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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淑芬】陰同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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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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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淑芬】陰同學 【全文完】
陰同學 作者:淩淑芬
簡介
陰同學的母系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家族
據說她們這一族受過壞巫醫的詛咒
大部分女性的共通點就是:天生慘白、陰沉、不活潑
而且從小就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世界……
身為一個外型「恐怖」、性格低調的女生
陰同學從沒想過自己也有被帥哥堵的一天
更沒想到這位陽氣超旺的籃球王子是來跟她討公道的!
奇怪了,他的童年悲不悲慘關她什麼事?
就為了幼稚園那樁老鼠冤,他竟然記恨了十多年!
自從那一天被他堵到之後,她的倒楣日子就沒停過
那傢伙表面上當他的陽光王子,私底下對她作威作福
哪種惡形惡狀她沒見過?不但被他使喚東嫌棄西的
還不時被他的陽氣燒得她眼前金光亂竄、熱火焚身
為了一條小命著想,她不想再過著「燒燙傷」的悲慘日子
決定要洗心革命奮發向上,努力讀書考上好大學
相信這樣她一定能夠永遠的擺脫這個惡魔王……
序幕
陰同學的全名叫「陰麗華」。
不知道是陰氏夫婦的惡趣味,或真的期待女兒變成一個傾城傾國的美人,總之,一個人要被取成什麼名字不是她自己能夠決定。
陰同學來自一個歷史悠久的家族,不過這裏指的是她的母系而不是父系。
據說,她的某一位祖先婆婆原本是個女巫醫,專門幫人占卜治病的,可是她得罪了同村一個邪惡的巫醫。兩個人鬥法之後,雖然祖先婆婆鬥贏了,惡魔終於伏法,可是那個壞巫醫臨死之前,對祖先婆婆下了血咒。從此以後,她們家的所有子孫就籠罩在這樣的咒術之下。
她們家的女人們,隨著嫁到不同的夫家,有姓葉、有姓林、姓陳、姓王、姓陰,但是這一族的女人大部分有著相同的共通點:天生慘白,陰沉,不活潑,而且從小就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世界。
她們家的女人們幾乎都只生一個小孩,而且都是女兒,但不見得每個女兒都會有靈異體質。有時候,這種體質會出現罕見的隔代遺傳,像陰麗華的媽媽在外表上就和一般正常女人無異,直到她女兒身上才又繼承到家族的傳統。
也因此,每當她們全族聚在一起開家族聚會時,情況就會特別有趣──只見滿屋子陰慘慘、白蒼蒼的女人們,沉默的坐在一間大客廳裏,每個人都幾乎不講話,好像光用眼神就能溝通,整間屋子的空氣仿佛全部冰凝,即使是在大熱天裏也會讓人產生想穿雪衣的衝動。
這時,她們的丈夫就會忙不迭跳起來竟相走避。
「那個,我出去抽根煙!」
「呃,我去幫他點煙。」
「呃呃,我去吸他們的二手煙。」
然後一屋子陰氣森森的女人繼續相對無言,靠著奇異的第六感互相交流。
相較之下,像陰麗華她媽媽這種「麻瓜」反而是家族裏的異數。如果不是要抱著女兒相陪的話,基本上她應該也會選擇跟老公一起逃出去才是。
這年頭,麻瓜也是不好當的呀!
雖然情況很詭異,不過,也不知道是老天爺要補償她們或怎地,她們這族的女人婚姻生活倒是挺平順的──也就是說,沒有把她們的老公凍得死的死、逃的逃的意思。
想想也是,正常男人能認識這樣的女人,還能跟她們談戀愛談到最後願意結婚的,大抵上都有過人的勇氣。除非是那種年度聚會,陰氣能量破表,實在讓人招架不住,否則大部分的老公堪稱是愛妻愛女的好男人。
當然,小時候的陰麗華還不懂這麼多。
她只知道,她的身旁常常有很多「玩伴」來陪她玩。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發現,原來這些「玩伴」,一般人是看不見的。
那年她才五歲。
五歲的她也不覺得自己和幼稚園裏的其他同學有什麼不同──當然她的同學們絕對有不一樣的看法。
她只是知道,自己很擅長找東西。舉凡身邊有任何人東西不見了,她都能準確無誤的說出那個東西掉在哪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只曉得當媽媽說「哎呀,我的鑰匙掉哪兒去了」之時,她的腦子就會突然浮現一個影像,讓她看見「媽媽的鑰匙掉到櫃子後面去了」。
可能因為有這樣的特異功能,這個從小就極度不活潑兼一臉慘青色的小女娃兒倒還不至於沒人敢靠近;起碼幼稚園裏的任何人如果有東西不見了,一定會跑來找她。
那一天也是一樣的情形。
「嗚……就玩……然後就……再然後又……後來又……最後就不見了!嗚嗚嗚……」一個肥胖的小男孩放聲大哭。
大班的老師努力從他斷斷續續的哭訴裏湊出真相。「喔,原來是王大明的媽媽送給他當生日禮物的遙控車不見了!」
中班和小班的老師互望一眼,神色都很凝重。
他們的社區很小,所以幼稚園也很迷你。雖然分成大中小三班,可是其實所有學生都在同一間教室上課,只是不同的級別分成不同桌給老師們帶而已。
玩具不見這種事可大可小,端賴小朋友的家長是什麼人,而王大明的家長──絕對不是那種很好講話的人。
「好吧,我們去問問看陰麗華,陰麗華說不定找得到。」中班老師直接提議。
於是,照慣例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來到中班的桌子前。
一到小女娃的面前,大班老師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手下意識抓住小班老師的手。
「那個……咳,陰麗華,你、你今天心情不好嗎?」不然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一個默默坐在桌前看圖畫書的小女孩,以極度緩慢的動作抬起頭。
「不會啊……我在看我媽媽昨天晚上念給我聽的圖畫書……這是我最喜歡的圖畫書……我很開心很開心……」
原、原來這種表情已經是很開心的樣子了嗎?幾個老師吞了口口水,同時被她那一臉青慘陰森的表情鎮住了。
「喔,那就好,那就好!」兩個老師擠出一抹笑。
「老師,車子!人家的車子!嗚嗚嗚……」王大明繼續哭鬧。
「啊,對了,陰麗華,老師和同學有問題請你幫忙好不好?」
「好……」小女童毫不活潑的語氣根本不像個五歲的小鬼頭。
「王大明的遙控汽車不見了,你知不知道他的車子跑到哪里去了?」
小女娃頭慢慢垂下,一頭清湯掛麵的黑髮滑了下來,遮住她的半張臉,怎麼看都像日本恐怖片裏那種鬼娃娃。
中班老師用力抓住身旁的人,才能忍住不尖叫著奪門而出。
小女孩沉默了一下,有點困惑的發現,遙控汽車的畫面並沒有像以往一樣跳進自己的腦海裏。
怎麼會找不到?
她緩緩抬起頭,正要說話時,突然之間畫面出來了。
「遙控車在……」小女娃慢慢地轉頭,所有圍在她身邊的人都跟著一起轉頭。最後,她舉起一隻手,遙遙點住人群最後方一個最瘦弱最矮小的身影。「他……遙控車在小光的書包裏……」
小光?
小光?
小光不是班上最害羞最內向最不敢跟其他同學一起玩的小男生嗎?沒想到他竟然有那個勇氣偷同學的車子!
所有的人同時回頭對住那個小男孩。瘦小的男孩瞪大雙眼,連忙用力搖頭。
「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拿遙控車!不是我……」
小男孩急得額角發汗,拚命否認,但是小女娃兒已經對接下來的事不感興趣了。
她知道她是對的,老師會在她說的地方找到那個遙控車,他否認也沒用。
於是,她低下頭繼續看她的圖畫書,將外界的一切紛擾鎖在她的知覺之外。
那一年,她才五歲,世界還很單純,很美好……
《 本帖最後由
oner
於 2010-2-13 04:28 編輯 》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5:49
第一章
「我好渴。離上課鐘還有四分鐘,你們猜我們現在沖去合作社買牛奶再沖回來,來不來得及?」
因為「其他幫」幫主陳九湘這樣的一句話,她們幾個女生義無反顧,拿起小錢包陪著小湘一起往合作社沖。
陰同學默默地跟在眾人最後方。
她向來是個跟班。
她喜歡當個跟班。
跟班的好處是,前面一定有主角擋著,所以她可以縮在最角角的地方看戲就好,不用背太多臺詞。如果可以的話,陰同學願意一輩子當跟班。
尤其是,如果你的角色一旦變身為主角,通常只有「怪胎」、「女鬼」這樣的戲分可以演,你也會寧可跑跑龍套就好。
陰麗華十六歲了,等這個學期結束她也將變成高二生。
她很清楚自己看起來跟正常人不一樣,所以她已經很習慣被其他同學視為怪胎。直到進了這間高中之後,遇到那一身熱血的陳俠女,她被迫加入「幫派」,才有生以來第一次成為小團體的一員。
陳九湘性子豪爽又不記仇,挺可愛的,最重要的是對同學不會大小眼──呃,在這裏是指她們這群成績不好的其他幫眾啦!對好學生幫,她的大小眼就很嚴重了──總之,陳九湘很罕得的成為陰麗華的朋友之一,所以她也就暫時在這個小團體棲身下來。
不過,跑步這種事顯然不適合一身青慘又陰氣太重的人,所以陰同學才剛跑到男生班的那一區校舍,她已經累得臉色慘白,從她身邊經過的同學都忍不住跳開兩大步,以為自己大白天見鬼了。
「你不是昨天那個被壞學生勒索差點被打個半死的很虛很肉腳的男生嗎?」
真好!前頭陳九湘遇到熟人,跑步大隊終於暫時停下來了。
陰同學忍不住扶著欄杆,在旁邊吁吁的喘著氣。
手一碰到欄杆,咻的一下又縮回來!好燙好燙,日光太旺了。
人群週邊那條陰慘的影子一溜煙鑽回女生堆裏,終於覺得舒服一點。還是女生的陰柔和她合拍一點。
在暑氣太旺的南部討生活,對她們這種體質的人實在是太辛苦了……
陰同學有氣無力的委頓在一旁。
過度運動非但沒有讓她的臉頰看起來紅潤,反而慘白得更是嚇人。多年如一日的清湯掛麵髮型,也對她的外表沒有太大的貢獻,讓她看起來只是更像一個陰森恐怖的學生女鬼。
很久很久以前,陰同學就放棄了變成如花年華美少女的夢想。
唔,正確的說法,她從來沒有過這種夢想。
因為天生氣血循環欠佳,她臉色最好看的時候就是蒼白,比較差一點就是發青,最糟的情況就是像現在這樣──青中帶紫,一臉陰慘之相。
嚴格說來她的五官還算清秀;細細的柳葉眉,還算直的鼻樑,嘴型是小巧的心型。很多人以為她的眼睛很小,其實那只是因為她總是低著頭看下方,所以視覺效果上眼睛就不大,其實她們家族的女人都有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這些組合,如果放在任何普通女生身上,就算構不成大美女,當個可愛型的女孩也還是不難的。
難就難在……她那身過重的陰氣把一切都染上了鬼氣,而且還是枉死、最凶的那一種。
很多人都以為她一定是從小被排擠造成了現在這種陰陽怪氣的性格,事實上,陰同學最享受的就是一個人的感覺。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這輩子都可以這樣順順當當的一個人度過,永遠不要有人來打擾她才好……唔,好燙!
