鑒司的損失,會讓慶王相信我們的誠意,不過公子說了不能太過分,畢竟明鑒司是大雍所屬,雖然那裡面有些人是殺人放火的出身,而且公子也不想得罪夏侯沅峰,這個人不好惹。」

  陳稹冷笑道:「夏侯沅峰不會心痛的,不過你說的有道理,還是要和他保持默契,不過這樣的話,恐怕得你走一趟。」

  董缺點頭道:「我也這麼想,不過不能太急促,公子的意思,將來錦繡盟還是要保留的,先把那個明鑒司的人放了,讓他回去傳個消息,夏侯沅峰心裡也應該有點數的。」

  陳稹道:「放心,就是審問的時候,我也是蒙面去得,他絕對不會知道這裡是什麼所在,錦繡盟三字他更是沒有聽到過。」董缺笑道:「現在也該讓他知道一些了,這人是個好漢子,這麼多日子不明不白的困著,還沒有屈服,既然要放他,還是讓他知道一些吧,這些夏侯那邊也說的過去。」

  董缺點點頭,隨著陳稹走到古墓深處,那裡有幾間機關密佈的墓室,作為囚牢,而已經被軟禁月餘的明鑒司暗探裘山目前是唯一的囚犯。

  裘山坐在石榻之上,面無表情,這間囚室十分整潔,石榻上面鋪著稻草,被褥俱全,將他囚禁的這些神秘人雖然初時對他用刑逼供,但是不過數日就停止了,不再迫問他口供,還盡心盡力的替他治傷,可是這並不能讓裘山生出一絲感激。見不到星月之光,只能憑著三餐來計算時間,一個多月的時間就這樣荒廢了,想到不能將情報送出東川,裘山心中萬分憤怒,幾次想要逃跑都功敗垂成,若非是他心性堅強,只怕早就被這似乎漫無止境的囚禁逼瘋了。忍不住摸摸身上的鞭痕,這是他上一次擊暈守衛想要脫逃被俘之後,那些神秘人似乎下令打了他三十皮鞭,不過他們下手不重,否則只怕裘山現在別想起身了。

  石門推開了,裘山眼睛都沒有抬一下,雖然按照自己的飢餓程度,應該不是到了吃飯的時間,可是這種不明不白的囚禁和強烈的無力感,讓他對很多事情都失去了興趣。

  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道:「怎麼,裘兄不想離開此間了麼?」

  裘山騰的一下站起來,面上卻是一紅,覺得自己表現的過於急切,抬眼望去,只見兩個黑衣人站在面前,都戴著惡鬼面具,一個負手而立,另一個卻站在門口,聽這聲音,裘山覺得有些陌生,赧然道:「請問閣下怎麼稱呼?」

  站在門口的黑衣人開口道:「這位是我們長上霍爺。」

  裘山心中一凜,他心思精明,對東川局勢瞭若指掌,有本事將自己囚上一月,絲毫不露風聲的組織並不多,一聽見「霍爺」二字,他脫口而出道:「錦繡盟。」眼中立刻閃過警惕和疑惑的神色,錦繡盟和大雍的敵對他心中很清楚,有些疑惑就可以解釋了,為什麼這些人既不肯釋放自己也不曾將自己交給慶王,可是另一個疑問又生了出來,為何這些人對自己這樣禮遇呢?

  董缺笑道:「裘兄好快的心思,不愧是明鑒司的人,在下霍紀城,忝為錦繡盟主。」

  裘山面上露出冰冷的神色道:「原來如此,今日盟主前來相見,揭露迷霧,在下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了,多日來貴盟對在下的禮遇,裘山心中感激,不過在下沒有什麼可以說的,就請盟主賜在下一個痛快吧。」

  董缺玩味地道:「看來你是認為我定要殺你了?」

  裘山冷笑道:「錦繡盟是什麼所在我心中清楚,盟主聲名赫赫,在下也早有耳聞,不過看在貴盟多日來的照顧上,不妨勸盟主一句,大雍統一天下,乃是大勢所趨,復國之望還是放棄的好。」

  陳稹笑道:「你倒是好心,不過慶王謀反,恐怕大雍前途未卜,你怎知我們沒有機會。」

  裘山聽出這是多次來探望審問自己的那人,冷冷道:「陛下聖明神武,我大雍帶甲百萬,慶王必定不會成功。」他說得斬釘截鐵,董缺和陳稹相視一笑,心道此人果然意志堅定,那麼讓他回去最合適。

  「樓船夜雪瓜州渡,鐵馬秋風大散關」,散關乃是關中四大名關之一,自古以來就是秦蜀之噤喉,東起隴首,西向終南,高峻雄險,在蜀國未亡之前,此處是大雍阻擋蜀國的要塞,雖然自從陽平關、葭萌關落入大雍手中,散關的地位降低了許多,可是大雍仍然在散關駐紮了足夠的軍力,而且當初李援和李贄都心中有些提防,所以慶王在散關根本就無法插手,守散關的將軍叫做李宗勳,也是李氏皇族的子弟,只是血統偏遠一些,他擅長守城,忠心又沒有問題,所以特意選了他來鎮守散關。而夏侯沅峰也在多日前來到散關,主持對蜀中的刺探,他帶來了司聞曹西南郡司和明鑒司的人手,佈置潛入東川的事宜,可是東川幾乎是水潑不進,夏侯沅峰不知道這是錦繡盟暗中協助慶王的結果,對慶王的能力更是高看了一眼,心中越發苦惱。所以在夏侯沅峰得知裘山求見的時候,幾乎是愣住了,原本以為早就死了的屬下重新顯身,這件事情足以讓他震驚,而這次被夏侯沅峰帶來協助自己的驊騮卻是心中有數,雖然這幾年他不再有機會接觸江哲的勢力,可是有些事情還是能夠知道的,錦繡盟暗中被江哲控制,這件事他是知道的,所以裘山突然生還,驊騮很快就想到了可能的原因。夏侯沅峰心思細密,見驊騮嘴角露出笑意,立刻想起了李贄隱隱約約說過的事情,心中一寬,下令將裘山招了近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0:04

9

  初春的靜海山莊,靜謐而幽深,聽濤閣外,碧海潮生,巨浪排空,一次次的撞擊在岩石上,濺開似碎瓊亂玉,又似風捲殘雪,東海春潮,瑰麗萬方。此時正是清晨,莊內的下人已經輕手輕腳的開始了一天的忙碌。而就在這時,聽濤閣上突然傳來激越的琴聲,琴聲如潮,激昂連綿,莊內眾人都不由立住,側耳傾聽那動人心弦的琴聲,恍惚之間,彷彿那氣勢磅礡的潮水已經越過峭壁,呈現在眼前一般。一曲終了,那些下人各自驚歎一番,又開始忙碌起來。而在靜海山莊最高處的一間樓閣之內,一個白髮如霜的老者放下手中的書卷,目光凝聚在遠處的聽濤閣上。這老者年過七旬,卻是鶴髮童顏,神情氣度冷漠淡然,正是醫聖桑臣。這時,門外傳來清脆悅耳的聲音道:「師祖,青煙給您請安來了。」

  桑臣本是東海蓬萊人,而在他返鄉隱居之後,江哲特意派了人建了靜海山莊,接桑臣到此養老,桑臣雖然性情冷漠,可是對江哲卻是視若孫兒,也就沒有異議的住到了這裡。江哲相助雍王奪嫡成功之後,扶病來到靜海山莊,桑臣費了無數心思,才調養好江哲的身體,數年來,一家人其樂融融,桑臣對柔藍和慎兒也是十分喜愛,倒是少了幾分冷漠,多了幾分溫情。靜海山莊風景如畫,桑臣也有意在此養老,即使江哲夫妻已經離開,桑臣也仍然住在這裡,不過膝下承歡的換了姜海濤、越青煙罷了。越青煙身上的蠱毒已經被桑臣除去,雖然數年內仍要用藥物調治,但是性命已經無礙,而且越青煙雖然是女子,卻是天資聰穎,對醫道頗有見地,桑臣很滿意她的靈秀和天資,將她留在山莊之內傳她醫術。姜海濤除了料理公務之外,也住在靜海山莊,誰讓他和越青煙夫妻和睦,不忍分離呢。所以靜海山莊仍然是十分熱鬧,沒有一分寂寞。

  聽見越青煙的聲音,桑臣微微一笑,道:「進來吧,怎麼海濤沒有過來,昨日他不是回來了麼?」

  越青煙帶著兩個侍女走進房來,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數月時光,越青煙仍然是肌膚如霜雪,不過不同的是,兩頰多了幾許血色,讓她顯得越發清麗絕俗。聽到桑臣的問話,她含笑道:「師祖,海濤也想給您來請安呢,不過方才先生的信使到了,海濤需要接待來使,所以恐怕得一會兒才能過來。」

  桑臣點點頭道:「彈琴的是誰,倒是好一手琴藝。」

  越青煙道:「青煙聽相公說,是北漢的使者秋玉飛,魔宗京宗主的嫡傳弟子,公公已經將所有事情都交給相公處理,所以相公派人將他接來此地。」

  桑臣輕輕蹙眉,魔宗,秋玉飛,他心中泛起漣漪,那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六十年前,他桑臣也是魔門星宗宗主的候選,可是他對此卻沒有興趣,最後因為他醫聖的身份而失去了繼承星宗宗主的機會。不過桑臣從未後悔過,他也不是多事的人,雖然身上的蠱毒早就被他化去,但是他從未想過洩露這個隱秘,星宗就這樣成了他記憶中遙遠的記憶,直到董缺的出現。一見到董缺,桑臣就知道此人必是星宗弟子,他曾隱隱暗示江哲董缺身份有詭秘之處,不過江哲只是笑道:「董缺心中有些隱秘,這個我知道,不過只要他忠心於我,我也不願過問他的私事。」桑臣聽後也不再過問,反正在他看來,董缺也沒有惡意,不過是尋個安身之處罷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把小順子叫來,將一些自己參悟的絕學傳授給他,這樣一來,若是將來星宗和江哲有了衝突,小順子足以對付星宗高手,他就不用擔心江哲的安危了,不過從星宗的宗旨上看,他也不信星宗會和江哲對立。至於他自己,武功早就超越了魔宗的範疇,所以倒不憂慮董缺發現自己曾有的身份,更何況,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呢?

  董缺暫且不提,秋玉飛的到來卻讓桑臣心中微動。北漢魔宗和江哲可是敵對關係,秋玉飛來到東海,可不會存著什麼好心,若是見見秋玉飛,應該可以瞭解魔宗現在的實力吧。雖然桑臣並不擔心江哲的安危,有幾十萬大軍和大雍的高手侍衛保護,又有得到他親傳的小順子在旁,星宗的武功又是隱隱克制著日宗、月宗的武功,即使京無極的武功也已經超出兩宗範疇,進入宗師行列,這種克制仍然是存在的,江哲應該不會那麼容易遭遇危險吧?

  聽濤閣內,秋玉飛撫著愛琴,心中寧靜許多,數日前他進入東海,就被東海來人接至在濱州的館邑,等候小侯爺姜海濤的接見,直到昨日,才有人將自己接來靜海山莊,在來之前秋玉飛已經聽說靜海山莊乃是江哲隱居之處,如今住在裡面的是東海侯愛子薑海濤和他的夫人越青煙。想到自己即將踏進江哲的居所,秋玉飛心中不免五味雜陳。昨日更是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到了清晨,他請莊內下人引路至聽濤閣,想要觀看海潮,到了閣中,海風清新,憑欄遠眺,不由心曠神怡,因此撫琴抒懷,一曲終了,只覺得數日來的憂慮苦楚盡皆消散。秋玉飛站起身來,看著欄外的潮水,海風撲面而來,帶著冰冷和清新,秋玉飛不由想到,若是江哲也在此處,兩人一起觀潮聽琴,那該是何等的愜意啊。只可惜兩人如今已是仇敵,只怕今生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正在秋玉飛心中惆悵的時候,耳邊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秋玉飛心中一動,來人龍行虎步,應該不是普通人物,他回到琴邊坐下,等待來人。門外傳來爽朗的聲音道:「秋公子好興致,觀海撫琴,其樂無窮吧,不知道公子可喜歡靜海山莊的景致。」聲音未止,一個俊朗少年走了進來,正是昨日匆匆一會的姜海濤。

  秋玉飛起身一禮道:「靜海山莊風光如畫,秋某十分喜愛,小侯爺特意來見,可是已經有了決定了麼?」

  姜海濤將一封書信放到琴旁,道:「今晨江先生的使者到了東海,這是先生給公子的書信。」

  秋玉飛心中一震,雖然想到東海可能會將自己的行蹤稟知江哲,卻仍然不能消去他心中驚駭,看來江哲對東海的控制十分嚴密,若是自己的要求不被接受,莫非自己真要在東海大開殺戒麼,這樣一來,恐怕自己只能逃出東海去了。

  打開書信,秋玉飛目光一凝,只見上面寫著:「

  玉飛賢弟如晤:

  自萬佛寺一別,聞君已平安歸國,不勝慶幸,雖沁州之事害於賢弟,然各為其主,哲並無怨言。知君出使東海,哲有意留君暫駐靜海。寒舍雖陋,卻有藏書萬卷,更有江海之勝,君若有意,或觀海撫琴,或扁舟游弋,此樂何極,何必陷身沙場,致令雙手血染,心境難平。東海風清月明,正合君心,屈君留此,望君遠離俗世爭端。若翌日重逢,望君前嫌盡逝,哲當與君琴歌唱和,再述別情。」

  秋玉飛初時心中一寬,江哲並未怨恨自己,可是看到後來,他不由眉頭緊鎖,江哲竟然想將自己軟禁在東海,真是豈有此理,他放下書信,冷冷道:「小侯爺可是自信能夠制住秋某麼?」

  姜海濤搖手道:「秋公子過慮了,家父昔日曾受國師恩典,東海也曾收過貴國的錢糧,怎會恩將仇報,何況公子武功高強,海濤也無能囚禁公子,不過東海已經決定不參與此戰,但是今次之後,東海於北漢再無虧欠,今後恐怕就不能再和貴國有什麼牽扯了。」

  秋玉飛心中一喜,疑惑地問道:「那麼小侯爺憑什麼自信可以留住秋某呢?」

  姜海濤微微一笑道:「雖然昔日東海受過北漢的恩情,可是後來東海也有所償還,其實雙方早已扯平了,雖然昔日貴國雪中送炭的恩義未還,可是無論如何貴國也不會指望我們出兵相助吧。今次我方答應不出兵,而且貴國軍方在此購買的錢糧,我方也願意相助貴方運走,這樣一來我方已經償還恩義,兩不相欠了。但是我方額外準備了一批糧草藥物,都是貴方急需之物,只是貴方恐怕已經無力購買,海濤已經出資購下,貴國可以隨時運走,補充軍需,只是我方也有條件,就是秋公子留在東海,多則一年半載,少則數月,公子以為如何?」

  秋玉飛沉默許久,他心中隱隱明白,江哲是決意將他滯留東海,甚至不惜付出資敵的代價,可是自己除了武功琴藝之外,再無所長,行軍作戰、出謀劃策,自己都不擅長,可以說魔宗日月兩宗的長處他都沒有,而個人的武功強弱也無益軍國大事,付出這些代價將自己留在東海,這值得麼?江哲真的是為了私誼作出這種決定麼?

  見他遲疑,姜海濤道:「秋公子不用多心,先生對秋公子頗為愛重,不願公子捲入世俗中事,才令海濤資助貴國糧草,交換秋公子留在東海,這樣一來,秋公子在師門那裡也可以說得過去。等到風平浪靜之後,公子再回北漢不遲。」

  秋玉飛歎了口氣,姜海濤之言確實說到他心裡去了,比起那批糧草來說,自己是否留在北漢,已經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了,這的確是一個好借口,可是拋下師門不理,這自己能夠心安麼?

  姜海濤見他神色,已經知道他的心意,又道:「如果秋公子不肯留在東海,那麼姜某也無話可說,只是貴國別想從濱州取走一分錢糧,就是拼著擔上忘恩負義的罪名,東海也會即刻歸順大雍,如何選擇,請秋公子仔細思量。」

  秋玉飛不由苦笑道:「小侯爺這樣說,難道秋某還有別的選擇麼?」

  姜海濤微微一笑,道:「靜海山莊是先生居處,藏書極多,其中有不少琴譜可以供秋公子賞玩,內子在山莊養病,若是秋公子有什麼需要,在下又不在的話,可以去向內子說明,另外,醫聖桑先生在山莊隱修,先生說若有機緣,公子不妨去見見桑先生。」

  秋玉飛微微一歎,道:「靜海山莊人間仙境,玉飛羈留在此,料想不會有什麼苦楚,不過小侯爺真的以為大雍必勝麼?」

  姜海濤含笑不語,娶妻之後,他的性子沉穩了許多,只是說道:「兵危戰凶,這等事情怎能說得準呢?」不過他心中暗想,先生既然已經出山,那麼北漢滅亡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但是雖然不知為什麼先生一定要將秋玉飛留在東海,但是他卻知道先生對秋玉飛十分愛重,而秋玉飛雖然不曾明言,可是對先生也似乎以知己相許,所以這種傷人的話是絕對不會說了。

  秋玉飛見大局已定,心中反而清明起來,心道,不論江哲是何等用心,可是他卻明白我的心意,知道我不願躋身血腥戰場,這兩國相爭,不論誰勝誰負,和我又有什麼相干,再說就是大雍勝了,難道我魔宗不能及時抽身麼,而且大雍雖然勢大,北漢鐵騎也有十餘萬,沁州又是易守難攻,我何必為此憂心呢,不如在東海小住,避開戰事風波的好,想得通透之後,越發對江哲生出知己之情,忍不住撫上琴弦,一曲《高山流水》從弦上流出,巍巍如山,洋洋似水,琴聲一起,靜海山莊萬籟俱靜,人人聽得心曠神怡,靈台明淨。

  一曲終了,越青煙從外走來,道:「秋公子琴藝無雙,青煙敬服,妾身師祖請公子前去一見。」

  秋玉飛微微一愣,不過醫聖何等身份,就是京無極在此也不會矜持不去,秋玉飛起身道:「敢不從命。」

  在姜海濤、越青煙引領下,秋玉飛穿過重重樓閣,走入桑臣居住的百草軒。還沒有走進房門,秋玉飛心中生出不妥的感覺,明明知道室內應是有人,可是卻又覺得那人彷彿不存在,秋玉飛曾有過這樣的感覺,那就是在師尊面前,難道靜海山莊居然有這樣一位宗師級高手麼?秋玉飛微微苦笑,只怕姜海濤在這裡向自己說出決定,就是擔心無人可以壓制自己,若是自己憑借武功反抗,只怕會碰個頭破血流吧,江哲行事果然是毫無破綻,自己落入他的彀中,是絕對沒有機會脫身了,不過奇異的,秋玉飛反而更加心安理得起來,既然自己根本就沒有可能離開東海,那麼屈服留下也就是別無選擇的了。忍不住抬頭看看明淨的天空,秋玉飛只覺得心境前所未有的寧靜喜悅。

  放下東海傳書,我披上大氅,走出營帳,如今已經是二月初了,雪盡冰消,春耕在即,軍中士卒每日晨練的時候甚至已經赤膀上陣了,不過我仍然覺得冰寒刺骨,唉,昔日的重病仍然在我身上留下了許多痕跡,不過少林的心法的確不錯,至少我手足都是暖的,雖然力氣不足,可是卻也不會走起路來就氣喘吁吁了,想必這次北伐,我不會過分吃苦吧,只可惜不能躲在東海或者長安休養,大雍若是不能一統天下,我怕是沒有機會作個屍餐味素之人了。

  遠處傳來腳步聲,心中泛起齊王的影子,我也沒有回頭,道:「王爺親來,莫非是有什麼大事麼?」

  齊王悶悶地道:「隨雲,你是什麼意思,東海已經宣佈中立,而且還送了一批糧食軍械給北漢,我可不信這是姜家的意思,你在北漢數年,別告訴我仍然不能控制東海。」

  我微微一笑道:「這是什麼話,哲在東海養病隱居,怎會想著去控制東海姜氏呢,姜氏和大雍皇室是姻親,小侯爺又受了陛下和王爺的大恩,如何勸服他們歸順不是你們的事情麼,而且數月前姜氏不就再和朝廷商量招撫事宜麼?」

  齊王道:「好給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東海歸順大雍是大勢所趨,也無人可以改變,只是這次為什麼會突然中立,還支持北漢和我們作對,別告訴我是你暗中算計,若是皇上怪罪下來,本王可不替你說情。」

  我漫聲道:「好啊,到時候就讓皇上治我的罪好了,最好去了我的爵位,我帶著長樂回東海隱居,你說隨著海氏的船去海外看看好不好?」

  齊王啼笑皆非地道:「好了,你就別氣我了,是不是你和皇上有了什麼共識,我總要給下面的將領交代清楚吧。」

  我沉默了一會兒,道:「什麼時候王爺需要向下面的將領交代了?我可以說給王爺知道,不過下面的將領還是暫時不要知道的好。」

  齊王過來的時候,我們兩人身邊的侍衛都散了開去,將周圍護住,不讓我們的談話外洩。我也就沒有顧忌地道:「現在東川慶王有了反意,南楚雖然被安撫下去,可是還要擔心他們的反覆,若是東海現在歸順大雍,南楚、東川迫於壓力,一定不顧一切向大雍挑戰,現在東海表示中立,而且支持北漢糧草,不論天下人做何想法,都會暫時鬆口氣,甚至認為大雍會陷入和北漢的苦戰中,能夠拖延一下南楚和東川的動作,這是第一個好處。另外,大戰一起,我們就可以截斷東海和北漢的通路,所以北漢還是會陷入錢糧不足的困境,而且,我們這次作戰可不是準備長期圍困的,北漢錢糧充裕與否並不重要。這件事情我已經托長樂向皇上陳詞,等到北漢滅亡之後,東海再歸順不是錦上添花麼?再說未慮勝先慮敗,若是這次進攻不順利,東海還可以繼續中立,維持和北漢的關係麼。」

  停頓了一下,我淡淡道:「再說,這樣做,我還可以趁機留下秋玉飛在東海,我不想他死在戰場上,他的琴藝舉世無雙,這樣的人不應該死在沁州。」

  齊王古怪的看了江哲一眼,道:「本王可不信你會因為私情作出這樣的決定,說罷,你這次準備如何利用秋玉飛,上次用他施展反間計還不夠麼?」

  我有些惱羞成怒,瞪了齊王一眼,道:「你急什麼,等到了最後關節你自然知道了。」這人總是揭穿我的險噁心思。不過我也不由汗然,比起秋玉飛來說,雖然他對我存了殺機,可是他確實真誠的多。轉念一想,我也不過是在保住他的性命的時候,讓他替我作些事情麼,否則他一個魔門弟子,我怎麼冠冕堂皇的保下他呢?

  齊王倒也知趣,見我氣惱,便岔開話題道:「隨雲,對於這次出兵沁州,你可有什麼計策麼?」

  我懶洋洋地道:「出兵的日子早就定了,殿下準備這次怎麼做?」

  這可說到了齊王的癢處,他興奮地道:「走,到你帳內去說。」說罷大步流星地走入我的營帳,我也跟了進去,親自取出一張地圖放到案上。

  齊王指著地圖道:「我已經讓荊遲帶五萬人提前出發,從鎮州經太行白陘攻壺關,我自帶大軍十五萬北上,輜重隨後軍走沁水,兩路夾攻,在沁州合兵,你看如何?」

  我心中已經有了定計,道:「殿下帶十萬人足矣,留下五萬人在澤州,而且要多張旗幟,做出十五萬大軍的樣子,另外沿途請殿下派出斥候和諜探,截殺北漢軍斥候諜探,絕對不能讓他們穿過大軍防線。」

  齊王眼中閃過寒芒,道:「隨雲,皇上和你可是有了什麼計策麼?」

  我微微一笑,低聲指著地圖將自己的全盤計劃說了出來,齊王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傲然道:「或許用不到這一步棋呢,我的十萬大軍加上荊遲的五萬,難道不能拿下龍庭飛麼?」

  我輕笑道:「若是殿下能夠立下這樣的大功,那就更好了,不過龍庭飛不是平常人,這次北漢必定傾全國之力抵抗大軍,殿下不可輕視。」

  齊王一邊看著地圖,一邊若有所思地研究我的戰策,最後終於道:「好,不過這樣一來你還要隨軍北上麼?」

  我歎了口氣道:「我也不想冒險的,可是我若不顯身,只怕北漢諜探會拼了性命到後方探查軍情吧,我可不想這樣,不過一想到騎馬坐車,我渾身都覺得酸痛。」

  齊王笑道:「我令人給你準備一艘快船,你沿沁水北上,讓你免受路途之苦,沁州路途不好走,你的馬車派不上用場的。」

  我們兩人計議已定,這時帳外有人高聲道:「王爺、監軍,皇上旨意已經到了大營。」我和齊王都是興奮的向帳外走去,按照時間,皇上允許出戰的聖旨應該是這幾天到了。走出營帳,天邊正是陰雲密佈,想來天地也知道將有一場血戰,因而為此憂心忡忡吧。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0:27

10

  隆盛元年戊寅,二月十六日,太宗下詔,遣齊王顯、楚鄉侯江哲攻沁州,雍漢戰事乃起。

  ——《雍史。太宗本紀》

  隆盛元年二月二十七日,沁州最南端的防線,凌垣堡,戰雲密佈,大雍邊境封鎖一冬,就是最精明能幹的斥候也沒有辦法傳出消息來,但是人人都知道大雍不會這樣罷休,戰事將起。

  一座城堡孤零零地矗立在小山岡之上,岡下就是沁水南流,每年初春時節,冰雪融化使得沁水高漲,沿河各地都要提防沁水氾濫,但是今年看來水位不高,應該無礙,這一帶河面寬闊,水流平緩,土地肥沃,兩岸有十數村莊,而山崗上面的凌垣堡就是北漢軍駐紮之處,這裡也是沁州最前沿的戰線,過了此處五十里,就是冀氏縣城,沿沁水而上,到處都是碉堡城寨,易守難攻,而安澤、沁源、沁州城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關隘。

  一隊北漢士卒站在城牆之上,留意著南面的動靜,自從年後,上面傳下軍令,讓他們時刻提防大雍軍進攻,所以他們絲毫不敢鬆懈。一個士卒大概是有些倦怠,回過頭去想和同袍說幾句閒話,但是一回頭卻看見同袍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只見地平線上突然出現了青黑色的線條,不過轉瞬之間,那青黑色越發濃厚,雖然十分遙遠,可是在那士卒眼中,彷彿已經看到了大雍的軍旗,他聲嘶力竭的喊道:「快敲警鐘。」一個有些發愣的士卒清醒過來,三步並成兩步奔到鐘樓,將銅鐘撞響,然後號角聲在城堡裡響起,從各處營房奔出許多披掛整齊的北漢士卒。一個身穿偏將服色的將領奔到堡樓上,驚怒地道:「派出去的斥候怎麼沒有回報,快去點燃烽火。」他的親衛匆匆走到城堡最高處,點燃了烽火。滾滾的狼煙直直地指向蒼穹,自從大雍武威二十二年之後,大雍軍第一次踏上了北漢國土,一場關係北漢生死存亡的大戰即將爆發。

  北漢軍先鋒夏寧,親王親信愛將,望見遠處狼煙滾滾,不由哈哈大笑,勒馬揚鞭,指向前方道:「他們縱然發現我軍又能如何,小小的一個凌垣堡難道還能擋住我們的兵鋒所指。眾軍聽令,一舉拿下凌垣堡,奉齊王將令,大軍清野。」說罷一馬當先奔去,身著青黑色衣甲的雍軍高聲呼喝,隨著夏寧衝去,小小的凌垣堡就是奮起反抗,也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不過半個時辰,凌垣堡已經被攻破,雍軍四面圍住,北漢軍無一生還。凌垣堡本就是負責探察敵情的戰線前哨,一旦雍軍大舉進攻,凌垣堡不可能固守,所以派到此地的軍士都是心存死志,雍軍初戰,也沒有勸降的意思,鐵蹄之下,骨肉成泥。

  夏寧見凌垣堡已經攻破,令人毀去城門和守城器械,然後大軍向四面的鄉野殺去,這一次齊王頒下嚴令,不能在身後留下敵人。一座座村莊被焚燬,雖然青壯男子大半從軍,可是北漢民風彪悍,就是壯婦和孩童老人也都隨時可能拿起刀劍攻擊雍軍士卒,所以在夏寧的命令下,雍軍鐵騎幾乎是將這些村莊堡壘碾成了廢墟,而倖存下來的平民則被刀劍驅趕著奔向端氏、安澤。大雍軍沒有輕騎突進,而是一步一個腳印的穩步前進,所過之處,留下荒廢的村莊和無人耕作的田地。唯一令北漢平民慶幸的是,雍軍統帥齊王軍令,不得濫殺平民,所以只要不反抗,不僅能夠保全性命,甚至還可以有機會帶上一些財物,只不過,除了北上之外,他們沒有別的方向可以去。

  沁水岸邊,一群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相互扶持著艱難的向北走去,隊伍中只有幾輛破車,上面裝著一些米糧,幾個實在無力行走的孩童和老人坐在車上,神情滿是淒惶,他們都是體弱無力之人,基本上在北上的流民中已經落到了最後面,而雍軍鐵騎更是已經過去了無數,他們經常會遇到往來搜索的雍軍。而將他們逐出家園的雍軍將領說得很清楚,如果三月十日之前,他們不能趕到端氏,那麼就將被當作北漢軍的奸細處死。凜冽的春風從河面上吹來,讓一些衣衫單薄的老弱縮成一團,沁州的春天仍然是十分寒冷啊,前途茫茫,想到可能會被雍軍當成奸細處死,隊伍中一些老人已經是淚盡泣血。

  誰會想到雍軍會用這樣的手段呢?六年前雍軍也曾攻入沁州,卻對沿途村寨秋毫無犯,如今卻是一律踏平,幾個老人私下談起,都說這也難怪,昔日統軍的是如今的大雍皇帝李贄,今次卻是齊王李顯,誰不知道李贄寬宏,齊王殘狠呢?

  一個坐在車上的小孩兒目光無意中掠過河面,他突然驚訝地指著河心道:「爺爺,那裡有大船。」跟在車邊踉踉蹌蹌行走的老人舉目望去,也是呆住了,只見沁河中央,百餘艘大小船隻正溯流而上,其中一隻樓船最是巨大堅固,船頭樹著一面大旗,上面是一個大大的江字。船上甲士林立,周圍二十多艘戰船將樓船護在中央,其後是裝滿雍軍輜重的貨船。老人的驚呼讓其他人也都轉頭看去,看到雍軍的水軍快船和船上兵甲鮮明的士卒,他們幾乎是再也無力行走,上次大雍軍進攻北漢,可沒有使用這麼多水軍,這一次,想必大雍是勢在必得了吧?

  這時,那只樓船船頭似乎有些騷動,幾個眼力較好的半大孩童清楚的看見從頂層的船艙緩步走出三個人,其中一人排眾而出,站在船頭,手撫欄杆,向岸邊望來。這人一身素色衣袍,外披青色大氅,遠遠的看不見形貌,只看見那人髮色淺灰,應該是不年輕了,除此之外眾人只能看見一雙清潤冰寒的眼睛,雖然隔得很遠,可是那雙眼睛卻幾乎是看透了他們的五臟六腑一般,讓他們心中生出莫名的寒意。而在人群之中,一個相貌樸實的中年農夫卻在看到那只樓船的一瞬間眼中閃過冰冷的光芒,但是他又立刻低下了頭,仍然是那副苦悶煩憂的模樣,還不時摸摸右腿,那上面胡亂包裹著一些布條,應該是一條傷腿,難怪他落在後面。

  這時,眾人身後傳來輕悄的馬蹄聲,雖然聲音不大,可是地面的震動仍然讓他們覺察到了危機,幾個農夫拿起鋤頭鐮刀,想要盡可能的保護自己的家人,那些雍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殺人的。落入他們視線的是一支不過二三十人的小騎隊,領頭的是一個身穿青黑色軟甲的女將,雖然穿著無法分辨身份的甲冑,可是這女子清艷無雙,長眉入鬢,令人一見便知道這是一個巾幗英傑,她披著一件黑色披風,腰間懸著長劍,背後掛著弩弓。而她身後的隨從也都是身穿軟甲,佩著弩弓,武器卻是這種各樣,幾乎是無一類同。

  那支騎隊在接近這支被迫北上的流民隊伍的時候,自然而然散開,隱隱將流民隊伍圍了起來,一個騎兵高聲道:「你們為何還在這裡流連,難道不知軍令森嚴,只需過了明日,若是不能進入冀氏,就是你們的死期到了。」那聲音清越動人,卻也是一個女子。

  一個老人踉蹌上前道:「軍爺,我們這裡都是無力快走的老弱婦孺,因此誤了行程,請軍爺寬待一二。」

  那個女子轉頭看向那為首的女將,那女將目光一一從眾人身上掠過,目光冰澈刺骨,凡是被她盯住的人都覺得死亡的陰影籠罩過來。那女子的目光落到了那個受傷的中年農夫身上,嘴角露出一絲譏誚,提鞭指道:「你,出來。」

  那個中年漢子猶豫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來,那女子的目光時刻不離地望著他,直到他走到馬前,那女子才冷冷問道:「你是蕭桐麾下的密探吧?」

  那農夫神態茫然,似乎不知道那女子再說什麼,只是驚惶辯解道:「小人不是奸細,乃是本分的莊稼人,只因腿摔傷了,才被村人拋下,落到了後面。」

  那女子冷冷一笑,道:「我蘇青乃是諜探中的好手,你如何能夠瞞過我的眼睛?」說罷,手中長鞭彷彿毒蛇一般刺向那農夫咽喉。那農夫目光一閃,作出不及反應的樣子,只是慘叫閉眼,那長鞭果然一觸即回。那農夫已經渾身冷汗,嚇得軟倒在地。那女子居高臨下,冷冷看了他半晌,回過頭去道:「向監軍大人請示登船。」

  那最先發話的女子拿出一枚鐵哨,對著河心吹了片刻,哨聲高亢,片刻,一艘快船向岸邊駛來,那女將帶馬向岸邊走去,其他的騎士也都策馬離去,卻是沿岸前行,那個最先說話的女子卻落到了後面。那中年農夫鬆了一口氣,正要起身,卻覺得一枚冰冷尖銳的異物刺入了自己的咽喉,在他掙扎著抬頭看去,只見那落在後面的女子目光冷然地看著自己。農夫眼中閃過激烈的怒意和迷惑。

  下馬走到岸邊,蘇青目光平靜似水,彷彿不知身後發生了什麼,即使那些流民發出壓抑的驚呼。直到那個青年女子策馬趕到她身邊,她才淡然道:「如月,寧可殺錯,不可放過,你做的很好。」那個女子在馬上行禮道:「多謝小姐稱讚。」然後接過蘇青拋過來的馬韁。

  蘇青飛身躍上戰船,對著那名穿著純黑色甲冑的虎繼衛士道:「多謝接應,監軍大人可好?」那名虎繼衛士笑道:「大人慣於坐船,沒有什麼不適,蘇將軍想必帶來了軍報,大人正在等候呢。」

  我站在樓船之上,淡淡的望著岸上的流民,雖然春風凜冽,可是卻無法穿透我身披的大氅,雖然只有區區五百步的距離,卻是兩種不同的命運,我是衣錦繡、掌重權的敵國高官,他們是性命賤如草芥的流民。生在亂世,又是從風光秀麗的江南輾轉多年來到冰霜凝聚的塞北,這種情形早已是司空見慣,就是以大雍的興盛,也難以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更何況是連年征戰的北漢呢。只看這些流民大多是老弱病殘,就知道北漢的境況如何。

  輕輕歎了口氣,我將目光轉向前方,我親手制定的計策不能推翻,這些人若是不能逃到冀氏,就只有死路一條,我既然將他們推到死亡的邊緣,又何必用廉價的同情來掩飾自己內心的罪惡感,還是讓心底的憐憫被無情掩蓋吧,只要大雍一統天下,我就可以不用看著這樣的人間悲劇重演。

  站在我身後的小順子突然上前一步,低聲道:「公子還是回艙去吧。」

  我回頭看了小順子一眼,從他的眼神裡面看得出來,他是不想我因為那些流民而心中難過,這世間雖有我尊敬愛重之人,但是只有小順子才是我的知己,我輕輕一笑,低聲道:「你放心,我素來自私怕死,你又不是不知道,怎會為了這些不相干的人動心。」

  小順子沒有作聲,站在我身後也沒有退回去,我心中越發溫暖,方纔所說並非全是安慰的言辭,我不過是個平常的凡人,無力顧及天下蒼生,除了我自己和我身邊的親人摯友,同僚下屬,我也顧不得更多的人了。

  呼延壽這時揚聲道:「大人,前線總哨蘇青蘇將軍求見。」

  我點頭道:「請蘇將軍上船。」蘇青是一個我很賞識的將領,雖然是女子,卻比大多數男子都冷靜聰明,心思更是無情狠辣,這次我和齊王一致同意讓她出任前線斥候總哨,負責探查軍情,截殺北漢軍的斥候諜探,這次想必是途經沁水,看到我的樓船,所以過來拜見我這個監軍大人吧,這也是軍旅中的不成文的慣例,而且按照我的估計,我軍和北漢軍還沒有正面開戰,應該不會有什麼緊急軍情的。

  不多時蘇青上得船來,果然如我預計一般,並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但是從蘇青的語氣中,我卻聽出她心中疑惑,為了大軍清野的需要,十數日來仍在,若是全力行軍,只需兩日就可以到達冀氏,可是為了將沿途碉堡民寨清除,大軍至今仍然在這一帶徘徊,所謂兵貴神速,也難怪她心中不解。不過她性情沉穩,並沒有明著質疑,只是流露出對行軍速度的不滿。

  我也無意對她解釋,問道:「蘇將軍,派到流民中的我軍諜探是否已經進入冀氏?」

  蘇青搖頭道:「冀氏守將十分謹慎,將所有流民都擋在城外,並且讓他們按照鄉里編排安置,又設立了保甲連坐制度,我們的諜探雖然潛伏多年,因此沒有被剔除出去,可是卻是行動艱難,消息更是無法傳遞,攻打冀氏的時候恐怕是沒有用處了,而且末將得到情報,冀氏已經得到命令,正在將那些流民和冀氏一帶的平民遷入沁州腹地,只留下一些青壯男子幫助守城。」

  我輕笑道:「北漢防守以段無敵為第一,想必是他的主意,他們想必已經決定用堅壁清野的,步步為營的方式迎戰,這也不錯,我們第一步本就是要清野,讓兩軍戰場之間沒有平民的存在,他們這樣倒是助了我們一臂之力,不過他們也是不得不爾,若不如此,不需我們大軍進攻,冀氏就會被流民破城了。」

  蘇青猶豫了一下,終於問道:「大人,末將有一事不明,這些平民無害於大局,為何大人執意要先清四野呢,莫非是要脅民為前驅麼?我大雍堂堂大國,為何使用這種手段,這樣一來,對於大雍在沁州的統治恐怕會有很多障礙。」

  我眼中閃過精光,想不到這個蘇青還有這樣的見地,並不僅是一個諜探的才能,讚賞地道:「蘇將軍能夠看到這一點,可謂目光深遠,驅民北上也是迫不得已,其中關鍵暫時還不能說給你聽,我令齊王殿下嚴申軍令,盡量不要濫殺無辜,這樣一來,總有大半平民可以安然逃生,而且沁州歷來是北漢和大雍對敵的前線,這裡的民眾也對大雍頗為仇視,所以就是他們更加怨恨我軍,也顧不得了,就像澤州之民,對北漢何嘗不是萬分痛恨呢!」

  這時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我下意識的看去,只見十餘里之外河流轉彎之處突然出現了懸掛著北漢軍旗號的戰船,不由心中一驚,北漢歷來沒有水軍的編制,一支水軍耗資無數,對於北漢來說,戰馬易得,騎兵易練,水軍卻是很難操練的,所以歷來北漢軍除了戰時徵用民船運送輜重之外,基本上沒有使用水軍作戰的例子。不由看了蘇青一眼,她在北漢多年,怎麼沒有發現水軍的存在呢?

  蘇青也是臉色鐵青,她負責在北漢的情報網,竟然沒有發覺北漢軍中有這支水軍的存在,這不僅是重大的失職,也是莫大的恥辱,她冷厲的目光越過河面,這時候雍軍前方的戰船已經擺開了陣勢準備迎敵了,雍軍的水軍雖然不如南楚水軍那般善戰,可是比起從未聽說過的北漢水軍來說,應該是頗為強大了。

  北漢水軍順流而下,不過片刻就已經清晰可見,我看到那些戰船,不由心中一歎,那分明是南楚水軍常用的艨艟鬥艦,造一艘戰船少說也要一年半載,仔細看去,那些戰船分明還是嶄新的,想必是在去年澤州大戰之前就在籌備水軍了,看戰船外形,應是南楚提供了工匠,如今通過海運,關山阻隔再也不是問題,難怪北漢也能籌建水軍,不過想到其中耗費的人力物力,北漢軍能夠有這樣的魄力可是不易的很啊。如今我軍雖然有樓船一隻,戰船百餘艘,可是比起北漢水軍的艨艟鬥艦,在速度和攻防上都落了下風,更何況我軍還是在下游呢,事先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澤州水軍戰力不強,看來我軍要吃虧了。

  沁河水道不寬,我眼看著那船首裝著鹿角,船身塗以桐油的艨艟分成三列,向雍軍戰船撞來,不由歎了口氣,想起昔日在南楚時候見過的水軍作戰的情景,猶豫著是否介入大雍水軍將領的指揮。這時負責統領澤州水軍的統領莊汝早已站到我身邊,也顧不得向我請示,揮舞旗幟傳下軍令,我只看了片刻就放了心,看來這人指揮水軍經驗豐富,就是到了南楚也可以一戰的,更何況只是新出茅廬的北漢水軍呢。只見他下令讓雍軍戰船分散開來,避開北漢水軍的正面攻擊,全力攻擊兩翼,沁水之上立刻弓箭如雨,水上作戰,弓箭為先,更從戰船上放下許多小型艨艟,利用船小高速的優勢,身如北漢水軍的防線。一時之間,沁水之上殺聲震天,槍戈蔽日。

  我望著兩軍作戰,雖然船隻優劣不同,將領戰術也有參差,可是仍然有可觀之處,看來都在水軍上下了功夫,不知怎麼我竟然想起了南楚,大雍和北漢都在發展水軍,可見都有著南下的野心,可是南楚除了德親王曾經力排眾議建立了一支騎兵之外,仍然是以水軍和步兵為主,據我所知,德親王死後襄陽騎兵被南楚朝廷消減了不少,精銳程度大不如前,只看各國在軍力上的投入,就知道南楚是落在最後面的了。

  正在我心中隱隱惆悵的時候,莊汝過來道:「大人,末將要將敵軍主力誘入包圍,需以樓船作為誘餌,請大人暫時到艙中躲避,或者先到別的戰船上面暫歇如何?」我淡淡看了他一眼,莊汝,二十七歲,面龐微黑,相貌平平,個子中等,身軀雄壯,性情沉靜,乃是大雍寥寥無幾的水軍英才,唯一的弱點就是性情太過剛正,最看不起貪生怕死的文官,我甚至能夠從他的眼睛裡看去暗藏著的對我的輕視。他資歷尚淺,可能對他來說,我不過是一個文弱書生,擅長陰謀詭計,運起又不錯,得到皇室的青眼罷了,畢竟我的事情有很多都深藏雲霧之中,不是他這種身份的將領可以知曉的。

  故意不去理會他言語中暗藏的輕視,我淡淡道:「既要誘敵船來戰,呼延壽,令虎繼衛士高聲呼喊,就說是澤州大營監軍,楚鄉侯江哲在此。」

  呼延壽略一猶豫,但是卻被我淡然而堅定的語氣震懾,傳下令去,他帶頭高聲呼喝道:「澤州大營監軍,楚鄉侯江哲在此,敵將若有膽量,可敢來戰麼?」

  北漢水軍主艦之上,一個身材高大的將領眼中閃過火熱的光芒,振臂道:「兒郎們,生擒江哲,大破澤州水營。」隨著他的命令,北漢水軍攻勢越發猛烈,兩軍都是拚死作戰,只見戰船往來交錯,不時有戰船傾覆沉沒,過了片刻,北漢軍三艘艨艟已經衝到樓船旁邊,已經有敵軍向樓船上面攀爬而來。我高聲道:「呼延壽,你們皆聽莊將軍將令。」

  莊汝眼中閃過一絲感激,連連傳下軍令,指揮樓船上面的水軍和虎繼衛士作戰,這些虎繼衛士雖然不擅長水戰,可是他們個個都是武技高強的戰士,而且已經能夠在樓船上面往來自如,至少在比較風平浪靜的沁河上是這樣,所以北漢軍除了少數勇士,根本無法攻上樓船。莊汝得空道:「大人,這裡太危險,您先到艙中休息吧。」這一次他的語氣十分誠懇。

  我微微一笑,高聲道:「江某雖然文弱,但是有我大雍諸位勇士保護,何懼北漢強攻,今日江某就在此處,看諸位大勝敵軍。」那些水軍和虎繼衛士都是精神一震,高聲呼喊道:「大人信任我等,我等必要死戰。」一時之間,大發神威,將那些攻上樓船的北漢水軍逼退殺死。一艘艨艟上面指揮的一個英俊挺拔的青年將領厲喝道:「看箭。」弓弦聲響,三支鷹翎箭快捷無比地射向我的面門,以我的眼力看去那羽箭也是快如流星,一些在我們兩人之間直線上面的水軍和虎繼衛士都是怒喝著想擋住羽箭,卻都慢了一線,只有一個虎繼衛士橫刀劈下,將一支羽箭斬斷,但是羽箭前面的半截幾乎是速度不減地射向我,而那個衛士卻虎口巨震,橫刀幾乎脫手,雙方距離不過二十多丈,也難怪他們無法阻擋。

  就在那兩支半羽箭將要臨身之際,我面前突然出現一隻白皙如雪的手掌,中指輕彈,三聲脆響,那兩支半羽箭被倒震而回。我早知道小順子能夠保住我的平安,面色絲毫沒有改變,目光落到那射了我一箭的北漢軍青年將領身上,我大聲笑道:「若是有人取此人首級來獻,賞黃金五十兩,若是生擒此人,賞黃金百兩。」

  眾人更是精神振奮,突遇強大水軍的隱憂早就無影無蹤,主帥既然要他們生擒敵將,看來自己一方已經穩佔上風了。有幾個大嗓門的虎繼衛士已經高聲呼喊道:「那敵將還不束手就擒,百兩黃金老子可是要定了。」那青年將領面色鐵青,指揮麾下將士竭力攻打樓船,兩軍酣戰不休,殺聲震碎浮雲。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1:25

11

  無聊的抬頭看看滿天的羽箭,我從容自若地站在樓船之上,實在是因為這一帶河流並非特別寬,小順子足以在危急時候帶我上岸逃走,所以我也就表現出冷靜無畏的模樣,若是真的有危險,只怕我早就讓小順子帶我離開了。看看眼前混亂的河面,我站得有些累了,很想有張椅子坐下,不過考慮到鼓舞士氣,還是得直直地站在那裡。已經打了將近一個時辰了,近處應該有雍軍過來支援,可是我抬頭四望,卻是沒有人影,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莫非北漢軍已經出來挑戰了麼,現在冀氏不穩,他們怎會在這個時候出戰。

  正在我心中盤算不停的時候,蘇青在我身後冷冷道:「大人,末將仔細想過,這支水軍應該是去年年初新建的,那個指揮水軍的將領是北漢國主心腹將領吉盛,末將得到情報知道他在沁水上游建立新軍,不過吉盛歷來和龍庭飛不合,末將得到的情報是說他請旨訓練新軍,是為了和龍庭飛對抗,因此末將並沒有特別留意,現在想來他們應該是利用沁水源頭的湖泊訓練水軍。因為有魔門高手保護,我們派過去的斥候都無法滲入那裡的防線,而且末將那時奉命在沁州一帶主持大局,致有這樣的疏漏,還請大人恕罪。」

  我擺擺手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不過那吉盛原本應該不是擅長水軍的吧,怎麼會當上了水軍統領。」

  蘇青想了一下道:「末將看北漢水軍的戰船,應該是南楚的制式艨艟,想必是有南楚水軍將領幫助訓練吧,吉盛雖然也是騎兵將領,但是他出身卻是沁水漁夫,至少比別的將領合適吧。」

  我指著那個方才射我三箭的青年將領,此刻他已經帶了幾艘船力圖衝破阻截,去對付輜重船,見他驍勇善戰,我不由頗為心動。蘇青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寒芒,道:「此人乃是北漢王室宗親,瑾郡王第四子劉岱,瑾郡王諸子大都不成材,只有這個庶子文武全才,原本有立為世子之意,不過郡王妃出身北漢名門,自然不肯讓世子之位脫出手去,屢次為難劉岱,因此瑾郡王被迫將劉岱送到軍中為將。想不到此人竟然已經成了水軍將領。」

  我驚歎道:「北漢王室果然人才輩出,這劉岱原本恐怕也是騎兵將領,學習水戰不會太久,如今雖然仍有些不足之處,可是已經極為難得了,若是能夠生擒此人,那麼這一戰我們就是小小挫敗,也是值得的。」我看他幾次衝擊,都未能衝過我水軍阻攔,去攻擊後面的輜重船,不由心中一動,想了一下,對莊汝低聲道:「可不可以將他放過去,然後拼上小半輜重,將他擒殺,此人乃是北漢宗親,又是水軍新秀,若是能夠擒殺此人,北漢水軍必然士氣受挫,到時候沁水之上就是我軍的天下了。」

  莊汝為難地道:「若是輜重損失,只怕齊王殿下怪罪下來。」

  我笑道:「只要擒殺此人,我一力承擔就是。」

  莊汝臉上露出寬心的神色,揮動手中旗幟,不多時,那劉岱果然順利地衝破了大雍水軍的防線,他驚喜地率軍衝去,那船上水軍都用上了火箭,一時之間江上煙火繚繞,好幾艘輜重船都被點著了,我知道他的用意,要將那些輜重焚燬,重重打擊我軍士氣,而且他燒盡輜重船之後還可以前後夾攻,攻破大雍水軍的船陣。他衝殺得順利,帶動了許多北漢軍戰船也從那個缺口穿越過去,那些戰船本來漸漸陷入雍軍船陣,如今見到機會,都向後殺去。殺得順利,北漢水軍大都沒有注意到,除了大半輜重船知機後退之外,還有十餘艘輜重船在初時莊汝下令放開防線的時候就向兩邊閃開,隱隱將劉岱帶來的戰船圍住。莊汝臉上露出殺機,一聲令下,這些輜重船好像失去控制一樣向中流衝去,船上水軍點燃了輜重糧草,紛紛跳水逃生,十幾艘火船將劉岱等人困住。

  那青年將領一見之下,神色慘白,他是順流而下,知道無法即時轉舵回頭,只得下令繼續前衝,這時候,原本退後的輜重船有幾艘在江心下錨停住,已經橫阻在水面上,劉岱的戰船衝過煙火之後正好撞在其上。那些輜重船上的雍軍水軍齊齊放出火箭,那些輜重船也是烈焰沖天,將劉岱那十幾艘戰船困在了火海當中。

  這時候那北漢水軍統領吉盛見雍軍後方大火熊熊,視線被煙火阻隔,原本還在高興劉岱燒了敵軍輜重,誰知不多時從後面傳來淒厲的號角聲,吉盛一聽只覺得心底冰涼,顯然劉岱已經陷入絕境,雖然有心救援,但是眼看著雍軍戰船四面蜂擁而至,知道若是再戰下去,必然無倖,只得下令退兵,北漢戰船速度超過雍軍,不多時成功地消失在雍軍視線之外。

  莊汝見敵軍已經退走,連忙下令打掃戰場,收搜俘虜,留下的北漢軍幾乎全部戰死,他們的悍勇讓雍軍將士也心中感佩,只有死戰到底的劉岱最後被幾個水性好的雍軍水鬼掀翻在水中,生擒活捉。這一戰,擁軍損失了十八艘輜重船,十九艘戰船,而北漢軍損失了七艘艨艟,十二艘鬥艦,雖然比較起來,雍軍還是敗了,但是水軍上下卻都是一片歡聲笑語。這次北漢水軍毫無徵兆地偷襲被擊退,有了準備的雍軍就可以爭霸沁水了,他們有足夠的手段讓北漢水軍無法南下,至於他們也無力取勝的事實並沒有讓他們擔憂,畢竟澤州水軍的主要目的就是運送輜重,而非是和北漢水軍作戰。而莊汝等人更是知道,生擒劉岱的事實,足以讓新建的北漢水軍失去信心,所以更是興高采烈,至於損失的輜重麼,他們就不會放在心上了,誰讓我一力承擔了呢。

  我高興地付出了百兩黃金,讓那幾個生擒劉岱的水軍自己去分配,讓人將被江水灌得暈頭轉向的劉岱關入底艙。然後我回到艙房,苦著臉給齊王殿下寫了一封信,向他說明損失輜重的情況,雖然我說同意莊汝犧牲一些輜重,可是十八艘也有點太離譜了,不過想到手上奇貨可居的劉岱,我還是得意的笑了。

  這時候呼延壽走了進來,神色凝重地道:「大人,援軍到了。」

  我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問道:「怎麼回事,我記得附近應該至少有千餘騎兵的,他們不能水戰,可是沁水河面不寬,他們可以在岸上使用弓弩射殺那些北漢水軍的,怎麼卻來得這麼晚,莫非沒有看到我們求援的信號麼。」

  呼延壽悻悻道:「屬下已經問過領軍的將領,附近只有一些百人規模的小股騎兵,他們見到求援的信號之後,紛紛前來救援,誰知有人手段通神,居然連續狙殺了大半騎隊的將領,這些騎兵被迫去追殺刺客,現在是一團混亂。」

  我手一抖,一滴墨跡落在白紙之上,我看著被墨跡弄污的信紙,歎了口氣,將那封未完成的書信隨手扔到了船艙一角的火爐裡面,放下羊毫,我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道:「是一個人做的麼?」

  呼延壽黯然道:「是的,從行刺手法來看應該是一個人,而且我軍清野多日,絕不可能有太多的刺客諜探留在這一帶。」

  我陷入沉思,抬頭看向小順子道:「你可有這樣的手段?」

  小順子冷冷道:「那人武功不弱於我。」

  我冷冷笑道:「你說北漢有幾個人武功可以和你相提並論呢?」

  小順子想也不想地道:「應是段凌霄親至,京無極不會出手的。」

  我想了半晌,猶豫地道:「小順子,你說段凌霄會不會繼續留在這一帶,如果他要刺殺我或者齊王應該都不容易,可是若是刺殺那些低級將領就易如反掌了。」

  小順子冷冷道:「段凌霄若是留在這裡,只能是混在流民當中或者藏在野外,公子不妨立刻命令負責清野的騎兵以五百人為一隊,互相呼應,將所見北漢人盡皆屠盡,讓段凌霄無法藏身,就是段凌霄再想刺殺,也難以輕易接近我軍,若是他勉強為之,那麼五百騎兵足可以將他死死拖住,等到我軍高手趕去之後,就是段凌霄武功再高,也難以逃生。」

  我仔細的想了一下,道:「事情緊急,也不能稟報齊王殿下知道了,呼延壽,傳我諭令,令我軍提前清野,另外派人報知齊王殿下知道。」

  我連忙寫了十幾封軍令,蓋上我的監軍大印,然後令人傳下去,我雖然是監軍身份,不能直接調動軍隊,但是這種情況比較特殊,我只是要求提前行動,我的監軍大印應該是好使的。而且我這也是為了那些中低級將領考慮,若是他們不愛惜自己的性命,那我也就顧不得他們了。當然我還是特意寫了一封信向齊王通報,為了安全送到,我請蘇青親自送去,雖然她也不是段凌霄的對手,但是我總不能讓小順子去送信吧,畢竟我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荒草漫漫的驛道上,一支騎隊疾馳而過,為首的正是蘇青,身後則跟著一些身穿青色甲冑的騎兵,她奉命去向齊王稟告軍情,因此快馬加鞭,片刻不敢停留,此時,附近的軍隊都已經得到了江哲提前清野的命令,幸而北漢平民大多已經逃到冀氏,所以一路上走來,倒沒有看到過多的屠殺場面,何況蘇青心硬如鐵,就是看到那種淒慘的景象也不過是一曬而已。她走得匆忙,除了她的親信侍女如月之外,只帶了江哲派給他的騎兵,那刺殺雍軍將領的刺客應該還沒有被擒殺,所以蘇青一路上小心謹慎,絲毫不敢大意。

  突然,蘇青眼光掠見前方路面的歇腳亭裡,一個灰衣人負手而立,蘇青眼光何等敏銳,一眼看去,就已經將這男子形貌看的清清楚楚,只見他三十多歲年紀,身子峻挺猶如青松偉岸,相貌端方剛正,雙目幽深,宛若夜空一般深邃,令人生出無法揣測的感覺。

  蘇青勒馬而住,這些戰馬都是飽經訓練,蘇青一住馬,那些後面的戰馬也都及時停住,原本狂奔的騎隊靜止下來,那些騎兵也都知道刺殺之事,心中都生出殺機,二十多人的殺氣匯聚在一起,令得這一小塊天地都彷彿凝固下來。那灰衣人目光閃過,也不由驚歎這支騎兵的精良,他緩緩上前一步,淡淡道:「姑娘可是大雍軍營的總哨蘇青?」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是人人都覺得他心中早已這樣認定,問這一句不過是為了確認罷了。

  蘇青冷冷道:「原來是魔宗首座弟子段凌霄親至,段爺莫非不知道螳臂焉能當車,我大雍鐵騎千萬,閣下何必做這種無益之舉。」

  段凌霄微微一笑道:「姑娘說得不錯,段某武功雖然高強,但是一人之力比不過千軍萬馬,只是有些事情做了總比不做好,不久前姑娘在沁水岸邊殺伐決斷,段某十分佩服,段某的師弟蕭桐曾經向在下詳細述說了姑娘的豐功偉績,段某不由想見見你這位女中豪傑。今日道左相逢,幸何如之,姑娘不如下馬過來,我們敘談一下可好?」

  蘇青眼中閃過熱烈的光芒,道:「能夠和閣下一談,蘇青深覺榮幸。」說罷翻身下馬,向歇腳亭走去。她的侍女如月高聲道:「小姐,他定是要截殺於你,怎可和他敘談。」

  蘇青笑道:「段凌霄是何等身份,未來的魔宗宗主怎會出爾反爾,既然相邀蘇青一談,若是竟然不告而誅,豈非貽笑天下。」

  段凌霄眼中閃過激賞的光芒,他自然不屑於和如月計較,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對蘇青道:「蘇總哨巾幗不讓鬚眉,難怪蕭師弟將姑娘視作生平大敵,我秋師弟對姑娘也十分仰慕,今日一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蘇姑娘,你本是北漢人,只為了私仇家恨,卻替大雍張目,真是可惜可歎。」

  蘇青傲然一笑,道:「閣下是認定今日可以取蘇青性命,所以才會覺得可惜可歎?北漢無恩於我蘇青,就是為了報仇雪恨,蘇青歸附大雍也無不可,而且如今大雍據有中原,北漢南楚不過是苟延殘喘,北漢魔宗縱然英傑無數,大勢如此,又能奈何,若是閣下肯棄暗投明,必然位在蘇青之上,何必還要抱殘守缺,以至身死國滅。」

  段凌霄眼中寒光一閃,道:「罷了,我也知道蘇姑娘不會回頭,只不過心中有些不忍,姑娘可知這一次為何雍軍大肆驅趕屠殺平民,若是姑娘肯直言相告,段某可以不殺害姑娘屬下的性命。」

  蘇青微微一笑,雖然知道段凌霄這樣說是表示定要殺死自己,卻不放在心上,道:「蘇青不過是斥候總哨,這種軍機大事如何知曉,閣下是問道於盲了。」

  段凌霄冷冷道:「果然如此麼?蘇姑娘可知道我為何突然大開殺戒?」

  蘇青想了一下,神色凝重地道:「自然是不讓這些騎兵救援水軍,想必段大爺很希望我水軍一敗塗地。」

  段凌霄淡淡道:「你說得不錯,自從雍軍入沁州之後,我便前來查探軍情,這次雍軍入侵,聲勢浩大,生死存亡在此一戰,段某也不得不親自出馬。數日前看到大雍水軍,得知楚鄉侯江哲在水軍之中,將消息傳回之後,龍將軍下令水軍出戰。能夠一舉攻破水軍,斷去雍軍糧道自然很好,就是不能,若是趁機陣斬江哲,也是大功一件,為了此事,我不惜紆尊降貴親自出手,刺殺了來援的各軍將領,可惜大雍水軍畢竟戰力較強,結果只是差強人意。段某本想立刻離去,卻又見到姑娘下船,想起姑娘的身份地位,想必知道很多機密,因此冒險前來阻截,若是姑娘肯將心中隱秘盡皆說出,段某可以不取姑娘性命,否則蘇姑娘最好希望戰死當場,若是被段某生擒,只怕種種酷刑會令姑娘悔不當初。」

  蘇青眼中閃過漠然的神色,道:「蘇青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閣下如此威脅蘇青,卻也沒有什麼用處。」說罷,冷然退後,而那些護衛她的騎兵也已經縱馬環繞在她身後,隱隱將她護在其中。說到這裡,段凌霄和蘇青都知道已經言盡於此,接下來只能憑武力說話了。

  段凌霄輕歎一聲,道:「蘇姑娘如此人才,卻是大雍之臣,真是可惜。」隨著他惋惜的語聲,天地間彷彿突然多了肅殺之氣,人人都知道他即將出手,不由提氣戒備,可是段凌霄卻是沒有一絲舉動,只是從他身後湧出無窮無盡的殺氣,迫得那些騎兵心中生出拚死一戰和棄械投降兩種念頭,不過這些騎兵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雖然多半不是內家高手,卻也都從戰場習得比拚氣勢的技巧,也都將心中殺機肆意放出,一時之間,雙方氣勢竟然旗鼓相當。

  段凌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大雍有這樣的精兵,難怪可以雄霸天下,比較起來,北漢的將士雖然勇猛凶悍,個人戰力多半都在大雍勇士之上,可是若是組成軍陣,卻不免要遜色一些。不過他乃是先天高手,不過瞬息之間,就已經將心中雜念全部屏除乾淨,就連殺機也消退得無影無蹤。那些大雍騎兵本來正竭力在那如同海潮一般的殺氣中支撐,突然之間殺氣消失殆盡,那些騎兵頓時失去了對手,都覺得心口一震,有幾個戰力稍弱的騎兵已經是面色蒼白,更有一人,一口鮮血已經濺到馬鞍之上。就在他們由最強轉為最弱的瞬間,段凌霄已經出手。

  蘇青只覺得眼前一花,段凌霄的手掌已經拍向自己的面門,她翻身後退避開,寒光一閃,她拔劍還擊,掌劍相交,卻是聲如金石,蘇青只覺得虎口一麻,長劍幾乎脫手,她深吸一口氣,借力後退,段凌霄如影隨形,兩人戰在一起,劍光雪影中夾纏著青灰兩色的身影,令得那些騎兵無從相助,只能散開將兩人包圍起來,人人手上都取出了弩箭,準備適時射殺段凌霄。

  蘇青使出了渾身解數,劍浪一波高過一波,段凌霄卻是如同海中巨礁,任憑風吹雨打也不低頭,蘇青遇到這樣的強手,只覺得劍法從未施展得如此暢快,即使是上一次和秋玉飛交手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因為秋玉飛武功靈巧機變,蘇青速度身法都不如他,應接不暇之餘,那裡還能盡情施展劍法,反而是段凌霄的武功雄奇剛烈,讓蘇青更能發揮所長,使到酣暢處,劍影化作滔天巨浪,瑰麗中顯露出殺機無數。段凌霄武功遠遠勝過蘇青,雖然一時之間不能取了她性命,但是卻是游刃有餘,見到蘇青這樣的劍法身姿,眼中閃過異樣的光芒。一聲錚鳴,段凌霄袖中滑出一柄雪亮的短刀,無數聲兵器撞擊的聲響震耳欲聾,硬生生接下蘇青這一番猛攻,段凌霄的斷刀化作流虹,一刀快似一刀,如同出水蛟龍一般穿破蘇青的劍網。

  蘇青已經竭盡全力,猛攻之後的一絲破綻被段凌霄生生擊破,她生性堅毅,間不容髮之間右手長劍脫手向段凌霄射去,左手一柄匕首擋住了那柄斷刀的鋒刃,一聲巨響,她的嬌軀如同斷線風箏一般向後墜落。段凌霄一聲長嘯,追擊而去,這時,那些在外圍掠陣的騎士同時高聲呼喝,弩機齊響,幾乎看不清影子的二十多支弩箭射向空中的段凌霄,段凌霄衣袖揮舞,那些弩箭如同遇到無形的牆壁一般停頓下來,反射墜落,這時,第二波、第三波弩箭已經射到,段凌霄身形如同風車一般在空中輪轉,那些弩箭反射激回,兩名騎士被反射的弩箭射落馬下。但是段凌霄的行動也被延遲了片刻,這時,如月已經飛馬而過,將蘇青拉到馬上,蘇青吐出幾口鮮血,大聲道:「走!」如月帶馬向來路奔逃,那些騎士一邊以弩弓阻攔段凌霄追擊,一邊策馬追去。段凌霄眼中閃過一絲冷然,抓住蘇青拋下的戰馬韁繩,策馬疾馳追去,蘇青的坐騎乃是千里挑一的駿馬,段凌霄又是騎術高明,不到片刻已經追上了眾人。

  段凌霄冷冷一笑,凌空出掌,將最後面的一個騎士擊落馬下,騎馬掠過他的坐騎時,隨手取下他鞍邊馬槊,馬槊閃過千百道幻影,兩個騎士被他刺落馬下,不過片刻間,他就已經追到了因為馱著兩人而落在後半部的如月馬後,蘇青此刻正伏在如月肩上,似乎已經昏迷過去。

  段凌霄眼中閃過寒芒,一槊刺向蘇青背心,就在這時,蘇青突然向側面臥倒,如月則是俯下身去,蘇青手中露出一具弩弓,弩機輕響,三枚弩箭同時射向段凌霄,此刻兩人距離不過兩丈,馬槊又是長兵器,無法阻擋弩箭,幸而段凌霄騎術過人,他的身軀彷彿突然折斷一般向後仰去,一支弩箭從他面門上掠過,一聲淒厲的馬嘶,段凌霄只覺身下一軟,戰馬狂奔出十幾丈路程,頹然倒地,段凌霄飛身躍起,身形向地上落去,同時馬槊脫身而出,空中閃過一道奔雷掣電也似的烏光,射向已經從馬上起身的蘇青。蘇青方纔已經是用盡渾身之力才能完成仰身射箭這一舉動,坐起身來,正是手足虛軟有心無力之時,見到馬槊射來,她再也無力閃避,蒼白如雪的容顏上露出一絲令人心寒的微笑,她寧靜的等待著馬槊刺入自己胸口的瞬間。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1:46

12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十二日,冀氏城破,雍軍焚城,雖冀氏守將遷民安澤,然老弱不能走者不可勝數,冀氏死傷疊累,齊王顯凶名益盛,然細察之,並無屠城之事。

  ——《資治通鑒。雍紀三》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聲厲喝傳來,從道路兩側的荒草之中飛射出一柄投矛,正撞擊在馬槊中部,馬槊偏離了一些方向,但是仍然向蘇青射去,但是這短短的時間已經讓如月行動,她抱著蘇青滾落馬下,跌倒在塵埃,這時,她的坐騎似乎也被風雷之聲驚住,揚蹄人力而起,那柄馬槊穿透馬身,那匹駿馬一聲長嘶,向地上跌去,如月一落到馬下,就抱著蘇青向旁邊滾去,那沉重的戰馬屍身只以毫釐之差,壓倒在如月身邊。

  幾乎是同時,段凌霄覺察到從道路兩邊湧來無窮的殺機,他下意識地縱身而起,當他身形躍到空中,無數弩箭向他射來,段凌霄狠狠吸了一口真氣,身軀詭異地在空中折轉方向,向旁邊飄飛,那些飛舞的弩箭幾乎是撞擊在一起,同時他搶來的戰馬也在嘶鳴中倒地。段凌霄飄飛落地,從道路兩邊的岩石和深草中躍出十八個身穿黑色騎裝,外罩軟甲的青年戰士,將段凌霄圍在當中,這些青年人人手中都是橫刀持盾,幾乎每個人都是二十五歲到三十歲的年紀,個個神態沉穩,足下塵土凝而不散,眼中精光閃耀,一見便知是大雍軍中千里挑一的好手。還有一人大約二十八九碎歲年紀,相貌樸實,但是雙目寒光四射,渾身殺氣隱而不露,只看神情氣度就知道此人乃是為首之人。他手中也是一柄橫刀,左手拿著精鋼小盾,但是此刻橫刀沒有出鞘,腰間插著兩支短矛,正是這人方才救下了蘇青。

  段凌霄歎息道:「你等是何人,怎會在這裡攔截於我?」

  那為首青年朗聲道:「大雍皇帝陛下御前虎繼衛副統領,楚鄉侯屬下侍衛統領呼延壽奉楚鄉侯之命,在此恭候閣下。」

  段凌霄眼中寒光一閃,道:「這是江大人設局誘我入伏麼,那麼他也未免太不愛惜手下了,你們自信可以擋住我麼。」

  呼延壽高聲道:「閣下不用挑撥離間,大人神機妙算,知道若是閣下仍然在此,十有八九會襲擊蘇將軍,因此命我等暗中跟隨,方才蘇將軍遇襲之時,已經將警訊傳回,因此蘇將軍捨命向來路奔逃,將閣下誘入死路,我等新近學了一套刀陣,特向閣下領教。」

  段凌霄淡淡道:「楚鄉侯果然夠謹慎,若是我不出手,他不過是多事罷了,若是我出手,他就可以尋到我的蹤跡,不過他的心腸也夠狠毒,若是蘇青沒有本事逃走,他不久平白損失了一員得力屬下,蘇姑娘這等人才,被他當作犧牲,豈非可惜得很?而且他派人設伏,卻不讓他的心腹手下邪影李順前來,只讓你們前來送死,這等心狠手辣,貪生怕死的人物也值得你們為他送命麼?」

  呼延壽眼中閃過怒色,冷冷道:「我家大人為人如何還輪不到閣下評價,心狠手辣,本就是好男兒的本色,若說大人貪生怕死,昔日也不會在鳳儀門主面前儻儻而談,何況李爺乃是大人近侍,本就不必上陣殺敵,我等武技都經過李爺指點,就請閣下指教一下如何?」

  隨著他的話語,那些虎繼衛士各自踏前一步,驀然收縮的陣勢氣勢頓時高漲,但是在頗精奇門遁甲陣法變換的段凌霄看來卻隱隱露出不少破綻,不由微微一曬,這時,呼延壽已經拔出橫刀,執盾上前,就在他入陣之後,這座刀陣卻變得法度森嚴,所有的破綻都已經消失不見。段凌霄心中一驚,原本以為這刀陣是正反九宮合併而成的刀陣,想不到真正的人數卻是十九人,原本的似是而非令他這懂得一些陣法的人心中輕視,而在呼延壽入陣之後,天羅地網已成,這種突然的打擊足可以令被陷入陣中之人心志受挫,若是設陣之人乃是針對自己而來,那麼他的心志可就太可怕了。段凌霄終於忍不住,在刀陣沒有發動之前,出言問道:「這刀陣是何人所授,呼延將軍最後入陣可是一貫如此?」

  呼延壽微微一愣,本要下令廝殺的話語也被堵了回來,心道,你縱然想要拖延時間,也沒有關係,此刻當有百餘鐵騎正向這裡趕來,等他們到來,你就是三頭六臂,也逃不出去,因此呼延壽答道:「陣法乃是江大人所授,刀術是李爺親傳,原本是為了保護大人安危,今日用來除奸,也是一樁美事。」

  段凌霄聽到這裡微微一笑,他已用魔宗秘傳心法,探聽到方圓數里之內有兩支軍隊從不同方向奔來,敵情已明,現在就可以逃走了,不過這刀陣非是短時間可以參透,最大可能是自己殺了大半虎繼衛士,卻被雍軍所困,生死兩難,不過幸好他已經有了脫身的計策。

  段凌霄就在刀陣之中朗聲大笑,負手而立道:「奇怪啊奇怪,段某聽說鳳儀門乃是大雍叛賊,人人可誅,想不到如今卻讓我看到鳳儀門的弟子在軍中效力,蘇青蘇姑娘,你可是鳳儀門主梵清惠的嫡傳弟子,也不對啊,鳳儀門主的嫡傳弟子人人有名有姓,可沒有聽說過有姓蘇的,不過姑娘這等武技,在鳳儀門二代三代弟子中也可算是佼佼者了,不知道蘇姑娘師承何人?」

  他這一番話如雷貫耳,就是那些心腸如鐵的雍軍勇士也不由驚愕地望向蘇青,而已經被侍女扶起的蘇青本已經蒼白如雪的容顏也被這番話驚得渾身一震,週身上下更是露出絕望至極的氣息,就是再懵懂的人也明白段凌霄說中了蘇青心中最不可告人的隱秘,就在這氣息凝滯的瞬間,段凌霄已經捉住刀陣的一絲空隙,眾人措手不及,飛身而出,身形化作流虹,轉眼消失的無影無蹤,風中傳來他冰冷地聲音道:「蘇青,你武功來歷已經洩漏,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在雍軍待下去。」

  場中一片靜寂,無數的目光落到蘇青身上,她傲然而立,彷彿寒冬雪梅一般鐵骨錚錚,可是神情卻是無比的淒艷悲涼,可見段凌霄所言並非是挑撥離間,她當真是鳳儀門弟子。

  鳳儀門啊,那個從前風光顯赫,如今已經令人避之不及的名字仍然深刻在所有人的心裡。曾經掌控朝野多年,權傾天下,卻又因為謀逆犯上而風流雲散,鳳儀門從前的弟子除了逃匿無蹤的那些之外,剩下的多半都已經成了皇權鬥爭的犧牲品,有的為父母夫家不容,被迫離家遠走,甚至青燈古佛聊度殘生,有的得到家人庇佑,但是從此消沉下去,再也難見昔日容光,而軍中更是將鳳儀門的影響竭力排除,一旦和鳳儀門扯上關係,就是不死也別想留在軍中任職。可是,蘇青,堂堂的大雍司聞曹所屬北郡司北漢諜報網的總哨,三品將軍,女中英傑,竟然是鳳儀門弟子,傳出去怎不令人瞠目結舌。

  有幾個見過方才蘇青和段凌霄交手情景的騎兵心中忐忑不安,方才蘇青劍如狂潮,華美瑰麗,果然有鳳儀門劍法的影子,只不過他們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因此沒有意識到,定是段凌霄對鳳儀門武功知之甚詳,因此才發覺蘇青的真實師承。不知不覺間,眾人將蘇青圍了起來。

  如月看著神情冷漠的蘇青,突然大聲道:「你們太過分了,小姐多年來為了大雍出生入死,不久前才從北漢死裡逃生,今日若不是小姐拚死苦戰,那段凌霄豈會落入埋伏,你們寧可信任一個敵人的言語,也不相信同生共死的同僚,這是什麼道理?」說到後來,她已經是悲憤萬分,抱著蘇青淚如雨下。眾人面面相覷,尤其是方才見到蘇青血戰段凌霄的雍軍勇士,更是面露愧疚之色。

  呼延壽咳嗽了一聲,問道:「蘇將軍,那人所說是否實情,若是他假言構陷,請蘇將軍明言,我等自會替蘇將軍辨白。」眾人知他心意,只要蘇青說不是實情,那麼他情願隱瞞此事,眾人心中也都這樣想,不論蘇青什麼出身,他們只需知道這個女子和他們一樣為了大雍不惜生命榮辱,那就夠了。

  這時遠處煙塵滾滾,趕來支援的大雍騎兵終於趕到,到了近前,被詭異的氣氛所震懾,他們自動停下坐騎,莫名其妙地望著眾人,寒風吹過,千餘人的包圍之中,一個青衣女子站在那裡,神情冷若冰霜,天地間一片沉默,除了風聲和偶然有馬匹呼著熱氣低聲嘶鳴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存在。

  蘇青掙開如月的扶持,走上前幾步,走到呼延壽麵前,微微一笑,那笑容猶如冬日裡的一絲陽光一般燦爛,卻也如同曇花一現的淒涼,她一字一句,聲如金石,高聲道:「段凌霄並非構陷,我蘇青的恩師乃是鳳儀門首座弟子聞氏諱紫煙,雖然蘇青不過是恩師的記名弟子,但是師恩深重,蘇青至今心中感佩,雖然迫於局勢,不敢明言,但是我蘇青從未忘記恩師救我性命,傳我劍法的深情厚誼。不過,我蘇青也從未忘記自己乃是大雍的將軍身份,自認從未做過對不起朝廷袍澤的事情,今日事已洩露,終究是難以瞞過天下人的耳目,蘇青一身在此,諸位如何處置,任憑尊便,不過如月雖然是我侍女,卻不知道此情,我麾下眾多兄弟,也無人知道我蘇青的來歷,還請諸位作證,替他們洗刷清白。」剛剛說完這番話,蘇青只覺得頭暈目眩,內傷加上心灰意冷,讓她再也無力支撐,耳邊傳來如月的呼叫聲,蘇青只覺得軟倒的身軀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她輕輕歎息一聲,罷了,自己的命運就交給老天來決定吧,全然放棄之後的蘇青陷入了最深的昏迷。

  好溫暖啊,蘇青彷彿在做一個無休無止的美夢,好像回到了舊日那種受到保護,恣意輕狂的千金小姐生活,朦朧中好似幼年時候躺在母親的懷抱,聽著母親低聲吟唱著童謠,讓自己心甘情願陷入沉眠,不知不覺間,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那再也尋不回的幸福生活,再也見不到的父母親人。

  朦朦朧朧的睜開雙眼,蘇青再次感覺到生命的存在,多年來在北漢日日殫精竭慮,就是睡眠中也是時刻提防著身邊警訊,回到大雍之後,心中重擔仍然存在,所以蘇青很久沒有這樣酣然地睡上一覺了。她坐起身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溫暖舒適的軟榻上,羅幕低垂,空氣中有著品流極高的熏香氣味。蘇青將被子扯落,只見自己身上穿了白色中衣,而且似乎是自己隨身攜帶的換洗衣服,她挑開帷幕,發覺四周全是木質的板壁,地面輕輕晃動,沒有窗子,但是房內空氣並不污濁,這肯定是船上的艙房。目光掠過四周上下,只見房內並沒有太多妝飾,但是桌椅書架一應俱全,床頭放著香爐,壁上懸著書畫,看起來十分清新雅致。蘇青心中一驚,就是醒來發現自己身陷囹圄,她也不會這樣吃驚,但是在戰場之上受到這樣的優待可就讓她分外吃驚了。

  她看見旁邊一張椅子上面擺著一套青色軍服和軟甲,都是自己的衣服,只不過已經清洗縫補好了,她將衣服穿好,穿上戰靴,在書案上面擺著自己的兵器和暗器,她也一一收好,看來自己還沒有被解除軍職,蘇青心中略寬。整理好衣衫,蘇青突然覺得腹中飢餓,也不知道自己多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只看自己內傷恍然若失,就知道至少有兩三天的時間了。她正要推開房門,艙門從外面被拉開了,面上帶著淡淡愁容的如月走了進來,一眼看到蘇青,她欣喜萬分的撲了過來,抱著蘇青的身軀大哭起來。蘇青心中一暖,也不將她推開,道:「傻丫頭,我的衣服都被你哭濕了。」如月連忙鬆開手,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道:「監軍大人說小姐快醒了,讓我來看看,說是小姐如果醒了,請到前廳用飯。」

  蘇青心中一驚,神色有些蒼白,有些事情終究是躲不過去,她強作笑顏道:「是麼,我昏迷了幾天了,怎麼這麼餓。」如月道:「當日小姐受傷昏迷,呼延將軍將小姐帶回船上,監軍大人診脈之後,說小姐內傷其實不重,只是有些過於勞累,再加上受到心靈上的打擊,所以才會昏迷不醒。大人說讓小姐好好休息幾日,所以就在傷藥中加了安眠的藥物,如今已經是第四天了,這幾日小姐除了服藥,就是服用參湯,也難怪這樣飢餓。」

  蘇青猶豫了一下問道:「如月,那件事情監軍大人已經知道了麼?」

  如月偷眼看了一下蘇青的臉色,道:「監軍大人下了禁口令,不許將當日之事外洩,之後就將小姐留在船上養傷,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蘇青心中忐忑不安,道:「領我去見江大人吧。」

  走進江哲的艙房,蘇青幾乎立刻就被那一桌子豐盛的菜餚給吸引去了所有注意力,這個時候就是她的前途命運也勝不過食物的誘惑,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克制住立刻拿起筷子的衝動。但是江哲的一個動作讓她完全失去了控制,江哲將手指向桌面,這是一個寓意明確的動作,蘇青幾乎是連招呼也不大的撲到桌前,開始大快朵頤起來,直到她吃飽之後,才恢復了正常的思維。想起方纔的失態,蘇青面上一紅,起身道:「末將失禮,請大人恕罪。」

  我一直旁觀蘇青的舉動,說起來此女不愧是名門出身,雖然狼吞虎嚥,但是仍然保持著基本的儀態,只不過動作快了些,不過我能明白她的心情,飢餓加上心情的放鬆,會讓人不克自制,若是她在敵手手中,絕不會這樣放鬆,這幾日心中的猶豫突然煙消雲散,我終於作出了如何處置蘇青的決定。

  我和站在桌邊方才一直幫忙布菜,實際上是貼身保護我的小順子交換了一個眼色,問蘇青道:「蘇將軍,不知道可否將令師之事詳細道來?」

  蘇青心知自己今後的生死榮辱就在此刻,絲毫不敢怠慢,道:「末將七年前和段無敵分手之後,因為心中悲憤欲絕,因此遁入深山,渾渾噩噩不知走了多久便昏迷過去,山中多有虎豹,末將其時已經存了死志,可是醒來之後卻見自己處身山洞,身邊是篝火野味,有人將末將救下之後安置在那裡,救下末將的人正是先師聞紫煙。先師問過我身世之後,也是十分同情,見末將幼時學過武藝,就有意收留末將為徒。可是末將問過先師之後,知道鳳儀門弟子需得遵從門主諭令,更不可能從軍殺敵,末將死裡逃生,心中已發下誓願,一定要投入雍軍,報仇雪恨,所以婉拒先師美意。先師知道蘇青心意之後,十分讚賞,特意多留了十日,傳授蘇青劍術武技,不過先師為了避免被人知道此事,又見末將所學心法乃是道家正宗,所以並沒有傳授鳳儀門內功給蘇青,所傳授的劍術也是先師自己參悟的殺招,彼此雖然有師徒之情,卻沒有正式名份。後來蘇青練成劍術之後在中原創出名號,更成功的加入雍軍,末將和先師的聯絡就更加隱秘,除了每年在我師徒相遇的山洞相見一次之外,就再也沒有會面。先師說她受師門恩重,不論生死禍福,都要與師門不棄不離,弟子不過是學了一些粗淺劍招,她不想弟子陷身權勢之爭。所以鳳儀門中無人知道末將和先師之事。先師獵宮之變前曾經在山洞那裡留下她的劍術心得和一封遺書給末將,言道,她將從師門為大逆之事,若是事成也就罷了,若是事敗,讓末將不要記恨殺她之人,她是心甘情願為師門殉葬。」說道最後,蘇青已經是淚光盈盈,她起身下拜道:「大人,先師雖然做下大逆不道的舉動,但是請大人念在先師實在是為愚忠愚孝所累,允許蘇青前去祭拜先師。」

  我聽了蘇青所說,只覺得心中淒然,道:「令師雖然做下錯事,但是就是皇上也說她行軍作戰暗合兵法,性情更是剛烈無雙,當日令師親率大軍追殺皇上,以少勝多,險些將皇上逼入絕境,之後令師和小順子陣前決戰,落敗之後自盡身死,性情剛烈,皇上也為之哀歎。血手羅剎的確是鳳儀門主最得意最出眾的弟子,如今從你口中,得知昔日往事,聞女俠還是一位明辨是非的奇女子,只可惜被忠孝所困,致令身死名滅,蘇將軍,當日皇上也對聞女俠頗為激賞,所以令人將其秘密安葬驪山,日後你若去帝都,我會派人領你前去祭拜。」

  蘇青眼中閃過感激的神色,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響頭。這時小順子突然冷冷道:「你不記恨我麼?」

  蘇青看了小順子一眼,淡淡道:「先師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小順子看向我,默然不語,我知他已經同意我的決定,便道:「蘇將軍,你的事情我雖然下了禁口令,但是沒有不透風的牆,所以我會上密奏稟明皇上,但是皇上寬宏大量,蘇將軍忠於朝廷,有功社稷,皇上不會怪罪,至今今後的安排,我也不能肯定皇上會如何處置,但是蘇將軍請放心,你至少可以看到北漢滅亡。」

  蘇青欣喜若狂,再拜道:「蘇青心中唯一的願望,就是看著北漢滅亡,能夠遂此心願,就是皇上判我重罪,蘇青也是死而無怨,請大人允許蘇青重回沙場,為大雍效力。」

  我伸手虛扶,道:「齊王那裡我會去說明,他不會反對此事,蘇將軍再休息一日就可以動身了,現在外面很需要蘇將軍負責斥候軍機呢。」

  蘇青起身道:「多謝監軍大人美意,蘇青已經全部恢復了,現在就可以上陣了,不知道外面軍情如何?」

  我笑道:「昨日我軍已經攻下冀氏,冀氏守將提前將平民撤到了安澤,他在據城死守一日之後連夜逃走,我軍火燒冀氏,至今火焰仍未熄滅,齊王殿下領軍直進安澤,水軍也正朝安澤而去,不過前幾日水軍輜重受損,後續的輜重要在兩日之後才能運到。」

  蘇青道:「安澤乃是段無敵親自鎮守,易守難攻,只怕是難以攻陷,不若末將派人前去散佈流言,就說段無敵陷害石英入罪,眾說紛紜,段無敵必然難以辨白,大人以為如何?」

  我拊掌笑道:「正合我意,就是今日蘇將軍不醒,我也要傳令下去這般進行了,安澤守軍除了段無敵的嫡系之外,石英舊部也有許多,若是能夠跳起安澤內亂,則我軍可以輕而易舉地攻下安澤。」

  蘇青謹慎地道:「大人,段無敵作戰雖無赫赫之功,但是卻令人無從下手,今日雖然用計離間他的軍心,請大人稟告齊王殿下,不要輕視安澤守軍。」

  我點頭道:「你說得不錯,若非如此,段無敵也不會成為龍庭飛最依賴的左幫右臂,若說鬼面將軍譚忌是龍庭飛的矛,鐵壁將軍段無敵就是龍庭飛的盾,如今矛已毀,盾已傷,我倒要看看龍庭飛如何指揮作戰。」

  蘇青心中不期然閃過一絲哀歎,對著重如泰山的壓力,段無敵會如何應對呢,我要滅掉北漢,你要守護北漢,不知道你我誰能夠完成心願,可是蘇青心中知道,不論誰能夠得償夙願,她和段無敵之間都已經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3:23

13

  蘇青,原北漢國人,少年時因家仇投軍,果敢勇毅尤勝英傑,積功至北郡司總哨,素為屬下愛重,沁州戰中身世洩露,乃知為鳳儀聞氏弟子,楚鄉侯不以為忤,用其總領軍中斥候,屢立功勳。

  ——《雍史。澄侯列傳》

  走出艙房,春日明媚的陽光讓蘇青不禁微微閉了閉眼睛,重見天日的喜悅讓她忍不住唇邊露出一絲微笑,不遠處傳來急促的呼吸聲,蘇青抬目看去,只見呼延壽站在那裡手足無措,望著自己欲言又止,一個剛猛威武的大漢卻是十分侷促不安的模樣。蘇青心中一動,她久歷風塵,知道呼延壽是對自己動了心,這時如月低聲對她說道:「小姐,那日就是呼延將軍親手將你抱回船上的。」

  蘇青雖然是鐵石心腸,也不由面上一紅,想起那日自己最軟弱之時朦朧中感覺到的溫暖懷抱,原來就是此人,心中生出暖意,但是轉念一想,蘇青神色卻是變得冷肅。雖然名義上呼延壽只是三品將軍,而且實權尚不如自己,但是身為虎繼衛副統領,又被皇上派來保護楚鄉侯,此人前途無量,而自己雖然軍中地位頗高,但畢竟只是司聞曹所屬。而且如今自己的秘密被揭破,就是皇上念著自己的功勞不予追究,但是削去軍職也是很可能的,這些自己倒不在意,若是能夠見到北漢覆亡,就是自己前途盡毀也沒有什麼關係,可是若是因為自己拖累他人就不好了,自己和此人絕無可能。

  心中想到這些,蘇青冷冷道:「多謝呼延將軍照拂之恩,末將就要回軍中去了,後會有期。」

  呼延壽見蘇青神色冰寒,滿腔熱情幾乎都被凍徹,但是他想起數日前的情景,卻仍是心動不已,那一日,他親眼見到了這個女子最堅強和最脆弱的面貌,那種強烈的沖激讓他至今仍然不能忘懷,但是轉念一想,蘇青不僅相貌清艷,而且武功高強,又是才能卓著,自己不過是一個禁軍統領,如何能夠配得上這樣的奇女子,終於在蘇青冷淡的目光下退了一步,強忍心中傾慕道:「兵危戰凶,蘇將軍前途珍重。」蘇青淡淡一笑,道:「多謝將軍好意,蘇青自會珍惜性命。」

  由軍中小船送到沁水岸邊,那裡正有蘇青的屬下焦急的等待著,見到蘇青上岸,他們同時下拜道:「屬下叩見將軍。」蘇青見他們個個神情肅穆中隱隱帶著喜悅,知道這些下屬對自己並未生出疏離之心,但是她卻不願流露出脆弱的情緒,只是冷冷道:「去安澤。」說罷接過他們遞過的馬韁,一馬當先衝了出去。那些斥候秘諜相視以目,都是十分歡喜,對他們來說,蘇青的身份來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女子和他們一起出生入死多年,這種袍澤之情才是他們最重視的東西,更何況蘇青的才能本領讓他們打從心裡佩服呢。

  站在樓船舷窗前,我含笑看著下面發生的事情,道:「小順子,你也和蘇青叫過手,為什麼沒有發覺他和聞紫煙的關係?」

  小順子沉默了片刻,道:「這件事奴才早已經看出了端倪,蘇青的劍術承襲聞紫煙,而聞紫煙的劍術和鳳儀門眾人其實有很多不同,更加辛辣無情,少了許多花哨的招式,不過奴才想聞紫煙此人剛毅果決,蘇青個性和聞紫煙有許多相似,應該不會和那些鳳儀門中人同流合污,因此奴才沒有揭破此事。」

  我笑道:「你是擔心我斬草除根麼?」

  小順子冷冷道:「斬草除根公子大概是不會做的,可是利用人利用個徹底,卻是公子的本事,蘇將軍不是那種可以被利用欺瞞的人,奴才不想公子和她結下深仇,所以沒有拆穿此事。」

  我不由有些赧然,小順子真是看透了我的為人,若是在此之前我知道了蘇青的身份,一定會把她派到南楚去,現在我正覺得在南楚的控制有些不夠嚴密,而且大概會欺瞞她很多事情,這是我用人的習慣,除了我的嫡系之外,其他的人我是不喜歡全盤托出的,可是如今蘇青在這種情況,卻讓我只能在重用她和將她解職選擇其一。

  對我來說,蘇青的忠誠沒有疑問,而且她在秘諜中威望極高,對那些下面的將士來說,朝廷中的爭權奪利實際上是一件比較遙遠的事情,蘇青和鳳儀門的瓜葛並不能讓他們產生不信任。當日那些知道蘇青身份的將士之所以震驚,大多是擔心蘇青會因此遭受牽累,畢竟謀逆之罪是株連九族的,他們或者並不在意蘇青的身份,可是卻會在意軍方上層的清洗,畢竟這會牽連很多人甚至是他們自己。

  這樣的情況下赦免蘇青更符合大雍的利益,不過這只是我的想法,而我的能力也不過是讓蘇青在沁州之戰期間不會被接觸軍職,最後的決定還是要讓皇上來決定的,最終的結果不大好揣測,雖然皇上素來雍容大度,但是他畢竟是天子,天子最重視的就是皇位和社稷,當初鳳儀門謀逆犯上,聞紫煙更是曾經幾乎將皇上至於死地,雖然事後皇上表示出了對聞紫煙的敬重,可是最好的敵人是死去的敵人,聞紫煙若是死了,自然沒有關係,聞紫煙活下來的話恐怕也會被梟首示眾,所以蘇青的命運還在兩可之間。

  我看看放在桌上的密折,其實我並不想現在就把折子遞上去的,最好等到沁州之戰結束之後再說,可是我不會設想軍中沒有夏侯沅峰明鑒司的人,而且虎繼衛也會有密折遞上去,即使呼延壽明顯的陷入了情網,這件事情與其瞞著不如我提早呈上去,至少憑我的面子,可以保住蘇青的性命吧,這個女子巾幗更勝鬚眉,真是讓我佩服得很,就連小順子都有心成全,何況是我呢。

  這時候呼延壽失魂落魄地走了進來,道:「齊王殿下那方面有軍報傳來,說是安澤守軍十分凶悍,而且還動用了水軍,要調水營去助陣。另外殿下請大人至中軍觀戰。」

  我輕輕皺眉,為什麼北漢軍會在安澤竭力抵抗,按照道理來說,沁源城高池深,易守難攻,糧道穩固,北漢軍明顯軍力不如我軍,與其這樣消耗軍力,不如趁勢誘敵深入,在沁源固守,消耗我軍實力,然後再用精銳騎兵和我軍決戰,這樣才是更合理的做法。不過想不通的事情我暫且不去想,反正齊王他們都是沙場宿將,這些疑點他們不會看不出來,也不會不防備的。望著雲山藹藹,這北漢可真是一塊硬骨頭啊,希望我的計策能夠順利成功,當然若是用不上就更好了。

  冷眼望著城下蜂擁而至的雍軍,段無敵神色肅然,不時的調動人馬將城池守得穩如泰山,安澤城內守城的準備十分充分,兵力也頗為充足,段無敵守得十分嚴密,可是這仍然不能減輕他心中的疲憊,已經四天了,雍軍兵力眾多,輪流攻城,節奏嚴密而流暢,攻城日夜不停,他再擅長守城,也幾乎是難以支撐。城上城下箭雨不斷,投石車、弓弩機幾乎沒有停止過轟鳴,滾木擂石沸油鉛水,將安澤城牆摧殘的體無全膚,有些部分已經露出牆磚後面的黏土,這樣下去,安澤城破只是時間的問題。段無敵疲倦的揉揉額角,上次中毒之後他的體力一直不夠好,很容易疲勞。段無敵強行撐著身子向城下望去,雍軍中軍樹著青羅傘蓋,身穿金色戰甲,外罩紅錦戰袍的雍軍主帥齊王李顯和一個青衣文士坐在椅子上正在談笑甚歡,這種景象對北漢軍的打擊更勝過無休無止的攻城。

  段無敵冷眼看了片刻,揮動令旗,沁州水軍從安澤西面的水門衝出,繞到南面雍軍的主攻方向,一陣機弩弓弦響動,正在攻城的雍軍早就有了準備紛紛執盾躲避箭雨,可是這樣一來攻城的力度自然弱了,安澤再次擊退了雍軍的這一輪猛攻,而雍軍的水軍戰船出現的時候,根本不可能阻攔北漢水軍的後退。在昨日澤州水營初至的時候,段無敵曾經用投石機擊毀了一艘雍軍戰船,自此以後,雍軍戰船再也不敢接近安澤的水門了。

  眼看著這一批攻城的雍軍退下之後,另外一隊雍軍緩緩逼上,段無敵歎了口氣,讓守城的軍士開始換防,他們已經連續作戰半日,應該讓他們下去休息一下了,抬頭看看北方,段無敵心中想:「為什麼大將軍的援軍還沒有到來,大將軍說只要我守住五日,就沒有我的事情了,可是今日已經是第四日了。」正在他心中忐忑的時候,一個近衛匆匆跑來道:「將軍,大將軍信使到了,請將軍依計行事。」說罷遞上一封書信。段無敵連忙打開,只看了片刻,就心中狂喜,臉上露出不可掩飾的笑容,往往城下的雍軍,段無敵眼中露出冰寒的殺機。

  而此時,我在城下也是心中不安,事情反常即為妖,段無敵不是蠢人,龍庭飛更不是白癡,安澤這樣的情形,根本阻不住我軍鋒芒,若是在沁源死守,就是一兩個月我軍都不可能攻下城池,在安澤,雖然段無敵防守的嚴密,可是安澤城牆的高度厚度都不足以堅守待援的,為什麼他們不退呢,從安澤到沁源,中間山嶺起伏,丘陵不斷,若是他們逐步退守,憑借那些城寨,足可以拖住我們一月時光,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打算過用什麼狡詐手段攻打安澤,甚至沁源,在這裡,只能是我軍靠著軍力強攻才行。望望那似乎搖搖欲墜卻屹立不倒的安澤,心中的疑慮再也難以掩飾,不由問道:「殿下,蘇青可有軍報傳來?」

  齊王皺眉道:「還沒有,不過昨日又到了第二批輜重,另外還帶來了幾架神臂弩,明日攻城應該可以用上了。」

  我輕輕點頭,目光望向遠方,夕陽西下,天色昏黃,夜裡的攻城我就不看了,希望明日可見見到安澤城破,為什麼蘇青沒有動作呢,我心中不由想到了一些不大好的可能。

  蘇青一身灰黃色的衣褲在山野間潛行,她重新回到戰場之後,很快就發現了情況有些異常,雖然北漢軍將雍軍阻到安澤,而其後又安排了秘諜截殺雍軍穿越安澤防線的斥候,可是蘇青仍然憑著一身武功和對安澤地理的熟悉,混入了這一帶,幸好這裡的流民絡繹不絕,仍然沒有徹底撤到沁源。這種情況的詭異,讓蘇青暫時放棄了對安澤軍心的離間,畢竟若是沒有意外,安澤是守不住的,而她的職責就是讓這個意外盡量不要發生。

  她施展蛇行身法掠上那座防守嚴密的小山坡,仗著衣衫和泥土枯草顏色相近,總算是尋到了一個合適的地點探看軍情,在小山之後,正是貫穿沁州的河流——沁水,蘇青的眼睛突然露出驚駭的光芒,她看到了想要尋找的東西。那是一座水壩,下面沒有什麼異常,但是上面卻有一些可以開闔的出水口,沁水穿過這些孔洞急速的下流,而在水壩旁邊和沁水連通的,是一個數里方圓的大湖。蘇青腦中閃過無數的思緒,在記憶中,這個湖泊並非原來所有,見湖泊四周都是火燒的痕跡,定是北漢軍在冬日用火化去寒冰,然後挖掘而成的大湖,利用春日沁水漲水的時候蓄了一池的水,而水壩的設計十分巧妙,只要蓄滿湖水,則沁水仍然可以順流而下,這樣下游就看不出來沁水的水位變化,畢竟這一湖水比起整個沁水來並不明顯。可是只需將水壩上面的出水口封住一日,然後毀去水壩,借助地勢和水力,足以形成能夠湮滅千軍萬馬的洪流,而在下面二十里,就是安澤,那裡正是雍軍和北漢交鋒之處,一旦洪水流去,必然是雍軍盡沒,而有城牆保護的北漢軍則不會有慘重的損失。

  忍住心中驚駭,蘇青緩緩的向下退去,十分緩慢,她不想在最後關頭露出形跡,也是她運氣不錯,在數日前,這裡還是重兵保護的所在,如今戰事繁忙,這裡又即將啟用,所以沒有太多的北漢諜探,他們大部分都到前面去探查軍情,或者清除流民中的探子去了。這也是蕭桐一時失誤,在他意中,大雍秘諜中的佼佼者蘇青應該正被拘禁甚至處死,其他的秘諜是很難有這個能力透過重重封鎖到達此地的。終於安全回到了藏身處,蘇青估計了一下時間,苦笑著施展渾身解數,向安澤奔去,這也是沒有辦法,這一帶有不少北漢的鷹隼,信鴿是根本派不上用場的,別的斥候更是很難穩妥的傳信回去,所以她只有拚命趕路了。雖然只有短短二十里的路程,可是為了突破重重封鎖,蘇青不敢奢望很快回到安澤,只是默默祝禱,希望可以在北漢軍發動之前趕回安澤。

  安澤城下,齊王怒氣沖沖的望著安澤西面的水門,今日北漢水軍屢屢出擊,真是讓他看了礙眼,眼看天將正午,居然沒有一點破城的跡象,忍不住發了狠心,齊王終於下令先後兩批到達安澤的水軍主動出擊,一定要讓北漢的水軍困守城中,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北漢水軍終究是新軍,居然在大雍水軍分進合擊的戰術下被截了歸路,不得已往上游退去了,達到目的大雍水軍也懶得去追擊,索性堵住安澤的西水門,用船上的投石機和弩機向安澤西面的城牆發動攻擊,一塊塊巨石向城牆砸去,一陣陣弩箭射向城頭,碎石零落中將安澤守軍的氣焰立刻打了下去。見到這種情形,眾軍大喜,都是戮力攻城,一架架雲梯井闌靠上城牆,開始有青黑色的身影出現在城牆之上,李顯大喜,指著城頭道:「若非安澤地勢險要,後倚山崖,西臨沁水,我們哪裡需要這麼多時間攻取。」

  我微微一笑,心中反而更加忐忑不安,太容易了,段無敵是什麼人,我見過關於他的情報,守住安澤十幾日還是沒有問題的,昨日齊王說想今日破城,我只是聽聽罷了,可是今日段無敵雖然鋒芒四射,卻全非舊日風範,守城就守城,頻頻出擊實在有些不像話,而北漢水軍的失誤雖然合情合理,但是卻未免有些讓人心疑。我盯著安澤城想著心事,若是北漢軍果然有陰謀,那麼應該是如何著手得呢,北漢軍力不如我軍,我軍攻城並無疏漏,敵軍就是用什麼手段,也不可能讓我軍傷筋動骨,除非是水火無情。想到這一點我心中突然一凜,我先前怎未想到這一點,或許是本就沒有抱著取勝的心思吧。急急令人拿來安澤方圓五十里的地圖,我仔細研究起來,目光落到了沁水之上,這一帶地勢陡急,若是在上游蓄水確實可以水淹雍軍,雖然按照時間推算,這個工程應該很浩大,不可能在十天半月之內完成,而之前沁州仍在冰凍期,想要這樣做也很困難,但是我軍將要進攻北漢,世人皆知,未必北漢不能做到這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啊。雖然心裡有了一些端倪,可是我不由皺緊了眉頭,無憑無據的,我怎麼讓齊王撤軍,這無法說服眾將啊,就是想要說服齊王也不那麼容易。正在我猶豫的時候,遠處一騎絕塵而來,馬上那人手持齊王軍中的風行旗,那是斥候使用的信物,任何人都不敢阻擋他們的去路,在他前面的雍軍原想阻擋,但是看到那人手中風行旗,都迴避開去,那人飛馬到了中軍,下馬急拜道:「殿下、監軍大人,北漢軍在二十里外飛雲峽築壩蓄水,恐怕今日就是放水之期。」

  我心中雖然已經有了覺察,仍然不由驚咦了一聲,仔細瞧去,那人正是蘇青,只是如今形容憔悴,衣衫破碎,手臂上還有用衣襟包裹的傷口,可見是歷經千辛萬苦才到了這裡。李顯聞言也是大驚,突地站起問道:「可是實情?」我不等蘇青答話,站起肅然道:「殿下,北漢軍情況有異,臣也以為當是如此。」

  李顯為人決斷,看了一眼蘇青,又看了我手上的地圖,斷然道:「現在不知他們何時放水,我軍不可貿然急退,宣松,你指揮攻城將士徐徐退下,我率親衛斷後,你們撤出沁水兩岸,不可懈怠,令水軍順流而下,越快越好,隨雲,你不要跟著水軍了,讓虎繼衛護著你先到附近暫避。」

  這時候我也顧不上客套了,小順子扶著我上了戰馬,我低聲道:「殿下不可輕身涉險,後面還有大局需要殿下掌控,這一次我們提前知道敵軍詭計,就是損失重些,也不會翻不過身來。」

  李顯眼中閃過寒光,道:「你放心,我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不會隨便喪命的,你先走吧,等到軍隊開始撤退之後,我會及時離開的,現在走太走了,我擔心亂了軍心,蘇將軍,你知道此處地理,就保護江大人離去,等到水退之後,也好迅速和中軍會合。」

  蘇青連忙點頭,也翻身上了戰馬,我們一行百多人迅速離開了戰場,我們原本就不是澤州大營的人,雖然走得突兀,也沒有引起手下將士過多的注意,離去之時,我聽到身後號角喧鳴,想來是齊王整軍準備撤退了,心裡祝禱齊王和三軍將士可以安全退走,畢竟若是慘敗在這裡,那麼我下面的計劃就不可能實現了。

  等到我離開安澤城將近二十里之後,耳邊突然傳來轟隆隆如同滾雷一般的巨響,我心中大叫「苦也」,想必是北漢軍放水了,這麼短時間不知道齊王來不來的及安全退走。但是我也顧不上那邊的事情了,只能放馬狂奔,誰知道那水能漫多遠,我還是跑得越遠越好。心裡一邊詛咒著龍庭飛和段無敵,一邊詛咒自己為什麼沒有想到敵軍會用水攻,我快馬加鞭地趕著路,幸好這些日子在軍中我還是練了練騎術,否則現在連逃命都困難了。

  此刻的安澤城下,已經成了人間地獄,大水順沁水河道直衝而下,原本還是天際的一道白線,沒過片刻就已經露出了猙獰的真面目,那混濁的河水浪高數丈,彷彿受驚的猛獸,放肆奔流,天地間雷聲滾滾,直可以震裂聽者的耳膜,但是抬望眼卻是晴空萬里,洪水之威,乃至於此。洪水從安澤城西側擦肩而過,轉瞬將安澤城包圍在其中,西側的水門雖然早已關閉,但是河水順著水門衝入城中,洶湧的狂潮在城中肆虐,段無敵早已經將城中軍民般至高處,又已經安排好瀉水的孔洞,卻是在內城先開了門,留下外面的浮土沒有鑿穿,內裡只用磚石堵塞,洪水一過,城牆立刻開了大洞,洪水穿城而過。即使這樣,站在城樓上,眼看著城內洪水滔滔,段無敵仍然是心中忐忑不安,他可不想一城軍民都替雍軍陪葬,而且雍軍不知如何得到消息,竟然提前撤退,若非是他用烽火傳信,只怕那洪水就只淹了一個安澤城了。

  安澤城內守軍有城牆保護還可苟延殘喘,城外的雍軍可就損失慘重了。雖然因為及時得到消息,齊王下令讓騎兵一馬帶雙人離去,可是雍軍在安澤城下有騎兵四萬,步兵五萬,雖然這幾日多有損傷,騎兵又是竭力攜帶,仍有將近五千人的雍軍只能步行撤退。雙腿跑得再快也快不過洪水,他們大多是不識水性的旱鴨子,幾乎盡皆損失在洪水當中。而大雍水軍損失更加慘重,洪水波及下,大半戰船輜重船毀於洪流之下,幸好上面的將士多半都會水,憑著過人的水性再加上抱著水中飄浮的船板,倒有大半人逃得性命,只是可惜了澤州水營的戰船和雍軍的所有輜重,幾乎盡毀在沁水當中。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3:40

14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十七日,雍軍攻安澤,段無敵堅守不退,三月二十一日,龍庭飛決沁水淹雍軍,雍軍敗績,北漢密諜大索鄉里三日。

  ——《資治通鑒。雍紀三》

  站在殘破的安澤城頭,漠然地望著城下的水鄉澤國,龍庭飛神色之間沒有一絲欣喜,這一場水攻,雖然淹掉雍軍無數,可是安澤城也是搖搖欲墜,殺人一萬,自損三千,若非是萬不得已,自己怎會作出這種決定。想到這場大水將會淹沒沁水沿岸千萬畝良田,多少北漢平民將要流離失所,龍庭飛心中就是隱隱作痛。這時,他身後傳來段無敵和其他將領拜見的聲音,龍庭飛不願讓心中煩惱感染到眾將,讓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甚至勉強露出一絲笑容,他朗聲道:「這一次我軍水攻取勝,但是雍軍主力仍在,接下來還需苦戰,諸君不可懈怠。」

  段無敵在此間已是龍庭飛之下地位最高的將領,便首先開口道:「將軍不必擔憂,雍軍雖然保全了大部分實力,但是水軍幾乎全毀,安澤和冀氏之間道路已經成了沼澤,車馬難行,自此之後雍軍糧道幾近斷絕,若是雍軍主帥有自知之明,或者會退去也不一定,將軍此計,敗敵於頃刻之間,末將等盡皆拜服。」

  眾將也都連聲稱讚龍庭飛用兵如神,勝利的光芒讓他們個個神采飛揚,幾乎忘卻前幾日雍軍大軍攻城時候的壓力和折磨。龍庭飛心中有些感歎,這些將領多半都是有勇無謀之輩,難以獨當一面,可是他也只能強作笑容,接受眾人的祝賀,畢竟他不能讓眾將洩氣啊。他溫和地道:「連日作戰,辛苦非常,軍務繁忙,諸將還是下去休息吧,今夜本大將軍為諸位慶功。」眾將都是轟然應諾,高高興興的退了下去。只留下龍、段兩人在城樓之密談,兩人近衛都知機地站到遠處,寒冷的春風吹過,偶爾可以聽到片言隻字,卻是過耳即逝。

  雖然心中有些淒涼,但是取得這樣的戰績,龍庭飛心中其實也是十分高興的,他感慨地道:「這一策我策劃了許久,石英之事後,我令蕭桐大肆捕殺雍軍密諜細作,將安澤以北控制的十分嚴密,雍軍密諜只會當我是因為石英之事而大發雷霆,渾然不知我是藉機行事,而且秋四公子追殺百里,將大雍密諜重要領袖人物殺死大半,這數月正是大雍探察我軍軍情能力最弱的時候,趁著冰凍之期築壩,雪化之時匯成一湖,萬事俱備,終於水淹雍軍。更令龍某欣喜若狂的是,在國師安排下,王上密練水軍前來助陣,安澤五日苦戰,將雍軍水陸主力羈絆在安澤城下,這才能夠一舉功成。只可惜雍軍水軍強大,而我軍水軍避入支流也需要甚長時間,再加上關山阻隔,放水時機難以掌握。我原本是準備等到雍軍較為疲憊的未時末再放水的,可惜不知如何終究被雍軍發現端倪,幸好無敵及時舉火通知,要不然只怕功虧一簣了。」

  段無敵聽到這番話,神色有些不安,他在安澤城頭可以俯瞰雍軍,蘇青奔入軍中報告軍情的時候也落入他眼中,雖然距離頗遠,但是段無敵眼力不凡,他對蘇青又是敬佩又是歉疚,所以對她的身形記得清清楚楚,雖然距離遙遠,但是還是給他隱隱約約認了出來。但是這種事情可就不便說出來了,畢竟自己和蘇青曾有舊情,雖然如今已經恩斷情絕,但是蘇青在大雍立功越大,自己就不免越發尷尬。

  他雖然不想多嘴,龍庭飛卻想起了蘇青,回頭笑道:「無敵,你那位青黛姑娘的確是女中豪傑,若是她還在北漢主持大局,我們也未必有這麼容易瞞住蓄水的事情,不過她大概也不可能在大雍待下去了。」

  段無敵心中一驚,道:「將軍何出此言,末將和蘇青已經再無瓜葛。而且蘇青在大雍頗得重用,為何將軍說她在大雍不能容身呢?」

  龍庭飛心中暗笑,心道這段無敵果然對那青黛不能忘情,不過他並沒有因此惱怒,段無敵對北漢的忠心他是知道的,不計毀譽,捨棄私情,還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呢?他微笑道:「前些日子段大公子到軍中見我,曾說及蘇青之事。雍軍犯境之初,他正在冀氏之南,見我水軍在沁水上攔截雍軍水營,又恰逢楚鄉侯江哲也在水軍之中,若是我水軍全力攻擊,或能擒殺江哲,則我軍可以士氣大振。段大公子見此情勢,為了讓水軍有更多時間作戰,便去刺殺了若干前來援救的雍軍騎兵的將領,可是讓雍軍大亂一場,可惜仍然功敗垂成,水軍還損失了一位宗室出身的副統領。」說到這裡龍庭飛神色有些黯然,但是他轉而又笑道:「段大公子見行蹤已露,索性決定刺殺一位雍軍重要人物,那江哲身邊虎繼如雲,又有邪影李順這種高手保護,他就盯住了蘇青蘇將軍。當時蘇青可能是被江哲召見,我水軍退後,江哲應該是知道了雍軍將領遇刺的事情,特遣蘇青去向齊王報信,這是段大公子從蘇青的行蹤上面判斷的,因此他決定將蘇青當作刺殺目標,蘇青在北漢多年,熟知軍情地理,若能殺之,價值最大。可惜那江哲果然料事如神,設下埋伏,大公子追殺蘇青之時落入重圍,不過大公子武功高強,還是被他脫身而走,也算是掃了江哲的面子。而且大公子還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那蘇青的武功劍術竟然得自鳳儀門真傳,想來秋四公子應該是對鳳儀門的劍術心法並不熟悉,所以才沒有發現這件事情。若是我早知道此事,或許可以用計策反蘇青,但是當時大公子為了脫身,索性將此事當眾揭穿,哈,那可真是熱鬧的很,雖然大公子沒有留下看後面的發展,但是我軍在流民中的斥候有一兩個僥倖逃生,他們親見蘇青昏迷不醒,被送到了江哲船上。哼,那江哲乃是雍帝心腹,與鳳儀門必是誓不兩立,鳳儀門覆滅之後,凡是和鳳儀門有關聯的都被株連,雖然雍軍中較為寬鬆,可是那蘇青品貌才情都是十分出色,必定是鳳儀門核心人物之一。鳳儀門如今在大雍是最大的忌諱,那蘇青恐怕是前程盡毀,即使念在她往日功勞,只怕也會被免去軍職。其實我對蘇姑娘也頗為痛惜,為了私仇家恨,她已對北漢不忠,如今身份被揭穿,她對大雍也有不忠,進退兩難之際,或者會有回頭的可能吧。若是無敵有機會重見此女,不妨出言招攬,若是她能夠重歸北漢,只要她能助我剷除大雍在北漢的諜報網,我可以免去她從前之罪。」

  段無敵猶豫了一下道:「蘇姑娘心志堅毅,不是隨便改變心意的人,臣覺得她重歸我國的可能不大,不過若是末將沒有看錯,昨日她曾快馬入雍軍大營,應該並未被解職。」想了許久,他終究不想因為自己的隱瞞有害大事,所以直言不諱。

  龍庭飛眉頭輕皺,片刻才開顏道:「我不信江哲會不追究此事,此人雖然外表溫文儒雅,可是殺伐決斷,更在常人之上,我聽凌端說此人心狠手辣,御下嚴謹,就是那個邪影李順,一旦他聲色俱厲,也是噤若寒蟬,此人決不會輕易放過蘇青,莫非是齊王的意思?齊王李顯曾娶鳳儀門女子為妃,倒是有可能餘情未斷,而且蘇青可以說是他的直屬手下,李顯為人又是囂張跋扈,不拘小節,即使屢遭挫折,仍然是性情不改,他若肆意妄為,江哲也難以阻止的。不過我可不信那雍帝李贄會將此事輕輕放過,鳳儀門幾乎奪了他的皇位,取了他的性命,他縱是量大如海也未必能夠容得下蘇青。此事事後必有後患,我會先派人去查一下,如果江哲果然因此事和齊王生出嫌隙,那麼我們從中推波助瀾,再將此事傳入大雍朝廷,這可是最好的攻訐借口,有人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到時候李顯不死何待?不過這事也不忙,現在對敵才是大事,若是能夠將李顯留在沁州,這些計策不用也罷,齊王畢竟是難得的名將,死在戰場上才是不負英名。」

  段無敵雖然聽得認真,可是並未對龍庭飛這番話生出多少共鳴,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他並不十分擅長,他是將領,非是陰謀家,若非是此事涉及蘇青,他根本就沒有興趣仔細聆聽。

  龍庭飛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禁暗暗苦笑,目光掃過身後,那種空空蕩蕩的感覺讓他心中一痛,曾幾何時,他羽翼日漸凋零。想當初,譚忌、蘇定巒和石英還在生的時候,他不論在何處都覺得心中十分踏實。譚忌雖然不喜言語,可是很多狠毒的計策都是自己和他一起研究出來的,而且此人雖然落落寡歡,嗜殺凶殘,可是有他在自己身後,龍庭飛總是覺得心中十分安定。而蘇定巒之死最令他扼腕,這樣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刃就因為擅自參與行刺雍王的計劃而喪命在長安,雖然如今鹿氏三兄弟可以替代蘇定巒,可是龍庭飛心中仍有不足,鹿氏兄弟雖然勇猛不下蘇定巒,可是卻少了蘇定巒那種氣魄,蘇定巒一人就可以讓全軍上下捨生忘死,強大的戰力幾乎是無堅不摧,而鹿氏三兄弟卻似乎總是做不到那樣的效果。

  還有石英,這個是龍庭飛心中最深的痛,石英幾乎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親信更在其他三人之上,可是幾乎是一夜之間,石英成了叛國投敵的逆賊,即使是現在,龍庭飛仍有不真實的感覺。當初他下令將石英囚禁,沒有立刻斬首,也是心中隱隱希望能有轉圜的餘地,可是出乎意料的,石英居然自盡身死。龍庭飛初時心中鬆了口氣,畢竟若是讓他手刃這個素來愛重的親信,還有些不捨,可是隨著蘇青身份的洩漏,龍庭飛心中不知怎地,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誤會了石英。可是證據確鑿,而石英所做之事也確實令他頭痛萬分,所以他還是將這個心思深藏了起來。

  想到身邊大將連續身死,龍庭飛忍不住怒火攻心,目光落到城下,看著那殘破的景象,他想起了一個可以出了心中惡氣的法子,他惡狠狠道:「現在雍軍無處安身,必定四散奔逃,而無敵既然說江哲最先離去,他和雍軍大營必定會暫時分離,我已傳令蕭桐,派出我去密諜大索鄉里,一旦發現江哲蹤影,一定要千方百計將其刺殺,段大公子也準備親自出手,若是能夠殺了江哲,雍軍必然士氣大損,而且齊王也無法向雍帝李贄交代,至於蘇青的事情畢竟是小節,若是江哲僥倖逃生再利用不遲,最好的結果,就是先將江哲狙殺。」

  段無敵對此事卻是並不重視,對他來說,刺殺敵人首腦雖然可以動搖敵人軍心,可是若是不能最大限度的殺傷敵人,那麼就不算是勝利,而且江哲身邊有親衛保護,刺殺未必能夠成功,他當然不會掃龍庭飛的興,只是岔開話道:「將軍,雍軍雖然落敗,但是騎兵主力仍在,水退之後必然來攻,齊王李顯生性猖狂,恐怕不會輕易退兵,不知道將軍下一步準備如何作戰。」

  龍庭飛精神一振,道:「我正要和你商量,雍軍雖敗,但是沒有傷筋動骨,若是你我在安澤和沁源之前重重佈防,雖然雍軍可能會付出慘重代價才能攻破這重重防線,可是大雍拒敵千里,帶甲百萬,就是補充個十萬八萬兵力也是易如反掌,我軍卻是難以為繼。而且若是我們兩國兩敗俱傷,可能會讓外人揀了便宜,雖然你我都希望大雍四面受敵,可是這時機也是很重要的。更何況安澤已經殘破不堪,若是守安澤不免太艱難,我的意思是在這些日子不妨多多挑釁,讓齊王急於進攻,而我們退到沁源。到時候雍軍想要進攻,就必須穿越眼前這幾十里泥沼和將近四十里的山路,如今他們水軍損失慘重,輜重糧草運送十分艱難,而我們固守沁源,不僅背靠堅城,而且糧草補給也方便得很,此消彼長,我軍便佔了地利人和,以逸待勞,便可徐徐作戰,就是不能取勝,也可以拖住雍軍,大雍還有內憂外患,只需拖上一段時日,雍軍就會陷入絕境,我們則可以從容消減雍軍實力,何樂而不為呢?」

  段無敵點頭道:「大將軍此計使得,在沁源決戰,一來可以拖長敵軍的補給線,令敵軍不耐久戰,二來沁源深溝高壘,又有沁州城作為後盾,我軍可以說已經立於不敗之地。末將請命立刻將安澤軍民撤到沁源,兩地之間山路艱險,沁水兩岸又成了水鄉澤國,若是不速退,被雍軍纏上,我們的損失就太大了。」

  龍庭飛點點頭,道:「無敵所說極是,不過我軍密諜還是要多留一段時間,希望能夠趁機搜殺一些雍軍落單的將領,段大公子也會留下,可惜秋四公子被滯留東海,否則有他們聯手,只要發現那江哲的行蹤,就一定可以手到擒來。」

  段無敵眉頭深鎖道:「末將對此事頗為不解,四公子前去東海只是希望東海保持中立,東海只是要求四公子留在東海,就可以嚴守中立,這未免有些太古怪了,何況他們還支援了我軍一批糧草輜重。東海歸附大雍恐怕只是時間的問題,雍軍監軍江哲在東海數年,東海小侯爺又是他的弟子,末將總覺得其中有些不妥,現在糧草已經到手,不如傳言四公子,讓四公子早日脫身歸來如何?」

  龍庭飛苦笑搖頭道:「國師弟子畢竟是江湖人,首重信義,四公子尤其恪守信諾,就是國師令他提前歸來,只怕他也會拒絕的,而且四公子性情冷傲,不習慣軍旅生活,就是在這裡也未必派上什麼用場。何況大公子這次全力相助我等,四公子就是不在也沒有什麼關係,反倒是他若擅自離開東海,只怕東海大怒之下會和我國翻臉,不說別的,只要他們派上一支水軍襄助雍軍,我們就吃不消了。畢竟你也清楚,只需過幾日,沁水水位就可恢復正常,到時候若是雍軍有水軍運送糧草,我們的如意算盤可就打不響了。」

  兩人正在商量軍機,突然城樓下傳來一陣喧囂聲,兩人都是眉頭一皺,段無敵叱道:「什麼人在下面喧嘩?」

  只聽見城樓下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幾個龍庭飛的親衛扶著一個衣衫破碎形容狼狽的軍士走了上來,那個軍士嘶聲道:「大將軍,從十四日起,一支雍軍突破太行白陘,猛攻壺關重地,劉將軍親自上陣,苦守關隘,可是攻城的雍軍乃是雍軍澤州大營副將荊遲,他帶著騎兵三萬,還有鎮州守軍四萬相助,攻城日夜不停,劉將軍已經令人向國主稟報軍情,但是唯恐壺關不保,特遣小人前來向大將軍稟報,求大將軍速派援軍。」

  段無敵聽得那人稟報,心中一凜,鎮州和沁州隔著太行山,原本只要守穩了關口,就可以安枕無憂,而且這些年來,雍軍每次攻打北漢都是從澤州入境,鎮州從無動靜,想不到這一次齊王竟然將手下的副將派去攻打壺關,壺關和沁源不到二百里距離,若是荊遲在十日之內攻破壺關,正可以和雍軍主力前後夾攻北漢軍,而國內兵力主要集中在代州、晉陽和沁州三處,晉陽軍守衛都城,代州軍擔負著抵禦蠻人的重任,都不能輕易調動,其餘各處關隘也都不能輕易調兵,除非是從沁州派兵支援。想到這裡,他拱手道:「大將軍,末將請命去支援壺關。」

  龍庭飛卻是神色不變,冷冷道:「聽斥候回報,說是不見荊遲旗號,我就想到可能他會走鎮州,果然被我料中,壺關守將劉萬利也是宗室將領,可惜只是中庸之才,若是他有無敵你一半的本事,我就不用擔心壺關了。不過你不能去援救,雍軍中也有擅守之人,擅守之人也必擅長攻城,若無無敵你在沁源,我軍必敗無疑。」

  段無敵急道:「可是若是壺關被破,我國西南關隘守將都非是奇才,恐怕會被荊遲勢如破竹,到時候我軍和雍軍主力陷入苦戰,豈不是被他們前後夾攻,恐怕也不免落敗的,何況荊遲還可以直指晉陽,若是都城危急,我們豈不是罪無可綰。」

  龍庭飛微微一笑,道:「無敵你是過於憂慮了,只要傳令各地據城而守,那荊遲就是攻破了壺關,難道還有精力一處處攻打麼,他一定會直奔沁源。若是他發了瘋去攻打晉陽,我倒要慶幸呢,晉陽城易守難攻,荊遲那幾萬人就是攻打上一兩個月也沒有可能攻破晉陽,不過據我估計,沁源才是荊遲的目標,畢竟消滅我軍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若是不知道荊遲之事,我軍還有失敗的可能,既然現在已經知道,我自然有法子將雍軍澤州大營毀在沁州。」

  段無敵皺緊了眉頭,也想不出如何能夠穩穩取勝,畢竟敵軍有二十多萬,而北漢軍只有十餘萬,其中還有許多新軍,對這如狼似虎的雍軍,如何可以對抗雍軍的前後夾攻呢?

  龍庭飛卻是神色自若,道:「我會向王上稟報,雖然這個計策有些冒險,可是若是我軍戰敗,那就是國破家亡的結局,我想國主會贊同我的決定的。」說到這裡,他這些日子有些憔悴的容顏突然煥發出耀眼的光彩,那雙淺碧色的眼眸深邃粲然,偉岸的身形如同山峰一樣峻挺,在這最艱難的時刻,他終於衝破了這些日子籠罩在他身上的重重陰雲,恢復了他的驕傲和自信。

  這時,那些聞知此事的將領正走上城樓,想探聽龍庭飛的決定,見到龍庭飛那充滿自信和勇氣的身形,多日來心中的惴惴不安都如同陰雲一般被陽光衝散,龍庭飛面上露出欣然的笑容,指著遠處道:「諸位,雍軍強大無比,諸位可有信心隨我大破雍軍?」

  眾將不由同時高聲道:「末將等誓死效忠王上,跟隨大將軍血戰到底,定要大破雍軍,保家衛國。」

  龍庭飛哈哈大笑,笑聲爽朗而洪亮,令得城樓下忙著收拾殘局的北漢軍軍士也都不由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見到龍庭飛如此神采飛揚,段無敵心中也終於安定下來,看到破出陰雲的春陽,段無敵心道:「這是否我軍大破雍軍的徵兆呢?」

  龍庭飛這裡自信滿滿,晉陽宮中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蘭台之上,魔宗京無極正和後主劉佑隔著棋坪對弈,劉佑神色凝重,每下一子都要仔細想過,京無極則是隨手應之,看去似乎並不認真,可是兩人之間陷入窘局的似乎卻是劉佑,只見他眉頭緊鎖,眉間滿是愁苦之色,不似在下棋倒像是受刑一般。良久,劉佑推坪而起道:「孤已經輸了,國師棋道高明,孤自愧不如。」

  京無極微微一笑,道:「王上的心思不在棋中,卻在沁州前線之上,焉能不敗。」

  劉佑苦笑道:「國師畢竟是世外之人,莫非竟對前方戰勢毫不關心麼?」

  京無極站起身來,走到玉欄旁邊,伸手指向遠處的崇德殿道:「金殿之上,文武重臣都在等國主前去議事,他們都對戰勢無比關心,為何王上不去和他們商議呢?」

  劉佑走到京無極身前,看向崇德殿,那是他平日召見臣子議事之處,可是那殿中之人卻無益大事,他歎了一口氣道:「如今除了庭飛和碧兒,還有誰能派上用場,國師,若是你肯親自出手,必定可以將大雍主帥刺於軍中,到時候何愁他們不退兵呢,如今大雍已經沒有鳳儀門主,還有何人可以阻攔國師出手呢?」

  京無極微微皺眉,道:「國主何不相信龍庭飛可以力挽狂瀾呢,如今雍軍主力被阻於沁源之南,雍軍新近大敗,若是無極出手,只怕會激怒大雍朝野。雖然鳳儀門主已經身死,可是慈真大師仍然健在,他是佛門弟子,所以沒有隨軍前來,若是他帶領各派弟子到了沁州,我魔宗弟子畢竟不如他們人多勢眾,只怕反而會吃虧。何況凌霄、蕭桐、玉飛都在為國效力,這已經足夠了,何需本座親自出手。」

  劉佑眼中閃過焦急的神色道:「雖然如此,可是雍軍偏師已經攻打壺關多日,一旦壺關被破,那麼那支偏師就可以從背後攻擊沁州,到時候沁州兩面受敵,庭飛縱有再高的軍略又能如何。代州軍不能輕動,晉陽城中雖有十萬軍隊,卻非是騎兵,一旦壺關被攻破,就有社稷顛覆的危險,還請國師垂憐,親自出手一次。」

  京無極正要勸慰他,這時有內侍在台下高聲道:「大將軍有密奏至。」

  劉佑聞之大喜,他知道壺關守將定會向龍庭飛求援,現在龍庭飛上了密折,定然是有了決斷了,連忙道:「快將密折呈上。」接過龍庭飛親書的密折,打開一看,劉佑臉色變化萬千,良久,才將折子遞給京無極。京無極閱後微微一笑,道:「庭飛果然有了計策,王上還要擔心麼?」

  劉佑憂慮地道:「這也太險了,若是不如庭飛所料可怎麼辦呢?」

  京無極冷冷道:「家國將亡,還顧慮那麼多做什麼,若是大將軍戰敗,北漢亡無日矣,如果王上還有疑慮,不如問問碧公主,若是碧公主也支持此事,王上應該不會反對了吧?」

  劉佑沉思片刻,道:「果然得去問問碧兒,不過縱是碧兒不同意,說不得孤也要勉強為之了,若是沁州戰敗,我國再無兵力可以對抗大雍,碧兒應該可以諒解此事吧?」

  京無極默默點頭,負手向遠方望去,御花園中花木已經逢春,如煙如霧的煙柳當中,金壁輝煌的宮室越發壯美,若是沁州一戰不能取勝,只怕是無邊美景頓成斷瓦殘垣,而魔宗在北漢的根基也將被連根挖起,自己多年來的心血將毀於一旦。可是無論如何,自己絕不能親自出手刺殺雍軍大將。如今已經不是當年了,那時諸侯爭霸,勝負未可預料,自己尚可以肆意妄為,如今大雍一統天下之勢已經是難以阻擋,若是自己親自出手,恐怕日後就會造成魔宗的覆滅,這是絕對不可以的。只要自己不出手,那麼礙於自己的存在,就是北漢亡國,大雍朝廷也不敢過分逼迫魔宗,甚至還有可能保住北漢王室的一脈香煙。

  輕輕歎了口氣,走到蘭台一角,那裡放著一個裝滿了畫軸的青瓷花瓶,他伸手抽出一卷畫軸,輕輕展開,上面繪著一個白衣女子正在明月下舞劍,京無極自言自語道:「清惠啊清惠,若非你不肯退隱,不肯服老,又怎會有身死驪山獵宮的結局呢,卻不知那迫死你的少年是一個怎樣的人,若是凌霄將他狙殺,也算是替你報了仇吧!」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4:26

15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十四日,大將荊遲率騎兵三萬,鎮州軍四萬越太行白陘,攻壺關甚急,守將劉萬利急報晉陽、沁州,三月二十五日,壺關城破,荊遲率軍奔沁源,勢如破竹。

  ——《資治通鑒。雍紀三》

  彤雲蔽日,天空陰沉沉的,彷彿隨時都可能滴下雨來,官道上百餘騎士悶頭狂奔,馬蹄聲如同奔雷,馬上的騎士個個面沉似水,黑色的戰袍上滿是征塵,看上去就帶著些狼狽,被這些騎士護在中間的一匹青驥神駿非常,上面卻是坐著兩個人,正是江哲和李順。一口氣跑出六七十里,馬不停蹄,江哲騎術不精,為了加快行程,還是由小順子和他同乘一騎,這匹青驥乃是千里挑一的神駒,雖然身上見汗,卻是精神百倍。官道兩邊草深林密,小順子一邊小心地扶持著江哲,一邊留心著四周的動靜,在這種兵敗逃難的時候,又是在敵國境內,他必須十分小心,這時右側林中傳來輕微的馬蹄聲和草木被穿拂而過的聲音,小順子抬起右手,百餘騎戰馬同時停住,靜悄無聲,不愧是大雍最精銳的軍隊之一。不多時,蘇青騎著一匹黑馬穿林而出,她迎上眾人,揚聲道:「大人,今夜的宿處已經尋到,穿過樹林十里處有個無名村莊,那裡離官道很遠,十分僻靜,我在外面轉了一圈,幾乎沒有看見人跡炊煙,裡面的村民應該早就逃避兵災去了,就是還有人家未走,憑我們的實力也可以一網打盡,不過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沒有進去查探。」

  我疲倦地道:「我軍一到安澤就開始攻城,還沒有進行清野,不過冀氏那邊的消息過來,這一帶的平民不是逃了就是躲進安澤了,這莊子沒有人也不奇怪,不過大家還是要小心一些,一會兒將這莊子圍住,裡面若還有人,將他們關在一起。大家小心一些,我軍初敗,想要重整旗鼓至少也需數日時間,北漢軍若是有餘力一定會大索四鄉,捕殺我軍落單的將士,這幾日最是危險,這藏身之地一定要小心防備,不能走漏風聲。」

  呼延壽提馬上前道:「大人放心,蘇將軍前面帶路,我們先圍住莊子,然後再逐戶搜索,不會讓一人漏網。」我微微點頭,這種事情他們絕對不會失手的,一個小小的村莊,別說可能沒有人,就是有百八十人,對他們來說也是輕而易舉就可以掃平的。呼延壽留了幾個侍衛跟隨保護我和小順子,他們先趕過去了,我想著不會有什麼問題,就讓小順子放慢了速度緩緩前行。林中道路崎嶇,不能疾馳,小道兩邊枯草漫漫,幾乎將道路都給掩蓋住了。可見這是一個平日很少有人往來的村子,若非是為了逃避雍軍,恐怕那裡的村人還不會逃走呢,這也好,若是人太多,殺人滅口也未免太麻煩了,更何況殺害無辜,有傷天和。

  走了半晌,眼前的道路突然寬闊起來,而且也平整了許多,露出光溜溜的泥土表面,這裡應該是村人常來常往的地方了,我向前一看,果然已經到了密林的邊緣,小順子催馬加鞭,策馬走出林子。我只覺得眼前一亮,豁然開朗。密林之後是一片低窪的谷地,在谷地中心,有一個數畝方圓的小湖泊,湖水清澈見底,湖面上冒著蒸蒸熱氣,我能夠感覺到這裡比別處溫暖許多,想必這個湖泊乃是溫泉匯聚的。

  湖邊分散著三十多戶人家,錯落有致,屋舍之間阡陌交錯,隱隱帶著清逸之氣。想來若是承平時期,必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世外桃源。只不過如今成了殺伐戰場。四十多個虎繼衛將整個村莊四面圍住,而在其中一座農舍前面,卻是傳來呼喝爭鬥的聲音,我心中一驚,虎繼衛個個都是一流高手,怎麼會在這個小村莊遇上對手,我的好奇心膨脹起來,連忙示意小順子快些過去,小順子大概也擔心出了紕漏,策馬片刻就到了那座農莊之前。

  這座農舍佔地半畝方圓,正房有三間,兩側各有三間廂房,房舍都是青石搭建,十分寬敞明亮,農舍四周籬笆稀疏,院內有一個小菜園,種著一些青菜,還有兩壟菊花,可見這裡的主人並非尋常農夫。雖然天氣還很寒冷,但是可能是因為溫泉湖水使得這裡氣溫較高的緣故,青菜已經破土,菊花也已經有了綠葉。此刻院中兩個虎繼衛士正聯手和一個青年農夫交手,呼延壽負手站在院門處,十幾個虎繼衛士將這座農舍圍得嚴嚴實實。見到我停在院門之外,呼延壽連忙急趨走來,稟報道:「大人,莊子裡面都已經清過了,這裡的村人想必是早就離開了,只有這家有人住,還是一個高手。」

  我點點頭,仔細看去,只見那個農夫大概二十八九歲的年紀,相貌俊朗,鼻直口方,身材英偉,一見就知非是常人,他死死守在正房門前,手中一柄單刀,將兩個虎繼衛士擋住,仍然是游刃有餘,不過他面色有些蒼白,顯然已經看出形勢危急。

  小順子看到這種情形,皺眉道:「怎麼不讓人從窗子進去,前後夾攻,快些將人制住,公子還要休息呢。」

  呼延壽赧然道:「屬下見這座農舍在整個村子裡面最是格局開闊,景物也優雅,原本想請公子在這裡休息的,所以不想破壞屋舍。」

  我心中一動,這座農舍果然清幽,也虧得呼延壽想的周到,這時呼延壽大概是見小順子臉色不好,連忙道:「大人稍待,屬下這就親自出手。」說罷便退了幾步,轉身拔刀向正房門口走去,他氣度沉凝,那個農夫眼中閃過絕望的光芒,手上的招式也有些散亂。呼延壽果然是虎繼衛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他的刀法剛猛凶狠,將那農夫迫得捉襟見肘,不過數招,那個農夫已經是氣喘吁吁,大概是久戰力疲,那農夫一個失足跌倒在地,呼延壽一刀斬向那農夫,這樣一個高手留著,只怕會有麻煩,所以他毫不手軟,決定斬草除根。

  這時屋內有人高聲喝道:「刀下留人!」呼延壽原本也料到屋內可能有人,否則那個農夫不會死守正屋,不過那人聲音沉穩威嚴,讓呼延壽心中一動,手中的橫刀驟然停住,刀鋒停在那農夫脖頸上,那農夫已經是閉上了眼睛,但是覺察到刀鋒停住了,雖然寒氣襲人,但是似乎沒有破皮見血,他睜開眼睛,怔怔地望著呼延壽。

  這時房門被推開了,一個身穿灰衫的老者站在門前,他神色憔悴,幾乎是骨瘦如柴,手裡拄著一根枴杖,看上去大概五六十歲的年紀,但是此人雖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神情氣度卻是佼佼不群,頗有人上人的氣度。

  呼延壽冷冷望著那個老人,厲聲道:「你是什麼人?快將來歷說來,如果稍有隱瞞,休怪本人刀下無情。」

  那個老人漠然一笑,目光卻落到院門外被幾個侍衛護在當中的那騎青驥上,一個身穿青色大氅的文士騎在馬上,神情帶著淡淡的疲倦,兩鬢微霜,髮色灰白,看上去似乎是年紀很大,但是看他容顏,卻是清秀儒雅,面白如玉,這種矛盾的形象讓他週身上下透露出一種莫名的氣質,還有一個青衣少年容顏似雪,神情如冰,牽著馬韁侍立一旁,但是他氣度清峻中帶著森然,雖然神情恭敬,卻不似一個普通的下人。

  老人歎了一口氣,道:「諸位想必是大雍貴人,何必為難我們這些鄉野草民,小徒抗拒諸位將軍,實在是因為諸位來勢洶洶,還請大人恕罪。」

  那青年農夫高聲道:「你們要殺就殺我一人好了,伯父年邁,又病臥在床多年,你們總不能濫殺無辜吧?」

  呼延壽將手中橫刀向前一送,那青年覺得咽喉刺痛,呼延壽冷冷道:「不問你不許多言。」那青年眼中怒火熊熊,卻只能閉口不言。呼延壽再次看向那老者,森然道:「姓名,來歷?我不想再問一次。」

  那個老者輕輕搖頭,道:「老夫紀玄,將軍想必沒有聽過。」

  原本神情疲憊的我聽到紀玄的名字,神情一振,朗聲道:「紀玄,紀子城,北漢立國之前,曾是太原令劉勝帳前長史,熟讀經史,精通易經算學,素為劉勝信重,劉勝立國之後,紀玄不滿劉勝悖逆,遂掛冠而去,令劉勝扼腕不已,想必就是先生了。」說罷,我翻身下馬,緩步走向農舍,向那老者深深一禮,道:「末學江哲,拜見紀老先生,晚生久聞老先生學問高深,高風亮節,今日一見,幸何如之。」

  說完這番話,那倒在地上的青年農夫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只不過被人用刀抵住咽喉,不敢出聲說話罷了。而紀玄目中閃過幽深的光芒,道:「原來是南楚狀元,大雍駙馬,楚鄉侯江哲,老夫雖然蟄居鄉里,也聽說侯爺聲名,想不到侯爺竟會屈駕到此。」

  我聽他語氣便覺得不善,這個紀玄只看他昔日因為不滿劉勝立國,就掛冠而去,可見是一個恪守忠義之道的人,我雖有才名,卻是先事南楚,後事大雍,又娶了長樂公主為妻,這個紀玄一定將我當成貳臣賊子看待,我看若非是為了那個青年的性命,這老先生還會把我冷嘲熱諷一頓呢。

  所以我很知趣地沒有表示仰慕之情,轉移話題道:「那位兄台稱老先生是伯父,莫非是您的侄兒麼?」

  紀玄神色愴然道:「此子趙梁,字文山,乃是老夫摯友代州趙頤之子,老友夫妻死於戰亂,這孩子自幼就在老夫身邊長大,我和他父親兄弟相稱,這孩子便叫我伯父,實際上卻是情同父子,前些日子聞聽雍軍攻沁州,沿途殘殺平民,鄉人恐懼不安,都已經北上避難,只有老夫身染重病,經受不起路途顛簸,只得留下待死,這孩子孝順得很,堅持不肯自行逃去,還望侯爺看在小侄魯莽無知和他的一片孝心份上,饒恕了他的性命吧。」

  我看了那個紀梁一眼,心中倒是很敬佩,這人的確是個孝子,為了伯父不顧生死,見他方才一直擋著門口,想必是擔心我們傷害他的伯父,而且他既然跟在紀玄身邊,必定也是熟讀經史,見他武功也是不錯,倒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人才,他們雖然是北漢人,可是紀玄對北漢王室應該沒有什麼忠心,耳濡目染,趙梁也應該不至於排斥大雍,這個趙梁倒是可以延攬的人才。想到這裡,我便露出笑容道:「原來趙少兄是至孝之人,呼延將軍,你退下吧,屬下多有得罪,還請少兄見諒。」

  呼延壽收刀退下,那趙梁站起身來,連忙走過去扶著紀玄,剛剛從鬼門關揀了一條性命,趙梁面色也是十分蒼白,他恭恭敬敬地道:「侯爺大量,趙梁感激不盡,還請侯爺手下留情,不要傷害伯父性命。」

  我正色道:「紀老先生乃是儒林大家,哲雖是後學末流,焉敢有加害之心,只不過我軍新敗,需要在此修整一段時間,還請趙少兄留在村中不要擅自行動,待江某離去之時,必定還兩位自由。」

  趙梁面上掠過喜色,我見他喜形於色,知他乃是城府不深之人,心中越發喜愛,又道:「本來村中空宅不少,可是我麾下多是武人,唯恐他們不知禮儀驚動紀老先生,再說我也喜愛此處清雅,不知道紀老先生可容江某在此寄居麼?」

  紀玄重重一哼,若非是擔憂趙梁的性命,他怎會容許這樣一個不忠不義之人留在自己家中,但是情勢比人強,他也是無可奈何,冷冷說道:「侯爺有命,老夫焉敢不從,蝸居簡陋,倒是讓侯爺見笑了,梁兒,將東西收拾一下,我們到別處去住。」

  我幾乎要笑出聲來,這個老先生可是真有趣,這是在嘲諷我鵲巢鳩佔麼,不過我心中倒是挺高興,至少這個紀玄還懂得退讓,我最是不喜歡遇見那種油鹽不進的狠人,偏偏這種人都有不錯的才能和響亮的聲名,若是迫得我殺了紀玄,傳揚出去豈不是難聽得很。不過芸芸眾生,畢竟是中庸者多,心志堅毅,外物不可撼動而又智慧高超的人卻是難覓,雖然偏偏卻讓我遇上了好幾個這樣的人。

  一個是小順子,別看他少年時候似乎心性油滑,可是現在他可露出真面目了,他的心志可是無人可以動搖的,幸好老天保佑,他是一心一意守護我,將我當成知己骨肉。他絕對不容許任何人損害我的安全,包括我自己在內,否則那一次秋玉飛行刺於我,小順子也不會因我自蹈險地而大怒了,讓我吃了好幾天的排頭。

  另一個就是陸燦,這個我昔日的弟子,他是下定了決心效忠南楚的,前幾日有江南的諜報到來,陸燦竟因為尚維鈞代替南楚國主趙隴所下的旨意而放棄了趁機攻擊大雍的計劃,這在我來說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可是他就這麼做了,而且還心甘情願被尚維鈞軟禁在建業,看來他是絕對不會做出違背臣節的事情了。雖然很高興因為這個緣故而減輕了大雍南面的壓力,可是我是絕對不會指望陸燦將來會投降大雍的了。

  其實還有一個人就是齊王李顯,他也是一個油鹽不進的傢伙,之所以現在對我言聽計從,純粹是因為他看我順了眼,只看他當初一貫的作為,就知道此人若是拿定了主意,就絕對沒有人可以改變,說起來我倒要慶幸萬分,這人從來沒有打算過自己去奪取大雍皇位,否則李贄就是取勝也是慘勝,以李顯的心性,可以將大雍朝廷翻個底朝天的。狠狠的在心中詛咒了李顯幾句,原本已經心中有了警兆,可是無緣無故地就讓李顯退兵的話,他是不會聽的,所以我就沒有多嘴,結果害我落到這種地步。

  斂去心中雜念,我叫住這就要進去收拾行禮的趙梁,歉意地道:「趙少兄且慢,老先生不要這樣說,哲乃是末學晚輩,怎敢將老先生逐出住處,哲見兩側還有廂房,就借一間客房暫住,不知尊意如何?」

  紀玄臉色緩和下來,我這樣容讓,他也難以惡言相向,便和顏悅色地道:「如此多謝侯爺海量,東廂客房梁兒常常清掃,就請侯爺委屈一下。」

  我笑著答應,騎了半天的馬,我幾乎有些支撐不住了,揉揉額角,我勉強道:「晚生體弱,不堪風塵,就先告退了,請老先生也回房休息吧,明日哲還要向老先生請教呢?」

  紀玄見我面色蒼白,額頭已經有了汗珠,其實他也沉痾在身,剛才說了這許久話也是仗著精神支撐,便拱手告退,回房去休息了。我則被小順子扶入廂房,那間廂房果然雅潔,也不需整理,我除去大氅,倒在床上,幾乎是一沾枕頭就進入夢鄉了。

  一覺醒來只覺神清氣爽,睜開眼睛,看見小順子坐在窗前,手裡拿著一本書卷正看得津津有味,我心中覺得很有成就感,能夠讓一個昔日看見書本就要睡覺的小子今日自覺地尋書去看,我還是一個很出色的先生啊。雖然我只是輕輕一動,小順子卻已經發覺我醒了,放下書卷,他拿了一杯熱茶走過來,我灌下這杯熱茶,覺得精神好了許多,腹中卻飢餓起來。小順子淡淡道:「廚房裡面熱著飯菜呢,我讓他們端來。」

  我起身披上外衣,懶洋洋地道:「也好。」小順子出去吩咐一聲,不多時,蘇青端著一個木托盤走了進來,上面放著幾樣清淡的小菜。我一看是蘇青,不由有些尷尬,埋怨道:「小順子,怎麼讓蘇將軍做這樣的事情,豈不是太失禮了。」

  蘇青倒是落落大方地道:「末將睡醒之後見到呼延將軍一直不肯休息,問過之後才知道他一定要親自值夜,末將想這幾日不知何時會有苦戰,不願他這樣辛勞,所以自請替他值夜,大人只將末將當成呼延將軍好了,不用介意這些許小事。」

  我這才鬆懈下來,想來蘇青常年在軍旅當中,恐怕也早不將自己當成女子了,拿起竹筷正要用飯,外面傳來侍衛的輕叱聲,我不由停住了筷子,蘇青聞聲走了出去,不多時回來道:「大人,是那位趙梁趙公子,他或許是得知大人醒了,想連夜求見。」

  我心中覺得奇怪,道:「讓他進來吧。」反正這個趙梁也翻不出什麼大浪,我也就沒有放在心上,誰讓我身邊有小順子這個高手呢,若是那個刺殺蘇青等人的段凌霄或者秋玉飛出現,我才會覺得危險吧。

  不多時,趙梁走了進來,他一走進房門就跪在地上,連連頓首,我心中奇怪,想要上前攙扶,不過小順子一道冷眼過來,我立刻自覺地縮回手,問道:「趙少兄為何如此?還請起來說話。」

  趙梁沒有起身,只是抬起頭道:「草民有不情之請,懇求侯爺救我伯父性命。」

  我心念一轉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紀玄沉痾纏身,我雖然沒有替他診脈,也知道病得很重,而我是醫聖弟子的消息也頗有人知,這趙梁是求醫來了。不過我幾乎很少替人看病,只顧著照看自己的身體就夠麻煩了。這不過是小事一件,我慨然應允道:「哲在此承蒙少兄款待,這件事情自然沒有問題,等到明日哲會親自替紀老先生診脈,不過生死有命,醫治不死病,哲也只能盡力而為,如果有不忍言之事,還請少兄見諒。」

  趙梁喜道:「草民叩謝侯爺恩德,只要侯爺肯出手醫治,不論如何,草民也只有感激涕零的道理,怎會怨怪侯爺。」

  我看看桌上的飯菜,笑道:「如今已是深夜,少兄想必是久候了,恐怕也是腹中飢餓,我一人用餐也是無聊,少兄不妨和我一起用吧。」

  趙梁焉敢和我同桌,不過我主意已定,一會兒,另外一副碗筷拿來了,趙梁只是象徵著吃上少許,我則是一邊用餐一邊和他說話。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個趙梁果然是熟讀經史,對於時事也是瞭如指掌,完全沒有蟄居鄉里的閉塞。我和他談得開心,連小順子將殘羹剩菜撤了下去,換上了香茗我都沒有留心,不過倒是習慣成自然地拿起來喝了一口,然後說道:「趙少兄如此人才,卻屈居鄉野,待我大雍入主沁州之後,不知道少兄可願為大雍效力。」

  趙梁神色數變,終於問道:「草民有一事不明,還請侯爺賜教。」

  我品著香茗,嗯,山野清茶,果然是清新無比,口中應道:「文山有何事要問?」

  趙梁肅容道:「如今雍軍敗於安澤,為何侯爺全無一絲煩惱,竟似勝券在握呢?莫非是雍軍此敗也在侯爺計算之中。」

  我手一抖,茶水幾乎溢了出去,用嶄新的眼光看向趙梁,原本還以為他只是一個人才,現在看來這人是奇才,只從我片言隻字,就看出了這許多東西,我放下茶盞,正色道:「此事涉及軍機,文山可是真想知道麼?」

  趙梁心一抖,但是他十分明白自己的處境,既然江哲出言招攬,自己恐怕是沒有脫身的可能了,若是不問清楚,雍軍真的慘敗而歸,那麼大雍一統天下就很有可能成了鏡花水月,若是那樣,自己豈不是平白擔上了背國污名。所以趙梁堅定的點頭道:「草民很想知道其中原因。」

  我心道,這可不是我設下圈套,而是你自己上鉤的,便坦然笑道:「雖然有些事情還不能說給你聽,不過此敗我並未放在心上,北漢軍水淹安澤,那是兩敗俱傷的打法,可見北漢軍已經後力難繼了,我軍雖然戰敗,可是因為撤退及時,主力並未受損,我想接下來北漢軍最大的可能就是撤到沁源,誘使我軍深入敵境,到時候我軍糧道補給艱難,北漢軍就可以從容對敵了。可是我軍自始至終就沒有抱著輕易取勝的心思,這場慘敗只會讓我軍士氣更加高漲,而且糧道雖然受阻,但是我軍澤州水營還有幾十艘戰船,只要徵用民船,就可以維繫糧道,只要穩紮穩打,沁源並非難以攻下。更何況我軍偏師應該已經在攻打壺關,只要壺關一破,二十萬大軍圍攻沁源,城破只是遲早的事情。」

  趙梁聽了心中一沉,既然雍軍監軍如此深信必勝,那麼雍軍士氣必然高漲,不論沁源能否被攻破,這一戰都會讓北漢損失慘重,雖然江哲沒有說什麼奇策,可是只需要堂堂正正彙集了足夠的兵力,再有齊王李顯這樣的名將指揮,果然不需要用什麼計策了。他雖是北漢人,可是既未出仕,受紀玄影響,也沒有忠於劉氏的意思,所以投降大雍對他來說並非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不過想到逃難的鄉親,趙梁又問道:「請問侯爺,大雍既然有一統天下的志向,為什麼這次攻打沁州,卻是沿途燒殺,驅民眾北上,這等情勢,實在令草民費解。」

  我心道,清野之事事關軍機,可不能告訴你,便只是輕描淡寫地道:「沁州軍民和大雍連年作戰,幾乎家家都有子弟死在戰場之上,我軍不希望留下後患騷擾糧道,所以才驅民北上,其實除了威懾之外,我軍並沒有大肆殘殺平民,等到戰平之後,我軍自會出榜安民,如今卻只能委屈他們了。」

  趙梁心中仍有不解,但是他知道自己知道的已經足夠,便起身下拜道:「若是伯父同意,趙梁情願投靠大雍,只是趙梁乃是北漢國人,還請侯爺寬宥,允許趙梁不參與大雍和北漢之戰。」

  我連忙將他攙起道:「此事我可以作主,必不讓少兄為難。」我心裡盤算,將來讓他安撫地方最好不過,當然不能讓他在北漢軍民眼中成了叛國罪人。

  第二日我替紀玄診治,幸好紀玄的病還可以治,只是如今藥物不全,我便先用針灸和手頭一些藥物先替紀玄固本培元,等到回到軍中就可以著手醫治了。至於趙梁投效我的事情,紀玄只是歎了口氣就不再過問,其實他也明白,若是我離去之時不殺他們滅口,只怕日後北漢軍也會將他們當成叛國賊子殺了,趙梁就是不投降也沒有別的路好走。我幾乎想大笑出聲,有了紀玄在手,將來北漢士子就會比較容易接受大雍的統治,我得到這兩個人,對於皇上來說,恐怕比起攻破一座北漢的城池的功勞都要大得多呢。

  接下來幾天我見這裡隱蔽,索性就留下不走了,反正一動不如一靜,只需等上幾天,就可以和李顯會合,我也就不想出去冒險了。而且這裡還有溫泉,溫泉可是可以令人延年益壽的。每天吃著粗茶淡飯,閒來泡泡溫泉,手裡拿上一卷古書,和紀老先生辯辯經義,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4:41

16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二十四日,齊王李顯重整大軍至安澤,北漢軍退守沁源。

  --《資治通鑒。雍紀三》

  舒舒服服的泡在溫泉裡面,我正瞇著眼睛享受著難得的悠閒時光,突然從岸邊傳來蒼涼的歌聲道:"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我驚得幾乎在水裡一個踉蹌栽倒,這個紀玄,真是太過分了,前兩天和他辯經義的時候被他駁得體無全膚也就罷了,畢竟他是經學大家,我是甘拜下風。可是這老先生這兩天脾氣漸長,沒事就在那裡吟詩頌賦,這也就罷了,文士雅好,無可厚非,可是他不能老在那裡吟詠屈子的辭賦啊,什麼"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什麼"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尤未悔",擺明了是諷刺我背楚投雍一事。好吧,我忍,等到和大軍會合之後,我就不用和他待在一起,將來將他送到皇上身邊,我一定小心避開他。惡狠狠地瞪了老頭一眼,我再也沒有沐浴的興趣了,對岸邊的小順子說道:"扶我起來,我要更衣了。"

  小順子在我的熏陶下也是頗通詩文,對紀玄的明嘲暗諷也是心知肚明,不過我都沒有法子,他也只能在旁邊看著了,畢竟這位老先生不是窮凶極惡的敵人,只是一個好面子的老頭,有趙梁在這裡,這老頭怎也不會作出太過分的事情,所以我小小受點委屈,小順子也只是看笑話罷了。

  看到小順子暗自偷笑,我也只能心中鬱悶,上岸之後穿上小順子遞過來的衣衫,我一邊用方巾擦拭發上的水珠,一邊道:"今日已經是二十三日,齊王應該已經重整旗鼓了,蘇青前去探查軍情,我想這兩日應該可以和大軍會合,到時候讓齊王派人將他們師徒送到澤州去,眼不見心不煩,你覺得怎麼樣?"

  小順子眼光一閃,看了看那在不遠處散步的紀玄和在紀玄身邊神色尷尬的趙梁,冷笑道:"公子是自尋麻煩,紀老先生脾氣執拗,若非是礙著趙梁也在我們手上,只怕他就沒有這麼客氣了,這樣的人將來若是得到皇上信重,這老先生再這樣口無遮攔,只怕損及公子聲名,若是照我的意思,將他們殺了就是,何必這麼費心呢?"

  我心中一抖,偷眼看去,見那一老一少應該聽不到小順子的聲音,才低聲道:"這怎麼行,若是殺了他們,只怕我在北漢士子心目中的名聲就要臭不可聞了,只要能夠讓他們為我大雍所用,我受點委屈也沒有什麼,再說這個紀玄秉承的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信念,當初他不滿劉勝立國,既沒有上書直諫,也沒有尸位素餐,而是棄官歸隱,這就可知他非是愚忠之人。現在他嘲諷於我,即是宣洩心中不滿,也是試探我的為人,如果我計較此事,豈不讓他看輕了大雍君臣,所以萬萬計較不得。"

  小順子默默點頭,沒有繼續勸我殺人,其實小順子也未必不明白其中道理,不過他視我如父兄,不願見人欺辱於我罷了。我心中暗暗苦笑,還有一件事我沒有多說,在那些愚忠愚孝的士子心中,我的聲名只怕已經是臭不可聞了,就是再加上一個紀玄又有什麼要緊。

  遠遠看見齊王的大旗,蘇青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策馬上前對營門守軍道:"末將蘇青,奉監軍大人之命,前來謁見齊王殿下。"

  那個守將認得蘇青,一聽說是江哲派來,立刻眉開眼笑,這幾日齊王忙著整軍,雖然沒有大發雷霆,可是總是陰沉著一個臉,讓人見了就心驚膽戰,而齊王殿下尊重監軍大人已經人盡皆知,只要監軍大人無恙,齊王必定欣喜,他們的日子也會好過得多。那守將一邊派人去帥帳稟報,一邊派副將引領蘇青進去。

  蘇青走在營中,用目觀瞧,雖然雍軍新敗,可是齊王所立的大營法度森嚴,營中毫無沮喪之氣,齊王果然是當時名將之流,蘇青心中稱讚,面上卻是平靜無波,這還是她在身份洩漏之後第一次正式謁見齊王,她心中仍有不安,雖然先齊王妃乃是鳳儀門弟子,可是齊王和鳳儀門卻是並不和睦,這個她是心知肚明的,齊王雖然因為監軍大人的緣故並未對她另眼看待,可是蘇青心中仍然惴惴不安。

  走入大帳,蘇青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思終於平靜下來,看到帳內正負手而立微笑著看著自己的齊王,蘇青不知怎麼,心中一寬,上前拜倒道:"末將叩見王爺,監軍大人安然無恙,這是大人命末將帶來的書信。"

  李顯看著蘇青,面上雖然平靜含笑,心中卻是波濤洶湧,他的心腹侍衛曾經勸他將蘇青置閒,甚至拘禁起來,免得再讓朝廷對他生疑,可是李顯卻是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他李顯什麼時候需要用別人的生死榮辱來洗刷自己的清白了。蘇青的存在讓他回憶起了許多往事,少年時候的秦錚,聰慧美麗,讓他第一次全心投入,還有聞紫煙,那個冷漠如霜,卻是鳳儀門中他唯一尊重的人,李顯本心就不想讓蘇青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可是李顯也清楚,自己的處境其實並不好多少,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足夠讓李贄不需任何借口就可以將自己下獄問罪,真得要袒護蘇青,對他的損害絕對不小。

  幸好,澤州大營除了自己之外,還有江哲的存在,初時,李顯知道蘇青之事後,是有些擔心的,江哲對鳳儀門似乎是切齒痛恨,蘇青即是聞紫煙弟子,就等於是鳳儀門嫡系傳人,江哲會不會放過蘇青,李顯並沒有把握,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又是他意料之中的是,江哲保住了蘇青,這讓李顯對江哲更加尊重,也更加信賴。當然,對身為宗室親王的李顯來說,如果江哲的決定被朝廷接受,這將是一個明顯的信息,即是朝廷將不再追究和鳳儀門有關聯之人的罪責,這將令許多人心安,雖然不知李贄會如何決定,但是李顯能夠感覺到其中的意義,他也相信李贄會做出明智的決定。

  將心中所思隱藏起來,李顯接過蘇青手中的書信,說是書信,實際上卻是一個龍眼大的白色蠟丸,李顯隨手從帥案上拿起一張綿紙,將蠟丸用綿紙包住,然後拿起放在書案上的一柄裁紙小刀熟練的在蠟丸表面一劃,蠟丸被剖開之後,裡面滲出殘綠色的液體,很快就滲透了綿紙,李顯從中取出一個小了一圈的蜜色蠟丸,用綿紙拭去上面的綠色液體,才隔著綿紙捏碎蜜色蠟丸,從中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絲絹,這期間李顯的動作十分小心謹慎,絕不讓那綠色液體沾在手上。蘇青看得出神,眼中滿是疑惑,不由問道:"殿下,這是怎麼回事?"

  李顯頭也不抬地道:"這是楚鄉侯設計的,蠟丸內外兩層,中間蓄滿毒液,若是不知情之人直接用手捏破,不禁會被毒液所侵,還會浸毀裡面的信紙,楚鄉侯為人謹慎,想必這封信十分緊要,他擔心中途被人奪去信件吧。"

  蘇青心中一凜,楚鄉侯果然厲害,讓自己送這封信恐怕也有試探之意,如果自己有心窺探機密,那麼定然是中毒身亡,不過蘇青心中倒沒有不滿,自己師承聞紫煙,還能被江哲付與重任,這種信賴已經是難得可貴,蘇青只會敬佩江哲的手段,卻不會生出怨懟。

  李顯看著薄絹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一會兒眉頭緊鎖,一會兒若有所思,半晌才輕輕搖頭,歎了一口氣,將薄絹放到了帥案上,這次戰敗,其實李顯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從軍作戰以來,也不知敗過幾次,比這更加慘烈的敗局他也收拾過,所以落敗之後,他也就是忙著整編士卒準備再戰,想不到江哲比他想得更深更遠,明明是一次戰敗,他卻想到了利用敗局的計策,這書信上面所寫真讓李顯看了心中陡寒,能夠讓這樣的人忠心相事,怪不得二哥能夠奪得皇位,李顯此刻當真是心服口服了。

  他看看神色冷然等待自己傳令的蘇青,笑道:"蘇將軍,你休息一日,明天去見楚鄉侯,引他回中軍,告訴他,他所托之事,我一定照辦就是。"

  蘇青心中茫然,但是她從軍多年,自然知道是什麼是奉命行事,便凜然應諾。一夜無事,當然蘇青並不知道當夜齊王八百里加急遞上了一封奏折。

  第二天蘇青孤身上路,按照她的想法,其實最好帶上千餘騎兵,再去接江哲,不過齊王說北漢軍密諜已經退走,此地已經盡在雍軍掌握當中,所以就不用這麼麻煩了,而且江哲身邊也有虎繼衛保護,這樣興師動眾,只怕江哲也不情願。蘇青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她是和小順子試過招的,可以肯定小順子武功應該和段凌霄在伯仲之間,北漢就是有刺客留下,難道還會高過段凌霄麼,所以蘇青也並不擔心,不過為了穩妥起見,蘇青一路上還是小心翼翼,兜了幾個圈子之後才回到江哲藏身之處。

  和在外面戒備的虎繼衛士打了招呼,她走進江哲的居處,看見在庭院中擺著一張方桌,兩張木椅,江哲正和紀玄在那裡下棋,雖然藥物不足,可是紀玄的身體還是漸漸好轉。他生性喜歡下棋,往常病體沉重的時候還拉著趙梁和他對弈,如今更是忍不住了。尤其是江哲棋藝不過平常,經常是紀玄讓他四個子還能夠將江哲殺得一敗塗地,既然不能以武力相抗,紀玄就更加喜歡在棋盤下打擊這個他看不順眼的後生晚輩了,偏偏江哲還不好意思推辭,只得苦著臉望著棋盤。

  投子認輸之後,我看看紀玄那張得意洋洋地老臉,不甘心地嘟囔了幾句,但是他一個冷眼過來,我立刻陪笑著開始收拾棋子,不過說句實話,我心中並不氣惱。雖然這老頭子脾氣古怪,常常給我難堪,可是初時的氣惱之後,現在我反而喜歡上了這種感覺,良久以來,我身邊之人不是對我敬如神明,就是對我畏如蛇蠍,雖有幾個親近之人,愛我重我,卻唯獨沒有這樣一個將我當成平常人的朋友。這老頭雖然總是擺著臉,我卻覺得他可親可近,而且他雖然看我不順眼,卻沒有什麼強烈的敵意,要不讓小順子也不會容許他待在我身邊,這個老頭倒是一個很好的忘年之交,所以我也就甘心情願得被他欺負了。

  蘇青走進院落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她不由心中暗笑,上前稟報道:「大人,末將已經見過元帥,王爺說請大人速速歸營,並說一切都按照大人的計策去辦。」

  我微微一笑,道:「紀老先生,請令侄助你收拾一下行裝,我們吃過午飯就要上路了。」

  紀玄手一抖,正在撿棋子的手一抖,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一聲輕響,他神色變得悻然,道:「老夫遵命。」

  我知他心中不快,不過這個時候也不能和他多說什麼,給在一旁侍立伺候的趙梁一個眼色,他上前將紀玄扶了下去,我笑道:「小順子,去整理一下行裝,記得一定要把紀玄老先生那卷孤本帶上,老先生可是答應借給我看幾日的。對了,去告訴呼延壽,準備離開這裡。」

  小順子微微一笑,揮手召來兩個虎繼衛士,讓他們護在我身邊,他的身形剛剛消失在廂房之後,我站起身來,道:「走吧,去湖邊散散步,這真是一個好地方,可惜以後沒有機會來了。」

  一個虎繼衛士朗聲道:「大人,李爺不在,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我不耐煩地道:「這裡又沒有敵人,擔心什麼,難道你們還保護不了我麼,蘇將軍,你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不知怎麼,蘇青心中總是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她下意識地拒絕道:「大人,還是讓末將隨侍的好。」此言一出,她清晰地看到江哲的眼中寒芒一閃,露出一種頗有趣味的神采。

  我看看蘇青,心中不免懷疑她是不是猜到了什麼,不過有她在身邊並不妥當,我還是拒絕道:「不必了,蘇將軍先下去休息吧。」蘇青見我話語中用了命令的口氣,只得領命退去。

  我走到溫泉湖水旁邊,看著清澈見底,如同一塊明淨的碧玉的湖水,在這窮鄉僻壤,有著一湖溫泉匯聚的碧水,造就了這桃源勝地,真是讓人心驚這造化之起,我在兵敗之後可以到此地避難,這大概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吧,越想越是喜愛這個住了數日的地方,俯身下去伸手輕輕撥動那溫熱的湖水,碧波漣漪,將我的身影攪得粉碎,不由低吟道:「碧泉湧出半湖溫,欲洗人間萬古塵。」剛吟出兩句,卻聽身後有人拊掌道:「好詩興,聞聽楚鄉侯詩才冠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如此良辰美景,江侯爺就是死在此處也應是再無遺憾了吧!」

  我微微一笑,心道:「你終於來了。」知道那人應該不會立刻動手,我站起轉過身去,只見原本跟在我身後的兩個虎繼衛士都是僵立不動,而在他們身後,一個身穿虎繼衛士衣甲,但是形貌卻十分陌生的威武男子負手而立,神情氣度佼佼不群,氣魄更是有笑傲蒼穹的威勢,我朗聲笑道:「原來是段凌霄段大公子親至,哲未曾遠迎,真是有失禮數。」這時遠處身影閃動,那些發覺了我遇到危險的衛士正急急趕了過來,而一道青色身影最是快捷,轉瞬之間就到了二十丈外,正要向前之時,段凌霄厲聲道:「若有敢過此線者,我當立刻殺了楚鄉侯。」言未罷而回身一拂,一道勁氣透體而出,在十五丈之外的地面上劃了一道橫線,小順子停在線外,雙目透出冰寒的殺機,卻終是沒有越過此線。這時,呼延壽和蘇青也已經趕到,落在橫線之後,都是面色焦急,神色慌亂。

  我卻是心平氣和,微笑道:「久聞魔宗首座弟子氣度不凡,前次大公子殺我大雍將士多人,哲至今銘刻在心,今日大公子想必是為了取江哲性命而來的吧。」

  段凌霄此刻卻並不著急,他早就知道無論如何,只要自己殺了江哲,就必定驚動眾人,所以也不著急脫身,憑他的武功,只要不硬拚,不陷入戰陣,外面又有自己幾個同門師弟接應,想要逃走並不困難,而且他距離江哲只有一丈距離,而武功最高的邪影距離自己卻有十五丈,這樣的距離,就是師尊親自出手,也別想攔住自己殺了這個文弱書生,所以他也就不急著下手,畢竟對這個江哲,他也是有幾分好奇的。

  我見他暫不出手,卻也心中略寬,若是一會兒打起來,可就沒有機會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話了,看看那兩個僵立在一旁的兩個侍衛,見兩人都是怒容滿面,大汗淋漓,卻是無法動彈,便問道:「段大公子,閣下為何沒有對這兩個侍衛下毒手呢?哲心中雖然感激,卻也覺得有些奇怪。」

  段凌霄笑道:「我非是心慈手軟,只是聽聞楚鄉侯精於用毒,昔日曾經以此將鳳儀門諸人制住,而我又想和侯爺敘談一番,所以留下這兩人性命,希望能夠讓楚鄉侯克制一下,不敢擅自用毒,以免傷害這兩人性命。」

  我目光一閃,道:「段大公子難道忘記了,他們都是我的侍衛,本就是為了保護我的安全才待在我身邊的,我就是將他們一併害了,想來也沒有人可以怪我,就是他們自己,九泉之下也會如此想。」

  那兩個侍衛眼中閃過熱烈的光芒,看來對我的話語十分贊同,段凌霄雖然看不到他們的神情,可是僅憑他們呼吸的變化,就已經知道這兩個侍衛果然是赤膽忠心之人,不過他卻沒有絲毫擔憂,道:「若是旁人或者會如此做,但是段某覺得以江侯爺的性子,對敵人自然是絕情絕義,可是對自己人卻是心慈手軟,這是段某遍閱和侯爺有關的情報之後所得的結論,而且非若如此,玉飛恐怕也不能從侯爺手下逃出生天吧,如今若是說侯爺會不顧這兩人性命而暗施劇毒,段某絕不相信。」

  我一時語塞,雖然他說秋玉飛之事只是巧合,可是仔細想想,我還真的不大喜歡對身邊人下毒手,不說別的,若是我沒有實現安排好,今日遭遇這樣的情景,我就是可以施毒,也斷然難以下手的,畢竟這兩個侍衛都是在寒園的時候就跟隨我的舊人,這次又讓他們置身險境,我已經是於心不安了。

  段凌霄見我神色數變,知道說中我的要害,便不緊不慢地道:「江侯爺輔佐雍王殿下登上帝位,而後又拋棄權勢隱居東海,段某本是十分佩服,只可惜侯爺終究拋不下君臣恩義,拋下隱逸生活助齊王攻我北漢,我雖深慕先生才華,如今也只能生死相見了,不過若是侯爺肯答應從此歸隱林泉,再不為大雍出謀劃策,段某今日可以放過先生一次。」

  我輕歎一口氣道:「榮華富貴於我不過是過眼雲煙,只是江某生平最是貪生畏死,大雍若不能一統天下,江某今生也不能安居樂業,段大公子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不過大公子故作此言,是否希望削弱我屬下眾人鬥志呢,其實在下手無縛雞之力,大公子其實不必如此費心的。」

  段凌霄歎息道:「侯爺過慮了,段某只是不忍四弟傷心罷了,他臨去東海之前曾經傳書與我,說及和侯爺相交之事,雖然當日他定要置侯爺於死地,但對侯爺卻是十分敬慕。我知玉飛落落寡合,生平罕有知交,所以也不忍傷害侯爺性命,可是此番貴軍雖然落敗,仍是未傷元氣,而侯爺在此時脫離大軍保護,乃是我軍削弱貴軍的唯一機會。本來若是侯爺肯答應歸隱,段某想請侯爺到晉陽休養,可惜我的好意不為侯爺所納,如今只能是生死相見了。」

  我不怒反笑,若是我方才貪生怕死,答應歸隱,這段凌霄想必會接著提出讓我隨他到晉陽去,甚至還會以魔宗宗主之名起誓不傷我性命,可是我一個堂堂大雍監軍,駙馬都尉,楚鄉侯真的被脅裹到北漢國都,我還有什麼顏面去見長樂公主和皇上呢?這魔宗可真是好大的口氣,可惜我江哲雖然貪生畏死,卻也不是苟且偷生之人,當日我可以冒著生命危險去飲雍王的鴆酒,今日又怎會讓自己陷入生死由人的境地,就是我沒有事先設下羅網,等段凌霄自投,也絕不會甘心被俘的。

  我恢復冰冷無情的心境,道:「段大公子,你可曾想過為何蘇青一人前來接應?」

  段凌霄心中一凜,眼前這青年瘦弱的身軀上突然散發出無窮的威嚴和殺氣,令人刮目相看,他一邊留心身邊的動靜,一邊道:「想必是貴軍以為我軍斥候密諜已經全部退走了吧?」

  我搖頭道:「非是如此,哲平生最慣落井下石,所以不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是哲心性驕傲,料想貴軍必然要趁機刺殺在下,與其等待貴軍來刺殺,不如引蛇出洞,我料來刺殺在下的必是段大公子,蕭桐武功不如小順子,他又是掌管軍中斥候之人,不能輕易犯險,所以必是大公子出手,可是四野茫茫,我們隱蔽之處又是難以找尋,我若是大公子,也會盯著我軍大營,因為我勢必要和中軍取得聯繫。所以我派蘇青回去報信,一來閣下認得蘇青,二來,有段無敵在安澤,應該可能知道蘇青在我身側,果然不出我所料,大公子跟蹤蘇青到此,我令虎繼衛佈防著重於外圍,閣下若想行刺成功,必須要等到我身邊侍衛最少的時機,所以我遣開小順子,只帶了兩個侍衛到湖邊,果然閣下不出我所料,換上我身邊侍衛的服飾之後,混到湖邊欲圖刺殺,不知道被閣下所制住的侍衛,是生是死?」

  段凌霄心中一寒,自己連日來所為,這個江哲竟是如同眼見一般,他再次凝神細察,仍然不覺身側兩丈之內有人,他一邊暗自思忖,一邊漫聲道:「自然是死了,不過虎繼衛果然厲害,我親自出手,仍有一人幾乎喊出聲來,不過為了避免驚動眾人,我只殺了三人,想來侯爺不會心痛的。」

  我卻當真是心中一痛,雖然早知必有犧牲,仍是讓我心中愧疚,不由掩面道:「罷了,你們出手吧。」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4:59

17

  段凌霄早已心有準備,但是以他的身份若是我這麼一說他就出手,那可就沒有面子了,所以他仍然靜立不動,想看清楚襲擊從何而來,若是來自身後,那麼十五丈的距離足以讓他先殺了江哲,此刻他已經沒有生擒江哲的想法了,這樣的人物還是讓他早些死去的好。

  隨著我的話音剛落,那兩個侍衛前邊和我只有半步距離的位置,突然泥沙飛揚,兩道身影破土而出,轉瞬間已經將我護在身後,段凌霄心中一寒,下意識地退了半步,怎麼可能,這麼近的距離自己竟然沒有發覺有人潛伏。塵土飛散之後,段凌霄已經可以看清那兩人身形,卻是兩個大約三十五六歲年紀的僧人,神光內斂,相貌平平,但是眉宇間卻帶著剛毅果決之色。段凌霄冷哼一聲道:「原來是少林和尚?」

  這時江哲清越的聲音響起道:「法正大師、法忍大師乃是上一輩少林十八羅漢,數年前和鳳儀門主一戰之後,只有數人生還,兩位大師經此一役,禪功精進,佛門武功最精吐納收斂,所以才能瞞過大公子耳目,不過大公子放心,兩位大師自承不是閣下對手,所以江某還另外請了高手前來助陣。」

  段凌霄心中一沉,這兩個和尚都曾經和鳳儀門主生死交戰,能夠倖存下來已經不好對付,想不到江哲還有高手暗藏。這時他身後傳來一個沉穩地聲音道:「貧道張錦雄見過段大公子。」然後又是一個柔和的聲音道:「峨嵋凌真子見過段大公子。」

  段凌霄身形一閃,已經退後丈餘,然後側過身去,向身後兩人看去,只見從那橫線之後,兩人緩緩走去,一個是青衣道人,相貌方正威猛,神完氣足,雙手空空,另一個卻是一個淄衣女尼,相貌秀麗,神色恬淡,手中一柄拂塵。段凌霄不由輕歎道:「想不到江侯爺這次真是勢在必得。」

  我隱身在法正、法忍身後,聞言不由嘴角上翹,但是很快就收斂回去,這幾個人可是我想了又想才選出來的,這次進攻沁州,為了防備魔宗弟子,齊王早就上書朝廷請動了江湖正派高手相助,各派最出眾的高手往往都在本門潛修,這也難怪,武功練到了一定境界,沙場征戰已經無助於心境的修煉,留在大雍朝中軍中的高手往往不是絕頂高手,有幾個武功絕頂的又都在皇宮,所以這一次我是特意請皇上徵召了一些江湖高手在軍中聽用,當然此事十分隱秘,這些高手的身份可是很秘密的。

  少林寺派來的高手最多,當年倖存的十二金剛就來了六人,還不算其他各代弟子。崆峒前次依附太子,雖然因為張錦雄的迷途知返而沒有遭到牽連,可是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這一次可是出了血本,讓掌門弟子張錦雄帶著十二名門中精銳弟子隨軍。張錦雄回到崆峒之後,因為經歷大風大浪頗多,看破世情,出家做了道士,武功更是突飛猛進,又修煉了崆峒幾種秘傳絕學,如今武功已經是超一流水準,雖然還沒有進入先天境界,可是也不過一線之差。峨嵋也不含糊,凌真子乃是峨嵋第一高手,雖然年過四旬,卻是彷彿二十許人,峨嵋亂披風心法已經是爐火純青,一手拂塵絕技天下聞名。

  我寫給齊王的書信,讓他提前一天派來幾個高手,按照信上的地圖趕到此處,然後布下陷阱,等待段凌霄入伏,當然我也想到可能段凌霄不會來,但是在我計算中,至少有六成機會可以見到段凌霄,如今他已入伏,這四大高手雖然都未能進入先天境界,可是也基本上都是一線之差(這是小順子評估後的結果),再有小順子壓陣,段凌霄可是插翅難飛了。

  想到得意處,我朗聲道:「若是段大公子肯束手就擒,江某願意立誓不會相害,不知段大公子可願意麼?」

  段凌霄深沉如淵海的眼中閃過一絲了悟,道:「生有時,死有地,此地清幽如同世外桃源,段某就是死在此處,也是無怨無尤,江侯爺手段通神,在下佩服。」

  我聽得此言,卻是心中一動,一件從前被我忽略的事情湧上心頭,我要殺段凌霄,實在是因為他武功太高,想到若非蘇青探察到敵軍水攻之策,只怕我也難逃水淹之禍,所以我越發擔心段凌霄此人,他武功高強,若是將來被他發覺我的佈置,豈不是功敗垂成,所以我才不惜以身涉險,誘他入伏,準備將他擊殺。可是目的即將達成之際,我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這些日子只想著此人的威脅,卻忘記了此人乃是魔宗首徒,若是此人死在此地,那麼京無極竟可以堂而皇之的親自出手,我豈不是自找麻煩,只要段凌霄不死,京無極除非我們攻到晉陽,是不會輕易出手的,所以段凌霄不能死,甚至不能生擒,只能讓他身負重傷而走,這樣才符合我軍的利益。

  在我沉思的時候,段凌霄已經出手,身形直撲向我所站的位置,似乎想要一舉狙殺於我,當然,法正、法忍早就嚴陣以待,臨來之前,齊王曾有嚴令,若是楚鄉侯有什麼三長兩短,誰也別想好過,方才隱在坑中聽見江哲與段凌霄交談,兩人已經是心中忐忑不安,生恐江哲有個好歹,雖然知道江哲身穿軟甲,而且兩人又做好了阻攔段凌霄一擊的準備,仍然不免心中惴惴,此刻那裡會讓段凌霄得手。就在兩人出手相攔的時候,三股真氣一觸,段凌霄已經以比來勢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半空中身形一轉,意圖脫逃。而這時,唯一可能身法勝過段凌霄的小順子卻是不管不顧,搶到了我身邊將我護住,眼看段凌霄就要脫出四人包圍的時候,三抹紅光一閃,恰好攔在段凌霄去路之上,段凌霄揮手一掃,紅光穿破了他勁風,在他身前才緩緩跌落,饒是如此,段凌霄也是身形一滯,已經被法正、法忍、張錦雄和凌真子圍在當中。那三抹紅光卻是張錦雄以崆峒秘傳手法射出的三枚血蒺藜,可以穿破先天真氣的絕毒暗器。。