「怎麼回事……」她突然感覺左方有一種極度狂燒的感覺一直燙過來。
這股熱源勃勃而強大,讓她極端的不舒服,每一顆陰極細胞都在體內騷動起來。
她忍不住一直退退退退,退到最後沒地方退了,再退出去就要碰到陽光了,那也不見得舒服,她只好勉強再擠回去一點,儘量讓自己站在人群的邊緣。
「啊……好燙……」
可是稍微站近一點,那種被燙傷的感覺就一直燒過來。
她很清楚這一定是某個人與生俱來的純陽之氣,而且一定是來自一個清正的家族,才能有這麼純沛浩然的熱氣。
「不行……快受不了了……」到底是誰陽氣這麼旺……太沒有公德心了。
只要是陽氣太旺的人靠近,都會讓她極度的不舒服。這跟老鼠看到貓、鬼魂遇到道士的心情一模一樣。
陳九湘陽氣也很旺,不過終究是女體,還是帶了點陰柔,所以跟陳九湘在一起時,她會覺得像在洗溫度剛剛好的三溫暖,只要時間不要太長的話反而很舒服。
而這個散發出高熱度陽氣的人……不行,她已經快要有三度灼傷的感覺了!
「幫主……」被烤得像小狗一樣呵呵喘氣的女孩,落在人群後方殷殷期待小湘趕快走人,嗚。
「不認識。」
好不容易,前面的陳九湘否認了她和好學生代表宋輝煌的關係,她們終於可以走了,太好了!陰同學松了口氣。
一堆女生從兩個男生的旁邊鑽過去,她一如以往視線向下,低著頭往前跑,猛然間,一個又高又壯還散發著驚人熱度的人體往她前面一擋。
哇靠!
陰同學頭暈眼花,原來「眼前金光亂竄」就是這種感覺!
她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只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趕快在兩個人之中拉出十公尺以上的距離,她一定會昏倒!
「借過……」陰同學不顧一切的撞過去。
啊啊啊!燙到了!好熱好熱!她的手臂只碰到對方的身體一下就感覺到那熊熊的火力往她身上卷刮而來。
嗚……
好恐怖……怎麼會有人陽火旺成這樣!
天靈靈、地靈靈,千萬不要再讓她碰到這個怪咖了,太嚇人了!她迫不及待地跑遠。
***
「陰同學……」
她被堵了。
身為一個性格低調──事實上是外型恐怖──的女高中生,陰麗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有被堵的一天。
即使是以前最愛惡作劇的壞學生都不敢堵她,因為她只要開口說一句:「我會詛咒你哦……」然後那些頑皮的學生就會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逃走。
但是她真的被堵了!
被堵也就算了,竟然還是被另一隻害她熱火焚身的傢伙堵!他們學校怎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多隻陽氣超旺的怪物?嗚!
「嘿嘿……」一聲不懷好意的怪笑欺到她面前來。
陰麗華用力捂住口鼻,努力不讓自己吸進那個害她呼吸道都快燒起來的旺盛陽氣。
不行了,她快昏倒了,她不能呼吸了……
「喂!」那個堵她的人終於發覺她的情況不太對勁,連忙把她的兩手掰下來。「你不要命了?你是想把自己悶死嗎?」
陰麗華大口大口呼吸,但是,不行……
「燙……好燙……」她嗚咽呻吟。
「很燙?」堵她的人莫名其妙的看看左右。沒有看到什麼會發燙的東西啊?他雙眼一眯,惡狠狠地將她更困進牆角。「少來!你以為用這招聲東擊西就能救得了你嗎?」
背心碰到冷冰冰的磚牆終於讓她體內外的溫差稍微平衡一點,陰同學茫然地看了看左右,最後回到她面前的兇神惡煞身上。
「……」
「……」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那個人一副等著看她想起來他是誰的樣子,而陰同學……必須很謙虛的承認,她真的想不起來他是誰。
不過,她的綁匪長得還真不難看。
好吧,事實上是很好看!起碼以正常一般女高中生的標準而言。
他胸前的學號說明他和她都是同校高一的學生,可是他的身高起碼高了她三十公分,而陰同學是很不爭氣的一五五,那表示他大約一八五。
真可怕,高一男生應該還會再長吧?他再長下去就破一九0了。這麼高的身材簡直像個打籃球的……啊!打籃球!
她想起來了!這個人就是陳九湘很哈的那個籃球校隊,白馬王子,叫什麼、什麼……什麼磊啊?想不起來!
而且他根本不是「另一隻」,他就是「同一只」站在宋輝煌旁邊害她被燙到的傢伙。
不只陳九湘,他們學校有很多女生都很哈他!籃球校隊的人個個又高又壯,但是高壯不代表長相就一定好,而這個什麼磊的,則是既高又壯還長了一副英俊如石雕的賣相,總之就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那種超級風雲人物。
如果這是一本漫畫的話,他一定就是漫畫裏那個老梗的校園王子男主角。
只是,他幹嘛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剝的樣子?他們認識嗎?
他的眉眼如果不要像現在這麼兇狠獰惡的話,其實還滿有點劍眉生威、雙眸凜凜的氣魄。那道鼻樑完全像數學家以尺描算出精准比例,再請雕刻師專業打造出來的,又直又挺,完美到不應該出現在活人臉上。他的唇寬而有型,上唇比較薄,下唇較豐潤,配上那個瘦削的下巴,整體來說是一張可以去拍偶像劇的俊俏臉孔。
總的來說,一張英俊的臉龐,一副高偉的體格,一個風雲的地位,綜合起來只有一條結論──陰同學很確定自己跟這種人八百年都搭不上關係。
「你……你……你要做什麼……」本來就已經夠中氣不足了,被他這樣一蒸,她那張臉更加青慘委頓。
「哼哼,看樣子你並沒有認出我嘛!」陽光王子嘿嘿冷笑兩聲,再度壓近她。
「有有有、有話好說……別過來!別過來!」她努力把臉轉開,呼吸旁邊冰涼的空氣。
如果不是對自己的整潔和健康很有自信,陽光王子會以為自己身上發出什麼怪味,害她嚇成這樣。
「你這是在幹嘛?」他強橫地握住她下巴硬轉過來。
一陣純陽之熱迎面烘過來,陰同學已經快死了。
她只是沒有接受幫主的邀約,和她們一起去喝泡沫紅茶而已,為什麼要受到這種懲罰?
她是很喜歡陳九湘沒錯,可是洗了一天的三溫暖也會累啊!她只是想一個人走回家,在半路上涼一涼而已,沒想到竟然碰上另一個「火種源」,嗚──
「我、我只不過中午撞了你一下……有必要……有必要這樣嗎?」她青白著臉,結結巴巴地分辯。
那張極度陽剛俊美的臉孔突然靠近了放大十倍。
「撞了我一下?誰在跟你講這個!」王子惡狠狠地道,瞪得她都快鬥雞眼了。「原來你真的沒認出我,我可是看到你那副死氣沉沉的窮酸樣,馬上就想起來了。」
什麼……什麼「死氣沉沉的窮酸樣」?真沒禮貌,嗚嗚嗚。陰麗華下巴扣在人家手上,只好拚命轉眼珠,看有沒有什麼路過的人可以求救。
無奈這小子天生有當綁匪的命,剛才從後面突然架住她,就一路往旁邊的死巷拖,一般人根本不會跑到這種死巷來。
她心一橫,「你……你要多少錢?」
陽光王子先是瞪大眼──在五公分的距離內眼睛張這麼大是很恐怖的事耶!──隨即又眯起。
「你把我當成那種勒索學生的小混混了?」他陰陰地道。這種語調反而比大吼大叫更讓人手腳發毛。
陰麗華向來就是以膽小怕事聞名,這下子當然更是連話都不敢接。
陽光王子放開她的下巴,慢慢的往後挺直,但是依舊堵住她所有的逃生之路。
距離拉遠之後,她終於能呼吸到冷空氣了。
「大俠饒命……」
她那副沒出息的孬樣讓王子的氣焰受到極大的挫折。這就跟你為了一個生死仇人苦練一輩子武功,練成之後終於千山萬水找到這個人,結果發現對方根本連你是誰都不記得是一樣的道理。
「好吧,那我就自我介紹一下好了。我姓黃!我叫黃光磊!」
「講自己的名字沒有必要這麼憤慨吧……」而且八字重陽氣旺也就罷了,連名字都這麼光明磊落,難怪會把她燒得東倒西歪。
「嗯?」他挑了一下好看的眉。
這個名字……還是很陌生,當然,這是指除了知道他是那個籃球隊王子以外。
陰同學怯怯地縮在牆角,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說:「你好。」
黃光磊眼睛眯緊,牙齒開始咬得咯咯響。
她立刻把書包抱到胸前來,如臨大敵。
「你……你不要過來……」
啊,對了,用以前最常用的那招好了。她慢慢地低下頭,讓劉海遮住眼睛,整張臉只露出下半張慘白青紫的線條,雙頰發青,嘴唇毫無血色,鬼氣森森。
「小心……我會詛咒你喔……」她拿出最陰森恐怖的語氣低喃。
「哈!」不靈,那傢伙竟然用力扣她一個爆栗。「我早就被你詛咒了,還怕你下更多咒嗎?」
怎麼可能?
「噢!」陰同學按著被他彈到的地方,無法置信地瞪大雙眼。
這一招竟然失靈了!
「好吧,那就讓我再提醒你一下好了,幼、稚、園!」黃光磊續道。最後三個字說得既狠又恨。
「幼稚園?幼稚園……我很久就不念幼稚園了……」她錯愕到下巴掉下來,除了陰氣還加了一噸的傻氣。
「廢話!」黃光磊咬牙切齒。「不過,你該不會連自己幼稚園的時候做過什麼事都不記得吧?
「同學,幼稚園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她只好開始傳道。
「答對了,我現在就是在面對它、處理它。過了十幾年,終於讓我又遇到你。」黃光磊陰狠的冷笑。「沒想到,十年過去了,你這副鬼樣子一點長進都沒有,還變本加厲,讓我馬上就想起來。我看你這輩子大概都不會長得像個人樣了!」
他的評論傷了陰麗華的心。雖然她知道自己大概是不會有「像個人樣」的一天,但也不表示他必須這麼殘忍的說出來。
她直勾勾地瞪著他。
「看什麼看?」黃光磊低喝。
陰同學慢慢把眼睛回開,不理他了。
黃光磊盯著她頭項白白的發漩,突然啼笑皆非。這是在幹嘛嗎?無聲抗議嗎?
而且這小女鬼耍倔強的樣子,竟然……有點好笑。
不行!他怎麼可以這麼快就心軟?別忘了,他悲慘的童年可都是拜她所賜!
怨火重新回籠。他咬著牙,一根手指項高她的下巴,再度逼近她。
「你既然想不起來,我就幫你重溫記憶吧!王大明,遙控車,記得了嗎?」
她驚嚇的眼睛再度因為他的欺近而睜大。唔……沒想到她的眼睛竟然滿漂亮的……不行!少年須戒色!黃光磊狠下心不理。
「王大明,你好……」陰同學想了半天實在是想不起來。
「我不是王大明!」又出現那種牙齒咬得咯咯響的音效了。
「遙、遙控……」
「我也不叫遙控車!」不是已經自我介紹過他叫黃光磊了嗎?他又有抓狂的衝動了。
陰同學徹底放棄,乾脆不說話了。
看著她一臉出氣多入氣少的樣子,他越發恨怒!