  段凌霄見唯一的機會已經失去,神色一凝,立穩門戶,專心迎敵,五人戰在一起,段凌霄固然是武功高強,而四人早就練習過聯手合擊之術,法正法忍內力高深,大開大闔,幾乎承擔了大部分攻擊,而張錦雄武功走偏鋒,狠辣歹毒,殺傷力最強,凌真子的亂披風心法最擅以柔勝剛,她也不急躁,仗著輕功身法攔在外圍,只要段凌霄一想突圍,就會面對她無孔不入的攻勢,四人聯手,果然威力無窮。雖然段凌霄不愧是魔宗首徒,應付得宜,不露敗相,可是想要脫身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還有一個小順子在外面虎視耽耽呢。

  小順子護在我身邊,看著這場龍爭虎鬥,卻沒有出手,一來是不放心我的安全,二來卻是在研究段凌霄的破綻,希望一舉克敵,他的心思可是瞞不過我的,我微微皺著眉頭,想著如何處理現在的局面。這時,呼延壽和蘇青帶了二十餘人回來,呈上六顆首級,呼延壽高聲道:「啟稟大人,隨段凌霄來犯的六人皆已斬殺,請大人查驗。這些人都是武功高強之輩,應該是魔宗弟子,不過我們也有三名弟兄受了傷。」

  我微微一歎,唉,段凌霄入莊之時,我暗中埋伏下的哨探已經發覺跟隨他來的這些人,所以段凌霄殺我侍衛,奪取衣甲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他來了,只是可憐那幾個侍衛了,年紀輕輕就死在敵人之手,我卻無能為力,淡淡道:「呼延將他們的首級拿去祭奠勇士英魂吧。」

  呼延壽知我心意,並不起身,道:「大人設伏之事,我等都早已知曉,其中危險人人盡知,就是丟了性命也是無怨無悔,請大人不必自責。」

  我心中一暖,深深的看了呼延壽一眼,道:「若是我不得已需要放過此人,你們也不會恨我麼?」

  呼延壽心中一驚,但他很快就說道:「大人必是深思熟慮,才作出這樣的決定,末將等人不會有怨言。」

  我心中一寬,看看蘇青,只見她目光炯炯,望著呼延壽,神色間有些驚異,見我望向她,才道:「大人神機妙算,如此決定必有深意,蘇青支持大人任何決定。」

  我這才放下心來,道:「段凌霄帶來之人想必都是好手,殺此六人已經足以抵償我軍勇士的性命,你們先退下去吧。」

  呼延壽和蘇青退去,兩人指揮虎繼衛將周邊圍住,擺好了苦練的刀陣,若是段凌霄脫出重圍,也絕不可能輕易突破他們的刀陣。天羅地網已經搭就,段凌霄已是網中之鷹,再也難以脫身,只是我卻心中難以決定,究竟是殺還是不殺。

  又戰了百餘招,段凌霄心中清明如水,雖然圍攻他的四人都是當時高手,可是和他比起來還是相差很遠,先天後天雖然只有一線之差,卻是天淵之別,若是只有這四人,拼著受些傷,段凌霄也自信可以將他們全殲,但是如今外面有百餘虎繼雲集,刀陣已成,他已是難以脫身,而站在江哲身側的那個青衣少年,雖然沒有出手,但是冰寒的目光彷彿可以穿透人心,段凌霄幾乎用了五分心思來防備他,天羅地網即成,就是師尊在此,也未必可以全身而退。如今險惡局勢,段凌霄卻只覺心中興起絲絲快感,生死一線的這種刺激對他來說已經是很難領略到了,這困窘的情勢反而讓他更加興奮起來。

  小順子眼中突然寒光一閃,因為他已經發覺場中的戰局有了隱隱的改變,雖然段凌霄仍然是以一敵四,而己方四人仍然是交錯攻守,不論是進攻還是防守都是渾然一體,彷彿一個人長出了四雙手臂一般,可是段凌霄似是胸有成竹,往來自如,雖然不能突破四人圍攻,但是不論四人如何施展奇招妙技,都被他化解於無形。雖然此人乃是大敵,可是小順子還是心中暗暗敬佩,他對江哲的情緒變化十分敏感,方纔已經隱隱感覺江哲心中有些憂慮,所以低聲問道:「公子,我需出手了。」

  我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看看場中激戰的段凌霄,神色從容,氣度雍容,心道,若是我讓小順子生擒,恐怕會妨礙他出手,段凌霄是生是死還是看他自己的運氣吧,最多我和魔宗對上就是,神色恢復如常,我冷冷道:「出手吧,小心行事,生死不論。」

  小順子輕輕點頭,緩步上前,呼延壽和蘇青則知機地站到我身邊,將我護住,畢竟我的安危才是最要緊的,魔宗武功高深莫測,誰知道段凌霄有沒有什麼兩敗俱傷的絕學呢,若是給他尋到機會傷了我,就是將段凌霄千刀萬剮也不能挽回這樣的損失。

  段凌霄心中凜然,他自然是看到了場外的變化,小順子若是參與圍攻,那麼他就沒有生出的可能了,可是他也知道這是一個唯一的逃走機會,若是小順子要加入戰圈,那麼圍攻自己的四大高手不免要讓開一個空隙,而敵方的第一高手親自出手,不論如何,其他人心中都會有些鬆懈,如果自己能夠把握包圍開闔的瞬間,就可以突圍而出,錯過這個機會,再也沒有任何希望。可是如何把握這個機會呢?段凌霄心中生出死志,靈台一片空明,六識達到平生最靈敏的境界,他的這種變化雖然細微,而且出手也沒有什麼改變,可是圍攻他的四人都是只差了先天境界一線距離的高手,心中頓生漣漪,也知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凝神專注,準備在最合適的時機放開防線,讓小順子可以進入戰局。這種無言中的緊張局勢就連那些看不出其中奧妙的普通虎繼衛也都凝神屏氣,不敢有絲毫鬆懈。

  我雖然不會武功,可是在東海之時也常常看桑先生、小順子和董缺等人切磋,憑著我過人的六識,更是將各人神態看的清清楚楚,何況江湖搏殺也是暗合兵法,我心中靈光電閃,突然明白了勝敗關鍵。小順子加入戰局之時,正是我精心設計的陷阱最強之時,而在這變化之前的剎那卻是最弱的一刻,只要渡過這一剎那,段凌霄就已經落入我的掌握。心中電轉,看著緩緩接近正在交手的五人的小順子,我心中盤算著如何襄助眾人,破去段凌霄的一線生機,目光一掃,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對著身邊的蘇青低聲說道:「你威力最強大的劍法是什麼?」

  蘇青低聲道:「師尊曾傳蘇青一招劍法『玉石俱焚』,只是蘇青練得還不到家,不能隨意使出。」

  她的聲音快速而低微,沒有絲毫猶豫,我心中一陣讚賞,果然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對上官的命令沒有絲毫違逆之心,我也不和她客氣,道:「用你最凌厲的劍法,等到小順子加入合圍的時候,阻攔趁機突圍的段凌霄。」

  這時候小順子已經走到戰圈外圍,幸好他為了讓四大高手做好自己加入的準備而緩行,否則我可沒有時間安排蘇青阻擊了,而蘇青也不愧是聞紫煙弟子,我雖然說得不甚明白,可是她卻心領神會,趁著眾人都注視戰局的時候,輕輕移動到旁邊,右手按在劍柄上,一雙冰寒的美眸盯著段凌霄的一舉一動,而呼延壽則移動一步,將蘇青移開的破綻彌補過去。

  就在這時,圍攻段凌霄的四大高手,同時移形換位,身形快捷如電,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這四人已經變換了方位,而本來嚴密的防線也留下了一個空位,而小順子身形如同鬼魅幻影一般,出現在那個空位上,五人動如風火,選擇的時機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無缺,可是,果然如同天地至理一般,陣勢在轉為最強之前就是最弱之時,就在戰陣開闔這一剎那,段凌霄的身形彷彿化成虛幻,如同驚雷掣電一般突破了重圍,如同流虹逸電一般向湖水方向掠去。而這一刻,看到小順子加入戰局的眾人果然都是本能的心中一寬,這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破綻被段凌霄牢牢把握。他所選的方向也是經過精心挑選的,雖然這個方向似是絕地,可是江哲卻正在這個方向,所以保護江哲的呼延壽和蘇青必然都會首先竭盡所能保護江哲,以這兩人的武功,自己絕對不可能一擊取了江哲性命,而段凌霄也沒有想過這樣做,他只是希望凌波而過,隱入對面的密林當中。

  他的計策本是萬無一失,就在他從小順子身側掠過的時候,五人都是大驚,用盡渾身解數攔阻於他,兩個少林僧人都是大喝出手,凌空直擊,百步神拳擊向他的背心,而張錦雄面色突然變得通紅,吐氣開聲,一拳擊向他右肋,這正是崆峒最高深的絕學——七傷拳,這一拳暗藏七種不同的勁道,若是擊中人身,可令令骨骼經脈全部震斷,外表卻是看不出任何傷痕,凌真子則是一聲叱喝,拂塵上千萬銀絲都抖的筆直,拂向段凌霄的後腦,而最具威脅的就是小順子,他的武功本就和段凌霄相差無幾,那玄鐵髮簪早已不需使用,一指凌空虛指,一道陰冷冰寒的真氣如同利刃一般刺向段凌霄重穴。在這狹小的空間之內,各種勁力交錯激盪,段凌霄身上所穿的虎繼衛軟甲化作片片蝴蝶,在尖利的勁風呼嘯中,段凌霄成功的突破五人圍堵,身形化成一個弧線,準備避開直面江哲的方向,畢竟他還不想因為激怒眾人而再度落入重圍,而江哲若有生命之險,那是最能激怒眾人的事情。

  而就在段凌霄突破包圍的時候,一聲劍嘯驚破長空,一道黑色身影凌空向段凌霄逃逸的路線撲去,劍光如同春雲乍展,劍勢更是充滿了有我無敵,一去誓不回的氣魄,劍光臨身時,段凌霄心中長歎,一拳擊出,拳劍相交,那柄百煉鋼的長劍寸寸斷折,蘇青倒飛而回,段凌霄也是後退了半步,此刻他離湖水也不過三步之遙,可是咫尺天涯,生死相隔,小順子面帶嚴霜,已經擋在段凌霄身前,將段凌霄攔住,而四大高手也已經合圍而來,五人將段凌霄困在其中,戰陣已成,再無空隙。段凌霄一聲長歎,知道自己唯一的生機已經生生斷絕。他的目光穿越眾人,落到了江哲身上,只見他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彷彿一切盡在其算中,而蘇青則面色蒼白地站在他身側,可見方纔那一劍也是令她損耗極大。雖然出劍的是蘇青,可是段凌霄卻知道蘇青沒有那樣的心機察覺自己的突圍時機,而最有嫌疑的自然就是可以指揮蘇青的江哲了。想不到自己也會喪命在這個青年手上,段凌霄露出一絲苦笑。

  看著被小順子和其他四大高手聯手迫回原處的段凌霄,我心中終於一寬,這下段凌霄是注定被留在這裡了,就是想要生擒也未必沒有機會了,方纔他突圍之際,必然受了重傷,小順子和四大高手的攔截不是可以輕易避過的,如今小順子他們心中不免羞惱,出手一定更加嚴謹,這樣的情形若是段凌霄還能逃生,那麼他只怕已經可以列入宗師一級了,不過在我看來,似乎是沒有這個可能。不過我倒是真的佩服此人,小順子武功可能和他差不多,但是在經驗上可是差得多了,畢竟是年紀太輕了。不過經過今日一戰,他應該更能精進一步吧。

  又過了片刻,就是我這不懂武功之人也看得出段凌霄似乎已經沒有還手之力,只是憑著意志苦撐罷了,小順子等人卻是配合默契,越來越得心應手。就在我心想是否讓小順子生擒段凌霄的時候,小順子突然連出殺招,我只覺眼前一花,場中局勢已經大變,小順子和段凌霄兩人硬碰硬地激鬥起來,而其他四人則將兩人圍在當中,伺機襲擊段凌霄的軟肋。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小順子已經一掌擊中段凌霄肩頭,段凌霄身形踉蹌後退之際,法忍、法正都是精通擒拿手的少林高手,趁機出手,將段凌霄絆住,段凌霄一聲厲喝,一道碧血從口中激射而出,法忍法正都是少林高手,對魔宗密學頗有瞭解,都是極力閃躲,避開了內含段凌霄精血真氣的「碧血箭」,段凌霄得到一絲空隙,但是張錦雄和凌真子卻已經補上了空位,段凌霄低身避過凌真子的拂塵,卻覺右膝一痛,卻是小順子一指虛點,指風擊中他膝間委中穴,冰寒的真氣侵入要穴,段凌霄幾乎站立不住,他索性右膝跪地,一個翻滾,間不容髮之際避過張錦雄掌風。段凌霄自知生還無望,他也看出敵人有生擒之念,否則剛才兩個和尚就不會使用擒拿手了,心中頓時生出絕決之念,身為魔宗首徒,未來的魔宗宗主,焉能被俘受辱,段凌霄心中一歎,就要自斷心經。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眾人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厲喝道:「統統住手,不然我殺了此人。」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5:38

18

  段凌霄本已心如死灰,但見小順子五人都是收手後退,除了將自己圍得更加嚴密之外,竟然都不再出手,不由抬目望去,只見那些虎繼衛士向兩側散去,露出兩個人來,那兩人一個是白髮老者,一個是猶帶稚氣的清秀少年,那老者神情萎靡,手臂上胡亂纏著布條,鮮血滲出布條縫隙,更顯得萬分狼狽,而那少年左手架著那老者,右手執短刀抵住那老者咽喉,正站在江哲對面,相距遙遙。這時,那些虎繼衛中突然傳出叱罵之聲道:「凌端,你這忘恩負義之輩,竟敢用人質威脅我等。」江哲冷冷望了那虎繼一眼,冰冷的目光讓他悻悻退下。

  卻原來那少年正是凌端,他跟隨秋玉飛回到北漢之後就無意回到軍中,畢竟對他來說,他的將軍只有譚忌一人,何況秋玉飛有意引薦他投入魔宗,雖然秋玉飛沒有來得及回到晉陽就去了東海,但是仍然給了他一封書信讓他去見段凌霄,而段凌霄對凌端頗有好感,雖然還沒有正式將他收為弟子,但也是遲早之事。凌端跟在段凌霄身邊雖然不久,但是他的武功本是譚忌給他扎的根基,又得秋玉飛、段凌霄先後點撥,武功精進不少,雖然還不如這次段凌霄攜帶的幾個魔宗記名弟子,可是已經勉強進入二流,他又是多年從軍,對沁州、澤州地理十分熟稔,所以這次也跟隨段凌霄參與了戰後的搜殺行動。不過在跟蹤蘇青的時候,段凌霄是獨自進行的,而其他接應段凌霄的魔宗弟子則是跟著段凌霄留下的標記趕來的,只有凌端因為武功不高,在十里之外就被眾人留下看守馬匹,這才逃過了虎繼衛的捕殺。可是凌端卻不甘心留在後面等待,對他來說,江哲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陰影,他最尊敬的將軍,他同患難的朋友都是間接死在這人手中,所以他違背命令偷偷潛入村中。不過他來得晚了,此時虎繼衛已經撤下埋伏,在湖邊困住了段凌霄,其餘魔宗弟子紛紛授首,凌端來得遲了,卻是保住了性命。

  凌端自知沒有本事救援段凌霄,心中只能企盼段凌霄能夠自己逃走,可惜的是,段凌霄突圍失敗,凌端心中明白此番必是全軍覆沒,而唯一的轉機就在於自己,因為似乎雍軍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雖然段凌霄尚未正式受凌端為徒,可是凌端心中已經將段凌霄當成了恩師,弟子為了救師尊性命,本就應該不吝犧牲,所以凌端作出了不顧生死的決定。

  他潛入村中之時就發現了紀玄和趙梁兩人,這兩人被兩名虎繼衛保護著,或者說是軟禁著,不許他們離開住處,趙梁倒沒有什麼,趙玄卻是在那裡不住口的抱怨江哲,聽得那兩個虎繼衛苦笑連連。雖然如此,但是跟隨了江哲一段時間的凌端卻知道江哲雖然性情隨和,可是御下卻很森嚴,他可是親自領略了江哲手段的,而趙玄雖然怨言不斷,可是凌端憑著直覺卻能夠感覺到這個老人語氣中的親切,他談及江哲的語氣倒像是知交和長輩的口氣,而從那兩個虎繼衛的神情上來看,也並未因此惱怒,這說明江哲對這個老人不是很尊重就是很容忍,不論是那一種情況,都說明了這個老人的重要性。想到這裡,凌端便決定挾持趙玄要挾江哲,當然可能將這根本就不在乎這個老人的性命,可是凌端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段凌霄死在這裡,他很清楚段凌霄的高傲,他是絕對不會苟活於世的。

  可是不說那個忙著整理行裝的青年武功不弱,就是那兩個虎繼衛也不是自己可以輕易對付的,而且還不能驚動湖邊的雍軍,不過幸好凌端帶了一筒袖箭,這本是蕭桐給他的,這時北漢斥候使用的擒敵利器,箭頭上淬了強烈的麻藥,可以生擒敵人以便刑訊,憑著秋玉飛、段凌霄傳授給他的密技,他順利地將四人全部放倒。不過他並沒有取這幾人性命,這卻不是他心軟,他是擔心若是殺了這幾人激怒江哲,只怕會弄巧成拙。

  我初時心中如同翻江倒海,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兩名虎繼衛和趙梁保護著紀玄,凌端武功雖然出色,畢竟年紀還輕,不會是虎繼衛的對手,就是偷襲暗算,也不該無聲無息地得手啊。蘇青在我身邊低聲道:「大人,那人想必用了淬藥的暗器,兩軍斥候都有這樣的暗器,那是為了生擒敵人用的。」我心中恍然,怪不得紀玄一臉有氣無力的模樣,這樣的手段我不是不知道,甚至秘營弟子手中的淬毒暗器都是我親自研製的,不過我一直當凌端是一個品性光明之人,一時想不到他會用這種手段罷了。如今想來不由暗笑,畢竟凌端乃是譚忌親衛,看來如今和魔宗關係也是非淺,這樣的出身,怎會計較什麼手段。

  我看了一眼紀玄,見他神情委頓,心中不由微怒,道:「凌端,昔日之事江某也懶得提起,你視我待你恩義如同糞土,我也不怪你,今日你竟然想用人質威脅本侯,莫非你以為本侯乃是心慈手軟之人麼?」

  凌端心中一寒,只見江哲神情冷淡,雖然是文弱書生,氣度儒雅,但是此刻負手而立,單薄的身軀彷彿如同雪裡青竹一般傲然,眉宇間更是帶著淡淡殺氣,想起昔日之事,只覺得思緒如潮湧。他苦澀地道:「大人手段,凌端不敢或忘,昔日凌端本已是待死之囚,幸而得大人憐憫,逃出生天。雖然大人後來殺了李虎,凌端心中怨恨多時,可是如今想來,我們的性命本就是大人撿回來的,就是大人再收去我們也是無話可說,當時大人若為穩妥,本應將我一併滅口,可是大人還是放過了在下。當日雪地野店中,凌端為琴聲激起心魔,刺殺大人,又是大人開恩,饒了凌端性命。三番饒命之恩,凌端不敢忘記,可是凌端也不能忘記譚將軍、李虎之死,而且如今段大公子乃是凌端欲拜恩師,恩師性命危在旦夕,身為弟子焉能坐視。凌端猜測大人對這老先生十分關愛,所以斗膽要挾,只要大人肯放過大公子,凌端情願一死謝罪。」

  我皺皺眉頭,雖然殺死段凌霄不是我的意思,可是我也看出來了,若是想要生擒恐怕是沒有可能的,這個段凌霄身份十分重要,見他性情才智,絕對不是肯忍辱負重的人物,可是這樣放過他我又不甘心。下意識的望著小順子,我用眼色詢問他的意見。

  小順子眉頭一皺,在他看來,自然是殺了段凌霄最好,那個紀玄如何比得上段凌霄重要,更何況若是有這樣一個高手,終究是公子的威脅,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擅自作主,畢竟公子眼光深遠,很多決定當時看來十分不智,日後卻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所以他最後決定只將當前情形說明即可。思忖一下,小順子傳音道:「公子,段凌霄先後中了我兩指,如今已經受了嚴重的內傷,我的內力至陰至寒,桑先生又曾經傳我一種心法,可以克制魔宗心法,他的內傷如同附骨之蛆,若想恢復如初,就是有魔宗相助,沒有數月時間也是不可能的,現在他不過是強行支撐罷了。」

  聽了小順子的話,我心中略寬,即是如此,一個不能動手的段凌霄換紀玄,我就不吃虧了,不過便宜需要多佔,也不能讓凌端輕鬆得逞,否則以後有人效仿怎麼辦呢?故意將神情放得更冷,我森然道:「凌端,念在你也曾經在我身邊聽用,只要你放了紀老先生,我就饒你性命,否則我就先殺了段大公子,再和你周旋。」

  凌端眼中閃過堅定的神色道:「大人,凌端既然敢要挾您,就沒有將生死放在心上,若是大人令人繼續向大公子出手,凌端只有先殺了這位老先生,然後陪著大公子死在此地,此人是生是死,大人一言可決。」

  我心中一跳,想不到這個凌端如此堅決,不過他怎麼會知道我定會交換人質?這時候,紀玄或許是藥力漸退,勉力高聲道:「老夫不用你江隨雲相救,要殺就殺,老夫豈是可辱之人。」我幾乎咬碎了牙齒,這個紀玄,真是給我找麻煩,不過凌端若是誤會我不想救他就麻煩了,連忙仔細查看凌端神色,見他神情越發自信,任憑紀玄高聲呼喝,只是將短刀抵住紀玄咽喉,既不輕也不重,免得傷害了他,也提防他掙脫。見我沉默不語,凌端高聲道:「大人,你若是再不決定,我就只好殺了他。」

  我恨恨地看向段凌霄,道:「大公子怎樣看這件事情?」

  段凌霄方才一直調理自己的傷勢,以便再出手時可以尋個陪葬,他並不能肯定江哲會為了一個老人放過自己,聽到江哲向自己詢問,淡然道:「端兒也是胡鬧,大人乃是千金貴胄,怎會輕易受威脅,段某自信身價不低,端兒還是速速離去吧,至少這人換你的性命應該是夠了。」

  凌端眼睛一紅,幾乎要噴出火來,他自然也懷疑江哲是否會受自己威脅,雖然江哲似乎很重視自己手上的人質,可是段大公子乃是魔宗首徒,地位尊貴,就是換了自己,也絕不會輕易放過,可是只要有一線希望他也不願放棄。望向江哲,他咬牙切齒地道:「大人,請你決定,若是不肯交換,在下只有殺了此人,也算討回一些利息。」

  我心中一凜,凌端生性孤傲乖戾,若是再逼迫下去,只怕他真的會殺了紀玄,那可就糟糕了,既然段凌霄已經受了重傷,就是放了也沒有什麼關係,反正只要他數月之內不能出手,我就放心了,等到他可以出手的時候,北漢已經大廈將傾,他武功再高也沒有什麼用處了。

  我微微苦笑,心道,放過段凌霄也就罷了,可不能輕易放過你,眼珠一轉,我冷冷道:「紀老先生雖是我忘年之交,可是段大公子乃是北漢國師首徒,地位何等尊貴,今日一見,也覺大公子乃是一代豪傑,就是放他走也無妨。可是你挾持人質要挾本侯,本侯若是將大公子輕輕放過,豈不是令天下人覺得本侯是可以要挾的,這樣吧,若是你肯放了紀老先生,我允許你用自己性命交換段大公子的性命如何,一命抵一命,我已經吃虧了。」

  凌端一愣,雖然他已經準備付出生命的代價,可是沒有想到會是用這種方式,但是仔細一想,凌端反覺欣然,心道,挾持人質本來就是無恥之事,自己不過是一個小人物,大公子卻是魔宗首徒,若是能夠以命抵命,果然是自己佔了便宜,想到這裡,他冷靜地道:「大人千金一諾,凌端從未見過公子有食言之事,以命抵命,凌端心甘情願,只是請大人恕罪,大公子離去之前,凌端不能放開人質。」

  段凌霄微微搖頭,此刻他心知肚明,江哲或許並不想留下自己的性命,只憑方才江哲指使蘇青攔截自己的手段,就知道江哲乃是心思縝密之人,也是狠毒之人,絕不會給敵人留下一條生路。他自問若是自己面對這樣的局面,雖然有些危險,可是不是沒有成功救下人質的可能,凌端的武功並不高。他也不會認為江哲真是信守承諾之人,只要殺了所有知情的外人,還會有誰知道他曾經不守諾呢。所以或許凌端是促成自己生還的人,可是若非江哲早有這樣的想法,那麼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得到這一線生機的。而江哲要凌端以命抵命,或者是因為報復凌端損害他的威嚴吧。可是如今段凌霄已經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了,除非他真得想死在這裡,可是就是他甘願一死,也是救不了凌端。他抬頭向江哲看去,恰好江哲也正向他往來,那雙清澈沉謐的眼睛彷彿帶著一絲嘲諷,四目相對,段凌霄清晰地看到江哲面上閃過一絲驚詫,似乎他已經發覺自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不由露出苦澀的笑容,無論如何,自己的性命是一個魔宗後進弟子換回來的,這樣的屈辱想必會跟著自己一輩子吧。

  輕輕歎了口氣,他淡然道:「端兒,放開紀老先生吧,江侯爺是什麼人,豈是你可以威脅的,如今他既然答應了,就不會無故反悔,你也不要固執了。」

  凌端心中茫然,他對段凌霄已是敬重非常,猶豫了一下,終於放開了紀玄,他自信大公子不會自尋死路,果然他放開紀玄之後,除了兩個虎繼衛迅速扶走紀玄之外,江哲並沒有下令攻擊,甚至也無人來將自己制服。

  我看了一眼神色茫然中帶著死寂的凌端,知道這個少年是真的放棄了一切生存的希望,不由心中憐惜,這時,一個虎繼衛匆匆趕來稟報道:「啟稟大人,趙公子等三人都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昏迷過去了。」

  我心中一寬,看看凌端,冷冷道:「凌端,你可知我為何一向對你優容。」

  凌端抬起頭,蒼白的面上沒有一絲血色,他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我冷冷道:「你不過是個普通士卒,我何需利用討好你,若非你是譚將軍親衛鬼騎,你的生死我何需費心,當日本侯將你留在身邊為侍從,可沒有屈辱你,而你卻忘恩負義,私自逃走,這也就罷了,念在譚將軍面上,你忠心北漢也是無可厚非,本侯雖然令人緝拿,卻沒有真得對你如何,你僥倖偷生,就應該好生保住性命,可是你今日至此,恐怕也是為了刺殺本侯來的吧,如今見事機不遂,又脅迫人質威脅本侯,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將他拖下去重責五十皮鞭。」自有虎繼領命將他押了下去,凌端已是全無反抗之心,默默垂手走了出去,不多時,遠處響起皮鞭著肉的聲音。

  處置了凌端,我看向段凌霄,微笑道:「大公子對我如此處置可有異議?」

  段凌霄眼中閃過一絲輕鬆,道:「侯爺慈悲,肯饒了凌端性命,段某感同身受,就是侯爺如今違背承諾,取了段某性命,段某也是死而無撼。」

  我微微一笑,段凌霄果然目光如炬,只憑我責罰凌端,就知道我無心殺他,一來我曾經利用凌端,未免對他有些歉疚,二來,凌端的性情我很喜歡,既然他沒有殺死被暗算的虎繼和趙梁,我也就網開一面了,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經過今日之事,凌端必然已經在段凌霄心中有了不一般的地位,將來必然成為魔宗的重要人物,有一個對我戒懼而又感激的人存在於魔宗之中,對我絕對是一件好事情,畢竟北漢魔宗是不可能覆滅的,不說魔宗傳承自有獨到之處,只憑著我的本心,就不會想要滅掉魔宗,畢竟皇上和我都不想看到少林寺這些名門宗派獨大,江湖和朝廷一樣,權力都需要制衡。

  既然對段凌霄已經沒有了殺意,我揮手令眾人退去,只留下小順子、呼延壽和蘇青在身邊保護,就連四大高手也讓他們退到遠處,段凌霄卻沒有趁機發難,他內傷非輕,小順子卻是全無損傷,再有蘇青、呼延壽這樣的高手在旁,段凌霄就是再自負也不會相信自己可以刺殺我,這樣聰明果決的人豈會作出無益之事,所以我也擺出這種友善的格局,不過小順子是不會讓他離開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可是很小心的,誰知道段凌霄會不會發瘋呢?

  我溫和地道:「段大公子,凌端不適合再留在沁州,我會將他送到東海和玉飛一起,不知道大公子意下如何?」

  段凌霄目光一閃,道:「多謝侯爺體恤,這孩子武功雖然不高,但是人品資質都是一流,我也不忍心他在戰場上有什麼損傷,玉飛對這孩子另眼看待,送去東海也是好的,侯爺對凌端果然是十分愛重。」

  我輕輕一歎道:「哲平生遺憾,就是沒有親見譚將軍一面,譚將軍只有這麼一個親近侍衛留下,本侯怎忍心取他性命。」

  段凌霄心中一動,見江哲語氣誠摯,也不由歎息道:「譚忌孤傲絕世,心中滿是仇恨悲苦,當日師尊曾有意收他為門下,可惜因為他心魔太重,所以只命在下代傳武藝,譚將軍身死,我亦痛心不已。」

  我朗聲吟道:「天不仁兮生離亂,地不仁兮起狼煙;親族父母兮化塵土,志摧心折兮可奈何;怨雖報兮恨不息,君恩重兮死亦難;殺人盈野兮吾且不悔,流血飄櫓兮生靈塗炭;君執弩兮吾持戈,吾驅騎兮君相從;沁水寒兮葬吾軀,赴黃泉兮心意平;生死無懼兮慨而慷,逢彼舊人兮吾心傷!」

  段凌霄默默聽著,神情間也現出愴然之色,默默回憶著譚忌的音容笑貌,心中悲意叢生,卻又突然驚覺,他修煉玄功多年,本已很難情緒波動,想不到如今卻是情不自禁,看來內傷之重尤在估計之上,他面色不露出絲毫異態,淡然道:「侯爺真是矛盾,譚忌雖然是死在齊王手中,計策恐怕卻是侯爺定的,如今又何必為之感傷呢?」

  我傲然一笑,道:「我雖然一介書生,卻有些傲氣,這世間之人雖眾,卻多是碌碌無為之人,而其中佼佼不群者卻是鳳毛麟角,我生平最愛豪傑,不論是敵是友,都不會怠慢,只是可惜我終究是世俗之人,礙於身份所限,縱然是心中愛重,也要除之而後快,譚將軍、段大公子都是世間豪傑,所以譚將軍必須得死,而大公子你雖然今日可以不死,但是焉知我不是為了今後的佈局,只是到時大公子不要怪我才好。」

  段凌霄朗聲笑道:「江隨雲果然豪爽,你雖然是文士,卻豪情不減當世英雄,雍帝有你輔佐,難怪這般得意,凌端不過是個後生晚輩,你不殺他也就罷了,不過玉飛曾經刺殺於你,你為何不殺他,反而不惜代價留他在東海呢,這卻不是婦人之仁麼?」

  我微笑不語,秋玉飛雖然武功精進,但是他生性愛好音律,厭倦世俗,這樣的人怎會對我造成威脅,留他下來,一來是我欣賞他,二來也是因為將來有用他之處,殺一個人不代表厭憎他,手下容情不代表慈悲,這些事情豈是可以對人解釋清楚的,何況我也無心辨白,就讓別人認為我有婦人之仁不好麼?

  見江哲不語,段凌霄也是默然不語,他自然知道兩人終是敵對,不能交心,可是這些許時候相處,段凌霄卻覺得江哲此人雖然是文弱書生,卻有林下之風,相處之際時而覺得如沐春風,時而覺得如履寒冰,令人生出不忍遠離也不敢親近的矛盾感覺,只可惜此人卻是大雍重臣。

  沉默片刻,我也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吩咐道:「呼延,去取酒來,我要為大公子送行。」

  呼延壽警惕的看了段凌霄一眼,下去召喚一聲,不多時親自捧了一個木托盤過來,上面放著一個酒壺,兩個酒盞,我親手提起酒壺,將兩杯酒倒滿,自己端起一杯,呼延壽端著托盤走到段凌霄身邊,段凌霄坦然一笑,也是端起一杯。

  我舉著酒杯道:「大公子,你殺我侍衛,我斬你同門,兩國交兵,你我乃是仇敵,此地只有鄉野村釀,不過今日相逢也是有緣,若是無酒難以盡興,不知道大公子肯否賞光。」

  段凌霄一飲而盡,道:「今日交手,我敗你勝,可是貴軍雖然強大,卻未必可以取勝,希望閣下珍重。」

  我不與置評,只是緩緩喝下杯中酒,道:「大公子可惜沒有領軍作戰,以你的機智果決,用兵應該不在龍大將軍之下。」

  段凌霄先是一愣,又露出淡淡苦笑,自己身為魔宗首徒,需得維持超然姿態,怎能領軍作戰,再說一旦陷身軍旅,武功就難精進,自己乃是師尊嫡傳弟子,為了維繫師門聲譽,更是不能分心世俗之事,只是這種緣故如何能夠對人說起。

  送走了飄然遠去的段凌霄,我心中也是慶幸,幸好這個人不是我的對手,令人帶過受刑之後的凌端,我也沒有多說什麼,只問他願不願意去東海見秋玉飛,若是願意就自己上路,凌端目瞪口呆之餘,點頭應允,想來他也沒有面子再和我作對了。不過他離去之後,我委婉地請張錦雄暗中跟蹤他去東海,若是凌端果然守諾也就罷了,若是他途中逃走,那麼就將他殺了,想來譚忌將軍也不會介意我殺了這樣一個無信無義之人吧。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6:51

19

  戊寅,北漢龍庭飛決沁水淹安澤,大雍齊王兵敗,楚鄉侯江哲敗走鄉里,遇玄於野,時玄沉痾在身,哲乃強邀入雍軍大營,施聖手起沉痾。

  北漢亡後,玄奉詔覲見雍帝,帝許以厚祿高位,玄辭以忠臣不事二主,雍帝歎息良久,饋金帛田地以綰之。玄受金銀而退,遂於灞上設帳授學。玄經學名家,求學者眾,且不論門第,教無遺類,門人弟子遍及朝野。

  時楚鄉侯江哲性憊頑,每托病不入朝,且多謀善斷,朝野皆畏之,然哲深畏玄。玄每登門,必嚴辭呵責,哲俯首無辯,時人甚異之。或謂邪不勝正之故也。

  玄初為晉臣,奉帝命為太原令長史,劉勝甚重之,貞淵十四年,雍受晉禪,劉勝亦自立國主,玄歎之曰:「社稷崩壞,世無忠臣,吾不能改節而事諸侯。」悄然歸鄉里。後大雍得天下,以富貴招之,玄終不受,雖金銀饋贈不絕於道,玄皆以助寒士讀書,身故僅餘賜第三進,藏書萬卷,家無餘財,殯葬無錢,人皆歎之。

  玄以經學大家名動天下,然事東晉如一,至死不事二君,故立傳於此書也。

  ——《東晉書。紀玄傳》

  送走了段凌霄和凌端,我立刻整齊人馬上路了,險地不可久留,誰知道段凌霄會不會派出別的高手來截殺,再說我已經是滿載而歸,帶回了紀玄和趙梁,讓段凌霄鎩羽而歸,又沒有留下不可冰釋的深仇,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紀玄受了驚嚇,又在病中,不能乘馬,我用了特製的藥物讓他昏睡過去,然後用村中唯一剩下的一輛破舊馬車載了紀玄,趙梁則是隨車侍奉,就這樣趕奔齊王大營。

  遠遠的看見中軍大營旌旗密佈,我心中就是一陣輕鬆,還沒有走到營門,只見營門大開,兵馬如潮水一般湧出,然後就看見齊王身著火色戰袍,縱馬而出,我心中一暖,不論齊王性情是如何高傲驕縱,但是待我卻是始終不錯,就是如今想起當初在南楚的時候,他總是有意無意戲弄於我的情景,也是覺得有趣勝過氣惱,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兒,我斷然不容別人冤屈陷害了他。

  齊王縱馬過來,我則是緩緩騎馬上前,小順子早已下馬避開,反正只要不縱馬飛馳,我也不會掉下去的。兩騎相近不到數丈,齊王策馬停住,凝神看了我半天,才大笑道:「好,好,看來你跑得是很快,沒有受傷,也沒有吃什麼苦頭。」

  我幾乎是翻了一個白眼,說我跑得快是誇獎還是諷刺啊,沒好氣地道:「那是托了王爺的福,再跟王爺打上幾年仗,只怕我就成了最擅逃跑的監軍了。」

  跟上來的眾將相顧愕然,平日雖然齊王和楚鄉侯總是喜歡開開玩笑,不過在大場面上還是客客氣氣的,想不到竟會在營門外笑謔了起來,幸而新敗之後,本來就有些憂慮的將士不免擔心朝廷是否會有處分,見這兩人如此玩笑,倒是心放寬了些。

  李顯餘光瞥見眾將都是神情一鬆,心中一喜,他這些日子一來煩惱戰敗,二來擔憂江哲安危,不免心情悒鬱,結果令得軍中也是氣氛緊張,他今日藉著迎接江哲的機會故意說上幾句玩笑話,果然起了作用,軍中氣氛大變。他見目的達到,也不多耽擱,在馬車扯著江哲披風道:「好了,我們進大帳議事吧,怎麼樣,路上可平安麼,可有什麼斬獲?」

  江哲讓他派蘇青一人回去,李顯也知道江哲定是想吸引有心行刺的刺客,如今江哲平安回來,他自然想問問捕獲了幾個刺客,若是收穫不小,江哲在大庭廣眾宣揚出來,也算是鼓舞士氣。

  我雖然明白他的心意,不過總不能說我放了段凌霄和凌端吧,於是只輕描淡寫地道:「雖有幾個刺客,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難不成我還帶了人頭回來麼?」

  說話間,我們兩人已經策馬走入營門,下馬直入大帳,小順子帶了眾侍衛去安排住處,安置紀玄和趙梁不提,呼延壽和蘇青都有將職,跟著眾將之後進了大帳,安澤戰敗之後第一次真正的軍議開始了。

  雖然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敗,眾將不免有些頹然,但是畢竟北疆多年纏戰,勝敗乃是兵家常事,這次又沒有傷及主力,所以眾將倒也心平氣和。我雖然不是軍旅中人,可是對眾將的心態倒也明白,雖然也為眾將勝不驕、敗不餒的氣度心折,可是想到這是龍庭飛幾年來的持續打擊形成的結果,也不由心中苦笑。

  李顯笑道:「我軍雖然在安澤大敗,可是北漢軍也不是沒有損失,至少安澤城已經毀掉,而且段無敵所部也受了不少損傷,無家可歸的流民更是十數萬眾,雖然北漢軍將流民盡皆撤到沁源,堅壁清野,可是這麼多流民,只怕北漢的糧草會消耗的極快,也不見得對他們十分有利。我軍雖然落敗,可是主力仍在,本王已經發書求援,只需一個月時間,水軍援軍就會到達,到時候我們糧道就會穩固,可以和敵軍大戰一場。如今敵軍已經撤到沁源,那裡是北漢主力所在,本王決定在沁源和龍庭飛決戰,不知道眾將以為如何?」

  眾將也都知道北漢軍已經撤到沁源,若是不進攻難不成還守在這裡麼,自然也無異議,不過宣松心中卻有憂慮,起身道:「元帥,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雖然有水軍援軍,可是遠水不解近渴,安澤和沁源雖然不到百里之遙,卻是關山險阻,沿途山路崎嶇,從陸路運輸糧草消耗極大,如今軍中糧草雖多可以用上半個月,後續的糧草只怕不能及時補給,不若主力暫時駐紮在安澤,派一二將領整修道路,阻截北漢軍南下道路,等到援軍到後再大舉進攻,不知元帥以為如何?」

  李顯聽了也知道宣松所說才是行軍的正理,可是如今偏偏不能這麼做,正盤算著如何措辭,我已經悠然道:「宣將軍所說不錯,只是我軍和荊將軍約定會師沁源,如今雖然不知戰況如何,可是以荊將軍用兵之快,只怕旬日之間就會兵抵沁源,到時候若是我大軍不到,則不能成前後夾攻之勢,若是被龍庭飛避重就輕先擊敗荊將軍,那麼這一戰才是真得曠日持久,雖然如今糧草雖然有些困難,可是還是勉強可以支撐二十天的,至於糧道之事哲願親自負責,必不致令大軍腹中無糧。」

  宣松聽了也覺有理,雖然仍然有些不安,倒是主帥和監軍異口同聲,他又是江哲提拔重用的將領,沒有明確的理由,自然也不好反對,就這樣決定了大軍即日北上的戰略。不知怎麼,宣松偷眼看著江哲若有若無的慵懶笑容,心中泛起一種明悟,似乎有什麼陰謀在展開吧,只不過自己還不夠資格知道罷了。

  遣走眾將,李顯皺眉道:「隨雲,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送上了求援的文書,這兩日應該可以到皇上御前,可是我軍不過小小挫敗,為何你要我在奏折裡面聲稱大敗,並且大肆索要糧餉援軍呢?」

  我微微一笑,這個暫時還是不要告訴李顯的好,慶王李康不穩的事情我並沒有讓齊王知道,這也是皇上的意思,我們都不希望李顯分心旁顧,再說這種兄弟閱牆的事情參與一次已經夠了,我想齊王也不想參與第二次吧。所以只是淡淡道:「這是皇上的意思,現在朝中有些人不穩,若是軍情有變,這些人必定興風作浪,與其讓他們在緊要時候破壞我們的大事,不如讓他們早些露出形跡,所以這次既然我們注定要敗上幾陣,就趁機遞上報急的折子,豈不是正好,就是他們耳眼通天,也會上當受騙。」

  李顯心中一顫,朝中不穩,怎會如此,難道憑著二皇兄的手段還能坐不穩江山,朝中還有何人敢起波浪,秦程兩家忠心耿耿,想來想去除非是自己起了反意。他心中渾沒有將李康當回事,憑著東川那點人馬,而且李康在軍中威勢遠遠不及李贄和自己,就是兩人手下的許多大將也比李康出眾。想來想去,李顯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雖然他知道皇上和江哲有過幾次秘密的通信,可是他只當是皇兄不放心自己,所以江哲暗中報告軍中事機罷了,既然相信江哲不會隨便加害自己,所以李顯只當不知,對於朝中事情他又是懶得理會,東川不穩之事又只有少數重臣知道,所以李顯怎也想不出朝中有何變故。

  我看出他心中疑慮,笑道:「也不是什麼大風大浪,只是戾王、鳳儀餘孽罷了,還有人趁機攻擊殿下,所以皇上不想殿下知道,免得殿下心中疑忌。」

  李顯聽了此言倒是心中一寬,反正這些風言風語從他到澤州統軍就沒有斷過,江哲既然這樣說他也就放心了,只是悻悻道:「皇上信不信也無關緊要,只要不妨礙我攻打北漢也就罷了,等到攻下晉陽,隨便皇兄將我撤職還是降罪就是。」

  我暗暗苦笑,李顯和皇上還是芥蒂難消,不過這個我可幫不上忙,如今能夠讓李顯恢復昔日生氣,已經是很不容易了,但是也不能不答話,心中存了些埋怨,我故意諷刺道:「哲還以為只有我一人不能看到征服南楚的壯舉,想不到殿下也不想揮軍南征呢?」

  李顯一愣,急急道:「什麼,你說南征,莫非皇上已經有了這個意思?」

  我奇怪地道:「這有什麼,等到北漢平後,難道不用南征麼,皇上的志向乃是一統天下,豈能讓江南在臥榻之側酣睡。」

  李顯恍然大悟,洩氣地道:「原來如此,征南不知道皇兄會不會派我去,不過到時候也未必沒有希望,至少可以讓我帶一支騎兵去攻打襄陽吧,畢竟那裡我已經攻打兩次了,至於南征主力,裴雲希望大些,畢竟這幾年他都在長江防守,還有,若是東海歸降,海濤也有希望,不過隨雲你怎麼不去呢?到時候恐怕皇上不會捨棄你這個大才不用的。」

  我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道:「北疆若平,大雍基業已經鞏固,滅楚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哲久已無心世事,若是皇上開恩,放我還山,我就回東海,若是皇上不願意放我,長安也是不錯的居處。哲背楚投雍,已經是有負故人,如果再率軍攻楚,只怕將來無顏還鄉了。」

  李顯不由暗罵自己糊塗,這種事情都想不明白,連忙道:「不去就不去,南楚闇弱,那裡還用你出手。」

  南楚闇弱,我微微冷笑,前些日子傳來議和的結果,大雍已經同意南楚不再賠款,以江南的富裕,只要數年就可以恢復元氣,若非南楚君昏臣暗,大雍也未必就可以輕而易舉平了南楚,何況還有陸燦在,連我都在他身上吃了苦頭,這個孩子可是不好對付呢。

  李顯覺出帳中氣氛沉悶,轉換話題道:「隨雲你這次自請督運糧草,可要小心謹慎,若是糧草跟不上,只怕你雖然是監軍,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我心道,糧草不濟,不過是活罪難逃,我若是也到了沁源,只怕敗戰之際,我就是想跑都跑不掉,還是躲在後面好些,不過這話我可不敢說,雖然齊王也認為我軍還需要一敗,可是在他本心,還是希望能夠堂堂正正勝了北漢軍的,我若是這樣說了只怕他會氣惱,其實我也很好奇,龍庭飛是否會按照我想的那樣行事,我軍勝負也在五五之間,不過最好還是落敗的好,不然敵軍緩緩後退,一城一城的和我們血戰,只怕我軍還沒有攻到晉陽,李康就已經兵壓長安,搞不好南楚也會趁機北上,所以若是龍庭飛真得從沁源敗退,我就得重新策劃戰略了。

  在帳內待得久了,覺得有些氣悶,想著我的軍帳應該已經安置好了,就和齊王告辭,走出大帳,看著昏昏暗暗的蒼穹,我心中猜測著,那封告急的軍情奏折是否已經到了長安,可是已經掀起了漫天的風浪。

  「枕上獨眠愁何狀,隔窗孤月明。夜深雲黯心意沉,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

  曉來百念都成灰,剩有寂寥影。清淚滴盡梧桐雨,又聞聲聲更鼓摧人腸。」

  長安深宮昭台閣內,一個容光絕麗的宮裝女子輕撫銀箏,低聲吟唱這一曲幽怨悱惻的虞美人,雖然是錦衣玉食,珠圍玉繞,卻是孤寂無依,冷落深宮,那女子彈唱不多時,便已經是淚流滿面。站在香爐旁邊的秀麗侍女連忙遞上絲巾,那女子用絲巾拭去眼淚,道:「嬋兒,若是本宮沒有遠離故土,來到這不見天日的所在該有多好?」

  那宮女聽見主子抱怨,連忙轉身走到門外,見其他的宮女都離得甚遠,才回來低聲道:「娘娘,不可多言,若是給人聽到傳了出去,對景發作起來,娘娘只怕吃罪不起,只要捱過幾個月,等到皇上淡忘了那件事情,憑著娘娘的品貌才情,定可以東山再起。」

  那女子聞言又是珠淚低垂,道:「想本宮也是世家之女,若是蜀國未亡,就是進了王宮也不會如此輕賤,如今被父親送入大雍內宮,卻是受此屈辱。皇上初時待我還好,一入宮就封了充儀,雖然是看在父親的份上,可也是頗為恩寵。可是自從司馬修嬡被杖殺之後,皇上遷怒我們這些東川世家送進來的宮妃,對本宮日漸疏遠,前幾日本宮臥病未能去向皇后請安,不知何人挑唆,皇上下詔責備本宮疏於禮儀,將本宮黜為充嬡,這本是無端的罪名,本宮想著若能消了皇上的怒氣,也是值得的,可是自此之後數月都見不到皇上龍顏,就是宮中召宴,也有旨意不讓本宮前去。如今這昭台閣冷落淒涼,比冷宮也不差什麼,這種淒涼日子,讓本宮如何煎熬,本宮倒是寧願真得進冷宮去,等到大赦之日就可以回鄉見見爹娘。」

  那宮女嬋兒眼中閃過一絲幽冷的光芒,口中卻是勸解道:「娘娘不用煩惱,前日娘娘去給皇后請安,皇后不是暗示娘娘說,已經跟皇上進諫過了,說是皇上為了司馬氏一事遷怒娘娘有失公正,或許這幾日皇上就會回心轉意了呢?」

  那秀麗女子只是低聲長歎,她出身世家,見慣種種爭寵之事,怎相信皇后會替自己出面。主僕二人說一陣,哭一陣,正在肝腸寸斷的時節,伺候昭台閣的內侍興沖沖地奔了進來,在門外跪倒稟道:「娘娘大喜,皇上有旨,今夜留宿昭台閣,宋公公前來傳旨,請娘娘準備接駕。」

  那女子大喜,站起身來嬌軀搖搖欲墜,低聲問道:「嬋兒,本宮沒有聽錯吧?」

  那宮女面上露出喜悅的神色,下拜道:「恭喜娘娘,奴婢早說皇上乃是英明聖主,必不會遷怒娘娘的。」

  那女子連忙道:「嬋兒,快陪本宮去接旨。」說著接過那宮女剛剛用清水洗過的絲帕,胡亂拭去臉上的淚痕,匆匆走出去接旨。在昭台閣正殿之內,一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太監正肅然而立,他就是皇上身邊的親侍宋晚。這個宋晚其實年紀不大,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相貌端正樸實,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但是只要想到他能夠李贄登基之後不到兩年之內,從一個原本根本見不到龍顏的灑掃太監成了皇上身邊的紅人,就知道此人絕不簡單,更難得的是,這個宋晚性子沉穩端重,雖然受皇上寵愛已不在總管太監常恩之下,卻是謹慎小心,絕不輕易得罪人,所以在宮中人緣極好。

  宋晚見到黃充嬡走了出來,他恭恭敬敬地傳了旨意,就要告退,對黃充嬡仍然有些雜亂的妝扮更是視而不見。黃充嬡雖然十分欣喜,卻不敢失了禮數,接旨之後親自送他出去,一邊送著一邊從腰間取下一塊無暇美玉塞了過去,口中道:「公公乃是皇上近侍,勞煩公公親來傳旨,本宮心中感激,沒有什麼好東西,這塊玉珮送給公公閒暇的時候賞玩。」宋晚接過玉珮,面上滿是敦厚的笑容,黃充嬡這才心滿意足的停住了腳步。那宮女嬋兒卻在旁邊看得清楚,那宋晚眼神清澈,全然沒有貪婪神色,心知,這宋晚眼光高得很,娘娘的玉珮也沒有被他過分看重,不過她心中有數,宋晚近在帝側,平日想要討好他的人數不勝數,娘娘本心也不指望能夠收買此人,只要他不作梗就已心滿意足了。

  當夜,李贄果然駕幸昭台閣,這位充嬡娘娘名喚黃璃,乃是東川黃氏的貴女,東川第一望族司馬氏,排名僅在司馬氏之下的就是黃氏,所以黃璃入宮之後就封了充儀,她相貌不如司馬修嬡,但是擅於彈箏,通詩文,性情柔順,所以寵幸不在司馬修嬡之下,怎料一場大變,司馬修嬡先被禁冷宮,後被寧國長樂長公主杖殺,黃璃也遭到皇上遷怒,降了品秩不說,還數月未蒙召見。她雖然性情柔順,但是貴族女子的脾氣還是有的,不免心中生怨。想不到皇后果然進了諫言,不過兩日就蒙皇上召見,黃璃不由喜上眉梢,這一夜小心翼翼,唯恐服侍的不周到討好,李贄似乎也心有歉疚,也是倍加溫存,雲雨過後,黃璃伺候著李贄用了湯浴,兩人才相擁而眠。

  四更天時,在外面值夜的宋晚突然匆匆走進寢宮,走到床前低聲喚道:「皇上,皇上。」

  李贄從夢中驚醒,坐起身道:「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時候喚醒朕。」

  宋晚低聲道:「皇上吩咐過,若是有北疆緊急軍報,不論何時都要立刻報知,方才是六王爺的八百里急報,我軍在安澤大敗。」

  李贄聽到此處已經是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起身下床,披上長袍,接過宋晚遞過來的軍報走到銀燈前仔細地看了起來,越看神色越是沉重,良久才道:「敗已敗了,如今也只能亡羊補牢,立刻召秦彝、鄭瑕、石彧到文華殿議事。」說罷在宋晚服侍下匆匆穿上龍袍,正要踏出房門,李贄突然想起了什麼,回身看向低垂的錦帳。他的神色有些不安,後悔地說道道:「哎呀,朕一時慌亂,竟忘了這不是乾清宮了。」說罷轉身回到榻前,低聲喚道:「愛妃,愛妃。」叫了幾聲,見黃璃仍然沉睡未醒,這才鬆了口氣,道:「下次有事情的時候,若是有宮妃侍寢,記得提醒朕一聲,尤其黃充嬡是蜀人。」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冰冷,宋晚連忙惶恐的謝罪,兩人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當李贄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黃璃睜開了眼睛,此刻她額頭上滿是冷汗,方才宋晚進來的時候她已經醒了,可是聽到軍機大事,聰穎的她連忙裝作熟睡,幸而如此,否則只怕李贄會立刻將她軟禁起來了,說不定打入冷宮都有可能,想到君恩薄如紙,黃璃不由暗暗飲泣。這時,宮女蟬兒走了進來,嬋兒是她入宮時帶來的侍女,一向忠心不二,所以黃充嬡也不瞞她,喚她過來將事情說了一遍,流淚道:「嬋兒,皇上如此猜忌,本宮該如何是好?」那宮女婉言勸解道:「娘娘,天長日久,只要皇上知道娘娘的心意,就不會猜忌娘娘了。」黃璃仍是流淚不止,直到天色將明才昏昏睡去。她一睡去,那蟬兒眼中顯出冰寒冷厲之色,趁著宮中宮女內侍忙忙碌碌的混亂,她逕自走向御膳房,假意說黃充嬡想吃幾道家鄉的菜餚,和膳房交待之後,便回昭台閣去了,誰也沒有留意,她塞給膳房一個老太監一個紙卷。

  接下來幾日,前方兵敗之事被李贄君臣掩蓋的嚴嚴實實,幾乎是滴水不漏,長安城中都沒有一絲風聲,只是李贄秘密地調兵遣將,讓一些有心人看在了眼裡。而與此同時,透過不為人知的秘密渠道,安澤敗戰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東川慶王耳裡。李康正在焦急地等待時機,見到北疆兵敗的情報心中不由大喜,可是小心謹慎的他沒有立刻出兵,畢竟根據他多方收集到的情報,這次兵敗並沒有傷筋動骨。不過他趁機考驗了一把錦繡盟的忠心和能力,就是要求錦繡盟調查這次兵敗的詳情。數日之後,錦繡盟呈上的情報讓慶王十分滿意,不僅將這次兵敗的前後經過說得清清楚楚,而且還有一些就連李康也未得知的細節都查了出來。霍義稟明那些情報是錦繡盟透過在長安的暗探偵側到的蛛絲馬跡歸納出來的,畢竟齊王的大軍將北疆隔絕得十分嚴密,根本無法潛進去探察軍情。而李康另外從北漢魔宗得來了一份詳細情報,兩相對照,只怕世間沒有人比他更了結安澤敗戰的詳情了。李康更是證實了錦繡盟的能力和忠誠,也漸漸將重要的權力交給錦繡盟,畢竟在探查情報上面,錦繡盟有著絕對的優勢和能力。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7:15

20

  放下手中的情報,李康滿意的看向霍義,這個相貌平常,神態憨厚的普通青年雖然看上去只是一個沒有心機的老實人,但是誰能夠想到他乃是錦繡盟數一數二的人物呢,這些日子跟在李康身邊,替李康辦了不少事情,清除了不少傾向朝廷的官員,雖然對錦繡盟仍然有些提防,可是對於霍義,李康卻已經是頗為信任了。

  霍義,或者應該是白義,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見李康已經看完情報,才說道:「殿下,屬下已經得到消息,夏侯沅峰可能已經到了散關,這些日子,殿下攔截朝廷的欽使和文書,又以有盜賊出沒為理由將散關通向東川的道路封鎖,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麼破綻,大雍朝廷忙著和北漢作戰,對東川不免懈怠,可是李贄和他手下的臣子都不是等閒人,他們已經發現了端倪,若非不想在這個時候迫反王爺,只怕雍軍已經入川了。不過夏侯沅峰已經親自出手,近日本盟在散關之外抓住了十幾個明鑒司的秘諜,不知道王爺準備何時動手,事不宜遲,若是等到大雍朝廷騰出手來,只怕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李康笑道:「你不用著急,現在李贄萬萬不敢和我翻臉的,而且我雖然擺出擁兵自重的格局,可是在李贄看來我最多不過是爭權奪勢,誰會想到我一個堂堂的大雍親王會存心讓大雍四分五裂呢?所以朝廷一定是盡量安撫,李贄連下幾道詔書,嘉勉本王,不就是不想讓本王明目張膽和朝廷作對麼,他是想等到平滅北漢之後,挾著大勝餘威再來對付我的,夏侯沅峰若是不來本王才覺得奇怪呢?不過現在時機還沒有到,李顯初敗,力量還沒有大損,憑著龍庭飛的本事,又佔著地利人和,一定可以讓李顯遭遇慘敗,等到那時我再出手不遲。」

  霍義猶疑地道:「可是和北漢交手的是齊王李顯,他乃是天下有數的名將,又有楚鄉侯江哲輔佐,若是落敗的是北漢可怎麼辦呢?」

  李康搖頭道:「江哲就是再聰明又如何,龍庭飛就是不能抵擋,只要一城一城的退守,就可以將齊王牽絆住,到時候久戰不勝,我再收買朝中大臣進言,指責齊王空耗兵力,到時候內憂外患,說不得李贄得焦頭爛額,別看大雍和南楚新近達成和議,到了那時,就是尚維鈞再白癡也會落井下石的,其實我若是李贄,最要緊的不是攻北漢,而是先穩定東川才是,攘外必先安內,這是至理。」

  霍義神思道:「或許大雍朝廷也是迫不得已,現在南楚觀望,王爺雖有反意,但是卻未昭彰,李贄想必是希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平北漢,到時候就可以從容對付我們了,只是他們沒有料到經過澤州大敗的北漢軍還有這樣的戰力吧。」

  李康點點頭,道:「你們小心在意,我們發動的時機可是很要緊的,對了,在散關之外設下重重埋伏,絕不能讓明鑒司的探子混入東川。」

  霍義胸有成竹地道:「殿下放心,本盟馬護法親自坐鎮,絕對不會讓明鑒司得逞的。」李康微微含笑點頭,他也有自己的心腹,自然知道在散關之外,錦繡盟已經或殺或擒了不少朝廷的密探,手段十分殘恨激烈,自身也損失不小,可見錦繡盟的誠意和忠心。

  告退之後,走到殿外,霍義的嘴角露出淡淡的淺笑,在外面等候他的是兩個青年,一個溫文儒雅,一個勇猛彪悍,都是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這兩人正是上官彥和熊暴,他們面上神情十分冷漠,前些日子,他們被申斥之後就以戴罪立功的名義跟著霍義進了慶王府,雖然懾於淫威,這兩個青年對霍義十分恭敬,絲毫不敢得罪,畢竟霍義是霍紀城義子,陳稹心腹,而他們的長輩家人還在錦繡盟手中,可是心中的排斥卻是有增無減,即使霍義始終對他們客客氣氣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心情。霍義見到他們的神情,心中微微一歎,只裝作未見,吩咐道:「傳信給馬護法,加強對散關的監控,絕對不能讓一個大雍秘諜混入東川。」

  錦繡盟負責在散關之外阻截明鑒司秘諜的主事人馬成今年四十多歲,乃是志切復國的中堅分子,這次陳稹特意派了他主持此事,就是因為他對大雍仇恨極深,而交給他的人手也都是錦繡盟中有數的好手,當然這些人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對於和大雍作對十分熱衷,因為前幾年錦繡盟韜光養晦而頗有不滿,這次讓他們出手,就像是猛虎出籠,所以這段時間他們成績斐然。

  在散關有兩個人雖然也參與了這次行動,卻是沒有一點成就,其中一個是顧英,乃是錦繡盟大護法顧寧獨子,前些日子錦繡盟主霍紀城決定和慶王合作,顧寧因為觸怒霍紀城,被削去僅剩無幾的權力,讓錦繡盟眾人再次見識了盟主排除異己的厲害手段。顧寧擔憂自己的處境,就拜託好友馬成照顧自己的獨子,馬成雖然也不是霍紀城的嫡系,可是素來更受霍紀城和陳稹器重,有他保護顧英,顧寧才能放下心來。而馬成為了顧英的安危著想,即使接下了這樣重要的任務,仍然將顧英帶來散關,只是不許他出手罷了,畢竟顧英雖然武功不錯,卻只有十七歲而已。所以顧英只能看著別人動手。

  而另一個人就不同了,他叫洛劍飛,乃是陳稹的心腹衛士。說起來,自從陳稹主管錦繡盟日常事務之後,盟中老人大半權力旁落,如今最受陳稹重用的就是盟主的義子霍義、霍山。霍義精明能幹,武功高強,霍山精通機關消息,最善佈局伏殺,這兩人年紀雖輕,卻是手握大權,殺伐決斷,盟中眾人無不敬畏。據說盟主還有一位義子霍離,曾經立下天大的功勞,如今已經銷聲匿跡,有傳言說已經英年早逝,卻是無人敢追究。除此之外,陳稹身邊有一支神秘的衛隊,這只衛隊由一些年紀相仿的衛隊組成,每一個衛士都是文武雙全的俊傑,他們人數不定,行蹤隱秘,除了陳稹之外恐怕沒有人能夠弄清楚他們的實力和編製,一旦盟中有大事發生,這些衛士常常是主事之人,所以無人敢輕視他們。盟中早有傳言,這些衛士和霍義、霍山年紀相仿,氣度相近,恐怕都是霍紀城親自調教的,多半是霍紀城為了掌握盟中事務而派在陳稹身邊的親信耳目,而這個洛劍飛就是其中之一。

  洛劍飛算是錦繡盟盟友較為熟悉的一個衛士,多次參與重要事務,和馬成合作多次,此人相貌平平,卻是心狠手辣,有他出現的地方經常是血流成河,此人不僅對敵人狠辣,就是對自己人也是十分辣手,除了陳稹的之外絕對不聽從別人的命令,就是霍義和霍山也不敢隨便指揮他,這次陳稹派他來散關,就是想借助他的狠辣手段。馬成隱隱知道他手中握著陳稹的密令,可以隨時接管自己的權力,也就把他當成監軍看待,更是不敢絲毫得罪,這人脾氣古怪,白天就在秘舵中蒙頭大睡,到了晚上就單人獨劍到外面行走,幾次回來的時候身上都帶著血腥之氣,甚至帶了傷痕,可是卻沒有人看見他的俘虜,就連人頭也沒有一個,讓人不知道他的戰果如何。

  要知道錦繡盟布下防線攔截散關出來的秘諜,畢竟是不容易的事情,大雍秘諜的身手都很不錯,而且潛蹤匿跡的本領也否出類拔萃。若是白日還好,只要派出眼線在高處仔細留心,就可以發現他們的行蹤,在使用各種手段傳信通知盟中高手截殺。若是晚上,視線不廣,就只能派出高手在一些要道守株待兔,反正後面還有一道防線,那些秘諜就是過了這一關也不是那麼容易混進東川的。不過晚上參與獵殺的多半是幾人一組,只有洛劍飛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

  這一天晚上,月暗星沉,顧英悄悄離開了宿營地,跟在洛劍飛身後想看看他晚上都作些什麼?他知道自己武功不如洛劍飛,所以遠遠的跟著,幸好洛劍飛並沒有特意掩飾身形,所以顧英居然一路跟著洛劍飛到了一座山谷。這座山谷乃是從散關到東川的一條小路,因為路途崎嶇,所以少有行人,卻是秘諜來往的要道。若是白日,在山崖上俯瞰山谷,無人可以隱蹤,若是晚上,則是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而山谷中沒有合適的藏身之地,所以並不是合適的阻截地點,顧英心中奇怪,洛劍飛為什麼選了這個地方,疑竇漸生。在他的注視下,洛劍飛登上兩側山崖,完全沒有留在谷中潛伏等待獵殺機會的意思。

  顧英猶豫了一下,也暗中跟著上了山崖,山崖頂上乃是一片竹林,竹林環繞著一座破舊的山神廟,山神廟之後有一塊突出山崖的平坦巨石,顧英深知這裡的地形,當初他是跟著馬成到這裡巡視過的。遠遠看見破廟中亮起了火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逝,顧英知道洛劍飛是點燃了篝火,然後關閉了廟門,遮住了外洩的火光。便壯著膽子潛上山崖,繞到破廟後面,想看一下有沒有機會進去,卻又不會被洛劍飛看見。月光雖然昏暗,可是顧英還是隱隱約約能夠看見眼前的景物,不多時,他發現牆角一叢亂草後面的牆壁似乎破了一個大洞,他無聲無息地撥開那些枯草,那個大洞勉強可以讓他鑽進去,他輕手輕腳鑽了進去,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火光,根據位置,他大致可以猜測那是供山神的供桌,至於看不到火光,看來是鋪在供桌上面的錦幔仍然沒有被偷走。蜷縮在狹小的空間,顧英一動也不敢動。

  其實洛劍飛武功高強,原本不會這麼沒有防備,路上沒有發覺一來是因為顧英小心,再加上他心切和人見面,所以沒有留心,畢竟錦繡盟沒人有膽子敢針對他,誰會想到顧英會初生牛犢不怕虎呢?等到他進了破廟之後,便忙著點燃篝火,清掃殿堂,顧英潛入供桌之下的時候,正是洛劍飛出去尋找乾柴的時候,所以陰差陽錯,就讓顧英潛到了這個所在。顧英雖然年輕,但是武功是內家真傳,洛劍飛雖然武功高強,終究只是一流,不能明察秋毫,所以竟沒有發現顧英的存在。

  輕輕將布幔露出一條小縫,顧英仔細看著明滅的火光和那個面色陰沉冰冷的黑衣少年。洛劍飛盤膝坐在火邊,正在閉目養神,雖然年青俊秀,可是那種陰森的神情和週身上下流露出的淡淡殺氣讓他充滿了威懾力,雖然火光照亮了他仿若刀削斧刻一般的俊秀面容,可是給人的感覺卻是他隨時都會消失在被火光驅散的黑暗當中。顧英想起馬護法曾經對他說過,這個洛劍飛十有八九做過殺手,此刻他真的明白了馬伯父的意思,這樣的殺氣,這樣的陰暗,不是殺手才怪呢?

  正在顧英覺得四肢有些麻痺的時候,突然廟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顧英心中一驚,更是屏住了呼吸。廟門被推開了,寒風湧入,顧英打了一個冷戰,只見廟門處站了一個高挑的身影,那人披著灰色的大氅,頭上戴著遮陽斗笠,壓得很低,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見他左側腰間露出劍柄,便知這人也是一個江湖人物。那人站在廟門前,靜立片刻,伸手輕輕摘去斗笠,露出一張清秀含笑的面容,明亮如同夜空的寒星的眼睛隱隱帶著淚光,定定地看著神色自若的洛劍飛,似是見到多年不久的親人一般激動。

  顧英心中一寬,心道,莫非是洛劍飛的故人,所以他沒有明言,畢竟他雖然不喜歡陳稹一系的人,卻也不想內訌。誰知剛剛送了口氣,卻見劍光一閃,那灰衣少年竟然合身撲上,大氅揮舞,帶著巨大的風浪,將那篝火生生撲滅,顧英只覺眼前一黑,然後耳邊傳來兵器撞擊的聲音,顧英按住劍柄,側耳細聽,眼前漆黑一片,外面星月無光,他只能聽著殿中兩人苦戰,更何況他是暗暗跟著洛劍飛來的,就是洛劍飛身死,他也不敢輕易出手的。過了片刻,顧英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透過帷幕縫隙,已經能夠隱隱看見兩人在大殿上激鬥。這兩人似乎都善於在黑暗中苦鬥,劍氣縱橫,彷彿在白晝一般揮灑自如,顧英只能看見劍光和兩人隱隱約約的身影。可是他卻分辨不出那個洛劍飛,那後來的陌生青年不知何時已經丟下了大氅,兩人都是勁裝打扮,身材也是彷彿,就連劍法武功也有許多相似之處,倒像是一師之徒在那裡較技,可是顧英分明覺得這兩人都是兇猛絕倫,絲毫沒有一絲留情之處。兩人大概鬥了百十招,其中一人穩穩佔了上風,另一人卻是只有招架之功,顧英心中憂慮,不知獲勝的到底是誰。

  這時那個落在下風的人飛身後退,笑道:「罷了,我服氣了,你這幾年武功進步的很快,想必是又得了李爺的真傳吧?」顧英聽這人聲音陌生,知道是洛劍飛佔了上風,心中一寬的同時,也不由生出疑慮,看來這兩人果然是舊識,可是為何要在黑暗中交手,又是如此出手無情?

  這時,火光衣衫,那個灰衣人點亮了火折子,將篝火點燃,隨手撿起丟在地上的大氅披上,洛劍飛則是坐回原先的位置,示意那人坐在他身邊,冰冷的面容上露出溫暖的笑意道:「驊騮,多年不見,如今你已經是位高權重,想不到還記著我們這些故人?」

  那個灰衣人歎息道:「若非是命運捉弄,我倒還想和你們一樣在公子手下效力,如今赤驥在北疆為公子效力,盜驪在東海經營,綠耳的生意遍及天下,白義、山子在蜀中,逾輪、渠黃在南楚,其他的兄弟不論在哪裡,也都是在公子羽翼之下,只有我,雖然做了官,近在帝側,卻是幫不上公子的忙,唉!」

  洛劍飛微笑道:「你說什麼呢,當初如果不是你幫著公子控制住了秦將軍,只怕太子已經做了皇帝,現在你在明鑒司跟著夏侯沅峰,也是很重要的,若是夏侯沅峰有心對公子不利,你也可以即時發現麼,李爺說過,若是皇上要殺公子,夏侯沅峰必定是最先知道,所以只要你盯住了夏侯,就等於盯住了皇上。再說,如今你捨得下你的義母和義兄麼?」

  顧英雖然見識不廣,聽到此處也是心中劇震,這個洛劍飛乃是錦繡盟的中堅,想不到竟然是大雍的秘諜,顧英心中當然不會想到陳稹也是其中一黨,只想著如果將這件事情揭穿,那麼陳稹就要無地自容,忍不住唇邊露出笑意,繼而又想到,這人在錦繡盟中臥底,恐怕不知放了多少大雍明鑒司的秘諜進去,可要快些稟報馬護法才是。他畢竟年輕,心中焦慮非常,不知不覺間就連呼吸也重了幾分。幸而那兩人湊在一起低語,神情專注,似是沒有察覺,顧英連忙又放輕呼吸,努力傾聽。但是那兩人聲音很低,顧英只能隱隱約約聽見一些零碎的斷句,只是這兩人不時提到「慶王」和「錦繡盟」的字眼。良久,那兩人終於停止交談,相視一笑,洛劍飛起身道:「好了,事情已經談完了,你回去吧,一會兒若是天亮了,就不好行動了。」

  那個灰衣人似乎猶豫了一下,道:「有一件事情,是夏侯大人托我轉告的,他希望公子能夠考慮一下,東川平後,將錦繡盟交到他手上。」

  洛劍飛的動作似乎僵住了,半晌,他冷冷道:「夏侯大人是什麼意思,錦繡盟是公子的利器,豈能隨便給人,更何況我們憑什麼讓夏侯沅峰佔這個便宜?」

  灰衣人歎了口氣,道:「夏侯大人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東川也是大雍版圖,錦繡盟無論如何也是叛逆,他執掌明鑒司,不能容忍有這樣的勢力在朝廷掌握之外。而且公子如今已經封侯,將來還要步步高陞,這些不光明的事情還是交給他比較好,如果錦繡盟還有存在的價值,那麼也該由夏侯大人掌控。」

  洛劍飛冷笑了幾聲,道:「你倒是大言不慚,你應該清楚,錦繡盟是怎麼回事,如果是兩年前,公子要將錦繡盟交出去,我絕對贊成,可是現在錦繡盟掌控著我們在東川和西蜀五成的生意,而且在南楚和天機閣、鳳儀門餘孽合作,錦繡盟對公子的重要你應該很清楚,這一次為了大雍,公子將犧牲錦繡盟七成以上的實力,想不到夏侯沅峰如此貪心,竟連剩下的三成也不放過,你竟然也替他說話,驊騮,你還記得是誰讓你有了今日的榮華富貴麼?」

  灰衣人清秀的面容再也沒有一絲笑意,他舉起右手道:「我對天立誓,若有對不起公子的惡意,就讓我死於非命,屍骨不全。」

  洛劍飛聽了他這番話,神情有些緩和,但是仍然帶著怒氣,道:「那好,我聽你解釋,你為何替夏侯沅峰說話?」

  驊騮歎息道:「我剛聽到夏侯大人這樣說,也曾出言相責,可是夏侯大人說,從前東川在慶王掌握當中,所以公子掌握錦繡盟並沒有不妥,可是東川平定之後,公子若再和有意復國的錦繡盟關係密切,只怕皇上那裡也會多心。公子才華乃是天授,手中勢力龐大,若說自保,未免太過,若是公子肯主動交出錦繡盟,那麼一來表白忠心,二來也可和叛逆撇清關係,比起微不足道的損失來說,得到皇上的衷心信任,去除可能遭受猜疑的力量,並無不妥。我也覺得夏侯大人說得有禮,而且即使放棄錦繡盟,公子還有足夠的實力自保,我們也可從錦繡盟脫身出來,集中力量衛護公子,所以我希望你能向陳爺他們說明此事,然後轉呈公子知道,夏侯大人不想直接和公子商談,這樣若是不成,也不會生出嫌隙,你想我說得可對?」

  洛劍飛神色數變,良久才道:「我會向陳爺說明此事,不過最終如何決定,還是要看公子的意思。」

  驊騮道:「若是公子不同意,我將全力勸阻夏侯大人。」

  洛劍飛微微點頭,轉身出了廟門,不多時,那個灰衣人也跟了出去。顧英這才發現自己幾乎忘記了呼吸,這怎麼可能,錦繡盟原來不過是別人的棋子,那個他們所說的公子不知何等身份,一手掌控著錦繡盟,卻又和大雍明鑒司有瓜葛。顧英對時勢不甚瞭解,若是換了他父親或者義兄上官彥,必定能夠猜到幾分,他卻是懵懂不知自己聽到的事情乃是何等的駭人聽聞。過了片刻,他估計那兩人都應該已經走遠,這才鑽出供桌,準備回到馬成身邊向他說明今日所聽到的密辛。誰知道他剛走出廟門,便覺得背心一麻,撲通跌倒在地,然後有人用足踏在他背上道:「果然我沒有聽錯,廟中有人潛伏,劍飛,這人你可認得?」顧英只覺的渾身冰冷,他不是畏懼死亡,像他這種年紀,若是再大了幾歲,領略過人生的種種樂事,或者會貪生畏死,可是如今正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時候,最容易輕拋生死,他擔心的卻是父親和其他叔伯親人,自己這一死,只怕他們再也沒有機會逃出生天。那個灰衣人一腳將他掀翻過來,顧英那張蒼白的面孔落在洛劍飛眼中,他的瞳孔突然收縮,右手按上了劍柄。但是很快,洛劍飛的面上飄過掙扎的神情,那長劍,終究是沒有拔出。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7:45

21

  壺關,乃是北漢扼守太行白陘的雄關,從鎮州穿過白陘進入北漢疆界,群山環繞,而壺關正是咽喉要塞,其北有百谷山,其南有雙龍山,兩山夾峙,以壺口為關而得名,攻破壺關,雍軍就可以長驅直入,而這一次雍軍兵分兩路,負責攻壺關的正是荊遲,這次他帶了三萬騎兵,再加上四萬鎮州軍,從三月十四日猛攻壺關,守將劉萬利也是有名的將領,帶著七千守軍堅守不退,雍軍連攻七八日,卻是難以攻破壺關。

  三月二十一日,荊遲策馬立在將旗之下,目光冰冷地望著那幾乎被鮮血染紅的城頭,有些乾裂的嘴唇顯露出他內心的焦急,這一次軍令很清楚,他必須攻破壺關,經上黨至沁源,和齊王殿下會師,前後夾攻北漢軍主力,北漢軍兵力不足,只能扼守少數要塞,只要破了壺關,前面就是不設防的廣大疆土。可是已經整整八天了,壺關在雍軍的攻擊下仍然屹立不倒,荊遲心中如同火焚一般,恨不得親自上戰場,可是騎兵若是用來攻城也未免太浪費了,齊王的意思很明白,鎮州軍攻城,而自己的騎兵是要千里奔襲的,萬萬不能在壺關損失太大,抬頭看看天空,夕陽已經落到壺關城後,映照得城樓一片血紅,他狠狠地道:「收兵。」然後策馬回營,一定要想出辦法,最多兩日,若是再不能破城,哪怕就是自己親自衝鋒,也要踏上壺關的城樓。

  三月二十二日,指揮攻城的鎮州軍主將林崖站在指揮作戰的三丈高台之上,神色間滿是憂思,這些日子沖車、弩車、雲梯、投石機不知已經毀去了多少,壺關城下一片狼藉,護城河早已經被填平了,就是城門也早被雍軍用桐油燒得稀爛,只是裡面卻被北漢軍用石頭磚木堵死,若是再不能破城,只怕貽誤軍機。只可惜那劉萬利心狠手辣,一得知雍軍即將攻壺關,就將壺關的所有青壯男子全部編成甲伍,相助攻城,採用連坐之法,令那些青壯彼此監視,大雍在壺關雖然有些潛伏許久的密諜,卻始終沒有機會裡應外合攻破壺關,若非是其中有幾個精明能幹的利用丟滾木檑石林的機會丟下寫著軍情的木簡,只怕現在都不知城中虛實。即使如此,壺關城牆堅固,兩側又有山峰相護,劉萬利在兩山之上各自立寨,三處互相支援,雍軍損失慘重,卻是不能得逞。今日林崖狠下心腸,將手下精兵良將全部派了上去,眼看著一架架雲梯在烈火中傾倒,軍中勇武的將士的鮮血塗滿了壺關的外牆,縱然是身經百戰,林崖也是太陽穴上青筋挑動,怒火叢生。

  林崖正在指揮作戰,突然感覺到腳下的木台顫動起來,不由向下望去,只見荊遲戰袍左坦,散發披肩,雙手抱著一具一人高的戰鼓向上走來,走到台上,荊遲將戰鼓立起,大聲喝道:「取鼓槌來。」一個跟在荊遲後面上來的親衛連忙將兩個纏著紅綢的鼓槌遞給荊遲。荊遲大喝一聲,舞動鼓槌,用力擊起戰鼓來,鼓聲響徹雲霄,如同天邊連綿不絕的驚雷一般在整個戰場轟鳴迴旋。澤州大戰之後,荊遲聽說江哲擊鼓助雍軍大勝,就纏著江哲學習擊鼓,江哲左右閒著無事,就教了他幾日,雖然他不懂什麼音律,可是他久經沙場,又是武將出身,他所擊出來的鼓聲雖然沒有那麼千變萬化,卻是更加威猛豪壯,鼓舞人心。鎮州軍聽見那令人熱血澎湃的鼓聲,又得知擊鼓的乃是荊遲之後,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羞愧,都大叫道:「我等奉命攻壺關,好讓荊將軍去攻打北漢,可是如今我們苦戰不下,讓荊將軍在這裡苦苦相候,如今荊將軍親自為我們擂鼓助陣,如果我們不能破城,只怕這一輩子都在荊將軍面前抬不起頭來,鎮州軍的臉面也要被我們丟盡了。」鎮州軍將士彼此激勵,這一輪攻城如火如荼,壺關也幾乎在鼓聲中動搖顫抖,天空中陰雲密佈,彷彿不忍見這地面上的血腥苦戰。

  站在城樓上面的劉萬利滿面灰土,他的眼中滿是冰寒,沒有援軍,因為北漢軍主力正在和雍軍澤州大營苦戰,其餘的兵力不是在晉陽,就是在代州,晉陽不可以輕易調兵,而代州,劉萬利呻吟了一聲,當初林遠霆歸降之時,曾經和北漢主有過協議,代州軍絕不出境,這或許是因為先主不希望強大的代州軍影響北漢的政局,但是林遠霆卻是很高興的答應了,他聲稱,代州軍是為了保衛鄉土,不是為了同室操戈,所以這些年來,代州軍從來沒有越出代州一步,當然出雁門攻打蠻人是不算的。所以防守壺關只有自己靠這支軍隊,可是整整八天了,劉萬利很清楚壺關已經幾乎快崩潰了,可是雍軍卻仍然是漫無邊際,這一戰,自己是有敗無勝了。

  劉萬利的副將走了過來,他的嘴唇上面全是火泡,聲音嘶啞地道:「將軍,敵軍又上來了,這一次他們推了四輛雲車上來,恐怕是勢在必得。」

  劉萬利輕輕一歎,壺關地勢狹窄,一般來說,使用三輛雲車恰好,若是使用四輛,不免太過集中,損失會更慘重些,但是相對的,對於己方的壓力也會大一些,前幾日,雍軍一直不緊不慢得攻城,甚至每次只使用了兩輛雲車。他深吸了一口氣道:「用火攻。」

  副將得命,傳下令去,為了能夠多守幾日,劉萬利早就下令得等到敵軍靠近再攻擊,那幾輛雲車被鎮州軍退到關外之時,副將一聲令下,守城的北漢軍將收集的柴草打成捆,上面灑了油,用投石機拋到雲車之上,然後用火箭射到上面,雲車上面立刻火焰熊熊,這樣雍軍就不能攀到上面向城內射箭。這時,城下的雍軍卻和往常不同,沒有盡量攀上雲車放箭,而是用力將雲車推倒,四輛雲車傾倒在城牆上,搭了一個斜坡,這時候,城下號角齊鳴,鎮州軍左右分開,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雍軍騎兵縱馬奔上,鐵蹄下灰塵滾滾,煙火四濺,竟然踏著傾倒的雲車向城牆上面衝去。劉萬利大聲喝道:「射箭,射箭。」這時候北漢軍也顧不得節省箭支,不要命地向雍軍鐵騎射去,這時候,雍軍衝在最前面的一個將領已經大笑著衝上了城樓,碗口大的馬蹄將兩個北漢軍踏在腳下,那將領手中的馬槊揮舞,血光崩現,然後越來越多的雍軍登上了城樓,壺關將破,劉萬利心中浮現出四個大字,他幾乎是有些絕望了,但是北漢人彪悍的血液讓他幾乎燃燒了起來,秘密傳下軍令之後,他指揮著城上守軍拚命抵擋了一刻,然後大聲喝道:「後退,後退,讓他們上來。」此刻他顏面染血,彷彿惡鬼一般,城頭的守軍雖然迷惑,可是被他震懾,都是下意識地閃躲開來,還剩下四百餘人的雍軍騎兵幾乎全部登上了壺關城樓,可是就在他們欣喜雀躍的時候,劉萬利高聲喝道:「放弩。」

  接二連三的機簧聲響起,五六十支烏黑的弩箭射入了雍軍,幾乎每一支弩箭都穿透了一批戰馬或者一個雍軍騎士的身軀,狹窄的城頭讓騎兵無法散開,在退開的北漢軍之後露出了三十多架神臂弩,這種弩是用來守城的,每支弩箭有四尺長,每次可以射出兩支弩箭,卻需要三個士兵協同使用,因為這種弩威力極大,百丈之內可以穿透鐵甲,所以是最厲害的震關之寶,因為容易損壞,所以劉萬利一直忍著沒有使用,希望可以在最危險的時候出其不意佔據上風,如今就是生死存亡之際,所以劉萬利才會放雍軍鐵騎登城,然後暗中調了弩兵出來。現在弩弓大展神威,三輪攢射之後,雍軍已經是傷亡慘重,這時候北漢軍趁機合圍,將滾熱的沸油從雲車上面倒了下去,將跟上來的鎮州軍逼退。雲車終於在大火中燃燒殆盡,於是,城下數萬的雍軍只能眼睜睜看著登上壺關的鐵騎被北漢軍從容圍殲,當真是肝腸寸斷,壺關之上殺伐聲漸漸減弱,突然一個嘶啞高亢的聲音在城頭高聲唱道:「操吾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土爭先。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天時懟兮——」剛唱道此處,歌聲突然斷絕,城下雍軍都是大慟。

  荊遲丟下鼓槌,大踏步走下台去,取了自己的戰馬,也不穿衣甲,策馬奔到壺關城下,望著關上淚水滾滾,這時候攻城的鎮州軍垂頭喪氣地緩緩敗退,荊遲突然仰天高歌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雍軍先是相顧愕然,然後便有將士跟著唱了起來,一傳十,十傳百,歌聲越來越高,響徹蒼穹,一種悲壯慷慨的氣氛在雍軍中高漲,歌聲越來越響,唱了一遍又一遍,雍軍再沒有戰敗的氣餒和悲觀,烈焰一般的信心和殺氣凝聚成了無堅不摧的銳氣。

  這一曲《國殤》乃是無人不知的戰歌,不論是雍軍、北漢軍都是耳熟能詳,就是不識字的也能硬記下來,城下雍軍氣勢大振,北漢軍也是心有慼慼焉,一時之間居然有些神色如土,眼看著雍軍如此強勢,想到戰敗之後的結果,都是心驚膽戰。劉萬利站在關上,一掌拍在城牆上,心道,好一個荊遲,竟然在失敗之後用這種方式鼓舞士氣,眼中寒光一閃,他低聲道:「取我弓箭來。」一個親衛連忙遞上劉萬利的銅胎弓,劉萬利乃是騎射高手,可開五石強弓,五百步之內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只是他腰間曾經受過重傷,力氣不能持久,所以久已不能親自上陣,如今他見荊遲赤膀上陣,心中動了殺機,尤恐他人箭法不如,乃親自引弓。

  荊遲一曲高歌,意猶未盡,指著城頭高聲喝罵,連日來的怒火讓他恨不得將壺關守將生吞活剝,就在這時,一道幾乎肉眼看不見的淡淡虛影從壺關城頭射向荊遲,荊遲乃是雍軍數一數二的勇將,騎射之術也是少有敵手,雖然沒有聽見弓弦響,也沒有看清箭影,但是幾乎是一瞬間,他感覺到了那種被人盯上的恐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動身子,他雙手空空,馬槊也不能及時摘下,只能伸手抓去,白羽箭無巧不巧地穿過他的指縫,沒入胸口。荊遲仰面向天,一聲怒吼,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軀跌落馬下,左右雍軍大嘩,搶了荊遲向後退走,雍軍中立刻傳出鳴金之聲,數萬雍軍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望著遠去的雍軍,劉萬利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邊的將領親衛高聲呼喝,語氣都是興奮異常,劉萬利卻突然覺得腰間酸痛,不由苦笑連連,想當初北漢軍的勇將,如今已經只能指揮守城,不能衝鋒陷陣了。

  副將拄著長刀,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狂喜地道:「將軍神箭,那荊遲乃是雍軍大將,將他射傷陣前,不僅雍軍氣勢大弱,而且雍軍失去了主帥,就是攻破壺關也沒有什麼用處,說不定明日他們就會退兵了。」

  劉萬利苦笑道:「若是如此最好,可是我若是敵軍將領,攻城無功,主將被射傷,就是朝廷不會因此加罪,也會羞辱難當,必然不顧損失,死命破關,希望能夠將功贖罪,只怕等到那荊遲生死一定,雍軍就會再次猛攻,如今我們的底牌已經被人知曉,只怕接下來不過是捱一日是一日。」他說話的聲音很低,畢竟不想打擊正在興奮激動的麾下將士,副將聽了也是面色大變。

  強撐著身體,安頓好將士佈防之後,劉萬利回到府邸,他的夫人早就憂心忡忡地準備了湯藥熱水,扶著他躺上榻去,替他敷藥按摩,良久,舊傷帶來的疼痛漸漸消去,劉萬利才昏昏睡去。不知何時,劉萬利忽然覺得鼻竇生癢,不由打了一個噴嚏,神智也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卻看見自己五歲的愛子劉淮拿著一根枯草往自己鼻孔裡面插入。劉萬利不由發出爽朗的笑聲,伸手將愛子抱起,道:「小頑皮,怎麼跑來打擾爹爹睡覺。」劉淮忽閃著大眼睛,奶生奶氣地道:「爹爹這幾天都不理淮兒。」一臉的不滿神情。

  劉萬利心中一酸,心中有些愧疚,暗悔一年前不該心軟,讓夫人帶著孩兒從晉陽來此,當時只道壺關穩如泰山,誰知會有今日的危局,如今敵軍壓境,破關只是時間的問題,可是自己乃是主將,若是偷偷將夫人和獨子送走,只怕城中軍民都要失去抵抗的勇氣,可是若是不送走,一旦城破,玉石俱焚,雍軍連日損失慘重,恐怕會屠城報復,只怕自己的夫人和愛子都要慘死在此。想到這裡,劉萬利不由身軀微微發抖,抱緊了愛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劉夫人捧著湯藥走了進來,看到劉萬利這種情態,多年夫妻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她放下藥碗,走到榻前跪下道:「相公,妾身本不該多言,可是如今局勢如此,相公也要有所準備,妾身和相公結縭十二年,生死與共,休戚相關,情願陪著相公赴死,可是淮兒年幼,又是劉家唯一的血脈,若是有了什麼損傷,妾身到了九泉之下,也無顏見列祖列宗,求相公令人將淮兒送回鄉下,交給妾身兄長照顧吧,妾身兄長乃是庶民,就是將來萬一,萬一風雲突變,也不會連累到淮兒的。」

  劉萬利心中劇痛,他又如何不憐惜愛子,想他少年從軍,和新婚夫人不過是相伴三日就上了戰場,總算是老天眷顧,才能生還,多年來夫妻聚少別多,家中父母全由夫人照看,直到六年前自己重傷回家休養,才有了淮兒的出生,也讓父母臨終前沒有留下什麼遺憾。然後自己又被派到壺關鎮守,那時正是大雍和北漢戰勢緊張的時候,壺關一夕數驚,他自然不敢將家人接來。想不到如今家人團聚卻又遭遇敵軍猛攻,而且壺關局勢岌岌可危。可是若是將愛子送走,只怕會影響到守關,劉萬利終於避開了夫人哀求的目光,低聲道:「夫人放心,雍軍主將今日被我射傷,我們定可等到援軍。」說到這裡,卻是心中長歎,如今哪裡還有援軍呢?劉夫人也是珠淚滾滾,她不是尋常鄉下女子,也是讀過詩書,略通經史,又是常年支撐門庭,如何不明白丈夫的言不由衷。

  正在劉萬利和夫人肝腸寸斷的時候,侍女匆匆進來稟報道:「將軍,副將大人求見。」

  劉萬利立刻清醒過來,將愛子交給夫人,道:「你先進去吧,這件事情我會考慮的。」劉夫人心中一喜,連連點頭,抱著劉淮匆匆走進後堂,臨走還沒有忘記囑咐道:「相公別忘記服藥了。」

  送走了自己的夫人,吩咐請副將進來,劉萬利拿起那碗已經有些溫涼的湯藥,慢慢的喝著,思忖著副將此來,會有什麼事情呢?透過窗子看看外面,現在還不到黃昏,今日一戰午時就已經結束了,現在守城諸事都應改已經料理妥當了,守城的事情他已經是駕輕就熟,如何處置應該不需向自己請示,自己舊傷復發,他也是知道的,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打擾自己呢?

  年輕的副將匆匆走進房間,一見到劉萬利就興奮地說道:「將軍,末將有個計策,可以解壺關之危局。」

  劉萬利心中一動,卻是絲毫不露形色,就連端著藥碗的手都沒有絲毫顫動,淡淡道:「說吧,如今局勢險惡如此,就是只有一分的希望,也不能輕易放棄。」

  副將激動地道:「末將整頓防務的時候,派了關中最得力的斥候去探察敵軍大營的情況,雖然敵軍將荊遲的傷情隱瞞起來,可是營中軍心不安,所有的軍醫都在中軍大帳待命,眾將也都在中軍守候,可見荊遲傷勢極重,就是不死也要脫一層皮。末將想,如今雍軍士氣大挫,對我們又不甚防備,他們是因為這些日子我們從未出關迎敵,所以看輕了我們,末將想若是我們今夜挑選精兵兩千餘人,趁著夜色深入敵軍大帳,縱火焚營,,燒燬敵軍輜重,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若是再有機會殺死幾個重要的將領,到時候雍軍主將不能理事,糧道穿越白陘,也是補給艱難,必定退兵,就是不退,也要暫緩攻關,我們也可以趁機飛檄各縣,讓他們徵集丁勇前來襄助防守壺關,到時候壺關必定能夠守住。」

  劉萬利畢竟多年征戰,心中先是一喜,轉而又有些擔憂,雍軍主將荊遲雖然受傷,可是鎮州軍主將心思縝密,未必想不到劫營的可能,再說雍軍兵強馬壯,自己這次逆襲未必真得能夠達到目的。可是他的目光一閃,已經看到愛子遺落在床榻上面的那截枯草,心中突然一痛,若是這樣下去,等到雍軍穩住陣腳,壺關必破無疑,若是自己同意這個計策,若是能夠逼退雍軍,那麼冒些險也是值得的。而且根據劉萬利多年的沙場經驗來看,這個計策倒是有五分機會,如今就是只有一兩分機會也只得拼了。放下藥碗,劉萬利沉聲道:「你去軍中募集敢於效死的勇士一千五百人,再多就不行了,今夜我親自率軍偷襲。」

  副將連忙道:「大人,你舊傷復發,如何能夠率軍襲營,還是讓末將率軍去吧。」

  劉萬利正要反對,熟悉的疼痛從腰間傳來,他不由皺了皺眉,只得道:「那就拜託於你了,我軍生死存亡就在今夜一戰了。」

  那青年副將拜倒道:「將軍放心,若是有什麼差池,末將情願以身相殉,絕不偷生。」

  劉萬利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想要出聲阻止,可是想到如今的局勢,心道,就是不成,也不過是早死數日罷了,如今不能再猶豫了。他伸手攙起副將,看著這個隨自己作戰多年的青年,眼中閃過悲痛之色,就是偷營成功,這種以卵擊石的選擇也可能是兩敗俱傷,可是自己卻沒有選擇,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件事情的發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蒼天為何如此不仁,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劉萬利突然湧起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天下能夠一統,就是北漢滅亡,那麼似乎也沒有什麼關係吧?這個念頭一生出,劉萬利下意識地避開了副將的目光,心中暗道,無論如何,自己受王上厚恩,就是以身相殉也是理所當然,若是大雍一統真是不可遏制,那麼就讓自己成為大雍鐵蹄下的血祭犧牲吧。

  當夜,月光暗淡,壺關副將帶著精心挑選出來的敢死勇士,遠遠的望著月光下虎踞龍盤的雍軍大營,他身後是五百騎兵和一千步兵,士兵銜枚、戰馬勒口、棉布包蹄,雖然是許多人馬,卻是一絲聲息也無,副將一揮手,百多人向他一拱手,隱入夜色當中。這百多人都是穿著黑色夜行衣,背負單刀,他們都帶著引火之物,準備火燒雍軍大營,而只待火起,副將就要帶著眾軍衝入雍軍大營,要殺他一個人仰馬翻。

  遠處的雍軍大營一片沉寂,除了負責夜間守衛的將士之外,幾乎看不到人影,似乎所有雍軍都在沉睡當中,想必今天白日的大變讓他們心中疲憊不堪吧。副將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畢竟這一戰他投入的都是壺關的精兵良將,一旦偷營失敗,那可就是萬劫不復了。

  不多時,雍軍營中突然火光四起,紛亂嘈雜的聲音響起,火光明滅中可以看見四處奔逃的人影,副將心中大喜,一舉手中的馬槊,高呼道:「殺!」然後一馬當先,衝向了雍軍大營,順著被潛入大營放火的斥候破壞的道路他首先衝進了雍軍後營,兩邊都是烈焰,他用馬槊左右揮舞,將已經著火的帳篷挑翻,順便將它們丟到還沒有起火的營帳上面,五百騎兵跟著他一路勢如破竹的衝入雍軍中軍,而其他步兵則四處殺人放火,副將心中暢快,一路上除了將擋路的雍軍挑翻之外絲毫不願耽擱,若是一心想衝入中軍,希望能夠殺了雍軍幾個大將。眼睛餘光看見大雍軍營成了一片火海,他哈哈大笑著將前面拚命前來攔截的一個雍軍刺道,高聲道:「殺,殺個血流成河!」眾軍氣焰大漲,也都是高聲喊殺,就這樣衝入了雍軍中軍,那懸著「荊」字的將旗的大帳。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8:00

22

  燕國公荊遲,出身寒微,太宗拔於行伍,驍勇悍猛,赤膽忠心,太宗每率軍入陣,遲皆死命護之,太宗素重之。

  荊某本庶人,少無學,不通文墨,太宗誡之曰:「不讀書不能為將。」國公聞之諾諾,乃延師讀,未兩載,已粗通文字,然不通戰策,唯行軍作戰暗合兵法,太宗亦無奈。

  武威二十四年,太宗與戾王奪嫡之事急,遲奉命入京,為雍王司馬江哲錄為弟子,親授經史兵法,遲性粗疏,得之少,然哲暗語太宗曰:「荊將軍乃福將也,略通戰策可也。」

  隆盛元年三月,遲受命攻壺關,多日不下,遂詐傷誘敵軍襲營,大破之,二十四日,破壺關,遲令盡屠城中士民,凶名大盛。而後,遲千里奔襲沁源,沿途若有阻礙,盡屠之,號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所過之處,血流千里,殺人盈野。北漢民風悍勇,亦懾於遲凶戾,不敢相阻。

  ——《雍史。燕國公傳》

  就在北漢軍死士衝到雍軍大帳之前的時候,副將心中突然一凜,在一片混亂中,雍軍大營到處都是火光和往來奔逃的人影,可是眼前的中軍大帳卻是一片寂靜,副將突然大聲道:「後退,後退,有埋伏。」他麾下的將士都是神色茫然,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副將一帶馬就要退走,可是彷彿呼應他的叫聲一般,四周突然想起了連綿不絕的號角聲和戰鼓聲,然後頃刻間大放光明,無數手執火把的雍軍騎兵繞著大營高聲呼喝,火光將雍軍大營照得如同白晝一般,而原本大雍軍營之內的火勢卻是漸漸減弱,而絡繹不絕的雍軍將士彷彿從暗夜中突然出現一般,將自己等人團團包圍。副將心中慘然,目光在雍軍中搜尋,希望看到設下這個埋伏的主事人。

  這時,雍軍大陣中分開來,一隊身穿青黑色戰袍的騎士奔到前面,為首的那人豹頭環眼,虯髯如同鋼鐵,相貌粗豪,正是荊遲,而在他身邊則是鎮州軍主將林崖。荊遲朗聲大笑道:「哈哈,你這小子中了本將軍的計了,還不快快投降,本將軍念在你也有些本事,還可以饒你一死。」

  那副將心中湧出絕望的浪潮,原本他以為可能是林崖看破北漢軍可能襲營,所以設下埋伏,沒有想到卻是荊遲詐傷誘敵,可是這個荊遲雖然素有勇名,卻沒有聽說他有這樣的本事啊,他忿忿不平地道:「荊遲,你竟然沒有受傷,莫非你早就有心誘我等襲營麼?」

  荊遲策馬上前,冷笑道:「老子沒有那麼多心眼,說句老實話,你們那一箭可是夠狠,老子也沒有防備,幸好老子武藝不錯,那一箭又是沒有什麼後勁,所以老子閃避的及時,只不過是一點輕傷罷了,老子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是你們運道不好,老子一中箭立刻就想到了可以引誘你們出城,省得你們學烏龜王八,打死不肯出殼。」

  副將氣得火冒三丈,高聲道:「我等北漢男兒,頂天立地,怎可屈膝向人,我等今次襲營,已經是抱了必死之心,兄弟們,殺!」說罷帶頭衝向大雍陣營。這種小小場面,自然不需荊遲動手,雍軍中號角迭起,北漢軍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沒有能夠翻出更大的浪花。

  火光照耀下,荊遲的面容帶著無盡的殺氣和猙獰,他高呼道:「這些北漢人,當真是死也不降,罷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我倒要看看是你們的骨頭硬,還是我的刀硬。給我將他們全部斬殺,所有的人頭收集起來,擺在壺關之前,我要看看壺關還能守到什麼時候?」林崖在一邊聽見,猶豫地道:「荊將軍,這不大好吧,戰場上廝殺也就罷了,將軍這樣做只怕會激起北漢人的抵抗之心。」

  荊遲怒道:「難道老子手段慈悲,他們就不抵抗了麼,一個壺關,就攻了這些時候,老子可是要和齊王殿下會師的,若是一路上北漢軍都這樣和老子糾纏,老子若是誤了軍機,要跟誰去說理。若是打上幾十軍棍也就罷了,如果再被先生罰去抄書,老子可就慘了,再說,若是真得誤了大事,只怕老子就是想抄書也沒有機會了,等到老子的腦袋被砍下來,難道這些北漢雜種會替老子掉淚麼?聽老子的,一會兒連夜攻城,若是明日壺關再攻不下,老子豁出去了,等到攻破壺關之後,給老子屠城,將來皇上怪罪下來,老子一人擔著。」

  見他這般凶神惡煞,林崖也只得唯唯稱是,這會兒,潛入雍軍大營的北漢軍死士都已剿滅,荊遲手下的將士都是跟著他從刀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一個個心如鐵石,按照荊遲的命令絲毫不打折扣的將所有北漢軍的人頭都砍了下來繫在馬上。荊遲催促林崖下令攻關,林崖也知現在最是壺關虛弱的時候,也就從命,數萬雍軍逼到壺關之前,豎起火把,將壺關之下照得通亮,荊遲麾下將士將北漢軍的首級丟在關下,堆成一個小山,荊遲策馬在關下高聲叱罵,雍軍開始大舉攻城。

  三月二十三日清晨,劉萬利站在城關之上,神色木然,不過是短短一夜,他的鬚髮都已經變成了雪霜之色,昨夜副將出去偷營,他也沒有閒著,令眾軍嚴陣以待,自己就在壺關之上遙望雍軍大營,準備應變。副將中伏之後,劉萬利也遠遠看出了端倪,等到捨命回來報信的斥候說明其中原委之後,劉萬利只覺得如同冬日浸在寒水之中一般,冰冷徹骨,卻也只能整頓軍馬,等待雍軍攻關。

  果然雍軍很快就來攻關,或許是過於絕望,劉萬利反而覺得自己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靜,指揮著幾千殘軍死守城關,即使是眼看著昔日同袍的首級在雍軍馬蹄下化成肉泥,他的心思也沒有絲毫撼動。如今雍軍的攻勢如同猛虎一般,有著不得手絕不停止的堅決,日夜不停的攻關,而劉萬利就站在關上,幾乎是粒米不進,卻是覺得全身精力源源不絕,利用前些日子隱藏起來的神臂弩,鞏固了壺關的防衛,死守不退。多日苦戰,仇恨似海,每個北漢軍士都心知肚明,一旦雍軍破城,自己就是投降也未必能夠活命,所以也沒有絲毫懈怠。而雍軍損失慘重,只有屠殺才能消解他們心中的怨毒,這一戰的勝負關係生死存亡,雙方都在殊死作戰,誰也不敢稍為鬆懈。

  無論壺關多麼堅固,可是畢竟兵力不足,而且副將偷襲身死,損失的都是北漢軍精英,所以雖然有神臂弩守關,可是到了二十三日晚間,壺關已經搖搖欲墜。劉萬利立在關上,渾身戰袍都被鮮血染紅,他心中有著深切的悔意,襲營失敗使得壺關的失陷至少提前了三日,此刻他越發後悔因為自己的私心而選擇了襲營,這三日之差,可能會改變整個北漢戰局,他自然明白荊遲深入北漢腹地可能帶來的威脅。

  夜深了,雍軍瘋狂而有序地攻著城,劉萬利幾乎是本能的指揮著手下的將士,可是經過一日夜的守城,壺關守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就連最為倚重的神臂弩都已經大半毀去,明日就是破關之時,劉萬利心中已經瞭然,就在方纔,已經有協助守城的青壯完全崩潰,口中高喊著願意投降,想從裡面打開城門,被劉萬利命令督戰隊將他們全部射殺,可是壺關中軍民鬥志已經接近崩潰,劉萬利很清楚已經完全不存在守住壺關的可能了。一團混亂的腦海中閃現出妻子和獨子的身影,劉萬利只覺得無窮的疲憊湧上心頭。

  三月二十四日,朝陽初升,林崖親自指揮著一支精力充沛的雍軍開始了最後的攻擊,壺關的守軍在雍軍日以繼夜的猛攻下終於完全崩潰,青黑色的身影終於衝上了血腥滿地的壺關城樓,當雍軍從裡面打開城門的時候,荊遲帶著鐵騎一馬當先衝入了壺關,他手下親衛按照他的命令,四處高聲喝道:「壺關守將頑固不化,令我軍損失慘重,荊將軍有令,盡屠城中軍民,不得有誤。」這一道血腥的命令使得苦戰多日的雍軍將士有了發洩心中憤怒的途徑,在一片殘嚎悲叫聲中,鮮血流淌在大街小巷,血流成河。

  在雍軍登城之際,劉萬利已經心如死灰,高聲傳令讓北漢軍自行逃走,沿途放火阻敵,他帶著十幾個親衛奔向自己的府邸,一路上,潰散的北漢軍四處放火,他們也都聽到了雍軍的屠城令,所以也都拼著一死放火阻敵,就是死,也不能讓壺關白白落在敵人手中,北漢軍這樣的念頭和雍軍歇斯底里的殘暴,終於將這屹立百年的險關毀於一旦。

  不過劉萬利對自己最後這道命令的後果也無心顧及了,他策馬奔回府邸,將韁繩丟給親衛,逕自衝進了自己的府邸,家人侍女都已經四散奔逃,只有自己的夫人抱著愛子站在堂上,神色慘然,她一看見劉萬利就是一聲悲呼,而劉淮卻是驚恐地大叫道:「爹爹,好多血。」

  劉萬利漠然低頭,看見自己這一身鮮血狼藉,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對身邊僅存的幾個親衛道:「你們都是劉某多年的好兄弟,如今劉某兵敗至此,無顏逃生,只是尚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們是否答應。」

  那幾個親衛為首的叫做劉均,乃是自幼跟隨劉萬利的家僕,他下拜泣道:「老爺請吩咐。」

  劉萬利指著劉淮道:「我半生戎馬,只有這一點骨血,你護著夫人和少爺去投奔舅爺,記得將來不要讓這孩子替我報仇,兩國征戰,生死平常事耳,我只希望將來天下一統,這個孩子可以安守田園,娶妻生子,傳承香煙。你可答應麼?」

  劉均聞言拔刀斷去左手小指立誓道:「老爺放心,均就是丟了性命,也要護著主母和少爺逃出去,若是屬下貪生怕死,就讓我下一輩子做豬做狗,永世不得為人。」

  劉萬利心中一痛,躬身一拜道:「只要爾等盡力也就是了,若是淮兒終究不幸,也是他注定死在亂軍之中。」劉均等人怎敢受他大禮,連忙閃身避開。劉萬利又看向妻子道:「夫人,我累你半生辛苦,你快跟著劉均走吧,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不要記掛於我。」

  劉夫人眼中閃過晶瑩的淚光,道:「那麼將軍你呢?」

  劉萬利頹然坐倒在椅子上,道:「我受王命守壺關,如今三軍將士都殉國而亡,我有什麼顏面苟且偷生?」

  劉夫人鎮靜自若地將劉淮塞到劉均手中,然後從腰間取出一把匕首,抵住心口,眾親衛駭然驚呼,劉淮也大聲哭泣起來,劉萬利想要起身,卻覺得雙腿無力,這兩日他全部精力都已經耗盡,一旦坐下,竟然無力起身,他抬手指向劉夫人,驚問道:「夫人,你要做什麼?」

  劉夫人悲聲道:「相公,妾身不習騎射,如何能夠隨親衛突圍,與其母子死在一起,不如讓劉均護著淮兒逃生,就讓妾身陪著相公吧。」

  劉萬利心中大慟,知道夫人說得不錯,他也是果決之人,揮手道:「劉均,帶著淮兒走吧。」

  劉均和幾個親衛都是淚流滿面,跪倒拜了兩拜,扯下戰袍,劉均將劉淮捆在身前,帶著幾個親衛衝了出去,外面到處都是喊殺聲和馬蹄踏地的震耳欲聾的聲音,劉均幾人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紛亂聲中。劉萬利只覺得渾身都已酥軟,倒在椅子上,一個字都說不出話來,劉夫人卻是十分冷靜,將堂上帷幕扯下集中在一起,灑上燈油,然後將一個火把遞給劉萬利。劉萬利只覺得肝腸寸斷,一把抱過妻子的嬌軀,道:「夫人,我對不起你。」

  劉夫人微笑道:「相公,你我夫妻結髮之日,就曾互許白首之盟,如今將軍白髮,妾身也自然要遵守諾言,你我夫妻同生共死,將軍應當高興才是。」

  劉萬利又是一聲痛呼,揚手將那支火把丟到那堆引火之物上,火焰很快就蔓延開來,劉萬利卻是恍若不覺,只是抱著愛妻痛聲悲嚎,劉夫人卻是微闔雙目,倚在丈夫懷抱中,面上露出愉悅的笑容,火光映照在她的玉容上,使得她的笑容越發明艷。火焰熊熊,很快將兩人身影包裹起來,熊熊的火舌吞吐繚繞,和壺關四處紛起的火焰匯合在一起,整個壺關成了一片火海,黑煙滾滾,火光瀲灩,壺關在火中顫抖崩潰。

  被迫退出火海的荊遲狠狠地瞪著整個陷入火海的壺關,心中越發痛恨,在江哲的計劃中,壺關是需要雍軍鎮守的關隘,只要守住壺關,北漢軍就不可能真得切斷荊遲的補給,可是如今壺關被大火所毀,想要守住這裡就有了很多困難,心中大恨之餘,荊遲更是下了決心,沿途一定要大肆殺伐,一定要讓北漢軍民不敢再這樣反抗才行。林崖卻是一臉苦澀,雖然他很不滿荊遲如此決斷,若非是荊遲擺出不肯納降的姿態,北漢軍也未必會誓死反抗,可是無論如何壺關被攻破,多半是荊遲的功勞,自己又能如何呢?

  三月二十九日,沁源,北漢軍帥帳之內,龍庭飛手裡翻閱著軍報,眉頭緊鎖,雖然早有預料,北漢軍不可能阻攔荊遲的步伐,可是這樣慘重的損失,仍然讓龍庭飛觸目驚心。

  三月二十四日,荊遲攻上黨,陣斬上黨守將,守軍盡皆坑殺。鎮州軍留一部守壺關,主力進駐上黨。荊遲部越上黨而不入,沿途十數城關,抵抗者盡遭屠殺。

  三月二十六日,荊遲過潞城,聲言若是不降,城破之後即屠城,潞城守將投降,荊遲穿城而過,直奔襄垣。

  三月二十七日,荊遲火焚襄垣,襄垣守將殉國。預計,三月二十九日未時,荊遲可以到達沁源,雍軍兩部即將會師。

  只有聊聊百餘字,卻蘊藏著無數的鮮血和慘痛,龍庭飛卻只能坐視荊遲在北漢東南腹地縱橫殺伐,他他將心中痛苦隱藏起來,很快就可以向荊遲索取抵償,他暗暗的安慰自己。這時候,段無敵進來稟道:「大將軍,齊王在陣前攘戰。」

  龍庭飛俊臉上閃過洶湧的殺機,道:「好,這一次是他自尋死路。無敵,傳令下去,全軍準備,待我閱兵之後上陣廝殺。」

  段無敵覺察出龍庭飛身上突然迸發出來的豪氣,也是心情激盪,雖然龍庭飛沒有告訴他詳細的佈置,可是從蕭桐這些日子幾乎看不見影蹤以及龍庭飛每天都專心研究地圖的情況來看,看來龍庭飛已經有了必勝的把握,決戰就在眼前,段無敵雖然也有些不滿龍庭飛始終不對自己說明詳情,但是即將到來的決戰讓他全然沒有了怨懟,只要能夠大破雍軍,那麼無論什麼犧牲都是值得的。

  比起龍庭飛來說,李顯對全局的掌控並不那麼準確,荊遲的動向他並不十分清楚,甚至不知道荊遲到了何處,畢竟這裡是北漢的領土,荊遲的使者也無法穿破重重關隘,所以他只是按例來挑戰罷了。

  沁源之野,李顯高據在戰馬之上,在他身後,四萬雍軍旌旗招展在他身後佈陣,青黑色的方陣當中殺氣沖天,而最耀眼的就是李顯身後的三千鐵衛,他們都穿著赤色戰袍,春風吹拂中,戰袍獵獵,使得他們如同春日遍山遍野的野火一般的囂張無畏,而其他的雍軍騎士則如同鋼澆鐵鑄一般凝立不動,雖然是靜止的戰陣,可是卻蘊藏著動靜兩種不同的氣魄,無論是哪一種,都有著不可抵禦的威勢和霸氣。

  可是那個在陣前耀武揚威的李顯,心中卻是十分鬱悶,雖然在安澤遭遇敗績,可是手上的兵力仍然十分雄厚,四萬騎兵,還有後面將近四萬的步兵,北漢軍雖然號稱十萬鐵騎,可是其中大概只有五萬人才是精兵,其餘的多半是這半年補充的新軍,不論是武力還是訓練都不如原先的北漢精兵。按理說,自己兵強馬壯,還有荊遲的三萬鐵騎,不知道何時會到,雙方大戰起來,自己至少不會落敗吧。可是江哲居然對自己說,讓自己不用太堅持,等到落敗之後後退即可,他會在後面整修道路,安排撤退,還讓宣松帶著步軍在後面接應自己,難道自己一定會落敗麼?已經先後交戰好幾天了,哪一次北漢軍佔了便宜?李顯憤憤不平地想,乾脆自己將北漢軍打個落花流水算了,什麼務求全殲敵軍主力,只要北漢軍再大敗一次,難道他們還能力挽狂瀾麼?

  這時候,北漢軍大營突然有了動作,正對著雍軍的南面營門洞開,一支穿著火紅色戰袍的鐵騎狂湧出營門,同時,東、西兩側的營門也是大開,絡繹不絕的北漢軍騎士潮水般湧出,北漢軍和雍軍不同,出營的時候並不列陣,如同狼群一般洶湧,也如同狼群一般沒有秩序,可是當他們在空地匯聚的時候就如同河川匯入大海一般,很快就凝聚成了森嚴的戰陣。不過片刻,至少數萬的北漢軍已經結成戰陣,而其後還有無數的棕衣騎士正在結成新的戰陣。

  李顯在馬上一皺眉,看今天的形勢,龍庭飛是想和自己決戰了,這幾日其實北漢軍已經形成了局部的優勢,但是李顯雖然屢次挑釁,可是龍庭飛就是不肯和自己決戰,怎麼今日改了主意,莫非是軍情有了重大的變化麼?他心中打鼓,心道,若是真的決戰,我軍恐怕抵擋不住,還真用得上那條退路了,可是隨雲不是說龍庭飛不會輕易出動全力和自己決戰的麼?

  這時候,從北漢軍戰陣中,數騎親衛護著一人緩緩而出,那人掀起面甲,露出英俊的面容,深碧色的眼睛蘊藏著深沉的苦痛和悲憤,略現清減的容顏有些憔悴,只有那睥睨天下的風姿仍然如昔,龍庭飛輕輕撫著心愛的長戟,心中滿是殺機,數月以來的種種屈辱讓他早已心中怨毒無限。麾下四將如今只剩了段無敵,從前軍中將士對自己無不心悅誠服,可是自從石英死後,他總是能夠感覺到軍中不滿的情緒日益高漲,可是他只能暫時用武力壓制。數日前在安澤水淹雍軍,雖然付出的代價也是不小,但是畢竟戰果驚人,軍中將士對自己的信心才恢復如初。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江哲和眼前的李顯,無論如何,過去的種種艱難都要過去了,只要今日大敗雍軍,就可以挽回大局,到時候自己就有機會重整軍隊了。

  看著對面那個手持馬槊的桀驁身影,龍庭飛眼中閃過烈焰,若非擔心齊王不敵之後退到山中,配合步軍阻擋北漢軍,然後固守待援,自己怎會對著這幾萬人馬始終不敢全力撲殺,今日終於可以將敵軍全部絞殺,到時候北漢軍可以像狼群捕獵一樣,將入境的雍軍一一消滅,雍軍遭此慘敗,數年之內再也不能北窺,數年之後,只怕大雍自己就自顧不暇了。高舉手中長戟,龍庭飛高聲喝道:「全殲雍軍,生擒李顯!」北漢軍聞言精神一震,也都隨之大聲呼喝,一時之間氣勢大盛。

  李顯性子本就如火,一聽到龍庭飛喊聲,不由怒從心起,用手中馬槊指向北漢軍,笑罵道:「兒郎們,北漢人平日自稱英雄,可是在安澤只敢用詭計水攻,這些日子又龜鎖在營中不敢迎敵,這些膽小鬼居然要全殲我軍,你們可信麼?」

  李顯身邊四大侍衛之一的陶林性子最是詼諧,高聲應道:「殿下,龍將軍大言不慚,你何必惱怒,等到咱們擒了龍大將軍,讓他給殿下行酒如何?」

  雍軍聽了都是哈哈大笑,北漢軍卻是高聲喝罵,反而李顯和龍庭飛只是冷冷對望,主將的冷靜漸漸感染了兩軍將士,不知不覺中,戰場恢復了寂靜,而那種滿含殺機的寂靜越發壓抑凝重,人人都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然後彷彿是心有靈犀一般,龍庭飛和李顯幾乎是同時發令,青黑色和棕色的洪流幾乎是同時湧動,然後撞擊在一起,雍軍和北漢軍的決戰開始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8:15

23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二十五日,齊王李顯兵至沁源,與龍庭飛對峙沁源,北漢軍十萬,雍軍四萬,然北漢軍多新軍,龍庭飛隱忍不出戰。

  三月二十九日,龍庭飛列陣出,兩軍決於沁源。

  ——《資治通鑒。雍紀三》

  馬槊將一個北漢軍挑落馬下,李顯將馬槊交到左手,右手手腕已經有些發麻了,然後在親衛簇擁下返回中軍,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率親衛衝陣了,這樣痛快淋漓的殺戮真讓李顯渾身都覺得爽快,雖然雍軍在人數上少一些,可是北漢軍也只是出動了六七萬的樣子,而且新軍老軍混雜,所以雖然已經戰了半日,雍軍還是沒有露出什麼敗相,可是想要取勝卻是休想。而且那個龍庭飛也有和自己相同的愛好,自己不過衝陣三次,他已經衝陣五次了,而且常常帶著那些新軍殺入雍軍在轉戰中露出的空隙。經過幾次的磨練,那些新軍作戰逐漸熟稔起來,李顯能夠感覺到壓力越來越大了,是不是暫時後退呢?李顯一邊想著,一邊傳下軍令,指揮雍軍攻向敵軍的破綻,兩軍都是百戰餘生的精騎,棋逢對手,都是陷入了苦戰之中。

  龍庭飛神色凝重地望著對面的敵軍,雍軍可真是不好對付,四萬雍軍,集結成三座騎陣,互相支援,常常是一支衝刺,另外兩支壓陣支援,雍軍甲堅兵利,一次次撕開北漢軍的防線,收割足夠的性命之後便退去。北漢軍由於去年澤州的慘敗,無法有效地衝破雍軍的戰陣,所以龍庭飛索性散開戰陣,用輕騎兵在雍軍陣外游弋,用弓箭壓制雍軍的活動範圍,調動精兵阻撓雍軍衝破北漢軍軍陣的可能。

  就這樣雙方陷入了僵局,雍軍無法破陣,北漢軍也無法徹底壓制雍軍,李顯和龍庭飛心中都明白,這樣下去,就是一方獲勝也不過是一個慘勝。可是兩人在臨戰指揮下水平相差不多,這種軍力基本相等的情況下,誰也沒有辦法速勝,只能在生命的消耗中相持,誰犯的錯誤越少,誰就是勝利者。若是從前,李顯和龍庭飛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謀求避戰,可是今日兩日心中都有盤算,所以誰也不肯停手,而且兩軍纏戰半日,雙方都是苦戰最酣的時候,這種情況更是誰也不敢冒著降低氣勢的危險退兵的。

  李顯皺緊了眉頭,不對勁,龍庭飛的用兵他是領教過的,什麼時候他會在這種結局不明朗的情況下陷入這樣的苦戰,若沒有七、八分以上的勝算,龍庭飛不會大舉出動的,死裡求生是自己常做的事情,不過現在也很少做了,畢竟自己已經有了可以和龍庭飛對陣的自信了,那麼他這樣定是有陰謀。這時候蘇青策馬過來,高聲稟報道:「殿下,荊將軍已經在二十里之外,前鋒已經和我軍斥候接觸。」李顯心中大喜,在北漢境內龍庭飛的消息一定比自己靈通,那麼龍庭飛應該是已經知道了荊遲將到的情報,所以想在荊遲到來之前消滅我軍。心中計議已定,李顯開始改變策略,盡量集中兵力,收縮防線的結果就是北漢軍的戰線扯地更長,攻擊也更加猛烈,彷彿海潮無休無止的沖激著高聳的礁石。而李顯也指揮著軍隊死力纏住龍庭飛,絕對不能讓北漢軍輕易撤退,只要纏住北漢軍一段時間,就可以內外夾擊,大破敵軍。

  二十里之外,荊遲帶著鐵騎正在向戰場奔去,雖然一路上勢如破竹,可是還是有不少北漢軍民奮起抵抗,雖然被他一一殲滅,可是雍軍也受了些損傷,就連荊遲也受了些輕傷。荊遲少年時,正值中原大亂,民不聊生,荊遲又是天生的狠辣性子,不願在鄉里受人欺辱,索性做了強盜,最慣的就是殺人盈野。後來大雍逐漸強盛起來,荊遲雖然性子粗豪,也知道作強盜不是了局,便去投了雍軍,因為武藝高強,不到半年就成了軍中有數的勇士,後來得到雍王重用,輾轉成了雍王的心腹愛將,過去的事情自然無人提起了。李贄軍紀嚴明,最不喜歡殺俘屠城之事,荊遲畏懼軍法,所以也拘束住了野性。可是前些日子他獨自領軍,本就壓力極大,再加上北漢人的頑強抵抗,越發觸怒了這位強盜將軍,索性大開殺戒,本來還不覺得什麼,如今快要和齊王會師,荊遲卻想起自己所作所為,不由有些煩惱,最後卻給他橫下心來,若能勝了北漢軍,想來不會將自己斬首以正軍規吧。所以他雖然知道北漢軍兵力不弱,也沒有絲毫畏懼,只是根據斥候的回報,判斷著如何進軍才好。前面探查軍情的斥候飛馬奔來三言兩語說明白軍情,又遞上親手繪製的草圖。

  荊遲令大軍緩行,自己停在路邊,一邊在馬鞍上看著斥候繪製的草圖,一邊低聲嘟囔。他此刻形容實在有些狼狽,散發披肩,頭盔早就被他不知何時丟落了,一身戰袍早就破爛不堪,上面沾著斑斑點點的痕跡,有的是黃色的泥水,有的是紅色的血跡,讓身邊的眾將和親衛暗暗好笑,卻不敢多言。一路上荊遲的霸道和殺氣可讓這些戎馬生涯多年的驕兵悍將心中戒懼忌憚的很。以前荊遲跟在雍王身邊的時候,自然是不會流露出強烈的草莽氣息,而在齊王麾下,荊遲心中一直存有戒心,更不會流露出破綻授人以柄,只有在今次獨立領軍而又一路殺伐之後,荊遲隱藏在粗豪表面下的真容才被眾人熟知,故此都是多了幾分畏懼,對著荊遲都是畢恭畢敬,更別說像從前一樣開玩笑了。要知道幾日前,荊遲就親手斬了十幾個醉心殺掠,忘記整軍時間的軍中悍卒。這種種變化,早就讓眾人見識了荊遲一直被壓制住的霸道狠辣,所以任憑荊遲在那裡專心研究地圖而不肯及時出兵支援齊王,也沒有人敢多問一句。

  胡亂搔了搔一頭亂髮,荊遲終於抬頭道:「好了,現在北漢軍已經被齊王殿下纏住了,現在出兵最好,一定可以把北漢軍陣攪得稀爛,到時候我們就可以狠打落水狗了。傳我令,從敵軍東側直插中軍,跟著老子的旗號,走。」說罷一聲大喝,策馬奔下山梁,他心中暗想,如今北漢軍不知道自己到了才奇怪,不過想來他們也是沒有辦法脫身吧,老子一路上但凡遇到北漢軍的探子都殺得乾乾淨淨,你就是得到情報也未必可以掌握老子發動的時間,不過就連撤軍都撤不走,也真是無能,若非知道不可能有援軍,老子可不敢全軍出動。

  傳罷命令,荊遲一馬當先奔去,眾將都是精神大振,各自返回本陣,在行軍中整頓軍馬,雍軍鐵騎都是百戰餘生的精兵,縱然在行進間隊列也是絲毫不亂,馬蹄聲更是井然有序,千軍萬馬倒像是一人一騎一般,荊遲搶先衝上一個斜坡,下面幾十里平原,正是齊王和龍庭飛兩軍酣戰之處,不遠處就是沁源城,和春潮洶湧的沁水。荊遲一揮手,一個親衛拿起號角,吹動起來,然後雍軍軍陣各處號角齊鳴,聲音如同劃破長空的迅雷,連綿高亢。荊遲振臂大呼道:「隨我來。」然後一把從親衛手中奪過一面將旗,左手高高舉起,策馬躍下山坡,身後將士不待他再次發令,也隨之衝下,一道渾似黑水一般的洪流直插入北漢軍東側戰陣。那軍旗桿頂乃是鋒利的槍頭,荊遲揮旗一挑,將一個北漢軍士刺倒,雍軍鐵騎如同鋼刀一般,將北漢軍東側右翼劃破。

  就在雍軍入陣的剎那,龍庭飛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他厲聲道:「無敵阻截齊王主力,我親自去對付雍軍援軍。」然後又低聲道:「無敵只需支持兩個時辰即可。」然後帶著親衛迎向從右翼猛攻向中軍的荊遲。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了悟,接過指揮權,接下了齊王越來越猛烈的攻擊。

  北漢軍右翼以新軍居多,荊遲選了這裡切入,也是因為得到斥候回報,對於富有經驗的斥候來說,新軍老軍一看便知,而對荊遲來說,雖然是內外夾攻,但是畢竟兩軍數量相差不大,想要取勝自然只有從敵軍最弱處動手。而情況也似乎十分順利,北漢軍右翼居然輕而易舉地被荊遲擊穿,荊遲心中大惑。左顧右盼間,眼前紅光迸現,一支身穿紅色戰袍的北漢軍擋在了前面。荊遲心中一驚,但是此刻已是有進無退,荊遲一咬牙,將旗丟給身後的親衛,馬槊一指,直向北漢軍帥旗攻去,不過瞬息之間,雍軍荊遲部已經和北漢軍最強大的武力碰撞在一起,北漢軍右翼則開始用弓箭射擊荊遲部的中後部,而龍庭飛挺身而出,強行止住了雍軍的前進,戰場上一片混戰,兩軍交纏在一起,鮮血滲透了大地,匯入了沁水,那嗚咽的血紅色河水向下游淌去,帶去無數人的性命和一切。

  齊王和荊遲都知道勝負在此一舉,若給北漢軍重整旗鼓,只怕就是曠日持久的苦戰,所以兩人都是盡展所能,雍軍幾乎是不顧一切的猛攻,但是龍庭飛屹立不退,遏制了荊遲的攻勢,段無敵則是通過嚴密的防守,將齊王主力壓制住,眼看著戰局又進入僵局,雖然李顯和荊遲漸漸佔了上風,畢竟更善於突襲獵殺的北漢軍在大規模騎戰上少些優勢,可是荊遲和李顯心中都湧起強烈的不安。只是隔著重重阻隔,兩人無法溝通,更是不敢輕易退去,若是自己一方先退,只怕所有的壓力集中在另外一方上面,就有大敗之虞。雖然雍軍似乎漸漸控制了戰局,一心苦守的北漢軍卻是士氣漸漸消退,兩人卻都是一臉的苦澀和疑惑。荊遲兩次三番帶著精兵猛攻龍庭飛親衛,有一次荊遲甚至親自衝入北漢軍陣,更是和龍庭飛親自交手,可是龍庭飛的畫戟舞動起來如同黑豹出林,流暢敏捷中帶著濃厚的殺機,荊遲反而被他擊退,不得不犧牲了十數親衛逃回本陣。

  李顯心中越發不安,無意中抬頭,突然看見空中兩隻蒼鷹反覆盤旋,李顯心中一凜,高聲道:「端木,給我射殺那些蒼鷹。」他的聲音變得尖利凶狠,擔任李顯親衛的端木秋如今已經比較熟悉軍旅生涯,聽到李顯傳令,摘下銀弓,引弓成滿月,三支鷹翎箭如同如同流虹一般劃過長空,一隻蒼鷹哀鳴墜落,另一隻蒼鷹卻是一箭擦過翅膀,搖搖欲墜地向遠處飛去,弓弦再響,一支鷹翎箭透過蒼鷹身軀。李顯心中沒有絲毫愉悅,到底龍庭飛準備了什麼殺手鑭。突然之間,李顯腦海中靈光一閃,他苦笑連連,此刻他才明白為何江哲會說自己必然大敗,自己怎會忘記北漢存亡之秋,區區約定又怎能抵得過骨肉之親,夫妻之情。幾乎是立刻之間,李顯下令吹動撤軍的號角。心中也有了不妥感覺的荊遲也是立刻收縮陣線,準備搶先衝出北漢軍的包圍。

  幾乎是那兩頭蒼鷹隕落的瞬間,一處隱蔽的山谷之內,身穿深綠色甲冑,外罩金鳳織錦大氅的林碧負手而立,望著哀鳴滑落的愛鷹,鳳目中露出一絲冰寒之色。她冷冷道:「眾軍聽令,出發。」那些原本閒散的坐在地上,倚在馬鞍前的,看上去和氣懶散的軍士幾乎是在頃刻之間褪去了偽裝,上馬,整理兵器,立刻變成了殺氣凜凜的戰士。林碧翻身上了戰馬,也不招呼一聲,便策馬衝出了山谷,絲毫不用她吩咐,二十多名男女親衛如影隨形一般策馬跟上,將林碧護在當中,而那些原本看上去散漫混亂的代州騎士更是絲毫沒有猶豫,雖然從衣甲上面看不出他們的軍職高低,可是他們自然而然的按照心照不宣的次序策馬跟上,似乎鬆散而實際上嚴密的騎兵戰陣本就是代州軍的特色之一。

  這個山谷中聚集了一萬五千代州軍,和北漢軍主力不同,代州軍穿的是各色各樣的皮甲,看上去似乎十分混亂,這是因為代州軍幾乎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往往一副上好的甲冑流傳數代,就連兵器馬匹也往往是自備,這是代州軍獨一無二的傳統。

  東晉文弱,即使在中興之時,朝廷也無能抵禦蠻人,而林氏為了保護鄉土,便私自招募鄉勇禦敵,因為代州不論男女,為了抵禦蠻人都是苦練騎射,所以代州軍都是土生土長的鄉人。至於自備兵器馬匹,乃是因為代州人雖然深受蠻人侵掠,卻也被蠻人的習性所染,在代州,若是稍有資財,家中如果生了一個男孩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準備一塊精鐵,然後每年錘煉一次,等到這個男孩子成人,就將這塊精鐵鑄成兵器,百煉精鋼鑄成的兵器自然是得心應手。而一般在這個男孩子稍微長大的時候,就選一匹小馬駒讓他親自餵養照看,這樣等到男孩子長大之後,就可以得到一匹心靈相通的愛馬。即使後來代州軍成了名正言順的官兵,這種習性也沒有改變,所以代州軍看上去總是有些像烏合之眾。可是只有和他們做過戰的人才知道代州軍的可怕之處。

  因為常年和蠻人作戰,幾乎每一個代州軍士都有單槍匹馬被蠻人追殺的經歷,所以他們的戰力絕對是出類拔萃,而一旦他們組成騎兵,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代州軍是靠著血緣和地域組織起來的勁旅,所以一旦上了戰場,這些騎兵的協同作戰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為了親人的安危,他們作戰悍不畏死,這樣一支騎兵可以說是天下無雙,只是將近百年來,代州軍從來沒有過出境作戰的例子,所以除了蠻人和曾經和代州軍苦戰過的北漢軍,無人真正知曉代州軍的可怕之處。這一次北漢王室動之以情,終於說服了代州出兵,而林碧在代州軍心目中是下一任統帥的不二人選,也是看在龍庭飛乃是林碧未婚夫婿的份上,代州軍才會同意到沁源助陣。

  就在李顯和荊遲心有默契地想要退兵,卻被龍庭飛率北漢軍苦苦纏住的時候,遠處突然響起號角聲,那號角聲和雍軍、北漢軍常常使用的曲調皆不相同,充滿了蒼涼和野性,令人一聽之下就覺得心膽俱寒。而且在李顯、荊遲的耳中,可以聽得出來那號角聲快速前進,幾乎是風馳電掣,能夠以這樣的速度,保持騎兵衝鋒的陣形,兩人都自認沒有這樣的本事,不由心中更是憂慮。那號角聲從西北方向逼來,卻在即將接近戰場的時候突然轉了方向,向李顯後陣繞去。李顯心中大驚,連聲催動麾下將士變陣,加強後面的防禦。

  可是幾乎就在李顯的將令傳遞到全軍的時候,努力變換陣勢的雍軍遭到了重擊,代州軍的戰馬雖然看上去毛色混亂,可是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是上好的戰馬,畢竟在戰場上想要保住性命,馬匹的精良是必要的條件,而且代州接近蠻地,雖然年年交戰,可是閒時的互市也不會錯過,代州人有更好的途徑獲得蠻人的良馬。所以林碧帶著代州軍幾乎是沒有任何遲滯地衝入了雍軍後陣,然後就是雨點似的箭矢落下。準確而無情的消滅著後方的雍軍。

  若論騎射之術,中原沒有軍隊可以勝過代州軍,為了和蠻人作戰,代州不論男女,都是自幼學習射箭,就是一個小女孩,也可以輕而易舉的百步穿楊。而在戰場上,騎馬射箭有三種境界,最平常的就是「騎射」,要求可以在戰馬上可以坐穩射箭,要求百米靶十中五,七十米靶十中七,五十米靶十中九。當然不要說代州軍,就是雍軍和北漢軍的精兵在「騎射」上也可以做到百米靶十中八九。第二種境界就是「奔射」,要求騎士在高速奔跑的戰馬能全方位射擊,並且命中率最起碼要達到騎射的要求。還有一項要求是,在戰馬奔馳的一起一伏中,騎士必須抓住這瞬間各射出一箭。凡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騎兵已經是天下有數的精兵,就是雍軍和北漢軍中也只有三成軍隊可以完全達到這樣的目標。第三種境界就是「飛射」,要求在任何狀態下都可以射中固定的靶子,這已經不是普通騎兵能掌握的技術,能夠有這種本領的騎士通常是軍中有數的神箭手或者出色的騎兵將領。而代州軍可怕之處就在於幾乎所有人都能夠達到「奔射」的境界,還有一成左右可以達到「飛射」的境界,這樣的水準,就是以騎射為謀生技能的蠻人也不過如此。

  眼睜睜看著代州軍在雍軍後陣中縱橫來去,近處用馬刀,遠處用弓箭,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後面的防線,李顯只覺得心中劇震,此刻他已經明白敗局已成,若是換了別人,不免不服或者頹喪,可是李顯不知道在龍庭飛手下吃過多少次虧,吃敗仗早已成了習慣,此刻想也不想發出將令,帶著雍軍向北漢新軍的方向衝去,這時候荊遲已經穿越阻礙,和李顯會師,李顯一見到荊遲,也不容他反對,厲聲道:「荊將軍,你為先鋒,率軍衝陣,向安澤方向敗退,本王親自斷後。」說罷帶著親衛軍閃在一旁。讓後面的雍軍先通過。

  荊遲略一猶豫,就策馬沖在了前面,他也是深知李顯的脾氣,知道這個時候若是自己爭著斷後,只怕會被李顯一刀砍了,自己若想李顯平安,唯一的法子就是盡快衝破重圍。而他主攻的方向都是北漢軍的新軍,對著凶神惡煞的荊遲,不由有些怯然,荊遲幾乎是沒有費多少力氣就衝破重圍,向安澤方向退去。而李顯帶著親衛軍斷後,幾乎是承擔了代州軍的全部壓力。明明數量遠遠不及雍軍和北漢軍,可是代州軍的攻擊如火如荼,幾乎讓李顯忽視了龍庭飛正在從兩側猛烈攻擊雍軍的兩肋。可是坦率的說,雍軍和北漢軍交手多年,彼此對於對方的戰術都很熟悉,所以應對北漢軍的攻擊,雖然雍軍損失不小,可是倒也是應對的十分順手。而代州軍卻不同了,只見他們交錯著射箭,準確而有效地消滅著落後的雍軍,絲毫不顯得急躁,始終緊緊黏在後面,從容自若而又冷酷無情的獵殺令人心中陡然生出寒意。李顯雖然親自斷後,可是仍然只能勉強擋著代州軍的攻擊。

  李顯心中焦急非常,若是不能迅速和敵軍脫離,雍軍恐怕要慘敗潰散了,李顯心一橫,策馬揚鞭向代州軍前鋒衝去,他身邊的親衛迅速跟上,而緊緊跟著李顯的一隊親衛都拿著皮盾替李顯遮擋箭雨,而端木秋則緊跟在李顯身側,引弓待發。代州軍稍微停滯了一下,似乎有些詫異雍軍為何反而迎頭衝上,可是幾乎是立刻間代州軍陣放緩了速度,前鋒形成了一個半圓,彷彿要將雍軍反攻而來的這支勁旅圍住,而箭矢卻更加密集,想要盡可能的消滅這支敵軍。雖然李顯親衛執盾相護,可是仍然有不少赤衣騎士墜馬隕命。

  這時候,端木秋一聲厲喝,弓弦迭響,每聲輕響都有九支羽箭如同幻影一般射入代州軍陣,端木秋號稱銀弓,箭術自然是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就是以騎射見長的代州軍也罕有人能及,一時之間,不少衝鋒在前的代州軍勇士中箭墜馬,代州軍是絕對不會和敵人爭一時之鋒芒的,所以代州軍又放緩了一些速度,而就在這時,李顯已經衝入了代州軍前鋒,馬槊橫掃,鮮血迸現,即使是個人戰力極強的代州軍勇士,也是有所不敵。一時之間,代州軍的攻勢被強行遏制了,雖然這只是暫時的,代州軍的反攻將更加悍勇,可是戰場之上,生死往往在一線之間,任何遲滯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所以代州軍的主將林碧動了。

  剛將一名代州軍士刺落馬下,李顯耳中傳來清脆的鑾鈴聲,然後他便看到雪亮的槍尖刺向自己的咽喉,那一槍突如其來,槍上的紅纓被勁風激盪,直立得宛如鋼針,李顯手中的馬槊向上格擋,那銀槍頃刻間化成千百條幻影,李顯只覺得馬槊沒有碰到絲毫阻礙,一種力道落空的無力感從心中湧起,然後便覺得雙手虎口劇痛,馬槊被一個強勁的力道向上挑起,如虛似幻卻帶著無窮殺機的槍尖從兩臂之間刺向李顯的胸口。銀槍帶出的勁風帶著無堅不摧的威勢,若被這一槍刺中,雖然有甲冑的保護恐怕也會重傷。不過李顯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虎將,他將手中的馬槊向前拋出,身子在馬上扭轉,槍尖擦過他的左肋,兩馬錯鐙之際,李顯長身而起,右手抓住從空中墜落的馬槊,順勢刺向敵人,銀槍毫不示弱的架住了馬槊,瞬息之間,撞擊數次,卻是平分秋色,李顯忍不住抬頭望去,那人也正向他往來,四目相對,兩人都是有些愕然。雖然是敵對的主將,可是戰場上主將交鋒乃是罕見之事,兩人交手之前竟是誰都沒有想到會遇到彼此。

  林碧目光閃動,對面的敵人面甲並沒有放下,她一眼就認出這人正是雍軍主帥李顯,和上次相見不同,那時的李顯危險而壓抑,彷彿雖是都會擇人而嚙的獵豹,可是如今的李顯神色堅毅果決,雖然是戰敗之際,卻仍是沒有一絲灰心沮喪,那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讓林碧也不由心折,那一身火色戰袍已經被鮮血浸透,更襯出李顯的英勇彪悍。

  李顯看著對面的敵人,銀槍黑馬,深綠色甲冑,雖然面甲沒有掀起,看不到容顏,可是那雙隔著面甲仍然湛然幽冷的鳳目,以及婀娜矯健的英姿,再加上身後繡著織錦鳳凰的大氅,都顯露了對方的身份。他無聲地道:「嘉平公主。」

  幾乎是同時,兩人想起了東海波濤之上,兩人對飲的情景,當時曾有生死無恨之語,雖然有知己之感,可惜兩人卻是敵人。李顯和林碧都是心志堅毅之人,幾乎是一失神之後,又都立刻清醒過來,銀槍和馬槊分開,兩馬錯身而過,兩人幾乎是同時強行策馬回身,一聲清鳴,馬槊和銀槍再次交鋒。這時,兩人親衛已經蜂擁而上,將兩人分隔開來。李顯仰首長嘯,這番衝殺,已經暫時抑止了代州軍的攻勢,達到目的之後,李顯立刻向雍軍後陣追去,在雍軍將領的接應下,飛也似的逃去。或許是逃得多了,雖然馬速極快,戰陣卻是絲毫不亂。

  林碧悵然低吟道:「陌路相逢成知己,他年沙場見此心。」然後高聲道:「隨我追,就是追到冀氏,也要取了李顯性命。」代州軍聞言也隨之高呼道:「殺了李顯,殺了李顯。」代州鐵騎逕自向雍軍追去。龍庭飛心中暗暗計算,方才一戰,雖然已經大勝,可是雍軍主力仍然存在,而且若是李顯不死,自己這一戰也不能說是大獲全勝,於是也揚聲道:「諸君,公主帶著代州軍前來助陣,我們豈可落在人後,殺。」北漢軍將士轟然應諾,也向雍軍追殺而去。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8:33

24

  兩軍對峙,未分勝負,雍將荊遲千里奔襲,猛攻北漢軍後軍,龍庭飛率親衛迎之,荊遲不能勝。

  戰正酣,嘉平公主率代州軍攻齊王后軍,代州軍驍勇善戰,齊王不敵,乃竭力突圍。王親自斷後,全軍而退。

  是役也,齊王部折萬五,荊遲部折九千,龍庭飛軍折萬人,代州軍幾無所損,遺屍遍野,沁水盡血染。

  ——《資治通鑒。雍紀三》

  三十里之外,沁源與安澤之間的群山中,一處修整過的山樑上,千餘雍軍在倚山而建的寨壘中嚴陣以待,而在寨壘最高處,一個青衣書生和一個青袍儒將正在對弈。一枚黑色的圍棋子輕輕落在一片白子的邊緣,將白色的大龍困在其中,宣松微笑著看向愁眉苦臉的監軍大人,若論弈棋,這位監軍大人可遠遠不是自己的對手啊,不過也只有在下棋的的時候,這位江大人才會流露出一些孩子氣吧。不過宣松心思也不在棋上,這次齊王兵鋒直指沁源,監軍大人卻說服殿下將所有步兵留下,整修道路,修建工事,從冀氏到安澤、沁源之間的群山,布下了多重防線,若是問他為何耗費兵力防守,他卻只道「未慮勝,先慮敗」。眾人只覺得監軍大人過於謹慎,但是念及前些日子的敗陣,再說齊王已經同意,也就無人反對,宣松心中最是迷糊,原本和龍庭飛對峙最需大將,江哲卻是將自己留在此處,前幾日還令自己安排防線,這幾日防線粗成,索性就拉著自己下棋,倒像是無所事事一般。可是宣松卻不能像江哲這樣輕鬆,但是他生性深沉,知道縱然自己焦急萬分,也不能讓這位監軍大人交出底細,所以索性在棋盤上將他殺得七零八落。

  我看看一敗塗地的棋盤,心裡盤算著是否讓小順子傳音給我,然後大勝個幾盤,可是想來想去,棋風不同,太容易被人看穿了,終於還是作罷,這時候一騎絕塵而來,馬上是一個少年騎士,正是前幾日才趕來的赤驥。我讓他留心前方的軍情,現在他快馬趕來,想必是設想中的變化已經出現了。我微笑著丟下棋子,赤驥下馬走到近前,躬身道:「公子,前方軍報傳來,荊遲將軍已經和齊王殿下會師,若是苦戰下去,我軍或會慘勝。不過我們果然發現了代州軍的蹤跡。」

  我揮手讓赤驥退到一邊,看向皺眉苦思的宣松,道:「宣將軍可知道天下最強的騎兵是哪一支?」

  宣松苦笑道:「這個也不好說,我大雍鐵騎和北漢驍騎似乎相差不多,南楚、蜀國就不必提了,除非是塞外蠻人的騎兵,可以說得上是天下最強。」

  我對小順子道:「撤去棋盤,將地圖拿來。」

  小順子上前將棋盤收好,交給赤驥拿了下去,將一張地圖放到了方桌上,輕輕鋪開。

  我指著上面一個明顯的標誌道:「天下騎兵最強的就是代州軍,不論是奔襲還是衝鋒,天下少有能夠敵得過的,這些年來,蠻人年年鎩羽,都是因為代州軍越來越強大,可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可知代州軍為什麼能夠安然無恙?」

  宣松皺眉道:「北漢國主和代州林氏乃是姻親,林氏既無反心,北漢國主怎會加害?」

  我搖頭道:「雖然也有這個緣故,但是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緣故,就是代州軍有最大的缺陷,這個缺陷注定林氏不可能以代州軍為根基成就霸業,所以不論是東晉後期,還是北漢立國,最後都默許了林氏割據代州。」

  宣松正容道:「願聞其詳。」

  我笑道:「其實宣將軍也未必不知道,只是可能不夠充分罷了,代州軍兵力雖強,但是卻十分排外,代州軍以血緣和忠義維繫,所以若不是代州人,絕沒有可能在代州軍取得高位,而且代州軍只對守家衛土感興趣,所以不論是蠻人侵掠還是北漢軍進攻,代州軍都是誓死反抗,可是若想讓代州軍出境攻擊,那大半將士都是敬謝不敏的。所以只要不侵犯代州,那麼代州就是最好的朋友,這就是北漢國主最後竭力結好代州林氏,而又許諾不調用代州軍的緣故。只因代州軍本就是不可能被輕易調動的。所以北漢雖然擁有代州,但是世人都不將代州軍當成北漢的戰力,只因代州軍不出境,已經是人們心中的固有的印象。」

  宣松皺緊了眉頭,只因他聽不出江哲說這番話的原因。

  我歎了口氣道:「說到這裡,我就不得不佩服北漢的國主,自從代州降服之後,不僅恪守諾言,絕不調用代州軍,還對代州百般結好,幾次代州有了災情,他都動用國庫賑濟,每年賞賜代州軍的金帛都十分豐盛,十幾年前,中原多家勢力混戰,數次侵入北漢,甚至兵鋒直指晉陽城,北漢國主都沒有調動代州軍,因為那時候中原還沒有平定,只要守住晉陽,那麼入侵的勢力都必定沒有後力,不得不退走。所以到了北漢生死存亡之際,厚積薄發,代州和北漢朝廷的關係已經到了最密切的時候,所以才可能說服代州軍出兵相助北漢軍圍殲我軍。」

  聽到此處,宣松已經是面色鐵青,他沉重地道:「代州軍雖然強大,但是畢竟一州之力,有限得很,未必可以起到什麼作用。」

  我指向地圖上面的雁門,道:「代州軍不會傾巢而出,只因蠻人南下的時間快要到了,這一次蠻人雖然因為雪災受到很大的打擊,可是侵掠定然會更加凶狠,雖然後力不足,可是初時的攻擊一定是非常猛烈,所以兩萬五千的代州軍最多只能有一萬五千人南下,而能夠擔任主將的只有嘉平公主,她既是北漢公主,又是代州軍心目中的統帥,更是北漢軍主將龍庭飛的未婚妻子,只有她才能夠和龍庭飛配合殲滅我軍。我早已料定,代州軍必然出戰,如果不出戰,那麼龍庭飛種種佈置無從解釋。」

  宣松騰地站了起來,道:「監軍大人既然早知道代州軍會出兵,為何不告知殿下,殿下只有四萬鐵騎,加上荊將軍最多不過七萬,北漢軍原本已經有十萬軍隊,再加上虎狼也似的代州軍,殿下豈不是敗局已成,大人坐視此事發生,是為何故?」

  我淡淡的看了宣松一眼,繼續道:「宣將軍可知道為何敵我兩軍所求者何?」

  宣松強忍心中憤怒,道:「自然是戰勝敵軍,我軍與北漢軍已是誓不兩立,北漢軍若敗,就是亡國之危,我軍若敗,數年之內無力北窺。」

  我搖頭道:「宣將軍所說並不完全,北漢軍想要取勝,可是他們不想要一場慘勝,大雍勢強,北漢國力不足,我們若是敗了,不需數年就可以東山再起,北漢軍就是慘勝,二十年之內恐怕也無力南下,如今天下爭霸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北漢若是國力驟降,就是我大雍亡了,也有別人來攻,所以北漢國主和龍庭飛想要的是一場大勝,而且還要損失越少越好。所以我軍在安澤敗後繼續北上,就是踏入了龍庭飛預定的戰場,他要在沁源殲滅我軍主力,最好是將齊王殿下俘虜或者殺死,這樣大雍傷筋動骨,北漢國力無損,他們就可以眼看著我大雍陷入和南楚的纏戰之中,而他們可以休養生息,等到大雍國疲民弱,北漢軍就可以南下西進,攻取大雍領土。」

  宣松聽得連連點頭,道:「所以龍庭飛才會調動代州軍,只因他手上的十萬鐵騎不能穩勝我軍。」

  我說道:「不僅如此,荊將軍行蹤龍庭飛焉能不知,他是故意不留後備軍力,全軍攻擊齊王殿下,誘使荊將軍不顧長途跋涉之後軍隊疲憊,立刻加入戰局。」

  宣松問道:「若是荊將軍猜透龍庭飛誘使他攻擊呢?」

  我搖頭道:「先不說荊遲是否能夠看穿龍庭飛的心思,若是荊將軍不進攻,齊王殿下必然損失慘重,到時候就是兩軍會師,也不能穩操勝券,所以荊將軍是一定會攻擊的,再說晉陽軍不能輕動,而且步兵居多,荊將軍也想不到會有一支強力的騎兵作為北漢軍後援。所以這個陷阱荊將軍是一定會踏進去的。」

  宣松眼中閃過迷茫,道:「末將不明白,既然監軍大人早知如此,為何不改弦易轍,穩步作戰?」

  我笑道:「這就要說到我軍的作戰目的,我軍兵力強大,若是強攻北漢,雖然不免損兵折將,但是北漢終究是不敵我軍的,代州軍雖然驍勇,可是一來不能久離代州,二來畢竟只有萬餘人,所以我軍如果穩步作戰,不是大勝也是慘勝,這都無關緊要,可是北漢和蜀國、南楚不同,蜀人偏安,一旦亡國,就很容易安撫,雖然會有些不自量力之人想要復國,但是若不能得到強大力量的支持,他們是翻不起什麼大浪的。楚人闇弱,一旦亡國,只要不損害他們的利益,他們多半不敢反抗。唯有北漢,國主尚稱賢明,軍民上下一心,若是我軍貪求速勝,只顧奪城拔寨,就是我軍攻下了晉陽城,控制了北漢王室,也不能壓制各地興起的義軍。所以皇上不擔心我們落敗,若是敗了再戰就好,若是不能全勝才是麻煩。若是敵軍主力仍存,必然一城一城的據守,這就已經是不解之局,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們沒有那多麼時間,就是北漢軍主力潰散了,只要留下一兩成的餘孽,那麼將來我們面對的就是所有北漢人的反抗,那些逃散的北漢軍就是火種,而且若是有龍庭飛之類的人物逃生,別說三年五年,就是十年八年,我們也難以征服北漢。所以我軍要勝,就必須要將北漢軍一網打盡,還要將北漢軍的首腦人物全部成擒。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將敵人誘到我們的戰場,可是龍庭飛、林碧和北漢將軍們不是蠢人,若想讓他們入彀,就必須有足夠的犧牲。所以齊王殿下必然會在沁源戰敗,然後才可以敗退誘敵。而北漢軍為了取得滿意的戰果,一定會緊追不捨,只有這樣,我軍的目標才會實現?」

  宣松聽得目眩神迷,良久才道:「原來如此,殿下可是已經知道其中關節了麼,只是可憐我軍慘死的勇士。」

  我歎息道:「齊王殿下知道一些,但是並不完全,整個作戰方略只有皇上和我清楚全盤關節,我以殿下將會戰敗相激,殿下作戰之時,必然奮勇無比,這樣才會讓龍庭飛中計,但是到了將敗之時,殿下久經戰陣,又是勝不驕敗不餒的性子,所以必然能夠盡量保全實力撤退。宣將軍,一局棋若沒有兩個國手對弈,總是難得精彩,北漢這一局棋,正因敵手高明,才會中我計算,若不是龍庭飛知道必須擒殺了齊王才算功德圓滿,又怎會被誘入我們準備好的戰場。這一迷局,北漢就是再有聰明的人也看不穿,身在局中,有幾人能夠超然物外。」

  宣松已是心悅誠服,道:「請監軍大人示下,末將應該如何行事?」

  我指向地圖上的一點道:「敵軍追擊,必然是兇猛無比,我軍敗退,也要做得十分嚴密,宣將軍只需用出手段來,接應齊王和荊將軍退到此處,就是大功一件,將軍需要記得,敵軍主將乃是非凡之人,將軍敗退之時越是盡心盡力,敵軍越不會想到我軍還有後手。」

  看到我所指之處,宣松眼中閃過熱烈的光芒,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我微微一笑,又道:「北漢軍水淹安澤之後,道路被毀,我連日令人整修道路,就是為了接應我軍,一來是為了減輕傷亡,二來我們的準備越充分,北漢軍就會以為我們求勝之心越強烈,就更不會想到我軍敗退會有什麼別的意圖。」

  這時候,小順子遞過我的大氅,我接過披上,道:「既然宣將軍已經知道局勢,在下就要先告退了,江某無才,經不住戰陣之苦,就先到後面等著諸位,齊王殿下身邊有法正大師和法忍大師率各派高手保護,宣將軍不必憂心,縱然是有些危險,他們也能保住殿下平安。」

  宣松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想不到監軍大人將臨陣脫逃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不過知道齊王應該不會有生命之險,還是讓宣鬆鬆了一口氣,如今這裡就是江哲官職最高,他要先走也是無人能夠阻攔,或許這就是江哲強行留下自己的緣故,只因自己可以在他脫身之後率軍接應齊王吧。

  我當然知道宣松的心思,不過為了不再領略逃跑的痛苦經歷,我是寧可臨陣脫逃了,帶著小順子和赤驥以及那些神情不滿的虎繼衛,他們多半都想上陣殺敵,我向準備好的馬車走去。臨上馬車之前,我忍不住抬頭看看蒼穹,再過小半個時辰應該就是日落了,想必一更時分,齊王就可以敗退到第一道防線,不過這幾百里的敗退路程並不好走,不過這一點我就無能為力了,行軍作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如今種種佈局已經如我所料,若是我軍仍然落敗,也只能說是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不過我卻也不必憂心,北漢國力軍力擺在那裡,最多我們勝得辛苦些,留下的後患多些,難道還能讓他們翻天麼?忍不住想到龍庭飛,看他行軍佈陣,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可惜卻是我的對手。忍不住低聲道:「剪其羽翼,斷其枝葉,縛其手腳,困其意志,此謂四面絕網,縱有翻天覆地之才,安能脫我掌握?」不知怎麼,難言的疲倦湧了上來,這些日子殫精竭慮,仔細安排種種佈局,唯恐有些什麼事情改變了大局,如今總算是乾坤已定,接下來的事情已經不受我控制,我幾乎是昏昏沉沉的上了馬車,臨上車前,我突然回頭,對宣松道:「吩咐蘇青,一定要盡全力截殺北漢軍密諜,絕對不能讓北漢軍發現我軍的佈局,北漢軍中段凌霄已經不可能親自出手,秋玉飛也被拘留東海,剩下的人中應該蘇青可以應付,就是有些不能應付的,齊王身邊的高手也可襄助,急著,絕對不能讓他們識破。」

  宣松幾乎是小心翼翼地道:「末將遵命,大人可是身體不適,還是快些休息吧。」

  我抬頭,看見小順子、赤驥、呼延壽等人眼中都是閃過憂慮之色,我笑道:「怎麼了?都是大驚小怪的模樣?」

  小順子突然一聲輕歎,將一粒藥丸塞到我口中,我只覺得身心漸漸鬆懈下來,甜美的夢境向我襲來,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宣松心驚地道:「大人面色為何如此蒼白,可是舊病復發麼?」

  小順子冷冷道:「公子為了此戰,殫精竭慮將近半載,如今諸事已經盡在算中,公子鬆懈下來,不免有些倦怠,宣將軍,此戰勝敗,你關係重大,若是因為你的緣故讓公子功敗垂成,我定不會饒你。」說罷抱著江哲進入車廂,赤驥憂心地望了車廂一眼,坐上車伕的位置,揮起了馬鞭。

  望著遠去的馬車,宣松心中一陣愧疚,方纔他還在腹誹江哲臨陣脫逃,卻全然沒有想到令敵我雙方按照他的佈局行動,需要耗費江哲多少心思,他斷然道:「立刻出發,我們去接應齊王殿下。」自有親衛奉上甲冑馬匹,宣松換了衣甲,策馬揚鞭,向沁源方向奔去。

  遠方的戰場上,李顯幾乎是一邊斷後壓陣,一邊低聲暗罵,自己怎麼會如此之蠢,當初想來想去,居然就沒有想起代州軍,林碧會來助陣,他倒是想到過,可是代州軍會來一半以上,他可沒有想過,畢竟代州軍不出境,乃是人們心中的常識,而且誰都知道北方蠻人蠢蠢欲動,誰會想到林碧會如此大膽,帶了大半軍力南下呢?不過他罵得最多的還是江哲,全盤的安排李顯還真得不大清楚,所以他心中有些沒底,不知道後面的安排是否妥當,不由後悔自己當初被江哲三言兩語激得只想和北漢軍拚個你死我活,沒有詳細追問。這時候,荊遲已經從前軍轉來,前面自有雍軍宿將開路,他也跑到後面相助齊王斷後,策馬奔到齊王身邊,荊遲有些沮喪地道:「殿下,咱們妄稱英雄,竟然被一個女子打得落花流水,這下可怎麼辦,回去之後怎麼見人啊?」

  李顯也懶得和他解說,反正到時候荊遲自然就知道了,努努嘴道:「別愣著了,代州軍又上來了。」

  只見遠處煙塵滾滾,凝而不散,代州軍逼近雍軍後陣,卻不衝鋒,只是游弋往來,不時用弓箭獵殺獵殺落後的雍軍騎兵,偶爾還有膽子大的勇士衝入雍軍軍陣,廝殺一番再退去。攪得雍軍不安寧,李顯眼中寒光一閃,提著馬槊親自到了陣後,有了他壓陣,雍軍膽氣立壯,也開始凌厲的反擊。兩軍就這樣糾纏不休,卻都沒有放慢速度,日影西沉時候,雍軍前鋒已經進入宣松布下的第一道防線。

  兩山對峙的山谷開口,是沁水的河道,河道兩邊是可以容得下駿馬奔馳的崎嶇山道,寒水幽鳴,兩側怪石嶙峋,這一帶的群山都是石山,山上植被稀疏,岩石堅硬,難以穿鑿,無法修建固定的寨壘,兩側懸崖峭壁,距離沁水足有數十丈的高度,雖然臨水,卻是取水困難,難攻可也難守,所以當初北漢軍沒有在這裡固守,與其在這狹窄之處消耗實力,不如在平坦之處更可以發揮騎兵的實力。不過如今防守的是雍軍,雍軍的步兵用來防守臨時搭建的工事最好不過,雖然因為種種限制,不可能長期固守,但是只要每一處守個一日半日,就可以拖延北漢軍的進攻速度。而這一點也正是龍庭飛擔憂的,他不希望當自己苦心孤詣地攻破雍軍防線之後,卻遇到雍軍大量的援軍。按照正常的方式估算,從兵敗消息傳到澤州,澤州集結兵力到發援軍,至少也需要半月時間,這是事先有所預備的情況,但是也不無可能,因此龍庭飛帶著北漢軍主力匆匆趕來,和林碧匯合,若是不能將李顯留在此處,就需要加速攻擊,一定要在十日之內將雍軍迫到安澤,這樣才有可能完成全殲雍軍的目標。

  一個青衫儒將站在一側的山峰上,山谷外早有嚴陣以待的雍軍用弓弩壓陣,接應雍軍騎兵入谷,井然有序,全無一絲紊亂。這時候北漢軍業已覺察到時間緊迫,他們的攻擊也越來越猛烈,若非李顯和荊遲兩人親自殿後阻截,只怕雍軍後陣早被攻破了。血紅的夕陽在天際欲沉還止,晚霞好似艷麗的血花一般淒艷,兩軍竭盡所能得苦戰著,全然不顧犧牲,無數勇士的生命譜寫成最壯麗的戰火畫卷。

  雍軍已有三分之一進入了山谷,就在這時,沁水上游出現了北漢水軍的艨艟鬥艦,順著湍流的河水飛速衝下,船上的水軍都是執盾攜弩,顯然是準備利用沁水沖入山谷,使用弩弓截斷雍軍的後路。遠遠望見水軍的旗幟,北漢軍都是聲威大震,攻擊也越發得心應手,雍軍雖然有些不安,可是畢竟是百戰雄獅,初時還有些不安,但是很快就穩定下來,只是退兵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許多,對北漢軍的抵抗也不免鬆懈了一些。

  就在為首的三艘戰船將要接近谷口的時候,那在山峰上指揮的青衫將領揮動旗幟,那三艘戰船船首似乎撞在了什麼阻礙之上,前行無力,船身不由被水流沖得傾斜過去,不過片刻,那三艘戰船就將河道堵住大半,戰船上面的北漢水軍畢竟不是久經水戰的楚人,不由混亂起來,這時候,谷口的雍軍軍陣中推出幾十架弩機和投石車,箭矢和巨石如同雨點一般襲去。北漢水軍中軍傳出號令,那些水軍奮勇還擊,但是船隻不能移動,船身傾斜也讓北漢軍無力反抗。過了片刻,水軍傳出撤軍的號令,那三艘戰船上面的水軍紛紛跳水或者乘坐小船退走。

  龍庭飛劍眉深蹙,不多時有斥候回報道:「將軍,雍軍在河面上安了攔江鐵索,方才水軍衝鋒之時,雍軍用鉸鏈將鐵索拉起,擋住我軍戰船。」

  雍軍緩緩進入山谷,龍庭飛目視雍軍大旗消失在視線中,不由恨聲道:「雍軍手段果然高明,在退路上花了這麼多心思,想不到數日之間,竟連攔江鐵索也打造了出來,可惜,否則若是我水軍阻住山口,雍軍休想逃走。」

  段無敵在一旁勸解道:「將軍不必憂心,雖然不如我們預計,可是從另一方面說,雍軍也是後援無力,否則他們何妨將我們放過山去,在安澤以逸待勞,大破我軍,現在他們守得嚴密,正說明實力不強,想利用地利消耗我軍實力,可是這一帶我們比他們更熟悉,只要盡快攻破他們的防線,利用我軍擅於衝鋒追獵的長處,一定可以將雍軍消滅,李顯生性頑強,絕不會棄軍而逃,我們還有機會將他留下。」

  龍庭飛眼中閃過絕決的神色道:「若不能擒殺李顯,我們雖勝尤敗,傳我將令,放火箭毀去堵路戰船,鐵索可以用火燒溶,讓水軍去做,就是將三十里山川化成火海,我也要讓雍軍沒有容身之處。我從前令你準備黑油和硝石,只需將黑油傾倒在沁水上,一把火就可以逼退山谷中的雍軍。我給你兩天時間,你可能作到。」

  段無敵心中一凜,這黑油乃是古怪之物,不沉於水,易燃,火勢經久不息,只是燃燒之後黑煙繚繞,被黑油滲透的土地寸草不生,龍庭飛此舉雖然狠毒,可是這三十里荒山和沁水下游,必然受損嚴重,只是如今卻也顧不得了,他躬身道:「將軍放心,末將必不辱命。」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1:58:48

25

  雍軍敗退,以鐵索攔江,阻住北漢水軍,山勢險要,難攻難守,兩軍爭奪谷口兩日,不分勝負。

  四月初一,龍庭飛命麾下段將軍以黑油沉江,烈火焚之,雍軍敗退,死傷迭見。後三十年,山中不見寸草,越明年,沁水乃清。

  ——《資治通鑒。雍紀三》

  三月三十日清晨,李顯從軍帳中走出,雖然已經是春天,但是清晨的溫度仍然很低,江風清冷,霧氣濛濛,沁水寒凝,李顯凝神苦思,這一處山谷中可藏兵近萬,是距離北漢軍屯兵的沁水谷口最近的軍營,昨天晚上,雍軍就在沁水沿岸的十幾個這樣的山谷裡面紮營,從今天開始,就要在步兵的支援下退兵了,這一帶山谷並不是好的拒敵地點,雖然用步軍防守北漢騎兵很合算,可是李顯從來不喜歡這種沒有勝利可能的犧牲,所以退兵是唯一的選擇,而且誰知道北漢軍會想出什麼法子攻打呢,畢竟這樣的山谷對雍軍鐵騎也是一種束縛,最重要的一點,想要勝利,就不能在這裡據守,只不過退兵的時機要巧妙,不能讓北漢軍看去自己根本就沒有打算據守山谷,當然損失也要越小越好。一邊仔細想著如何應對目前的戰局,李顯負手走向不遠處的營帳,那是宣松的營帳,李顯憤憤的想,昨日太忙了,只聽說江哲先走了,一定要問清楚宣松,這個傢伙是如何臨陣脫逃的。

  走近宣松的營帳,帳內卻是空無一人,想必是出去安排防守了,李顯也沒有在意,逕自走了進去。宣松身為大將,營帳自然是頗為舒適,內外隔著帷幕,內間是行軍床榻,外間是桌椅,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氈。李顯坐在椅子上,心裡想著如何才能撤退的乾淨利索,這時,他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一個不急不緩,腳步清越,一個龍行虎步,威猛沉重。李顯聽出這兩人乃是並肩而行,想也知道是宣松和荊遲一起前來,他突然心中一動,這兩人都是皇上心腹,又是多年同僚,想必有不少知己話要說,自己何妨聽聽他們私下裡面說些什麼呢?

  李顯心意一定,就掀開帷幕走進內帳,他的身形剛剛隱入簾幕後,軍帳的帳門就被荊遲挑開,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逕自坐到書案邊上,將書案上的茶壺倒了一大杯清茶出來,一口喝個乾淨。宣松在後面跟了進來,看到這種情景,搖頭道:「將軍還是喜歡這般牛飲,真是可惜了這上品的貢茶,這可是前些日子監軍大人下棋輸給我的好茶啊。」

  荊遲一聽到「監軍大人」四個字,一口茶水立刻噴了出來,哈哈笑道:「原來是下棋贏得,那可就容易得很了,當年天策府上下誰不知道江先生才華雖然絕世,偏偏就是棋藝平平,有一次輸得慘了,便吟了一首七絕謝絕對弈,我雖然是老粗可也還記得。那首詩是這樣的,『平生事物總關情,雅謝紛紛局一枰。不是畏難甘袖手,嫌他黑白太分明。』」

  李顯在帳後幾乎笑出聲來,這件事情他卻是知道的,甚至他還知道荊遲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實在是因為那日荊遲在旁邊隨侍,忍不住嘲笑了江哲幾句,江哲便罰他將這首詩抄了百遍,昔日雍王府關防雖然嚴密,可是鳳儀門仍然在雍王府中有些探子,這些事情就是李顯從秦錚那裡看到的,不過後來雍王府那邊卻是越來越森嚴,到了最後,竟是很難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了。

  宣松自然不知道這段隱秘,倒是長歎道:「楚鄉侯性情隨和,淡泊名利,卻是忠心王事,鞠躬盡瘁,昔日曾聞江大人因為勞頓而幾乎病重不起,松本來只是耳聞罷了,想不到昨日才見到顏色,江大人昨日離去之時,幾乎不能親自上車,想必是疲累已極,我等只能盡心竭力完成江大人定下的計策,否則上負皇恩,下負江大人苦心。」

  李顯聞言身軀一顫,當然獵宮之變,他可是親眼所見,曉霜殿上,江哲形銷骨立,病骨支離,兩鬢星霜,幾乎是奄奄一息,而當他在東海重見江哲,雖然江哲已經恢復了健康,但是那一頭灰髮,兩鬢微霜,仍然讓李顯心中黯然,這些日子以來,江哲雖然表面鬆懈,可是李顯卻是知道江哲經常閱讀各種情報直到深夜,更是親自處置安排了許多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事情,不過李顯卻深知江哲佈局的本事,自然不會以為江哲是在偷懶。昨日聽到江哲先退走,李顯也不過是有些輕微的怨氣,畢竟他也知道江哲的身體恐怕經不起潰敗的路途,所以並沒有真的惱怒,可是聞聽江哲臨去之時竟然如此虛弱,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若是江哲舊病復發該如何是好,不說自己心中難安,就是皇上和長樂公主那裡也是交待不過去的。

  他心思一亂,氣息立刻沉重起來,外間的荊遲聽到江哲身體狀況有些不好,原本也是愁眉不展,聽到內間有聲息,心中一驚,伸手按住刀柄道:「裡面什麼人,為何在此偷聽?」

  宣松本是儒將,武功平平,聽到荊遲喊聲,立刻起身向帳門移去,若真的有刺客或者密諜,那麼他自然不想拖累荊遲出手的,卻見內帳簾幕一跳,齊王李顯走了出來,面上神情冰寒,淡淡道:「宣將軍,立刻令我軍整頓行裝,按照計劃開始撤退,本王沒有心情和北漢人耗著。」

  宣松和荊遲都是一怔,但是見到齊王神色不快,再說上下之分擺在那裡,也不能指責這位王爺聽壁角,連忙應諾,下去安排軍務,原本計劃是要在這裡守上兩三日,再大舉撤軍的,但是齊王既然要改變計劃,宣松又覺得影響不大,便也沒有諫言。

  這時候,日頭已高,前面谷口之處,北漢軍已經開始挑戰,為了不讓雍軍疑心,北漢軍在谷口連番攘戰,而且在外面造攻擊的器械,全沒有露出一絲破綻。若是換了平常,李顯或者會親自上陣和敵軍對峙,但是他聽聞江哲生病後,便是心情鬱悶,也懶得上陣,只讓荊遲帶軍出去對敵。

  北漢軍陣上,龍庭飛和林碧並馬而立,望著在谷口對峙的兩軍,神情都有些失落,良久,龍庭飛黯然道:「雍軍昨日大敗,可是不過一夜,就再也看不到頹廢氣象,雍軍心志之堅,我軍不及。」

  林碧心中也有同感,道:「大雍如今上有明君,下有良將,將士用命,皆願效死,只可惜我北漢屈居一隅,雖然上下一心,卻是力不從心。」

  龍庭飛笑道:「碧妹也不必如此,只要我們這次擒殺李顯,大雍損失慘重,數年之內別想進兵沁州,到時候,我們再用合縱之策,和南楚、東川聯盟,到時候,大雍再也不會有今日的威勢。」

  林碧微微一笑,她知道龍庭飛不過是勸慰她罷了,大雍豈是那麼容易崩潰的,她心中有更深的憂慮,這次代州出兵她是答應了父兄的,一定要在四月二十日之前趕回代州,蠻人蠢蠢欲動,代州只有一萬騎兵,雖然代州軍民已經夜夜枕戈,但是大哥、二哥都是猛將,而非大將,父親又臥病在床,自己怎能放心得下。

  谷口兩軍交戰正酣,荊遲麾下一個青年偏將最是驍勇,幾次衝入北漢軍陣,捨生忘死,全身而回雍軍都是大聲為他鼓勁,龍庭飛眉頭一皺,正要吩咐派人將敵軍這個偏將斬了,蕭桐匆匆趕來,低聲稟道:「將軍,讓鹿氏兄弟上陣,那個偏將乃是我們的人,他定是有急信要傳。」

  龍庭飛神色一動,高聲道:「伯言、仲天、叔函你們率軍上去,一定要把這個偏將給我擒殺。」鹿氏三兄弟早就躍躍欲試,連忙同聲應諾,蕭桐早已退到一邊,在鹿叔函身邊說了幾句吩咐,鹿叔函眼中寒芒一閃,跟在兩位兄長後面出陣而去。

  很快三人就衝到了前面,鹿伯言和鹿仲天親自迎住帶軍衝殺的荊遲,鹿叔函則是有意無意的帶軍擋住了那位偏將,敵我兩軍都道這是北漢軍立威之舉,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古怪,那偏將舉起馬槊衝來,人借馬勢,也是勢不可擋,鹿叔函乃是不下於當年先鋒將軍蘇定巒的猛將,冷冷一笑,馬槊一挑,那偏將一聲驚喝,手中兵刃脫手,鹿叔函一聲厲喝,馬槊橫掃,正好擊中那偏將的腰肋,將他掃下馬去,但那偏將卻不服輸,人落馬下卻是縱身躍起,鹿叔函卻舉起馬槊向下刺去,眼看著就要將那偏將的咽喉刺穿。那偏將凌空翻轉,馬槊擦過他的面頰,刺入泥土當中,那偏將也是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但是那偏將卻一揚手,一柄霜刃飛刀如同流星電閃一般射向鹿叔函面門,鹿叔函閃躲不及,卻是張口一咬,將那飛刀截住。就在這一瞬間,那偏將已經被衝上來的雍軍救走。

  兩軍混戰,處處都是廝殺,但是兩人這一番乾淨利落的交鋒仍然讓眾人看在眼裡,兩軍本都是鐵血男兒,最尊重勇士,何況鹿叔函攻得猛烈,那偏將也是矯捷如同靈狐,雖然落敗卻也沒有丟多少面子,所以不論雍軍還是北漢軍都是同聲喝彩。這時,北漢軍也已經挽回顏面,兩軍纏鬥已久,眼看著日上中天,雙方各自鳴金,都是緩緩退去。

  回到北漢軍大營,摒退眾將,鹿叔函將那枚飛刀交給蕭桐,蕭桐輕輕旋轉刀柄,那刀柄卻是中空的,裡面塞著一張紙卷,上面寫著慢慢的蠅頭小字。

  「軍中傳言,楚鄉侯舊病復發,已返澤州,齊王決意提前退兵,今日午後開始。」

  看完上面的情報,龍庭飛神色憂喜交加,他無聲地將紙卷遞給林碧,手指輕輕敲擊著書案,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林碧抬起頭道:「若是楚鄉侯病發屬實,那麼這就是最好的機會,雍帝和齊王之間全靠此人緩衝和解,楚鄉侯臥病,此刻齊王必定心中不安,所以才會加速退兵,這樣一來,雍軍不免軍心不安,行軍急躁,我軍若想取勝就會容易許多。」

  龍庭飛皺眉道:「可是此事很難判斷真假,而且雍軍加速退兵,我們火攻之策就不免效果差了許多,蕭桐,你說這份情報可否屬實?」

  蕭桐恭謹地道:「此人乃是我魔宗旁系弟子,他是北漢人,父母親族都在晉陽,兩年前我軍劫掠澤州的時候,血洗了一個村落,屬下令其取代了其中一個被殺的村民的身份,兩年來從未動用這顆暗子,所以屬下相信此人身份絕對不曾洩露。而且他冒險傳回的情報事關重大,卻是簡略粗疏,也符合他的身份,昨日荊遲才和雍軍會合,這些事情此人絕對不可能知道得很詳細,此人聰明果敢,若是虛實難辨,是絕不會這樣冒險的。」

  龍庭飛和林碧都是默默點頭,兩人四目相對,都是心意已決,龍庭飛起身道:「傳令無敵,雖然黑油尚未全部送到,可是也顧不得了,今夜開始火攻,然後我們追襲雍軍的時候,不妨散佈些流言,就說楚鄉侯故意陷害齊王落敗,如今又臨陣脫逃,到時候雍軍必然心亂,說不定李顯也會這樣想呢。」

  夜深人靜,沁水之上,千餘北漢軍都穿了深色夜行衣,輕手輕腳地將一桶桶黑油倒入沁水,夜色深沉,星月無光,幽深的沁水上面蓋了厚厚一層黑油,黑油向下游淌去,絲毫沒有引起谷中雍軍的注意。龍庭飛和林碧站在岸邊,兩人都是神色凝重,據他們估計,一日之間,雍軍至少已經撤走三分之一,若是再不巧被巡夜的雍軍發覺河內黑油,那麼勝算就更加小了。

  段無敵走近兩人身邊,低聲道:「根據水流的速度,大概四更左右可以遍及三十里河道,公主、將軍,我們需在那時點火。」

  林碧輕輕點頭,微微一歎,她在代州雖然也是殺伐決斷,但是卻多半是刀鋒喋血,這種火燒水攻的手段卻幾乎沒有用過,心中未免有些忐忑,畢竟代州英傑,最喜歡光明正大的沙場交鋒。龍庭飛卻是神色從容,道:「好,希望這一把大火可以燒燬雍軍的勇氣和信心。」

  山谷之中,雍軍大帳燈火通明,今日在李顯的堅持下,撤走了兩萬步兵和萬餘騎兵,李顯、荊遲和宣松三人正在徹夜商討如何撤兵,所以直到深夜仍然沒有休息。全然不知沁水中殺機隱藏,水流湍急,今夜風勢沿河而下,那些黑油又經過處理,所以並沒有刺鼻的氣味,因此無人發覺這潛在的危機。

  三更天,大雍軍營已經幾乎沒有了聲息,除了防守谷口,唯恐北漢軍趁夜偷襲的守軍之外,所有人都在沉睡,這時候,從一座小帳篷裡面走出兩人,這兩人都穿著青色甲冑,但是營帳旁邊的火光映射下,卻看出這兩人身姿纖弱,原來卻是兩名女子。這兩人正是蘇青和她的親信侍女如月。

  蘇青多年來出生入死,能夠履險如夷,雖然多半憑著武功智謀,可是還有一項長處人所難及,就是對於危險的敏感,有些事情雖然還未發生,甚至端倪還沒有顯露,蘇青往往就能有所警覺,雖然往往只是心中不安甚至心悸,可是卻幾乎是次次靈驗,這也是她能夠憑著一個女子之身縱橫北漢的關鍵所在。今夜她半夜便被噩夢驚醒,起來之後發覺渾身都是冷汗,因此立刻喚醒如月,穿上甲冑,走出營帳,雖然不能憑著自己的心緒而示警,但是至少她可以去查一查,是否有什麼不妥之處。

  她在軍營中緩緩行走,巡視的軍士見到她都是躬身行禮,蘇青一一還禮,心思卻是不知飛到何處,她專心致志地四處打量,希望能夠找到讓自己心生警兆的蹤跡。但是她能夠感覺到的只有凝重和沉靜,心中漸漸湧起一絲焦躁,蘇青轉身走向沁水,在夜裡坐在河邊聽聽水流的嗚咽,應該是滌清心中煩惱的最好的法子吧。走到河邊,蘇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蘇青突然一皺眉,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熟悉氣味,刺鼻而辛辣,她眼中立刻露出冰寒的光芒,目光閃動,漸漸落到了河面上,蘇青的臉色突然慘變,想也不想地回身向大帳走去,不能驚惶,不能驚動大營上下,否則黑夜之中會有炸營的危險。

  齊王的大帳燈光已經熄滅,蘇青走到帳外,看見在外面守夜的是齊王心腹的侍衛莊峻,她匆匆上前,低聲道:「殿下何在,末將有緊急軍情稟報。」

  莊峻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不明白為何蘇青神情如此凝重,但是他知道蘇青乃是斥候好手,所以連忙衝進營帳,不多時,齊王披了戰袍走了出來,火把的光芒照射到蘇青面上,清艷的容顏蒼白如雪。當聽蘇青稟明軍情之後,李顯眼中閃過熾熱的火焰,他立刻令人層層傳令,所有雍軍立刻撤走。他們不知道北漢軍什麼時候發動,但是蘇青說得很清楚這種黑油燃燒的煙是有毒的,就是避入兩邊的山谷也是難逃危險,而且等到北漢軍攻入的時候,恐怕是甕中捉鱉,死在絕地,所以不論如何,只有一個逃字。

  幸好雍軍這兩天都是人不解甲,馬不卸鞍,所以不到半個更次,就已經全軍準備好了,而動作最快的一批已經上路了。李顯望著那些神色迷惑的步兵,他們很難及時撤退的,原本留下他們是為了更好的防守,也是為了不讓北漢軍發覺撤軍的內在意圖,可是這些大好男兒卻要屈辱的死在這裡,雖然不知道北漢軍什麼時候發動,但是天明之前,這些人很難逃出山谷,道路,太狹窄了。可是,李顯心知現在不能說明真相,如果給這些軍士知道陷入必死絕境,恐怕會有一場混亂,到時候驚動了北漢軍,只怕一個人都逃不出去。李顯心中一橫,道:「宣松,派個人率領他們在谷口等候,就說等到黎明時分偷襲北漢軍營,如果火起,就帶著他們衝出谷口,攻擊北漢軍,你挑一個肯赴死的去。」