她這個始作俑者,竟然就這樣撇得一乾二淨,無視於她徹底毀了他童年的事實?
如果她立刻想起來然後道個歉,黃光磊可能還不會跟她計較;偏偏她一副什麼事都不知道的傻樣。他被惹毛了!他被徹底的惹毛了!
「你給我想!今天要是沒有給我想出來的話,我們就在這裏耗到半夜!」
嗚……大哥,不要吧?
所以陰同學只好逼自己努力地想了。
王大明遙控車、王大明遙控車、王大明遙控車……嗯,腦子裏隱隱約約浮起了一個影子。
一個高大胖壯的小孩,比同年齡的人都高,平時最喜歡欺負弱小的同學──這點倒是跟他很像──接著她隱約想起一個胖壯小孩哭著要找遙控車的畫面。
既然他說他的名字不叫王大明,所以那個哭著找玩具的王大明就不是他了。
一個案子裏,有失主,有失物,那另一個主角當然就是偷……
驀地,陰同學的腦子裏浮現一道人影。
一個小男孩。
一個很瘦小很瘦小的小男孩。
他的身高比其他五歲的小朋友都還要矮,個性畏縮,永遠躲在人群的最後方,跟她一樣是個邊緣人物。
她忽然想起所有人回頭看著那個小男孩的畫面,以及那個小男孩的臉迅速發白的樣子,還有她指著他,叫他──
「小、小小、小……」
「答對了!」黃光磊在她鼻端前狠笑。「就是我,小、光!」
她抖著食指指著他鼻子。
小光?他是小光?
他是那個弱雞小光?她看著眼前這一八五、高偉強壯健朗明亮的大塊頭。
天哪,歲月對他也太仁慈了吧?
「我……我做錯了什麼」
「你還敢說!」黃光磊暴怒。「要不是你,我的童年會這麼淒慘嗎?」
他的童年關她什麼事?嗚……她爸爸在她中班結束的時候就調職到臺北,他們全家是在她上小六的時候才又搬回台南來的,當時她早就忘了有這麼一個人了。
「欲加之罪……」
她微弱的反駁在一記拳頭重重捶到她旁邊牆上的時候戛然而止。
磅!
「好,那讓我告訴你,你做了什麼事!自從你說我是偷了那個什麼遙控汽車的人之後,所有的小孩圍著我叫我是小偷!他們日復一日拿這件事來取笑我,幫我取了各種難聽的綽號,從‘小偷’到‘壞人’到‘強盜’到……反正所有你想得到的難聽話我都被罵過了。」
「所有小孩都孤立我,再也沒有人肯跟我玩,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就欺負我,我腿上沒有哪一天沒淤青的!整個幼稚園期間我再也交不到朋友,最後終於升上小學。你以為問題這樣就解決了嗎?並沒有!」
「同一批小孩升上小學之後,依然是我同學,於是我的國小前兩年依然在眾人的指指點點和嘲笑中度過。」
「因為你,我被迫天天運動,跑步跳高跳繩打籃球,就是為了強迫自己趕快長得比別人高大,別人就不敢欺負我了。」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整個小學幾乎都沒有朋友,甚至一天到晚跟人家打架。你自己倒好,隨口丟了句話轉學就到臺北去了,我呢?所有的苦果都是我在承受,結果,你竟然跟我說,你、沒、錯!」
他濃濃的怨怒陰麗華完全感受到了。
可是,這個小故事不就是告訴我們──
「偷別人東西是不對的」
磅!
「我沒有偷那個遙控車!」
「在你的書包找到…」
磅!
「我不曉得車子為什麼會在我的包包裏!」
她淒慘地看著那缽大的拳頭。
「已經十幾年了…」
磅!
「對我來說可是歷歷如昨!」
嗚,她找不到話說了。陰麗華被逼到想哭。
黃光磊越想越恨。整個小學六年他完全交不到朋友,除了那個因為是外籍新娘的小孩而被同學嘲笑的宋輝煌。
他們兩個可以說是同病相憐,都是邊緣人,最後才會誤打誤撞結為莫逆之交;這樣一想,好像也不見得全然都是壞事……不行,他不能這麼想。
今天終於和那個罪魁禍首重逢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過她!
「那你……到底……想要怎麼樣……」陰麗華完全地氣若遊絲。
「哼!你給我道歉。」
「對不起。」她火速說。
「……」
道歉來得這麼快,一點滿足感都沒有。黃光磊不甘心就這麼放過她,可是真要想拿她怎麼樣,一時也想不出來。
「總之,你給我記住!這筆帳,我不會就這樣算了的!等我想起來要你怎麼還之後,你給我提著腦袋乖乖還回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6:02
第二章
「吃蘋果?」
一顆咬到快剩果核的蘋果湊到她面前。
「……不用了,謝謝。」陰麗華森幽幽地謝絕。
「那我就不客氣?!」本來就沒在客氣的陳九湘繼續喀嚓喀嚓把蘋果啃掉。「陰同學,你最近臉色不太好,怎麼樣?心情不好?」
其他幫的幫眾霎時投給她們幫主尊敬的一瞥。
怎麼你從陰同學臉上還可以分辨她心情好和心情不好的差異?
「有一點……」陰麗華低下頭。
陳九湘不禁抖一下。她只是想說偶爾也要關心一下幫眾而已,可是這一尾實在是讓人家越關心越「寒心」。
「陰同學,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告訴我,我就算幫不上忙,聽聽也是可以分憂解勞的。」她慷慨地拍拍胸脯。
有一瞬間,陰麗華真的考慮把自己的煩惱說給陳九湘聽。可是,一來她實在不習慣跟別人分享心事,二來她想到,陳九湘哈黃光磊已經哈很久了,她不確定自己該不該把那傢伙的惡劣本性說給陳九湘聽。
想了半天,青、藍、綠、紫各種恐怖的顏色在她臉上交錯而過,旁邊幾個幫眾全在那裏吞口水忍著不尖叫逃跑;終於,慘白固定為她臉上唯一的顏色,陰麗華輕輕歎了口氣,搖搖頭。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陳九湘的喉嚨咕嘟一響,發誓她看到陰同學歎出來的那口氣在冒白煙。
「哈哈,那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嗚,原來幫主也不好當!
突然教室門口有個男生班的人探進頭來叫:「陰同學!你們班有沒有一個叫陰麗華的同學?教務處有事找。」
若這個男生不講,大部分的人早已經忘了「陰同學」還有個本名叫陰麗華了。
「有!」陳九湘兩大步跳過去把那張叫人的紙條拿回來,遞給事主。「快看快看,教務處找你幹嘛?」
一群人全好奇地包圍……呃……包圍在五步遠的地方。
陰麗華青白的手指伸過去,慢慢把紙條挑開。上面什麼都沒有多寫,只有一句「陰麗華同學請速至教務處報到」而已。
她想了一想,以極慢的動作抬起頭,鬼氣森森地說:「上面沒有寫。會不會是我上次的數學小考,只考四十七分……」
「不會吧?教務處不會管到我們數學小考的成績吧!」陳九湘唬了一跳。
「他們是教務處啊……」除了這點,陰麗華也想不起來教務處還有什麼可能找自己去。
「那就,保重了。」
於是,一干人含淚目送。陰麗華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心情,踏上教務處之旅。
午休時間就要開始了,陰麗華每天中午一定要午睡,這是讓她能在陽氣旺盛的白天活動一整天的重要因素。現在跑去教務處聽訓,就表示會壓縮到她的午睡時間。她重重歎了口氣,本就毫無血色的臉龐看起來更寒澹了。
「喂!」猛不期然,一隻蠻橫的大手一把揪住她的手臂,拖到旁邊無人的角落。
「哇……」陰麗華慘叫出來,「我沒錢我沒錢……」
一個高大的陰影罩了下來,遮罩了正午的猛烈日光,但是陰麗華並沒有覺得涼下來,事實上她整個人燒滾滾,簡直比被晾在曬衣竿上更火燙。
「你是一天到晚被人家搶錢是不是?老是幻想人家要搶你的錢!」黃光磊盤著手,好整以暇地道。
這個世界上,除了某人,再不會有人有這麼烈的陽火了。
「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她慘叫。
看他額角猶淌著熱汗,一定是剛才打球去了。古銅色的臉襯著白亮閃耀的牙齒,一雙眼睛不懷好意地發亮著,整個人看起來既健康陽光又閃亮,簡直就像把天上的日頭整顆揣在懷裏一樣,陰麗華站在他身邊的感覺也差不多是這樣。
好燙!好燙!燙到她快受不了了!每次被他燙到一下,她就要打坐上好久元靈才能恢復。
「你不要過來……教務處在找我……我要是不去報到的話,他們就會發現我失蹤了,然後他們會報警……」
這個好像是電視裏人質跟黑道綁匪對話的臺詞?
黃光磊嘿嘿冷笑,一個跨步就縮短了她那雙小短腿辛苦拉出來的距離。
「教務處,你是說這個?這種公假條你要幾張,我寫幾張給你。」
「你、你……假傳聖旨……」她抖著手指住他鼻子。
「少囉唆!」他是籃球校隊,平時很容易就申請到出公差的名義,所以拿幾張假的公差條辦點私事根本不算什麼。「喏,這個是門房的通行令,出去幫我買酸梅湯。」
「你、你……」這傢伙竟然假傳聖旨把她召過來,就為了要叫她出校門幫他買酸梅湯?
黃光磊看著她瞪大了那雙黑溜溜的眼珠子,不禁有一種快意的滿足感。欺負她會讓人上癮。
「少囉唆,快點去!總共七杯,我的那杯要加冰半糖,其他的照正常甜度就好。買到之後送來籃球場,我在那裏練球。」他還算很有良心地掏兩張百元鈔票,沒有要她自行掏腰包。
可惡!真的把她當送茶小妹了。陰同學很有骨氣地挺直背心。
「我、我才不……」
「嗯──?」他長長地哼了一聲,巨大的體魄慢慢地往前傾,猶如大軍壓境般的氣勢。
陰麗華小蠻腰慢慢往後彎,他壓得越低她就後彎得越低,仰到最後那個曲度已經可以去當瑜珈教練了。
「好,好……我去買……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好燙,救命啊!她的元靈快要起水泡了。
「記得,加冰半糖。」黃光磊愉快地走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受這樣的苦毒?為什麼?
陰麗華悲慘地拿著那張公差條出去幫忙買酸梅湯了。
一走到校門口,她眼前一花,差點跌倒。正午的烈日幾乎要將她烤融化了。她是那種只要溫度一高就連體育課都上不了的體質,黃光磊那可惡的傢伙竟然叫她項著大熱天去替他們隊上買酸梅湯。
當然她可以拒絕的!他的那個什麼幼稚園老鼠冤,讓他自己去想辦法。
但是,每次他熱烘烘的陽火一燒過來,她就迫不及待想逃走,所以任何能夠讓她在最短的時間內逃離他身邊的事,她就想也不想的點頭了。嗚!
「同學,你沒事吧?」不愧是堅守崗位二十年的老校警,對於她一身異于常人的陰氣依然眼也不眨。
「我沒事……」陰麗華抬手擋在眉際,渾身輕飄飄地晃出校門外。
遠遠看過去,她一道青白的身影猶如用飄的,東搖西晃。
「呃啊!」幾個錯身而過的行人還以為自己大白天撞鬼了,嚇得連忙往旁邊跳開。
陰麗華沒有工夫去理他們失禮的行為。
酸梅湯、酸梅湯……酸梅湯在哪里?她已經快暈倒了……為什麼樹蔭一點都不涼?為什麼酸梅湯這麼遠……
好不容易晃到三百公尺以外的酸梅湯店,她一隻手扶著攤子,頭低下來拚命喘氣。
「同學,你要買什麼?」老闆娘站在攤子後面,踮起腳往前探。
陰麗華青青白白地揚起臉。「七杯酸梅湯……」
「哇啊……」老闆娘被她的鬼樣驚嚇到,然後用力吞了口口水。「好……好!馬上來」
好恐怖!竟然大白天看到停屍間的「好朋友」,臉跟床單一樣白,嘴唇還是青色的。
陰麗華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拚命用力喘息,不一會兒,攤子後面裝好兩大袋的酸梅湯推出來。
「總、總共一百七十五。」老闆娘壯著膽子道。
陰麗華看著那兩堆山一樣的酸梅湯,眼前轉得更厲害了。
她無力地會完鈔,提起將近五公斤的酸梅湯,再度左搖右擺、東搖西晃地飄回校園裏。
嚴格來說,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來的,可是一股「絕對不能死在馬路邊,再怎樣也要見到小湘,把遺言說完」的毅力讓她堅持了下去。
她踩著她自己覺得很沉重、但是外人看起來根本像足不沾地的飄浮,慢慢飄進校園裏,直直往籃球場而去燦爛的陽光下,一身古銅色皮膚的俊朗少年叫著笑著,肉體互相碰撞,熱汗揮灑,籃球穿梭在一道道矯健的身影之間,靈活的由兩隊人馬操控,掌弄。一群心醉的高中女孩不斷在場邊歡呼叫好,為場中央的男生們灌注滿滿的虛榮心。
好一幅青春與生命力的熱情圖畫啊!陰麗華覺得自己就快要死在這張青春美圖底下了。
她把酸梅湯放到旁邊的休憩區,整個人差點軟下來。
不行了……她快死了……對了!遺言!無論如何要見到陳九湘把遺言說完。
她的遺言是:幫我跟黃光磊說,頭七那天我會去找他報仇。
她吐著絲絲寒氣,也不管黃光磊他們有沒有看到她把酸梅湯買回來了,如一縷青煙般地飄回自己的教室。
如果讓她趴下來眯五分鐘的話,或許還有一息生機……
當黨當黨!午休時間結束的鈴聲。
陰麗華的腦袋咚一聲垂到胸前。
「喂!」
一隻大手猛然粗魯地揪住她。
陰麗華一口氣霎時梗在胸口,煩惡欲嘔。
「找錢呢?」黃光磊古銅色的手板攤到她鼻子前。
陰麗華臉色發青地抬起頭看著他,基本上她的臉色向來不是青就是灰或是白,黃光磊也不覺得她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對。
「快吐出來,那是我們的隊費,要報公帳的!我可沒說要付你跑腿費。」比她高出一整顆頭的大男生繼續對她皺眉。
陰麗華抬眼看看他的臉,再看看他那張大手板,緩緩開口──
然後把中午吃的東西全吐在他手上。
***
「好了,讓她補充一點水分,再躺一下就沒事了。」保健室的護理老師笑著說。「跟你女朋友說,不要再頂著大太陽看你們打球,這樣當然會中暑了。」
「她才不是我女朋友!」黃光磊反駁。
「好好好,反正要當心中暑就是了。」護士老師把簾子拉上,讓虛弱的女生靜躺休息。「碘酒用完了,我去買些碘酒回來。你要在這裏陪她嗎?還是回去教室上課?」
黃光磊咕嚕一下。
「……我等老師回來再走好了。」
「那就麻煩你?!如果她醒了,再喂她喝一點稀釋的運動飲料。」護理老師交代完,走了出去。
保健室恢復了寂靜。
下午第一堂課已經開始,不過他有交代隊員幫他跟老師說,他送不舒服的同學到保健室去,所以可以晚一點進教室沒關係。
黃光磊看看自己的手掌,一想到剛才滿掌心都是那堆黏答答的酸物,他噁心地皺起眉頭,走到旁邊的洗手槽再沖了一次。
真受不了,不過去買個酸梅湯而已,她也能搞成中暑!有誰會出去曬個太陽就中暑的?換成他,一天在大太陽底下練球好幾個小時,不就要直接送進醫院急救了?
「女生就是這麼麻煩……」
他不斷叨念著,想平衡心裏的愧疚感。
他當然知道,陰麗華會中暑自己難辭其咎。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女生會這麼虛啊。
你不覺得她看起來就一臉很虛的樣子嗎?他心裏的那個正義之聲質問他。
拜託,她看起來隨時一副女鬼樣,他哪知道她什麼樣子叫虛,什麼樣子叫不虛!
女鬼本來就不能曬太陽的吧?正義之聲再度質詢。
可是她大白天還不是照樣出來走?她又不像他表嫂!聽說他表嫂小時候是連大白天都不能出來,所以都是在家自學的。她如果跟他表嫂一樣,他就不會叫她正午去買酸梅湯啦!
他站在洗手槽旁天人交戰,努力想說服自己,不是他的錯,真的不是他的錯。
「咳。」簾子後頭傳來悉悉窣窣的翻身聲。
陰麗華慢慢睜開眼睛,看見熟悉的保健室的天花板,不由得籲了口氣。
她對保健室並不陌生,在農曆五月陽氣最旺盛的時節,跑保健室已經是她習以為常的事,連護理老師都認識她了。
體內那種煩惡欲嘔的感覺稍微淡去了。他們學校的保健室正好蓋在巽位上,巽為風,柔潤順從,綿綿不息,所以對她這種被陽火烤焦的人來說最是舒適不過。
她拉開被子想坐起來,突然,綠色的簾子被掀了開來。
熱……
熱簾子一掀開,那股直撲而來的燒燙感立刻讓她知道來者何人。
「……」陰麗華把毯子高高的拉到脖子上遮住全身,兩隻黑眼珠瞠得圓圓的,一副隨時想逃跑的樣子。
黃光磊一拉開簾子就看到她這副驚惶的兔子樣,仿佛他是只邪惡的大野狼,心頭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她幹嘛老是看見他就是這種臉?他沒那麼恐怖吧!認真來說,他們兩個人裏面,會嚇到人的是她耶!
「咳。」他清清喉嚨,想化解一點尷尬的氣氛。「你醒了?」
「噯。」那雙黑眸被她死白的臉孔一映,顯得更圓更大。
她想起來自己剛才把午餐吐在他身上了。光幼稚園的時候她只是講了一句話,他就能記恨到十六歲,今天中午的這筆帳不知道又要被他加上幾年。
「那個……護士老師出去買碘酒了。」
「噢。」
「你身體不舒服幹嘛不說,還吐在我身上!沒的讓人看了還以為我平時多虐待你!」她的缺乏反應讓黃光磊不禁抱怨。
「你……本來就……虐待……」
「什麼?」黃光磊不爽地大喝。
看吧,開始罵人了!她就知道,這個虎豹小霸王安分不了幾分鐘的。
陰麗華受到驚嚇,小兔眼瞪得更大。
他不會趁四下無人的時候動手打她吧?幸好他們在保健室,他打完走人之後她可以立刻找到藥擦。
「你幹嘛這樣看人?我又不會打你!」黃光磊一迎上她驚懼的視線,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怒氣就一直往上燒。
他的理智告訴自己,他應該向她道歉,可是她那副孬樣怎麼看就讓他不想對她低頭。
於是,直覺地,他開始和她算老帳,以強化自己「根本不需要對她道歉」的決心!
「你覺得我欺負你嗎?啊?那你怎麼不想想看,你隨口亂講話害我小時候被多少人欺負?難道我不應該找你討回公道嗎?你還裝那副可憐兮兮的無辜臉,我小時候被人家欺負的時候,我有跑到你家裝那種臉給你看嗎?」
「你不要過來……冷靜一點……有話好說,有話好說……」燙燙燙燙燙!她被燙到快不能呼吸了!
「你說啊!不然我有打過你嗎?啊?先欠在前頭的人是你不是嗎?你說啊!」
「老鼠冤……」講來講去也只有那一套。
「什麼老鼠冤?你欠我就是欠我!」
「小心眼……」
「什麼小心眼!你再講我就……」
「你要幹嘛?」陰麗華雙眸瞪得圓碌碌,盯著他那只握成拳的手。
黃光磊缽大的拳頭沒地方捶,砰!重重一拳捶向牆面。
「你不要走馬景濤路線……」陰麗華淒淒慘慘地說。
「什麼馬景濤……你!我真是會被你活活氣死。」
護理老師正好買了碘酒回返,一進來就看見他們兩個人劍拔弩張的氣氛。
「怎麼啦?你們兩個怎麼吵起來了?」
「老師救我……」陰麗華哀慘地呼求,從來沒有這麼高興看見護理老師過。
「救什麼救?我對你怎麼樣了嗎?」
「好啦,小倆口有話好好說,幹嘛用吵的?」護士老師笑道。
「誰跟他/她是小倆口?」兩人此時倒是異口同聲。
黃光磊胸膛用力起伏。媽的,誰有時間浪費在這只小女鬼上面!
「懶得理你!」少爺他甩頭回教室上課去。
終於走了,得救了,嗚……陰麗華不禁低頭感謝祖師奶奶保佑。
他還敢口口聲聲說他以前被其他壞小孩欺負,以他那種火爆脾氣誰敢欺負他?他不欺負別人就偷笑了!
她怎樣都想不通陳九湘為什麼會覺得他很迷人,什麼「你不覺得他在陽光下打球的樣子很帥很帥嗎?」、「這才是熱血揮灑青春的男兒啊」,邊說還邊兩眼綻放著星星。
幫主,終有一天你會明白他的真面目的。陰麗華在心底激動大叫。
「唉,青春期的孩子,個性就是這麼陰晴不定。」護理老師笑著搖搖頭。「陰同學,你要不要再躺一下?」
「好……」陰麗華含淚地說。
剛才只躺了一下,就被那個虎豹小霸王又臭又罵的吼了一頓,她中午喪失的元氣根本還沒補回來。
她渾身發軟地往後一倒,堅決不能死在保健室裏。
陰麗華連床都還沒躺熱,驀地,窗口冒出一張明豔亮麗的臉孔──陳九湘來探病了。
「噗嗤,陰同學,你醒了嗎?」
陰麗華躺在床上,緊閉著眼掙扎在要不要再爬起來的念頭之間,最後,同學的情義終於讓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張開眼再度坐了起來。
「我醒著……」
「你來看你同學了?」護理老師笑道。
「對啊!」陳九湘青春爽朗的笑臉立刻晃進她們的眼簾。
「聽說你前陣子摔斷腿了,傷勢還好吧?」以前陰麗華躺保健室時,陳九湘有空就會晃來看一看,所以保健室老師對她並不陌生。
「安啦安啦,那種小傷才難不倒我呢!現在不又是一尾活龍了嗎?」陳九湘拍拍胸脯保證。「陰同學,你身體好一點沒有?」
一聲輕輕的歎息從簾子後飄出來,慢慢地,幾根白中帶青的手指攀住了綠色的簾子邊緣,緩緩地往旁邊拉,一顆黑色的頭顱低垂著,慢慢地往被單中升了起來,然後是一截同樣白中帶青的後頸,然後是瘦不見骨的身體。床上的人低著頭坐在那裏,一聲悠渺飄忽的低音呢喃而起。
「幫主,我好多了……」
媽啊!這簡直像看恐怖電影,鬼魂從床上冒出來的那一刻!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哈。」陳九湘打了個寒顫,強迫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拿出幫主的氣魄,絕對不可以尖叫逃走。
「你看,我臉色都恢復正常了……」
原、原來這樣是正常的臉色嗎?陳九湘的嘴角抽動。
「那個……咳,老妖婆要我問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去上課?」老妖婆是她們的班導,以成績高低的勢利眼而聞名。
「我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開玩笑,陳九湘可是逮著了好理由不急著回教室上課,怎麼可以就這樣錯過?