  宣松心中一痛,卻知道非得如此,上前施禮道:「殿下,這些軍士末將指揮多日,不如由末將親自率領他們出擊,也免得選錯了時機,平白犧牲。」

  李顯怒道:「胡說,你是軍中大將,本王正要倚重,焉能為此必死之事。」

  宣松道:「殿下倚重末將,不過是為了阻截北漢追兵,殿下從前也擅於敗退,末將並非必要的存在,倒是為了和北漢追兵血戰,需要荊將軍這樣的武將,而且如今若無大將殿後,只恐軍心生變,末將乃是最適合的人選,何況這一次失策,都是末將沒有察覺敵軍陰謀,末將理應留下戴罪立功。」

  李顯聽後,只覺得心痛難忍,但是他深知若無宣松這樣的大將殿後,果然是軍心易亂,眼中閃過痛惜之色,他低聲道:「也好,荊遲,我們出發。」說罷上了戰馬,頭也不會策馬奔去,荊遲略一猶豫,也只得跟了上去。敵軍欲用火攻之事,只有齊王和少數將領知道,所以雍軍沒有絲毫混亂,只道齊王決定連夜撤軍罷了。策馬行了一段路,李顯突然轉身奔回,指著宣松道:「宣將軍,此間之事,由你便宜行事,不可輕言殉國,若有差池,皆有本王擔待。」宣松身子一震,知道齊王暗示他緊要時候可以投降,好保住性命,雖然這不是他所能作出的事情,但是他仍然俯身下拜道:「末將遵命。」語氣中隱隱帶了悲聲。

  當齊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後,宣松恢復平靜的面容,道:「黎明時分準備襲營,現在傳令下去,三軍開拔。」這時候夜色仍深,宣松令三軍銜枚,然後又讓眾人用浸透了山谷中清泉水的巾布裹住口鼻,又讓心腹親衛走在河邊,再加上光線黯淡,竟然無人發現河中玄機。雖然一些機靈人已經察覺不妥,但是軍令如山,此刻若是宣揚起來,不免立刻成了刀下之鬼,也只能不聲不響,跟著大軍行動。不多時雍軍已經到了谷口,宣松令心腹親衛出去查探,那親衛回來已經是面無人色,低聲稟道:「將軍,敵軍大營離此不遠,我看見很多人影在河邊。」這個親衛已經知道實情,自然知道其中凶險。

  就在這時,突然谷外火光乍起,頃刻間身邊的沁水上已經是烈焰滾滾,含有毒性的黑煙向岸邊湧來,這還是風向不對的緣故,否則只怕山谷之中立刻就會黑煙瀰漫,對面難見人影。宣松令人擊鼓,鼓聲沉沉,猶如被陷入絕境的野獸悲嚎,雍軍按照軍令向谷外衝去。前面立刻響起驚呼聲,和兵刃撞擊的聲音。宣松眼中閃過淚光,這是自殺之舉,兩萬雍軍步兵對著十萬北漢鐵騎和代州軍,那是必死無疑,他口中低聲道:「楚鄉侯,末將辜負你的期望,沒有看穿敵軍火燒沁水的陰謀,若是末將早些知道,不論是自然還有法子應對,如今卻是只能以死贖罪了,希望你的計策成功,為我大雍男兒報此深仇。」抬起頭來,拔出腰間長劍,他在親衛保護下向前衝去,奔向前方的死亡之所。在他身後,沁水上面的火勢轉瞬數里,還在飛速的向前蔓延,下面是寒水,上面是烈焰,黑煙滾滾,毒氣朦朦,兩側的草木被大火燒著,火勢更加兇猛,岩石被黑煙熏得漆黑,若有人在此,絕無生還希望,三十里山川變成了修羅場,烈火將一切生命吞噬。

  北漢軍火燒沁水,除了先撤走的萬餘騎兵和兩萬步兵,齊王、荊遲麾下仍有騎兵三萬眾,有千餘人被火海吞噬,因出發及時,再加上黑油不足,所以雍軍主力倖存,然兩萬步兵自殺性的襲擊,除了造成北漢軍短時間的混亂和千餘北漢騎兵的死亡之外,全軍覆沒。至此,雍軍北伐軍十三萬步騎,只餘半數殘軍,雖然主力尤存,但是北漢軍已然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1:24

26

  夜寒如水,冀氏之野的一座小山村,村民早已被逐走,只留下空蕩蕩的屋舍。數日前,這裡有了臨時的主人。村中最寬敞的一間農舍之內,燭影搖紅,燈花乍碎,簡陋的木床上鋪著華麗的臥具,一個青衣書生倚在榻上正慢慢喝著一碗散發著清香的藥湯。

  將藥碗遞給榻前侍奉的青衣少年,我一聲長歎道:「人算不如天算!豈料北漢將領如此辣手,宣松之事,真令我痛心疾首,小順子,後來戰事如何?」

  小順子低頭道:「龍庭飛對我軍突圍之舉早有防範,我軍從谷口突圍,用投石車和弓箭封住谷口,攔截我軍,谷口狹窄,難以穿行,僅數千人衝出谷口,死於北漢軍重圍之中,餘下眾人皆被火焚而死,焦骨遍野,我軍斥候沒有探明宣將軍生死,但是想來恐怕已經死在亂軍之中。」說到此處,見江哲容顏慘淡,他勸慰道:「公子本不是前方將領,這並不是公子的責任,何必愧疚。」

  我苦笑道:「並非我自尋煩惱,宣松乃是難得的人才,難得的是能攻能守,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損失此人,縱然大敗北漢軍,也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叫我怎麼不心痛。唉,我雖然也想到敵人可能用火攻,可是沁水河谷樹木稀疏,水流充足,火攻並不容易,所以我也沒有提醒他們注意,可是想不到龍庭飛會用黑油倒入沁水,作為助燃之物,若非蘇將軍發覺,只怕全軍覆沒,龍庭飛果真不同尋常。」說到後來,我越發心中鬱悶,不由輕咳了幾聲,小順子連忙捧過茶杯,我就著茶杯喝了一口水,覺得舒坦了許多,又問道:「殿下如何應付下面的戰局的?」

  小順子看了一眼手上的薄絹,道:「齊王殿下親率大軍在沁水河谷谷口伏擊,四月二日,谷中火熄之後,龍庭飛留段無敵鎮守沁源,親率北漢軍出谷追擊,被殿下伏擊得手,北漢軍兵力強大,兩軍纏戰半日,殿下退向安澤。四月三日,殿下利用安澤地勢不利於騎兵作戰的條件,使用步軍再次和北漢軍交鋒,並無勝負,四月四日,殿下到了冀氏之北,正在阻擊北漢軍追兵,好讓步軍可以撤回澤州,兩軍對峙已經有兩日了,雖然北漢軍損失慘重,但是殿下也是損失非輕,明日殿下就會全軍撤退,全速行軍,不再和敵軍糾纏。」

  我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道:「大勝之後兩次遇挫,想必北漢軍不會輕輕放過我軍的。」

  小順子淡淡道:「公子說得是,我聽說北漢軍戰得很凶狠,齊王殿下兩次撤退都幾乎被敵人合圍,這一次撤軍,敵軍不僅會追擊,還是不死不休,就是追入澤州,也不會輕易放過。」

  我聞言拊掌道:「齊王殿下果然明白我的心意,龍庭飛本是心性高傲之人,昔日澤州敗戰之後,又被我設計消磨其心志,如今借助大勝,挽回了榮耀和信心,齊王殿下不顧兵力處於弱勢,摧敵鋒銳,龍庭飛必然不能容忍,這一番追擊勢不可擋,卻正是入我彀中。不過若非齊王殿下心志堅毅,百折不回,誰能夠完成這艱難的任務呢?」

  這時,赤驥進來稟報道:「公子,長孫將軍在外求見。」

  我淡淡道:「請他進來吧。」目光卻望向不可見的遠方,現在正是最重要的時刻,如果龍庭飛生出疑心,撤軍而回,我軍可就是白辛苦了一場。這時的我自然不知道「楚鄉侯病重」這個被誇大的情報帶給北漢軍的影響,它讓北漢軍上層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地衝進了陷阱。

  伸手撫摸戰馬被汗水打濕的鬃毛,李顯抬頭望向後方,北漢軍暫時沒有見到影蹤,抬頭看看,日正中天,想必敵軍是準備休息一下吧,這幾日他可是萬分辛苦,挑釁的後果就是敵人的拚死追擊,即使已經將到冀氏,五十里之外就是澤州邊境。不過雖然只有五十里的道路,卻比前面的路程都要艱險,之前逃亡的時候,可以迂迴轉進,雖然敵軍有兩倍以上,可是想要圍攻還是比較困難的,只要自己靈活一些,敵軍想要合圍是不可能的。可是接下來的五十里,就只能快馬奔馳了,若是再四處流竄,只怕會被敵軍發覺一隻腳已經踏入圈套。

  匆匆餵過戰馬,李顯看見後面煙塵再起,振奮精神道:「我們一鼓作氣,回澤州去,不用列陣,大家自己逃吧。」說罷揚鞭策馬衝了出去。荊遲在後陣得知軍令,看看烈日,愁眉苦臉地道:「走吧,誰若是落在後面,可就被敵人合圍了。」

  這些日子,李顯和荊遲兩人充分利用了齊王舊部和雍王舊部之間的不合,交替充當衝鋒斷後的角色,因此衝鋒者往往不顧生死,犀利狠辣,斷後者也是渾身帶刺,令敵人不能輕易接近。兩人都是明裡暗裡的示意下屬,如今敗是敗了,若是再輸給對頭,那麼可是面子裡子都沒了。所以雖然連遭慘敗,軍中士氣倒是越來越高漲,若非敵人也是非常的強大,又有代州軍助陣,恐怕混雜半數新兵的北漢軍還會被反咬一口呢。不過儘管如此,兵力上的差距仍然讓雍軍不斷後退,如今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逃亡階段,李顯又下了潰逃令,所有雍軍都是自顧自地開始潰逃,雖然多年行軍作戰的習慣,讓雍軍仍然保持著一定的軍陣,可是幾乎是漫天遍野的零散軍陣,讓敵人沒有了一定的目標,這也就增加了敵軍在追擊過程中合圍的難度。

  追上來的龍庭飛和林碧,看著潰逃的雍軍,都是發出由衷的笑容,五十里路程一馬平川,若是不緊緊追擊,只怕會被雍軍逃回澤州去,不過兩人對於騎兵作戰都是心中有數,也知道這是敵軍最後的手段,潰逃令可以令逃跑的軍隊擁有最快的速度和最不可預測的逃亡方向,可是一旦下了潰逃令,就是只能逃跑不能反擊了,想要全殲敵軍,這是最後也是最佳的機會。龍庭飛眼中閃過堅毅的光芒,道:「碧妹,代州軍馬快,你親自率軍繞到敵軍前面去,我率大軍在後追擊,如今敵軍已經潰逃,不可能有反擊之力了,我們只需留住敵軍大半,就可以達到目的。到時候若是齊王逃了,我們最多直接攻入澤州去。」

  林碧輕輕點頭,全殲雍軍是北漢軍將士的一致要求,不說雍軍在沁州的大肆燒殺,只憑著水淹安澤、火燒沁水兩戰,北漢軍雖然大勝,可是卻是犧牲了己方重鎮和境內山川,北漢軍上下都是恨恨不平。而四月二日,當北漢軍穿過余煙未熄的沁水河谷,本以為雍軍已經遠逃的時候,卻被齊王當頭一棒,損失不小,接下來更是被齊王左衝右殺,迂迴挑釁,弄得頗為狼狽,軍中上下都想生擒齊王,取得最輝煌的勝利,若是現在退兵,只怕是士卒生怨,將士離心,所以追擊成了唯一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

  林碧接了軍令,帶著代州軍繞開雍軍奔逃的方向,從側面向沁州、澤州邊境趕去,北漢軍戰馬精良,又都是騎術高明的戰士,速度要比雍軍和北漢軍主力都快些,正是最適合圍追堵截的軍隊,前番若不是李顯所選的戰場巧妙,又仗著兵力遠遠超過代州軍,幾次強行突破代州軍的防線,而林碧在仍有足夠的機會全殲雍軍之下,也不想損失過重,恐怕雍軍早就被圍殲了,即使如此,代州軍鐵蹄之下,也留下了無數雍軍勇士的屍骨,代州軍馬,天下無雙。

  李顯策馬狂奔,現在不需要顧惜馬力了,護在他身旁的親衛卻都是眉頭緊鎖,他們尚不知道澤州方面的接應如何安排,自己敗退沁源之後,他們和後方的聯繫就人為的中斷了,所有消息往來,只有李顯一人知曉,在潰逃之際,前途的茫然最令他們心憂,荊遲則是帶著親衛處於潰逃雍軍的尾部,他手上有一支三千人的精騎,維持著比較完整的編制,如果北漢軍追得過於接近的話,他就可以發動反擊,不過北漢軍合圍在望,也不想平白消耗軍力,所以一路上兩軍都沒有發生交戰。而在荊遲身邊多了一個較為陌生的面孔,是一個叫做戴鑰的年輕偏將,上次沁水河谷北面谷口一戰,戴鑰和北漢猛將鹿叔函交戰,雖然是大敗而歸,可是他的敏捷和機靈到讓荊遲頗為讚賞,因此將他留在了身邊。此刻的荊遲自然不知道自己留下的是危險的敵人。

  經過艱苦的跋涉,李顯知道已經接近了澤州邊境,他心中一邊嘀咕,怎麼沒有看到接應的軍隊呢,一邊埋頭狂奔,這時候,前面突然有雍軍匆匆奔回,驚道:「殿下,不好了,前面有代州軍攔截。」李顯停住馬匹,心中暗暗苦惱,想不到代州軍馬這麼快,想必他們是沿著雍軍潰逃的外圍趕過來的,自己已經幾乎是在雍軍的前鋒了,還是被代州軍截住,這樣若是沒有援軍,豈不是要全軍覆沒。他可不想奢望在這裡衝破代州軍的攔阻,這裡不是沁河谷口,阻住谷口就可以擋住北漢軍出來,這裡也不是安澤,那裡道路泥濘,馬速被拖累得相差不大,這裡可是除了秦澤之外,澤州和沁州交界處最適合騎兵作戰的原野啊。李顯心裡暗中詛咒江哲道:「姓江的,你若是沒有準備好伏兵,就等著給我收屍吧,本王還沒有嫡出的郡主,你的兒媳婦還沒有出世,若是本王死在這裡,作鬼也要咒你兒子一輩子娶不上媳婦。」口中卻是懶洋洋地道:「好了,就在這裡彙集軍隊,本王去見見那位嘉平公主。」說罷向前奔去,心道,反正等不到後面的追兵到達,代州軍也不會輕易發動,我不如去見見林碧,說幾句閒話拖延一下時間吧。

  林碧站在陣前,代州軍雖然阻到了雍軍前面,可是也是剛剛列陣完畢,全軍上下更是馬困人乏,所以也無心在此時立刻出戰,看到雍軍往後退去,也是並不追趕,林碧休息了一會兒,覺得精力已經恢復,就靜靜等待著決戰時刻的到來。這時候,她眼中看到一支紅色的騎兵,齊王在親衛簇擁下趕到了,隔著百餘步距離,確保可以隨時逃跑之後,李顯大聲笑道:「嘉平公主殿下,你率大軍來相助龍將軍,就不想想代州安危,若是蠻人南下,只怕代州將成血海,那麼公主可是得不償失了。」

  林碧面上神色一黯,高聲道:「大雍攻我疆土,清野血洗,屠城破關,不比蠻人好到哪裡,若是不能留下王爺,代州軍絕不還鄉。」她的聲音清越如同銀鈴,即使是充滿了殺機,也是令人怦然心動。李顯肅容道:「公主何出此言,這些年來,我們兩國征戰不休,你們打過來,就要血洗澤州,我攻過去,自然也要殺人報復,但是代州軍歷來不曾參與兩國征戰,只是守護大好河山不被蠻人侵擾,何必介入這爭權奪勢的無益之戰呢?」

  林碧面上一紅,這種想法他也有過,代州軍上下都對雍軍和北漢軍之間的征戰毫無興趣,可是代州軍受北漢國主重恩,如何推卻國主的請求,自己又是國主義女,龍庭飛未婚妻子,怎能拒絕這出兵的要求。見她不好答話,從軍中飛馬奔出一個青年將領,正是林碧兄長林澄山,乃是林遠霆第三子,代州軍將領,他冷冷道:「兩軍作戰,王爺何必多言,若是不想交鋒,王爺只需下馬受縛,想來以王爺身份尊貴,國主也不致相害。」

  李顯微微一笑,心道,我李顯豈是受縛之人,再說若是隨雲安排妥當,成了階下囚的還不知道是誰呢?也不再言語,策馬向後,退入雍軍之中。雍軍便在距離代州軍二里之外開始集結,代州軍雖然知道,但是一來還沒有恢復過來,二來若是急急進攻,擔心李顯脫逃,所以只是守穩了去路,等著北漢軍主力到達。

  雙方對峙了不到小半個時辰,雍軍已經集結了大半,代州軍開始了零星的遊獵,不允許雍軍列好軍陣。雙方纏鬥了片刻,代州軍驍勇,雍軍雖然也不差,但是很多軍士還落在後面,散漫的軍陣也造不成足夠的威脅,當後方荊遲也趕來之後,雍軍開始向代州軍猛攻,只是被代州軍侵擾之下,戰陣散亂,不免攻擊軟弱。在林碧的指揮下,雍軍很快就不得不再次退後重整。就在這時,後方傳來號角長鳴聲以及鐵蹄踏碎山河的轟鳴聲,雖然隔著很遠,可是林碧卻一眼就看到了那獵獵飛舞的龍庭飛帥旗,代州軍高聲呼喝,不多時,從北漢軍陣中也傳出來相互呼應的長嘯聲,號角聲,北漢騎士的呼喝聲溢滿天地,北漢軍,終於合圍了。

  龍庭飛望見李顯的帥旗,終於放下了心事,冷冷道:「傳令,圍殲!」隨著他的一聲號令,決戰開始了,代州軍和北漢軍配合默契,將雍軍圍在當中,雖然北漢軍不過是雍軍的兩倍,但是代州軍擅長游弋獵殺,他們在外圍轉動,一旦有雍軍衝破北漢軍的空隙,就用弓箭射殺,有效地阻止了雍軍突圍的意圖。雍軍雖然苦苦支撐,可是活動的範圍卻是越來越小。這時候,李顯已經暗中痛罵不止了,若是再這樣下去,自己可真要全軍覆沒了。突然一個古怪的念頭湧上心頭,這不會是江哲故意的吧,或者他是奉了皇兄之命想要消減自己的軍力吧。

  就在李顯心中惴惴不安的時候,荊遲遭遇到了危機,荊遲素來喜歡親自衝陣,這一次也不例外,可是不同的是,他身邊多了一個心懷不軌之人。

  那名偏將戴鑰,在作戰時緊緊跟在荊遲身邊,旁人只當他新得升賞,感恩涕零,一心保護荊遲罷了,卻不知他是想趁機暗算。對於一個臥底來說,他雖然成功地混入了雍軍,而且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將領,麾下也有兩千騎兵,可是他還是一個失敗的臥底,因為這次作戰,不要說他,就是軍職再高些的將領,也不清楚實際上的安排,所以他並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情報,而且雍軍斥候總哨蘇青十分厲害,讓他根本沒有什麼機會傳遞情報。而他唯一一次冒險送出去的情報讓龍庭飛提前了火攻時間,確實有些價值,可是裡面卻混雜了江哲病重的假情報。當然戴鑰現在還不知道這一點,但是李顯夜裡提前撤軍,仍然讓戴鑰明白自己的情報再次落到了空處。如今他的任務即將終結,在雍軍全軍覆滅之後,他自然不需要留在荊遲身邊,這樣算起來,他在此戰中基本上沒有立下什麼功勳,懊惱之餘,他想到不如趁機殺了荊遲。若是能夠陣斬雍軍的大將,一定可以讓正在奮戰的雍軍失去信心和鬥志,雖然有被荊遲親衛圍殺的危險,但是想必主將遇刺的震驚會讓他們短時間內失去反應能力吧,所以他一邊埋頭作戰,一邊尋找著暗殺荊遲的機會。

  此刻唯一沒有將心思放在戰場上的,只有林碧和蕭桐兩人,林碧令人將蕭桐召來,憂心忡忡地道:「蕭大人,我方才令軍中斥候刺探澤州方向是否有援軍,可是卻是沒有回應,就連探查軍情的黑鷹也無影無蹤,雖然時間還短,可是我心中始終不安,是不是你親自派人去看看。」

  蕭桐心中也是一凜,自從過了安澤,雖然雍軍已經是日暮途窮,可是蕭桐還是派出了不少斥候,原本沒有異常,可是過了冀氏之後,行軍太快,斥候幾乎都來不及回報,所以已經有些時候沒有消息了,如今想來,蕭桐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可是,真的會有不妥麼,看看被圍的雍軍,雍軍連番慘敗,主帥齊王屢次斷後,連番遇險,若非他身邊的親衛十分高明,中間更有一些江湖高手保護,只怕早就被擒殺了。就是有什麼詭謀,也不需要敵軍主將親自擔任誘敵之人吧,蕭桐心中猶疑,決定再派出得力的斥候四下打探。

  蕭桐放心不下,吩咐自己親信的斥候再去刺探,那人從他視野中消失不久,突然澤州方向傳來刺耳的警示聲,蕭桐駭然望去,只見剛剛離去的心腹斥候一邊策馬狂奔,一邊揮舞著手臂,接著,蕭桐感覺到大地開始震盪,遠處天邊出現了一條黑線,如同雷鳴一般的聲音滾滾而來,然後,蕭桐看到斥候的身軀從馬上軟軟栽倒,可以清晰的看見他背後插著一支利箭。

  幾乎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包括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的李顯,他剛剛心中生出猜忌,便見到援軍到來,不由又是愧疚又是欣喜。他顧不得嘲笑麾下眾人目瞪口呆的拙樣,高聲喝罵著重整軍陣,和北漢軍迅速脫離,向一側讓開戰場,免得被北漢軍脅裹住。

  那條黑線越來越清晰,很快就可以看清最前面戰士的面孔和前方飄揚的旗幟。黑色為底,上面書著「長孫」兩字的帥旗幾乎是第一時刻落入眾人眼中,那如狼似虎的雍軍鐵騎浩浩蕩蕩,帶著從容的殺氣。在距離戰場五百步之外,雍軍鐵騎轟然而止,一員身穿黑色甲冑,外覆同色披風的大將在親衛簇擁下策馬出了軍陣,他舉起右手,手中是金光粲然的長弓,眾目睽睽之下,他抽出一支鷹翎箭,引弓射箭,兩隻正在戰場上盤旋的蒼鷹恰好身影重疊,利箭貫穿了一隻蒼鷹的身軀,餘勢仍在,又貫穿了第二隻蒼鷹的身軀,兩鷹應聲而墜。那員大將掀開面甲,露出一張俊偉的面容,長眉鳳目,白面微鬚,溫雅如同儒士,卻透著森然不可侵犯的凜然氣勢,戰場上一片寂然,除了戰馬喘息和傷兵呻吟的聲音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那大將高聲喝道:「末將長孫冀,奉大雍皇帝陛下諭令,前來討伐北漢賊軍,若有棄械投降者,可免死罪,若是頑抗,唯死而已。」

  李顯終於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扼腕罵道:「這個江隨雲,真是口風夠緊,本王還以為你不過安排了本王留下的十幾萬大軍,想不到皇兄的老底都掏出來了,居然是長孫冀親至,這次若是不能全殲北漢軍,可就是千古奇聞了。」荊遲也是一片茫然,搔搔亂髮道:「長孫也來了,怎麼搞得,這裡什麼時候有這麼一支伏兵?」戴鑰見勢悄悄收起了暗器,此刻再刺殺只能是自尋死路。

  龍庭飛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撤兵的命令,鹿伯言正在他身側,焦急地道:「大將軍,何必退兵呢,敵軍雖然人多勢眾,我軍也是相差不遠,只要我等拚力苦戰,未必會敗。」

  龍庭飛微微苦笑,道:「伯言,我也希望如此,可是若是別的將領領軍,也就罷了,我只會以為是齊王求得澤州援軍接應,可是竟是長孫冀親至,此人乃是雍帝親信愛將,本來是拱衛雍都的重臣,如今竟然到了澤州,想來我們是中了敵軍誘敵之計了。李顯夠狠,他連番苦戰就是為了將我們誘到此地,堂堂一個大雍親王,不顧生死到了這種地步,也真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若是我所料不差,雍軍攻入沁州之初,採用清野之策,就是為了布下這些伏兵,如今我們雖然只見到雍軍一部,但是恐怕身後也已經有了敵軍,唯今之計,只有迅速撤退,希望雍軍來不及合圍,讓我們退回沁源,否則我軍將要全軍覆沒。」

  鹿伯言醒悟過來,面上露出戒懼之色,道:「雍軍果然夠狠,安澤水淹,沁源苦戰,沁水火燒,兩次伏擊,敵我兩軍大戰連場,竟然只是為了誘使我軍入伏,大將軍且寬心,就是後面有伏兵,憑著我們十萬鐵騎,未必沒有機會突圍返回沁源。」

  龍庭飛也只能接受他的勸慰,這時候,林碧令信使傳信過來道:「敵軍必然四面設伏,代州軍善於攻擊,願為前驅。」

  龍庭飛微微一歎道:「希望碧公主能夠來得及突圍,我親自斷後,伯言你們兄弟跟在代州軍之後,若是有敵軍就全力攻擊,若是不能返回沁源,我們都要死在雍軍合圍之中。」

  北漢軍的反應極快,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就開始撤退,長孫冀彷彿未見,策馬上前到了齊王近前,在馬上躬身一禮道:「長孫冀拜見王爺,請恕末將甲冑在身,不便大禮參拜。」

  李顯如今已經是大大鬆了口氣,淡淡道:「長孫將軍,伏兵可都已經安排妥當?」

  長孫冀恭敬地道:「王爺放心,左右各有八萬大軍,冀氏之南,有十萬精兵阻住北漢軍歸路,我軍步騎三十六萬,布下天羅地網,敵軍休想逃脫。」

  李顯狀似無意地道:「好啊,長孫將軍困住龍庭飛、林碧兩軍,功勞可是大的很,本王十幾萬大軍卻只落得一個慘敗而歸,倒讓本王汗顏。」

  長孫冀十分聰明,自然知道這位王爺有了不滿之意,連忙道:「殿下何出此言,若非殿下以身涉險,誘敵深入,豈能困住北漢軍主力,皇上早有吩咐,末將等全部聽從王爺調遣,請王爺儘管吩咐。」

  李顯面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雖然不是爭功之人,可是若是全殲北漢軍的機會給長孫冀奪去,那他可就大大不平了,要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受盡戰敗的屈辱,屢次遭遇被敵人擒殺的危險,最希望的就是親手報仇雪恨。見到長孫冀這樣識相,李顯心中十分滿意,但是他不是不識抬舉之人,既然長孫冀如此大度,他也就不急著爭奪軍權,只是淡然道:「我軍疲憊不堪,正需修整,長孫將軍自去合圍即可,不知負責在冀氏阻擊的是哪位將軍,可要提防北漢軍強行突圍啊。」

  長孫冀恭敬地道:「是夏寧、羅章兩位將軍,王爺將他們留在澤州,他們早已摩拳擦掌,末將因為兩位將軍和北漢軍交戰多年,熟悉北漢軍的戰術,所以請他們帶了十萬澤州軍在冀氏攔截。」

  李顯滿意地點點頭,道:「好了,你去安排合圍吧,隨雲在何處,本王要和他商議軍務。」

  這時候荊遲噗哧一笑,撤退的一路上,荊遲已經不止一次聽到李顯暗中嘀咕,說是要和江哲算帳,什麼商議軍務,不過是借口罷了。他這一笑,可讓李顯生出惱意,上下打量了荊遲半晌,看得荊遲心驚膽戰,李顯才緩緩道:「荊將軍也和本王一起去吧,荊將軍這次厲害得很,將北漢境內攪得翻天覆地,屠城血洗,殺人如麻,不知道你的江先生聽了怎麼想?」

  荊遲一聽立刻面色蒼白,當日江哲傳授軍法,曾經說過,最不喜沒有理由的屠殺,自己這次任性而行,壞了大雍軍規,將來敘功的時候不免要受到朝廷責難,不過這畢竟是以後的事情,如今卻要先面對先生,不知道這次會否讓自己抄書抄到白頭,想到這裡,不由滿面愁容。李顯卻不管他,令長孫冀派親衛引路,自行離去了。荊遲垂頭喪氣地想要跟上,目光落到長孫冀身上,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

  送走了齊王,長孫冀的面上神色風情雲淡,從容發出軍令,他率領的雍軍開始向前逼近,若是此刻有人能夠從蒼穹俯視,便可看到,在北漢軍兩側,兩支雍軍正在向中心逼近,而從冀氏方向,一支雍軍堵住了北漢軍退兵之路,百里方圓之內,三十六萬雍軍不急不緩地合攏,並且開始縮小包圍圈,北漢軍已經陷入了羅網,雖然仍有一戰之力,卻是再沒有任何生路。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1:58

27

  四月初七,雍軍潰逃,代州軍輕騎擋前路,龍庭飛將大軍尾隨不捨,至澤沁邊境,兩軍戰未酣,雍軍伏兵盡出,則長孫冀奉雍帝命,隱蹤跡,藏將旗,潛伏於此多日,三十六萬雍軍困北漢軍於野。

  ——《資治通鑒。雍紀三》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我臨時寄居的小村莊已是春意盎然,滿村的杏花已經是含苞綻放,紅的、粉的、白的,一團團,一簇簇,嬌艷清新,最動人杏花疏影。

  我令小順子在村口的亭子裡面鋪上錦氈,四周圍上錦幔,一個火爐放在旁邊,上面溫著一壺上好的汾酒,這大銅壺可以裝上十斤酒,最適合聚飲了。我裹著大氅坐在鋪著一張黑熊皮的太師椅上,溫暖舒適的皮毛讓我有一種可以完全放鬆的感覺。

  呵口氣暖暖有些冰涼的雙手,對著檻外杏花,不由生出酒興,望一望那大銅壺,我還沒開口,小順子已經瞭然,取出一把小銀壺,從銅壺中取酒注滿,然後又從銀壺裡面倒出一杯熱酒,用白玉杯盛了遞給我,望著原本清澈明晰的汾酒在品質絕佳的白玉杯中呈現出琥珀之色,我滿意地啜飲了一小口。這時,耳邊傳來疾馳的馬蹄聲,我抬起頭,看見絕塵而來的一隊騎士,為首的人正是征塵未洗的齊王李顯,身後則跟著一干親衛。到了近前,李顯丟了韁繩,大踏步走進亭中,我放下酒杯,起身恭迎道:「多日不見,王爺可安好。」

  李顯望著我半天,眸中神色變幻萬千,良久才道:「隨雲,你所料的沒有差錯,我連戰連敗,若非你事先已有安排,設下大軍埋伏,只怕今次真是慘敗而歸,不過隨雲,我雖然料到你會從別處調兵,要不然我早就知道你的安排了,還是想不到皇兄這次會這麼大手筆,難道你們不擔心帝都的安危麼,可別瞞我,現在南楚仍有威脅,李康在東川蠢蠢欲動,我都知道,你們不怕有人趁機作亂麼?」

  我笑道:「王爺過慮了,大雍江山穩如泰山,皇上早有安排,不過哲需向王爺請罪,方才得知北漢軍入伏,臣已經令人送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上去,說是我軍沁水河谷慘敗,請皇上速發援軍。」

  李顯神色一變,繼而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隨雲你心中果然是自有丘壑,在你心裡北漢戰局不過是棋盤上的一角之地罷了,想必你已經為老三設下了陷阱,就等著我這邊大局抵定,好請君入甕了。」

  我含笑道:「這些瑣碎事情,王爺不必掛心,倒是王爺這些日子辛苦非常,哲已備好美酒為王爺接風洗塵,王爺也該先飲一杯才是。」

  李顯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大笑道:「隨雲你的本事我是領教了,也怪我先前自大,只說放手讓你施為,絕不多問,結果本王成了你的棋子,這些本王都不怪罪,不過這次本王幾乎喪命,你也該有些補償才是。」

  我淡淡一笑,一擺手,小順子取過一個錦盒遞到李顯面前,李顯好奇地看著錦盒,正要伸手打開,我卻笑道:「盒中之物不好給人看見,王爺回去再看吧。」李顯本也不甚關心,便揮手讓一個親衛收了,接過小順子遞過的酒杯,一飲而盡,懶洋洋地道:「本來本王還想和你較較勁,若是我能夠一路取勝,勢如破竹,你有何安排都是徒費心思,想不到龍庭飛如此厲害,本王始終不如,落得一個慘敗而逃的下場,若非事先知道你有所安排,本王按照你的吩咐誘敵入伏,恐怕今日本王就成了大雍的罪人。」

  我見李顯有些頹喪,正色道:「王爺此言差矣,北漢軍強大世人共知,王爺只帶了十萬步騎,荊將軍也僅有三萬步騎,地利人和皆為敵軍所有,王爺能夠保全騎兵主力,又在沁水河谷慘敗之後,不屈不撓,連番苦戰,引誘敵軍入伏,此乃是名將所為。王爺不顧毀譽,不顧危險,親身誘敵,若無王爺,龍庭飛焉能一路南下毫無戒備,接下來戰事,不過是以強凌弱罷了,此番北伐,王爺乃是首功。此是哲肺腑之言,請王爺明察。」

  李顯心中一暖,這一次他可是吃盡了苦頭,雖然達到了預定的目標,表面上卻是大敗虧輸,他心裡不免有些窩囊,但是聽了江哲苦心勸慰,他心思漸寬,微笑著舉起玉盞,我見狀連忙親自把盞,將酒杯注滿。李顯笑道:「罷了,不論是勝是敗,能夠讓隨雲親自行酒,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我見齊王已經消去胸中塊壘,心中略寬,其實對於損失如此慘重,我也是心裡有些黯然,雖然是準備戰敗誘敵,可是龍庭飛如此辣手,真讓我瞠目結舌,這一次與其說是詐敗誘敵,倒不如說是趁著敗退誘敵,不過如今既然大局已定,此事不說也罷,免得齊王難堪。又勸了幾杯酒,我自己也陪了一杯,蒼白的面容上帶了一絲紅暈,李顯見狀,忙道:「隨雲,你病體如何?可是舊病復發麼?」

  我一怔,繼而笑道:「沒有這樣嚴重,只是哲不耐疲累,如今大局已定,剩下的戰事自有王爺安排,哲可以靜養些日子,很快就會痊癒的。」

  李顯放下心來,道:「你可不能偷懶,接下來應該如何安排,你還得出謀劃策,龍庭飛、林碧是殺是擒,接下來我軍該如何動作,你可有打算?」

  我抬頭望望天際浮雲,輕笑道:「這些事情王爺何需問我,只是林碧關係代州軍的動向,不可隨便處置,若是可能,還請王爺盡量生擒,交給皇上處置。倒是有一件事情,宣松是生是死,王爺可有消息?」

  李顯皺眉道:「河谷伏擊之時,我令人特意生擒了一個北漢將領,但是他卻聲稱不知,不過龍庭飛心狠手辣,當日我軍勇士幾乎都葬身火海,恐怕宣松也是難逃此階。」

  我歎息道:「得知宣將軍失蹤之後,我曾卜算一課,卦中有死裡逃生的意味,故而我總是心存僥倖,如今龍庭飛兵困於此,沁源必然混亂,需派諜探去查一查,如果宣將軍得以生還,也好搭救。小順子,這件事情你去可好?」

  小順子眉頭輕皺,卻不言語,他深知江哲為宣松之事常常心中愧疚,這次病體頗為沉重,也有這個緣故,可是若是要他離開公子身邊,他卻是百般不願。

  李顯道:「宣將軍之事,我也不能放下,這樣吧,就讓蘇青帶著營中好手前去,她很是能幹,必然不辱使命。」

  我搖頭道:「蘇將軍雖然出色,但是段無敵也不是易與之輩,從前他敗在蘇將軍手上,乃是為舊情所困,如今恐怕蘇將軍很難得手,再說沁源若有魔宗高手,蘇將軍獨木難成林,宣將軍之事事關重要,小順子若不前去,我不能安心。至於我的安全,張錦雄已經歸來,就讓他負責護衛吧,峨眉凌真子也可相助。」

  小順子見我心意已決,只得道:「公子既然心意如此,我這就親自去沁源一趟,公子安危,還請王爺多多看顧。」

  李顯道:「你放心,我重立中軍大營之後,就讓隨雲回營。」

  見事情已經商量妥當,我笑道:「怎麼不見荊遲呢,聽說他也無恙?」

  李顯噗哧一笑,道:「這傢伙擔心你罰他,最後扯著長孫冀不放,說是要去看龍庭飛被圍之後的慘狀,說什麼也不和本王來見你。」

  我淡淡一笑,道:「他可是怕我怪他屠城之事麼?」

  李顯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道:「不知隨雲你怎會收他為弟子,若是他聰明一些,便知道你不會怪他非常之舉,他偏師遠襲,若不是殺伐決斷,只怕會陷入苦戰,只是你這人雖然心狠手辣,平日裡卻是溫文儒雅,渾讓人忘記你乃是心硬如鐵之人。」

  我不理會齊王對我的評價,從容道:「我雖不怪他,但是卻不能不罰他,想來皇上也會給他些懲罰,大概這次的功勞是沒有了,畢竟將來大雍是要安撫北漢民眾的。」

  李顯微笑搖頭,道:「這些事情我懶得理會,自有皇兄斟酌,隨雲,林碧既然不可殺,可有什麼法子動搖代州軍的軍心麼,這些時日我可是見識了代州軍的厲害,這樣的鐵騎若是殺得性起,我軍只怕損失不輕。」

  代州麼,我漫聲道:「卻看胡馬,攬盡雁門春色,旬日之內,蠻人將會進攻代州,代州騎兵只餘萬人,對著蠻人鐵騎,必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代州林遠霆臥病,留在代州的林澄儀、林澄邇勇猛有餘,智謀不足,幼女林彤從未領軍,恐怕是凶多吉少。只需將這個消息傳揚出去,代州軍哪裡還有死戰之心,十日之內若是不能決戰,只怕林碧也不能控制代州軍的行動了。」

  李顯正要點頭,耳邊傳來杯盤粉碎的聲音,李顯聞聲望去,杏花從中,一個二十許年紀的少年人矗立在一樹粉紅的杏花之下,神情怔忡,面色蒼白,在他腳下,一個青瓷盤子摔得粉碎,地上散落著乾果糕點,李顯愕然,這個少年他認得,正是隨雲的屬下侍從赤驥,也曾有數面之緣,卻不知他因何事如此驚惶。

  小順子眼中寒光一閃,冷冷道:「赤驥,退下去面壁思過,不經允許,不得出門。」

  李顯心中覺得古怪,但是見到小順子如此直接地懲罰那個少年,全無讓自己得知其中緣由的意思,也只能一笑了之。孰知那少年竟然撲到亭子前面,俯身拜倒道:「求公子恩典,允許赤驥去代州一行。」李顯心中一震,目光落到江哲面上,卻見江哲神色從容自若,只是神色間多了幾分肅然。

  赤驥直到跪倒在地,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但是他沒有一絲後悔,即使說出這番話的結果可能是被拘禁,可能會失去自己目前所有的一切,但是他卻全然沒有一絲悔意,這一刻,他心中只有那個紅衣的嬌俏少女,自從東海歸來,令他魂牽夢縈的倩影。雖然當初盜驪警告過自己,既然已經錯放深情,便要勇於面對,可是他終於發覺自己只是一個懦夫,他逃避了這一切,隨著公主回到長安,奉了密令去南楚整頓天機閣情報網。最後他終於按耐不住,接了公子諭令來到北漢,他以為自己可以狠心的看著那個美麗的少女死在戰場上,或者死在屠刀下,可是當他知道代州陷入絕境的時候,他竟然還是崩潰了,此刻他只想去代州,和她一起並肩作戰,即使是死。

  我歎息道:「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昨日夜裡我聽見你弄笛,便已覺得其中情思纏綿,你隨我已將近十年,應知我的脾氣,我素來不喜歡強人所難,你若是從此離我門下,我便放你去代州。只是代州就是抵住蠻人侵擾,也抵不過大雍鐵騎的踐踏,你和小郡主之間不過是鏡花水月,赤驥,你真要放棄錦繡前程,去和她同生共死麼?」

  赤驥淚水悄然滑下,道:「公子收留赤驥在身邊,赤驥今日所會的一切本事都是公子所賜,屬下也曾想過和她生死相見於沙場,只是如今知道她將要和蠻人作戰,我實在難以放下,與其日後和她一決生死,我情願為了保護她死在雁門關外,若是公子開恩,允許赤驥去代州助她,蠻人退後,就是赤驥仍然苟延殘喘,也情願一死以謝公子,決不會洩漏公子的任何隱秘。」

  我輕輕搖頭,半晌才道:「你從東海之後,便喜歡上了弄笛,今日就吹一曲給我聽,若是我覺得好,就放你離去。」

  赤驥眼中閃過迷茫,但是他素來對江哲只有崇敬戒懼,取出一支黃色竹笛,長跪在地上吹奏起來。赤驥本是楚地流浪的孤兒,吹笛本是尋常之事,也無所謂喜愛不喜愛,後來飄泊天涯,轉瞬生死,早就沒有弄笛的雅興。可是東海之後,他心中常有悒鬱,忍不住撿起童時喜好,弄笛疏解心中愁悶,他本是聰明之人,也曾跟著江哲學過音律,雖然只有數月時光,笛子已經吹得頗為動人。昨夜他弄笛之時,乃是滿腔相思,故而吹奏的是一曲江南盛行的笛曲《梅花落》,曲調纏綿悱惻,婉轉動人,今日江哲要他吹曲,他心中一動,卻吹起了一曲尚不十分熟悉的曲子《折柳》,這是他在代州之時聽到的曲子,當時無意中記下了曲譜,後來回到南楚,閒暇時候整理了出來,也曾練習過幾次,今日吹來,雖然還有些晦澀,可是曲中之情正合他的心事,笛聲清冽,吹徹雲天深處,離愁別緒中更有金戈之聲,刀槍之鳴。

  他這番吹笛不要緊,卻令有心人肝腸如焚,不遠處,一行人牽馬步行向這裡走來,為首的正是拖延許久終於不得不來的荊遲,他纏著長孫冀想要留在軍中,長孫冀忍笑之餘勸他還是早去拜見江哲的好,不論是負荊還是謝罪,終究是個了局,所以荊遲最後帶著十餘親衛去見江哲,隨行的眾人中也有戴鑰,他故意流露出渴見之情,荊遲這幾日和他相處的也是很好,對他頗為賞識,便帶了他一起同行。還沒有走近村子,荊遲心中忐忑不安,說是怕不恭敬,便親自下馬步行,戴鑰和這些親衛也都只好隨之步行。一行人還沒有走到村頭,便聽見笛聲洌洌,忍不住駐足細聽。戴鑰本是北漢人,這首曲子除了在代州,在北漢其他地方也是頗為流行,戴鑰聽了之後,只覺鄉愁頓起,想到如今北漢擎天柱已經被雍軍困住,國家傾覆就在轉瞬之間,心中苦痛難以言表,若非他訓練有素,只怕早就露了形跡。

  那曲聲迴旋往復,連綿不絕,眾人也已經走到近處,荊遲整整衣冠,逕自向那坐著聽曲的兩人走去,戴鑰正要跟上,卻被荊遲親衛扯住,戴鑰心中一驚,只道自己心中殺意洩露,那親衛已經低聲道:「不可接近,楚鄉侯大人身邊是不容生面孔接近的,你不見虎繼衛正盯著我們麼,除了荊將軍,我們還沒有資格接近江大人。」戴鑰仔細一看,果然在那亭子周圍,都有虎繼衛把守,就是齊王的親衛也站在遠處,不能接近亭子百步之內,戴鑰心中生出懊惱之意,面上卻神色不變,側頭問道:「怎麼這位江大人這般高傲麼?」那親衛笑道:「這你可就怪錯江大人了,江大人性子隨和得很,這是皇上的意思,我聽將軍說過,從前江大人遇刺重傷,幾乎喪命,自此之後,江大人身邊的侍衛一直是皇上指派的。」戴鑰點頭示意明白,心中卻生出古怪的念頭,若是大雍的皇帝想殺這位江大人,豈不是易如反掌,剛想到此處,他只覺得亭中一道冰冷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掠過,不由心中一寒,他忍住心中驚懼,過了須臾才將脖頸轉了回去,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貌如冰雪的青衣少年站在杏花影中,手執銀壺,雖然做著下人之事,但是見他氣度卻全無一分奴顏婢膝之態。邪影李順,這個名字立刻湧現在戴鑰的心頭。

  戴鑰正在思忖,笛聲休止,只見那個長跪弄笛的少年俯首叩拜,沉默不語,戴鑰心中覺得奇怪,卻不敢多問,只是暗暗留心,只見那亭中灰髮青衣之人,緩緩站起,走下石階,將那少年攙起,歎息道:「你的心意我已明瞭,你要去代州,我不阻你,只是你不可輕言犧牲,我希望待雍軍平定代州的時候,你能夠回來見我。放心,我不是要你做什麼,我只是要你盡量活下來,回來見我。」那少年起身之後,用衣袖拭去眼淚,恭敬地退去。戴鑰雖然莫名其妙,但是這個少年將要去代州,這一點他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生起疑雲。

  這時候,荊遲已經面色古怪的上前施禮道:「末將拜見先生,不知先生可安好。」

  我心中暗暗偷笑,望著面色不安的荊遲,道:「怎麼荊將軍有暇來見我了麼?」

  荊遲苦著臉道:「末將知罪,請先生責罰。」

  我淡淡道:「我罰你做什麼,你是朝廷重臣,軍中大將,千里奔襲,就是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我雖有一個小小的爵位,但是荊遲你封侯也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若論職位麼,江某這幾日身子不好,已經上書辭去監軍之位,雖然還沒有旨意,仍然得尸位素餐,不過可不敢責罰你這位帶著重兵的悍將。」

  荊遲聽了這番誅心之言,嚇得魂不附體,只當江哲真得生了惱意,連忙拜倒道:「先生休要發怒,荊遲不是存心怠慢先生,只是此番帶兵多有不到之處,唯恐先生怪罪,因此來遲了些時候,求先生不要動氣,先生正病著,若是傷了身體,末將也是寢食難安。」

  戴鑰遠遠看著心中駭然,他可以隱隱聽見兩人語聲,平日跟在荊遲身邊,見他豪爽粗直,此次行軍,又見他血腥鎮壓,心中早將荊遲當成了殺星,想不到他竟在一個文弱書生面前如此卑躬屈膝,讓戴鑰心中一驚,莫非是這個老粗竟是尊師之人,還是這青衣書生有著讓人不得不畏懼尊敬的實力。魔宗之人,本就是尊敬強權實力,最瞧不起那些儀仗權勢地位盛氣凌人之輩。戴鑰怎麼看也不覺得那青衣人有什麼威勢,為何方纔那少年和荊遲在他面前都是戰戰兢兢,甚至連邪影李順這等不可揣測的高手甘願做他的奴才呢?他心中疑惑難解,更是留心看下面的發展。誰知,一個虎繼衛過來,低聲吩咐他們到村中休息,戴鑰不得已跟著眾人離去,卻是故意放慢腳步,竭力聽去。卻是越來越聽不清晰,耳邊傳來一句破碎模糊的話語道:「屠城之事你也無甚大錯,何需歉疚……」,那聲音溫柔淡雅,卻說著這般無情之語,令戴鑰心中寒冷非常。

  「星星白髮,生於鬢垂。雖非青蠅,穢我光儀。」一身戎裝,站在庭中最中央的那株粗可懷抱的老槐樹之下,林遠霆朗聲吟畢,開懷大笑道:「諸君,老夫雖然年邁,仍有上馬揮戈之力,蠻人雖然凶狠,但是我代州男兒難道會畏懼他們麼?」

  左右站了兩排的代州軍將領同時喝道:「代州男兒,以死於沙場為榮,怎會畏懼蠻人,請將軍下令,將蠻人逐出代郡。」

  林遠霆哈哈大笑,本來有些青黃的面容上露出不減昔日的雄風豪氣,他向身後望去,代州軍的將領都在庭中,有五六十歲,滿身傷痕的白髮宿將,也有春秋正盛的中年猛將,還有仍然帶著稚氣的少年將領,而自己的兩個兒子林澄儀、林澄邇也在其中,只是可惜,這些將領勇猛有餘,智謀不足,此番蠻人來勢洶洶,若是只憑著這些將領殊死血戰,只怕是兩敗俱傷。他眼中閃過一絲悲愴,卻很快消退,作為代州軍現在的主將,他不能流露出心中的悲涼。

  林遠霆歉然道:「為了國主之令,碧兒率我軍主力前去沁州,致令代州局勢嚴峻至此,遠霆慚愧。齊兄弟,你本已解甲歸田,如今又要披掛上陣,為兄對你不起。」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將上前抱拳道:「將軍休要這樣說,國主對我代州恩情深重,如今國家危亡,迫不得已召代州軍南下,也是情有可原,此事乃是我代州軍公議,不關將軍和郡主的事情。犬子有幸隨郡主南下,孫兒年紀還小,蠻人入侵,我齊家焉能沒有上陣之人,末將雖然年老,但是武藝卻沒有放下,將軍不要小看了末將。」

  林遠霆心中一暖,道:「多謝兄弟體諒,不過你乃是宿將,不可輕易上陣,你若能在中軍指揮得當,已經是最大的功勳,這一次我發出徵召令,代州十五歲以上的男兒皆要準備廝殺,他們年輕氣盛,需你主持大局,至於上陣廝殺乃是年輕人的事情,你可不要和他們爭功才是。」

  那老將面上先是露出不豫之色,但見林遠霆神色堅決,也知自己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將沙場經驗傳授給年輕人,所以應諾退下。

  林遠霆微微一笑,道:「好,諸將聽令,雁門之外的村民皆已經遷回關內,我等需要嚴守關隘,這一次我們兵力不足,不能像從前一樣在雁門之外和敵人主力交鋒,但是閉關自守卻是尋死之道,這一次蠻人遭遇雪災,必然不顧性命地來攻擊代州,若是我們只顧穩守,蠻人就會從代州防線的空隙滲入進來,所以還是得出關決戰,可是我們只能派精兵和他們周旋,就讓澄儀和澄邇帶兵前去,你們以為如何?」

  眾將都知林氏兄弟雖然年輕,卻是猛將,雖然不及林碧足智多謀,但是也是中規中矩的將領,實力在其他青年將領之上,所以也都沒有異議。林遠霆正要下令點兵,從內宅走出一個紅衣少女,火紅的甲冑,紅綢披風,弓箭佩刀,一樣不少,正是林遠霆幼女林彤。此刻林彤面如寒霜,凜然含威,但是那雙眼睛卻帶著火一般的戰意,東海歸來之後,這個女孩彷彿突然長大了一般,從前的嬌俏調皮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火一般的熾烈和鳳凰一般的眩目。短短時間之內,她的騎射兵法進步到只差乃姐少許的境界。但是這一次出兵,林遠霆仍然沒有想過讓她上陣,畢竟,林家四子二女,已有五人在戰場上馳騁,對這個最小的女兒,林遠霆畢竟是存了些私心。

  林彤走到庭中,單膝下拜道:「女兒請命,隨父親上陣殺敵,驅除蠻人,衛我家園。」

  林遠霆怒道:「你一個小小女子,怎出此狂言,上陣殺敵,自有父兄擔當,你還是在府中護衛你母親才是。」

  林彤凜然道:「父親此言差矣,女兒雖然年幼,也已經十七歲了,姐姐也是十五歲就上了沙場,女兒知道年輕識淺,也不敢奢望領軍作戰,只需能夠隨父兄殺敵報國,已經心滿意足。而且姐姐為了國家存亡,去了沁州和大雍作戰,就讓彤兒替姐姐上陣,將蠻人趕出代州去吧。」

  林遠霆面上神情又是欣慰,又是哀傷,面上神情變幻萬千,這個女兒的性子他很清楚,就是不讓她隨行,只怕她也會私自混在民團中上陣,而且,看到女兒如此剛烈,他心中也是歡喜非常,終於,林遠霆歎了口氣道:「此次上陣,你暫時擔任為父的親衛。」

  林彤叩首再拜,站起身來,走到父親身後,她的目光彷彿穿透雲山,到了那沁水之畔,若是我戰死在沙場之上,或許就不會見到你和我的家人生死相見吧,此刻,她的腦海中浮起一個清秀俊雅,灑脫可親的少年身影,深沉的哀痛從心底湧起,一滴珠淚滾落塵埃。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2:23

28

  四月初十,雍都得軍報,僅言雍軍沁水河谷慘敗事,太宗聞訊怒,率軍征北漢,親赴潼關。

  ——《資治通鑒。雍紀三》

  沁源城,處理完繁雜的軍務,段無敵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軀,自從上次毒傷之後,雖然傷勢已經痊癒,但是仍然有氣虛體弱之感,這一次他奉命留守沁源,整日忙著情理沁水河谷,以防萬一兵敗之後可以退守此地,所以他這幾日幾乎是目不交睫,前線的軍報每日送達,段無敵知道北漢軍銜尾追擊,雍軍已經潰逃,只是今日到了這番時候,怎麼卻不見軍報傳來,段無敵心中憂慮萬分,只是這裡距離冀氏足有百里有餘,雖然他已派了斥候前去探察,但是若果真前方出了問題,自己也不可能在明日清晨之前得到消息。

  在書房裡面轉了幾圈,段無敵心中終究是有些不安,靈光一閃,他想起一個人來,這人身份不同尋常,或許對這種迷霧中的戰況有些獨到的見解,雖然這人絕不會輕易說出來,但是還是有機會套出一些口風的。想到這裡,他喚來親衛,向太守府後面的地牢走去。

  段無敵沿著青石甬道向下緩行,兩側的牆壁陰冷潮濕,在接近地面的地方甚至長了青苔,除了火把明滅的光芒之外,看不到一絲天光,這裡是監押重犯的所在,內外戒備森嚴,就是一隻老鼠,也難以逃脫出去。走到甬道盡頭,是一扇精鋼的鐵門,只是或許是時日久了,上面有一層斑斑的鐵銹。守門的兩個軍士躬身一禮。

  段無敵低聲問道:「犯人情況如何?」

  一個軍士答道:「啟稟將軍,他自從醒來之後就沉默不語,不過不曾反抗,現在已經可以起身,但是不能行走。」

  段無敵點點頭,令他們打開鐵門,門一開,一股濃厚的藥材氣味混雜著潮氣衝了出來,段無敵微微皺眉,走了進去。囚牢大概兩丈方圓,只有一張石床擺在正對面,上面鋪著厚厚的稻草,散發著潮氣,牆壁上延伸出一條鐵鏈,末端的鐐銬將坐在石床上的那人手腳鎖住,令此人行動難以超出鐵鏈的範圍。那人身上一襲粗布囚衣,身上有不少布條包裹的傷口,顯然是身負重傷,他的長髮散落在面容前,看不到相貌,可是從發隙中可以看到他的右臉也裹著白布,這人形容狼狽,但是他坐在那裡,卻仍然是身姿挺拔,更帶著從容不迫的氣度,雖然身處囚牢,卻全然沒有一絲戒懼和頹喪。

  段無敵輕輕皺眉,此人身受火傷,這地牢之內實在不適合他,只是此人乃是雍軍大將,自己也不便優容於他。走到床前,段無敵說道:「宣將軍,傷勢可好轉了些麼?」

  那人抬起頭來,抬起右手撥開覆面的長髮,露出一張憔悴的面容,左側面頰包著白布,但仍然可以看到燒傷的痕跡,但是相貌宛然,正是宣松宣常青。他微微一笑,道:「原來是段將軍,在下傷勢並未惡化,多謝將軍遣軍師診治。」

  段無敵輕輕一歎,當日雍軍奮不顧身地想衝出谷口,卻被大將軍下令以弓弩封住去路,萬餘雍軍盡死火中,打掃戰場的時候,卻發覺宣松被十數親衛壓在身下,以身軀鮮血護住,這等身份的雍軍將領被俘乃是近年來罕見之事,故而龍庭飛下令將其囚禁起來,並且命令軍醫替他診治。宣松甦醒之時,龍庭飛已經率兵出發,段無敵本也有心從宣鬆口中得知一些雍軍軍機,可是宣松醒來之後幾乎默然不語,雖然沒有尋死之意,可是也全然沒有屈服之心,段無敵又是軍務繁忙,宣松又是傷勢未癒,也就沒有在這上面下功夫。可是如今軍情不明,就不容段無敵心慈手軟,需得想法設法從宣鬆口中得知雍軍的機密了。

  宣松淡淡的望著有些出神的段無敵,他心中明白此人來意,雖然在這個囚牢之中不見天日,可是根據飲食的次數可以知道大約的日子,再加上自己重傷昏迷的時間,想必如今北漢軍已經入伏了吧,看來現在段無敵尚未得到準確的情報,只是發覺不妥罷了。從戰場上死裡逃生,宣松心中除了痛惜赴死的軍士之外,全無殉死之心,只因齊王臨去之時那一句話,若是能夠重回雍軍,縱然受些屈辱也是值得的,不過若是北漢將領想從自己口中問出什麼軍機,那可是休想,自己雖然翼求重新上陣作戰,但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想到此處,宣鬆開口道:「段將軍可知道宣某為何苟延殘喘至今?」

  段無敵心中一動,道:「段某想宣將軍不是屈膝投降之人,必然是想重見大雍旌旗。」

  宣松微笑道:「宣某自幼熟讀兵書,只是武藝平平,大雍軍中原本最重騎射武藝,因此宣某雖然很想領軍作戰,但是苦無機緣,也是宣某運氣不錯,先在荊遲將軍麾下為參軍,荊遲將軍性子豁達,不計較權力分散,允許宣某領軍,後來又得到監軍大人和齊王殿下賞識,秦澤一戰,宣某名動天下,這才做了將軍。這番功名來之不易,宣某心中長存感懷之念,因此當日龍大將軍火燒沁水,宣某明知九死一生,仍然率軍赴死。」

  段無敵皺眉道:「其實當日你們的齊王殿下已經率軍遠走,你們趕不及撤退,何妨投降,可惜宣將軍執迷不悟,至令兩萬勇士死於火海之中,宣將軍於心何忍?」

  宣松淡淡道:「段將軍此言差矣,雖說當日尚可屈膝乞命,但是我大雍勇士豈是貪生畏死之人,若是如此,只怕雖然苟活於世,卻是再無面目見人。有些事情就是如此,難道段將軍身處絕境之中,就會為了顧惜手下軍士的性命而投降麼?」

  段無敵無語,若是他能夠如此,又何必和大雍苦苦作戰,明明知道局勢不利,卻仍要千辛百苦極力周旋,有些事情看似只是退讓一步,但那一步卻是終究退讓不得。他也明白宣松言下之意,是不要奢望從他口中問出什麼軍機,但是這是唯一的途徑,讓他如何能夠輕輕放棄,想來想去,唯有旁敲側擊,希望能夠多瞭解一些端倪。想到此處,段無敵恭敬地道:「是段某孟浪了,宣將軍乃是忠義之人,斷不會自污,段某也不願自尋沒趣,不過此地是在不適合養傷,段某之意,請宣將軍到舍下養傷,不知尊意如何?」

  宣松知他不過是想要迂迴行事,自己就是不願,也難以阻止他的好意,何況他不是迂腐之人,因此只是笑道:「如此宣某就多謝了。」

  段無敵心中微喜,令親兵將宣松扶持出了地牢,送到自己住處,尋了一間關防嚴密的居室讓宣松養傷,不論是否能夠軟化此人心防,只是心中的敬意,已經足以讓段無敵如此做了。

  可惜壞消息來得太快了,當斥候回報冀氏之南出現雍軍大軍,龍將軍已經被圍之時,段無敵幾乎是驚呆了,坐立不安地將所有能夠得到的情報翻閱一遍,段無敵無奈地發覺,北漢唯一的機動軍力已經被困,而自己手上只有數萬步兵,守城尚可,想要救援卻是無能為力。他只覺得渾身上下似乎所有的氣力都被這壞消息擊潰,怔怔想了片刻,他下令封鎖消息,立刻令人密報國主此地軍情,增強沁源的防衛,再將一切他可以做的事情做完之後,他走進了宣松被軟禁的居處。

  此刻的宣松已經換了乾淨的衣袍,倚在軟塌上靜養傷勢,段無敵走進去的時候,他正拿著一本古籍看的津津有味。聽到段無敵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看見段無敵面色凝重,眼中透著冰寒的殺意,心中一動,猜到可能是北漢軍被困的軍情傳回,放下書冊,宣松淡淡道:「段將軍神色不安,可是前方有不妥之處?」

  段無敵深深地望了宣松一眼,道:「宣將軍乃是軍中大將,又得楚鄉侯信任,莫非不知今日之事麼?」

  宣松淡然道:「楚鄉侯智深勇沉,胸中藏有百萬甲兵,他的計策我焉能知曉,不過若論廟算,北漢國中控無人是他敵手,大將軍雖然用兵如神,可惜限於兵力局勢,縱然十戰九勝,這最後一敗已可傾國。」

  段無敵只覺心中一痛,原本仍然存有的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破滅無蹤,他按住腰間佩劍,恨不得一劍將眼前之人殺死,可是良久,他終於消退殺機,冷冷道:「大將軍帶十萬鐵騎,又有嘉平公主輔佐,雖然被困,但是也不是輕易就可以吃掉的,戰局未必沒有轉機,宣將軍還是不要高興過早的好。」

  宣松眼中寒光一閃,道:「大將軍輕騎遠襲,身邊最多不過是兩日糧草,不知道能支持幾日?」

  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僥倖,距他得到的情報,在雍軍合圍之前,負責運送輜重糧草的水軍已經進入了包圍圈,並且和龍庭飛大軍匯合,雖然水軍不可能突出重圍,但是龍庭飛身邊至少有半月糧草,若是節省一些,可以再拖延一些時間,雖然北漢軍被困,可是未必沒有突圍的希望。只是這些事情他當然不願對宣松明言,不過為了繼續套出一些情報,段無敵嘲諷地道:「大將軍身邊糧草是否充足不勞宣將軍費心,只是雍帝大軍輕出,雖然至今方露端倪,可是如今已經是人盡皆知,只怕雍帝會後悔莫及。」

  宣松知他暗指南楚虎視眈眈,以及東川不穩之事,只是這些事情如何處置卻非他所知,因此只是笑道:「代州軍南下,不知雁門局勢若何?」

  段無敵一滯,代州局勢緊張,這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是此事他也無能為力,想到此處,段無敵不由微微苦笑,想及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將領,難以掌控大局,如今局勢糜爛至此,自己更是回天無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國主求援,以及盡力守住沁源城罷了。

  望著段無敵離去之時略現悲涼的背影,宣松淡淡一笑,他明白此人的心思,只是北漢大廈將傾,又豈是數人之力可以力挽狂瀾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希望生還,說不定北漢朝廷為了堅定不妥協的心志,會下令將自己陣前出斬也不一定吧。

  大雍帝都,昭台閣中,黃充嬡黃璃喜上眉梢,一針一線繡著明黃色的龍袍,這些日子皇上對她頗為寵愛,屢屢臨幸,她本是沒有什麼主見心機的女子,早就從前苦惱拋卻,每日裡只是費盡心思討好李贄,希望能夠多獲一些寵愛罷了。

  正在她凝神刺繡的時候,她的心腹侍女嬋兒捧著茶點走了進來,見到黃充嬡專心致志的神情,她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卻轉而化成笑容,上前施禮道:「娘娘的繡工越發出神入化了,這雲龍當真是要破衣而飛,皇上見了定然是十分歡喜。」

  黃充嬡輕笑道:「我這點繡工比不上表姐的一點皮毛,表姐乃是舊蜀繡工第一人,她繡得龍袍才是活靈活現呢。」

  正說到此處,門外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道:「是麼,愛妃是否太謙了,你的繡工朕看著已經是很不錯了。」

  黃璃欣喜地抬起頭,正看見李贄走了進來,身後緊跟著宋晚,她連忙上前行禮,被李贄一把攙起。李贄拿起繡到一半的龍袍,一邊看著上面精美的繡工,一邊道:「怎麼,你的表姐繡工比你更出色麼?」

  黃璃眼中流光溢彩,道:「那是當然,天下四大名繡,蘇繡第一人乃是南楚顧繡娘,湘繡第一人乃是大雍薛綾衣,閩繡乃是南閩越青煙,蜀繡第一人就是臣妾的表姐宋影,臣妾少時曾經跟著表姐學過刺繡,只是天分才情遠遠不如,若是表姐在雍都,臣妾必定求她替皇上繡一件龍袍。」

  李贄若有所思地道:「閩繡,越青煙,可是東海侯新婦麼?」

  黃璃眼中閃過迷茫之色,道:「臣妾不知,只是聽人說南閩越青煙,最喜歡仿繡字畫,筆意畫風宛若原作,只是越小姐乃是名門閨秀,作品極少,若是能夠得到一件,往往珍藏不露,所以臣妾竟然是沒有見過。」

  李贄笑道:「若真是朕所想之人,倒也容易,將來必然讓她送一副刺繡給你,不過你的表姐也是名繡,不知道如今何在?」

  黃璃臉色一變,偷眼望了李贄一眼,低頭道:「臣妾的表姐原本是蜀主尚衣女官,蜀亡後遣散回家,兩年前為慶王爺納入府中。」

  李贄的眉頭不經意輕皺了一下,道:「原來如此,宋晚,慶王的正妃側妃中可有此女?」

  宋晚望了黃璃一眼,道:「稟皇上,並無此女,想必此女只是慶王殿下侍妾身份,所以並沒有稟明宗人府。」

  李贄點點頭,笑道:「不妨事,改日朕下旨給宋氏側妃的名份就是。」

  黃璃大喜,下拜道:「臣妾代表姐叩謝皇上恩典。」

  李贄將她攙起,見她容光艷麗,歡喜無限,心中也是一柔,將她輕輕攬入懷中,黃璃身子軟弱無力,面色羞紅,宋晚和嬋兒識趣地推了出去。正在兩人情意綿綿之際,宋晚突然神色緊張地衝了進來,叩首道:「皇上,澤州有八百里加急軍情稟告。」

  李贄臉上的懊惱立刻被驚容取代,鬆開黃璃,也顧不上還是在妃嬪寢宮,上前接過軍報,一看之下,身軀搖搖欲墜,面色更是蒼白如雪,半晌拂袖而出,宋晚匆匆跟上。黃璃大驚,連忙跪送李贄離去。等到李贄離開之後,嬋兒驚惶地走了進來,問道:「娘娘,怎麼皇上氣沖沖就走了,莫不是娘娘伺候不周?」

  黃璃搖頭道:「不是的,皇上突然接到了澤州的折子,就這樣走了,看皇上神情,想必是前方有什麼事情惹惱了皇上。」

  嬋兒神色一動,道:「娘娘,皇上這樣煩惱,娘娘不妨去打聽一下,以免言語中不小心觸及皇上的心事。」

  黃璃苦惱地道:「可是本宮如何打聽呢,這種事情若是本宮過於用心,恐怕會被皇后娘娘責備。」

  嬋兒笑道:「這有何難,娘娘不是感激皇后的愛護麼,不妨現在去見皇后娘娘,就說是皇上突然怒氣大發,您擔心皇上氣壞了身子,求皇后娘娘去探問一下,等到事後再問皇后娘娘是何事不就行了,皇后娘娘慈悲和藹,一定不會瞞著娘娘的。」

  黃璃心想也是,起身道:「你伺候本宮梳妝,本宮這就去向皇后娘娘請安。」嬋兒大喜,連忙上前幫助黃璃梳妝,只是黃璃卻看不見嬋兒嘴角的惡毒微笑。

  等到黃璃從皇后宮中回來之時,已經是愁容滿面,她對著嬋兒抱怨道:「這顆怎麼好,澤州又打了敗仗,聽說是代州軍出現了,齊王殿下敗退三十里,又被一把大火燒得慘敗,好像還有一位將軍獨立斷後以至生死不明,齊王殿下不是有數的名將麼,還有那位據說才智過人的江駙馬相助,卻敗得這樣慘,皇后娘娘說,皇上正在召集重臣,準備親自出征了,唉,皇上乃是萬金之體,何必要親征呢,朝廷又不是沒有將軍了。雖然前些日子長孫將軍被派出去防著南楚,可是不是還有秦將軍他們麼?」

  嬋兒勸慰道:「娘娘,皇上從前乃是大雍第一名將,若是親征,必然是馬到功成,娘娘不若將龍袍快些繡好,若是趕得及讓皇上出征的時候穿上,那該多好啊。」

  黃璃聽了連連點頭,連忙拿起未完成的龍袍開始飛針走線,嬋兒見她專心致志,顧不上自己,便悄悄走出去,托詞去了御膳房,當夜,李贄即將親征的情報傳去了東川。

  文華殿之外,自從方才幾位朝中重臣進去之後,所有內侍和宮女都被逐出殿外,這些人都是戰戰兢兢,誰不知道方才皇上在殿內大發雷霆,若是此刻觸怒了皇上,只怕性命堪憂,即使是在明君聖主眼中,他們這些人的性命也不過是賤若螻蟻罷了,天子之怒,非同小可。這些人卻萬萬想不到,文華殿之內的氣氛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般緊張。事實上,李贄是面帶笑容的坐在龍書案之後,看著一封密折,那是齊王李顯和楚鄉侯江哲聯名上的密折,是通過最隱秘的渠道遞上來的。

  鄭暇、石彧、董志、管休、苟廉,還有秦彝和程殊都被李贄召來殿中,這樣的格局更讓人相信前方的確出現了緊急軍情,就是秦彝和程殊被特旨召來的時候也是心中不安,直到得知內情才放下心來。

  李贄放下密折,喜悅地道:「六弟和隨雲果然不負朕望,如今北漢軍已經入伏,大局已定,六弟不畏艱險,捨生忘死,朕心中甚是安慰。」

  石彧笑道:「陛下為北漢之戰籌謀良久,長孫將軍雖說是托詞支援裴將軍,但是三十萬大軍無聲無息地趕赴澤州,陛下可是費盡了心思,如今總算是將北漢軍主力困住,憑著齊王殿下的用兵手段,龍庭飛就是在用兵如神也不可能突圍,而且代州軍主力也陷入重圍,這對將來取得代州甚是有利。」

  秦彝皺眉道:「代州林遠霆我也見過,此人英勇豪邁,剛烈忠義,若是想要降服此人甚是為難,可是代州林氏有功於黎民社稷,在代州的名望聲威如日中天,若是林氏堅不投降,只怕是陛下要為難了。」

  苟廉道:「信國公所慮雖然極是,不過代州林氏雖然聲名赫赫,卻是因為他們時代守衛代州,抵禦蠻人,對他們來說,守衛鄉梓乃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當初雖然他們不滿北漢先主自立,最後仍然降服,就是因為他們不願兩面樹敵,只需將代州和晉陽分隔開來,等到攻破晉陽,北漢亡國,林家終究會屈服的,或許他們會抗拒大雍的統治,但是卻不會和朝廷為敵。」

  李贄點頭道:「雖然如此,朕更希望林家能夠心甘情願的歸順大雍,林家世鎮代州,抵禦蠻族,功勞卓著,將來大雍一統天下,還需良將鎮守代州,林家乃是不二人選,朕已傳書齊王,令他一定要保住嘉平公主林碧的性命,對代州軍也要以迫降為主。」

  鄭暇恭敬地道:「陛下聖明,代州林家雖然有割據之嫌,但是代代都是忠心王事的良將,且無野心,若能招撫,定然是北疆屏障,不過若想林家歸降,最好的法子還是迫降北漢王室之後,令北漢主寫書勸降,若是以大軍壓境,代州軍必然奮起反抗,若是兩軍交戰損失慘重,不利於將來對代州的安撫。」

  李贄道:「朕意也是如此,這次朕決意親征,雖然也有誘敵之意,但是首要的目的還是平定北漢大局,齊王雖然英勇,但是對於政務從來漠不關心,隨雲體弱,不堪勞累,平漢之後諸般事務千頭萬緒,都需朕作主才行。」

  對於李贄親征,鄭暇等人並不反對,不說李贄本就是大雍的軍神,出徵得勝乃是理所當然之事,就是為了齊王,李贄親赴北漢戰場也是利多弊少,這次作戰雖然齊王戰績並不顯著,可是若非他以身涉險,誘使北漢軍投入陷阱,也不會有現在的局面,等到齊王殲滅北漢軍之後,就可以北上晉陽,攻破北漢都城,這樣的功勞,對於齊王來說太重了。若是李贄親自指揮平定北漢的最後一戰,這不論是對大雍還是對齊王,都是更為合適的處置方式。更何況李贄親征還有誘蛇出動的作用,與其讓東川慶王在大雍最脆弱的時候發難,不如讓他在朝廷選定的時間發難更為穩妥。

  正在李贄和諸人商討親征事宜的時候,宋晚悄無聲息地走進殿內,承上一封密折,李贄接過之後,劍眉一軒,道:「是夏侯的折子,他那裡早已經安排妥當,隨時可以發動,這是向朕請示來了。」

  聽到夏侯沅峰的名字,眾人都忍不住輕輕皺眉,雖然這幾年夏侯沅峰已經成了雍帝的親信,可是這個昔日丰神如玉的英俊青年在眾人心中早已經成了黑暗中的陰影,夏侯沅峰陰險狠辣的手段也令眾人多有詬病,但是明鑒司在李贄心中的地位眾人是知道的,而且夏侯沅峰身後還有江哲的影子在。雖然江哲並未插手明鑒司的事情,可是夏侯沅峰昔日本是通過江哲投效雍王的,而他的副手劉華正是江哲舊日的心腹侍從,夏侯沅峰又是明裡暗裡對江哲十分尊敬,所以眾人早就隱隱將他當成了江哲一系的勢力。

  雖然如此,聽到最大的心腹隱患即將被清除,眾人面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神情,李贄放下密折,心中卻有著淡淡的憂慮,夏侯沅峰的密折裡面暗示,將要趁機接管江哲在舊蜀的秘密勢力。在李贄本心來說,當東川落入他的掌握之後,他也不希望還有獨立於他的控制之外的勢力存在,而錦繡盟,無論江哲對這個力量掌控程度如何,畢竟還是一個叛逆組織,李贄唯一擔心的就是,這是否會引起江哲的不滿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4:27

29

  四月十五日,太宗出潼關,旌旗所指,無不望風而遁,勢如破竹。

  同日,慶王於南鄭誓師起兵,立蜀王遺腹子孟旭為國主,立誓恢復蜀國,舊蜀遺臣數百,皆涕淚俱下,俯首拜服。

  四月十六日,慶王破散關,天下震動。

  ——《資治通鑒。雍紀三》

  散關城上,慶王李康望著城內衣甲鮮明的軍士,不由發出由衷的微笑,這些年來的經營,加上威逼利誘,終於將這支大雍的軍隊牢牢控制在手中,再加上東川豪門集結私兵組成的五萬大軍,擁軍十五萬的東川,足可以佔據大雍的根基所在——關中,昔日大雍選擇攻蜀,很大的因素就是因為蜀國佔據漢中地,據陽平關,只需攻破散關,就可以進入關中。這樣的威脅讓大雍朝廷時刻覺得頭上懸著一柄利劍,雖然蜀國王室一心苟安,也不能消除大雍的戒懼,如今自己輕而易舉得到了散關,西有散關,東有葭萌關,掌握東川肥沃之地,勝可以得關中,奠立帝業之基,敗可以退守東川,冷眼旁觀諸侯紛爭,比起作一個永遠與皇位絕緣的大雍親王,這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成就。

  正在李康浮想聯翩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綿軟甜美的聲音道:「王爺,春寒料峭,怎不披上妾身送您的披風。」

  李康心中一暖,回過頭去,果然見到一個素衣少婦向自己走來,雖然因為在軍中的緣故,這少婦身上的衣著十分簡約素雅,青墨一般的烏絲綰著雲螺髻,只用一枚金環束在底部,身姿婀娜,行動如柳,容顏秀美,宛若池中之蓮,天然美態已足傾國傾城。那少婦嫣然一笑,襝衽一禮,李康伸手將她攙起,笑道:「卿也太小心了,本王身子強健,這小小春寒,哪裡需要什麼披風呢?」少婦嗔道:「王爺軍務繁忙,目不交睫,妾身無能相助,自然只有盡心竭力,照料王爺的身子,王爺乃是千金之體,若是受了風寒,豈不有礙大業。」說罷,從身後一個勁裝侍女手中取過一襲白色蜀錦的披風親手替李康繫上,那披風上刺繡著金色的貔貅,栩栩如生,李康微笑著任憑這女子施為。那女子繫好披風,無意中一抬頭,看見李康眼中滿溢的柔情,玉顏飛紅,低頭道:「妾身告退,請王爺珍重身體。」言罷轉身離去,李康雖然很想她陪在身邊,但是現在軍務在身,而且出征帶著侍妾已經是頗為不妥,若是自己再兒女情長,只怕是有礙軍心,所以他只是目送愛妾離去。

  就在那少婦即將步下城樓的時候,一個相貌平常的青年匆匆走上,看見那少婦,青年避過一旁行了一禮,少婦微笑頷首,帶著侍女走了下去,那青年這才走到慶王面前,稟道:「王爺,散關之內已經全被我軍控制,所有被俘雍軍都已經關押起來,不過末將審訊之後得知,散關守將李宗勳在關破之時已經逃走,也沒有見到明鑒司的蹤影,請問王爺是否需要派兵追殺,散關副將獻關有功,尚在等待王爺召見。」

  李康眼中閃過一絲遺憾的神色,道:「可惜了,李宗勳也是一員良將,對散關又是瞭如指掌,若是將他擊殺,能省下不少麻煩,明鑒司最擅驅利避害,逃走也不稀奇,不過這次你們收買內應,裡應外合破了散關,明鑒司必然受到重責,這也夠了。」對於錦繡盟的成績,李康十分滿意,先是截斷關中和東川的通路,令自己穩穩地將東川大權掌控在手中,又通過威逼利誘,收買了散關副將,使得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散關,這樣的功勞終於讓李康放下了對於錦繡盟的最後一絲戒心。

  這時,葉天秀匆匆趕來,他是李康的心腹,這次被李康任命為刺奸,專司監察軍中將校,現在慶王麾下的軍隊由舊蜀豪門的私兵和大雍軍隊組成,矛盾叢生,軍心也頗有不穩之處,所以葉天秀十分忙碌,慶王原本的密諜人員幾乎都用在這上面,一來是李康畢竟更信任自己一手選拔的人員,二來這樣也可以讓錦繡盟相信李康的誠意,更加盡心,再說對外的情報探察本就是錦繡盟的長處,當然李康也保留著一支針對長安的秘密情報力量。除此之外,李康心知肚明,在這亂世,只有手握軍權,才能穩如泰山,所以他全力控制軍隊,只有軍權穩固,就不擔心舊蜀勢力和錦繡盟有什麼不妥之處。

  李康聽葉天秀將軍中情形匯報之後,滿意地道:「天秀你辛苦了,現在我們起事的情報只怕已經傳到長安,雖然李贄親征去了,雖然父皇已經不理事,可是還有李駿監國、石彧輔政,更有秦彝和程殊這些老將在長安,我軍只能穩紮穩打,我已經決定親自率軍攻陳倉,現在北漢那邊戰局對大雍不利,我倒要看看雍庭如何兩面對敵。」

  葉天秀聽到李康以雍庭稱呼大雍朝廷,知道王爺已經是徹底和大雍絕情絕義,其實葉天秀心中並不希望李康如此做,身為大雍親王,權勢富貴已經是天下少見,何必還要起兵謀反,不過他深受李康知遇之恩,也就顧不得什麼大義了,李康話音一落,葉天秀便道:「陳倉守將陰囹乃是李贄心腹愛將,用兵謹慎,擅於守城,陳倉只怕難攻。」

  李康笑道:「不妨事,錦繡盟刺客已經混入陳倉,只要等到陳倉被我們攻得筋疲力盡之時,就可尋隙將陰囹刺殺,到時候陳倉必然混亂,我們就可以攻破堅城。再說現在雍庭的心思只怕大半放在北漢,這裡只怕顧不上呢,倒是我們攻下陳倉之後,進兵渭南之後,拱衛三秦的那幾十萬大軍恐怕都會壓過來。」

  葉天秀道:「恐怕信國公秦老將軍會隨軍而至,秦老將軍身經百戰,甚得軍心,我們只怕難以取勝。」

  李康冷笑道:「秦彝已經老了,自從秦青死後,此人銳氣全消,已不足慮,再說龍庭飛用兵如神,輕取李顯,就是李贄去了,難道還能力挽狂瀾,我們只需多耗上些日子,必能有所斬獲,就是我們最後不得已退回陳倉,也是足可告慰。」

  聽上官彥密報之後,霍義心中生出淡淡的嘲諷,李康打得如意算盤,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他怎知身邊一切已經被我們所滲透,北漢方面明鑒司成績卓著,將晉陽和東川的情報截斷,即使偶然有些消息傳了過來,也被自己憑著錦繡盟在慶王身邊的力量截獲,長安方面慶王的情報渠道更是已經落入明鑒司監控,源源不斷的假情報讓慶王已經有些得意忘形,渾然忘記自己的對手是多麼可怕的人物。

  上官彥望著霍義略帶嘲諷的微笑,心中一陣冰寒,前些日子他從義父那裡得到訊息,義弟顧英突然失蹤,他和熊暴想來想去,都覺得義弟恐怕是落入了陳稹等人的控制,所謂失蹤不過是為了更加嚴密的控制顧寧的勢力罷了,他曾經旁敲側擊問過霍義,卻是只得到意味深長的微笑,無奈之下,他更是不敢違背霍義的命令。義父只有這一個親生愛子,若是有所損傷,讓自己如何可以安心,所以即使霍義的命令再古怪,他和熊暴也不敢違抗,即使是讓他在擔任侍衛的時候監視慶王的舉動。望著霍義若有所思的面容,上官彥只覺得心思漸漸沉入悲哀,什麼時候他可以擺脫這些可怕的人物,什麼時候他能夠恢復平靜的生活,復國這種鏡花水月的事情為什麼要自己付出一切,現在所謂的復國不過是將蜀人綁在了大雍內訌的戰車上,他不知道這有什麼意義。

  霍義遣走上官彥,面色又變得陰沉下來,雖然現在一切都很順利,可是想到陳稹傳來的消息,他心中忍不住生出殺意,夏侯沅峰憑什麼提出這個要求,沒有錦繡盟,明鑒司在東川能這麼順利麼,現在倒好,他居然要過河拆橋,若非不知公子意下如何,他早就想和夏侯沅峰翻臉了。強壓下心中怒火,霍義再次將心思放到慶王身上,無意中目光一閃,看到一個素影向城頭走去,想必是那位宋夫人去請慶王下去用飯吧。

  想到這位宋夫人,霍義心中生出煩躁之意,其實說起來這位宋夫人賢淑溫婉,又有一手出色的刺繡技藝,慶王對其寵愛非常,雖然因為宋夫人尚無子女,沒有晉位側妃,可是慶王將這位宋夫人時刻帶在身邊,就是出兵也是如此,就知道慶王對其的愛寵。而且這位宋夫人全無一般女子的矯揉造作,對待他們這些慶王的下屬禮數周到,落落大方,可是霍義卻始終覺得這個女子帶給自己很沉重的壓力。她那雙盈盈秋水一般的明眸望向自己的時候,總是帶著信賴和懇求,似乎希望自己盡心竭力輔佐慶王,而她的一言一笑都是那樣楚楚動人,卻讓霍義心中平白生出危險的感覺。若是動手之時,需要先殺了宋夫人,這是霍義心中的決定,他始終覺得,宋夫人將是自己最大的阻礙。

  宋影抬頭望向城頭,看到李康神采飛揚的模樣,不由停住了腳步,雖然已經年盡四旬,但是因為學武的緣故,李康的容貌仍然如同三十許人,只是多了幾分歷經滄桑的深沉,俊朗的容貌更令人心中生出傾慕之心。從未想到自己會傾心愛戀一個男子,宋影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十五歲及笈之時,便因為繡工出眾而被選入蜀宮做了尚衣女官,蜀王寵愛金蓮夫人,對自己絲毫無意,而自己也瞧不起暮氣沉沉的蜀王,就這樣似水年華空流逝。原本以為一生就這樣度過,誰知道蜀國滅亡,雍王下令遣散蜀宮宮女,自己得以還家。摽梅已過,不願為俗人妻妾,故而自己選擇了孤身一人,可是就在姨夫的盛宴上,自己見到了慶王李康。至今仍然記得初相見時,李康那灼灼的目光,之後李康更是想法設法和自己相見,只為求得自己允諾下嫁。一見已將心相許,這般珍愛終於讓自己動了心,動了情,雖然李康礙於局勢,不便將自己立為側妃,以免落下和東川世家聯姻的話柄,但是無數次在枕前耳邊傾訴衷情,卻讓她越發沉醉。

  宋影望著那峻挺的身影,心中暗道,這樣的人本應該立在千萬人之上,即使前方的路再險阻,也要陪他同行,不離不棄。見李康轉過頭來對自己輕輕一笑,宋影也露出嫣然的笑容,向心愛的夫婿走去,李康似有所覺得抬頭望來,兩人雙手相握,再不分開。

  此刻的陳倉城內,氣氛是緊張而熾熱的,這裡的將士在聞知慶王謀反的消息之後,都是發自內心的震怒,慶王是什麼人,皇室貴胄,掌握東川軍政大權,十萬鐵騎,可是居然在這種時候謀反,現在北漢戰事不利的消息也已經隱隱傳到了陳倉軍中,皇上親征,長安空虛,慶王的謀反如同雪上加霜,這令所有將士都生出不可遏制的恨意,一定要借助陳倉堅城,不讓叛臣賊子東進一步,這是所有將士的心願。

  和陳倉將士的緊張和憤怒相比,在陳倉太守府的後宅之中卻是一番從容景象,這裡早就被明鑒司徵用,成了夏侯沅峰發號施令的地方。

  在一間花廳之內,夏侯沅峰站在窗前,含笑看著窗外的新柳碧桃,在他身後,一個灰衣文士正在奮筆疾書,處理著一些公文,房間那瀰漫著一種緊張而又從容的矛盾氣息。半晌,那灰衣文士捧著文捲走了過來,道:「大人,請您過目。」夏侯沅峰接過文書,瀏覽一遍,回到書案前簽押蓋章。那灰衣文士將文書交代下去,回到廳中,見夏侯沅峰仍然神思不屬,忍不住問道:「大人,卑職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

  夏侯沅峰微微一笑,道:「子岳請講。」

  這灰衣文士乃是他的心腹幕僚,自然不會有什麼顧忌,坦然道:「大人,錦繡盟乃是江侯爺手中的勢力,從現在我們掌握的情報來看,這個組織實力強大,控制的地域也很廣闊,無論如何,江侯爺必定對其十分重視,大人藉機索取錦繡盟的掌控權,豈不是大大得罪了江侯爺。在皇上心目中,侯爺的份量比起大人要重要許多,難道大人不擔心江侯爺為此發難麼?」

  夏侯沅峰笑道:「子岳,有些事情你不明白,這位駙馬爺的手段,最擅長借勢,從錦繡盟就可以看出來,他令心腹之人控制了錦繡盟的核心層,但是錦繡盟大部分的力量還是由心存反意的蜀人構成,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能夠讓一個這樣的錦繡盟為其所用。可是這樣一來也有一個壞處,一旦事機敗露,錦繡盟必然會不受控制,江侯爺固然可以讓其毀滅,可是玉石俱焚,兩敗俱傷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所以想要完全控制這樣一個組織,實力強大的明鑒司比江侯爺更適合,這一點他會心知肚明。而且這一次錦繡盟配合我們平定東川叛亂,將來便只有兩條路好走,其一,錦繡盟被我們控制的消息外洩,不是自行毀滅就是歸附大雍,其二,錦繡盟功成身退,但是經過這一次,錦繡盟反跡昭然天下,從此需得和大雍作對到底。我想江侯爺的意思是繼續控制錦繡盟,讓他成為敵對力量,吸引所有對大雍不滿的蜀人,將他們控制起來,還可通過錦繡盟和南楚控制的西蜀交通消息。這本也是一個好主意,放長線吊大魚,可惜江侯爺忽視了一件事情,從前東川在慶王控制之下,皇上自然不會介意錦繡盟的存在,畢竟這可以讓皇上更好的掌控東川的局勢,可是一旦東川完全歸於皇上控制之下,那麼這樣一個強大的反叛組織存在,就不利於大雍在東川的統治,也容易引起皇上猜忌。而且軍略上可以使用權謀,理政卻是只能遵循正途進行,所以這一次錦繡盟必須和慶王一起消失,當然其中江侯爺自己的力量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其餘的力量只能落入我們的控制,寧可多費心思,重建被我們控制的地下勢力,侵入西蜀,也不能讓反跡昭然的錦繡盟成為蜀人心目中的英雄,且繼續存在。」

  灰衣文士皺眉道:「大人所說極是,只是江侯爺可能明白大人苦心,卑職觀其用計,環環入扣,令人入局而不自知,可是往往陰謀為體,陰狠絕情,若是他因此懷恨大人,又如何是好?」

  夏侯沅峰笑道:「你過慮了,此人雖然用計狠毒,可是為人倒是不喜歡多事的,而且他生性聞一知十,只需知道我的要求,就會明白其中深意,此人行事果斷得很,一旦他覺察出來,錦繡盟已經成了他的隱患,他的手段會比我還要激烈,若是由他親自動手,只怕錦繡盟會成昨日雲煙。所以我才要求接手,當然也是我捨不得錦繡盟所控制的情報網和實力,若是沒有好處,我又何必出頭呢?你看著吧,這兩天劉華就會前來見我,轉達江侯爺的決定。」自從夏侯沅峰提出接收錦繡盟的要求之後,劉華就幾乎避開和夏侯沅峰的每一次見面,即使在放棄散關徉退的大事上,也是派了屬下前面商討。

  灰衣文士點點頭,正要說話,這時,有人在外叩門,灰衣文士推門出去,不多時走了進來,眼中滿是驚佩,道:「劉大人求見。」

  走進花廳,驊騮心中帶著淡淡的不滿,可是公子的既然已經有了決定,那麼自己就不得不來見見這位夏侯大人,強忍心中的怒氣,驊騮行了謁見之禮。夏侯沅峰全無半分得意之色,相反地卻是禮數周到,令驊騮也無法流露出更多的怨言。

  平靜了一下心中情緒,驊騮淡淡道:「夏侯大人,這是錦繡盟盟友以及所有產業的名單,其中有些人特別標注過的,是可以招納之人,公子命我轉告大人,慶王之事結束,錦繡盟就由大人隨意處置。」

  夏侯沅峰的瞳孔突然收縮,他從心底察覺到絲絲的寒意,雖然他方才說過江哲若是行事,必然是果斷非常,可是他也認為江哲不過是交出錦繡盟盟友名單也就罷了,但是錦繡盟控制的產業卻會被他收入囊中,對於這一點,夏侯沅峰早已決定不會過問,不僅僅是因為這是江哲理所當然應該得到的報償,還有一個原因,若是江哲佔有這些產業,那麼通過錦繡盟中人的口供,夏侯沅峰可以確信自己能到得到錦繡盟大部分產業的名單,那麼通過監視這些產業,就可以對江哲本身真正的實力進行監控,這並非是夏侯沅峰存心和江哲為難,而是顧慮到將來可能的需要,夏侯沅峰並不希望在大雍有任何勢力可以逃過自己的眼睛。可是他萬萬想不到,江哲竟連所有的產業一併放棄,蜂蠆入懷各自去解,毒蛇噬臂壯士斷腕,他竟然絲毫不留下任何可以讓自己滲透的空隙。這樣的絕決,讓夏侯沅峰甚至有些後悔自己從前的決定,莫非江哲看透了自己的私心,卻看不透自己的好意麼,那樣豈不是平白結下了不可匹敵的大仇。

  錦繡盟密舵之內,陳稹和董缺正在意態悠閒地品茗,陳稹道:「夏侯沅峰一定十分吃驚公子的決斷。」

  董缺道:「公子傳信說,夏侯沅峰提醒了他,錦繡盟確實不便再保留在手中,公子的意思,讓我們將所有產業可以周轉的現銀全部拿走,至於錦繡盟的人手,讓我們過濾之後全部留給夏侯沅峰處置,不過我卻不甘心這樣便宜了夏侯沅峰,總要給他一些麻煩才能夠補償我們的損失。」

  陳稹緩緩道:「錦繡盟裡面我們自己的人手自然要撤走的,那些頑固不化的盟友也可以全其忠義,可是顧寧這些人怎麼辦,他們雖然也有反意,可是畢竟是比較溫和的,有他們存在也可以更好的控制蜀國的謀反勢力,而且他的幾個晚輩也都有放棄復國的意思,如果一併殺了,只怕反而弄巧成拙。你想給夏侯沅峰留些麻煩,可有什麼主意,公子可同意麼?」

  董缺笑道:「公子怎會不同意呢?我見公子字裡行間雖然語氣極淡,可是卻有不滿之意,必然是想給夏侯沅峰一些教訓的,公子可是最不喜歡被人威脅的,至於報復的手段麼,我倒有一個想法?」說到這裡,董缺放低了聲音,說了一番話,陳稹聽得眼中寒光四射,半晌才道:「好主意,這樣一舉兩得,既可以牽絆那些復國勢力,讓他們不敢妄自出頭,二來也可給夏侯沅峰造成一些麻煩,將來這些事情還不是得落到他頭上。」

  兩人計議已定,陳稹笑道:「陳倉那邊需我主持大局,我今夜就要動手,至於南鄭,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董缺淡淡道:「你放心,我自會料理。」

  陳稹正要說話,門外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顧寧求見盟主、副盟主。」陳稹和董缺相視一笑,眼中流露出相同的意味,這不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麼?