「不用不用,再坐一下沒關係!我們聊聊天。」只要可以從課堂上開溜,就算被女鬼,不,是被陰同學冰到也無所謂!
「不要待太久了。」護理老師在旁邊搖頭輕笑,然後回頭忙她的,縱容兩個女生偷閒片刻。
該不該告訴小湘她偶像的真面目呢?陰麗華的心激烈起伏。
最後,她決定還是說吧!長痛不如短痛,旁邊又有證人,到底陳九湘是她高中以來最好的朋友,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大女生淪入魔掌。
可是話到嘴邊,她突然不曉得該怎麼講,如果突然提黃光磊的名字好像會很奇怪。她不曉得陳九湘有沒有聽說是黃光磊送她來保健室的,應該是沒有,要不然陳九湘早就一堆問題劈哩啪啦地轟出來。
算了,先從陳九湘也認識的那個黃光磊的死黨切題好了。
「幫主,那個宋輝煌……」
這三個字才剛冒出來,陳九湘就像被火燒著了屁股一樣跳起來。
「別別別,拜託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個名字!我已經被他下咒了,他的名字我每聽一次,頭就痛一次。」
「宋輝煌會下咒?」陰麗華霎時瞪眼抬頭。
「沒錯,而且是緊箍咒!」陳九湘齜牙咧嘴,咬牙切齒。
「什麼緊箍咒?」
「這個緊箍咒呢,輕者讓人頭疼欲裂,重者讓人灰心喪志,豬羊變色,日月無光啊。」陳九湘慘痛地說。
「是什麼咒語這麼厲害……」她竟然沒學過。
「這緊箍咒只有三個字:劍、道、社。」陳九湘一字一句吐出。
「……」陰麗華低頭無語。
幫主,身為幫眾的我實在是不忍心告訴你,憑我們這群人的爛成績,這輩子是永遠別想成立新社團的。劍道社,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陳九湘繼續沉痛萬分地哀歎著自己的衰運。「這種感覺你是不會明瞭的,除非你也有個緊箍咒是一聽了就會全身不對勁的。」
「我有……」她的腦袋又垂下來,側顏慘白,緩緩點頭。
「哦,真的嗎?是什麼?」陳九湘頓時精神一振,終於找到難友了。
「遙控車……」
「遙控車?」看不出來陰同學喜好這一味的。「你很喜歡遙控車?」
「不,我一點都不喜歡遙控車……」她悲慘地搖搖頭,「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沒有遙控車」
那樣的世界該有多美好……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6:16
第三章
「喂!聽說別校的籃球隊跑來向我們學校的籃球隊挑釁,我們的人已經跟他們打起來了!」
不知是誰突然沖進教室驚天動地的一呼,正在做放學掃除工作的同學們全停了下來。
「打起來?」
「打籃球啦!兩邊的人約在對面公園的籃球場比賽。」
「吼!嚇死人,你話不要講一半好不好?」
「豈有此理!侵門踏戶到我們地頭上來,真當我們學校的人好欺負嗎?」陳九湘放下掃把,登高一呼:「走!各位幫眾,咱們去當啦啦隊,輸人不輸陣,絕對不能讓別校的人把咱們瞧扁了!」
事關校譽,很難得的無論是好學生或是其他幫有志一同地一起往教室外走去。
角落裏,一條青灰色的纖弱影子默默縮成一小團,準備等所有人出門之後偷偷款好書包乘機逃掉。
「陰同學,你也一起來!」
可惡,小湘,你的眼睛一定要這麼利嗎?
「今天的功課很多……」她猶然想掙扎。
「金輪法王都來搶武林盟主了,這是中原武林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啊,誰還有時間管什麼功課不功課!走,陰同學,讓大家看看我們X中的志氣。」陳九湘激動呐喊。
她是最沒有志氣的……
然而,面對著眾人炯炯有神的目光,青灰人影終究是屈服在龐大的同儕壓力之下,默默跟在大家後面一起去觀戰。
自從一年級時被那個姓黃的堵到之後,她的倒楣日子就沒停過,轉眼竟然就到了高三了。
那傢伙表面上繼續當他的校園王子,私底下對她作威作福,哪種惡形惡狀她沒見過?
今天終於老天有眼,讓別校的人來找他們的麻煩,這是天道昭彰,善惡到頭終有報啊!為什麼她得去幫他加油呢?
一群人來到公園的小籃球場旁邊,現場比她們想像得還要熱鬧,兩校都有學生趕來呐喊助威。陰麗華縮在人群的最後方,從周圍學生的竊竊私語裏聽出了一個輪廓──
簡單來講,就是上次的校際籃球賽,敵校的學生認為他們學校的籃球隊搞小動作卻沒有被裁判看見,才導致自己球隊輸球,勝之不武,所以這次敵校撂人來下戰帖,兩邊打算比個高下出來。
陰麗華看著球場上那幾條高大壯碩的人影互相對峙著,心裏只有一個想法──男人真無聊。
「嗶……」主審是第三校的學生協商客串的。哨音一響,比賽開始。
看沒五分鐘,陰麗華不由得心驚膽戰。
沒有了正規裁判的監視,兩邊的人肢體動作都明顯火爆許多,連那個裁判都覺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要亂吹哨子比較好,免得被颱風尾掃到。
兩陣交錯的球員裏,有一個特別靈活的,操著與他的身高不成比例的俐落動作,運球連閃過兩個人,來到籃下,切入防守區,灌籃得分!
「哇──黃光磊、黃光磊、黃光磊!」一干女眾嬌聲呼喊,滿樓紅袖招。
可是他才一落地,兩個被他閃過去的敵隊球員包抄過來,其中一個一隻腳就伸過去絆了他一個踉蹌。
清清楚楚的怒火在那雙銳利的黑眸裏湧現,伴隨的是濃濃的復仇意識。
看樣子情況不太妙……陰麗華越看越心驚,連忙擠到陳九湘旁邊。
「小湘……我們要不要叫教官來?」她低語。
「別鬧了,武林中事我們武林人自己解決。」陳九湘正看得熱血沸騰,沒工夫理她。
唉,早該知道這大妞是靠不住的。
她轉頭一看,球場上幾條大男生又纏鬥在一起。球進了敵隊的手中,他們這邊的隊長迅速做了幾個調動;黃光磊接到訊號,點了下頭,去守他們的長射手。
那個長射手,也是敵隊裏動作最火爆的一個。
完了,再這樣下去一定會打起來。
雖然這兩幫逞兇鬥狠的人就算打死了也不關她的事,可是她沒看到則矣,明明見到了卻袖手旁觀,業報會算在她頭上的。
驀地,對面一張白皙文雅的臉孔閃入她眼簾,宋輝煌!
她精神一振,連忙擠到人群外,辛辛苦苦的繞過一大圈人,重新擠到那人的身旁。
「宋同學……」
宋輝煌突然感覺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
「啊,陰同學,你好。」他的眼睛依然膠著在火藥味十足的球場上。
「你好……」她青白的臉孔上一雙黑眸特別明顯。「同學,你想,我們是不是應該找教官來比較好……」
「嗯,這是個好主意,不過再等一下。」然後他就專心看球賽了。
宋輝煌也是個男孩子,所以很清楚男孩子那種不服輸的心理。如果不讓場中那幾條大男生比個高下出來,即使現在去叫教官,將來他們也還是會再私底下約出來較勁;到時候他們另外找一個沒有人干擾的地方,反而容易出問題。
既然打了,就乾脆讓他們打個過癮。
「噢,好。」既然他這樣說了,陰麗華點點頭。
有些人天生就會讓人產生一股信服的力量,宋輝煌就是這種人。
場子裏,黃光磊高高跳起來,在半空中截到球,轉身運回自己的籃下時,突然瞄到阿煌的旁邊多了個灰撲撲的影子。
她也來看他打球了?
一股很奇怪的爽意流進心田。
此時對方的人沖過來攔截,他轉手把球傳給隊員,然後火速切入籃下,舉高雙手,「這裏!
隊員高傳給他,他在半空中跳起,轉身扭腰直接投籃。
砰,進籃得分!
「耶──黃光磊、黃光磊、黃光磊!」場外嬌呼一片。
他略帶點得意地瞄向那個小女鬼的方向。
看到了吧?小女鬼,少爺的球技不是蓋的!
但是,那張青白的臉蛋看的卻不是場中央的他,而是旁邊文秀的少年。
她一直盯著阿煌幹嘛?
不爽的感覺霎時取代了稍早的爽感。
也不知道在和誰賭氣,黃光磊連搶了好幾球,頻頻進籃,兩隊的分數逐漸拉開,可是旁邊那個青灰的人影依然盯著文秀少年,好像宋輝煌比場中如火如荼的競技更重要。
可惡!
慢著,那小女鬼該不會看上阿煌了吧?
想想也是,阿煌雖然既不高大也不健壯,卻有一張清俊的臉龐和一顆優異的頭腦,平時拿獎當飯吃,在學校的知名度比他們這些運動員更高。現在的偶像劇就流行這種粉嫩嫩的奶油小生,那小女鬼看起來也不像個好動的,會喜歡上頻率跟她較近的阿煌也不是沒有道理。
她盯著阿煌時那種唯他馬首是瞻的表情,看了就讓人覺得很礙眼。黃光磊想到她每次看到自己,若不是一臉驚恐的表情,就是一副小心提防的樣子,口頭禪是「你不要過來」,哪像她現在看著阿煌的信賴樣?
可惡的小女鬼!阿煌這樣的大好青年是絕對不可能看上她的,她死了這條心吧!
滿腹不爽的黃光磊只顧著注意旁邊的動靜,猛不期然一名敵隊球員一肘子掃過來,他應聲倒地。
「啊……」場外一陣驚呼。
他被掃倒了?他竟然被掃倒了?