  董缺迅速拿起一個鬼面具戴上,只露出一雙冰寒的眼眸,陳稹見他已經準備好,便開口道:「顧護法可有什麼事情?」

  石門洞開,顧寧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面色蒼白如雪,他也不行禮,冷冷望著兩人道:「顧某一身在此,不論兩位如何處置都無怨言,只求放我幾個孩兒一條生路。」

  董缺心中明白,知道這是其子顧英失蹤的消息終於傳到了顧寧耳中,說來顧寧在錦繡盟畢竟是根深蒂固,陳稹已經下令將這個消息隱瞞,但是顧寧仍然得到了風聲。他和陳稹四目相對,都覺得這是最好的威逼時機。陳稹故作不解道:「顧護法何出此言,令郎無端失蹤,本座也曾下令仔細搜查,只是沒有消息,令甥和顧護法的義子在盟主義子霍義身邊,安全無憂,顧護法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顧寧已經是萬念俱灰,他頹然拜倒,語氣中毫無生氣,說道:「副盟主何必還要這樣說,顧某心知肚明,盟主自從一開始就對顧某心存不滿,不過是記恨當年顧某力阻盟主掌控大權罷了,當日顧某也是絲毫沒有私心,只是見盟主所為過於急進,傷害了無辜百姓,這才屢次阻止門主所為,雖然盟主將顧寧羈押準備處死,顧寧也是無話可說。後來盟主自大雍歸來,開恩放過顧某,顧某全家都是感激不盡,後來更見盟主策劃得當,錦繡盟蒸蒸日上,顧某也是由衷歡喜,雖然盟主因為舊怨將顧某閒置,顧某也是心甘情願。前些日子我不同意盟主和慶王合作,也是並無私心,盟主下令將我幾個孩兒分別調開,顧某也是只能認命,可是我的英兒自幼喪母,全靠我一人撫養長大,今次盟主對他動手,想必也不會放過彥兒和暴兒,顧寧情願代他們一死,只求盟主開恩,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陳稹淡淡一笑,心道,你怎知道顧英乃是聽見了不該聽的東西,若非我下令給洛劍飛讓他留意顧英,不能讓他脫離控制,也不能讓他喪命,洛劍飛不得已劍下留情饒了他的性命,你現在來求情也是晚了,不過卻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迫他去做一件事情。對董缺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開口,董缺會意,冷冷道:「顧護法,你多次和本座為難,本座也不怪你,你若是能夠做一件事情,我就饒了你幾個孩兒的性命。」

  顧寧微微苦笑,道:「盟主請吩咐。」

  董缺道:「你也知道,現在慶王尊蜀王遺腹子孟旭為主,自己任攝政王,不過是虛應故事,只有那些腐儒才會相信慶王的誠意,慶王的意思,希望等到他回來之後,不要再見到那個傀儡,免得落下弒君之名,我會安排你接近孟旭,然後殺了他,我可以保證,你的晚輩都會活的好好的。」

  顧寧愕然,臉上的表情變得陰沉,青筋迸動,眼中閃過掙扎的神色,半晌才道:「屬下遵命。」

  遣走了顧寧,陳稹笑道:「你說,一個一心復國的忠義之人,會做出弒君的事情麼?」

  董缺淡淡道道:「這有什麼關係,不論他如何做,和我們有什麼相關?」

  兩人相視而笑,都露出陰謀得逞的神情。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4:41

30

  北漢軍被困於野,苦戰十數日,欲突圍,皆為雍軍死戰而阻,然雍軍急切間亦不能破北漢軍陣。

  四月十八日,北漢軍糧盡,乃殺馬為食,天明之際,分兵突圍,戰乃定。

  ——《資治通鑒。雍紀三》

  什麼是英雄陌路,什麼是絕境,龍庭飛輕輕歎了一口氣,多年征戰,從未有過如此險惡的境況,可是龍庭飛驚奇地發現,他的心緒竟然已經沒有絲毫波動,從發覺自己被雍軍圍困的那一刻,他就清晰地聽到心中的那根緊崩的弦斷裂的聲音。他真的太疲倦了,這些年來,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支撐著北漢的大局,對面的敵人源源不絕,且堅韌不拔,勝不驕,敗不餒,幾乎是硬生生地磨去了他的稜角和鬥志,倚為臂膀的心腹將領死得死,叛的叛,如今他已經是孑然一身,更是親手將締結鴛盟的愛侶拉入了絕境,自己的道路怕是已經走到了盡頭,龍庭飛心中明白,這一次不會再有任何逃生的希望。

  雍軍的伏兵加上已經重整旗鼓的齊王鐵騎,四十餘萬大軍將十萬北漢軍困住在荒野,雙方戰力並沒有絕對的差異,不付出慘重的犧牲,絕對無法突圍。沁州地勢狹窄,想要突圍只能向冀氏和澤州兩個方向才有可能,可是若是向澤州方向突圍,龍庭飛等人自知怕是沒有機會重回北漢了,敵方佔據了強勢,己方的選擇又極為有限,在這種情況下,十幾天來,龍庭飛和林碧親自策劃了數次突圍,可惜因為意圖全軍而出,每次突圍都被雍軍所阻,空留下無數戰士的血肉,沁水嗚咽,血流成河,在雍軍越來越縮緊的包圍圈中,就連泥土都被鮮血浸透。

  席地坐在簡陋的營帳裡,火把昏暗的光芒映照在龍庭飛消瘦憔悴的面容上,比起從前的英姿勃發,如今的龍庭飛神情中帶著漠然和寂寥,唯有那雙略帶碧色的雙眼,仍然閃現著光芒,只是有心人可以看出,和從前睥睨天下的傲氣不同,他雙目之中的光芒充滿了對世情的明悟和莫名的悲愴。

  帳外傳來腳步聲,龍庭飛沒有抬頭,仍然看著蕭桐親自繪製的簡圖,上面記錄著軍中斥候捨生忘死探察來的雍軍佈防圖。有人走進營帳,站在他身前,火光將來人的身影拖得很長,陰影擋住了龍庭飛面前地圖。龍庭飛微微皺眉,抬起頭,明滅的火光映射到他眼瞳深處,也將來人的身影映射到他眼中。深綠色甲冑,織錦金鳳的大氅,那人正是林碧。

  林碧也憔悴了許多,曾經明艷的容貌多了風霜之色,衣袍之上血跡斑斑,金枝玉葉的身份,如今卻是血染戰袍,龍庭飛心中一陣悲涼,他淡淡道:「碧公主可有什麼事情?」

  林碧輕輕搖頭,坐在龍庭飛對面,將螓首埋在雙手之中,良久才道:「方纔雍軍用弓箭射來書信到我營中。」

  龍庭飛淡淡道:「想必是勸降吧,這些日子我營中也接了不少這樣的書信,若非我多方設法鼓舞士氣,只怕我軍難免軍心大亂。」

  林碧眼中閃過寒芒,道:「不是勸降,是告訴我軍,蠻人入侵代州,聲勢浩大,我二哥林澄邇率軍出擊,不幸中了蠻軍詭計,二哥拚死殺出血路,身背十餘箭死在雁門關外,家父舊病復發,軍中群龍無首。」

  龍庭飛只覺得心頭劇震,好狠毒的心計,不論這信中說得是真是假,代州軍軍心必然動搖,他軟弱地道:「這或許是敵人詭計。」

  林碧淡淡一笑,笑容卻滿是悲慟的意味,她寒聲道:「我也希望是敵人陰謀,可是就算是陰謀,也已經得逞,如今我營中將士已經是人心惶惶,就是我三哥澄山,四弟澄淵也是戰意全失。何況這消息恐怕是真的,這封信是齊王李顯特意寫給我的,和其他的信不同,上面將代州之事說得很是詳細,李顯是不會用假言來騙我的。」說罷,林碧將一封書信遞給龍庭飛。

  龍庭飛接過書信,一目十行的閱讀了一遍,上面果然將代州軍情寫得十分清楚詳細,若是連林碧都覺得沒有破綻,那麼很可能是真的,他頹然放下書信,道:「你可是有了決定,若是代州軍想要投降,我並不會怪你。」

  林碧霍然而起,寒聲道:「代州軍從未做過背信棄義之事,今次出兵乃是公議所決,豈會臨陣生變,自從我代州軍建立以來,只有同歸於盡,從無屈膝投敵之事,即使昔日歸順北漢,也沒有說過一個降字。」

  龍庭飛的神情變得肅然,也起身道:「我早已料到公主心志堅定,方才不過是試探之語,我乃是統兵大將,軍心最是要緊,還請碧妹恕罪。」

  林碧神情有些和緩,道:「但是事已至此,我們也需有所應對,必須下定決心不計犧牲地突圍了,若是再耽擱,只怕我也不能控制軍心了。」

  龍庭飛眼中閃過冰寒的光芒,道:「我也正想邀你過來商議突圍之事。這些日子多次廝殺,碧妹應該清楚,雍軍是絕不會放過我的,每當我率軍衝陣的時候,雍軍都是不顧犧牲阻擋我軍,若是代州軍獨自衝陣,雍軍則以誘敵深入之策應對,若非碧妹果決,只怕早已陷入敵軍圍困。由此可見,雍軍的目標主要在於龍某和沁州軍主力,而對於代州軍卻是留有餘地。所以我精心策劃了新的突圍計劃,需要碧妹你全力協助。」

  林碧沒有言語,龍庭飛所說她又何嘗看不出來,但是代州軍縱然再英勇,也只有一萬五千人,縱然雍軍有所容情,想要趁機衝破雍軍軍陣也是不可能的,緩緩抬頭,她的語氣淡然而明悟,說道:「你可是要我代州軍掩護沁州軍突圍。」

  龍庭飛淡淡一笑,道:「代州軍一軍之力,想要掩護沁州軍突圍也是不可能之事,雍軍只需五萬精兵,就可以阻擋代州軍衝陣,若是我趁機帶主力突圍,雍軍必然全力圍堵,如果力有不殆,就算是放了代州軍出去,雍軍也不會讓我軍有突圍的可能。碧妹應該明白,對於北漢的忠心,我軍遠勝貴軍,所以雍軍才會以沁州軍為主要目標。」

  林碧沒有說話,她靜靜地聽著,等待龍庭飛的解釋,龍庭飛繼續說道:「所以我決定這次突圍分為三波,你率代州軍第一波衝陣,從東北方向突圍,雍軍必然採用從前的做法,竭力將代州軍誘入包圍,將你我兩軍分開,然後我率兩萬精騎,多張旗幟,從正北方向衝陣,雍軍必然竭盡所能阻擋於我,之後,鹿氏兄弟將率我軍主力從西北突圍,其間將分兵至沁水,毀去雍軍阻擋河面的強弩投石機,助水軍出困。」

  林碧心中一寒,道:「你是要以自己為餌,引誘雍軍主力圍攻,好讓沁州主力突圍。」

  龍庭飛肅容道:「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沁州軍主力,龍某作戰不力,連累三軍將士,若是再惜命偷生,還有何顏面去見王上,雍軍四面合圍,北面兵力最多只有十餘萬,只不過一旦我軍陷入苦戰,其餘三面便從後攻擊,這才令我們始終不能突圍,這一次我親自衝陣,誘使敵軍主力全力困我,憑著鹿氏兄弟的勇猛,突圍的機會很高,而一旦雍軍誤以為代州軍乃是為了掩護我突圍,對碧妹的圍困必然減弱,代州軍突圍的機會也很大,以龍某一人性命和兩萬親衛軍的犧牲,換取我軍主力突圍,這值得。不過碧妹率先突圍,損失也必然慘重,所以我要先和你商量。」

  看著龍庭飛說及自己生死時候的漠然神情,林碧嬌軀搖搖欲墜,眼前這人乃是自己的未婚夫婿,無奈家國危亡,兩人各自都是帶兵的大將,因此聚少離多,每次見面除了軍務就是軍務,幾乎很少談及私情,可是林碧早已將他視為終身伴侶,如今卻要中道分離,讓她如何能夠承受。這一刻,她不再是代州軍民景仰的「公主將軍」,只是一個將要失去愛侶的苦命女子。

  強忍眼中清淚,林碧低聲道:「你這般慷慨赴死,那麼我呢,你可還記得你我大婚之期,就在今年年末。」

  龍庭飛神色一變,眉宇間流露出黯然銷魂的神色,這次要求代州軍出兵,林遠霆額外提了一個要求,就是龍庭飛和林碧的婚事不能再拖,國主作主訂了日期,雍軍若退,今年年末就是兩人大婚之期,當日龍庭飛心中也是暗自欣喜,若能夠退去雍軍,那麼自己也有面目迎親。只是如今看來,兩人竟然是有緣無份,再無結縭的可能。

  龍庭飛狠下心腸,道:「碧妹,非是庭飛負約,只是為了家國社稷,庭飛不敢貪生。」

  林碧掩面踉蹌而退,倚在營帳壁上,身軀微微顫抖,雖然沒有哭泣出聲,可是那強自抑制的嗚咽聲卻更是令人心碎腸斷。龍庭飛縱然是心如鐵石也是無法消受,他大步上前將林碧攬入懷中,林碧螓首埋在龍庭飛胸前,細碎的哭泣聲迴盪在營帳之中,龍庭飛能夠感覺到胸前戰袍上一陣溫熱,他心知乃是林碧珠淚滲透衣衫,心中劇痛之下,緊緊抱住林碧嬌軀。這時,火把燃盡熄滅,帳內一片黑暗,狹小的空間裡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和林碧低低的啜泣聲。黑暗之中,龍庭飛這在人前從來是神采飛揚的一代名將,也是黯然淚落。

  良久,林碧輕輕掙脫龍庭飛的雙臂,輕聲道:「既然已經決定,我這就回去安排。」龍庭飛沒有說話,他聽著林碧挑開簾幕出帳,聽著林碧遠去的足音,握緊了雙拳,寒聲道:「大丈夫在世,上不能全社稷,以報君父之恩,下不能護妻子,至令其血染戰袍,尚有何顏面苟活於世。」

  忽而,龍庭飛耳邊傳來細弱的歌聲,不多時,那歌聲越來越響,已經可以聽得十分清晰,龍庭飛仔細傾聽,歌聲卻是從代州軍軍營中傳出來的。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月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支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這首戰歌乃是代州軍最愛唱的曲子,代州軍和蠻人作戰,多在秋高馬肥之際,執干戈以護鄉梓,據雁門而抗胡騎,此時唱來雖然與時地不合,但是卻讓代州軍重新激起戰意。

  歌聲初時瘖啞艱澀,想必是代州軍多日血戰,早已是口乾唇裂之故,但是唱到後來卻是越來越響亮,初時只有百餘人在唱,後來附和的人越來越多,最後除了代州軍,沁州軍也開始隨之高歌起來,如同千江萬流匯入大海一般,歌聲匯聚成氣勢磅礡的洪流,歌聲中多日來士氣漸弱的北漢軍重新凝聚成無堅不摧的勁旅。

  龍庭飛面上淒然之色一掃而空,緩緩的將週身甲冑束好,戰袍如火,俊面如冰,走出帳去,決戰之期,就在明日,哪裡還有兒女情長的時間。

  走出帳外,龍庭飛放眼望去,漆黑的蒼穹下星星點點的篝火,空氣中滿是血腥的氣味,除了遍野的歌聲之外,還能夠隱隱約約聽見軍士忍痛呻吟的聲音,一邊仔細盤算著突圍之策的成敗幾率,一邊聽著眾軍蒼涼豪邁的歌聲,猶有寒意的春夜透著冷寂肅殺,龍庭飛心中空明非常,他知道必是林碧令代州軍吟唱耳熟能詳的軍歌來激勵士氣,心中感佩非常,更是希望明日林碧能夠突圍而出,他心中明白,林碧所面臨的危險只比自己低些,最大的可能,明日兩人都會死在亂軍之中。

  這時,蕭桐走到近前,不過十數日之間,他已經是形容消瘦,神色憔悴,除了辛苦刺探敵軍虛實軍情之外,他心中愧疚非常,自從今次雍軍攻沁州以來,他屢次鎩羽,手下秘諜死傷無數,此次中伏未能即時發覺敵軍動向也是原因之一,蕭桐無數次痛恨自己無能失職,以至有今日之危局,內外煎迫之下,才令蕭桐形容減損如此。

  他走到龍庭飛身側,忐忑不安地道:「將軍,方才屬下見到公主,說您已經決定突圍了。」

  龍庭飛淡淡道:「不錯,你輔佐鹿氏兄弟最後突圍,詳細的安排待會兒軍議的時候我會說明。」

  蕭桐道:「將軍,您是我軍主帥,如何能夠自蹈險地,誘敵之事還是讓別人去做吧,不妨從軍中選取身材和您相近之人,穿了您的衣甲充做誘餌,再讓代州軍擔任突圍的主力,將軍有很大的機會趁機突圍。」

  龍庭飛淡淡道:「我是三軍主帥,若不當先,如何能夠激勵將士赴死,至於讓代州軍充做犧牲,此事再也休提,代州軍本不需出兵,如今卻因相助我軍而陷於死地,我們若是做出忘恩負義之事,還有什麼顏面去見代州父老。」

  他的語氣雖然淡漠,但是一字字猶如鋼刀刻在岩石之上,蕭桐聽罷,知道其心已決,竟然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他也知道龍庭飛所言句句皆真,也只有他親自出馬,才能誘使雍軍主力出動,暗暗歎息,蕭桐下拜道:「請將軍允許屬下隨您突圍。」

  龍庭飛望了蕭桐一眼,道:「這又何苦呢,今次你雖然屢次遭遇挫折,但是那是因為敵軍斥候總哨確實厲害,我北漢軍中若論諜探,以你為最佳,若是換了別人,只怕我們早就成了聾子、瞎子。你也不要過分愧疚,這次戰敗不關你的事情,是我根本就沒有想到敵軍會是誘敵入伏之計,廟算已然輸了一籌,才有今日之敗。蕭桐,這次你需聽我命令,隨鹿氏兄弟突圍,他們三兄弟軍略平平,我很是憂心,你在我身邊多年,耳濡目染也有些長進,有你相隨,才能保證他們可以順利突圍。」

  蕭桐默然,良久頓首道:「屬下遵命。」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戴罪立功,留得有用之身,全力相助鹿氏兄弟突圍,就是以死相謝,也需等到日後風平浪靜之時。

  龍庭飛見他已經答應隨雍軍主力突圍,欣然道:「好了,看天色已經快三更了,你吩咐下去,三軍造反,五更突圍,先讓各軍主將來見我。」

  蕭桐心中一跳,道:「將軍,我軍已經糧盡,因為將軍一直在帳中思索軍機,所以屬下沒有稟報。」

  龍庭飛冷冷一笑,這樣事關軍機的大事卻不稟報,哪有這樣的道理,他在軍中威望甚隆,早有軍士密報於他,沁州軍諸軍將領私下密議之事,若非如此,自己也不會斷然決定明晨突圍,原本想敲打蕭桐幾句,但是看到蕭桐惴惴不安的神情,想到明日就是死別之期,他也不願過分斥責,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受傷的戰馬和多餘的戰馬全部殺了,讓眾軍食用。」

  在龍庭飛清冷淡然的目光下,蕭桐只覺得出了一身冷汗,喏喏退下,晚餐之後,各營都已糧盡,眾將私下商議,明日必須突圍只有犧牲一部分人衝陣,才有可能突圍成功,而沁州軍和代州軍之間畢竟感情淡漠,所以他們都想迫使龍庭飛同意犧牲代州軍,以保證沁州軍主力可以突圍,可是擔心龍庭飛不肯,才想趁著軍中無糧相迫,卻再也想不到龍庭飛竟會痛下決心,以自己為犧牲,為沁州軍主力和代州軍爭取突圍的機會。

  一匹匹受傷或者完好的戰馬長聲嘶鳴,銅鈴大的眼睛透出不相信的神情,長刀砍落馬頸,鮮血泉湧,當戰馬沉重的身軀傾倒塵埃,揮刀砍死戰馬的北漢軍軍士突然丟下長刀,撲在馬屍之上痛哭起來,幾個軍士將他扯起拉到一邊,可是他們眼中也是淚水滾滾。對於身為騎兵的他們來說,戰馬是他們最親近的朋友,為了養好戰馬,和戰馬建立默契,他們幾乎是戰馬吃睡在一起,殺死戰馬是多麼不可理解的事情,一般來說,只有當一匹戰馬重傷到無法挽救的地步才會將它殺死,而吃馬肉更是不被允許的。可是如今他們卻要殺死大批的戰馬,這些戰馬有的受了輕傷,有的甚至完好無損,只是失去了乘坐的主人,對於要突圍的北漢軍來說,只需要保留足夠的戰馬就可以了,剩下的戰馬只能是殺死食用。馬肉割取下來,除了讓眾軍飽食一頓準備突圍之外,剩餘的全部製成乾糧,畢竟突圍作戰的時間並不確定會有多久。整個軍營裡面充滿了慘烈的氣氛,親手殺死心愛的戰馬的刺激,讓所有北漢軍的眼睛都變得通紅,裡面是烈焰,是悲慟。

  吃過很有可能是最後一餐的戰飯,北漢軍開始整軍,望著雖然履遭挫折,但仍然整齊有序的大營,龍庭飛策馬立在營前,他身後是各軍將領,已經都結束完畢,只等著將令就要出發。龍庭飛神色寧靜,彷彿不是去赴死,只是去赴一場好友的邀宴。耳邊傳來熟悉的馬蹄聲和清脆的鑾鈴聲,龍庭飛劍眉一軒,微笑轉頭,果然是林碧在代州軍親衛的簇擁下策馬過來。

  林碧來到龍庭飛馬前,想要說些什麼,卻發覺自己無話可說,彷彿所有的言語都在昨夜說盡,她近乎放肆的凝望著龍庭飛清瘦英俊的面容,不知不覺間,一滴珠淚垂落。龍庭飛一眼便看到林碧有些微紅腫的鳳目,他想伸出手去安慰於她,卻終於沒有這麼做,只是在馬上行禮道:「今次突圍,需仗碧妹武勇,庭飛感激不盡。社稷危亡,碧妹乃是公主之尊,還需殫精竭慮,為王上分憂。」

  林碧側過臉去,良久才有比較平靜的聲音道:「將軍保重,突圍雖然危險,但是將軍神武,若是蒼天見佑,或者我們還可相見。」

  龍庭飛微微一笑,道:「將近黎明,碧妹乃是第一波衝陣之人,還請準備出發。」

  林碧策馬奔離,高聲道:「林碧遵命,將軍珍重。」當戰馬轉向代州軍軍陣的時候,林碧藉機回頭望去,雖然距離已經很遠,可是林碧卻一眼便看見龍庭飛淺碧色的雙瞳,那深沉如海的幽深眼瞳蘊含著悲慟和祝福,她從未見過那雙眼睛裡面流露出這麼多情感,而在四目相對的瞬間,那種種深情卻突然消失無蹤,林碧身軀一顫,若非她身邊的女親衛適時地扶了她一把,她幾乎要墜落馬下。

  她還沒有從那雙淺碧色的眼瞳中掙脫出來,已經看到了代州軍獵獵的軍旗,林碧心頭一震,頃刻間拋卻了所有雜念,摘下銀槍,林碧振臂長嘯,清亮如同鳳嚦九天的嘯聲在天空中迴盪,代州軍將士大為振奮,也隨同高聲長嘯,排山倒海的呼嘯聲震碎了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5:04

31

  榮盛二十四年戊寅,庭飛為雍軍圍困於冀氏之南,血戰十餘日不得出,時,代州為蠻人侵擾,勢危急,雍軍以箭書告之,欲亂軍心,且漢軍糧盡,眾將欲以代州軍為犧牲,求突圍之機,庭飛察之,不得已親定突圍之策。

  ——《北漢史。龍庭飛傳》

  策馬站在矮坡之上,李顯目光如炬,似笑非笑地望著遠處嚴陣以待的雍軍軍陣,經過幾日的修整之後,他已經重新接掌了大權,負責對北漢軍的圍殲,因為冀氏是北漢軍突圍的主要方向,所以他親率大軍阻斷北漢軍歸路。連日廝殺,兵強馬壯的雍軍硬生生的將北漢軍的攻勢阻住,而長孫冀則在後面負責壓迫北漢軍的生存空間,協助李顯從後打擊北漢軍,北漢軍幾乎突圍失敗,不得不撤退,都是因為長孫冀的作用,當然李顯硬朗的作風也是北漢軍始終不能突破重圍的重要原因。多年征戰,只有今日李顯才體會到一切盡在掌握的美妙感覺。

  不過李顯卻仍然覺得鬱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日子江哲似乎心情很不好,對軍務漠不關心,每日裡不是讀書就是練字,每次看到自己總是冷著一張臉,似乎對自己頗為惱怒,不,並非只是針對自己,長孫冀得空時曾去求見,他也是這樣不冷不熱的模樣,就連荊遲都被他攆出門去,偏偏自己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讓這位一向溫文儒雅的青年如此不近人情。搖搖頭,李顯屏棄心中的雜念,看向前方,昨日自己得到代州的情報,心中一動,便用箭術傳信給林碧,想來代州軍必然軍心不穩,根據斥候的回報,北漢軍這一兩日就會斷糧,想必北漢軍突圍就在今明兩日,而黎明時分正是最緊要的時候,所以他才親自在此坐鎮。

  忽然,前面的軍陣有些變化,李顯精神一振,抬頭望去,只見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之下,代州軍正如同利箭一般向雍軍大陣衝來,那為首之人手舉銀槍,身披織錦金鳳的大氅,正是嘉平公主林碧。這一次林碧雖然仍然戴了頭盔,卻沒有將面甲合上,露出秀美如玉的絕色面容上,馬如驕龍,人如飛鳳,只是面寒如冰,不免減弱了幾分魅力。李顯只覺得心頭劇震,那一刻,他眼中只有那鮮明動人的颯爽英姿。就在李顯略一猶豫的瞬間,林碧已經一馬當先衝入了雍軍的東營,銀槍飛舞,當者披靡,在她身後,代州軍高聲呼喝,後面的軍士張弓射箭,前面的軍士則是揮舞著刀槍衝入雍軍的陣營,那些如同暴雨一般急促的箭矢似乎長了眼睛,懂得避開代州軍的身體,卻無情地收取著雍軍的性命。李顯一驚,連忙下達軍令,令旗揮舞,鼓號齊鳴,雍軍東營開始有序的後退著,其中兩翼退得慢些,欲將代州軍包圍,這是這些時日一貫的做法。

  林碧久經沙場,自然知道此刻應該控制攻擊的速度,免得陷入敵軍三面包圍,但是這一次林碧有了不同的選擇,她高聲呼道:「家鄉父老稽首相盼,弟兄們,殺!」然後幾乎是不管不顧地衝進了雍軍的中軍,代州軍彷彿一柄尖刀一般刺入了雍軍的胸膛。

  林碧一聲清叱,銀槍挑開一柄馬槊,直接了當地刺入一名雍軍騎士的咽喉,那瀕臨死亡雍軍騎兵滿眼血紅面容猙獰,大吼一聲丟下手中馬槊,血淋淋的雙手拽住銀槍,死也不肯鬆手,林碧在馬上一轉身,左手拔出腰間寶刀,刀光一閃,斬斷那人雙臂,銀槍平劃,將一個瘋狂攻來的雍軍咽喉劃破,寶刀迴旋,斬下一名雍軍的首級,然後寶刀歸鞘。轉瞬之間殺了三人的林碧此刻如同修羅一般殘恨,然而絕艷的容顏卻如同綻放在戰場的狂花,令美麗的春花也失去了顏色。在她瘋狂的廝殺激勵下,代州軍發揮了最強的個人戰力,陷入包圍之後,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是面對著數個敵人,可是憑著他們精湛的馬術和功夫,竟然絲毫不落下風,代州軍好像變成了渾身是利刃的刺蝟,一層層削減著雍軍的包圍。

  李顯一皺眉,原本預料代州軍軍心會渙散,想不到林碧以返鄉殺敵號召代州軍,如今看來反而更加增強了代州軍的死戰之心,看來東營未必能夠支持得住,可是若是此刻支援東營,接下來的所要面對的沁州軍可就難對付了。自己原本預料沁州軍有可能會和代州軍產生矛盾,因為代州軍是最適合作為突圍先鋒,轉移雍軍視線的,可是代州軍卻未必願意這般犧牲,想不到林碧居然肯心甘情願地替龍庭飛打頭陣,難道她不考慮代州軍的損失麼。

  事到如今,多想無益,對東營前來求援的軍士冷冷道:「告訴羅章,沒有援軍,他五萬大軍若是還擋不住代州軍,也不用來請罪,自己抹了脖子吧。」

  這時,代州軍已經撕破雍軍東營的第一道防線,林碧耳邊傳來沉悶的鼓聲,幾百面大鼓同時發出隆隆巨響,令人心中彷彿壓著厚厚的陰雲,林碧抬目望去,九個雍軍步軍方陣正嚴守以待,每個方陣都是由三千人組成,最前面是一人多高的巨盾,後面是密密麻麻的長矛,然後是刀斧兵,再然後是弓箭手。最後面還有一個方陣,裡面豎著雍軍的將旗,上面是一個龍飛鳳舞的「羅」字。

  林碧眼中閃過寒芒,一舉銀槍,指向雍軍方陣,喝道:「放箭!」代州軍並未放慢馬速,第一輪奔射的箭矢射入雍軍方陣的時候,距離尚有兩百步,第五輪箭雨,兩軍相距已經只有五十步,百餘步內射出五箭,代州軍箭術足以稱雄天下,精準的箭術壓迫得雍軍無法抬頭,幾乎是躬身縮頸避在盾牌之後,氣勢不免稍弱,就在這時,代州軍已經衝入了雍軍的軍陣,戰馬撞擊在盾牌上,長矛刺入人體,兩軍都沒有放鬆射箭,暴雨一般的箭矢在天空飛舞,雍軍的弓箭手拚命地放著箭,想要阻擋代州軍的前進,而代州軍則如同鬼魅一般,一箭一箭地還擊,他們在馬上做著各種各樣的動作,閃躲,揮刀,槍刺,槊挑,但是卻仍然能夠在各種情況下射箭殺敵。第一個軍陣被突破了,第二個軍陣被突破了,就在這時,代州軍身後喊殺聲再起,那些剛剛被代州軍突破防線的雍軍騎兵重整旗鼓,從後面攻上來了。代州軍後面的騎士反身射箭還擊,兩軍膠結在一起,代州軍的攻勢受到了遏制。

  就在這時,地平線上出現了北漢軍的帥旗,旌旗招展,鐵騎如風,經過一頓飽餐之後的北漢軍氣勢如虹地衝向雍軍的中軍大營,看到飛舞在戰場上的「龍」字大旗,李顯精神一振,立刻連連下令,調動軍隊上前迎敵,龍庭飛衝陣雖然是勢不可擋,不過李顯早已有所準備,隨他阻擊龍庭飛的都是從沁源敗退的沙場餘生的勇士,本就是武勇過人的精兵,心中的屈辱感又是十分強烈,他們幾乎是用性命和北漢軍拚殺,絕不能讓一個北漢人從這裡突圍,這是這支軍隊的唯一信念。兩軍硬生生撞擊在一起,一方捨命突圍,一方立誓雪恥,這一場廝殺堪稱慘烈。一個雍軍剛將敵人挑落馬下,被馬槊貫穿身體的北漢軍士慘笑著緊緊抱住敵人的兵器,另一個北漢軍士趁機將他刺倒,另外兩個雍軍左右包抄過來,兩柄馬槊幾乎是同時刺入這個軍士的身體,不遠處一個渾身是血的北漢軍士,瞪著血紅的雙眼按動手中的強弩,弩箭穿透了在馬上搖搖欲墜的北漢軍士和兩個將他刺殺的雍軍軍士的衣甲和身軀。

  龍庭飛冷眼看著兩軍混戰的戰場,即使是破釜沉舟的北漢軍勇士也不能輕易突破雍軍的防線,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春日微涼的空氣,空氣中除了泥土的芳香和青草的氣息之外,就只有濃濃的血腥氣息,他合上面甲,舉起手中長戟,大喝一聲道:「隨我來。」便衝入了軍陣,在他身後,身穿赤色戰袍的親衛高聲呼嘯著揮舞著兵刃,如火如荼的攻勢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北漢軍自動地向兩側分開,火紅色的洪流形成錐矢陣,楔入了雍軍的中軍,其餘的北漢軍自動附在錐矢陣的尾部,洪流越來越龐大,雍軍的軍陣開始動搖,開始動盪。

  李顯見狀冷冷一笑,多年征戰,他和龍庭飛不知道多少次沙場交鋒,早就看慣了龍庭飛的囂張氣焰,雖然心中不免佩服,可是想要讓他俯首認輸卻是休想,馬槊一舉,號角聲破空而起,李顯剛要策馬上陣,身邊的侍衛莊峻上前相阻道:「殿下,如今龍庭飛已經是虎落平陽,束手就擒只是時間的問題,殿下乃是千金之軀,不應該再披掛上陣,如果有什麼損傷,豈不是功虧一簣。」李顯大笑道:「主帥若不親身赴險,如何能夠激勵士氣?本王與龍庭飛交戰多年,今日怎能不送他一程,你閃開。」馬槊輕揮,迫得莊峻閃開,李顯已經一馬當先迎上了北漢軍的前鋒,他身邊的親衛訓練有素地隨之衝上,將李顯護在當中,兩團火焰在戰場中心碰撞交纏,戰馬的嘶鳴聲和戰士聲嘶力竭的喊殺聲以及勇士身死之前的痛苦呻吟聲交織在一起,幾乎每一個人都被血腥和殺氣沖昏了頭腦,瘋狂的氣息瀰漫了整個戰場。

  龍庭飛和李顯的目光在戰場上交纏在一起,雖然兩人中間隔著許多親衛,令他們根本無法當面交手,可是兩個人的目光始終落在對方身上,手中的兵器只是本能的將身邊的敵人清除,多少次沙場上相逢,雖然兩人始終沒有機會面對面的廝殺,可是卻已將彼此的身影刻在心頭,今日終於到了生死相決之時。幾乎是同時發動,兩人穿過自己的親衛的阻礙,長戟劃過一個半圓,馬槊則是直刺,兩件兵器交擊在一起,又迅速的分開,兩人的親衛幾乎潮湧般衝來,想重新將自己的主帥保護起來,可是兩人的兵器蕩起的勁風蓄滿真氣,讓那些親衛無法靠近,兩人猛烈的戰在了一起,龍爭虎鬥,誰都沒有退後的意思。

  擋開刺向自己咽喉的長戟,李顯眼中滿是熱烈的火焰,就是這個人,讓自己一次次飽嘗失敗的苦痛,一次次死裡逃生,這幾年身上添了不少傷痕,都是這人的賜予,可是奇怪的,李顯卻不覺得這人可恨,或許是從前拜此人所賜,讓自己每每在生死關頭掙扎,消磨了自己心中傷痛的緣故吧。這一生,他輸給了皇兄李贄,雖然沒有在沙場上見高下,可是很明顯的,奪嫡的失敗讓自己永遠成了皇兄的手下敗將。而另一個戰勝自己,讓自己無能為力的就是眼前此人,敗退冀氏將其誘入重圍雖然是一大勝利,可是捫心自問,李顯寧願在沁源堂堂正正的勝了他。可是除了心中的敬意,李顯心中還有一絲莫名其妙的妒意,明明這人陷入重圍,生死已經不能自主,可是李顯卻覺得自己情願是龍庭飛,情願戰死在沙場之上。狠狠的罵了自己一聲莫名其妙,李顯奮力地擋開刺來的長戟,反手一槊刺向龍庭飛的胸口。

  就是這個人,明明屢次戰敗,可是卻敗而不餒,一次次前來迎戰,始終保持著旺盛的鬥志,龍庭飛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彷彿一塊試金石,將眼前這人磨礪成了最鋒利的兵刃,每一次見到眼前這人捨生忘死的衝鋒陷陣,悍不畏死地斷後血戰,龍庭飛心中總是生出一絲敬意,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像眼前這人一樣,明明是皇室貴胄,千金之子,卻不惜性命拚死作戰的。心中輕歎,如今眼前這人百煉成鋼,而自己卻要折戟沉沙在沁水之畔。抬眼望去,看到李顯那雙滿是火焰和殺氣的幽深雙眼,龍庭飛微微一笑,長戟橫掃,若是能和此人並骨沙場,倒也算是值得吧。

  兩軍主帥在戰場上單挑,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奇觀,不過兩軍親衛都是渾身冷汗,若是讓主帥死在自己前面,可是他們身為親衛者的奇恥大辱,雖然龍庭飛和李顯越戰越猛,罡風四逸,迫得周圍之人不得不退到數丈之外,可是這些親衛仍然在兩人周圍廝殺起來,同樣顏色的衣甲混雜在一起,雖然樣式不同不至於讓他們看錯了敵人,可是在遠處的兩軍將士看來,卻是很難分清敵友,所以箭雨不再向這裡覆蓋。

  苦戰了幾十回合,龍庭飛和李顯兩人都已經額頭見汗,兩人都是萬人敵,馬上功夫都是出類拔萃,相差有限,所以拚殺起來越發耗費真氣體力,不過明眼人已經可以看出,龍庭飛已經隱隱佔了上風,畢竟他曾受過魔宗指點,武藝比起李顯來說要略勝一籌,而李顯的優勢在於他的堅韌,數年來苦戰連連,李顯不知道多少次以身赴險,武藝在殺伐之中鍛煉得爐火純青,最是堅忍不拔,雖然龍庭飛佔了上風,可是李顯也是守得森嚴非常,就是再戰上百十回合,也不會落敗。

  兩人纏戰許久,龍庭飛已經覺察出來己方的攻勢變緩,雍軍卻是越來越穩,若非是眼前有機會殺了李顯,只怕龍庭飛已經要拋開李顯繼續衝陣了。心中有些急躁,龍庭飛開始有些不顧一切,幾乎每一招都是兩敗俱傷的殺招,李顯卻是絲毫不畏懼,反而和龍庭飛搶攻起來,這樣一來兩人都是頻頻遇險,看得雙方親衛心驚膽戰。

  這一刻,莊峻終於忍不住了,高聲道:「保護殿下。」說罷舉起馬槊衝了過去,再也顧不上是否會被李顯責怪。就在他衝出的瞬間,九支羽箭如同幻影一般穿越凝結的殺氣,穿越交錯的人影,射向龍庭飛,龍庭飛長戟劃了一個圓圈,九支長箭彷彿泥牛入海,但是龍庭飛也是連人帶馬後退了三步,長箭裡面蘊藏的真氣讓龍庭飛的身軀搖搖欲墜,長戟盪開,露出了身前要害。那是端木秋射出的箭矢,身為齊王親衛的他除了箭術之外,並非特別擅長馬上功夫,所以故意落在了後面,此刻他發揮了他的箭術的最高水平,成功的鉗制了龍庭飛的攻擊,讓李顯取得了良機。李顯策馬上前,馬槊毫無憐憫之意地刺向龍庭飛心口。一個北漢騎士目眥欲裂,左手短刀狠狠的紮在馬臀之上,戰馬一聲長嘶,瘋狂地向前衝刺,正好擋在李顯馬前,人立而起,李顯的馬槊狠狠的穿透那匹戰馬的馬首,馬上的騎士在翻身落馬之際短刀脫手而出,射向李顯的咽喉。李顯這一槊幾乎用盡了渾身力氣,明明見到短刀飛射而來,卻是無力閃躲,他的雙目突然變得雪亮通徹,淡淡望著將要奪取自己生命的暗器,神情卻是冰一樣的冷靜。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他的親衛已經趕到,一聲響亮的佛號震耳欲聾,「阿彌托佛」,一個親衛翻身飛掠,轉瞬間越過數丈空間,一掌劈去,那柄短刀斜斜擦過李顯的脖頸,那名親衛力竭飄落,他的戰馬恰好跟上,親衛落在馬鞍之上,高聲道:「殿下不可輕身涉險。」這名親衛卻正是法正大師。他話音剛落,齊王的親衛已經蜂擁而上,將他保護起來,李顯無奈地一笑,抬頭望去,只見龍庭飛正俯身將那名落馬的軍士救起,那名軍士翻身坐到龍庭飛身後,龍庭飛正策馬遠離,當李顯看去的時候,龍庭飛似有所覺,回頭一望,四目相對,兩人眼中都是傾慕之色。李顯又是一笑,高聲道:「殺!不可放走北漢軍一人。」龍庭飛已經衝入雍軍軍陣當中,原本有些混亂的北漢軍自動跟隨在他身後,錐矢陣再次形成。

  李顯知道身邊的侍衛是絕不會允許自己再次上陣廝殺了,也只得開始專心的指揮軍隊消磨北漢軍的銳氣和力量,兩軍交戰最酣的時候,雍軍臨近沁水方向的西營突然喊殺聲震天,李顯心中一震,目光望向龍庭飛,方才一番衝陣,李顯已經有所發覺,龍庭飛身後旌旗雖然顯示的是全軍,但是仔細看來似乎只有兩三萬人,李顯心中一陣激盪,明白龍庭飛以己身為餌的真意,可是這一方向的主力都在自己大營之內,負責西營的是荊遲,手下只有四萬人,恐怕會讓北漢軍突圍成功。唇邊露出玩味的笑容,李顯心道,荊遲也是大雍的一員虎將,有他阻擋,北漢軍也沒有那麼容易突圍,長孫冀可不是吃素的,前後合圍,北漢軍也只有死路一條。更何況,李顯心道,只要殺了你龍庭飛,就是跑掉幾萬人又有什麼要緊。想到這裡,龍庭飛也不打算增援西營,反而繼續下令圍殲龍庭飛。北漢軍的後面,長孫冀已經率軍逼近,這次北漢軍擺明了要決戰,沒有被北漢軍趁機突圍的可能,所以長孫冀也開始露出了危險的鋒芒。

  雍軍西營,荊遲指揮著軍隊抵抗著北漢軍原來越強大的攻擊,將近六七萬的北漢軍在局部戰場上佔據了優勢,荊遲完全是死守營地,他早已得到消息,知道林碧和龍庭飛正在東營和中軍大營衝陣,只要自己能夠死守營地,那麼等到另外兩營取勝,自己就可以得到支援,東營或者比較難於脫身,但是齊王那裡有六萬騎兵,兩萬步兵,應該可以穩勝。整個冀氏方向的防線,除了合圍時候的十萬軍隊之外,齊王將所有澤州大營的敗退軍隊都集中到了這裡,這樣的兵力,加上長孫冀會在後方收縮包圍,絕對不會讓北漢軍突圍成功。

  此時若有一雙眼睛在蒼穹俯視,必然可以看到,北漢軍三路突圍軍隊,都陷入苦戰之中,作為多年的對手,澤州軍早已經習慣了和他們的苦戰,兵力佔優,後面又有己方大軍的他們完全沒有顧忌的用盡了一切戰力,將北漢軍死死擋住,若是沒有意外,龍庭飛的突圍大計便成了泡影。然而龍庭飛何許人也,若沒有十足的把握,怎會定計分兵突圍,這樣的戰勢他早已想到,若非是齊王必定會親臨他突圍的戰場,他又怎會定要以身為餌,自始至終,他突圍的主要方向就在西營,不僅僅是因為那裡靠近沁水,可以順便接應水軍突圍,另一個原因就是,那裡的守將乃是荊遲,而在荊遲身邊有一個魔宗弟子潛伏。

  就在荊遲專心致志指揮的時候,突然耳邊傳來親衛們驚恐欲絕的叫聲,荊遲幾乎是下意識地閃身,身軀在馬上收縮,盡力減少可能會被襲擊的範圍,即使如此,他仍然感覺到鋒利的刀刃刺入自己身軀的冰涼感覺,劇痛襲來,荊遲圓睜雙眼,看見身後偷襲自己的人正是近日頗得自己寵信的偏將戴鑰,此刻他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在他身後,幾柄橫刀刺入他的身軀,五六支馬槊將他刺穿,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來不及阻止他將一柄匕首刺入荊遲的肋部。荊遲的身軀開始搖晃,在他即將跌落馬下的時候,幾個親衛撲過來將他抱住。戴鑰眼中閃過明亮的神采,用盡最後的力量,高聲喝道:「王上,宗主!」然後緩緩合上雙目,他的生命之火就這樣悄悄熄滅。

  這時,北漢軍陣中的蕭桐輕輕側過臉去,雖然戴鑰的喊聲沒有能夠傳到他耳中,但是北漢軍陣的混亂已經說明了一切,神色有些黯然,他沉聲道:「三位鹿將軍,可以突圍了。」北漢軍中號角迭起,開始了勢不可擋地衝鋒,驟然失去主將的雍軍開始混亂,終於,雍軍的防線被突破了一個口子,北漢軍蜂擁而出。

  雍軍陣中,荊遲的親衛將他抱到安全之處,軍醫連滾帶爬地被幾個親衛架來,卸衣甲,拔出匕首,上藥,鮮血從傷口泉湧而出,很快的就滲透了包紮的布條,軍醫欲哭無淚地道:「屬下無能,將軍,將軍的傷勢恐怕……」就在眾人心灰意冷之時,荊遲突然清醒過來,他勉力道:「頸下,鎖片裡面。」一個親衛立刻伸手,將荊遲衣領撕開,原來荊遲頸上掛著一個金鎖片,親衛打開鎖片,裡面是一枚龍眼大的蠟丸,白色的蠟衣上有一行細如蚊足的小字「寒園秘製」。軍醫眼睛一亮,一把搶過蠟丸,輕輕捏碎白色的蠟衣,一縷清香沁人心脾,露出一顆紅艷如火的藥丸,軍醫將其塞到已經渾身冰冷的荊遲口中。藥丸入口即化,幾乎是轉瞬之間,荊遲的體溫開始轉暖,然後傷口的血流漸漸減少,在軍醫敷上數倍的傷藥之後,傷口不再流血,荊遲的呼吸開始趨於平穩,雖然再度陷入昏迷,但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他的性命保住了。

  一個親衛看看混亂的戰場,北漢軍已經大部分突圍出去,只有六七千人被接替指揮的副將生生擋住,滿目都是雍軍狼藉的屍體,他顫聲道:「怎麼辦,怎麼辦?」另一個親衛高聲道:「快去稟報殿下這裡的情況,咱們先作一個繩網,將荊將軍送到楚鄉侯大人那裡,監軍大人醫術通神,免得咱們將軍傷勢變化。」這個親衛乃是多年跟隨荊遲的心腹,他的話很有道理,眾人立刻分開行事,用四匹馬中間拉上一張繩網,將荊遲放到上面,免得受到震動,加重傷勢,親衛們護著荊遲離開了戰場。

  西營的劇變同時傳到了李顯和龍庭飛的耳中,龍庭飛鬆了一口氣,笑道:「諸君,我軍主力已經突圍,現在就看我們自己的了,就是不能生還,也需拉上幾個陪葬,殺!」隨著他的命令,北漢軍開始了肆無忌憚的衝殺。而李顯則是面色鐵青,迅速傳令道:「令西營副將暫理軍務,追殺阻截北漢軍主力,立刻傳信長孫將軍,讓他全力北上,絕不能讓北漢軍這樣輕鬆地返回沁源。」然後李顯肅容道:「事已如此,也不需後悔,全力圍殲龍庭飛,若是再有差池,我們還有什麼顏面見人。」眾軍也都是憤怒欲狂,撲向了面前的敵人,絕不能再讓龍庭飛突圍,這成了每個雍軍將士心中唯一的念頭。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5:44

32

  代州軍為先鋒衝陣,庭飛自率親軍突圍吸引雍軍主力,漢軍主力從西北出。雍人素憚庭飛威名,以大軍阻其衝陣,庭飛衝殺一日夜,馬疲力盡,為雍軍所困,身被十餘處傷,不能行。大雍齊王愛其勇烈,親赴前敵招之降,庭飛嚴辭拒之,托以後事,乃自盡,時庭飛年僅三十三歲,其親衛數百尚存,皆殉死,將軍愛馬,投沁水而亡。王令築將軍墓於野,又鑄「忠義墳」、「義馬塚」相伴,後鄉老築祠於墓後,春秋祭祀,凡忠義之士,入祠而拜,往往見其靈異。

  ——《北漢史。龍庭飛傳》

  四月十九日,當清晨的曙光再次穿透雲層的時候,戰場上已經只剩下千餘北漢軍被雍軍團團圍住,昨日北漢軍主力突圍之後,龍庭飛衝陣數次,見沒有機會突圍,便結圓陣固守,雍軍四面猛攻,北漢軍卻是報了必死之心,雙方纏戰直到日暮,李顯大怒,令人舉起火把連夜苦戰,直到深夜時分北漢軍陣才開始崩潰,但是分散的北漢軍組成一個個小的圓陣,頑固地做著無謂的抵抗,很多飢腸轆轆的北漢軍士就在戰場上渴飲馬血,生吃馬肉,也不肯棄械投降,直到清晨,李顯才終於肅清了除了龍庭飛和其親軍之外的所有殘餘,幾乎沒有俘虜,所有的北漢軍幾乎都是至死方休,有些北漢軍在無力作戰之後,便自盡而死,也不肯被俘受辱,僅有的幾百俘虜不是傷重地無法自盡,就是力竭暈倒,沒有機會尋死。

  李顯臉色鐵青地望著被困在重圍之中的龍庭飛,雙手握拳,氣憤非常,這時,身後傳來清雅的聲音道:「殿下為何面色如此難看,眼看敵酋就要授首,殿下應該高興才是。」

  李顯也不回頭,嘲諷地道:「原來是監軍大人來了,怎麼不生悶氣了麼?」

  我忍不住摸摸鼻子,縮回頸子,尷尬地笑了一下,暗自後悔前兩日不該得罪了齊王。不過說起來也不能怪我啊,我雖然產業遍天下,但是卻是攤子大利潤微薄,平白地損失了蜀地的生意網,怎能不讓我痛心疾首。

  說起來我手上的產業主要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就是南楚天機閣,天機閣暗中掌控著江南商業中的三成,可是這三成卻不是我能夠全部控制的,其中大部分股份屬於我的合作者,另外一部分被我分給了秘營弟子,只有一部分還在我直接掌握之中,可是按照我的計劃,天下一統之後,我將把全部產業分散出去,也就是說以天機閣名義控制的產業,我不能隨便變賣,也不能過分支取金錢,而且為了支撐在南楚的情報網,我所應該得到的這部分利潤基本上是見不到的。

  第二部分就是綠耳負責的平安客棧,這是我完全掌控的產業,負責我和其他產業的聯絡,還是我情報的一個來源,想要控制這樣一個龐大的產業,所需要耗費的精力和金錢難以計數,總之,現在仍然處於收支平衡階段,雖然將來會有細水長流的收益,可是至少目前,我還指望不上。

  第三部分就是我在海氏船行的股份,這部分可以說是暴利,也是我目前的主要金源,毋庸多說。若沒有海氏提供的源源不斷的金錢,我哪有可能有一座人間仙境的靜海山莊,更別提建立平安客棧了。

  而第四部分就是錦繡盟控制下的產業,當初我本來是為了讓錦繡盟那些盟友有個托身之所,也免得他們每天只想著復國報仇,想不到卻是財源滾滾,這些錦繡盟中人多半都是頗有才華人脈的俊傑,如果不是這等人物,焉能有心反抗大雍,在這些地頭蛇的努力下,錦繡盟的產業可是蒸蒸日上,每年看到收入的帳目我都樂得合不攏嘴。當初我當局者迷,不想放棄錦繡盟,就是為了捨不得這些收益,可是在得知夏侯沅峰的要求之後,我的腦子清醒過來,無奈地發現,我需得放棄錦繡盟,為了不讓夏侯沅峰通過錦繡盟的產業滲入到我的勢力當中,我痛下決心放棄了所有產業,讓陳稹他們將九成以上的流動資金全部通過天機閣送到綠耳手中,雖然我已經盡力減小損失了,只留下店舖、貨物和不動產給錦繡盟負責管理這些產業人,在無知中等待夏侯沅峰的強行接收,可是我還是很心痛,想到以後我每年的收入都少了四成,怎不讓我捶胸頓足。

  什麼,你對我說富貴如浮雲,簡直是胡說,我江哲雖然不愛權勢聲名,可是錢財還是愛的,若是沒有金銀,我拿什麼養家餬口,難不成要我貪污受賄麼。想當初不就是因為小順子打了我的悶棍,才害得我去考了狀元,雖然因此過了幾年安逸的日子,可是卻也改變了我的一生,若是我當初就有家財萬貫,或許如今還在那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每日裡看書品茗,賞花釣魚,其樂無窮,雖然會平淡些,但是卻能無憂無慮地度過這一生吧。再說了,憑我現在的身體,雖然勉強稱得上健康,可是若沒有足夠的金錢讓我可以使用各種名貴的藥物調養身體,再讓我為了賺錢而去奔波勞苦,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柔藍和慎兒成親的那一天。想要過上舒心的日子,哪裡不用錢啊,我喜歡的名人字畫要錢,我喜歡的孤本珍本也要錢,就是寫字用的紙墨,彈琴時候焚的清香,滿園的奇花異草,不都是金錢堆起來的麼。

  這樣想來,今次的損失足可以讓我痛徹心肺,想來想去,都是因為大雍皇室的緣故,既然李贄是皇上,我不敢遷怒,長樂是我心愛之人,我不忍遷怒,自然只有遷怒眼前的李顯了,而長孫冀和荊遲他們,誰讓他們是李贄的心腹愛將,所以我就一併遷怒了。這些日子藉著養病對軍中之事一概不理。當然遷怒歸遷怒,我也是覺得李顯足可以擋住龍庭飛、林碧,作戰的事情我又不是十分精通,所以也就沒有理會,怎會想到如今戰勢成了這個模樣,不過現在的局勢我還是頗為滿意。

  龍庭飛被困,遲早就縛,林碧雖然帶著代州軍趁著雍軍無力增援的機會,突破了西營的包圍,帶著七千代州子弟突圍而出,可是代州軍實力大損,而且根據我得到的消息,林碧的突圍已經不可能影響北漢的大局,而她的生還,也讓大雍和北漢王室、代州林家之間尚有轉圜的餘地。而最出人意料的就是荊遲遇刺,使得沁州軍主力突圍成功,若非昔日我在寒園的時候給他一粒保命的丹藥,只怕他性命難保,這一點顯然超出了我的預計。不過由於李顯當機立斷,令長孫冀不必擔心被圍的龍庭飛和代州軍,而是專心去追殺逃跑的沁州軍。雖然沁州軍突圍成功,還趁機殺了封住沁水的雍軍,救出了北漢水軍的殘餘力量,可是在長孫冀的追殺之下,還是只有三萬殘軍逃回了沁源,如今長孫冀已經封鎖沁水河谷,陳兵沁源城下,可以說預期的目標皆已達到,雖然不是十全十美,荊遲重傷,李顯也覺得面子過不去,可是這還是一次決定性的勝利。

  看看李顯冰冷的面孔,我歎了口氣,歉意地道:「臣前幾日小病,不免有些思念妻兒,所以對殿下多有得罪,還請殿下恕罪。」

  李顯心中知道江哲所說不過是托詞,可是他卻能夠聽出其話語中的歉疚和修好之意,再一聽到江哲提及妻兒,他腦海裡立刻浮現出慎兒嬌憨的模樣,心中一軟,怒意漸漸消散,再想想雖然早已指腹為婚,可是將來婚事是否能夠順利,還需江哲成全,李顯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放棄了和江哲的小小過節,笑道:「本王也知道其實已是大勝,只是想到這般窩囊,不僅讓林碧突圍出去,還放了幾萬殘軍到沁源,不免有些美中不足,再說荊將軍遇刺重傷,也令本王氣憤難忍。」

  我見李顯已經有了緩和,也笑道:「殿下,如今敵酋已在掌握之中,若能生擒龍庭飛,獻俘闋下,這也是難得的榮耀。」說出這番話我原本以為可以得到李顯的贊同,畢竟生俘敵軍主帥這樣的功勞可是足以令李顯揚眉吐氣的,也可以彌補一下他今次損失的面子。出乎我的意料,李顯不但沒有附和,反而皺眉道:「很難啊,本王和龍庭飛交戰多年,知道他的為人,此人性情高傲,又是北漢軍神,若是戰敗,他是寧可一死也不會被俘受辱的,不說別人,就是本王,若是有落到敵人手中的可能,也只有一條路可走。」

  我心中一震,用嶄新的目光看向李顯,在經過屢屢的挫折和打擊之後,這位昔日飛揚跋扈的齊王殿下,在不改昔日高傲性情的前提下,心思也已經深沉如淵海。目光轉向戰場上,看到那陷入重圍的龍庭飛和其親衛,每個人臉上都是寧靜非常,手上的殺戮好像完全無法影響他們的心緒,那是真正的勇士面對必死之境的神情,我輕輕歎了口氣,枉我自認擅於把握人心,對於這種沙場勇士還是有些偏差,龍庭飛是不可能被俘虜的。想起曾有人對我說過,當日獵宮之變的時候,皇上被聞紫煙迫得陷入絕境,曾有意赴死,如今想來,李贄、李顯和龍庭飛雖然身份地位相差極大,可是有一點卻是相似的,那就是他們都是真正的將軍,對於他們來說,可以戰死,可以戰敗,卻是絕不能被俘受辱。忽然之間,我對血腥的戰場多了一分敬意和關注,就讓我這個心性不堅的軟弱之人,親眼目睹絕世名將的最後風采吧。

  這時,李顯歎了口氣道:「雖然沒有可能,不過本王也不能就這樣放棄,若是龍庭飛能夠投降,對北漢軍心的打擊無法估算。」言罷,李顯傳令停戰,如今戰場的局勢已經完全在雍軍控制之下,所以雍軍停下攻擊,只是將北漢軍殘餘圍在當中,而早已瀕臨絕境的北漢軍也沒有繼續攻擊,而是停下來希望能夠恢復幾分氣力,重整一下幾乎崩潰的圓陣。戰場上突然變得安靜下來,除了沉重的呼吸聲和戰馬的哀鳴聲之外,天地間一片寂靜。

  李顯策馬上前,朗聲道:「龍將軍,如今你已經身陷絕境,除了這幾百個親衛之外,再無一兵一卒可以調動,本王敬你忠心耿耿,更是佩服你軍略無雙,若是你肯棄械投降,本王保證,必然待為上賓,就是對你麾下將士,也不會有絲毫輕辱。將軍以身為餌,血戰一日夜,碧血忠心,天人共鑒,就是如今你放棄抵抗,北漢國主當也不會苛責,何必還要死戰,難道將軍不愛惜這些對你忠心耿耿的戰士麼?」

  被親衛簇擁在當中的龍庭飛聞言,緩緩向四周望去,只見不過數百人的親衛,都已經是人困馬乏,戰袍破碎,鮮血滲透赤色的戰袍,讓人分不清哪裡是血跡,哪裡是戰袍的本色。弓箭早已折斷,鋼刀也已經砍鈍,每個親衛眉宇間都是深深的疲倦之色,眼中除了絕望便是漠然,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早已知道死亡隨時都會到來。龍庭飛微微一笑,道:「諸君閃開,讓龍某和齊王殿下說幾句話。」

  那些親衛神色不動,迅速的分開一條道路,從圓陣的缺口處,龍庭飛和李顯再次面對面的見到了彼此,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是已經足以看清對方的容顏,那些親衛沒有絲毫猶豫,反正已經是必死之局,就是齊王趁機攻擊又有什麼關係,而且他們雖然對敵軍主帥恨之入骨,卻也知道那人也是當世豪傑,絕不會作出出爾反爾的事情,真正的英雄豪傑,本就只有通過沙場血戰才能相互瞭解。

  龍庭飛的目光落到李顯身後,那個一身青衣,形容憔悴,卻是意態悠閒的書生身上,這一次自己之敗,是敗在了李贄和李顯聯手之上,若非自己沒有料到李贄會在這種危險的時候出動大軍協助李顯對付自己,焉能有此慘敗,而能夠讓李贄和李顯順利合作,在其中穿針引線之人,就只有這個青衣人——楚鄉侯江哲。不過他的目光一閃而過,終於還是落在了李顯身上,不論計策如何周詳,若無此人苦戰,自己也斷不會落入重圍。

  摘下頭盔,隨手丟落馬下,龍庭飛笑道:「齊王殿下,你也是一軍主帥,焉能不知主帥被俘,乃是奇恥大辱,龍某不才,也是一員大將,我龍家世代受國主大恩,付與重權,妻以公主,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焉有束手就縛的道理。」

  李顯道:「本王也知道龍將軍大義凜然,絕不會甘心束手,但是將軍可以甘心赴死,難道你的麾下將士也都該死麼,這樣吧,本王可以全君忠義,龍將軍何妨下令,命麾下將士投降本王,本王可以保證他們的性命無恙,將來皇上大赦天下,本王保證會讓這些將士解甲歸田,與其讓他們隨將軍而死,不若將軍放過他們,讓他們可以娶妻生子,安守田園,難道將軍不想為北漢留下一些壯士豪傑麼?」

  龍庭飛淡淡一笑,從容地道:「齊王殿下說得也不錯,龍某既然已經四面楚歌,也不必拖他們和我做伴,諸君,你們已經為了王上,為了龍某,付出的已經夠多,今日龍某陷你們於死地,你們仍然拚死作戰,於情於理,你們都已經盡到職責,忠義無愧於心,龍某現在下令,你們可以棄械投降,這是龍某的命令,將來若有機會重見國主,你們可以稟告於王上,就說龍某所言,你們並非貪生怕死的懦夫,而是我北漢擎天立地的勇士。」

  這些親衛聽到龍庭飛這番話,都是眼含淚水,沉默不語,他們自然知道眼前的情景,主帥已然聲明不會投降,卻讓他們棄械,龍庭飛這番心意,他們自然可以領會,可是棄主偷生,如何能夠讓他們安心。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親衛突然掩面大哭,他面上都是血跡,淚血混合,越發狼狽不堪,他的哭聲彷彿是一個信號,一個親衛黯然低頭,手上的鋼刀墜落塵埃,接著,一個又一個的親衛開始哭泣,他們的兵刃開始脫手,顯然已經接收了接下來的命運。

  李顯沒有傳令讓雍軍前去接受俘虜,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龍庭飛露出燦爛的笑容,道:「齊王殿下,你我交戰多年,也算是神交知己,有一事托付於你,不知道你可肯答應。」

  李顯慎重地道:「本王與將軍,惺惺相惜,非是一日,只要李顯能夠做到,必然盡心竭力。」

  龍庭飛的目光變得溫柔幽遠,他思索了一下如何措詞,才開口道:「龍某青年喪妻,並無子嗣,後事自然無需擔心,至於族中父老子弟,都是北漢忠臣,生死禍福也無需龍某憂心,他們自會與北漢共存亡。只有一事,龍某放下不下,就是嘉平公主林碧,龍某的未婚妻子。」

  李顯愕然,林碧乃是北漢公主,龍庭飛縱然不放心,也不應該和自己說起此事啊。他神色古怪地道:「將軍不必擔心,嘉平公主已經突圍成功,如今應該已經回到了沁源。」

  龍庭飛淡淡一笑,道:「非是龍某矯情,北漢若是能夠不被大雍吞併,此事提也無用,若是不幸,納入大雍版圖,雖然碧公主乃是王室成員,但是她也是代州軍的統帥,代州軍百多年來捍衛疆土,御胡蠻於雁門,功在社稷,除非大雍想要盡屠代州之民,否則終究是要安撫代州的,若是殺了碧公主,只怕代州永無寧日,所以請殿下相機進言,保全林氏,龍某可以保證,代州林氏一旦歸順,就不會有二心異志。」

  李顯猶豫了一下,終於道:「此事事關重大,本王不敢保證,但是必然盡力一試,我皇兄英明神武,必然不會輕易加害忠勇之士。」

  龍庭飛眼中閃過一縷寬慰的神采,又道:「還有一事,若是大雍一統天下,碧公主又是平安無事,龍某希望殿下能夠代我照顧於她。」

  李顯身子一顫,若非及時抓住韁繩,幾乎要滾落馬下,彷彿是心底的秘密被人揭穿,他漲紅著臉道:「龍將軍,你胡說什麼?」

  龍庭飛似乎是看穿了李顯的心意,凝重地道:「龍某非是胡言,我與碧公主雖然名份已定,可是尚未大婚,我兩人雖然是有緣無份,可是畢竟人人都將她當作了龍夫人,只怕縱然是碧公主有意另擇佳偶,也是無人敢有求凰之意。碧公主乃是女中豪傑,我不忍她擔此虛名孤苦一生,王爺乃是當世英雄,龍某也是敬重萬分,碧公主提及東海相遇之事,龍某相信兩位也有知己相惜之意,若是有可能,龍某希望王爺能夠好好照顧她。」

  李顯更是滿面通紅,良久才道:「碧公主才貌雙全,又是當世名將,女中豪傑,李顯卻是風流紈褲,聲名狼藉,焉能配得上碧公主,何況……」說到這裡,李顯突然停住了話語,只因他突然發覺了心底深藏的秘密,東海一會,他竟然已對林碧鍾情,只是礙於羅敷有夫,以及敵對的身份,才從來不敢多想,如今突然有了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讓自己追求林碧,他心中自是不願輕輕拒絕。

  龍庭飛見狀不由莞爾,道:「若是將來碧公主也有許可之意,不知道王爺可願答應這樁婚事?」

  李顯狠狠心,顧不得身後那些目瞪口呆的親信,道:「若是碧公主首肯,李顯絕對不負所托。」說完這句話,李顯鬆了口氣,但是心底卻是苦笑不已,大概自己沒有機會生個嫡出的郡主,招慎兒為女婿了。

  龍庭飛神色一鬆,笑道:「龍某自然希望我北漢國運昌隆,但是也衷心祝願王爺諸事順遂,雖然有些矛盾,但王爺應知龍某一片誠心。」

  李顯面色赧然,說不出話來。龍庭飛也不再理會他,低聲道:「碧血黃沙,忠魂深埋,龍庭飛今日一死,猶有餘恨,若是死後還可為國主效忠,該有多好!」說罷,龍庭飛長劍出鞘,寒光一閃,碧血橫流,眾人驚呼聲中,身軀跌落馬下。兩軍將士原本見他談笑宴宴,雖然是囑托身後事,可是卻自有一種從容氣度,竟然都生出他不會求死的錯覺,誰知方見他俯首低語,卻突然引劍自絕,都是措手不及。龍庭飛的坐騎也是難得的龍駒良馬,此刻渾身皆是血染,渾不見昔日英姿,見到主人跌落馬前,那戰馬一邊哀鳴,一邊不時低頭拱一拱主人漸漸冰冷的身軀,嘶叫聲哀淒悲愴,令人聞之斷腸。

  李顯黯然,正欲下令善後,龍庭飛一個親衛突然大聲喝道:「將軍平日待我們恩重如山,如何可以令將軍孤身上路。」這個親衛原本兵器已經丟棄,但是他作戰之時本已受了重傷,一支利箭穿透手臂,箭身雖然截斷,但是箭頭仍然深深紮在肉中。那親衛此刻一腔悲憤,竟然不顧一切伸手拔出箭頭,帶出一團血肉,那親衛不管不顧,箭頭直刺咽喉,立刻氣絕身亡,仆倒在地。本來正在哭泣流淚的另一個親衛見狀,大吼道:「將軍!」俯身撿起丟棄的佩刀,自盡身亡。他們的舉動感染了眾人,那些親衛本就是聽了龍庭飛之命才棄械的,如今正是滿腔羞愧,悲痛難忍,見狀都是高呼一聲「將軍」,各自自絕。

  李顯高聲道:「不可!」但是卻已經來不及了,不過轉瞬之間,數百親衛竟然都已經自盡身亡。李顯頹然放下手去,心中不由悵然,竟然一個人都沒有救下,北漢勇士,果然是個個忠義。戰場中心,龍庭飛的坐騎突然一聲哀鳴,向東方奔去。雍軍誰也想不到攔阻此馬,放開防線,任憑那戰馬脫逃而去。

  我在後面冷眼旁觀,龍庭飛此舉雖然意外,卻也不是不可理解,想必他心中也知道,無論他是否能夠突圍成功,北漢都已經是日暮西山,所有才有托付後事給李顯的舉動。不過他將林碧托付給李顯倒是我料想不到的,這件事情已經如何解決,是有利還是不利,我開始暗中盤算。

  接下來李顯下令打掃戰場,我也一直跟在李顯身邊,想看看他如何安排。李顯親自令人在冀氏之野為龍庭飛造墳安葬,又令人將殉死的親軍葬在旁邊,鑄成一座大墳,稱為忠義墳。下葬之日,有雍軍回報,龍庭飛戰馬奔至沁水,於沁水岸邊哀鳴泣血,繼而自沉其中。李顯聞聽,唏噓不語,我也是心中愴然,便提議將戰馬屍首運來,葬在龍庭飛墳側,李顯立刻答應,令人照辦,這座戰馬的墳墓被李顯賜名「義馬塚。」

  我軍北上之前,再次來到龍庭飛墓前,雖然只有數日,可是我卻看到墓前有香花供養,不知是何人前來祭奠,我親酹酒於墳前,祝禱道:「龍將軍,雖然是我害死你的,不過這也是無奈之事,你的遺願我必然助你完成,希望你九泉之下不要責怪於我,你英魂有靈,還應庇佑一方水土,可不要厲鬼作亂,來索我的性命才好。」不知怎麼,我覺得墳前有些陰風陣陣,打了一個哆嗦,決定還是立刻離開的好。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6:12

33

  紅霞郡主林彤,代州侯林遠霆幼女,嘉平公主之妹,郡主素得愛寵,父母兄姐視為珍寶,然主愛武妝,常獨出,攜弓刀射獵。大雍隆盛元年,北漢榮盛二十四年,嘉平公主赴沁州助戰,蠻人攻雁門甚急,時遠霆病篤,二兄澄邇戰死,代州無主,主挺身而出,率眾御蠻人,主雖年少,然威儀勇烈不遜父姊,遂得眾人擁戴為將軍,以抗蠻人。

  ——《雍史。紅霞郡主傳》

  林彤一身紅衣,站在雁門關城頭之上,飛快的傳下軍令,下令抵禦猛力攻城的蠻人,雖然他們沒有足夠的攻城器械,可是憑著勇猛善戰以及人數上的優勢,還是給雁門關造成了巨大的壓力,為了有效地殺傷敵人,林彤精準地選擇著投下滾水擂石的時間。敵人的攻擊越來越猛烈,雖然蠻人以騎射見長,可是和代州軍鏖戰多年,他們也學會了攻城的技巧,雲梯、投石車的使用讓他們有了更大的可能破關,甚至有擅長套索的蠻人用繩索登城。林彤能夠感覺得到蠻人這幾日兵力越來越雄厚,想必整個草原的蠻人部落已經集結起來合作攻城,攻破雁門關,長驅直入,劫掠一空,好渡過今春口糧缺乏的難關。終於,損失慘重的蠻人開始後退了,林彤鬆了一口氣,她知道不用多久,蠻人就會重新集結兵力,前來進攻,雖然如此,總算得到了短暫的休息時間,也足以告慰。

  苦戰多日,林彤已是玉容清減,但是神情卻是鎮靜非常,為了鼓舞士氣,她已經連續三天三夜沒有下城樓一步,她那一身紅衣如同火焰一般,始終燃燒在城上,激勵著眾軍血戰。自從兄長出城遇伏,在關前中箭身亡之後,父親便一病不起,長兄林澄儀只會廝殺,軍略粗疏,又生性衝動,軍中眾將引以為憂,不得已虛尊林彤為主將。這原本是權宜之計,可是誰知道林彤卻是以纖弱之軀撐起了大局,指揮作戰條條是道,不遜於百戰宿將,所以不過數日,代州軍民就已經將林彤當成了可以接替林碧的主帥。

  說起來林彤從前雖然沒有指揮過作戰,但是她天性聰穎,喜歡騎馬射箭,對於沙場征戰之事本就十分感興趣,雖然父母兄姐都很有默契地不讓她經歷戰事,可是她平日來最喜歡跟著林碧到處走動,所以耳濡目染,在軍略上已經是頗有見地。東海之事後,林彤驀然成長,更是在軍略上十分用心,再加上前幾日陪著林遠霆在雁門關指揮,天賦見識再加上虛心,林彤在短短時間內成了合格的統帥。即使有些小小的疏失,在代州軍叔伯兄長們的幫襯下,也足以彌補,而且林彤生來機敏,對於戰場的把握十分恰當,這才成就了紅霞郡主的英名。當然此刻林彤完全無心計較這些,更是沒有意識到眾人已經將她當成了姐姐的替身,只是努力地想著如何對付蠻人。

  拖著沉重的步伐,林彤不顧疲倦,在城上巡視,察看防務,對受傷的軍士加以慰問,直到處理完軍務,她才尋了一個跺口,倚著城牆坐下,將披風裹住身體,雙手抱膝,準備小睡一下。不多時,林彤已經進入夢鄉,此刻,她自然不知道有一雙眼睛默默地注視著她。

  守關的軍士和民壯分為兩輪,這一輪都已下去休息,而輪換上來守關的軍士和民壯開始接受防務,代州民壯也是以軍隊標準訓練,編成甲伍,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在這其中有一支隊伍有些不同,他們的動作明顯有些散漫,這是代州軍徵用的外郡民團,每年蠻人入侵的時候,代州軍都會將外郡到此的青壯徵召入伍,用兵法約束,一來是擔心其中有蠻人奸細,二來是為了增強戰力,這些人會被編成軍旅,由代州老軍任伍長什長,有勇力者上關禦敵,軟弱無能者在下面擔漿送水,負責指揮監視他們的代州老軍都是經驗豐富的沙場勇士,這些人可以怯懦貪生,卻絕對沒有機會行使奸細的職責。

  這隻大約有百人左右的民壯乃是這次徵召的青壯中頗富勇力之輩,對於上陣殺敵也無戒懼之心,所以才會被派到關上協助代州軍民防守,負責指揮這百人的隊史名叫林遠崇,今年三十九歲,乃是代州林氏的旁宗子弟,若論輩分,乃是林碧、林彤的叔父,雖然軍略平平,但是多年血戰餘生,乃是出色的下級軍官,為人又很細心,最是適合指揮監視這些頗為悍勇的外郡之人。他指揮著眾人開始佈防,雖然有些紊亂,但是仍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再說這些人都是好手,一會兒守關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所以他還是比較滿意的。目光無意中落到一個相貌平平的少年身上,林遠崇輕輕一皺眉,這個少年王大郎乃是他最為注意之人,雖然數日來他的表現可圈可點,雖然驍勇,但是並不能和代州勇士相提並論,對於殺伐既沒有過分的懼怕也沒有興奮衝動的異常表現,但是憑著多年征戰的知覺,林遠崇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危險氣息,令他每次接近此人身邊,都有一種壓抑的感覺。

  不著痕跡地暗中留意這個少年,其實仔細看去,這個少年的五官都是清秀俊逸,可是不知怎麼組合在一起卻變得平淡尋常,而且還有幾分垂頭喪氣的感覺,面色白皙,似乎有些文弱,但是略現粗糙的皮膚和矯捷有力的肢體讓人知道他非是弱者。雖然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可是作戰時常常有出色的表現,遵守軍令,協助同伴,能夠力克敵軍勇士,這都是有過軍人生涯之人的特點。平日沉默寡言,可是關鍵時候一句話常常有振聾發聵的作用。這一切都讓這個數日前以尋訪親友的名義來到雁門而被徵用的少年,蒙上了一層迷霧。

  當然林遠崇絕對不會相信這個少年乃是蠻人的奸細,只見他殺敵時候的辣手,協助自己指揮眾人的從容不迫,除非蠻人都是傻子,否則絕不會將這樣的人物派來臥底,而非讓他領軍攻關。見那少年抱著橫刀,微閉雙眼坐在那裡休息,這又是和他身份不符之處,只有久經沙場的戰士,才懂得在任意閒暇都需盡力保持體力,而非像另外幾個雛兒一樣緊張地向外張望,擔心敵人前來攻擊。林遠崇收回目光,不論這人身份有什麼蹊蹺,只有他不是蠻人的奸細,那就沒有關係,至於今後的事情,也要將蠻人逐走才有餘暇去考慮。

  雖然微合著雙目,但是周圍一切都映照在心中,更是從那一絲露出的雙目縫隙中注視著心切之人,赤驥並非表面上那樣沉靜。只是使用了一些小小的易容手段,對五官稍微修飾,就讓原本俊秀的容貌失去了光彩,刻意不露鋒芒,雖然為了作戰,難免在這支百人團隊中露些顏色,但是相信指揮所有雁門守軍的林彤不會留意到一個小小的外人。赤驥就這樣混入了代州軍,林彤的身邊,他自然知道並非無人對自己生疑,只是他對代州有些瞭解,知道只要不表現出可能是蠻人奸細的跡象,就不會有人對自己詳加盤問,微微一笑,等到蠻人退去之後,就是代州軍想要秋後算帳,也已經無關緊要。若是林彤那時候還活著,就算將自己殺了,自己也是心無遺憾,若是林彤死了,赤驥心中一痛,相信自己也必然隨她而去。既然如此,自己何須處處謹慎小心,反正雖然公子希望自己能夠活著回去見他,赤驥自己卻是沒有這樣的奢望。強自來到代州,自己可以說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背叛了公子,身為八駿一日,將要將公子的意願當作自己的意願,在他選擇了來和林彤並肩作戰的一刻,他八駿之首的地位就已經動搖。何況,大雍不會放任代州的割據,雍軍絕對會兵壓代州,而赤驥他自己,絕對不希望自己的劍上,沾染了心愛之人和其親人的鮮血。

  過了一會兒,赤驥被人喚起,輪到他上去監視敵情了,他站在關上,雙目灼灼地望著遠處,雙手卻在反覆做著一樣工作,將身邊箭囊裡面的利箭取出,從腰間接下一個葫蘆,然後取出一塊方巾,又從懷中取出一副鹿皮手套戴上,接著從葫蘆中倒出黑色的液體,浸濕方巾,用方巾擦拭箭頭,他的動作靈敏而輕巧,一支支箭矢被他處理過之後,箭頭顯出灰黑色,而在他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他身邊的幾個青壯默契地擋住其他人的目光,直到他完成這些工作。

  剛剛將葫蘆系回腰間,身後傳來一個悅耳中帶著些許沙啞的聲音問道:「你在做什麼。」赤驥心中一顫,動作卻是絲毫沒有遲滯,轉身拜倒道:「小人正在往箭上淬毒。」

  林彤鳳目中露出疑惑的神色道:「何必淬毒,我軍勇士,誰的箭不是可以立取敵人性命,淬毒費時耗力,用處卻不大。」

  赤驥用變換過的口音道:「小人非是代州人,雖然也會射箭,卻是力道不足,往往穿透敵人皮甲就再也無力致人死地,所以在箭上淬毒,也好增加殺傷敵人的可能。」

  林彤恍然道:「原來如此!」她頗有興趣地道:「你是什麼人,怎會製毒,像你這樣淬毒十分麻煩,可有法子大量製毒,迅速製作毒箭。起來說話吧,不要跪著了。」

  赤驥聞言,平靜了一下情緒,站起身來,垂首道:「小人王大郎,乃是遊方郎中,也會一些醫術,這種毒藥乃是小人配製,見血封喉,只是使用起來也很麻煩,淬在箭矢上毒性不能持久,所以小人才會現在才淬毒。郡主守關,需要大量箭矢,製作毒箭確實費時費力。不過據小人所知,代州弓箭作坊比比皆是,其中都有大量的漆,漆中自有毒性,郡主若是令人將成捆的箭支箭頭浸入漆中,然後晾乾,這樣的箭支若是射傷了人,傷口必定麻癢腫脹,而且很難癒合。」

  林彤聽得心中一動,仔細向眼前的少年瞧去,只見他雖然說話不卑不亢,可是卻是垂首低眉,一眼也不偷望自己,似是十分拘謹之人,可是說出來的話語卻是帶著淡淡的殺機惡意,令人心中陡寒,忍不住道:「你抬起頭來。」

  赤驥緩緩抬頭,林彤望向他的面容,眼中閃過一絲迷惑,眼前的面孔有些熟悉,可是自己卻偏偏想不起來,她正欲再問話,身後的親衛稟道:「郡主,齊老將軍過來了。」,林彤對這位父執輩十分倚重,轉身準備前去迎接。走到半路,她心中突然靈光一閃,已經想起這少年的相貌竟然和自己心中的那個人九成相似,只是神情氣度,以及眼角眉梢的差異,讓自己竟然一時想不起來,相貌如此相似,總不會那人就是赤驥吧,林彤腳步一頓。片刻,林彤嘲諷的一笑,怎會是赤驥呢,大雍虎吞山河,楚鄉侯正是風光榮耀,他必定在主子身邊效力,前程似錦,怎會來到這危機四伏的代州和蠻人作戰,再說,那人既然有本事在北漢蠻地廝混,必然會些奇巧之術,怎會擺著一張九成相似的面孔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連姓氏也不改,自己何必胡思亂想。

  猶豫了一下,林彤停住腳步,回頭問道:「王大郎,你可有同胞手足?」

  赤驥流露出似乎有些迷惑的神情,道:「回郡主,小人並無兄弟姊妹。」

  林彤悵然道:「是麼。」轉身繼續向前走去,她加快了腳步,揚起笑容,幾步迎上齊老將軍,笑道:「齊伯伯,可否請你主持,將箭矢的箭頭塗上黑漆麼?」

  望著林彤的矯捷的背影,赤驥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次出發之前,公子曾經告訴自己,自己若是上了戰場,必然無法隨時隨地留心易容後的容貌,與其被人識破易容,將自己當作奸細,不如只改變一些相貌的細節,然後刻意改變一下語氣和舉止。果然這樣一來,就連代州軍最熟悉自己的林彤,也不過是起了疑心,而且立刻就因為自己的「破綻」太多,而不會想到自己的身份。雖然若是長期相處,林彤很容易就會認出自己,但是赤驥相信,林彤對自己恐怕懷恨不已,應該會刻意避開自己。雖然有些淡淡的得意,可是赤驥心中卻也有著淡淡的遺憾,咫尺天涯,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失意的麼。

  過了半個時辰,當淬過漆的毒箭準備了一半的時候,雁門關外出現了蠻人遮天蓋日的身影。赤驥發出警訊之後,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從這次的蠻軍的圖騰和裝束來看,大草原上八大部落竟然已經全部到齊,這次,蠻人是準備開始總攻了。蠻人按照部落各自排開,其中一個部落突然樹起了繪著黑狼圖騰的金色大旗,大旗下一個身穿黃色汗王服飾的英俊青年舉起手臂,然後雁門關外傳來驚天動地的呼聲,「大汗萬歲,大汗萬歲!」,千萬人同聲高喝,震得雁門關上眾人都是面色蒼白。金色狼旗,大汗萬歲的呼聲,這說明了東晉初年被中原大軍擊潰草原汗廷之後分崩離析的各部重新一統,新汗王的出現,說明了這一次蠻人對代州已經是勢在必得。赤驥可以估算出眼前的蠻軍足有六萬人,想起自己在草原上奔走各部的時候,各部果然已經有了和解的傾向,而英俊青年原本是格勒部酋長完顏納金,他在草原上聲威顯赫,素以英明果決,驍勇善戰著稱,可是其他各部的酋長多半和他的父親同輩,赤驥絕對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夠一統草原。如今蠻人汗廷重建,代州只是他們的第一步目標罷了,赤驥正在緊張地思索,身邊傳來兵刃跌落的聲音,卻是和他同伍的一個大漢面色蒼白,被蠻人的聲威嚇得魂不附體。

  赤驥一皺眉,看向周邊,就是代州軍也不免神色倉皇,正想著如何鼓舞士氣,林彤輕身一躍,已經跳到一個牆跺之上,指著蠻人王旗高聲道:「你們都害怕了麼,這些蠻人把你們的膽都嚇破了吧,你們聽著,雁門關之後,是我們的家人骨肉,站在這裡揮刀的代州勇士們,你們的父母妻兒都在後面看著你們,如今朝廷正在和大雍爭奪疆土,我們代州外無援軍,內裡空虛,除了我們,再也沒有人能夠保護自己,若是讓蠻人衝破雁門關,代州將化成人間地獄,難道你們這些男兒還不如我一個初次上陣的小女子,就是死也是我們先死,總好過看著父老鄉親死在屠刀之下。」

  林彤那烈火一般的怒氣和發自肺腑的言語讓眾人面露羞愧之色,齊老將軍振臂高聲道:「郡主尚且如此勇烈,我們堂堂男兒,難道還會貪生畏死。除非我代州男兒死得一個不剩,否則蠻人休想攻破雁門。死戰不退,有我無敵。」眾人都是精神大振,也都高聲呼道:「死戰不退,有我無敵。」城上突然高漲的氣勢讓正在高呼萬歲的蠻人面面相覷,不由停住了呼喊。

  這時,那王旗之下,信任汗王完顏納金,一抬手,一個親衛遞過一張一人多高的巨弓,完顏納金策馬出陣,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完顏納金已經獨自出陣,策馬奔到接近雁門關五百步的位置,呼吸之間張弓射箭,三支狼牙箭首尾相連,如同虛影一般射向站在高處的林彤。幾乎是一剎那,第一支狼牙已經接近了林彤,林彤翻身下落,避過第一支狼牙,拔出腰刀,想要擋住第二支狼牙,那狼牙力道極強,林彤只覺得手臂一麻,那支狼牙竟然射穿了那柄百煉鋼刀,但是第三支狼牙距離林彤不到十步,林彤卻是再也無法移動身軀,眼看那支狼牙就要穿透林彤的嬌軀。

  眾人驚呼聲中,彷彿穿越了無盡的時光,攸然而現的一支羽箭射中了那支狼牙箭,但是力道顯然相距甚遠,那支羽箭反彈而落,眾人熱望成空,不由同聲哀歎,誰知就在第一支羽箭反彈的瞬間,略略有些偏差的狼牙被第二支羽箭射到了箭身,接下來,第三支,第四支,直到第五支,五支羽箭幾乎是相差一絲地距離依次射中那支力道強勁的狼牙,水滴石穿,那支狼牙箭終於被改變了方向,從林彤臉頰旁邊掠過,帶起一縷血絲,深深地扎入後面的城牆。

  這五箭雖然力道不強,可是準頭和速度都是世所罕見。不僅代州軍中響起如同雷霆一般的叫好聲,就是雁門關外的蠻人中也傳出來了讚譽之聲。林彤飄落在地面上,幾個親衛已經拿著重盾將她護住,林彤也顧不得玉頰上面的些微傷痕,怔怔地望著幾十步之外引弓待發的少年,一弓五箭,這一次無論他有什麼改變掩飾,林彤已經認出他的身份,兩行清淚滴落,轉瞬被雁門關上的風吹乾,林彤柔聲而又堅決地叫道:「赤驥!」

  赤驥微微苦笑,身份洩漏之後,他也無需再加以掩飾,隨手從腰間百寶囊裡面取出一粒丹藥捏碎,在面上一抹,去掉那少量的易容藥物,然後從容自若地笑道:「紅霞郡主,多日不見了。」平添了幾分俊秀的容貌,以及瀟灑俊朗、略帶些玩世不恭的笑容,讓他頃刻間脫胎換骨,鶴立雞群。眾人都不由驚咦一聲,這樣的魚龍變化可是讓他們生出如夢如幻的感覺。

  只有林彤,毫不驚異地道:「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大雍佔盡上風,何需你來做臥底,你的主子安著什麼鬼心思?」

  眾人駭然望向赤驥,原本心中的感激立刻化作疑惑,他是大雍的密諜,現在碧公主正在和大雍作戰,這人豈會安著什麼好心。站在赤驥身邊的那些被徵用的青壯向後退去,代州軍則慢慢地圍了上來,可是這人剛剛救了林彤,那些人心中猶豫,也不願立刻動手,都向林彤望去。