黃光磊盯著明晃晃的天空,驚訝和羞辱的感覺甚至比痛覺更強。
媽的!他一個翻身跳起來,朝那個架拐子的傢伙撲過去。
「去找教官!」宋輝煌低促。
「好。」陰麗華領命而去。
場子裏登時亂成一片,兩隊的隊員全部包圍過去,有人把打架的人拉開,有人則是來打架的,旁邊的觀眾跟著高聲呐喊。
「好了好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隊長硬是把他架到人牆後方,不讓他和敵隊的人幹上。
「放開我!」黃光磊用力甩開隊長的鉗制,抹掉流進眼睛裏的汗。
抬手一看,原來額頭的不是汗,是血。對方戴著手錶,剛才那一拐從他的眉角畫過去,畫出了一口子。
「怎麼樣?小子,長得沒那麼漂亮了吧?」出拐的人也被他自己的隊員擋住,隔空叫囂。
「媽的,有種一對一單挑!」黃光磊當場又想沖過去,隊友趕快再把他隔開來。
「好了好了!」隊長出來主持大局,「喂,你們落後二十三分,只剩下四十秒,我看你們沒機會了,認輸吧。」
「認什麼輸?認你老媽啦!」一堆問候彼此雙親的禮貌性言詞登時熱烈的互換起來。
黃光磊接過同袍遞來的手帕,按著傷口,眼光一掃,宋輝煌還在場子旁邊,一臉關切的神色,那個小女鬼卻不見了。
剛才好像瞄到阿煌低頭不知道跟她說什麼,兩個人一副親密的樣子。
哼,搞了半天,那個小女鬼只是想藉著他接近阿煌而已吧?
黃光磊越想越不爽,把籃球重重往地上一摔,排開人群大步離去。
***
「陰麗華,外找。」
「沒空……」
角落裏那個幽涼的嗓音含著難得的堅定。
「喂,陰同學,教務處找你,不去好嗎?」陳九湘探頭過來問。
「沒關係的……」
如果真是「教務處」找她就好了。
陰麗華決定龜縮回去,繼續裝死。
「對了,幫主,那封信……」她突然想起來。
「噢,我剛才幫你轉給他了啦!」陳九湘撇了撇嘴。
「那就好,謝謝你……」陰同學繼續裝死。
另一邊──
「沒空?她說沒空?」
某人暴跳如雷。
可是現在還在上學時間,也不能明目張膽去找她麻煩,好吧!等放學。
放學後你就知道麻煩了,竟然敢無視本少爺的召喚。
下一堂下課,他照慣例跑去阿煌的教室找他磕牙,宋輝煌的同學已經很習慣他把他們班當自己的班級跑。
一進教室,黃光磊就看到來輝煌把一個粉紅狀的東西塞進抽屜裏。
「咦?真的假的?有情書了?」黃光磊饒有興味的拍拍死黨的肩膀。
「你少無聊了。」宋輝煌明顯不怎麼感興趣。
「誰寫的?」
「不曉得。」
「不曉得?」
「小湘拿來的。」
「什麼?那只母猴子也會寫情書?」黃光磊為之側目。
「想也知道不可能。」宋輝煌輕笑。「她是幫別人代轉的。」
「誰?」黃光磊簡直比自己收到情書更感興趣。說真的,這種香噴噴的無聊信他已經拿到不想再拿了,到最後根本是收到之後直接就往垃圾桶裏扔,看都懶得看。
女孩子最無聊了,弱不禁風又愛裝模作樣,輕輕硌一下就哼哼唉唉的,他才不想浪費時間在她們身上。不過如果阿煌談戀愛的話……那一定會很有趣。他不禁浮起看好戲的心情。
「她說是她們班的陰同學要她幫忙轉的。」宋輝煌不感興趣的打開國文課本,開始復習上一堂課的內容。
「……陰同學?」
「怎麼了嗎?」宋輝煌瞄他一眼。
「……沒事。」
那傢伙竟然寫情書給阿煌?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酸得他牙根發瘁。
看樣子她真的是把自己當成接近來輝煌的跳板了。黃光磊的想像力開始大爆發,也沒有想到其實他根本沒什麼機會讓陰同學「有機可乘」。
一股被利用的不爽感,和之前的那股酸味混合,在他的心裏濃濃地開始發酵。
他二話不說,轉頭回自己的教室去,宋輝煌也習慣了他的來去如風,老神在在繼續看自己的書。
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學時分,平時視練球為大事的黃光磊,今天很難得的向教練告假了。
他守在某只小女鬼回家必經的路上,等著她自投羅網。
看,說曹操……不,說女鬼,女鬼到。那個青青慘慘、搖搖晃晃的小矮子,不就直直走入虎口嗎?
他故意藏在另一條巷子裏,等她經過之後,再尾隨在她的背後。
哼!走路也沒個樣子,歪歪倒倒的,人家說行得正就立得穩,看她連走都走不直,將來一定是個邪門歪道之輩。
前頭那個人影令人非常滿意地驚跳起來,黃光磊哈哈大笑,霎時覺得氣出了不少。
「你……你……你要幹什麼?」陰麗華被他嚇得原本青白的臉色更加慘白。
「我問你,我今天在學校叫你,你為什麼不來?」
「你沒有叫我啊……我沒有聽到有人說黃光磊找我……」她決定裝傻。
「哼哼,不錯嘛!膽子變大了。」他眯著眼,再度來一招泰山壓項。
「你、你不要過來……」陰麗華臉色死白,身形歪倒得更厲害。
乖乖,這小女鬼今天看起來不太像平常的樣子,不會是又生病了吧?
同學三年,再加上有過被她吐了一身的經驗,他已經能分辨她「身體不舒服的死白」與「正常的死白」有什麼不同。
「幹嘛?昨天晚上去混夜店,沒睡好?」他用沒好氣的口吻掩飾憂慮。
「你怎麼知道……」
「你昨晚真的出去混夜店?」他嚇了一跳。
「嗯,昨天晚上陪我師姑去‘夜總會’辦事……」
說是師姑,其實跟她媽咪只是同個道場的阿姨而已,她們是不同派別的。
就是因為昨天晚上見了那個師姑,她才會被托了一個燙手山芋,最後只好很不負責任地丟給陳九湘。
「咳咳咳──你還是個‘師公’?」黃光磊正從書包裏掏出一瓶礦泉水來喝,一聽,一口水全嗆進氣管裏。
他完全想像不出來她披著黃袍,手裏搖鈴,腳踩七星步的樣子。男的師公他倒是認識一個。
「我不是,我只是在旁邊見習觀摩而已……」陰麗華搖搖頭。
「幹嘛?你想修煉成仙?」
「不是……」她搖了搖頭,又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扶著路旁的磚牆輕喘著氣。
不行,越來越不舒服了,她深吸一口氣,全身開始細微地打著寒顫。
黃光磊跟著停了下來,高大的身影將她整個人全部罩住。
「喂,小女鬼,你沒事吧?」
「沒事……昨天晚上太陰了……寒氣入體,我……我休息一下就好了……」連這樣短短一句話,她都講得上氣不接下氣。
黃光磊皺著眉,伸手抓住她的手。好冷!而且掌心裏都是冷汗,看樣子小女鬼真的不太對勁。
勃勃的陽氣不斷從他的掌心傳進她的體內。他的手又大又暖,往常會燙得她哇哇叫的純陽之力今天因為陰氣入體,反而烘得她甚是舒服。陰麗華第一次沒有急著推開他的手,反而下意識朝他偎了過去。
黃光磊一愣,低眼看著她頭頂的發漩。
她好小,幾乎連他塊頭的一半都不到,體溫比常人更低;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原本想推開她,可是手觸到她的那一刻,明顯感覺到她正細細打著寒顫,出於一種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心情,他……伸手將她拉進了懷裏。
嬌小的身體入懷的那一刻,他顫了一下,因為她的身體真的好冷,好像從冰窖里拉出來的一樣。
她不會死掉吧?
一股恐慌感讓他立刻緊抱住她,雙手用力揉搓她的背心,想讓這嬌小的身軀盡速暖和起來。
啊,好舒服……
陽火從他的手掌、胸膛不斷透進她的體內,讓那糾纏了一整夜、無論如何都驅不散的陰氣迅速抽離。
好舒服,好舒服……
她不禁閉上眼,臉頰磨蹭著他堅實的胸口,吸取著那暖洋洋的生命力。
黃光磊感覺到她磨蹭自己的動作,全身一震,一股熱氣突然從臉頰一路燒到耳朵去。
媽的,黃光磊,你幹嘛臉紅?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她的發絲間隱隱飄著一抹淡馨,似乎是薰衣草的味道。
沒想到,這小女鬼聞起來還香香的……
「笨蛋……」他完全沒發覺自己的輕喃裏藏了異樣的溫柔。「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三更半夜跟人家去抓鬼。」
「不是抓鬼……是見習……我們是不同派別的……」她閉著眼枕在他的懷裏,好舒服好暖和,都不想起來了。
「抓鬼還有分派別?」他唯一認識的那個老師公不曉得是哪一派的。
「當然,我外婆說,我們這種體質是帶天命的,所以能夠渡人就儘量的渡……我們和師姑雖然派別不同,但是殊途同歸……」
「嘖,師公就師公,還說這麼多。」他輕笑。
「頑石……」講不通。
慢著,她臉頰為什麼好像貼著東西的感覺?陰麗華慢慢睜開眼睛──
「喝!」她忙不迭退後。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她竟然跟這塊頑石貼那麼近,人家她還是未出嫁的大姑娘耶!
「吵什麼?我才是那個被吃豆腐的人,我都沒叫了,你叫什麼?」黃光磊沒好氣地道。
一陣紅暈染潤了她的臉頰,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臉上出現血色。
「我我我、我沒事了……哈哈,哈哈。」她學起陳九湘打哈哈的傻樣。
黃光磊止不住想笑。
天,這小女鬼發傻的樣子竟然……還滿可愛的!
陰麗華連忙想退開,可是稍微離他的陽火遠一點,腳又差點軟倒。
「笨蛋,後面是磚牆,你想撞成腦震盪嗎?已經夠笨了還想變得更笨。」他又開始罵人了。
陰麗華委委屈屈地被他拉回來。
黃光磊把兩個人的書包撿起,背在同一側肩膀上,高三生的沉重書包於他好像兩袋棉花一樣輕易。
「過來。」
「幹嘛?」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黃光磊白她一眼,然後──
突然轉過身去,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上來。」
陰麗大吃一驚!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被這小霸王背不是教她折壽嗎?
「叫你上來聽見沒有!」他大喝。
終究是受虐成性,她不敢反抗,只好心驚膽戰地趴上他的寬背。
黃光磊背著她站了起來。這麼輕,跟只小貓一樣,她平時是不是都沒在吃飯?