  這時,已經被親衛接回本陣的完顏納金眼中精光一閃,雖然隔著里許距離,可是站在雁門關城頭,孑然獨立的那人,分明是自己相識之人,他高聲道:「本王以為是誰,原來是伯樂神醫王先生,你雖然也是中原人,可是卻在我草原揚名,昔日在茫茫草原之上,各部酋長均待你如上賓,你不是北漢人,與其在上面被人當成仇敵,不如來本王帳下效力,本王願待你如兄弟手足,榮華富貴,女子金帛,任你隨意而取,你意如何?」

  他這樣公然招降,語氣中隱隱帶了挑唆之意,就是原本敵意不強的那些外郡青壯,也不由握緊了兵刃,虎視耽耽地望著赤驥。

  赤驥微微苦笑,轉身向下望去,高聲道:「完顏酋長,昔日在下到你格勒部,受你厚待,我替你治好心愛良駒,你授我騎射之術,你我朋友相交,情義非淺。然而私情不能害公義,我本是南楚人,如今更是大雍之民,本與北漢不相干,可是不論是大雍、北漢還是南楚,都是中原一脈,漢家正統。今日若是你汗王到我中原遊歷,在下必然以禮相待,視若貴賓,可是你如今揮軍南下,侵我漢家土地,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不過在下念著昔日情誼,勸汗王一句,如今我中原即將一統,汗王雖然勇猛,卻非是我大雍之敵,若是汗王果然為草原各部著想,不如息兵罷戰,以免壯志成灰,草原血流成河。」

  完顏納金冷笑道:「中原分崩離析已非一日,如今又是內戰連連,哪裡還有力量擋我大軍南下,本王也不貪心,只要取了代州,讓你中原之人無力阻我鐵騎即可,你若不降,休怪本王手下絕情。」

  赤驥冷冷一笑,取出一支羽箭,折為兩段,高聲道:「今日我折箭為誓,你我恩斷義絕,汗王儘管來攻打雁門,我就是死在汗王箭下,也是死而無怨,只是汗王若是死在我手上,也不要怪我負義。」

  完顏納金劍眉一軒,高聲道:「你自尋死路,也怪不得本王,開始攻城!」在他一聲令下,蠻軍向雁門關撲去。

  赤驥說完這番話,回頭望去,他心中忐忑,不知道這些人是否能夠接納自己和他們並肩作戰,一回頭,一袋羽箭塞到他手中,他看到林遠崇熱情洋溢的笑容,抬頭四顧,眾人眼中都是一片溫暖,赤驥只覺得熱淚盈眶,卻是無法說話。眾人都看向林彤,畢竟赤驥能否留下,還需林彤決定。林彤別過臉去,淡淡道:「還不去守城,蠻人要上來了。」赤驥心中一陣激動,緊緊握住弓箭,熱淚滾落。

  這時,完顏納金輕聲歎息,對於那個王驥他頗為瞭解,昔日相識之時,就覺得這人才華過人,可惜當時他雖有野心,卻礙於力量不足,不能公然強留草原上人人敬重的伯樂神醫,只能以情義接納。今次他趁著各部受災嚴重,趁機利用囤積的糧食控制了各部,逼迫他們歃血為盟,重建汗廷,恢復昔日完顏家族的榮耀,可是當時王驥已經消失無蹤。方才王驥救下林彤,破壞他立威之舉,他心中憤怒之餘,想要藉著他和雁門守軍的矛盾毀了此人,免得對自己攻取代州的計劃造成不好的影響,可惜卻是功虧一簣。中原人不是最喜歡內鬥的麼,完顏納金有些鬱悶地想著。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6:51

34

  北漢國主聞沁州兵敗,集重兵拱衛晉陽,四月二十二日,嘉平公主率殘軍返晉陽,民皆懼雍人報復,扶老攜幼避難北上,日行三十里,故龍將軍愛將段無敵者,素以擅守聞名,自請斷後,護民北上。

  太宗入漢境,聞漢主退守晉陽,笑曰,當先斷外援,乃捨晉陽,繞道輕取樓煩關,陳兵於忻、代間。

  ——《資治通鑒。雍紀三》

  沁源城的將軍府,一間雅閣之內,指著棋坪上面黑白相間的棋子,我諄諄善誘地道:「一局棋粗略的分,可以分為三個階段,佈局、中盤和收官,若以戰爭喻之,佈局就是戰前雙方集結明裡暗裡的力量,互相試探,佈置兵力的過程,若是佈局有所差池,則等於是授敵於柄,所以下棋佈局不可不謹慎,就如這次攻北漢,初時表面上只是我大雍澤州軍與北漢沁州軍之間的交戰,可是北漢外結南楚為援,又挑動我大雍內部生變,除了沁州軍之外,又調動代州軍行雷霆一擊,佈局不謂不深遠,手段也是狠辣激烈。可是朝廷利用南楚內部的矛盾,斷去這個外援,對於內部變亂,則是採取手段,控制其發展,不令其影響大局,至於正式的作戰,除了澤州軍之外,又密遣長孫將軍來援,我軍不論事先的廟算,還是兵力的集結都勝過了北漢,所以才為取勝奠定了基礎。

  至於中盤,則是雙方絞殺的過程,可以說大部分戰爭勝負在中盤可以就可以決定,這次我軍和北漢軍在沁州的作戰,可以說就是雙方博弈的過程,稍有不慎,就是一敗塗地,安澤、沁源、沁水河谷,我軍可以說連敗三陣,但是由於情報及時,再加上殿下身先士卒,苦戰斷後,才能夠將敵軍誘入合圍,若非如此,只怕我們設下的埋伏就成了最大的笑話了。

  而收官則是結束作戰的過程,如今我軍已經控制了大局,但是如果不步步為營地作戰,還是有失敗的可能,或者被敵人拚個魚死網破。」

  如今已經是四月二十三日,我軍已經攻下了沁源,不過與其說是攻取沁源,倒不如說是北漢軍主動放棄了沁源,四月二十日,林碧帶著代州軍殘軍和沁州殘軍會合,被段無敵接應回沁源。根據我軍諜探探聽到的消息,北漢國主已經有了命令下來,讓林碧撤回晉陽,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如今北漢若是再分散兵力,只有被敵人各個擊破的結果,若是集重兵於晉陽,還可保全實力。而且晉陽乃是北漢國都,地勢險要,若是不能攻下晉陽,大雍將來縱然攻城略地,也是很難守住這些城池的,因此撤退已經成了唯一的選擇。可是我軍當然不能任由敵軍就這麼輕鬆地撤退,所以大軍開始以雷霆掃穴之勢步步推進。這種時候,我自然不需要隨軍而行,就留在了沁源坐鎮,當然我不是一個人,還有荊遲也留在沁源養傷。這次他受傷極重,雖然保住了性命,可是沒有半年時間的調養,根本不可能重新上陣,至於軍務自然有別人去操心,我閒著也是閒著,就拉著荊遲陪我下棋,荊遲性情粗率,對圍棋並不感興趣,不過我自然有手段讓他乖乖來學,也趁機教些軍略給他,免得他只知道殺伐,想要為帥獨當一面,他現在可還差的遠呢。

  坐在我對面的軟榻上,面色蒼白,但是神色還算不錯的荊遲看著棋盤,見我講得興起,他卻偷偷打了一個呵欠,被我瞪了一眼,他尷尬的一笑,想要敷衍過去,便問道:「先生,我軍是如何收官的呢?」

  我輕輕搖頭,孺子不可教也,我還是說些現在的情況吧,至於能夠領會多少就看他自己的了。

  收起棋子,整理好棋坪,令呼延壽取來一張北漢地圖就放在棋坪上面,然後將幾枚白棋子放到晉陽的位置,道:「晉陽如今集結了北漢的大部分軍力,除了原本是十萬守軍,還有各地彙集的五萬軍隊,這些軍隊戰力參差不齊,但是仍可一戰,而沁州敗軍仍有三萬,段無敵手中也有數萬兵力,再加上嘉平公主的代州軍,至少可以集結五萬人回到晉陽。所以現在北漢已經將全國之力都集中在晉陽,他們是希望守住晉陽,晉陽百萬軍民,城高水深,糧草可以支持一年以上,再有精兵強將守城,可以將我軍拖在北漢境內。晉陽乃是百戰之地,若是不能攻取,就算我們攻下了北漢其餘國土,也是不能據有其地。所以這收官之戰也非是輕而易舉,朝廷想要的是完勝,而不是兩敗俱傷,魚死網破。所以現在我軍收官的第一步就是壓縮敵軍的生存空間,斷絕其外援。」

  荊遲聽了目光立刻落到了代州,便指著雁門道:「先生,前幾日軍報不是說蠻人叩關麼,難道代州還有能力援救晉陽麼?」

  我笑道:「代州如今局勢非常緊張,現在蠻人八部已經重新重立汗王完顏納金,猛攻雁門關,代州軍主力又被林碧帶走,一旦雁門關被攻破,蠻人必定長驅直入,劫掠無度,甚至還會佔據代州,窺視忻州、晉陽。如果代州可以抵禦蠻人,我們尚可任之由之,可是現在這種情況,若是代州最後不保,必然將軍民撤到忻州,在北漢兩面受敵的情況下,代州軍會和晉陽合兵一處,到時候不僅晉陽得到強援,還讓蠻人侵入國境,恐怕到時候直接面對蠻人的就是我軍了,若是北漢王室再有人提議和蠻人媾和,用金帛土地誘使蠻人和我軍為敵,我軍可就是真的陷入困境了。而且嘉平公主軍略不在龍庭飛之下,她現在已被推選為主帥,率軍返晉陽,若是有她主持晉陽軍務,想要攻下晉陽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荊遲看了地圖半晌,道:「嘉平公主得知代州的軍情,恐怕會日夜兼程,返回代州吧,怎會有心鎮守晉陽。」

  我笑道:「你能想到這一點也算不錯,不過現在林碧不可能回代州了,皇上出了潼關之後,沒有直接到晉陽,而是繞到樓煩關,現在代州已經和忻州、晉陽隔絕開來,按照我原來的計劃,只要大軍守住樓煩關,就可以將蠻人擋在代州,我軍可以坐視代州軍和蠻人兩敗俱傷,等到晉陽平後,再從容收拾殘局,到時候蠻人必定已經攻取代州,我軍可以趁勢消滅八部主力,這樣一來,蠻人十幾年之內元氣難復,而代州遭此重創,也可便於日後的統治。」

  荊遲聽得心裡發冷,道:「先生也太狠心了,這樣一來,代州勇士豈不是死的乾乾淨淨,雖然老子被他們追得屁滾尿流,可是老子還是很敬佩嘉平公主和代州軍的。」他心中不滿,口氣也有些異樣,若是往常,定然不敢如此。

  我瞪了他一眼,道:「不消減敵人的實力,難道和敵人硬拚麼?」

  荊遲吞吞吐吐地不敢反駁,可是眼中卻是明明白白的反對,我見狀一笑,道:「你不用這副表情,皇上已經駁回了我的計策,皇上考慮得更深遠,蠻人是不可能一舉消滅的,以後代州仍然是抵禦蠻人的重鎮,若是代州元氣大傷,對於日後抵禦蠻人,必然有很大的影響。而且代州林家世代鎮守邊疆,對權勢富貴都不甚重視,林氏雖然在北漢地位顯赫,可是據說家無餘財,所有俸祿金帛都用在軍費和撫恤上了,而且他們並不完全聽從晉陽的命令,雖然北漢國主和代州乃是姻親,可是除了今次北漢生死存亡之際,代州軍從未出境相助,即使這一次出戰也不是因為兩家的姻親關係,而是因為北漢王室這些年對代州的援助讓他們生出報恩之心。這樣看來,林家並非北漢忠臣,他們的忠義只對著社稷黎民,並非是對著哪個朝廷,這樣的林家乃是純臣,所以對於林家,皇上不僅不想剿滅,還想保全林家的力量。皇上說,林家有功於代州鄉梓,更是北疆鐵壁,不可輕易撼動,若是按照我的計策,不僅可惜了林家,自毀長城,而且也會讓代州人對我大雍恨之入骨,不利於將來的統治,所以皇上決定對林家進行招撫,就是對北漢王室,皇上也不想斬盡殺絕。」

  荊遲聽得大喜,脫口道:「我說麼,這樣的陰毒計策皇上才不會採用呢,皇上平生最是愛才惜才,對於忠義之士更是禮敬有加,若是沙場上針鋒相對,就是殺了林家一門也不出奇,可是利用蠻人對付林家那可不是皇上做得出來的。」

  說完這番話,荊遲只覺得脖頸後面突然有些寒毛倒豎,立刻想起來自己這番話可是將江哲罵得痛快淋漓,忍不住偷眼望去,只見江哲神情似笑非笑,狀似不在意地玩弄著手中的幾枚棋子,不過荊遲怎麼看都覺得那笑容中帶著縷縷殺氣,有些畏懼地向後移動了一下,荊遲訥訥道:「那個,先生,我不是在罵你。」

  我笑道:「我又沒有怪你,你看,現在齊王殿下和長孫將軍已經開始分兵進攻,齊王殿下追擊沁州軍,而長孫將軍負責平定四方,在我軍晉陽會師之前,要將北漢的所有反抗力量消滅壓服,或者驅逐到晉陽,不過你是不能參加了,誰讓你如此輕信,讓北漢魔宗的密諜近了身旁,害得自己重傷不說,還讓北漢軍衝出了五六萬人。等到將來戰後論功,你初時入壺關一路奔襲,殺伐極重,就是皇上心裡不介意,也不免要重重罰你,一來安定民心,二來以儆傚尤,從沁源到冀氏,你雖然一路上斷後苦戰,可畢竟是敗仗,最多是將功補過,真是可惜啊,圍殲北漢軍這樣的大功勞,你又因為遇刺而失職,看來這一次你是只有苦勞,沒有功勞了。」

  荊遲只覺得十分憋氣,聽著那似是惋惜實是譏諷的話語,越發鬱悶,卻又不敢不聽,幸好江哲很快就停止了嘲諷,開始指著地圖繼續講了起來,荊遲心中一寬,他對江哲的脾氣略知一二,既然他立刻嘲諷了自己一番,那麼就不會再記恨了,也就放心地聽著江哲繼續講解如何「收官」。

  用棋子標示出敵我兩軍的位置,我指著沁州城道:「沁州城乃是沁州首府,龍庭飛帥府所在,現在北漢軍正在這裡整頓軍馬,準備繼續撤退,為了逼迫敵軍進一步分兵,齊王殿下令人散佈流言,說是一路上雍軍將要遇城屠城,現在我軍進軍路線上的民眾都在湧向沁州城,沁州百姓多年來支持龍庭飛和我軍作戰,本就心中惴惴,而且龍庭飛一死,他們信心全無,所以才會扶老攜幼,想要北上逃亡,沁州城被流民湧入,根本無法防守,除非林碧等人可以狠心將流民逐出城去。但是這種事情就是北漢將領做的出來,也難以安撫和沁州民眾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沁州軍,所以不論是為了王命,還是為了生存,北漢軍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北返晉陽。原本我不過是希望北漢軍失去民心罷了,想不到還有癡人,段無敵已經主動留下斷後,現在流民一日只能行數十里,他帶著本部不到兩萬人徐徐斷後,現在應該快被殿下追上了。對了,知道為什麼北漢人這麼相信我軍會屠城麼,齊王令人打了你的旗號在前鋒,說是你不過是輕傷罷了,現在已經負傷上陣,準備報復屠城呢。」

  這下子荊遲可是瞪大了眼睛,委屈地看著我,我卻是哈哈大笑,這下子方纔那口氣可是全出了。

  過了片刻荊遲都督囔囔地說道:「反正就是我倒霉,若是真的讓我去屠城也就罷了,偏偏只是擔個虛名。」,我面上神色不變,卻是強忍笑意,他雖然說得小聲,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看看荊遲已經有了倦意,讓他好好養病,我返回自己的書房。

  這件書房原本是段無敵所使用的,書房裡面仍然留著許多段無敵不及帶走的書卷文稿,他雖是武將,倒是頗通經史,看他留在書房裡面的筆記和一些文稿,雖然文字有些粗淺,但是意境倒是頗為深遠。我取過昨日還沒有看完的一本筆記,接著上文翻閱起來,裡面多半是他讀書時候記錄的心得和一些隨筆,還有一些類似記事的文字,這可是瞭解一個人最好的途徑,尤其是想要收官,他可是其中一個關鍵啊。對於荊遲,我只是說了軍事上面的一些事情,還有一些事情,他是不必知道的。

  段無敵這次負責斷後,他手上可是有一個重要的人質的,就是宣松,我已經得到小順子和蘇青的消息,得知宣松仍然活著,只是受了傷被拘禁著,雖然找到了人,可是就是小順子再厲害,也沒有辦法從重圍中將宣松救出,而蘇青雖然千方百計的設法,但是沁源被段無敵管制的如同銅牆鐵壁一般,別說救出宣松,就是想聯絡上他,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尤其是林碧進入沁源之後,想救人更是休想,原本小順子和蘇青都已經有些放棄了,誰知道北漢軍撤退到沁州城之後,林碧第二天就率軍北上晉陽,段無敵自請斷後,卻將宣松暗中留了下來。說起來也是很巧,這宣松被俘一事知道的人不多,而知道的人除了林碧、蕭桐和段無敵之外幾乎都已經死在了冀氏,所以再取得林碧的默許後,宣松就被段無敵留作人質。得知這個消息,我自然猜到段無敵的用意,不過是希望通過宣松換取一些條件,但是想來他也不會過分,而且我早已經安排妥當,絕不會便宜了他,這一次,段無敵是注定沒有機會回到晉陽了。

  北漢戰場這邊大局已定,所謂的收官卻不僅僅是指這裡,東海那邊我前幾日傳書過去,讓他們放了秋玉飛,等到秋玉飛回到北漢,大局已定,而我就可以通過他和魔宗談判,這樣好的一個中間人,我怎會不用,否則當初又何必費盡心思留下他的性命,我可不會為了惜才的緣故而讓自己置於危險,若非我有用他之處,怎會放縱自己的情感和他結交為友。還有,東川也應該平定了,想到這裡,我踱步走到窗下的一局殘棋前,將一粒棋子輕輕放在棋盤上的西南角上,一子定乾坤,從此西南無事,不知道一個人從最高處隕落的感覺是什麼樣子的,我有些不懷好意地偷笑起來。全然不知站在書房外面守衛的呼延壽打了一個冷戰,心道,不知道又有誰要倒霉了。

  此刻的南鄭城中,昔日的蜀王行宮,慶王府邸,現在已經是剛剛「復國」的蜀王宮,新任蜀王孟旭不過是個小娃娃,正在母妃和一群侍女內侍的照看下玩鬧。如今的蜀國王太后戚氏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女子,昔年本是金蓮夫人的侍女,因此有機會得到蜀王寵幸,懷了身孕之後,也還沒有晉位妃嬪,若是蜀國不亡,她最多不過是後宮一個普普通通的妃子,她的兒子也不過是一個地位低微的小王子罷了。可是如今,她卻成了舊蜀遺臣復國的旗幟,不論這件事情對她母子是幸運還是不幸,她都是無能作主的傀儡罷了,所以雖然貴為太后,她仍然是神情憂鬱,只有在看到愛子的憨態之後,才會偶然露出一絲笑容。

  孟旭在宮女幫助下,終於折下一支桃花,連跑帶跳地拿著桃花撲進母親懷中,高高地舉著花枝要母親拿著,戚氏心中湧出強烈的喜悅,一把抱緊愛子,心道,若是能夠和愛子無憂無慮地度過平靜的一生,該有多少。就在這時,戚氏耳邊突然傳來幾聲悶哼,戚氏抬起頭,正好看見最後一個內侍被擊暈在地,而出手之人卻是一個穿著侍衛服飾的中年人,那人相貌儒雅,神色有些陰鬱,戚氏驚呼道:「顧侍衛!」

  戚氏倉惶四顧,只見一左一右兩個中年侍衛已經將其他的侍衛宮女全部制住,這兩個侍衛一個滿面虯髯,相貌威猛,一個鷹目薄唇,相貌森嚴冷峻,卻是沒有見過。她抑制住呼救的衝動,強做鎮靜地望著這幾個心存惡意的中年人。自從蜀亡之後,她奉了蜀王和金蓮夫人之命逃出王宮,後來被侍從出賣給慶王,雖然慶王為了利用他們的身份而沒有加害,可是戚氏也已經歷經劫難,早不是昔日的無知女子,她知道若是胡亂呼救只能讓眼前這三人痛下殺手,因此不僅不敢呼救,還伸手將孟旭緊緊抱在懷中,還摀住孟旭的嘴,不讓他驚叫出聲。

  其他兩個侍衛已經退到顧侍衛身後,戚氏知道這顧侍衛乃是三人之首,她隱隱記得,這人叫做顧寧,身份頗高,雖然來到宮中不過幾日,可是侍衛中很多人都對他極為尊敬。而且這人平日禮數周到,從來不曾因為她母子的傀儡身份流露出輕視之意,但是為何這人突然痛下殺手,她用戒懼的目光望著顧寧,道:「顧侍衛,你要對本宮和王兒做什麼?」

  顧寧輕歎一聲,手按刀柄,緩緩走到戚氏面前,拜倒道:「草民奉命前來取王上性命。」他奉了霍紀城之命進入蜀王宮,為了行事方便,只帶了兩個結義兄弟,章函和何勻,這兩個兄弟都對復國大業無甚興趣,只是為了兄弟之情才和他共同進退罷了。

  戚氏面色蒼白,道:「是奉了慶王之命麼?現在他應該還不敢殺死我們才是。」

  顧寧聽到此處心中一動,心道,這個道理就連這婦人都知道,盟主又如何不知道,他為何迫我冒犯王上,莫非他有什麼詭計,可是無論如何,自己終究是難以逃出那人控制。

  他黯然道:「太后,臣也是不得已,還請太后恕罪。」說罷起身拔刀,猶豫了一下,揮刀下斬。

  戚氏雖然無力反抗,可是身為母親的本能讓她盡全力將愛子抱在懷中,用身軀擋在鋼刀面前,就是死也要死在愛子前面,而且她心中仍有些許翼望,從這人的口氣中可以聽出,他心中殺意不重,似乎也是被迫而為,若是這人殺死自己,心中不忍之下,或許殺意更會消退,說不定愛子還能留得性命。

  鋼刀驀然停住,距離戚氏不過一線之差,顧寧額頭青筋暴起,那一刀無論如何也劈不下去,他本是忠義之人,如何能夠對王室中人痛下殺手,就算戚氏母子不是這樣的身份,身為俠義之士,他又怎能對婦孺下此毒手。

  戚氏見狀連忙跪倒在地,泣道:「顧侍衛,求你刀下留情,饒了我母子性命麼,妾身母子終身感激不盡。」

  顧寧的目光猶疑不定,面上露出掙扎的神色,這時,那個鷹目薄唇的中年男子冷冷道:「顧大哥,你別忘了彥兒、暴兒還在霍義手上,英兒更是生死不明,你若不遵從盟主之命,孩子們怎麼辦?他們母子不過是慶王的傀儡,難道你還真的當他們是什麼王上,太后麼?」

  戚氏聞言連忙哀求道:「顧侍衛,妾身和旭兒身份並無虛假,但是妾身不敢以此奢求饒命,只求顧侍衛看在我們孤兒寡母的份上饒過我們性命,若是有所不便,只要能夠饒過旭兒性命,就是將妾身千刀萬剮,妾身也無怨言。」她聽出顧寧似乎也是因為子侄被執不得已才要取自己母子的性命,所以婉轉以母子之情感動其心。

  顧寧聽到此處,終於長歎一聲,放下了鋼刀,黯然道:「姑且不論這孩子乃是先王骨肉,只論江湖道義,難道我顧某可以藉著殺死人家母子來救自己的骨肉麼,幾位兄弟,我已經決定離開錦繡盟,盟主心性乖戾,遲早會將我們一一殺死,若是你們願意,就和我護著他們母子離開吧,不論是慶王還是盟主,都是心狠手辣之人,我不忍先王遺腹子死在那些野心家的手中。」

  兩個中年人面面相覷,那個虯髯大漢問道:「大哥,那麼幾個孩子怎麼辦?」

  顧寧痛苦地道:「盟主手段狠毒,我只能試一試去救他們,你們帶著王上母子先離開,我去散關,想辦法救回彥兒和暴兒,至於英兒,只怕是沒有可能救出來了。」

  那個鷹目薄唇的中年人歎息道:「我本就是因為與大哥的兄弟之情才留在錦繡盟,否則那霍紀城雖然手段厲害,又怎能驅策於我,既然大哥已經決定和錦繡盟恩斷義絕,我自然沒有異議。你們可願意和我們一起離開?」最後一句話卻是去問戚氏,戚氏心中忐忑,雖然這幾個人原本想要殺自己,可是看起來他們倒是並非惡人,其實對於慶王,她也沒有信心,再說若是不答應,只怕這看起來就心狠手辣的漢子就會殺了自己母子,所以戚氏連忙點頭道:「妾身母子就拜託幾位俠士了。」

  那虯髯大漢道:「大哥,我和你去散關,讓老章帶著他們母子先走吧。」顧寧心中感激,三人之中若論武功就是這大漢最高明,乃是錦繡盟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有他相伴,救出幾個孩子的機會便大了許多。

  那個鷹目薄唇的中年人皺眉道:「大哥,三弟他武功雖然高明,但是性子粗疏,救人需得靠心機和手段,還是我去吧。而且盟中兄弟有很多都受過大哥的恩惠,大哥可以讓他們先隱瞞一下消息,這樣我們還是有很大機會救出幾個侄兒的。」

  顧寧知道自己這個二弟章函雖然有些略嫌狠毒,可是卻是心機深沉,頗富智謀,若非此人眼中只有自己,以他的才華,早就得到了霍紀城的重用了,他的計策必然有著較高的成功可能,所以他長揖到地道:「多謝兄弟助我。」章函笑道:「謝什麼,當初若非大哥救了我的性命,只怕世上早就沒有章函這個人了,而且說句實話,我也厭倦了這樣的生活,能夠隱居田園總好過朝不保夕,兩年前我就建了一處秘密的莊子,這次我們就去那裡種地打獵,過些逍遙的日子不是很好麼。」

  顧寧歎息道:「只看慶王行徑,就知道他不是真心助我蜀國復國,霍盟主又是野心勃勃,復國無望,我們卻能救出先王血脈,令先王宗祀不絕,也算是盡了忠義之道了。」

  戚氏聽到這裡,才真得放下心來,她是個知道進退的女人,成為別人扶持的傀儡,並非她的意願,若能夠和兒子隱居鄉野,倒也是心滿意足,只是對這些人她心中仍有疑慮,不敢流露出心中所思,於是仍然沉默不語。當下何勻帶了戚氏母子,在幾個親信弟子和不知真情的錦繡盟弟子協助下逃出了王宮,而顧寧和章函則直奔散關。其實雖然這三人努力掩飾,但是這種大事如何能夠瞞過眾多耳目,不過在三人走後,自然有人助他們將痕跡抹去,將消息隱瞞,不過這些就不是三人所能知道的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7:05

35

  趁著天色將晚,攻打陳倉的大軍陸續回營的混亂時機,私下裡和章函見面之後,上官彥忐忑不安地回到和熊暴合住的營帳,雖然兩人如今實際上是人質的身份,可是霍義並沒有虧待他們,讓他們兩人住在一起,平日對他們也是沒有絲毫折辱,若非是頭上隱隱懸著利劍,對於精明能幹的霍義,上官彥倒是感激尊敬居多。可惜他很清楚,只需一道令諭,這看似對自己兩人頗為照顧的少年,就會毫不猶豫地處死自己兩人,所以上官彥始終不敢掉以輕心。尤其是章函告知自己如今情況的變化,自己和熊暴需得立刻脫逃,他更是憂心忡忡。霍義雖然沒有明言,但是自己和熊暴必須有一人隨時在他身邊聽用,不能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如何能夠兩人都安然脫身呢,上官彥努力地想著。不過不論如何,現在他需要和熊暴說明此事,現在正是軍中晚飯之前的休憩時間,熊暴應該已經從霍義身邊離開返回營帳,而自己在晚飯之後還要到霍義身邊聽用,雖然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但是相信可以和熊暴說個明白,這樣一旦事情有變,熊暴也不會隨便落入別人的陷阱中。

  走入營帳,上官彥只覺得心頭一震,他看見霍義負手站在帳中,卻是不見熊暴,莫非義父等人到此的消息已經走露,上官彥心裡想著,卻不得不上前施禮道:「屬下見過公子,公子怎會到這裡來,莫非是有什麼緊要事情麼?」

  霍義樸實的面容上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道:「盟主有諭令傳下,今夜你們都需留下聽用,若有違背,不僅你們自己要受重責,還要連累家人。」說罷,右手開始把玩著一塊玉珮,眼中流露出濃厚的威脅意味。上官彥仔細一看,只覺得心中一冷,那塊玉珮他認得,正是剛剛和他分手的章函身邊之物,這塊玉珮乃是章函四十壽誕時候,上官彥送給他的賀禮。因為章函平日對上官彥多有青睞,上官彥為表示心中感激之情才特意買了一塊據說可以辟邪的漢玉獻上,章函感於上官彥的孝心,幾乎是玉不離身,就是方纔,上官彥也看見他腰間懸掛此玉。如今這玉竟然在霍義之手,難道不過片刻之間,章函竟然已經身落虎口,想來熊暴也已經被拘禁起來。他忍不住按住腰間劍柄,一腔熱血湧上心頭。

  霍義彷彿不知他心中變化,仍然笑道:「對了,令弟我們已經找到了,他畢竟年輕,竟然私自去截殺明鑒司的密諜,結果被人俘虜了,幸好明鑒司想要從他口中問出我方機密,才沒有殺害令弟,這次洛劍飛率人搗毀了明鑒司一處密舵,結果救出了令弟,他雖然受了些委屈,但是精神還好,兩位可以放心了,不需數日,你們一家就可團圓。」

  這番話彷彿一桶冰水從頭澆下,上官彥恢復了冷靜,心中一陣悲哀,想不到自己等人終究是逃不出錦繡盟的控制,多日來苦苦支撐的意志終於崩潰,他頹然道:「公子還有什麼吩咐請直說無妨,只是盟主這樣對待我們這些盟友,實在是令人心寒。」

  霍義淡淡一笑,那樸實的面容似乎多了幾分狡黠,他對憤憤不平的上官彥說道:「其實也是你們一直不肯甘心聽命,若是你們心中沒有敵意,盟主和副盟主又何必和你們過不去,如今你的義父幾個人也在我們監控之下,只需一聲令下,就可以束手就擒,對了,他們劫持王上和太后,就是我將他們凌遲,也無人會替他們喊冤。」

  上官彥大怒道:「若非是你們逼著我義父去弒君,義父怎會救出王上和太后,你們要殺就殺,何必還要陷害義父。」

  霍義噗哧一笑,道:「原來你果然見過了章函,看來我沒有猜錯。」

  上官彥一愣,這是怎麼回事,章二叔不是已經被他們抓住了麼?突然之間,他恍然大悟,看向霍義手中的玉珮,霍義一笑,將玉珮拋了過來,上官彥接住玉珮仔細一看,果然是一塊仿製的玉珮,雖然惟妙惟肖,可是上官彥仍然從一些輕微的差異看出這不是真品,方纔他只是一時之間急火攻心,才沒有識破。識破機關之後,上官彥並沒有輕鬆多少,從這塊仿製的玉珮看來,霍義甚至是陳稹、霍紀城對自己等人都是早有戒心,一旦發動就是雷霆一擊,絕對不容許失敗,若非如此怎會仿製這塊玉珮。如今霍義既然當面試探,那麼定然是已經準備妥當。到了這種時候,上官彥反而心中一鬆,他心中明白,霍義絕對不會浪費心機在無用之人身上,他既然對自己使用手段,那麼就是還有轉圜的餘地。上官彥不是不服輸的人,歎了一口氣,他頹然道:「不論智謀武力,我等都是甘拜下風,請霍公子明言吧,無論如何,只要上官彥力所能及,必定竭盡所能,只希望盟主能夠手下容情,放過我義父和兩位叔叔。」

  見他如此,霍義微微一笑,上官彥果然聰慧,可惜不夠狠辣,這也是自己找上他的緣故,這樣的人比較好控制,雖然要放縱顧家的人,但是不能讓他們脫離控制,所以必須在顧家安排下釘子,而上官彥就是最好的人選,他夠精明,也識時務,只要保全顧家上下的性命,他就會俯首聽命,而想要瞞過顧寧等人的眼睛,也只有上官彥有這個本事,熊暴粗率,顧英血氣方剛,都不是好人選。

  霍義拉著上官彥,讓他坐在一邊,道:「其實盟主本心,是不會為難你們顧家的,這次陳倉事畢,錦繡盟也將煙消雲散,你們顧家也可以歸隱山林,不問世事,不過顧家帶走了蜀國王室餘孽,這終究是禍患無窮,所以盟主之意,是要你隨時監視,只要你們顧家沒有藉著蜀王餘孽復國之心,在下可以代替盟主保證,絕不會傷害你們顧家一人。」

  聽到此處,上官彥心中一震,雖然他對錦繡盟霍紀城等人頗有微辭,可是從未想過霍紀城等人會和大雍有什麼勾結,可是聽霍義言辭,竟然隱隱透露出這令他難以相信的信息,他愕然望著霍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霍義淡淡一笑,道:「這些事情你也不用多想,若是我們有心將舊蜀餘孽一網打盡,也不會留著孟旭不管,只要你們顧家從今後安分守己,就可以保住平安,日後如何聯繫我會詳細告知,現在你先和我去辦一件大事,等到此事完成,你就可以帶著熊暴逃離,至於顧英,我會告訴你去何處救他。若是不遵我命,就是闔家皆死,若是從了我命,最壞的情況也可以晚死幾年。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去做些多餘的事情,更不會利用你引誘那些復國志士入彀,我們主上有令,錦繡盟之事我們今後不會再過問,留下你這條線索,不過是為了防備一二。具體的情況,以後你可以去問顧英,只是不能再讓別人知道。」

  上官彥心中迷茫,他自然不知道陳稹等人的心思,將錦繡盟交到夏侯沅峰手中,明鑒司就可以借此掌控舊蜀的所有反抗勢力,為了不讓夏侯沅峰過分得意,陳稹和董缺設計讓顧寧去殺孟旭,事實上,兩人都早已猜到顧寧十有八九難以下手,而救走蜀王母子就成了唯一的選擇。這樣一來,夏侯沅峰雖然達到了平定慶王叛亂的目標,卻讓蜀王餘孽逃走,有功有過,功勞不顯而過錯昭彰,必然會受到不知詳情的人的攻擊。夏侯沅峰雖然掌握了錦繡盟,卻也接下了追查蜀王餘孽的重擔,陳稹等人相信顧寧自有辦法逃過夏侯沅峰的追索,畢竟顧寧在錦繡盟中地位極高,人緣又好,在舊蜀又是根基極深,再加上陳稹等人的秘密相助,顧寧逍遙法外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當然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是決定在顧寧身邊留下一顆棋子,而上官彥就是最好的人選。雖然也有可能上官彥會在今後想盡辦法脫離他們的掌控,可是這已經無關緊要,隨著時光流逝,孟旭的重要性會逐漸下降,而上官彥等人本就已經沒有復國之心,所以陳稹等人並不擔心將來難以控制顧家。至於顧英,則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真相,又不便殺他,所以索性將他也算在其中。

  隨著霍義走出營帳,上官彥心中一片茫然,他自然不知道此刻,在幾十里之外,顧英正被劉華諄諄善誘地說服,成為控制顧家的第二顆棋子。這並不困難,自從顧英被劉華軟禁在身邊之後,劉華就用種種手段將這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馴服。死亡的威脅,再加上劉華本是八駿之中隱組魁首,最是具有親和力,輕而易舉地就讓顧英將他當成了兄長知己,又經劉華婉轉說明保全顧氏的好意,顧英怎會不入彀呢?

  慶王坐在帳中,想起今日攻打陳倉又是無功而返,情緒全無,錦繡盟雖然答應伺機刺殺陳倉守將,但是連續數日都是毫無動靜,反而因為連續的攻城折損他不少心腹將士,他心中頗為不滿,可惜葉天秀被他留在散關鎮守,若不然李康真想讓葉天秀前來暗中查一下,錦繡盟是否有意拖延,好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可是散關那裡剛剛到手,那個副將雖然投誠,但是畢竟還需小心,若非不願意留下殺降的名聲,也不想動搖軍心,為了穩妥起見,李康本想殺了那個副將的。正在李康憂心忡忡地胡思亂想的時候,帳外有人道:「王爺,陳倉有喜訊傳來。」

  慶王一抬頭,只見霍義匆匆走入,身後只跟著上官彥,手中卻拿著一個還在滴血的圓形青緞包裹。李康心中大喜,幾乎是不敢相信地道:「可是大事已成。」

  霍義上前拜倒道:「王爺,盟主親自出手,已經取了陳倉守將陰囹首級,現在陳倉城中一片混亂,請王爺立刻點兵,進攻陳倉,必可一舉而下。」

  李康強忍心中喜悅道:「將人頭拿來我看,陰囹我是認得的。」

  霍義膝行上前,捧著人頭遞上,滿面喜色中帶著激動的神情,李康心想他定是因為即將攻下陳倉而興奮,在和錦繡盟的盟約當中,如果錦繡盟刺殺陳倉守將成功,那麼錦繡盟將要收穫的權勢非同小可,而霍義就是獲利最大的人之一。不過李康仍然保持冷靜,在起身接過首級的時候,仍然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警惕,就如同平常一樣。就在這時,李康一個親信的將領衝進帳內興奮地道:「王爺,陳倉城內燈火通明,一片混亂。」李康安排他隨時監視陳倉城情形,如今他親來報告,更是證實了錦繡盟果然成功地刺殺了陰囹。

  李康這才放下心來,雙手接過那包裹,一手托著,一手去解包裹,當看到那髮結披散的人頭,他絲毫沒有厭憎之心,而是伸手撥開覆面的亂髮,那雙目緊閉,神情猙獰的容貌,正是他記憶中的陰囹,李康大喜。就在他心情一鬆的時候,單膝跪在地上的霍義已經暴起撲上。李康本能地將手中的人頭擊向霍義,合身向後退去,雙手膚色突然變成金色,霍義手中擎著的匕首如同驚虹貫月,將那枚首級絞成粉碎,但是也就是一線之差。當霍義匕首直刺李康小腹的時候,已經被李康右手牢牢捉住鋒利的劍刃,聲如金鐵,雖然李康是赤手空拳,但是手上卻是絲毫血跡也無,李康目中寒光一閃,左手一拳擊出,迫得霍義棄了匕首向後退去。只見霍義手中射出一枚彈丸,彈丸發出輕微的爆裂聲,帳內立刻青煙滾滾,李康心中一驚,唯恐煙中有毒,向後疾退,左手反手一劃,立掌如刀,寸許後的帳幕被他破開一個大洞,倒退而出。雖然他的視線被青煙所蔽,但是仍然察覺那霍義並未追擊而來,反而耳中傳來一聲悶哼,他聽得出是自己的愛將被人所殺的聲音,那人竟連一聲慘叫也沒有發出。李康心中一痛,他對霍義和上官彥的武功頗為瞭解,知道這兩人都不可能一招殺死那個將領,必是兩人聯手。李康雖然交手經驗不甚豐富,但是他立刻想到霍義不追擊自己,必然是另有伏兵,否則自己若是召來侍衛,他們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這番想法說來話長,其實不過是靈光一現,李康正欲移開身形,一枚尖銳之物刺入他脊背重穴,李康只覺得真氣一洩,向下仆倒,還沒有落到地上,一人貼地掠過,將他接住,穿越裂開的營帳,將他又送回了營帳。李康只覺得身體僵硬,再也不能移動分毫,不由一聲輕歎,正欲高聲呼救,那挾持他的人已經一掌切在他咽喉,李康只覺一陣劇痛襲來,再也無法喊出聲來。這時候青煙已經漸漸消散,李康用目觀瞧,只見自己的心腹將領已經倒在地上,右手尚按在劍柄上,肋下鮮血崩流,而上官彥站在帳門之處,手中佩劍鮮血淋淋,而那個將領咽喉處有明顯的指痕,竟是被人用掌風切斷了他的咽喉。這時,李康身後那人將他放到椅子上,走到他面前,那人正是陳稹。

  李康只覺得嘴裡發苦,雖然知道問也是無用,卻還是勉強出聲問道:「為什麼?」

  這一次陳稹沒有阻止他說話,因為他知道李康這次是不會高聲喊叫的,他微微一笑,道:「霍義,拿著王爺的令箭,召集軍中眾將到大帳候命。」

  霍義微微一笑,走到書案上拿起一支金批令箭轉身走了出去,上官彥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神采,望了陳稹一眼,從容地將劍上的鮮血在那已死的將領戰袍上面拭去,跟著霍義走了出去。

  陳稹拖了一張椅子坐到李康對面,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從裡面倒出一粒藥丸塞到李康口中,李康無力抗拒,那藥丸一入腹,李康只覺得一身真氣彷彿春雪消融一般,漸漸失去。他斷了暗運真氣逼出背上暗器的念頭,眼中閃過痛苦之色,再次問道:「為什麼?」

  陳稹淡淡一笑,道:「殿下何必多問,想來大雍的君臣也想問殿下,為什麼好好的親王不作,卻要起兵謀反。」

  李康彷彿沒有聽到陳稹的反駁,繼續問道:「我自問對你錦繡盟仁至義盡,若非如此,怎能讓你這樣輕易制住我,我若失敗,對錦繡盟有什麼好處,難道你們不想復國麼?」

  陳稹眼中閃過譏諷,道:「復國,是你們這些王公貴族津津樂道的事情,陳某不過是個平平常常的江湖人,若是有安樂茶飯,誰願意去做那些枉費心機的大事,大雍一統天下,其勢已不可綰,你就是謀反成功,對你是有好處,對蜀國王室或者也有好處,可是對我們這些人有什麼好處,榮華富貴可以讓眾人折腰,但是對於生死之間掙扎求存的人來說,不過是鏡花水月。」

  李康怒道:「不對,你們錦繡盟如此作為,既然不是為了復國,定然是和李贄有所勾結,否則何必如此,只是李贄能夠給你們的,本王也一樣可以給,為什麼你們要背叛本王。」

  陳稹聽著大營裡面漸漸響起的嘈雜聲音,道:「王爺何必追根究底,今日之後,你我再無相見之期,王爺乃是天家骨肉,是生是死不是小人可以作主的,若是王爺仍然保得性命,小人說得多了豈不麻煩。」

  李康慘然道:「你又何必如此謹慎,罷了你不肯說我也終會曉得,李贄總會讓我死個明白,不過你要對本王手下都做些什麼,可否說個明白。」

  陳稹笑道:「閒著也是閒著,既然王爺想要知道,小人就多嘴一些,王爺帳外的護衛都是因為在飲食中被我下了秘藥,方纔我潛到帳邊的時候,正是他們藥性發作之時,若無解藥,他們是絕對醒不過來的,所以也就不能保護王爺。那顆人頭乃是用了易容之術,真正的陰將軍自然還在陳倉嚴陣以待。方才霍義去召集軍中將領,然後明鑒司夏侯大人將親自動手,將王爺心腹將領一網打盡,至於軍中將士,本就是大雍子弟,只需安撫,就可讓他們歸順。對了,明鑒司劉大人將在散關動手,和那位獻關的副將裡應外合,散關到手之後,明鑒司將以雷霆之勢掃清東川叛逆,只需旬日時間,就可以平定東川。」

  李康只覺心頭劇痛,口中一甜,一口鮮血已經噴出,他狠聲道:「你們錦繡盟竟然是李贄的走狗,好,好,想不到名義上謀圖復國的錦繡盟竟然是大雍的鷹犬,霍紀城想必是李贄的親信,否則怎會將錦繡盟盡皆葬送,我明白了,昔日霍紀城必然是受了李贄指使,才故意和李安勾連,害了太子性命,李贄好狠的手段,好狠的心腸,好一個霍紀城,只可惜他這樣的功勞卻是不能公告天下,難道霍紀城就不怕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恐怕將來天下人都會笑話姓霍的,說他目光短淺。」

  陳稹神色不變,笑道:「殿下過慮了,一來此事和皇上毫不相關,二來霍紀城早已是死人一個,已經用不著兔死狗烹了,至於身後留下醜名,無言見人的也是霍紀城,和陳某有什麼相干。」

  李康誤解了陳稹的意思,厲聲道:「原來你是犯上作亂之人,莫非你殺了霍紀城,暗中投靠了大雍麼?」

  陳稹懶得和他多說,淡然道:「或者是這樣吧,殿下還是多為自己考慮一下,不知道皇上會如何處置你這個落井下石的兄弟,對了有件事情王爺或者還不知道,北漢軍敗之事乃是謠言,齊王殿下在冀氏圍殲北漢軍主力,龍庭飛隕身沁水,如今北漢已經是日薄西山,只待皇上親征晉陽,就可以一戰功成。」

  聽到此處,李康只覺得眼前一黑,竟然是氣得暈了過去,他素來自負,只道屈居東川,乃是因為父皇偏心,若是自己有機會成為皇儲,必然勝過李安、李贄,想不到竟被這些草莽之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一時氣急攻心,竟然昏迷過去。

  陳稹冷冷一笑,這時有人走進帳來,笑道:「陳兄果然厲害,舌鋒如刀,心志深沉,若是陳兄有意,明鑒司尚有空缺,在下虛席以待。」進來之人卻是夏侯沅峰,他一身輕袍綬帶,素淨的衣衫上卻染著幾處殷紅的血跡,讓他俊雅的容顏上帶了隱隱的殺機。陳稹瞥了他一眼,道:「夏侯大人想必已經控制了軍中大局,若是沒有什麼事情,在下就要告退了。」

  夏侯沅峰上前一揖道:「陳兄,雖說是榮華富貴如浮雲,但是大丈夫不可一時無權,你真的放得下一呼百諾的權勢麼,如今錦繡盟已將成為過眼雲煙,陳兄今後不過是江侯爺身邊一個侍從,冷冷落落,有何趣味,不若效命皇家,博得一個封妻蔭子,也不枉人生一世。」

  陳稹神情淡漠,默然不語,自從江哲將秘營交給他調度,他便將僅有的忠心給了那人,若是翼圖榮華富貴,以那人的顯赫身份,輕而易舉就可以給自己一個錦繡前程,但是陳稹昔日就已經厭倦了瞞上欺下的密諜生涯,而在江哲手下,只要能夠完成江哲交給的任務,其間卻是可以任意而為,他自問不會有更好的主上,所以對於夏侯沅峰的話語,他是絲毫沒有興趣。

  見他如此,夏侯沅峰無奈地一笑,道:「接下來的事情自有在下接手,陳兄可以隨意了,若是還有什麼事情交代,不妨現在直言。」

  陳稹看了夏侯沅峰一眼,他心知此人心機深沉,若是自己流露出什麼牽掛,只怕將來難以脫身,所以無心多言,只是漠然道:「大人盡可以動手,公子屬下明晨即將離開東川。」說罷他拂袖而出,再也不看夏侯沅峰一眼,對於夏侯沅峰脅迫江哲一事,他仍是耿耿於懷。

  第二日清晨,陳稹、董缺、白義(霍義)、山子(霍山)四人策馬站在陳倉城外,望著雍軍將東川慶王的軍隊進行整肅,霍義面上神情有些不安,山子見狀笑著問道:「白義,怎麼了,莫非捨不得錦繡盟麼?」

  白義道:「怎會捨不得呢,只是我憂心一件事情,驊騮有消息傳來,他居然讓葉天秀帶著宋夫人逃走了,這終究是後患無窮。」

  山子道:「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和一個劍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能夠逃到哪裡去,最多你讓驊騮多派人手,將他們緝拿歸案不就成了,倒是錦繡盟那邊,我擔心會有餘孽漏網。」

  董缺淡淡道:「怕什麼,憑著名單和你關於密舵的機關圖,夏侯沅峰足以將錦繡盟重要人物一網打盡,就是有幾個運氣好的人逃走,難道他還能找到咱們的蹤影麼?對了,劍飛的事情辦的怎麼樣?」

  陳稹道:「劍飛的事情很順利,上官彥和熊暴已經救出了顧英,顧氏一門已經隱入深山,劍飛足可掌握他們的動向,不過等他們安定下來,劍飛就會離開,畢竟夏侯沅峰不是吃素的,如果他通過劍飛找到顧氏一門,我們的計劃就白費了。」

  眾人相視一笑,都是覺得心滿意足,不約而同策馬離去,他們的方向乃是長安,他們將在那裡等候江哲的到來。

  隆盛元年四月末,陳倉城下,慶王叛軍突然煙消雲散,此時離慶王立誓恢復蜀國,不過短短旬日,慶王束手,叛亂的將領俱被擒殺,南鄭城中,蜀國遺臣盡皆抄斬,血流成河,蜀國復國勢力錦繡盟也遭滅頂之災。這種種巨變,讓主持其事的大雍明鑒司威震天下,只手平叛的夏侯沅峰也成了眾矢之的。這一場復國謀逆鬧劇便這樣匆匆落幕。然而令心有餘悸的蜀人略為寬心的是,新任的蜀王孟旭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在這種種紛亂當中,自然不會有人留意到,慶王的一個侍妾宋夫人逃匿無蹤,不過和她同時消失的慶王心腹親衛葉天秀倒是有百兩黃金的賞格。

  自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就在同時,大雍後宮之內也經歷了一次秘密的清洗,別說幾個內侍宮女被處死這種小事,就是昭台閣黃充嬡因為父族涉及叛亂而被打入冷宮這樣的事情,也不過是風過無痕,轉眼就無人再加以關心。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7:19

36

  榮盛二十五年,北漢兵敗沁州,嘉平公主退守晉陽,雍軍以屠城相脅,平民皆北上避戰禍,煙塵蔽道,道路艱難,老幼皆號哭,無敵乃自請為後軍。雍軍煎迫甚急,然為無敵所阻,終因力竭為雍軍所困,無敵以雍將俘虜宣松為質,脅雍帥解圍,方生還。

  然無敵未至晉陽,道路喧囂,皆言其歸順敵軍,北漢主不察,下詔賜死,時流言蜚語無數,無敵無可辯駁,唯嘉平公主知其冤,令其遠走以避。

  ——《北漢史。段無敵傳》

  平遙城東三十里,荒村寂寥,渺無人煙,一隊雍軍斥候如同旋風一般沿著大路北上,離村子還有數里之遙,十幾個雍軍策馬出陣,進村子轉了一圈,回到隊中,向為首的軍官稟報道:「村中已無人煙,屋舍完好,可作紮營之處。」

  那軍官點頭道:「不可小心大意,北漢賊子連日來多次偷襲騷擾,我軍已經頗為疲倦,你們隨我將村子好生搜查一遍,絕不能留下任何隱患,雖然中軍自會關防,但是若是被他們發現有什麼差池,只怕我們吃罪不起。」

  那些雍軍轟然應諾,除了十餘人仍然在村外按刀戒備,其餘人都是入村搜查,絲毫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為首的軍官更是先撿出幾間較為整齊的屋舍,裡裡外外檢視了一遍,然後親自坐鎮,等待中軍到來。

  過了半個時辰,夕陽下金龍旗迎風招展,雍軍中軍到達荒村,隨後大軍開始在村外紮營,而雍軍主帥齊王李顯則是進了村中休息,早有侍衛將屋舍打掃乾淨,雖然不過是臨時的住處,但是床榻換上李顯行軍所用的錦繡被褥,所有的用具器皿都是軍中所攜,就連窗子也覆上錦幔,原本簡陋樸素的農居,不過片刻就變成了舒適華麗的行館。

  李顯召眾將一起用膳之後,便圍著銀燈商議軍機,隱在屋角百無寂寥的正是邪影李順,他神情陰鬱,似是十分不快,只因不得不留在齊王營中,所以便被李顯充做護衛,若非如此,他只怕早就尋個僻靜的所在練功打坐去了。

  李顯有些惱怒地道:「這個段無敵,真真是油煙不進,本王猛攻,他便擇險而守,本王稍有鬆懈,他便來偷營襲寨,要不然就來奪本王的輜重,這些日子,本王可是被他騷擾的苦了,明日我軍就可以攻打平遙,此地乃是北漢有數的堅城,段無敵據城而守,只怕是又要耽誤本王數日,你們可有計策,讓他早些棄城,哼,只要等到本王到了晉陽城下,我看他還能翻出什麼花樣。現在長孫將軍四處剿滅北漢各地的零星反抗軍隊,進展迅速,若是本王得他相助才能攻到晉陽,可當真是丟人得很。」

  齊王愛將夏寧摩拳擦掌地道:「殿下,段無敵雖然難纏,但是只要他肯和我們正面對敵,還怕他作甚,殿下,請讓末將攻城,不需三日,一定可以破城。」

  樊文誠嗤道:「若是戮力攻城,還用得著你麼,我們誰不可以指揮,殿下是想減少些損失,畢竟這次我們澤州軍損失非輕。」

  眾將紛紛出謀劃策,但是李顯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段無敵有平遙堅城為後盾,手中又有近萬兵力,想要強攻必然損失慘重,他雖知段無敵的弱點乃是愛民,若是脅裹百姓攻城,或者用其他手段迫使段無敵不得不放棄平遙都是可能的,畢竟段無敵的目的不過是拖延雍軍的行程。但是不說現在所經之處北漢民眾幾乎早已逃得影蹤不見,就是能夠捉到足夠的平民,他也不願在即將滅亡北漢之際加深和北漢平民之間的仇恨,雖然藉著荊遲的嗜殺名聲迫使沿途民眾大肆逃亡,可是李顯並不想真得屠城滅寨,他李顯並非凶殘成性,若是沒有必要,可不想牽連無辜的平民。

  李順站在房間的暗影當中,忍不住輕輕撇撇嘴,若非公子曾經下過命令,對於宣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現在早就去了沁源服侍公子,何必賴在這裡不走,還被齊王當成苦工,誰讓宣松仍在段無敵手中,自己卻尋不到機會救人,只有留在李顯身邊相機救人呢。見眾人討論的越發熱烈,什麼歪門邪道都開始盤算出來,李順悄無聲息地飄出房間,想呼吸一下冰冷的空氣。外面的空氣十分清新,李順覺得心情舒暢許多,忍不住在暗淡的星光和明滅的燈火中漫步起來,將心神沉浸在天地之間,李順靜靜地品味著無盡的黑夜。突然,李順覺得一陣心悸,他若有所覺的向遠處望去,隔著千軍萬馬,銅牆鐵壁,黑暗深處透著隱隱的殺氣,那是一種熟稔的氣息。

  自從和鳳儀門主一戰之後,李順獲益良多,東海苦修,讓他的先天境界更進一步,當世除了數人之外,再無對手,如今他已經掌握了「鎖魂」之術,武功達到一定水準的人物,只要接近他一定距離之內,他的心靈上都能夠有所警覺,這個距離並不固定,和雙方的武功深淺密切相關,若是對方是平常之人,除非是刻意留心,否則很難在他心靈上形成警兆,若是對方是未進入先天境界的高手,就是十餘里內,只要那人情緒波動稍為劇烈,他都能有所感應。若是對方也是先天極數的高手,那麼變數就多了,若是對方修為勝過他,或者精於收斂之術,就很難發覺對方的存在,例如當日段凌霄行刺江哲,雖然是事先有所安排,可是在段凌霄出手之前,李順確實沒有明確的感覺到段凌霄的存在,如果對方就像黑暗中那人一般,晉入先天境界不久,修為尚淺,還沒有達到鎖魂境界,對李順來說,這種先天高手比尋常存有敵意的高手更容易在他心湖上留下痕跡。

  當然若是到了鳳儀門主和慈真大師那種級數,彼此之間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存在,所以昔日在雍都,兩人雖然不曾相見,但是對彼此的心緒變化和舉動都是如同目睹一般,若是在那兩人面前,李順自知絕沒有可能掩飾自己的心緒情感,幸好,那種宗師身份的人物,輕易不會出手。

  李順略一思索,已經從那熟悉中略有陌生的氣息中有所猜測,且那人有殺氣而沒有殺意,身份更是昭然,他冷冷一笑,向暗處掠去,轉眼間穿越連營,到了大營之外一處荒僻的山岡。只見殘月疏星之下,一個黑袍青年立在岡上,神色淡漠中帶著寂寥。在他身邊站著一個黑衣少年,身後背著琴囊,神情也有些慘淡。李順見到這兩人,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朗聲道:「原來是秋公子回來了,東海風光如何?」

  秋玉飛漠然道:「你當我是來行刺的麼?」

  李順搖頭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不可能,不過公子怎麼這麼快就放你出來了?若非公子手諭,你是別想從靜海山莊脫身的。」

  秋玉飛深深地看了李順一眼,道:「你家公子行事,佈局深遠,放我出來,自然是有用我之處,只是我也未必讓他如願。這次本想去見見他,問他幾句話,可是聽說你在李顯大營之中,想來就是我去了,他也不會見我。你倒也不用擔心我會行刺於他,我若是敢出手,只怕桑先生不會放過我,桑先生的境界我不敢揣測,但就是師尊,也未必能夠取勝。我已經傳書晉陽,魔宗是不會有人去行刺楚鄉侯的,有桑先生做後盾,就是師尊也不願擅動殺機,更何況,北漢局勢糜爛至此,就是師尊出手,也不能挽回什麼,我魔宗不會做這等狗急跳牆之事。」

  李順拊掌道:「秋公子說得好,若是當初你有這樣的聰明才智,只怕公子也難以利用閣下行離間之計。」

  秋玉飛面色數變,半晌才道:「果然當日我是中了奸計,前些日子接到楚鄉侯的書信,信中多有歉意,我就已經有了疑心,反覆猜想,再經桑先生指點,才知道昔日我是受了蒙騙。」

  李順微微一笑,他早知江哲心意,必然會在這個時候透露出石英受冤屈的真相,用來打擊段無敵,而秋玉飛突然返回北漢,他便料到江哲會將真相讓他知曉,試探之下,果不其然。

  秋玉飛輕輕一歎,轉身欲行,卻又頓住腳步道:「當日隨雲與我中道相逢,我雖是存了歹意,卻仍視他為知己,不知他可是始終虛情假意?」

  李順肅然道:「公子縱然心機深沉,若非閣下才華橫溢,人品脫俗,公子焉能以清遠琴譜相贈,那琴譜乃是公子亡父心血,公子若是虛情假意,焉能忍痛割愛,閣下若是仍然因為敵對之事怨恨公子,倒也悉聽尊便,只是卻不可懷疑當日公子的一片誠意。」

  秋玉飛默然良久,舉步離去,那少年正是凌端,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不多時兩人就已消失在夜色當中。

  李順眼中閃過寒意,目光彷彿穿越重重黑暗,望向平遙城,如今蘇青應該已經安排妥當,現在想必從平遙到晉陽,都已經流傳著龍庭飛中了離間計迫死石英的傳言,如今龍庭飛已經死去,那麼昔日有關之人便要受到更大的壓力,段無敵在這件事情起了不少的作用,必然會受到北漢上層的苛責。就算是嘉平公主等人明白段無敵的無辜,只怕他也難以諒解自己的行為。

  想到當日受命之時公子神神秘秘塞給自己,讓自己在齊王進兵之時交給蘇青的錦囊,李順也是不由心折,在黯淡的月光下,他從已經拆開的錦囊中取出一張短柬,上面寫著寥寥幾行字。

  「令蘇青散佈流言,提及昔日離間石英之事,以亂段無敵軍心,段心地仁厚,不肯負人,必然慚愧欲死,舉動若有差池,則乘機間之,其在朝中無人,值北漢生死存亡之秋,易為所乘。」

  李順淡淡一笑,右手輕搓,那張短柬灰飛煙滅。

  第二日,李顯開始攻打平遙,完全是中規中矩的作戰方式,憑著雍軍雄厚的兵力和連綿不絕的攻勢,進展頗為順利,到了未時,李顯親自指揮攻城的一面的城牆防守開始有些崩潰的徵兆,在投石機的猛攻下,城牆一角突然崩塌,雍軍立刻高聲歡呼起來,順著城牆的缺口,無數雍軍借助雲梯等攻城器械開始向內攻入,缺口附近的北漢軍死命抵住,但是卻仍然阻不住雍軍的攻勢。

  這時,段無敵冷靜的下了軍令,他身邊的親衛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但是素日的威嚴讓他毫不遲疑地傳下命令,守在那缺口的北漢軍聽到號令,立刻讓出了一條通路,當前面壓力驟然減輕而攻上了城頭的雍軍歡呼之時,機簧響動,早已嚴陣以待的北漢軍發動強弩,這些強弩上面都纏著黑火藥硝石等引火之物,點燃之後射入雍軍當中,接二連三的爆炸讓雍軍立刻大亂,這時,原本避在一邊的北漢軍蜂擁而上,將他們擊潰殺死,趁著雍軍攻勢受挫的瞬間,北漢軍將火油傾倒下去,然後丟下火把,城下火焰熊熊,城上血光迸流。

  當最後一個雍軍被斬殺的時候,段無敵走近城牆,雙手按在兩側被鮮血浸透的牆跺之上,向下望去,只見雍軍開始撤退,如同海水退潮一般的迅速,那其中隱隱的壓力和威勢讓段無敵面上神色越發冰冷。回望城頭煙燒火燎的殘破景象,遙望數里之外連綿數十里的敵營,段無敵心中一陣冰冷。

  雖然逼退了敵軍,可是他心中沒有絲毫輕鬆。雖然雍軍是今日才開始攻城,可是從前日起,城中流言四起,雖然這城頭上沒有人敢於當面議論,可是段無敵知道那謠言是說自己走私貪贓被石英告發,自己則在龍庭飛面前進了讒言,構陷石英入罪,並迫害石英致死。他身邊親衛忿忿不平,幾次請命要將散播謠言的人查出來殺了,卻都被段無敵強行壓下。他不是不知道軍心穩定對於守城的重要性,可是他卻不能嚴厲追查此事,只因他手中的軍隊除了他自己的舊部之外,還有三成是石英的舊部,而傳播謠言的大多是石英舊部。他們倒也不是存心如此,哪一個軍人不希望自己的將軍愛兵如子,作戰英勇,若是在一個身負污名的將軍麾下,那種恥辱只怕一生都無法洗清。昔日石英死後,聲名盡毀,這些舊部不知因此受盡多少屈辱,如今得知自己的將軍乃是被人迫害致死,怎能不互相傳告。對於他們來說,「受蒙蔽」的主帥龍將軍既然已經死了,那麼需要為此負責的自然是「進讒言」的段無敵。這樣一來,石英舊部人人心懷怨恨,就連自己的部屬中,有些也生出疑心。可是對於這種情況,段無敵卻又無能為力,若是自己想要肅清謠言,必然要波及許多無辜將士,只怕還沒有等到敵軍攻城,己方就已經自相殘殺了,無奈之下,段無敵只有藉著當前嚴峻的軍情暫時壓制眾軍,若是能夠回到晉陽,還有機會挽救軍心吧,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這時,在兩個北漢軍士的「保護」下,宣松走上了城頭,他的傷勢已經漸漸痊癒,雖然面上疤痕宛然,但是已經可以行動自如,自從北漢軍從沁源撤軍之後,他便在段無敵軍中,段無敵對他頗為客氣,只要不是在行軍或者作戰的關鍵時候,監管雖然嚴密,但是並不苛刻,所以他才能在這個時候上城來。望著城頭殘破的情景,宣松心中有些黯然,他已經從北漢軍口中得知了方纔的血戰,當然,這是因為那些北漢軍將士很想打擊一下他這個大雍將軍,他自然知道城頭的斑斑血跡代表了什麼,但是他沒有露出悲傷的神情。身為大雍將士,本應有戰死沙場的覺悟,悲傷和同情能夠有什麼用處,難道他可以為了減小傷亡,不讓雍軍攻城,難道他可以說服北漢軍放棄抵抗。只有天下一統,才可以讓這種無所謂對與不對的血戰不再發生。

  看到段無敵的背影,宣松心中生出敬意,就是這個人,多日來連續苦戰,阻礙了雍軍的進攻,讓數以百萬的北漢軍民得到了撤退和逃亡的機會,宣松清楚,雖然大雍也是軍紀嚴明,可是這並不能保證不會傷害無辜的北漢平民。此人忠義愛民,若是能夠說服他投降,大雍可得良將賢臣,想到這裡宣松朗聲笑道:「若論守城,天下無人能夠勝過段將軍,齊王殿下一日之內數次猛攻,都被閣下擊退,只不過雍軍兵力雄厚,將軍外無援軍,城中軍心不穩,糧草困乏,不知道能守住幾日?」

  段無敵也不回頭,平靜地道:「再守兩日即可,嘉平公主傳來軍令,晉陽一帶百姓都可進城了,到時候晉陽內有百萬軍民,糧草軍械都不缺乏,就是守上一年半載也是易事。」

  宣松歎息道:「縱然如此,北漢又能支撐多少時日,雖然無人和我說起,我卻知道,如今的局勢對你們來說是何等不利,不說龍將軍殉國之事,只見嘉平公主下令收縮防線到晉陽,就知道你們已經沒有取勝的希望了,只能憑借晉陽的地利死守,保留最後的生機,除非我大雍最後不得不撤軍,否則北漢亡國已成定局。段將軍,你縱然不愛惜自己的性命,難道也不愛惜自己麾下將士的性命麼,如今,雍軍已經包圍了平遙,齊王殿下不過是擔心你在後面襲擊糧道,加上時間充裕,所以才戮力攻城,否則只要留下幾萬人圍著平遙,大軍就可繼續北上了。你想要多守兩日,只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返回晉陽了。」

  段無敵沒有反駁,這些日子他和宣松數次詳談,雖然雙方都存了戒心,不過是想多套取一些情報罷了,可是彼此對於對方的才能都頗為敬重,兩人都是善於防守的將才,所以宣松只是這麼看了幾眼,便知道城中虛實。宣松所說一字不假,而且有些事情段無敵已經知道,卻沒有透漏給宣松,比如說,雍帝李贄親征的消息,以及李贄的大軍已經截斷了代州和忻州道路的消息。對於這件事情,段無敵心中分外不安,雖然因為代州軍歸家無路,已經被迫留在了晉陽,甚至嘉平公主也已經正式接受國主的詔令,成了北漢軍晉陽主將,可是段無敵隱隱覺得,這恐怕是雍軍很重要的一步棋,可能將令北漢土崩瓦解。只可惜他是一個軍人,有些事情他還是不甚瞭解,對雍帝的這個舉動,他只是近乎本能的覺得危險,卻不知其真意。

  宣松見段無敵默認了自己的說話,又道:「再說段將軍的處境似乎也不大好……」剛說到這裡,段無敵舉手阻止了他的下文,沉聲道:「亦予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宣松身軀一震,望向段無敵堅毅端凝的面容,終於歎息道:「段將軍既然此心不悔,宣某也不願玷辱將軍清名,只是信而見疑,忠而被謗,此乃千古之悲,貴國王上雖非昏庸之主,然而值此危亡之時,也難免過分謹慎,希望若是到了不可挽回之時,將軍也不要愚忠到底才是。」

  段無敵終於回過頭來,淡淡道:「若是我放宣將軍回去,閣下何以相報?」

  宣松早有準備,若非是有利用自己之處,不是早早一刀殺了,就是將自己交給嘉平公主帶去晉陽,何必要費力留在軍中,望向段無敵憔悴而又平靜的面容,他笑道:「陷敵之將,本無自主之權,閣下若有此意,不妨派使者去見見齊王殿下。」

  段無敵從容道:「總要再守一日,方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宣松不由苦笑,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貨物,和段無敵目光相對,宣松的苦笑漸漸褪去,他能夠看得出來,對面那男子眼中深沉的悲哀,自己所說的一切,他都很清楚,若論才幹,段無敵絕對在自己之上,只是自己有幸做了雍臣,而此人不幸卻是漢將,「雖九死其猶未悔」,能夠吟出這名句,可見其人心中早已經有了明悟。他深深一揖,道:「若是宣某回到雍營,而殿下又不怪罪的話,必然會率軍和將軍作戰,若是將軍不幸受困,還望將軍不要一心求死,倒是宣某必然向殿下求情,保全將軍性命顏面。」

  段無敵先是有些氣惱,但是見到宣松無比認真的神情,他神色變得和緩,道:「昔日段某曾經聽聞,宣將軍深慕忠義,在蜀中與狂生楊燦一面之緣,便傾囊贈金,使其妻兒得以安居,段某知道閣下一片好意,雖不能受,也當感激不盡。」

  雖然被段無敵婉拒,但是宣松心中並無氣惱,只是更添了幾分惋惜,轉身離去,宣松心中一片痛惜,自從和北漢軍交戰以來,便深為這些豪勇忠義之士而歎息,就是滅亡了北漢,真的能夠得到這裡的民心麼,宣松第一次覺得攻打北漢,或許會陷入泥潭。

  接下來的兩日,李顯竟然不再攻城,段無敵十分迷惑,但是他忙著安撫軍中的暗流已經是焦頭爛額,也顧不上深思了,第四日,雍軍已經雲集平遙,段無敵雖然拖延了雍軍進攻晉陽的時間,可是自己卻陷入了無法後退的僵局。站在城頭,段無敵想著,不知道派去雍軍的使者能夠達成任務,雖然用人質脅迫不免有些難堪,但是若能救出麾下將士,倒也值得。他很清楚,宣松雖然在雍軍中地位重要,可是畢竟不是主將,所以他的要求並不苛刻,只要求雍軍不追擊撤退的北漢軍,平遙城將完好的交到雍軍手中,他也承諾不燒燬城中糧草輜重。他相信這個要求有可能成功,因為對於雍軍來說,自己這一支兵力無足輕重,而宣松素得軍心,若是齊王不顧及宣松性命,只怕是雍軍軍心必然生怨,在付出不多的情況下了,他相信齊王不會作出這種親者通,仇者快的蠢事。

  接到段無敵的書信,李顯哈哈大笑,這兩日他停軍不攻,為的就是這封書信,那日軍議之後,他私下招了蘇青過來,問明白散佈流言的情況之後,他便明白了江哲的用心,之後又收到了江哲的書信,更是讓他心如明鏡。為了讓流言更加逼真,他乾脆不再進攻,這樣一來,就可以放出段無敵見局勢險峻,有心投降的謠言,眾口鑠金,李顯相信段無敵支撐不了多久。而且就算沒有其他好處,能夠救回宣松也已經值得,想起當日中夜訣別,李顯仍覺心中痛楚,所以他不僅立刻答應了段無敵的條件,還派出使者前去平遙。這個使者,正是蘇青。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8:42

37

  望著滿面風霜卻越發清艷的蘇青,段無敵只覺得心中一片平靜,昔日愛恨如風消逝,他微笑道:「貴國殿下可是已經答應在下的要求?」

  蘇青心中湧起莫名的思緒,只是從這一句話,她就知道眼前這人已經將自己當成了陌路之人,這不是自己早就想到的麼,昔日沁州城外恩斷情絕,也就注定了今日。抬起頭,她從容道:「殿下應允將軍的要求,只要宣將軍安然無恙,殿下答應,一日之內,不追擊貴軍。」

  段無敵眼中閃過欣然的光芒,原本只是搏上一搏,想不到果然收效,他笑道:「不過貴軍強大,而我軍弱小,我不能不防殿下失言,不知道貴使有什麼打算?」

  蘇青冷冷道:「齊王殿下一諾千金,豈有反悔的道理,不過將軍不信,也是情理所在,若是將軍願意,可以先將宣將軍送回雍營,蘇青願為人質。」

  段無敵其實並無懷疑之意,不過是為了安撫軍心罷了,所以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委屈貴使了。」

  蘇青微微一笑,就如寒梅綻放一般美艷,擔任人質是她自請,段無敵若是聰明的,應該趕快逐走自己才是,只不過只怕直到今日,在這個男子心中,自己不過是走錯了道路的迷途孤雁罷了,自己的危險尚未被他獲悉吧?

  當宣松走到雍軍轅門,心中生出近鄉情切之感的時候,只聽軍中號角響起,轅門大開,李顯帶著眾將大張旗鼓地出迎,宣松只覺眼中濕潤,上前幾步拜倒道:「罪將辱沒軍威,尚請殿下懲處。」

  李顯急步上前,伸手相攙,阻住宣松下拜,他滿面歉疚,道:「宣將軍何出此言,當日是李顯不察,以致於此,當日若非宣將軍慷慨赴死,本王曾經有言在先,若有差池,皆有本王擔待,你幸而生還,本王若再加以怪罪,豈不是太苛刻了,你放心,今日之辱,你定可一一討還。」

  宣松感激涕零,半晌才平靜下來,連忙道:「殿下,不可拘泥小義,段無敵乃是最擅長防守的將才,若是他回到晉陽守城,對於我軍未免威脅太大,還請殿下奮起直追,擒殺段無敵。」

  李顯笑道:「早知道你會這樣說,不過你不用擔心了,段無敵斷無可能回到晉陽的,再說蘇將軍還在他軍中為質,現在也不適合進攻。」

  宣松愕然道:「蘇將軍怎會去做人質,她雖然精明能幹,但是畢竟是個女子,又和北漢結下深仇,恐怕就是段無敵恪守信義,也難免遇到危險。」

  李顯低聲道:「你放心,自然有人接應蘇將軍,那段無敵畢竟是個君子,又有本王大軍在此,蘇青不會有事,只怕他還會後悔莫及呢。」想到得意之處,李顯忍不住哈哈大笑。還有什麼比勝券在握更加令人興奮。

  兩人攜手走進中軍大帳,讓宣松坐在左側首席,眾將一一入座,李顯道:「宣將軍,你歷劫歸來,本應該讓你好好修養,可是如今軍情緊急,段無敵擅長敗退,步步為營,這也是你的長處,只好讓你辛苦一趟了,等到明日此時,你率軍銜尾追擊,如何進退你便宜處置。」

  宣松心中大喜,他不是沒有擔心過會暫時被擱置,想不到李顯對自己如此信賴重用,連忙起身道:「末將遵命。」

  李顯見狀不由微笑,其實現在並非一定需要宣松領軍作戰,他不過是通過這種方式表示他對宣松的器重,避免有人藉著宣松被俘之事興風作浪,不論是在什麼地方,小人都是難免的。

  北漢軍從平遙撤退之後,幾乎是全力行軍,一日之間便已經到了陽邑,當安排好防務之後,段無敵走入親兵為自己準備好的住處,一走進房間,他停住了腳步,只見外間坐著一人,蘇青坐在椅上,玉手托腮,含笑看著自己。一旁的梨木衣架上面掛著青黑色的披風,室內幾乎是一塵不染,而蘇青面前的方桌上放著香氣四溢的飯菜,一旁的椅子上還擺著銅盆方巾,盆內清水仍然冒著滾滾熱氣。

  跟在段無敵身後的兩個親衛都是下意識地按住了刀柄,但是繼而又露出迷茫的神色,顯然這種溫馨的場面讓他們生出疑惑。就連段無敵也是一陣迷茫,若非是蘇青身著勁裝,腰間佩劍,明麗的笑容中帶著些許譏誚和冰冷,他幾乎要錯認自己是回到了家中,而面前的男裝麗人便是自己的妻子。他眼中恢復清明,冷冷道:「你為何會在這裡,監視你的軍士在哪裡?」

  蘇青望望段無敵身後的親衛,淡淡道:「你要在他們面前盤問我麼?」

  段無敵沒有作聲,揮手遣走侍衛,然後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了下來,靜靜的看著蘇青。蘇青眼中閃過莫名的神色,她神色淡漠地道:「軍中有些石將軍舊部,他們還認得我,有些人尋機前來質問當日之事,我便告訴他們當日石將軍並不知道我的身份,當日我不過是利用石將軍在沁州城棲身,雖然做了些推波助瀾的事情,不過卻也料不到龍將軍會深信石將軍叛變,唉,石將軍過於剛烈,若是當日他肯向龍將軍辯白,未必沒有機會洗清冤枉。」

  段無敵只覺得口中發苦,道:「你所說可是實情?」

  蘇青回想起當日石英憤然自盡的情景,縱然是鐵石心腸,也不由黯然神傷,她淡淡道:「自是實情,有些時候事實往往更能將人誘入歧途,不過你也不必後悔,石英雖然並未暗中投降大雍,但是他確實是存心針對於你,只因我告訴他了一些關於你的謊言。還有,當日石英自盡之時,已經猜到我的身份,但是他並沒有告訴你們,而是甘心赴死。」

  段無敵怒不可遏,右手猛然捶在桌面上,杯盤被震得砰砰作響,他怒視著蘇青,但是怒火很快就平息下來,只因他看到蘇青平靜而又冷酷的神情。他鬆弛下來,微微苦笑,自己不是早已決定只將這個女子當成敵人的麼,既然如此,又何必為她的所作所為生出怨恨呢。

  覺得從未有過的疲倦,段無敵冷冷道:「好手段,昔日迫得石將軍自盡,如今又用來污蔑我,蘇姑娘,你夠狠,只是你為何對我明言?」

  蘇青意味深長地道:「今日你與我在此密會,明日就會傳得沸沸揚揚,用不了多少時間,就連晉陽都會知道你尋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放走了宣將軍,而且還和昔日的未婚妻子密談,你說晉陽會怎樣想?」

  段無敵默然不語,蘇青站起身,拿起披風繫好,道:「時間已至,你若是現在將我殺了,還可挽回這一切,若不然,我可能就有機會替你收屍了。不過你若是能夠想通,齊王殿下等你棄暗投明。」

  段無敵默然不語,雖然蘇青陷害他至此,可是他卻沒有絲毫怨恨,彼此各為其主,不論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之事,只是蘇青仍然給自己留了一條生路,這已經足以令他感激,只可惜,那條路卻是他寧死也不願去走的,在蘇青即將走出房門的時候,他低聲道:「多謝你,很抱歉。」

  蘇青嬌軀一震,雖說在沁州城兩人恩斷情絕,但是這又豈是可以輕易辦到的,不論是恨,還是愛,她心中仍然有著段無敵的影子。她今日來此,既是為了讓段無敵更加有口難辯,也是希望段無敵能夠答允投降,免去殺身之禍,但是她縱有此心,也沒有指望這個男子能夠明白,事實上,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從今之後,這個男子只會當自己是毒如蛇蠍之人,可是這個男子卻將自己心意看的清清楚楚,卻又明確得告訴自己不會接受。蘇青不由心中酸楚,她低聲道:「昔日你我兩情相許,我從未後悔,縱然後來我被你傷得體無全膚,也仍然當你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只是既然你我已經分道揚鑣,就再沒有重聚的可能。不過,你當真要為北漢殉葬麼?」

  段無敵沉聲道:「昔日之事,其咎在我,你的選擇,我亦無話可說,你不需為我費心,求仁得仁,我死而無怨。只是我曾經聽說你和鳳儀門有些關聯,原本還在擔憂你再不能得到大雍接納,到時天下雖大,無你容身之處,可是如今看來,齊王果然是非同常人,仍然重用於你,據聞雍帝器量仍在齊王之上,想來你不會因此受到牽連。只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始終牽掛,你至今仍然小姑獨處,或許是我自大,但是終究是我誤你終身,若有可能,希望你能早結良緣,也可告慰你的雙親在天之靈。」

  兩行珠淚滾滾而下,蘇青走出房門,她沒有回答,也沒有再回頭,親手陷害曾經的未婚夫婿,很有可能將他送上斷頭台,心中怎不痛楚,何況他縱然到了絕境,仍然沒有一絲怨恨之心,又怎不讓她愧疚。走出門外,蘇青迅速拭去淚痕,取了坐騎揚長而去,駿馬在風中疾馳,蘇青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無敵,你若因此而死,我也只能用獨身終老來向你贖罪了。

  渾渾噩噩不知奔了多久,蘇青突然聽到馬蹄聲響,她立刻清醒過來,抬頭一望,立時愣住,只見對面兩匹馬絕塵而來,馬上兩人她都認得,前面騎著一片黑馬的正是秋玉飛,而後面騎著黃驃馬的則是凌端。雙方都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馬速,然後停住坐騎,默默的望著對方。

  蘇青先醒悟過來,在馬上一揖道:「原來是秋四公子,當初被公子一路追殺,現在末將還記得當日的苦楚呢,聽聞公子出使東海,想不到今日歸來,此去莫非是要去陽邑麼,段無敵段將軍就在陽邑,再過一兩日,只怕我雍軍主力就會到此了,公子雖然武功出眾,但是畢竟只是一人,為了公子著想,還是請公子速速返回晉陽吧。」

  秋玉飛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傾慕混合殺機的複雜情緒,對於這個女子,他是深深佩服的,弱質孤女,隻身蹈虎穴,立下赫赫奇功,當日自己一路追殺,只有這個女子可以和自己一戰,武功高,心機深,智慧高,再加上精通音律,相貌清艷,怎不令鬚眉汗顏,只可惜卻偏偏和北漢仇恨似海,不惜捨棄家國愛侶,為敵國效命征戰。是否殺了她以毀去齊王得力的臂膀呢?只是現在三人都身在曠野,那女子的戰馬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駒,若是一心逃走,自己也未必能夠得手。

  正在秋玉飛猶豫是否出手的時候,身後煙塵滾滾,當先一騎是一個青衣少年,容顏如雪,正是邪影李順,秋玉飛微微一歎,對蘇青還禮一揖道:「陌路相逢,只是沒有時間敘談,姑娘的琵琶絕藝,玉飛仰慕非常,他日若有機緣,還當請教。」說罷策馬急急而去。

  蘇青只覺得背心冷汗涔涔,直到秋玉飛遠走,她才覺得方才籠罩在身上的沉重壓力消失不見,這時小順子已經到了近前,他淡淡道:「公子書信到了,調在下和蘇將軍前去聽命,公子說,是要我們準備接待一位佳客。」蘇青眼中閃過疑惑的神色,是什麼佳客要楚鄉侯親自迎接呢?一個念頭突然如同星火一般在她心頭閃現,她的容顏突然變得蒼白,很多事情都可以想通了,例如為什麼秋玉飛會出現在這裡,想得越清楚,蘇青對江哲此人的心機越發覺得心寒,如今想起來,自己昔日擅自決定,改變了他的計策之事,未免是有些過於冒失了。

  夜色深沉,段無敵望著手中繪製完畢的晉陽防務圖,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筆,這兩日謠言四起,就連他的大部分舊部也對他生出疑心,若非是他用強硬手段壓制,只怕這些士卒早就嘩變了,雖然也有親信的將領和親衛仍然相信自己,可是他們除了徒勞地替自己辨白之外再也無能為力,而且大概只需晉陽一道旨意,自己就將孤立無援了吧,畢竟自己從未刻意籠絡過下屬,眾叛親離並非只有暴虐的首領才會遭遇到的窘況。送走蘇青的當日夜裡,晉陽有緊急軍令到來,命自己固守陽邑,段無敵心知這是晉陽也對自己生出疑心,事已至此,他也無意辨白,所有的謠言可以說九成都是實情,只是增加了一些子虛烏有的細節,可就是如此才讓他百口莫辯。想來晉陽應該有所決定了吧,他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澀。

  這時,有人在外冷冷道:「段將軍,你為何還在這裡?」

  段無敵愕然抬首,一人推門而入,段無敵化驚為喜,上前施禮道:「原來是四公子,東海一行想必多有艱險,公子能夠平安歸來,國師必然大喜過望。」

  秋玉飛望著段無敵黯然道:「我進城之時已經得知如今情形,你的處境未免太艱難了,縱然是我,若非昔日和你有相交之情,也會懷疑你的忠誠,而且說句實話,就算是你從前忠心耿耿,如今這樣地剪迫,只怕你也難以繼續忠於北漢,所以我雖然傳書師尊,希望他為你緩頰,但是恐怕沒有什麼用處,唯今之計,你不若走了吧,就是去投了大雍,只要你不替他們來攻打晉陽,我也不會怪你。」

  段無敵微微一笑,道:「公子何出此言,段某問心無愧,焉能畏罪潛逃,公子信任段某忠誠,段某感激不盡,若是我真的逃走,只怕是弄假成真,龍將軍殉國之後,只有嘉平公主獨力擎天,她待我不薄,我不能辜負她的信任。」

  突然,外面傳來自己親衛驚怒交加的呵斥聲,這些親衛都是跟著段無敵出生入死的親信,自然知道自己的將軍受了何等的冤屈,只是他們縱然辯白也無人願意相信,如今他們突然這樣混亂,必然是晉陽前來查辦自己的使者到了,段無敵微微一笑,道:「想必是晉陽使者到了,公子在此或有不便,若是不嫌棄,請到內室暫避,不必以段某為念。」秋玉飛一聲長歎,身形隱入內室,通往內室的房門無聲關閉。段無敵站起身走到書案之前,靜候使者進來。

  不多時,房門被人推開,段無敵一眼便看到了神色憔悴的林碧,竟然是嘉平公主親至,這是怎麼回事,林碧如今應該在總領晉陽防務,段無敵不由神色數變。林碧走到書案後面逕自坐下,看向案上墨汁淋漓的佈防圖,神色一黯,道:「段將軍仍然為晉陽防務憂心麼?」

  段無敵肅手站在案前,道:「末將曾在晉陽衛戍,晉陽防衛本是固若金湯,不過天長日久,難免有些缺失,末將曾經仔細研究過如何補救,只可惜不得兵部接納,這幾日末將憑著記憶重新繪製了一張佈防圖,其中有些地方是防務上的薄弱之處,若是能夠按照這張圖加強守衛,或者會好些,還請公主過目,若是公主覺得可行,不妨一試。」

  林碧望向段無敵神色坦蕩的面容,道:「你可知王上下了嚴令,將你立刻明正典刑,我多次苦苦相勸,王上仍然固執己見。國師之意,也說你縱然本無二心,如今也不能保證你不會投敵,因此支持王上的決定。」

  段無敵平靜地道:「末將早已料到如此,敵人的計謀雖然簡單,卻是狠辣非常,段某也有錯處,不論是為什麼,末將昔日走私貪賄都是罪證確鑿,而且石英將軍若果真冤枉而死,末將也是罪魁禍首,再說為了性命放縱俘虜,為了私情放走蘇青,這都是真的,段某知道自己罪不容誅,王上只令斬首,已經是法外施恩,公主不必介懷。」

  林碧面上露出痛惜的神情,道:「庭飛當日曾對我說過你的事情,你不計毀譽,為了北漢做了許多事情,這種種罪狀卻都是冤屈了你,用宣松交換你和將士們的性命,這是我默許的,放走蘇青,也是理所當然之事,難道我北漢還能殺害使者麼?只是朝中群起攻訐,我多替你聲辯幾句,便險些被國主逐出大殿。唉,昔日朝中重武輕文,如今那些文官個個言辭激烈,好像若不殺你,社稷必亡,朝中勳貴武將雖多,但是庭飛昔日喜歡提拔寒門出身的將領,唯才是舉,令他們頗有微詞,如今庭飛殉國,他們便也趁機攻訐於你,哼,大敵當前,他們不想著如何對敵,還在排除異己,好像若有他們帶兵,就可以挽回危局一般,不知自量。段將軍,林碧無能,不能保住你了,只能爭取親來陽邑處置你,這樣也可保全你的體面。」

  段無敵下拜道:「多謝公主殿下相信末將忠心,事已至此,公主不要為了末將生死和朝廷決裂,若是沒有公主擔任主將,只恐晉陽難守,末將縱死也不會王上和公主,就請公主下令將末將陣前斬首吧,若能夠保住社稷黎庶,末將就是遺臭萬年也無怨恨。」

  林碧掩面道:「忠貞見疑,朝廷對你不起,你,你去吧。」

  段無敵再拜叩首,然後舉步向門外走去,他剛走到門口,門外的林碧親衛要上前將他縛住的時候,林碧突然高聲道:「且慢。」

  眾人都是一愣,向林碧望去,只見林碧神色堅毅非常,她斷然道:「段將軍,有我林碧在此,斷不能讓你無辜遇害,你立刻離開北漢吧,現在國內一片混亂,很多地方我軍已經撤退,而雍軍尚未進駐,你有很大的機會逃出去。去濱州吧,現在那裡名義上還不是大雍所屬,而且現在大雍也顧不上緝拿你,從濱州轉道南楚,這是你唯一的生路,將來若能逐走雍人,你還有機會重回北漢的。」

  段無敵聽到這裡,竟然呆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林碧竟有如此擔當,人若有一線生機,又怎能不牢牢把握,方才秋玉飛勸他,他不想林碧疑他,因此不肯離去,如今林碧勸他,他心結既解,越想越是覺得可行,若能留得有用之身,還有為國效力之日,若是一死了之,不過是親痛仇快,而且現在除了林碧,也無人可以支撐危局,林碧只需說自己先行逃走,想來國主也不會怪罪林碧。

  林碧見他情狀,不由一陣辛酸,但是想到此人忠心為國,不計毀譽的壯舉,仍然令她決定承擔放走「叛逆」的責難,她上前道:「段將軍,此地不可久留,國主或許會再派使者,到時候你就不可能脫身了,我知你一向廉潔,家無餘財,這些金珠你帶著路上使用。」說著將一個錢袋塞到段無敵手中,這個錢袋裡面是些輕巧的金珠,價值不菲而便於攜帶,臨行之前,林碧鬼使神差地帶在身上,或許當時她就有了這種想法吧,只是在方纔她才終於下定決心。

  段無敵接過錢袋,忍不住熱淚盈眶,他也知道林碧擔了天大干係,更是知道這已經是自己唯一一條活路,雖然前途茫茫,說不定會落入雍軍之手,或者被北漢軍當成叛賊殺死,但是他仍然是感激涕零,雙膝跪地,段無敵泣道:「公主恩義,末將永誌不忘,若是日後無敵僥倖逃生,必然傳信回來,公主但有所命,無敵無不遵從,殿下寬心,若是無敵不幸落入敵手,絕不會苟且偷生。」

  林碧珠淚欲落,她心中是有些顧忌,若是段無敵落入敵手,恐怕終會歸順雍軍,所以來時也是寧願屈殺了段無敵,見段無敵如此許諾,她心中一寬之餘,也不由有些愧疚。林碧背過身去,輕輕揮手,示意段無敵離去,段無敵頓首再拜,終於轉身離去,此一去或者再無相見之期,怎不令豪傑扼腕。

  段無敵的身影消失之後,一直在內室聽著外面動靜的秋玉飛面上露出欣慰的微笑,方才林碧要將段無敵推下斬首,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去劫法場了,如今見到林碧放走段無敵,他才心中一寬,本想出去和林碧相見,但是突然,他心中一動,城外有一個他熟悉的人的氣息陡現,殺機隱伏,冷冷一笑,他的身影化成虛幻,從內室的窗子躍出,趁著城中的混亂,向段無敵離去的方向追去。

  陽邑城外,站在山岡之上的蕭桐望見段無敵策馬出城,不由一頓足,師尊得知林碧親來陽邑之後,思索再三,令他趕來此地追殺可能會被林碧放走的段無敵,如今果不其然,他正要策馬追趕,突然耳邊傳來清冷的聲音道:「師兄,你當真要趕盡殺絕?」

  蕭桐愕然,抬頭望去,卻見秋玉飛負手而立,他苦笑道:「師弟,這是師尊的諭令,不論段將軍是否冤枉,他若落入敵手,都是很大的威脅,你不能心慈手軟。」

  秋玉飛冷冷道:「段將軍對北漢忠心耿耿,雖然如今謠言滿天,但是我相信終有水落石出的一日,我和碧公主一樣,都不相信段將軍有了二心。就是師尊親來,我也不會任由師尊動手。」蕭桐只得苦笑,他知道若論武功,自己不是這個師弟的對手,看來追殺段無敵已經是不可能之事了,只得道:「你既然已經回來了,就去晉陽見見師尊吧。」秋玉飛淡淡道:「好,我們一起上路吧。」蕭桐忙道:「我還有軍務在身。」秋玉飛冷眼看去,蕭桐連忙解釋道:「你放心,我對魔尊立誓,若是我去追殺段將軍,就讓我死後淪陷在魔尊血獄,永世不得超生。實在是軍情緊急,我尚有要事在身。」秋玉飛默然不語,既然蕭桐立下天魔血誓,就必然不會違背。他轉身離去,倏忽不見,蕭桐仰頭苦笑不已,自己這個師弟數月不見,修為更是突飛猛進,真讓自己這個師兄汗顏。罷了,既然碧公主和玉飛都對段無敵如此信任,想來段無敵當真是忠義無雙,自己何必去做小人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8:59

38

  在渺無人煙的官道旁邊,一片鬱鬱蔥蔥的小樹林之後,清澈見底的小河流蜿蜒而出,這片小樹林十分稀疏,一條可容一輛馬車行走的道路深入林中,林外掛著酒幌,一眼就可以看到林中隱隱有四五間寬闊的茅屋,門上也插著酒旗,這裡想必是旅客中午打尖的好去處。雖然是戰亂時節,可是林中酒香隱隱,看來生意沒有停業,不過說來也並不奇怪,這裡並不是雍軍進軍的主要方向,所以很多人的生活仍然是一如往常,只不過多了些許忐忑不安罷了。平民百姓就是這般,只要不是刀斧臨頭,就得照常營生,否則這一年生計可如何支撐。

  段無敵已經換上了行路旅人的便裝,外面罩了披風,頭上戴著頂信陽斗笠,這種斗笠乃是行道中人常備之物,遮風避雨,頗為方便,四面有垂紗的可以遮掩面貌,北漢境內春秋風大,就是男子也很喜歡用來遮擋風塵。他一路疾馳,顧不得愛惜馬力,這一帶雖然雍軍尚未駐兵,但是有不少斥候常常往來,他也只能盡量避開罷了,此刻他心中不免淒惶,埋頭趕路,盡量讓自己無心去感歎前路茫茫。看看天色,已經快到午時,他覺得有些困乏,座下戰馬身上也是汗水涔涔。他不由向遠處張望,一眼看見路邊的酒旗,他心中一動,自己匆匆而出,乾糧也沒有準備,不如進去休息一下,順便購些乾糧,裝些村酒,以備路上食用,錯過這裡,前面恐怕很難尋到打尖的所在了。想到這裡,他策馬走入樹林,不多時走到野店門前,只見店門大開,裡面幾張方桌十分潔淨,裡面已經有了幾個客人,坐在最右側的桌子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店主正在笑呵呵地端酒上菜。見到那種閒適的氣氛,段無敵心中一寬,將馬繫在店前的樹上,走入店堂,高聲道:「來些好酒好菜,待會兒我還要趕路。」說罷,揀了最左面的桌子坐了,隨手在桌上丟了一塊碎銀。

  那店主連忙上前抹桌子,左手靈巧地將銀子籠入袖中,倒上熱茶,熱情地道:「客爺一路辛苦,小店雖然偏遠,可是山珍野味還是有的,還有上好的陳年老酒,客爺稍待。」說罷對著裡面喊道:「小三,快端上好酒好菜。」隨著他的喊聲,一個滿面憨直的青年端著酒菜從裡間走了出來,這個青年二十多歲,虎背熊腰,只是神色呆傻,顯然是智力不足,他傻呵呵地將一盤花生米和一盤豬頭肉放到桌上,又從店房一角的大酒缸裡裝了一壺老酒放到段無敵面前,然後就回到裡間去了,接著便聽見鍋鏟作響,不多時,幾個野味小菜端了上來,一桌子葷素俱全,香氣撲鼻。

  段無敵只覺得飢腸轆轆,但他警惕仍在,有意無意地向對面看去,只見對面共有四人,上首坐著一個商賈裝束的中年人,似是主人,左右兩人都是保鏢裝束,相貌豪勇,還有一個青衣人背對著自己,雖然看不到相貌,但是髮色淺灰,想必是年紀不輕,但見他背影並無蒼老之態,想來應是五十許人,他只用一根玉簪束髮,除此之外再無修飾,身穿青衫,想必是帳房先生一流的人物。略一打量,這些人看上去都不似軍旅中人,確定這些人應該不是追兵,段無敵鬆了一口氣,開始埋頭狼吞虎嚥起來。

  匆匆離開陽邑,他已經大半天沒有進餐,飢餓交加,吃相也自然難看起來,吃個七八分飽之後,他開始鬆弛下來,這店中的老酒雖然是鄉村野釀,卻是甘冽辛辣,意猶未盡,他又想倒一杯,誰知已經涓滴不剩,他皺了一下眉,忍不住又要了一壺,他平日很少飲酒,非是酒量不好,而是不願貽誤軍機,如今落到這步田地,自然也少了幾分拘束,他連飲數杯,只覺得身上輕鬆了許多,困乏漸漸消去。酒之一物最能令人意亂神迷,人一鬆懈下來,不由開始胡思亂想,想到自己忠心耿耿,卻落得一個叛逆的罪名,被迫倉皇出走,忍不住悲從心來,酒入愁腸,神色間更是多了幾分悲憤和落寞。渾不知自己情態俱落在對面數人的眼中,那青衣人雖然背對著段無敵,但是一把特製的小銅壺將段無敵的身影映射其中,那人看在眼中,面上閃過悲憐之色。

  多飲了些酒,段無敵只覺頭重腳輕,酒意上頭,忍不住高聲吟道:「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這首屈子名篇乃是他生平最愛之作,他雖然不甚通經史,但是對這首《離騷》卻是愛不釋手,倒背如流,他聲音因為多日心中熬煎,不免嘶啞低沉,但是吟來情真意切,令人感歎不已,吟道「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一句之時,他反覆吟詠,卻是再也吟不下去,拭去淚痕,再次舉杯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只聽有人接著這一句開始吟誦起來,那人聲如金玉,意韻悠長,段無敵聽得入神,住杯不飲,那人吟到「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一句,段無敵心中越發痛楚,直到那人吟道最後一句「亂曰:已矣哉!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鹹之所居!」的時候,段無敵才突然清醒過來,鄉村野店,商賈中人怎會有人吟誦屈子詩篇,他抬目望去,只見對面仍然是那幾個客人,其他三人都在默默飲酒,想必吟誦之人是那個背對自己之人。

  或許是感覺到他的目光,那個灰髮人轉身過來,笑道:「在下見將軍痛心疾首,不能吟完整篇,一時見獵興起,替閣下吟誦完全,想必是打擾了將軍飲酒,還請恕罪。」

  段無敵心中一跳,這人如何知道自己身份,他仔細瞧去,只見這個灰髮人兩鬢星霜,但是相貌卻是儒雅俊秀,丰姿如玉,仍然是青年模樣,而且氣度閒適,令人一見便生出敬慕之心。這人的身影自己竟然有熟悉之感,心中靈光一現,段無敵只覺得口中苦澀非常,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他平靜地道:「段某何幸,竟然勞楚鄉侯親至。」

  我對段無敵識破我的身份並不覺得奇怪,畢竟我這種少年白髮的形貌也太容易辨認,扮作商賈和兩個保鏢都是這次隨軍的白道高手,他們身上沒有軍旅中人的氣息,這才瞞過了段無敵的耳目,如今見我身份洩露,立刻站起身護在我身邊,而裡間的門簾一挑,李順緩步走出,在他身後,扮作店主和夥計小三的兩個密諜也恢復了彪悍的神情,店門處更是多了兩個身影,正是蘇青和呼延壽,店外隱隱傳來壓抑的呼吸聲和兵器出鞘的聲音,顯然這一座野店已經成了天羅地網,而段無敵正是網中鳥雀,再無逃生之路。

  段無敵心中也明白如今的局勢,事到臨頭,他反而沉靜如山,只是緩緩替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舉杯相邀道:「自從侯爺東海復出以來,我軍屢次遭遇挫折,譚將軍、龍將軍先後殉國,石將軍被迫自絕,段某落得一個叛國罪名,卻又落入侯爺陷阱,侯爺智謀果然是驚天動地。只是侯爺乃是千金之軀,為何孤身涉險,若想取段某性命,只需一隊騎兵,或者幾個侍衛即可,何必親臨險地。」最後一句話隱含譏諷,但是他的神色卻是十分冷靜,似乎並未身處陷阱。

  我心中沒有絲毫得意,反而有些隱隱的挫敗。我重重佈置都是為了逼這個男子出走,從他離開陽邑的一刻,至少有數百人監視他的行蹤,算定了此處必然是他打尖之所,將這裡控制起來等他自投羅網,原本是希望給他一個下馬威,挫折他的心志。可是這個男子縱然是落入我掌中,仍然是這樣平靜淡漠,彷彿早已料到這一幕似的,這樣心志堅定之人,我可以摧毀他的生命榮耀,卻不能摧毀他的意志,心中隱隱有了失敗的預感,我只能暗暗歎氣,準備不計成敗的試上一試。

  微微苦笑一下,我道:「江某雖然設計陷害將軍,卻是因為我料嘉平公主必然不會殘害忠良,不過公主也不能和北漢上下這許多人相抗,只能讓將軍遠走高飛,將軍想要逃脫,只有往東海一行,東海雖然遲早歸附大雍,但是畢竟是一條生路,以姜侯的為人,就是知道將軍的行蹤被他察知,也會裝作不知道。所以江某特意在此恭候將軍,這般用心拳拳,將軍縱不領情,也不應如此冷淡,豈不是辜負在下的誠意。」

  段無敵心中電轉,早已想通許多問題,道:「秋四公子原本陷身東海,這一次卻平安歸來,是不是侯爺早料到四公子會來保護段某性命?」

  我心中暗讚,這人一針見血,說破我的心思,道:「不錯,從前我將玉飛軟禁在東海,只因他已是先天高手,我不想他參與此戰,不過如今大局已定,我尚有用他之處,所以特意將他請回,不過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將軍,否則至少他還要在東海呆上半個月。玉飛性情中人,昔日石英之事,他也身涉其中,我以此事冤枉將軍,別人縱然不相信將軍忠義,玉飛斷然不會懷疑將軍叛國,他身份超然,又是獨立特行,就是嘉平公主不得不要加害將軍,他也會出手救助將軍。玉飛雖然行蹤縹緲,難以追蹤,可是畢竟沁州一地可以說已經盡在我軍之手,冀氏拜祭龍將軍,平遙窺視齊王大營,趕赴陽邑救助將軍,我都心中有數。段將軍恐怕不知道,蕭桐奉命前來,以防嘉平公主放你逃生,他本欲追殺於你,就是玉飛攔住了他。」

  段無敵目中閃過感激之色,道:「秋四公子救命之恩,段某感激不盡,只是恐怕沒有機會當面謝過,侯爺若是再見他之時,請代段某致謝。」

  我皺皺眉,刻意忽略他隱隱透漏出來的死志,道:「北漢諸多將領,江某最仰慕將軍的為人,將軍忠心耿耿,且不計毀譽,不計榮辱,將軍之才,尤在龍將軍和嘉平公主之上,只是可惜出身寒門,無人依傍,才沒有機會擔任主將。若是將軍肯投效大雍,皇上和齊王殿下必然欣喜若狂,宣將軍雖曾受辱於將軍手中,可是對將軍也是十分讚譽,若是將軍肯歸順大雍,必然不失封侯之位。若是無意畫影凌煙,將軍素來愛惜百姓,若肯為大雍效力,必然可以周全北漢將士平民,只是不知道將軍可肯為北漢民眾繼續犧牲自己的聲譽麼?」

  段無敵微微一笑,舉杯一飲而盡,只覺得如同烈火入喉,他按住腰間佩劍,道:「不論閣下如何花言巧語,也不能動搖段某心志,背叛就是背叛,段某乃是北漢臣子,不稀罕大雍君王賞賜的富貴。至於說到周全北漢百姓,這不過是個借口,這世上少了段某並沒什麼要緊,若是北漢當真亡國,大雍天子肯善待我北漢百姓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自有義士揭竿而起,段某雖然不愛惜自己聲譽,可是卻斷然沒有投敵的可能。侯爺也說段某身上污名多半是侯爺所賜,既然不是真的,難道段某還會破罐破摔,真的屈膝投降麼?侯爺今日高高在上,不知道午夜夢迴,想起南楚是何種感覺。」

  我微微苦笑,段無敵心志堅定,我本以為在有國難奔,有家難歸,且自身陷入困境的情況下,此人心意或者會有所動搖,不料他竟然如此執拗。或者是見我被段無敵頂撞地無話可說,李順冷冷道:「我家公子好生勸你,你如何這般無禮,豈不知你身陷死地,只需公子一道令諭,就是慘死之局,事後我家公子再宣揚出去,說你已經投降大雍,你縱死也是身敗名裂,就算你赤膽忠心又有何人知曉,只怕就連嘉平公主和秋四公子也當你真的叛國。」

  段無敵淡淡一笑,手按劍柄道:「不需侯爺下令,段某自絕可也,至於身外榮辱,段某本就不放在心上,縱然千夫所指,只要段某問心無愧,又有什麼要緊,再說有些事情紙包不住火,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李順眼中閃過凌厲的殺機,冷冷道:「在我面前你要尋死也未必可以做到。」說著踏前一步,雙目緊緊盯著段無敵。段無敵面色一寒,按劍的右手作勢拔劍,就在眾人目光集中在他的右手的時候,他左手閃電般從腿側拔出一柄匕首,向小腹刺去。就在他拔出匕首的瞬間,蘇青手中一枚雙鋒針將欲射出,但是她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與其讓他受盡屈辱,不若讓他死了吧,她垂下眼簾,沒有發出原本想要射傷段無敵手腕的一針。可是當她耳中傳來痛苦的呻吟聲之時,驚訝地抬頭,卻看見李順左手捏住段無敵咽喉處,匕首已經到了李順右手。蘇青心中一緊,目光流轉之處,卻看到一雙溫潤的眼睛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心中一震,雙鋒針墜落塵埃。

  收回目光,將方纔那有趣的一幕藏在心底,我揮手讓李順退下,溫和地道:「段將軍,屬下無禮,請勿見怪。」

  段無敵頹然軟倒,酒意和方才呼吸中斷讓他頭暈目眩,任憑李順解去他腰間長劍,然後一杯烈酒灌入他的口中,他再次清醒過來,微微苦笑,抬頭看去,卻見那俊雅青年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拿著一塊絲巾,而在他身後一雙冰寒的眼睛冷冷看著自己,段無敵只覺得心頭發寒,就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般,不敢擅動。他心知自己稍有不妥舉動,便當真會陷入生死不能的窘境,接過絲巾,拭去面上污痕,他心中清明,想要擺脫這種景況,只有一個方法。

  望向江哲,段無敵沉聲道:「我曾和秋四公子促膝詳談,對侯爺為人略知一二。世人雖道侯爺狠毒,我卻認為侯爺乃是性情中人,南楚德親王待侯爺涼薄,但是侯爺卻始終沒有惡語相加,侯爺為了大雍天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種種情事,天下皆知。想來侯爺昔日面對鳳儀門主之時,也有不計生死毀譽的勇氣。段某不才,縱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有面對的勇氣,絕不會屈膝投靠,只是侯爺既然對段某頗有愛惜之處,又何忍迫段某如此,若能成全段某忠義,段某九泉之下也當感激不盡。」

  我微微一歎,望進段無敵雙目,只覺他目光堅忍,毫無懼意,我心中越發苦澀,知道這一次當真是徒勞無功了。這時蘇青上前一步,語氣有些淒楚,道:「侯爺,末將請您成全了他吧。」此言一出,段無敵忍不住望向蘇青,目中滿是感激之色,蘇青心中越發傷痛,側過頭去,不願見此情狀。

  我輕輕搖頭,退後幾步,轉過身去,李順心中瞭然,將長劍遞還,也退後幾步。蘇青心中一痛,知道此意乃是讓段無敵自絕,不忍旁觀,她輕輕後退一步,側過臉去。呼延壽見到,輕輕平移半步,遮住蘇青大半身形,他心中忐忑,方才蘇青履有不當之舉,他擔心若是段無敵自絕之時,蘇青若有什麼強烈反應,會遭到江哲猜忌,所以才將她身形擋住。

  段無敵心中半是歡喜半是傷悲,起身一揖道:「多謝侯爺恩典。」目光在呼延壽和蘇青身上掠過,他本是心思細密之人,一眼便看出其中蹊蹺,微微一笑,他面向晉陽方向拜倒,淒然道:「無敵生不能衛護社稷,死後唯願魂歸故里,護佑鄉梓。」言罷舉劍就喉。

  我不知怎地,心中一熱,斷喝道:「且慢。」李順早有準備,彈指發出勁氣,段無敵只覺手一麻,長劍墜地,他心中一驚,憤然道:「莫非侯爺想要出爾反爾,戲弄段某不成。」此刻他真是憤怒至極,騰的站起,雖然立刻被人攔住去路,避免他暴起發難,但是他怒火洶洶,雙目都幾乎變成血紅。

  我微微一笑,道:「將軍放心,我絕不會改變主意,只是想給將軍另外一個選擇,若是將軍不願,就請自行了斷,江某絕不攔阻。」

  段無敵望望李順等人,知道自己就是想不聽都不成,只得怒道:「侯爺有話請講」。

  我一字一句道:「我欲放將軍離去,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段無敵心中巨震,但是他很快就曬笑道:「侯爺想是說笑,段某不才,若是今日處在侯爺的位置,也絕不可能放走籠中之鳥。」

  我走到桌前坐了下來,揮手示意除了李順之外眾人都退去,然後請段無敵坐在對面,段無敵略為猶豫,便走了過來,他早已將一切置之度外,索性放縱起來。

  我笑道:「江某不必諱言,昔日背離南楚,投靠雍王殿下,乃是失節之舉,如今又娶了寧國長樂公主,臣娶君妻,更是大大的不忠不義,後世必然對我有微詞,就是遺臭萬年也有可能,但是身外浮名我毫不在意,只因當日的選擇是我心甘情願,並無半分勉強。」

  段無敵見江哲突然說出這番話來,只能默默聽著。

  我想起往事,面上露出懷念的神色,道:「其實江某雖然當初也不是沒有忠義名節的顧忌,段將軍應該知道當初江某是被我大雍當今皇上俘虜到了雍都的。」

  段無敵點頭道:「末將知道,侯爺當日已是布衣,其時雍王殿下親自相請,侯爺不肯效命,方為雍王殿下虜去雍都,據說殿下對侯爺解衣推食,敬愛備至,才終於感動了侯爺,改節相事。」說到最後一句,諷刺的意味已經極濃。

  我卻毫不在意,淡淡道:「其實那些所謂的禮賢下士的舉動如何能夠動搖我的心志,天下的君主誰不是這樣,創業之時,將臣子當成骨肉至親般看待,一旦事過境遷,便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有些昏庸的君主,甚至大事未成就先斬羽翼。當日江某雖然有些俗事牽掛,可是卻也用不著替人效命,所以我下定決心,不肯效命雍王,甚至百般刁難,逼得雍王殿下不得不放手。殿下雄才大略,自然不肯輕輕將我放走,不得已下了決心賜我一死。」

  聽到此處,段無敵深吸一口冷氣,得悉這樣的隱秘,他也不由生出興趣,問道:「那麼侯爺又怎會投效了雍王殿下。」

  我傲然道:「江某當日自然有保命的妙策,世間霸主,對人才多半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迫使雍王賜以毒酒,就是想假死逃生,到時候天地任我逍遙,待我凡塵事了,若還留得命在,便尋一個清淨所在,了此殘生,此乃人生快事。」

  說到此處,我不由露出感慨神色,繼續道:「不料我江哲自信可以料盡世人心事,卻終於輸給了雍王殿下,殿下竟然千鈞一髮之際,傾去毒酒,金盔盛酒壯我行色,江某不才,也知道世人少有能與我抗衡者,殿下卻能輕輕放過,如此仁愛之主,我焉能為了小節辜負大義,所以我終於稱臣於殿下,從此君臣相得,如魚得水,以至於今。」

  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傾慕,但他很快就道:「大雍天子雖然仁愛,但是畢竟非我北漢之主,若是侯爺以為如此可以說服段某投降,請恕段某不識抬舉。」

  我搖手笑道:「非是如此,將軍心志之堅,當時無雙,我知道將軍斷然不肯負了北漢社稷百姓,我也知道將軍請自絕,是因為不相信我會放將軍離去。」

  段無敵默然不語,這本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我淡淡道:「的確,將軍乃是名將之才,對北漢又是忠心耿耿,若說我肯放過將軍,實在是無人肯信,可是江某方才想起昔日之事,皇上當日愛才惜才,饒我性命,也是斷無可能之事,我深慕將軍為人,今日放過將軍,又有什麼不可以的,所以只要將軍答應我一件事情,我就放將軍離去。」

  段無敵目中露出懷疑和期望混雜的神色,卻仍是默然不語。

  我再次肯定道:「江某此心天日可表,將軍只需答應我一事,我就放將軍離去。」

  段無敵猶豫了一下,問道:「請侯爺吩咐,不過有些事情段某是不會答應的。」

  我心中明白,道:「你放心,我必然不為難你,我知道你此去是想從濱州轉道南楚,你若是答應不去南楚,我就放你離去。」

  段無敵皺眉道:「東海遲早將屬大雍,段某怎可留在敵國境內。」

  聽他這樣說,我知他已經動心,又道:「雖然如此,可是除了南楚還有許多可去之處,近些年,常有中原人士隨船出海,或至高麗,或至南洋諸國,不一而足,將軍若是肯離開中原,自然不能再和大雍為敵,我就是縱放了你,皇上和齊王殿下那裡也說的過去,不知道將軍意下如何?」

  段無敵沉默半晌,若是北漢亡國,就是到了南楚又能如何,若是北漢不亡,自己縱在海外,又有什麼緊要,想到這裡,他點頭道:「末將答應這個條件就是。」

  我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將軍就請自行去濱州,尋海氏船行的少東主海驪,他自會安排將軍離開中原。」

  段無敵疑惑地問道:「侯爺用計,往往不留一絲餘地,為何今日竟然寬縱在下,難道只是為了我令侯爺想起昔日之事麼?」

  我站起身,小順子替我繫上一件青色披風,走到門口,我停住腳步,淡淡道:「我素來用計,都是利用了別人的短處,只有今次,卻是利用了將軍的忠義和仁愛之心,或許是這個緣故,才會對將軍十分歉疚,今後你遠離中土,漂流無依,這種生活比起死亡也不過是略勝一線罷了,這也算不上寬縱。只是將軍需記得,若是你妄想利用我的好意,江某的報復也將令將軍後悔莫及,蘇將軍雖然與你斷恩,但是她今日替你求情,仍有昔日情誼,你若不想連累了她,就在海外待上幾年吧,到時候北漢已經消亡,你若願意回來,也無妨礙。」

  段無敵呆立店堂之中,耳畔傳來遠去的馬蹄聲,他心中五味雜陳,緩緩撿起長劍還鞘,那黑暗中的一線光明,是否另一番天地呢?

  坐在馬上,我眼角餘光掠過,蘇青一路低頭不語,想來她和段無敵仍有情義,只是兩人中間隔著國仇私恨,只怕是鴛夢難溫。微微一笑,我望向北方,這幾日,皇上已經連下四道密詔,讓我去忻州見駕。如今大軍即將合圍,只需代州事了,就可開展晉陽攻勢,澤州大營這邊將帥已經和睦非常,再無內憂,我的職責已了。數年不見,也難怪皇上心急,召我去見,抗旨之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我還是應該快快啟程才好。抬頭看天,只覺風清雲淡,令我心曠神怡,只是不知赤驥那傻小子現在還活著麼?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9:20

39

  古道漫漫,旌旗如火,一支衣甲鮮明的鐵騎護著一輛馬車在官道上行進,道路兩旁黍麥離離,卻是渺無人煙,非是這一帶的百姓皆已逃走,事實上,雍帝李贄閃電奇襲,這裡的百姓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現在無人只是因為在一個時辰之前,已經有人奉命將這裡道路掃清,以免發生任何意外。

  我坐在馬車當中,兩側簾幕挑起,沐浴在北地和煦的春光之中,在五千鐵騎的保護下,我跟本不擔心會有人來行刺,反而飽覽沿途風光,悠閒如同春日出遊。在我啟程北上之時,李顯和長孫冀已經合兵一處,大舉向晉陽推進,現在北漢根本沒有辦法派出一支千人以上的軍隊越過雍軍的重重封鎖,只需代州事了,大軍合圍,就可以開始最後的攻勢。更何況東川事了,大雍可以全力對付北漢,強弱懸殊,勝算可期,想到此處,就是我也不免有些志得意滿。

  這時,耳邊傳來輕歎之聲,我回頭一瞧,李順面上露出淡淡的愁容,不由瞪大了眼睛,這傢伙就是和鳳儀門主交手,也沒有露出發愁的神色,今日卻是怎麼了,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李順憂慮地道:「公子,從前兩軍勝負未分,魔宗宗主自然不會輕易出手,如今大局已定,京無極豈會再袖手旁觀,慈真大師在皇上身邊護駕,齊王殿下身邊也有少林高手保護,而公子身邊卻只有我一人,就連張錦雄他們公子也沒有帶在身邊,而魔宗弟子如段凌霄、秋玉飛者也都是先天高手,若是他們一起出手,別說公子身邊只有五千鐵騎,就是再多上一些,也難免會被他們近身攻擊,其實公子就是再抗旨幾次又有什麼關係,總好過這樣涉險。」

  我不以為意地道:「你過慮了,魔宗是何等人物,就是想要刺殺,也是對著皇上和齊王殿下,畢竟如今想要挽回局勢,除非這兩人出了什麼意外,我如今已經沒有那麼大的價值了,行刺我就是成功了,最多也是激怒皇上和齊王罷了,除非是純粹洩憤,否則行刺我全無道理。」

  李順苦笑道:「公子,有些人行事是沒有道理的,魔宗這樣的人做出事來,怎會次次被人料中。」

  我正要勸解於他,突然耳邊驟然響起三聲琴音,琴聲錚錚,猶如驚雷入耳,我只覺心頭血湧,身形一顫,李順的手掌已經按在我的背心,真氣渡入。

  接踵而來的連綿不絕的琴音,絲絲如縷,明明聲音不高,卻是清晰入耳,從何而來,只是彷彿彈琴人就在身邊一般,琴聲明麗中透著隱隱愁緒,彷彿凍結的冰河,陽光下晶瑩剔透,美不勝收,河面下卻是殺機隱隱,凶險暗藏。琴聲越來越激越,大軍駐足不前,人人都覺得這琴聲排山倒海而來,明明己方是重兵環繞,卻覺得如同滄海孤舟,無依無靠。

  就在這時,那一輛被重重保護地馬車上傳出了如泣如訴地樂聲,非絲非竹,卻是清越纏綿,那琴聲激越高亢,那樂聲卻是一絲不絕,纏繞在琴聲之上,遇強愈強。

  不多時琴聲漸漸停止,然後從古道旁田野深處,清晰可聞地傳出幾聲「仙翁?;仙翁」的琴聲,雖然眾人多半不通音律,可是卻分明聽從琴中相邀之意。

  我面上神情微變,這琴聲是何人所彈,我一聽便知,可是令我意外的是這琴聲中隱隱帶著的另外一重含義,那彈琴之人分明是身不由主,所以才會愁緒萬千。挑開車簾,我淡淡道:「且在這裡稍住,小順子、呼延壽隨我一同前去拜見魔宗。」

  李順和呼延壽麵上都閃過驚容,但是他們也心中有所預料,並未提出什麼疑問,呼延壽正色道:「魔宗深不可測,兩國又是敵對,大人不可輕身涉險。」李順雖然沒有說話,可是滿面都是不贊同的神色。

  我不容反駁地道:「我就是想要改道也是遲了,就算有五千鐵騎,也不過能夠自保罷了,再說魔宗何等人物,既然邀我相見,就不會妄下殺手,好了,我意已決,你們不用說了。」

  呼延壽神情一震,這平日溫文儒雅的青年眼中突然閃現堅毅神色,言語中更是透出不容辯駁的威嚴,他心一橫,暗道,若是大人有所損傷,最多我陪葬就是。下定決心之後,他親自選了虎繼衛武功最強、配合最嚴密的十八人隨行,又傳下軍令,令三軍將前方的田野團團包圍,一旦裡面有什麼不妥跡象便要發起攻擊,玉石俱焚。

  在呼延壽安排人手的時候,我卻是不慌不忙地把玩著手中折扇,對面色冷如冰霜的李順視若未見,雖然有些突如其來,但是和魔宗的相見早在我計劃之中,只不過原本以為會在晉陽合圍之後罷了。三大宗師,鳳儀門主不必說了,慈真大師不愧是得道高僧,卻不知這位北漢國師,魔宗宗主又是何等樣人?見他幾個弟子,段凌霄氣宇軒昂,勇毅果決,不愧是魔宗嫡傳,蕭桐精明能幹,雖然屢次受我所欺,不過是失了先機,當年身死雍都的蘇定巒也是剛烈忠勇,令人心折,秋玉飛雖然孤傲淡漠,但是人品才華堪稱絕世,不愧是名門弟子,就是如龍庭飛、譚忌、凌端等人,只是接受過魔宗指點之人,也都是當世英雄豪傑,有徒如此,魔宗必然不致令我失望吧。

  見呼延壽已經調度完畢,我緩步當車,向琴聲傳來之處走去,方才呼延壽已經令兩個虎繼去探過道了,有他們領路,自然是直搗黃龍,不過我不會武功,足上絲履每每陷入鬆軟的泥土中,行走起來頗為艱難,李順幾次想要伸手攙扶我,卻都被我婉拒,去見魔宗宗主啊,當然要抱著虔誠之心,形容上狼狽一些正顯誠意麼。

  穿過田間小道,繞過一個小山坡,背風處的矮坪早已被人平整清理過了,一座營帳紮在其上,和可以遮風避雨的軍帳不同,這營帳的帳幕都是白色絲幕,在陽光的映照下幾乎可以一眼看穿,帳門處未有遮擋,可以清晰的看到帳內情景。數丈方圓的營帳內,地上鋪著厚厚的華美溫暖的羊毛地毯,只見厚度就知道下面鋪著厚厚的地氈,足可以將地底的寒氣隔斷,帳內沒有椅子,只是有四五個錦緞為面的蒲團,和幾張樣式古樸大方的矮桌,營帳一角,青銅香爐中正升起裊裊幽香,雖然陳設簡單,可是每一件都是精美非常,透出這裡的主人不同於流俗的氣度。

  呼延壽等人可全然沒有欣賞的心思,雖然礙著帳內主人的威勢,他也不敢令虎繼衛接近營帳,但是卻是四散開來,將營帳隱隱圍住,我微微一笑,雖然知道此舉純屬無用,但是卻也不願出言勸阻,就讓他們心安一點不好麼。走到帳前,我看看裡面華貴的地毯,再看看滿是泥土的絲履,微微一曬,索性丟掉鞋子,逕自走入帳中,對著那坐在正中主位,相貌儒雅斯文,氣度雍容的藍衫中年人深深一揖,道:「末學江哲,拜見宗主,晚生仰慕前輩已非一日,今日陌路相逢,蒙前輩寵召,當真是幸何如之。」

  京無極的目光定定的落在眼前這青衣青年身上,一襲普普通通的青衫,衣衫下擺尚有泥土的痕跡,絲履已經脫在帳外,頭上未戴巾冠,只用一根玉簪綰住灰髮,哪裡像一個身份貴重的大雍侯爵,駙馬都尉,倒似是山野書生,無拘無束,明明面對著自己這個舉手投足之間就可以取其性命的強敵,但是容色淡淡,似乎全無生死之念,彷彿他只是來拜會一個至親長輩一般隨意自然。

  唇邊露出一絲微笑,心中卻是微微歎息,京無極伸手虛攙,道:「江先生不必多禮,貴客遠來,風塵僕僕,京某不過是略盡地主之誼罷了,請坐。玉飛,請江先生用茶。」

  我直起身,揀了一個蒲團坐了,李順則是第一時刻站到我身後去,雖然不諳武功,可是我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劍拔弩張的氣息。輕輕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感覺到他身上的緊張氣息突然消失不見,恢復成往日的平靜淡漠。就在這一瞬間,我感覺到京無極略帶讚許的目光掠過。防若未覺,我抬起頭,看向一身黑衣,端著茶盞單膝跪在我面前,神色端凝的秋玉飛,笑容滿面地道:「玉飛賢弟,多日不見了。」說罷雙手接過茶盞,卻是絲毫不敢怠慢,秋玉飛這樣的人物,若非今日我是他師尊的座上賓,焉能如此大禮,不說我愛他重他,只憑他的身份地位,就不應輕慢於他。

  秋玉飛眼中閃過莫名的情緒,這個人曾經是自己深深相負之人,可是如今卻又知道自己多半是他手上的棋子,覺得恩怨兩清之後,心頭湧起的便只是當日的惺惺相惜。回到晉陽之後,自己去向師尊請罪,誰知師尊只是一笑了之,翌日就帶著離開晉陽,想不到卻是要在途中攔截江哲,他心中知道自己絕不會違背師尊的意願,可是若是師尊決意要取這個青年的性命,自己又如何是好?心中的掙扎琴中表露無疑,想不到江哲仍然來此相見,而不是迅速帶著大軍逃去,這一會面是否生死相見,秋玉飛心中殊無把握。

  京無極看向微笑品茗的江哲,目光落到他的兩鬢星霜之上,歎息道:「江先生未過三旬,便是早生華髮,當真是可歎可憐,雍帝能有先生這樣忠心耿耿,嘔心瀝血的謀士,難怪所向披靡,不過大局初定,就解去先生監軍之職,不知先生可否介意,又不顧關山路遙,召先生前往相見,不知是否君臣情深,迫切想和先生相見呢?」

  我恭恭敬敬地道:「宗主過譽了,哲生性疏懶,盡人皆知,所謂嘔心瀝血,不過是少年識淺,不顧惜身體罷了,以致少年華髮,貽笑大方。至於說到天子愛重,君臣情深,就更談不到了,天子乃是萬民之主,君臣名份攸關,安能有偏愛私情。且哲體弱,皇上不忍加以重擔,擔任監軍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將帥同心,哲再無用處,故而免職一事理所當然,至於千里相召,乃是關係代州軍務,不便相告,還請宗主見諒。」

  京無極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道:「久聞先生外柔內剛,昔日對著鳳儀門主尚且儻儻而談,毫無畏懼之心,今日卻為何對京某這強敵如此坦誠,知無不言,莫非先生不畏鳳儀,卻畏京某麼?」

  我淡淡一笑,道:「宗主何出此言,哲有問必答,乃是因為宗主是玉飛賢弟的師尊,哲與玉飛不打不相識,雖然昔日有些不快,可是哲卻仍然視玉飛如同知交,這樣一來,宗主也是哲的長輩,長輩有所詢問,只要不關係我軍機密,怎可不回答呢。」

  京無極似笑非笑地道:「原來如此,只是江先生為雍帝、齊王出謀劃策,壞我大事,北漢上下無不切齒痛恨,若能取先生首級,必能夠鼓舞士氣,且亂大雍軍心,本座來此也是存了殺意,先生如此臨危不懼,是以為本座心慈手軟,還是以為你這幾千鐵騎,身側親隨可以保住你的性命,還是以為我會看在玉飛面上饒你不死呢?你放玉飛歸來,是否想讓他勸阻本座,好保住自己性命呢?」

  這番話宗無極說來雖然是輕描淡寫,但是聽在李順、呼延壽、秋玉飛等人心中卻是覺得字字誅心,聲聲震耳,且不論呼延壽手心見汗,就是李順、秋玉飛兩人,本已都晉入先天境界,仍然是心中一亂,李順自然是一心提防京無極的發難,秋玉飛卻是心中猶豫難決,營帳內外氣氛頓時變得凝重沉滯,令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只有一人仍然是神情如常,便是那免冠銑足的江哲。

  我當著帳內敵友,一位宗師,兩位先天高手之面,舒展筋骨,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後也不再保持跪坐的姿勢,而是換成箕坐的姿勢,笑道:「方纔是晚生拜見朋友的長輩,自然要禮數周到,恭恭敬敬,如今宗主既然已經說明是敵非友,那麼哲也不必拘束了,還請宗主勿怪,哲平日懶散慣了,實在不耐煩那些禮數。」

  我這麼一說,卻見秋玉飛面上露出啼笑皆非之色,而京無極面上也是神色和緩,雖然看不到身後李順的神情,可是多年相伴,只從他氣息的變化上也知道他心中也是敵意稍減,他對我十分瞭解,自然知道我不會拿性命開玩笑,這樣做必然是有所仗恃。

  我當然不會過分放肆,正色道:「宗主此來,只攜玉飛一人,若是有心要刺殺在下,怎會琴聲邀客,五千鐵騎並非虛設,若是宗主和玉飛行雷霆一擊,尚有得手生還的可能,如今哲雖入羅,但是外有大軍圍困,內有小順子相護,若是宗主此時出手,取江某性命或者易如反掌,但是想要生出此地卻是艱難非常,就是宗主無妨,玉飛也絕難逃脫,玉飛賢弟對宗主尊敬孝順,想必宗主尚不會置其於必死絕境。」

  我說到此處,見京無極雖然不曾言語,但是神色間頗有許可之意,便繼續道:「更何況宗主自入北漢一來,對於行刺之事已經不甚看重,這也難怪,北漢民風豪勇,不喜陰謀詭計,行刺這等事情若是偶一為之尚可,若是經常做來,不免令魔宗在北漢民眾眼中淪落為陰險小人,宗主身份尊崇,更是不能輕易出手行刺。玉飛和段大公子行刺在下,一來我素有陰柔詭譎的名聲,非是英雄好漢,讓北漢軍民覺得行刺我尚可接受,二來,兵危戰凶,江謀乃是關鍵人物之一,行刺我一人得益不淺,所以才無人反對,如今江某已經解去監軍之職,已經不是這戰局中的重要人物,宗主地位又遠遠勝過段大公子和玉飛,所以宗主行刺我非但不能激勵北漢軍心,反而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除了激怒我軍之外又得不到什麼實際的利益,所以宗主此來當不是行刺。再說,宗主邀我相見,若是驟下殺手,豈非貽笑天下。」

  京無極眼中閃過笑意,淡淡道:「你說了這許多理由,卻都不是我不殺你的理由。」

  我心中一喜,總算得到一句實在話,看來性命無虞,連忙恭恭敬敬地道:「請宗主示下。」全然忘記我無禮的坐姿和可以說是狼狽的形容。

  京無極微微一曬,道:「京某既然已經下了蘭台,便是拋卻國師身份,若要殺人,哪裡還會有什麼顧忌,縱你有無數的理由,我要殺你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何須考慮玉飛心意,更不會顧忌什麼地位身份,至於有沒有利益更是不必考慮,只憑殺你可以洩我之憤,便無人能夠改變我的心意。今日不取你性命,本座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想殺你。」

  我聽得渾身冷汗,好險,好險,從京無極說話之時那種情真意切的神情,便知道他所說絕無虛假,他當真只是不想殺我罷了,雖然不知為什麼,但是能夠保住性命當真是老天爺保佑。

  想到這裡,我連忙恢復跪坐的姿勢,擺出最有禮貌的姿態,道:「多謝宗主不殺之恩,且不知宗主此來有何指教,哲若有效勞之處,無不應命。」

  京無極心中微歎,江哲之名他早已耳聞,他與鳳儀門主雖然曾決生死,可是兩人之間卻是沒有一絲敵意,反而生出惺惺相惜之念,此後雖然關山阻隔,卻是一刻都沒有忘記當日白衣染血的絕代麗人。自聞梵清惠身死獵宮之後,京無極便千方百計將前後經過一一探察,雖然有些事情無人知曉,沒有外傳,但是其中輪廓已經知道十之八九。迫死鳳儀門主,就是眼前這個青年一手而為,可是奇怪的,京無極卻全然沒有生出憎恨之心,只因這個青年實在已經將能夠運用的力量都發揮到極至,他只是存了有朝一日在智慧上將這青年擊敗之心,就是派秋玉飛、段凌霄兩次刺殺,貫徹其中的也是雙方的鬥智鬥勇,非是全憑強橫不可抵擋的武力,可惜終究是功敗垂成。東川事敗的消息已經傳到,北漢局勢幾乎已經是無可挽回,雖然晉陽尚有一戰之力,也不過是苟延殘喘,這失敗的非是別人,正是他京無極自己,佈局天下已成虛話,就連自己的心愛弟子也個個敗在江哲手上,這一次魔宗雖然力量未損,卻是一敗塗地,怎能不讓他動心,想親眼見一見這個將無數豪傑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文弱書生呢。

  豈知聞名不如見面,今日一見才覺得這青年果然是名不虛傳,明明當著自己的面,這青年忽而恭敬,忽而放縱,種種變化令他也生出不能捉摸的感覺,可是卻偏偏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味道,令人覺得他實在是誠心誠意,且無絲毫懼意戒心。對之如飲醴酒,如沐春風,忽而驚覺,才發覺自己身陷絕境,秋玉飛當日萬佛寺的處境京無極此刻才能全部領會,對心愛的弟子投以同情的一瞥,京無極道:「今日逆旅相逢,已屬難得,楚鄉侯對我魔宗處處留有情面,想必定有話和本座說,是麼?」

  我淡淡道:「宗主既然說到這裡,哲也不敢隱瞞,若是哲對魔宗有惡意,當日就絕不會放過宗主首徒,段凌霄段大公子,當日我們尚屬敵對,且勝負未可斷言,所以哲也沒有多說什麼,今日宗主親來,正好談談此事,其實就是宗主不說,等到晉陽合圍之日,哲也要拜託玉飛賢弟代為引見。」

  京無極冷冷道:「你是想要勸降,是麼?」

  我微微一曬,道:「宗主是何等人物,焉能屈膝請降,這勸降二字再也休提,哲只是代皇上提出一個建議,晉陽一旦合圍,就是北漢覆亡之時,昔日宗主中原一敗,遂遁入北地,皇上只是希望北漢亡後,宗主不要再去南楚。」

  京無極若有所思地道:「雍帝之意,京某明白,天下一統契機已現,京某若是去了南楚,對於雍帝來說雖然終有解決之道,卻是不免太麻煩了。」

  我笑道:「其實這個條件不說也罷,宗主是何等樣人,北漢國主尚稱賢明,對宗主尊敬有加,這才博得宗主青睞,南楚民風柔弱,君弱臣暗,怎配棲得鳳凰,只要宗主答應,大雍千萬里山河,任由宗主來去,魔宗弟子一旦解甲歸隱,就不會被當成北漢餘孽看待,雖然白道中人或者會對宗主不諒,但是魔宗弟子,個個英雄豪傑,怎會對此有所戒懼。天下一統,宗主也當過過悠閒輕鬆的日子了。」

  京無極眼中閃過一絲凌厲,道:「條件倒是優厚非常,可是你也說了,國主待我魔宗不薄,京某不才,焉能此時拋棄國主和無數將士。今日一見,不過是想見識一下江先生的風采罷了,至於方纔所談之事,不過是本座早已料到你有些話要說,故而令你明言,只因今日一別,來日就是生死相見,本座不想到了雍軍兵臨城下之時,你還要利用玉飛對你的知己之情,難道你當真以為本座會貪生畏死麼?」

  我早已預料到京無極會這樣說,肅容道:「此言實在是江某肺腑之言,江某和皇上多次傳書密談,都提及魔宗之事,皇上常言,宗主與鳳儀門主都是一代宗師,鳳儀弟子只知道在朝中和後宮興風作浪,全不似魔宗弟子浴血沙場,換取榮耀和功名,雖然當日宗主落敗,但是今日卻是宗主遠勝鳳儀門主了。魔宗弟子不會拋棄同袍,這一點皇上早有預料,雖然如此,仍然有此建議,只因皇上當真是對魔宗弟子另眼相看。今日之言,只需請宗主記在心中,今日一別,該如何廝殺就如何廝殺,皇上不會有怨恨之心,不論到了何時,這個建議都不會失效。」

  京無極聽到此處,也不由動容,自己這次突然生出想和江哲一見的念頭,又這樣阻道相見,如今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後悔,自己聽到雍帝這樣的厚待都忍不住動心,更何況魔宗弟子呢,一旦他們有了退路,是否還會拚死血戰,或者這樣的差別將改變北漢的命運,可是無論如何,京無極心中也有一絲感激,魔宗不會因為得罪了可能一統天下的雍廷而徹底消亡,這已經是他聽到的最好消息。

  想到這裡,京無極緩緩閉上雙目,道:「時光不早,江先生應該上路了,玉飛當奏一曲為侯爺送行。」

  秋玉飛低聲領命,走到帳幕一角,將那「洗塵」愛琴放到膝上,十指輕動,清越的琴聲響起,意境清遠高闊,種種離愁別緒,化作天外煙雲。

  我起身一揖到地,今日相見,已經達到我的目的,此時也該是告別之時,走出營帳,套上絲履,這次我可不會走回去了,小順子攙著我很快就回到馬車上,呼延壽一聲令下,五千鐵騎迅速北上,全無逗留之念。

  直走出三十里,我才突然想到,方才怎麼竟然沒有生出將京無極圍殺的念頭,雖然若是我這樣做了,難免損失慘重,就是將自己的性命搭進去也有可能,可是我並非是經過深思熟慮覺得勝算不大而放棄,而是根本就沒有生出一絲惡意殺機,心中恍然,魔宗果然是當世之雄,僅憑舉止言談中隱約可見的威勢已經讓我心折,這樣的人物,豈是鳳儀門主可以比擬的,想來若是兩人今日一戰,勝得必然是魔宗宗主吧。忍不住看看小順子,他是否也會受到壓制影響,這樣一來豈不會有傷他的修為麼?誰知我一眼看去,小順子面上寶光隱隱,靜默不語中帶著深深了悟,看來他的修為不僅沒有受到什麼損傷,還有了一些進步,我心中一寬,看向道路兩邊的青青黍麥,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09:49

40

  滿眼都是血紅的天地,天空,泥土還有戰士的衣甲,都是猩紅的顏色,絕望的情緒潮湧一般襲來,敵人的猙獰面目彷彿就在眼前,自己不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林立的刀槍和如同暴雨一般的箭矢。就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灰暗陰沉的天空突然出現了一縷陽光,透過層層彤雲,帶來了溫暖的希望,然後就在那血海當中,出現了那個他熟悉敬慕的青色身影。「公子!」赤驥高聲叫道。然後他就被人粗暴的推醒了。

  睜開眼睛,毫不意外地看到林彤滿是怒氣的俏麗面容,林彤怒道:「你能不能把你的主子先拋到腦後,這已經是你第十四次在夢裡叫著他的名字了。別忘了你在雁門,不是在你主子身邊,就算是你的主子再仗義,現在不也任你在這裡拚死拚活麼,有那個精力,還是想想如何對付蠻人吧。」

  望著林彤輕嗔薄怒的神情,赤驥只覺得心中一甜,他能夠聽得出林彤話語中的微微酸意,就是身邊那些經過的代州軍勇士,望向兩人的目光也是充滿了笑意,連續五天五夜,蠻人幾乎是不停息的進攻,兩人初時並肩作戰,不知多少次從敵人手中救下對方,到了後來,赤驥表現出了頗為驚人的軍事才能,所以他和林彤開始輪流指揮軍隊禦敵,這之後的整整三天,兩人就只能在叫醒對方的時候說上幾句話,可是卻絲毫不覺的孤單,彷彿對方就在自己身邊一般。在這生死不由自主的時地,兩人都刻意忘記了之間的重重阻隔,除了林彤總是嫉妒赤驥對江哲的極度崇拜之外。

  赤驥坐起身來,側耳聽去,並沒有喊殺聲,想必蠻軍還沒有攻城,伸出手臂攬住林彤的纖腰,輕輕用力,林彤促不及防,被他拉入懷中,北地民風豪爽,周圍的軍士不以為忤,反而都高聲打起呼哨了,林彤滿面通紅,一州撞在赤驥的胸口,赤驥一聲痛呼,林彤立時想起前日赤驥胸前受了箭傷,不由心中一軟,赤驥趁機將林彤緊緊抱在懷裡。林彤嬰寧一聲,埋首在那充滿男子氣息的胸膛上,羞赧難言,混不似可以指揮千軍萬馬的女將軍,赤驥心中一顫,原本的調笑之意轉為一腔柔情。

  這時,林遠崇從遠處跑來,高聲道:「郡主,王兄弟,侯爺請你們過去。」赤驥和林彤都是慌慌張張地跳了起來,林彤幾乎沒有面對身邊的長輩和同袍的勇氣,低著頭一路小跑,不一會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赤驥卻是有些猶豫不安,代州侯林遠霆是什麼人物,鎮守代州多年,令蠻人不能南下一步,雖然如今年老多病,但是虎老雄威在,更何況他是林彤的父親,赤驥心中忐忑不安,望著林遠崇,就是沒有勇氣走出一步。

  林遠崇笑道:「哎呀,怎麼驍勇善戰的沙場勇士如此靦腆呢,放心,我族兄豁達得很,不會計較你調戲彤兒的事情。」

  赤驥望望城外血流遍野的慘況,吞吞吐吐地道:「這個,郡主現在去見林侯爺,萬一蠻人現在進攻,我還是留在這裡吧。」這時,強而有力的巨掌重重地拍在他肩上,一個蒼老中透著矯健的聲音道:「小子,放心去吧,有我這把老骨頭在,守上一兩個時辰還是沒有問題的。」赤驥露出苦笑,沒有回頭也知道來人正是代州的齊老將軍,上上下下誰敢和這位戎馬一生,渾身是傷痕的老將軍爭辯,可是真的要去見林遠霆麼,赤驥心中猶豫難決。

  林遠崇眼中閃過寒芒,冷冷道:「怎麼,你不想去見侯爺,莫非你對郡主只是逢場作戲麼?」

  赤驥打了一個寒戰,低聲道:「就是侯爺同意又能如何,我違背公子訓誡,雖然公子開恩,放我來到代州,但是日後公子若是召我回去問罪,我亦不能反抗,而且蠻軍勢大,雁門危殆,就是退了蠻軍,對著雍軍又怎麼辦呢?」

  他的聲音很低,但是齊老將軍和林遠崇都聽得清清楚楚,兩人眼中都閃過迷茫之色,這何嘗不是兩人心中幾乎不敢去想的隱痛。林遠崇望望赤驥,想起這個少年的主人就是令代州局勢糜爛如此的罪魁禍首之一,心中湧起遷怒之意,但是看看這個連日苦戰,形容憔悴的少年,卻是一句惡語也說不出來,代州勇士,本就是恩怨分明之輩。輕歎一聲,林遠崇道:「走吧,侯爺在等你,難得今日他清醒過來。」

  雁門關內一件靜室,彷彿隔絕了血腥的戰場,室內溢滿濃厚的湯藥氣味,沒有一絲奢華的房間和代州普通平民的居室沒有什麼不同,寬大的木榻上,一個老者坐起身來,正在林彤的服侍下緩緩喝著一碗苦澀的湯藥,雖然形容枯槁,滿頭霜發,可是仍然可以看出昔日的儒雅輪廓,可見這老者當年必是一個俊朗英武的美男子。進到房中,赤驥反而平靜下來,上前拜倒道:「晚輩王驥,拜見侯爺。」

  那老者眼中閃過凌厲的光芒,仔細的打量了赤驥片刻,道:「你就是楚鄉侯的侍從,伯樂神醫王驥,這名字是真的還是假的?」

  赤驥只覺得那老者目光如同利劍一般,穿透了自己的心扉,不由感歎難怪此人可以鎮守代州多年,果然是名將氣度,他恭恭敬敬地道:「晚輩本是孤兒,除了知道自己姓王之外,並沒有名字,昔日我家公子收留晚輩在身邊,賜了赤驥這個名字,後來晚輩便為自己取名王驥,並非是假名。」

  林遠霆淡淡一笑,道:「彤兒,你二哥的靈柩是否已經運回去了了?」

  林彤眼圈一紅,道:「是的,等到蠻軍退後,還要父親主持,將二哥的靈位送入祠堂。」

  林遠霆愛憐的拍了拍林彤的肩膀,對赤驥道:「賢侄見笑了,彤兒這孩子心太軟,其實傷心什麼呢,百餘年來,代州林家死在沙場的不計其數。我這一輩兄弟五人,只有我一人活了下來,幾位兄弟都死在戰場上,沒有一個善終,如今又輪到他們這一輩,唉,澄邇已經去了,碧兒和澄山、澄淵都被阻截在晉陽,一旦雍軍合圍,也是九死一生,澄儀性情粗暴,彤兒年輕識淺,今次林家就是煙消雲散也沒有什麼奇怪。我林家有規矩,只有戰死沙場的族人的牌位才有資格進祠堂享受後人供奉,百多年來,不能進去的也不過寥寥數人,本來老夫以為數年邊疆平靜,大概是要終老病榻,沒有機會進祠堂了,想不到今日又有了機會,彤兒,為父決定冒險一次,拼掉蠻軍的主力,雖然這樣一來雁門守軍恐怕會全軍覆沒,可是蠻人也是元氣大傷,就有法子將他們逐出代州。」

  林彤「哇」的一聲痛苦出聲,撲在父親懷中淚如泉湧,林遠霆這是在交待後事,她心中怎不明白,赤驥上前欲伸手安慰他,卻被林彤避過,赤驥心中一痛,朗聲道:「侯爺,郡主,若有什麼重責請交給赤驥去做。」他心中只有一念,便是死在林彤之前,林遠霆心中瞭然,望向赤驥的眼神多了幾分嘉許,說道:「賢侄人品才華都和彤兒相配,只可惜彤兒既然身為林家的後人,就沒有捨棄代州軍民逃生的理由,彤兒,你可怨怪為父麼?」

  林彤擦乾眼淚,道:「爹爹何出此言,若能戰死沙場,女兒也可進入祠堂,這是何等榮耀,女兒怎會怨怪父親,請爹爹吩咐,我們該如何做?」

  林遠霆欣然一笑,道:「好,我林家果然沒有貪生怕死之輩,不過你們也不可輕易捨棄生命,此戰之後或能留得性命,你們也不可輕言犧牲,彤兒,我昨日已經令你大哥帶了降表去見雍帝了。」

  林彤大驚,道:「父親你說什麼,請降,這是為什麼,你將母親和姐姐,還有三哥四哥置於何地?」

  林遠霆抬手阻住林彤說話,淡淡道:「林家是為了代州而生,不是代州為了林家存在,我已經想得很清楚,雍帝的大軍截住代州和晉陽的通道,代州已經成了孤軍,只能獨自面對蠻軍,這次我雖然可以設下計策,破去蠻軍主力,但是四分五裂的蠻軍一定會更加猖狂狠毒,代州主力被阻截在晉陽,對著十數年來最猛烈的一次侵擾,代州已經是無能為力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投降大雍。雍帝乃是賢明聖主,怎會不知道代州的重要,之所以沒有攻入代州不過是礙著我們林家罷了,如今我令你大哥去請降,又將僅剩的兵力消耗在雁門關戰場,雍帝就再沒有任何顧忌,必然會星夜前來援救,代州幾十萬百姓就可以免受蠻人殘害。」

  林彤淚如雨下,她明白父親是要用林家的犧牲換取代州的生存,她抽出腰間佩刀,在左臂上一劃,鮮血泉湧,血淚交映下,林彤肅容道:「女兒明白父親的意思,林家只可以為代州犧牲,若是女兒僥倖生還,也會向雍帝請降,絕對不會讓代州軍民為了我林家的私事和大雍鐵騎為敵。」

  赤驥聽到此處也是心痛如死,這兩父女所說他全然不能辯駁,昔日離開公子的時候,公子就曾經暗示就是代州勝了蠻人,林家也難逃覆滅的結局,因此希望他能夠即使脫身,甚至就是帶走林彤也可以,保住一人還是可以的,那是公子未曾言明的意思,可是此刻他卻明白,自己心愛的女子果然是巾幗英傑,是斷然不會苟且偷生的。他撲通跪倒在地,道:「侯爺,晚輩對郡主情有獨衷,希望侯爺將郡主許配給赤驥,赤驥情願和郡主同生共死。」

  林遠霆眼中閃過欣慰的神色,但是卻搖頭道:「賢侄,你近日來助我代州軍民守衛雁門,已經是犯了貴上的大忌,如今何必還要蹈此死局,楚鄉侯聖眷正隆,賢侄你日後前途無量,何必要為小女放棄一切。」

  赤驥不語,接下腰間竹笛,吹奏了起來,那笛聲高亢激越,林遠霆雖然出身將門,卻是娶了一位曾有才女之稱的公主妻子,對於音律也不陌生,聽了片刻,拊掌唱道:「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詞曲勇烈,令得室外守衛的將士也都側耳傾聽,心中滿是赴死的豪情。林遠霆歎息道:「想不到你也能領會鐵血金戈,生死一擲的豪情,好,好,你果然配得上彤兒。」這時,笛聲一變,卻是纏綿悱惻中帶著義無反顧的激烈,林彤心中一顫,沉迷在情郎用心血演奏的曲調當中,甚至不知曲聲何時停止,只聽見赤驥一字一句道:「捨卻殘生猶不悔,求侯爺將郡主許配給我。」

  林遠霆看向林彤,淡淡道:「彤兒意下如何?」

  林彤眼中淚光盈盈,面色羞紅中帶著淒然,明知馬上就要以身赴險,九死一生,讓她如何能拒絕情郎甘願陪她赴死的一片情意。她側過臉去,道:「全憑父親作主。」

  林遠霆劍眉一軒,道:「好,既然你們兩人情投意合,本侯就成全你們,王驥,我的女兒出嫁也不用選什麼良辰吉日,你若願意,就在雁門關城頭,本侯面前,代州軍萬千勇士的面前,你們拜了天地,結為夫妻如何?」

  赤驥大喜,叩首道:「王驥叩見岳父大人,一切全憑岳父作主。」

  雁門關下,前幾日攻城的失敗讓所有蠻人的心中都是怒火熊熊,完顏納金見雁門關內守將的力量越來越弱,打定主意這次定要成功,當眾歃血,折箭立誓之後,蠻人聯軍再次聚集中關城之下。完顏納金和其他各部的酋長指點著雁門關商量如何攻打的時候,只聽關上突然鼓樂喧天,眾蠻軍都是極目望去,只見雁門關正門之上,刀槍劍戟上結著紅色彩綢,衣甲鮮明的代州將士分立兩側,個個都是喜氣洋洋,一隊身穿喜服的新人正在一個相貌清峻的老者面前對拜結親。三拜之後,關上歡呼聲四起,眾蠻人側耳聽去,那些人卻是在高聲呼喚道:「郡主和郡馬爺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完顏納金大怒,馬鞭一指,道:「這些人竟敢輕視我們大軍,兩軍陣前居然張燈結綵拜上了天地,立刻開始攻城,本王要讓他們喜事變喪事,林遠霆就在上面,這些年來我們多少父執兄長死在這人手中,誰能取他首級,就是我草原第一勇士,賞金千兩,美女一名。」

  這時有人高聲道:「汗王,誰不知道林家有一對姐妹花,不如這樣,誰能殺了林遠霆,就將城上的新娘子賞給他。」完顏納金舉目望去,卻是白狼部的酋長莫爾干在那裡喊叫,他微微一笑,高聲道:「傳本王之令,誰能殺了林遠霆,紅霞郡主就是他的愛妾,不過諸位可要生擒這位新婚燕爾的郡主娘娘才行啊。」另一個蠻人將軍大笑道:「新婚燕爾,老子最喜歡搶別人的新娘子,林遠霆,快些洗乾淨自己的脖子等老子來砍吧。」

  城上的代州軍聽著下面的污言穢語,個個面沉似水,卻都沉默不語,恥辱是要用鮮血才能洗清的,原本帶著如在夢中的喜悅的赤驥面色鐵青,卻只是脫下新郎袍服,露出一身鮮明的衣甲,而林彤冷冷地瞧了下面一眼,素手一分,那紅綾嫁衣化作蝴蝶碎去,露出一身火紅的軟甲,兩人站在林遠霆身側,恰似一對金童玉女,誤落凡塵。

  林遠霆坐在椅上,他的力氣已經不足以長久支撐他的雙腿了,朗聲道:「完顏納金,你來吧,你的父親叔叔都是死在雁門關下,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攻上來,不過你堂堂的汗王,想必沒有心情和從前一樣上陣殺敵了吧。

  強烈的譏諷讓完顏納金面色數變,蠻人本崇尚武勇,想起這幾日完顏納金始終不曾親自上陣,不免暗中說些言語。完顏納金本是極為自負的一個人,狠聲道:「林遠霆,你等著,本王定要親自取你首級,擄回你的寶貝女兒為奴。」

  此言一出,城下嘩然,城下的代州軍也忍不住叫罵起來,完顏納金手一揮,號角聲起,蠻軍開始了最猛烈的一次攻關之戰。令完顏納金等人欣喜的是,這一次代州軍的力量減弱了許多,想來是多日的苦戰讓他們消耗太多的緣故,但是他們仍然頑強的抵抗著,箭射完了,用刀砍,刀鋒鈍了就用拳頭和牙齒,甚至有些再無力氣的軍士乾脆抱著攻上城頭的敵軍滾下關去,有些軍士就是死後也緊緊咬著敵人的咽喉,明明雁門關已經岌岌可危,可是就是攻不上去。這一日黃昏,完顏納金終於按耐不住,將特意保留下來的格勒部最精銳的軍隊雪狼軍派了出去,雪狼軍乃是完顏納金親自挑選訓練的勁旅,個個都是草原上千里挑一的勇士,格勒部就是靠著雪狼軍才力壓群雄,扶持著完顏納金登上汗王之位。一聲令下,雪狼軍順著雲梯攀上,每個人的動作都是快如閃電,城頭的守軍已經疲憊不堪,幾乎是一瞬間,雁門關城頭之上就已經被雪狼軍佔據,完顏納金大喜,令人吹起進攻的號角,眾蠻軍耀武揚威,只待雪狼軍從裡面打開關門,就要一擁而入,血洗雁門關,然後踏上中原沃土,進行殺戮和掠奪。

  衝上城頭的雪狼軍本已養精蓄銳多日,城上的疲軍怎是他們的對手,幾乎是一轉眼的功夫,他們已經衝破了重重防線,向著坐在高處指揮作戰的林遠霆撲去,擒賊先勤王,斬殺林遠霆乃是完顏納金之命,他們自然都想爭奪這個功勞。

  林遠霆蒼白的面上露出一絲紅暈,手一揮,在暗處隱藏了一日的伏兵衝了出來,截斷了雪狼軍的退路,為首的正是林遠崇,這支伏兵乃是整個雁門關中最精銳的勇士組成,這一日不論關上如何苦戰,他們都只能隱在暗處不能援手,眼看這同袍親人慘死,早已令他們生出誓死雪恨之心,就在他們衝出的一瞬間,早有軍士將事先準備好的黑火藥點燃,劇烈的震顫和轟鳴之後,已經將雁門關所有上下通行的道路封死,這是林遠霆準備的死局,要將格勒部賴以威懾各部的武力剷除,這樣蠻人將再度分裂。與此同時,雁門關的城門緩緩打開,露出了不設防的軟肋。

  面對著眼前的盛宴,蠻人各部酋長大喜,只道是雪狼軍已經成功地奪取了關門,就連完顏納金也忽略了城頭上的異常,一馬當先的衝入了雁門關,對城門處拚死血戰已經被蠻軍逼到絕境的代州軍看也不看一眼,逕自揮刀想殺上城頭,可是一眼看到碎石堵塞的蹬道,完顏納金心中一寒,也無心去想為什麼代州軍將城頭和關下隔絕,大聲喝道:「退,退。」可是他的聲音淹沒在蠻軍興奮的高呼聲中,完顏納金再也無法如臂使指的指揮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軍隊,被身後的軍隊脅裹著前衝了將近幾百丈,完顏納金近乎絕望地看到了一支整裝待發的鐵騎,策馬站在最前面的正是赤驥和林彤,伴隨而來的則是疾雨一般的箭矢,蠻軍和代州軍多次交戰,每次若是中了代州軍的圈套,就往往損失慘重,更何況如今主持雁門關軍務的就是他們心中最畏懼的林遠霆,不由有些慌亂,前面的蠻軍拚命向後退,想回到他們佔據優勢的平原,而後面的蠻軍尚不知道前方的變化,仍然向前衝殺。

  就在蠻軍陷入混亂的時候,在親衛保護下後退的完顏納金耳邊傳來弩機的聲音,他下意識地俯下身軀,想避過隨之而來的弩箭,可是混亂的戰場上突然響起一串高亢的呼哨,他座下的戰馬聞聲突然揚蹄而立,完顏納金促不及防,身形暴露在弩箭的攻擊範圍之內,劇烈的疼痛襲來,他才聽到弩箭穿透自己甲冑的聲音,耳邊傳來親信部將的驚呼聲,近距離的強弩攢射,乃是白髮百靈的閻王帖子。只覺得往事在腦海中接踵而來,完顏納金不甘心地高吼道:「蒼天無眼!」然後這剛剛登上蠻人最尊崇的寶座,滿是野心,一心翼望可以重現昔日汗廷榮耀的青年汗王,就這樣跌落塵埃。

  失去了首領,原本慌亂的蠻人反而被激怒了,他們開始自然而然地組成小股騎兵,向代州軍開始反攻,不需要強行合作,蠻人反而更容易發揮自己的戰力,雁門關內外只聽見殺生四起,不論是代州人還是蠻人,都忘卻了一切地拚死廝殺。弓箭早就不知何時失落,赤驥手中的長槍猶如蛟龍,死死護住林彤的側翼,此刻他萬般慶幸昔日跟著李順學過馬上廝殺的槍法,這幾年又下過一些功夫。林彤乃是武將世家出身,若論槍法更在赤驥之上,銀槍如雪,影似梨花,血肉飛濺中更顯得這一對璧人英武如玉。

  只是代州軍力量太薄弱了,雖然他們拚命苦戰,換取了數倍的蠻人生命,可是越來越多的蠻軍衝入關內,代州軍卻是沒有援軍,戰局越來越傾向蠻軍。見到這種情形,林彤無奈地發出了撤軍的命令,這是林遠霆的意思,到了這個時候,殘餘的代州軍只能淪為敵人鐵騎下的冤魂,既然已經達到作戰目的,與其讓他們戰死此地,不如為代州軍多留些種子。

  聽到撤退的號角,所有的代州軍勇士幾乎是含著淚退走,他們無力顧及被封鎖的城頭上的戰況,甚至無力顧及他們年輕的統領,赤驥和林彤帶著林家的死士斷後,他們用鮮血和生命確保著代州軍勇士撤退的道路的暢通無阻,軍令如山,而且若是自己撤退的及時,或者郡主和郡馬尚有生還的可能吧,每一個代州將士都奮力奔逃,許多受了重傷不願拖累同袍的將士乾脆揮刀自盡,還有一些戰馬受傷或者不能騎馬奔逃的將士則是跟著林彤一起斷後,幾乎不到一拄香的時間,代州軍的殘部就已經突圍而去,只有林彤、赤驥仍然帶著百餘人不能離開,這倒不是兩人存心一死,雖然這樣的念頭早就深埋在心,可是他們都不情願讓這麼多代州勇士陪葬,只不過蠻人已經將他們徹底包圍,再沒有突圍的可能了。

  林彤心中沒有絲毫後悔和絕望,身為林家之人,就是女子也有捨身沙場的覺悟,她心中唯一的牽掛就是在代郡的母親,不知道母親會如何打算,托庇於雍軍對這位外柔內剛的北漢公主來說,或許是不能接受的決定吧。耳邊傳來赤驥沉重的呼吸聲,林彤側過臉望去,只見那原本清秀灑脫的少年,如今已經是渾身浴血,身上更是傷痕纍纍,心中湧起不可遏制的感激和甜蜜,這個拋棄了青雲之路,選擇了和自己共赴黃泉的少年,已經是自己的夫婿,雖然只有短短的一日,但是林彤卻覺得兩人彷彿已經結髮多年,再無彼此。彷彿是心有靈犀,赤驥也轉頭向林彤望來,四目相對,都是深情無限。然後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槍,將襲向愛侶的敵人刺倒。四周的蠻軍望不到邊,就像波濤洶湧的海浪,轉眼間就可以將這支僅存的代州軍淹沒。但是兩人卻都仿若未見,就在這時,林彤的戰馬終於頹然倒地,身中數箭,創傷多處,這匹戰馬能夠支持到現在已經是很難得了,赤驥連忙伸手一拉林彤,林彤借勢飛起,輕盈如燕地落在赤驥身前,回眸一笑。赤驥左手緊緊握住林彤的左手,攬住她的纖腰,還以笑容,兩人全然沒有奪取無主戰馬的打算,多活片刻又能如何,還不如生死都在一起。

  赤驥只覺得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心緒空靈,和心愛之人在戰場上相擁,即使越來越近的蠻人兇惡的面容也不能讓他心中生出一絲漣漪,握緊了銀槍,他等著最後時刻的來臨。恍惚中,他突然感到大地傳來猛烈的震動,那是只有受過嚴格訓練的騎兵全力疾馳才能產生的震動,莫非是我糊塗了麼,赤驥苦笑,但是他很快就看到身邊的林家死士和外面猛攻的蠻軍眼中也都流露出相似的迷茫,那些蠻人甚至放緩了攻擊。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耳邊就響起了熟悉的號角聲和越來越響的轟鳴聲,赤驥落下淚來,哽咽中,他甚至無法開口回答林彤滿眼的疑問,只是抱緊了林彤的纖腰,彷彿一放手,就會失去他心中的摯愛。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2-9 02:10:46

41

  五月二十日,代州使者入晉陽,嘉平公主聞凶訊,慟哭泣血,言曰:承父訓,非以代州事林氏,以林氏事代州耳,乃令兩兄率代州軍出城降雍,後主聞之,唯歎息流涕,不肯阻,且遣人語主曰:可出城降之。主曰:受王深恩,死且不悔,焉能背離,乃止。

  雍帝聞公主不歸,感歎莫名,遣使入晉陽勸降,絡繹不絕,後主感雍帝意誠,乃降。

  ——《資治通鑒。雍紀三》

  就在這時,外圍的蠻人開始奔逃,僅存的十幾個林家死士抬頭望去,一支青黑色衣甲的騎兵正在大肆屠戮著兵敗如山倒的蠻人,鐵蹄雷震,旌旗如海,正是雍軍的前鋒到了。煙塵瀰漫中,衝到林彤等人身邊的雍軍騎兵流暢地左右一分,一個雍軍將領策馬奔來,而他身邊一個身穿代州軍甲冑的高大青年一馬當先奔來,高聲道:「彤兒,彤兒,父親呢?」

  林彤心中,死裡逃生的喜悅和前途未卜的迷茫混雜一處,見到這個青年,種種情緒都化作烏有,她高聲悲叫道:「大哥,大哥,爹爹在城上,早已沒有了聲息,只怕,只怕……」

  那青年一聲怒吼,轉頭撲向那已經被封堵住的蹬道,那個雍軍將領輕輕一歎,一揮手,一些雍軍隨那青年而去,那將領肅容道:「末將李榷,忝居大雍威武軍副將之職,奉陛下之命,救援雁門,不知諸位可還有餘力為大軍指引方向,追殺蠻軍。」

  林彤拭去珠淚,斷然道:「我是林彤,願為將軍引路。」

  李榷皺眉道:「郡主久戰餘生,只怕難以支持,而且郡主難道不想去看看林老將軍的情況麼?」

  林彤斷然道:「林彤的性命早已不是自己的,能夠活到如今已經是上天庇佑,父親是生是死,林彤已經無能為力,可是若讓蠻人全軍退走,林彤縱死也無顏去見代州父老,請將軍放心,林彤尚可支撐。」

  李榷仍然有些猶豫,赤驥出言道:「李將軍請寬心,在下王驥,願和拙荊一起為大軍引路,在下熟知雁門關外的地理,當會有助大軍追敵,請將軍不必擔心我們夫婦。」

  那李榷目中閃過一絲耀眼的光芒,他在馬上拱手道:「原來是楚鄉侯門下的赤驥公子,失敬失敬,末將曾在寒園侍奉過先生,臨別之時楚鄉侯曾經托末將留心公子的下落,見到公子安然無恙,末將也心中安慰,且有公子引路,想必定然可以讓蠻人欲逃無路。」

  赤驥發出低呼,忍不住問道:「我家公子也到了忻州麼?」林彤聞言心中生出惱意,正好有雍軍牽來戰馬,她悶聲不響地手肘一撞赤驥小腹,赤驥忍痛不已之時,她已經上了新的戰馬,策馬向蠻人逃去的方向奔去。赤驥也顧不得和李榷多說,連忙追了上去。引得那些劫後餘生的林家死士都是會心一笑,幾個自負尚有餘力的也策馬追去,在前面為雍軍引路。

  李榷也是暗暗好笑,其實他也沒有見到江哲,從十幾日前,他就奉命進入代州,代州人都知道林家和大雍之間乃是敵對,如今雁門關血戰正酣,竟是無人忍心將消息送去雁門,他們都擔心林遠霆若是知道大雍攻入代州的消息,犧牲了自己成全一州百姓,因此便自發的組織起來,阻擋雍軍的攻勢。雖然李榷已經多次聲明欲救援雁門,那些民眾仍然以為大雍是要趁火打劫,在不能傷害代州平民的情況下,雍軍可以說是舉步唯艱,往往是一夕數驚,好容易才到了代郡。這時候代州民眾都以為李榷欲攻代郡,那裡是林氏的宗祠所在,代州侯夫人安慶長公主如今就在代郡,李榷幾乎是寸步難行,就在他苦不堪言的時候,遇到了準備去向雍軍請降求援的林澄儀。而幾乎是與此同時,江哲的信使也到了李榷面前,向他說明了赤驥在雁門協助林家守關之事。雖然不明白怎麼江哲的門人會在雁門,但是曾經在寒園守衛的李榷也只能驚歎江先生的神機妙算罷了。有了林澄儀的指引,雍軍前鋒幾乎是毫無阻礙地趕赴雁門,李榷心知皇上對代州林家十分器重,所以一路狂奔,尤其在遇到從雁門逃出的殘軍之後更是心急火燎。到了雁門,從千鈞一髮的危局中救下了林彤和赤驥,他心中也是十分慶幸,看來林遠霆已經是凶多吉少,而林彤如今已是林遠霆親命的代州主將,有了她的合作就可以安定代州,這一點林彤恐怕比林澄儀更加重要,只看林遠霆最後將大任交給幼女而不是長子,就知道這一點了,更何況和林澄儀同行一日夜,他也已經看出林澄儀雖然騎射高明,性情直爽,卻是沒有作為將帥的潛質。

  這時,城頭上突然傳來了痛徹心肺的哭喊聲,李榷輕輕一歎,就見林澄儀從蹬道衝下,翻上戰馬就向關外衝去,李榷見他淚痕滿面,雙目如血,心中更是憐憫,使了一個眼色,一個接近林澄儀的親衛趁他無備,一劍柄將他擊暈攙扶下去。這時,一個偏將從從城頭下來,到了李榷馬前,搖頭讚歎道:「將軍,代州軍果然是英雄豪傑,城上簡直是修羅場,三千雪狼軍和所有代州軍幾乎全戰死了,不過代州軍一名將領叫做林遠崇的仍然活著,還有幾個代州軍將士也只是身負重傷,雖然都不能說話和移動,但是性命應該無礙,屬下已經令軍醫救治,林遠霆已然戰死,身邊都是雪狼軍和代州軍的屍首,依末將所見,定是他以身誘敵,在身邊設下埋伏誘殺敵軍。」

  李榷也是心中歎服,道:「好了,我們也去追敵吧,別讓人將我們威武軍瞧得扁了。」說罷策馬揚鞭向雁門關外奔去。

  在相隔兩百年之後,中原的鐵騎終於再次踏上了蠻人的土地,這一次足足追襲三百里,在代州軍指引下,李榷將蠻人的主力擊潰,此後的二十年,重建的代州軍多次襲入草原,將蠻人各部打得七零八落,格勒部更是幾乎滅族,自那以後,足足有五十年之久,蠻人偃旗息鼓,不敢窺視雁門關。北疆一地,固若金湯。這是後話不提,雁門大勝之後,當務之急就是如何面對已經控制了整個代州的雍軍了。

  如今的代州,殘軍不過千餘人,主將乃是紅霞郡主林彤,雖然兵力微薄,可是從李榷進入代州以來的經驗來看,如果林家不顧一切發動代州民眾抵抗雍軍,這絕對是一場苦戰。林遠霆在雁門關苦守無援,一來是因為按照慣例,代州各郡縣的鄉民團練主要是為了保護鄉梓用的,一般不會參與大戰,二來雍軍進入代州也給了各郡縣不少壓力。

  在林彤扶柩返回代郡之後,李榷很想催促林彤去忻州覲見雍帝。但是他又不敢犯了眾怒,如今蠻人已退,代州各地得知林遠霆戰死的噩耗,都是紛紛前來弔唁哭祭,代州一地放眼望去,滿目都是孝衣如雪,這種情形下李榷怎敢催逼林彤。安慶長公主得知丈夫和愛子戰死的消息,再加上雍軍入境,所以一病不起,林遠崇已經可以扶杖而行,以長輩身份主持喪儀,林澄儀和林彤、赤驥都在守靈,眾人都下意識地將覲見雍帝之事拋到腦後,就是赤驥,也不願當真去面對李贄,誰知道最後會如何處置林家呢?在這種情形下,李榷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回報給雍帝,等候諭旨行事。

  五月十四日,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靈堂,赤驥越發覺得疲乏,喪儀本就十分繁複,何況林遠霆身份尊貴,種種禮節更是不能輕忽,林氏兄妹都不擅長處理各種瑣事,只有赤驥熟稔外務,他只能以女婿的身份四處奔走,反而是林澄儀和林彤,除了在靈堂守孝跪靈,接待前來弔唁的賓客之外,沒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方才有軍士前來稟報,說是駐紮在代郡之外的雍軍突然有了異動,赤驥苦笑,如今難道還有什麼法子對付強大的雍軍鐵騎麼,再說就是有法子,難道自己還能和大雍為敵不成。

  走入靈堂,只見容色憔悴的林彤怔怔地望著堂前的靈柩和牌位,林澄儀則是木無表情地跪在上首,堂下都是代州軍仍然存活下來的將領和代郡的官員,各郡縣來弔唁的軍民幾乎都已經祭拜過了,這兩日靈堂已經不再那麼忙碌了。這些將領和官員都在下面竊竊私語,有些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可是卻無人能夠忍心去和林氏兄妹說及此事。赤驥微微一歎,走到林彤身邊,柔聲道:「彤兒,你這些日子太辛苦了,到後面休息一下吧。」林彤抬起頭來,眼中閃過悲色,道:「驥郎,明日我就帶著眾將去忻州覲見,正式遞上降表,答應父親的事情,我不會反悔,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和大雍為敵,無論如何,代州能夠守住,都有雍軍的功勞。」

  赤驥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林彤的香肩,他能夠說什麼呢,即使明知這少女說出這番話時心痛如死,卻也只能看著瞧著。

  正在靈堂上眾人聽聞林彤的話語,都在黯然神傷的時候,門外有軍士來報,說是有客人前來弔唁,林彤皺眉道:「不是早就有令麼,凡是前來弔唁的皆可直接入內。」那軍士道:「啟稟郡主,來人不是我們代州人,屬下見他們頗不尋常。」林彤淡漠的一笑,道:「怕甚麼,難道現在我們還有什麼顧忌麼,請客人進來吧。」軍士唯唯應諾,退了下去,不多時一行人直向靈堂而來。

  代州眾人都是用目瞧去,設祭已經多日,代州各地凡是有些名望聲威的人幾乎都已經親自前來拜祭或者遣人代祭,怎麼這時候還有人前來祭靈,目光落到來人身上,人人心中都生出不同尋常之感。來人共有四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人身穿素衣,大概三十五、六歲的模樣,相貌威武雍容,氣度恢宏,大步流星,有龍行虎步之姿,令人不敢正視,而在他身後半步隨行的則是一個灰髮男子,兩鬢星霜,卻是相貌儒雅俊秀,素衣儒服,灑脫不群。在兩人後面並肩而行的是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和一個相貌清秀陰柔的少年,皆是穿著青衣,從衣著和位置來看,恰似兩個僕從,可是在代州眾人看來,那青衣中年人走起路來點塵不驚,雙目神光隱隱,一對上他的目光,便覺得五臟六腑似乎都被看透徹了一般,那青衣少年雖然看上去似乎不會武功,但是只是看他一眼,便覺得彷彿數九寒天被人澆了一頭冰雪一般渾身冰冷。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這四人來歷,這時堂上傳來一聲驚呼,眾人看去,卻是林彤和赤驥雙雙所發,赤驥神色滿是震驚和慌亂,林彤也是滿面驚容。

  這時,那為首的中年人上香之後,對著靈位行了一揖,他並未下拜行禮,可是不知怎麼,代州眾人都覺得理所當然,林澄儀、林彤和赤驥也都下拜還禮,只是赤驥神色仍然惶恐,林彤則是珠淚盈眶,神情震動。

  然後那素衣書生上香拜祭,還禮之時,赤驥卻是退了一步,以示不敢受禮,林彤望了赤驥一眼,輕歎一聲,也是退了一步,和赤驥雙雙還禮。代州眾人幾乎都已經知道赤驥身份,心中均湧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望向兩位前來弔唁的客人的眼神也變得驚疑不定。

  這時,兩個青衣人也依例拜祭,禮畢之後,那為首的中年人長歎道:「朕素聞代州林氏世代鎮守邊關,勇烈無雙,只可惜晚了一步,不能親見林老將軍一面,今日親來拜祭,也是稍減心中遺憾之意,少將軍和郡主尚請節哀,今後朕尚需倚重林家鎮守代州。」堂上眾人無不嘩然,竟然是大雍之主李贄親來弔唁,如今代州已經落入雍軍掌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想不到李贄竟然如此禮敬林家,怎不令眾人感激涕零。也有人目光落到那灰髮青年身上,青年華髮,氣度閑雅,又得赤驥、林彤如此禮重,除了楚鄉侯江哲還會是何人。既然知道李贄和江哲兩人身份,不用問也知道那兩個青衣人必是隨行的高手,而那相貌陰柔秀雅的少年,多半就是天下聞名的邪影李順。

  既然已經得知來人身份,眾人都望向林彤,雍帝親臨,如今林彤乃是代州主將,理應上前叩見以示忠誠,只有這樣,才算是正式歸降大雍,可是林彤年輕氣盛,人人都擔憂她不肯屈膝請降,若是惹怒雍帝,只恐林家將要遭遇覆頂之災。不料林彤神色冷靜非常,膝行上前一步道:「陛下白衣弔唁,林氏滿門皆感激不盡,父親遺命臣等歸降大雍,罪臣林彤暫代主將之職,今日便在父親靈前立誓,代州軍民從此歸順,絕無異心,只是兩位兄長和姐姐尚在晉陽,他們尚不知此事,罪臣也不能勉強兄姐行事,尚請陛下恕罪。且家母身份不同,如果陛下有意加罪,林彤自請代母承受。」

  眾人聽林彤如此說,雖然是實情,卻都心中不安,擔心雍帝震怒,李贄卻是微微一笑,道:「嘉平公主亦是巾幗英傑,代州軍陷於晉陽者,朕自有處置,林卿不必憂心。至於令堂,雖然是北漢長公主,然而與軍國大事並無關聯,且是林侯遺孀,朕豈會無端加罪。」到了此時,林彤方覺得渾身一鬆,誠心誠意的叩首道:「陛下寬宏大量,臣林彤率代州將士,叩見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眾人皆拜,行了三拜九叩大禮,不多時,消息傳出靈堂,只聽見外面代州軍民皆呼「萬歲」,聲音驚天動地,由近及遠,初時還只有林府附近的軍民高呼,到了後來,滿城皆是呼聲,聲音直入雲霄,直到此刻,仍然在代郡之外嚴陣以待的雍軍將領們,才終於放下了心中大石。至此,代州終於徹底降了大雍。

  赤驥只覺得多日緊張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想起當日辭別公子前來代州之事,幾乎是恍若隔世,想不到自己竟然活了下來,代州林家也沒有遭到雍軍清洗,自己和林彤居然順利地成了夫妻,令他有一種如在夢幻中的感覺。忍不住向江哲望去,一觸到那雙溫和沉靜的幽深雙眸,赤驥覺察得到江哲的目光中透著的絲絲暖意和讚賞親切之意,熱淚忍不住滾滾而下。

  五月二十日,代州遣使入晉陽,其時晉陽已經被雍軍四面圍困,林碧得知父親戰死的消息,哭拜於地,代州軍三軍縞素,後主劉佑下旨親設靈堂,遙祭英靈。其後,林澄山、林澄淵奉了林碧將令,率代州軍出城歸降雍軍,北漢朝中有人言欲不許代州軍出城,以免亂了軍心民心,被後主所阻,代州軍順利出城,林碧則辭去代州軍主將之職,留在晉陽,欲與晉陽共存亡。

  雍軍圍城不攻,至六月十五日,雍帝五次遣使入城說降,許以保全北漢王室宗廟,其時北漢唯有晉陽尚存,軍民困守其中,雖有林碧主持軍務,然雍軍無機可乘,且代州已降,北漢軍上下皆疑其終將降雍。後主詢問重臣,皆無以答對,乃問計國師京無極於蘭台,兩人密談終宵,餘人皆不能與聞。

  六月十八日,後主遣使遞降表至雍營,翌日,攜宗室百官,白衣出降,至此北漢亡國,享國二十四年。李贄下詔,賜封後主為永定郡王,送回雍都安置,北漢宗室皆降爵遷至雍都,唯嘉平公主林碧,李贄嘉許其忠貞善戰,仍賜封公主。代州林氏,林遠霆所歿,仍賜封代郡侯,令其長子林澄儀襲爵,令其女紅霞郡主林彤掌代州將軍印,鎮守雁門。

  其後李贄任宣松為晉陽節度使,擢布衣趙梁為晉陽令佐之,又在晉陽新立平北軍,荊遲為主將,統軍二十萬,節略原北漢各州郡,且受宣松節制,北地略平,大雍朝臣多次上書,催促李贄還朝,七月初二,李贄班師返回長安,齊王李顯、嘉平公主林碧、楚鄉侯江哲皆隨駕西入長安。

  御輦之上,李贄舉杯笑道:「隨雲,多年不見,你的棋藝毫無長進啊。」

  我看看七零八落的棋局,聳聳肩道:「臣的棋藝不是沒有進步,只是陛下的棋藝越發精湛了。陛下這次和齊王殿下想必已經是前嫌盡逝,不知道臣提及的喜事陛下如何看待?」

  李贄笑道:「若是六弟真有這個本事,朕為其主婚就是,總之不能委屈了碧公主,倒是赤驥和林彤的婚事朕沒有想到,此子是你門下俊傑,居然捨得拋棄青雲之路,去和小郡主同生共死,還得到林遠霆親自允婚,有他在代州,朕也放心許多,林家縱然桀驁不遜,朕也有了拴馬的籠頭。」

  我淡淡道:「這是赤驥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當日我雖放他離去,心中卻不是不惱怒,不過總算他還是心裡有我這個主子,所以就給了他一個機會,若是他死在雁門,自然也就算了,若有重逢之日,我就成全他的苦戀。否則,就算他已經是代侯的女婿,我要取他性命也不過是易如反掌。」

  李贄瞧了我一眼,搖頭道:「你就別嘴硬了,你上書給朕說什麼讓朕坐視代州苦戰,不就是想激朕快些決定救援代州麼,你給李榷的信是怎麼回事,只怕你比誰都擔心赤驥的安危,讓他在雁門苦戰,不過是給他一個博取美人芳心的機會罷了,總算這小子夠膽量,沒有辜負了你的期望,朕已經封了他將軍之位,就讓他在代州給朕看守邊關吧。」

  我赧然一笑,不再多言。

  李贄將御酒倒了一杯,遞給我道:「隨雲,全憑你苦心孤詣,讓北漢王室失去了最後的依靠,不得不請降於朕,若是最後真得憑著血戰奪取晉陽,不僅我軍損失慘重,數十年之內,晉陽也難以恢復元氣,如今北漢降服,大雍盡得其士卒錢糧,只需數年養精蓄銳,就可以南下攻楚,卿功莫大焉,請滿飲此杯。」

  我接過御酒一飲而盡,笑道:「皇上,北漢已經平了,東海的降書已經到了朝廷,南下攻楚之事也用不到微臣,是不是允許臣暫回東海休養一段時日呢?」

  李贄聞言,板著臉道:「這可不行,不說朕絕不許你離朝而去,難道你和長樂結縭數年,還不去拜見岳父岳母麼,太后正等著你前去拜見呢,她總擔心你身子不好,擔心長樂吃苦,不見一見你絕不肯放心,至於父皇麼,我離京之時,已經被柔藍那丫頭甜言蜜語哄得心軟了,決定不再怪罪你了,你若是錯過今次,可別想讓父皇接納你了。再說,你不想見見長樂、柔藍和慎兒麼,父皇和母后可是一個都不肯放的,除非你肯獨自一個回東海去,否則這輩子你別想離開長安。」

  我苦著臉,最後的希望隨風飄去,想想我那舒適恬靜的靜海山莊,真是可惜啊。

  見我臉色苦悶,李贄也覺得不忍,正想安慰幾句,這時候外面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有人在窗外誠惶誠恐地稟道:「陛下,有八百里加急軍情。」

  我和李贄都是眉頭一皺,李贄接過文書,只看了一眼,便發出歎息之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隨雲,你的弟子沒有一個是善與之輩。」

  我心中一震,這是什麼意思,連忙搶過情報一看,也不由發出苦笑,這上面寫的很清楚,六月二十七日,陸燦輕騎奪取葭萌關,從此東川和蜀中之間的門戶已經落入南楚掌握,想要攻打南楚,一是從蜀中順江而下,一是渡江作戰,如今荊襄之地已經固若金湯,長江天險又為雙方共有,陸燦這小子夠厲害,表面上被尚維鈞壓制得什麼都不能做,卻趁著大雍疏忽之時突然進軍東川,這小子定是勾結了慶王餘孽,才能兵不血刃地攻下葭萌關,如今南楚穩穩佔據了半壁江南,天下一統遙遙無期,我什麼時候才能歸隱林泉啊。

  忍不住深深的歎口氣,我舉起酒杯,緩緩飲下清冽的御酒,目光透過薄薄的紗幕,看向御輦之外的廣闊天地,天下事每每不能盡如人意,我又何必為此煩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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