「你就是都不運動,才會這麼虛!」他邁開長腿,邊走邊念。
背上的女生咕噥兩聲,不敢多吭氣。要是惹怒了這小霸王,突然把她摔下來就倒楣了。
於是,長長的夕陽裏,兩個連成一條影子的人走向巷弄深處。到最後那個小霸王都忘了,他一開始是為了什麼原因來守株待兔的。
***
那天晚上,宋輝煌終於想起了那封情書,於是抽出來一看,才發現裏面還有另一個信封,上面寫了五個字……」請轉黃光磊」。
他遲來的發現,讓他的好友吃了一整天的幹醋。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6:30
第四章
「小子,好久不見了。」
「師叔!」他站在三樓的樓梯間,隔著中間扶手的空隙往上喊。
「你這小子越長越俊啦,不錯不錯。」五樓的老道士也隔空往下叫。
「師叔要出門?」
「對啊,隔壁街有一棟凶宅聽說鬧得很凶,我去瞧瞧。」
「那師叔早點回來吃飯。」黃光磊對他揮揮手,老道士的腦袋縮回去不見了。
黃光磊一直覺得很奇怪,這棟公寓看似老舊,其實裏頭住了幾位非富即貴的人物,其中一位還是國際級的銀行家。照理說要將它整個打掉,重新再蓋一座豪華電梯大樓也不是難事,但是很奇怪,一、二十年下來,大家都很滿意目前的狀況,除了定期的維修以外沒有人想要去改變它,所以他們就依然住在這間沒有電梯,陳舊仿若鬼屋的雙並老公寓裏。
房東夫婦自己住頂樓B座,他們對面就是老道士的住所。
您甭說,老道士年紀雖然大了,看起來依然精神鑠爽,平時套上那身鮮黃道袍,再留兩撇小鬍子,還真有幾分仙氣飄飄的味道。
四樓B座住的是他表哥的青梅竹馬婉姊姊,不過婉姊隨著她的銀行家老公長居英國,每年只回來住一、兩個月,所以大部分時間是空著。四A住的是房東的爸爸;房東爸爸後來跟他表嫂的媽再婚了,兩人互相當個老來伴,目前搭郵輪環遊世界去了,聽說四個月後才會回來。
三樓B座算是客用公寓,黃光磊和他母親每次來訪時就住這裏,對面A座則住了一對古怪的科學家夫婦。
他們樓下二B原本是表嫂的娘家,只有她和寡母曾阿姨一起住,不過曾阿姨嫁給房東爸爸之後,東西都搬到四B去了,所以目前也是空屋;聽說只有表嫂和表哥吵架要回娘家時,才會自己「回娘家住」,把表哥鎖在門外。
依黃光磊的想法,如果你的娘家只跟你的夫家隔兩層樓而已,這樣的「回娘家」法實在很遜,不過他當然沒有講出來。
對面二A則是他表哥的叔叔住的,論輩分黃光磊也跟著叫一聲表叔。他表叔就是那種家大業大的企業家第二代,自己接掌家族事業之後也做得有聲有色,只是他那個超級大美女的表嬸,腦袋就怪怪的……
其實,認真說起來,這整棟公寓的人好像都怪怪的?
會不會就是因為他打小看這些怪人看習慣了,所以那個小女鬼他才見怪不怪,適應得比別人都快?
房東的老公年輕時是個職棒球員,退休之後自己成立了一個運動用品的品牌,這些年來已經變成一個連鎖事業,黃家就是他南部分公司的負責人──他爹是南區總經理,他娘是副總;每隔一段時間,黃光磊的父母或其中一人就會上臺北來開會,通常就是住進這間公寓裏。
這個週末他老媽又上臺北來開會,他閑著沒事就跟著一起上來玩玩了。
黃光磊剛要走回公寓時,突然聽到樓梯間有人走上來,於是再轉頭出去看看。
「小光,你們來了。」他的王姓表哥笑著走上來。
「表哥,星期天你還去上班?」他揮了下手打招呼。
「只是回公司處理幾份文件而已。」表哥在三樓停了下來。「你現在多高了?」
「一八七。」他比了下自己的頭項。
「好傢伙,都比我還高了。你現在幾歲?十七,十八,上大學了嗎?」
「虛歲十八,實歲十七,明年要上大學了。表哥,表嫂出月子了嗎?」
他表嫂最近剛生完小孩,他媽正陪著一干女眷在表哥家聊天。他對這種婆婆媽媽的場合最不感興趣了,所以自己溜下來玩wii。
「還沒,還要再半個月。」表哥笑道,「本來曾阿姨要回來幫小路坐月子的,我們都說不用了,公寓裏都是女人,不會沒人幫她做的,所以叫她不用急著回來。」
公寓裏雖然女人不少,可是「正常」的女人很少吧?黃光磊在心裏嘀咕。
不過房東吳阿姨倒真的是比較正常的一個。
黃光磊遲疑了一下,終於小聲問出來。
「表哥,你們的兒子……還正常吧?我是說,沒有跟表嫂小時候一樣吧?」
聽說他表嫂是天生半陰半陽的體質,所以從小就見不得光,直到青春期開始才變成正常的小孩。
「嗯……應該很正常吧?起碼沒聽風師叔說他有什麼不正常啊。」他表哥搔搔下巴,跟他一起沉思。
「表哥,你口氣不能再肯定一點嗎?好歹你也是當人家爹的。」
「管它的,生都生了,體質像小路也沒什麼不好的,她不也好端端地長大成人了?」表哥聳了下肩。
「嗯,有道理。」黃光磊點點頭。
兩個大小男人正聊著,一襲鮮黃的道袍伴隨著一串清脆的叮鈴聲,從五樓風也似地刮了下來。
「風師叔又要出馬了?」表哥向老道士打聲招呼。
「我去隔壁街看看。」老道士疾如風迅如雷地往樓下飄。「好歹這裏也是本師公的地盤,竟然有凶鬼作祟,簡直是不給我面子,看本師公不收掉它去!」
鮮黃道袍才剛飄下一小段,突然頓了一頓,轉眼又飆回來,在黃光磊面前站定,眯著眼皺著眉湊到他鼻端前打量他。
「風師叔,你、你幹嘛?」黃光磊連忙退了一步。
「奇怪,奇怪……嗯,嘴巴張開我看看。」老道士命令。
黃光磊依言張口。
檢查完舌頭,老道士又扳著他的下巴,左轉轉右轉轉,一下子看眼珠,一下子看印堂,一下子捏人中。喬了半天,大惑不解地盤起手。
「奇怪,怎麼會有陰氣?」
「陰氣?」兩個男人脫口而出。
「你的父母都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純陽之體,生你的那一天也正好是火神祝融的生日,你的體質比他們的純陽之體更純厚,照理說,陰魂鬼魅是近不了你的身的,怎麼會有陰氣呢?」風師叔眯著眼又盯著他的臉左瞄右瞄。
黃光磊的腦子裏立刻浮上一張蒼白清秀的小臉。
難怪她老是抱怨他「太燙」,一天到晚要他站遠一點,原來是因為他真的很燙……
「師叔,那……那個‘鬼’要是靠近我會怎樣?」黃光磊試探性地問。
「輕者元靈灼傷,重者魂飛魄散!」老道士搖頭晃腦道。
「這麼嚴重?那該怎麼辦?」他嚇了一跳。
「鬼嘛,魂飛魄散就魂飛魄散了,還能怎麼辦?」老道士瞪眼,「不過……看你身上那縷陰氣又隱約藏著生氣,不像是尋常的鬼魂。小子,你最近是遇上什麼人了?」
「最近?最近沒有啊!」他裝傻。都認識兩年多了不算最近吧?還是不要亂講比較好,免得這老師公真的跑去小女鬼家把她給收了之類的。
「如果不是最近的事……那我知道了,那陰氣一定跟著你一段時間了,只是你的陽火太旺,被它纏久了之後才勉強染上這麼一點點青寒之氣。」老道士捶了下手心。
有沒有這麼准的?看來這老師公真的有幾分道行。
「沒事啦!反正您不要擔心就是了。」黃光磊回避道。
王家表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少年那眉宇間的彆扭,與欲言又止的神情,激起了表哥自己年輕時的記憶。他也是過來人,怎會不瞭解這種慘綠少年的心事?
他也不說穿,只是在旁邊輕輕一笑。
老道士才不管什麼少年十五二十時,從道袍底下抽出一張符紙,淩空一晃。
「沒關係,不用擔心!師叔在這裏,包准你沒事。天靈靈地靈靈,上天入地我最行……」嘰哩咕嚕地念了一串咒語,再從衣襟裏摸出一支朱砂筆,明明也沒看他沾墨,朱筆一畫上去竟然就有顏色。唏唏刷刷大筆一揮,一張護身符就寫好了。「喏,小子,這張符你隨身收好。本來以你的純陽之身,那縷陰氣也傷不了你,不過護身符不嫌多啦!有這張符在身上,包管任何陰氣都離得你遠遠的,一步都不敢靠近!」
老道士拍胸脯保證完,風一樣地又飄下樓去了。
黃光磊拎著那張黃符愣在原地。
「咳,風師叔的好意,別浪費了。」表哥拍拍他的肩膀輕笑,「反正該跑的遲早會跑,跑不掉的就是跑不掉。」
打完禪機,表哥吹著口哨上樓去了。
黃光磊狼狽地瞪他背影一眼。
一步都不敢靠近嗎?
他瞪著那張護身符,半晌,回到公寓裏,打開一道抽屜把它塞進最遠的角落,然後回頭繼續玩他的wii。
***
黃光磊臭著臉,大步走在前頭,宋輝煌噙著無奈的笑,不疾不徐地落在後方,身旁跟著上星期寫情書給黃光磊的花圓圓。
真沒見過這麼不知含蓄為何物的女生!那天阿煌把情書轉給他之後,他看也不看就扔掉了,結果那個女生不知道去哪里問到他家的住址,竟然藉故要向他請教功課,直接找到他家來。
哈!請教功課?他的成績雖然不像那只小女鬼爛到不敢見人,不過也只是中上程度而已,要找他問功課?這真是從何說起。
偏偏他娘一看到有女生來找他,一副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情的樣子,硬要把人家叫進來問清楚,而那個來他家蹭飯的阿煌全程在旁邊看好戲,害他只能以一句「我們去逛夜市」,然後匆匆把閒雜人等全部拉出來。
「真不敢相信,黃光磊竟然約我一起逛夜市耶!」那個花圓圓兩手捧著臉,滿眼是星星,心花朵朵開。
宋輝煌暗笑到肚子都快破掉了。黃光磊的肚子也快破掉了,不過是被氣炸的!
他根本懶得理那花癡,活該讓阿煌去陪她瞎攪和,反正他愛看戲嘛!愛看戲的人自己去演!
「那黃光磊最喜歡吃的食物是什麼?」後頭那個備受冷落的女生絲毫不以為忤,繼續對著宋輝煌殷殷熱切地問。
「應該是巧克力蛋糕吧。」宋輝煌和氣地回答。
「喂!」前面那個高大男子吃了炸藥一樣回頭。
他最討厭的就是蛋糕和甜點好不好?
「不然黃光磊你自己說好了。」花圓圓兩眼又冒出心心了。
並不想。他轉過頭當作沒聽見。
「對啊,是巧克力蛋糕沒錯。」宋輝煌一口咬定。他的幽默感有時候很詭異。
「好,那以後我天天幫他烤巧克力蛋糕當點心。」花圓圓陶醉地說。
「喂!」他回頭暴吼。
「黃光磊,你還想吃什麼,你儘量說沒關係。」花圓圓滿臉期待。
並不想。他回頭用力踩馬路,踩得柏油都快冒煙了。
「那黃光磊最喜歡什麼顏色?」
「我記得是粉紅色。」
「粉紅色?」花圓圓疑惑地問。
「對,但是他怕別人知道他喜歡粉紅色有損他的男性氣概,所以他都不敢表露出來。」宋輝煌回答得非常愉悅。
「喂!」事主再度暴吼。
「黃光磊,沒關係,我不會跟別人講的。而且我覺得男生喜歡粉紅色沒有什麼不好啊,陽剛之中有一種感性的美。」花圓圓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想像裏。「以後你的巧克力蛋糕,我會替你裝在一個漂亮的粉紅色盒子裏,天天送給你,讓你每天都有個好心情。」
黃光磊快氣死了!偏偏宋輝煌玩得正高興,完全把他的毒辣目光視如無物。
決定了,他要走到人潮最多的地方,故意和他們走散,把那個花癡撇給阿煌去想辦法。最好他們兩個人最後湊成一對,正好王八配綠豆──
慢著!
對面那條灰青色的影子……不會是他以為的那個人吧?
黃光磊被一抹飄浮的青影吸住目光。
雖然四周人聲雜遝、燈影閃動,不過要看見那抹飄忽的小影子卻不是太難的事,因為她身邊一定最空曠,所有行人都會下意識避開她,不管周圍多擠都一樣。
黃光磊大步橫過馬路,完全不理身後那兩個纏夾不清的人。
「喂,小女鬼!」
前方那個小影子跳了快一公尺高。
「怎麼是你……你你、你不要過來,你今晚是怎麼回事?」平時他的陽氣就夠旺了,今晚簡直像揣了五、六個大火爐一樣,她根本不必等他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股熊熊的熱氣。
「我不就是這樣子嗎?」黃光磊只要一看到她那副逆來順受的表情,心情就會格外舒暢。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好燙!好燙!」陰麗華被他燒得嗤哇亂跳,拚命想跑。
「笨蛋,你躲什麼?」黃光磊長手一探就把她從電線杆後面揪出來。
陰麗華掛在他手上,奄奄一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黃光磊又好氣又好笑,她那副孬樣實在是……有點可愛。
他真的就這麼「燒」嗎?風師叔說,他表哥也是陽火很旺的人,所以小時候曾經渡陽氣給表嫂;不過表哥不像他祖上三代全都是大火炭,所以威力更勝數倍。
渡陽氣?不曉得是怎麼個渡法……黃光磊腦中晃過幾個畫面,全都是充滿顏色的。他再看看吊在手上的小女鬼,俊臉莫名其妙燒了起來。
欸欸欸!他摒棄掉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想,清了清喉嚨,粗聲開口。
「今晚碰到你正好,我有東西要拿給你。」
「……」水,給我水。掛在他手上的陰魂氣息奄奄。
黃光磊把她放下來,大腳一伸堵住她逃生的去路,小女鬼又氣又怕,含怒忍淚瞪著他,啊……真令人滿足。
他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一個黃色的東西,往她手上一塞。
「拿去!」
陰麗華瞪著手上的物事,好半天一動也不動。
黃光磊看她像個木人一樣,不禁有些擔憂。
要回台南的時候,他再三向風師叔確認過,這道護身符對陰氣重的人是很有説明的。
「你放心啦,我這道符專門補陽氣,只要她是個活生生的人,戴著我的符即可強身健體,又可固本培元,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你表嫂不就從小戴到大嗎?」
所以照道理說這符對她也有用才對。
「你傻啦?不會說句話。」他不安地戳一下她的額頭。
「噢!」陰麗華立刻回神,揉著被他戳中的地方。「你從哪里拿來的?」
「你管我。」他換個站姿,不想讓她以為自己連跑去臺北都還特別想到她之類的。
「現在竟然還有這等高人……」陰麗華捏著那道護身符,喃喃自語。
以前她不是沒拿過護身符,只是那些符都太霸道了,反而侵損了她的陰元,讓她補身不成,小命差點丟掉。但黃光磊的這道符,法力很渾厚,醇而不冶,氣息和順且綿延不絕,她的手只是握著符而已,就像浸在一池舒爽的溫水裏,冰冷的感覺都不見了,唯有一縷氣脈溫溫地流進她的四肢百骸。
這符一定出自道法精純的大家之手。沒想到他口口聲聲說她「迷信」,結果竟然也認識這樣的一位元高人。
「這個東西你用得上吧?」他又粗聲粗氣地問。
陰麗華抬頭淺淺一笑,然後伸出兩隻手。「你看。」
她握著符的那只手明顯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指甲片有如半透明的玫瑰花瓣,而另一隻手陽氣還未流至,指甲尖就依然是淡紫色的青白模樣。
「咦?這麼神奇!」黃光磊抓住她的兩隻手比較一下,不禁對那雜毛老道的功力更加佩服了。
「我的身體比較暖了,被你抓住也不會那麼難受了……」陰麗華輕輕說。
黃光磊這才察覺到自己正握著她的手。
她的手從來沒有這麼暖過──其實,和正常人比起來還是算涼的,但和她以前的冰涼比起來,現在是暖柔得不得了。
他忍不住捏了幾下。
女孩子的手好小好軟,光他掌心的部分就幾乎是她的整張手板大了,他的長指一合起來,可以把她的手全部吃掉。難怪女孩子一點重活也幹不了,手這麼小。他可是連籃球都可以輕輕鬆松地單手抓住。
而且,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靠近、而她沒有一直叫他站遠一點。他低頭只能看到她的頭頂心。這小女鬼大概一輩子都長不高了,都已經到發育期的後端,她也才長到他的鎖骨而已。
他忍不住好玩地鬆開一隻手,按住她發漩白色的那塊皮膚。
「噢!你幹什麼?」一股暖流從百會穴灌了下來,她吃了一驚,連忙抬起頭。
從這麼近的距離,黃光磊發現她的瞳孔原來是琥珀色的,迷迷濛濛,像是深不見底。
他心頭微動,竟然真的有一種墜落的感覺。
「陰麗華,原來是你。」一聲不怎麼開心的招呼很煞風景地插了進來。
兩個人同時一震,陰麗華立刻把自己的手抽開,退後一大步。
好奇怪,剛才是什麼感覺?好像被什麼東西吸住一樣,竟然掙脫不出來。
她按著胸口,覺得心跳得好厲害。
哇,一定是符咒的關係。這道符真猛!
黃光磊看著她拉出來的那一段距離,心裏不太樂意,一腔不爽全發洩在那個不識相的女生身上。
「你還沒走?」
「我……我們不是說好一起逛夜市嗎?」花圓圓受傷地看他一眼。
誰跟你說好?不過基本的教養還是讓他沒當場嗆回去,給女孩子保留一點顏面。
他沒好氣地陰宋輝煌一眼,示意:你幹嘛還不把她撇掉?
末輝煌無辜地聳了下肩。她不走啊!
兩個男生在那裏眉眼較勁,花圓圓卻越想越不對勁。剛才黃光磊幹嘛纏綿兮兮地拉著陰麗華的手,還一副脈脈含情互相凝望的樣子?
他不會喜歡上陰麗華了吧?
開玩笑!這種鬼氣森森的女孩,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哪個男孩子會舍自己而就她?
花圓圓越想越不對勁,慢條斯理地開口:「陰同學,你也來逛夜市?」
「噯,我出來買點東西……」在外人面前,陰麗華一如習慣微低著頭,視線下垂。
「可是夜市這種人多的地方,你出來亂走不會不舒服嗎?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嚇到人吧?」
陰麗華不搭話。
她很習慣同儕對她的冷嘲熱諷,這種事對她不痛不瘁,她也不覺得有必要爭取這些人的認同,反正道不同不相為謀。
但是,看在某人眼裏就很不爽了。
這小女鬼是他私人專用的受氣包,要損也是只有他能損,關這姓花的什麼事?
「你們不要看陰麗華陰陽怪氣的樣子,其實她也是不得已的。」花圓圓不等其他人回應,繼續慢聲慢氣地說下去:「聽說以前她某一任的祖先是個女巫,經常替女人墮胎,得罪了嬰靈,此後她們家的人就被詛咒了,世世代代都要為那個女巫祖先贖罪……唉,真可憐!不過有這樣的祖先也實在沒辦法。」
不對,不是這樣喔。陰麗華陰陰地抬起頭。對她冷嘲熱諷是一回事,她可是不容許別人侮辱她家優良的傳統歷史。
「幹你什麼事?多管閒事!」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黃光磊已經直接開罵。
花圓圓嚇退一步,兩眼瞪大大地看著他。
「你……她是女巫的後代耶!」
「那你呢?你一定是長舌婦的後代吧?」
「你你……」她受傷地指著他發抖。
「人家的祖先在做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要你在這裏多嘴議論?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種人了,四處搬弄是非,一副見不得別人好的樣子。誰知道你的祖宗第十八代是不是淫人妻女燒殺擄掠奸煮炒炸無惡不作的強盜頭子,你自己怎麼不先去打聽清楚?我告訴你,你要是繼續在外面說這些有的沒的,被我聽到的話──我可是沒有不打女人的習慣。」好吧,其實他真的不打女人,不過這姓花的沒必要知道。
「什麼?你會打女人?」
結果,是他旁邊這只驚呼出聲。
黃光磊被這小女鬼氣得牙癢癢。
「會!怎樣!」怒吼。
陰麗華馬上又跳離兩大步。宋輝煌差點忍不住大笑出來。
「走了啦!笨蛋!」黃光磊走過去一把揪住她就往前拖。
「走……走去哪里?」她j柬慌地亂掙扎。
「不是要逛夜市買東西嗎?你愣在這裏是想買什麼?雞骨頭和垃圾?」黃光磊一隻手就制伏了她的亂揮亂打。
可是她沒有要找他一起去啊!他們可以分開走沒關係,真的沒關係的!
高大的男孩硬架著毫無招架之力的女孩,無視于她努力逃跑的企圖。走了幾步,惡狠狠回頭。
「你不要跟過來!」然後對那個笑到快斷氣的死黨叫:「你不跟上,不然是要和她洞房嗎?」
「好,好,就來,就來。」宋輝煌抹著笑出來的淚水跟上去。「對不起,花同學,我們先走一步。」
陰麗華看著失魂落魄的花圓圓,嗚……其實她才是想哭的那一個啊。
決定了!
從今天開始她要洗心革面,奮發向上,努力讀書考上臺北的公立大學,這樣她一定能夠永遠地擺脫這個惡魔王。
黃光磊雖然成績比她好,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他能上附近的私立學校就差不多了;只要她拿出所有的決心毅力和耐力,努力抱佛腳,她一定有機會擺脫他的!
臺北的大學,我來了!
自由,我來了!
等我!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6:49
第五章
「你跑到哪里去了,為什麼我去教室找不到你?」
「……」陰麗華無言地盯著這小霸王。
為什麼?為什麼上了大學,到了臺北,她還是擺脫不了他?
為什麼啊啊啊啊啊──
「走吧,去吃飯,我餓了。」黃光磊自動拉著她的手往校門口走。
「你們學校沒有餐廳嗎……」他還要特地騎十分鐘的機車跑來他們學校吃午飯,有沒有搞錯?
「難吃!」他撇了下嘴。
「我今天不想吃咖哩飯……」
「那你想吃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吃!」她難得的拗起來。
「那好,你看我吃。」
後頭那抹陰魂為之氣結。
失策啊失策!她只記著這傢伙成績考不上公立大學,卻忽略了一件事:他是籃球校隊,而且是個戰績豐碩的籃球校隊,他可以靠著推甄上臺北體院。
可惡……早知道她就留在南部!南部也有很多好大學啊,而且南部離臺北體院就會很遠很遠很遠。
黃光磊吹著口哨,愉快得不得了。每次只要看她一副忍氣吞聲的受虐兒表情,他的心情就會很好。
「黃光磊,你又來找陰同學了?」她班上的同學已經很習慣看到這位體院的學生一天到晚往他們學校跑。
「嗨。」黃光磊白牙一閃,帥氣地揮揮手。
「你們這一屆大專聯賽打得真漂亮,又拿到冠軍了。」班長從教室探出頭笑道。
「謝謝。」
「喂,你將來畢業會不會去打SBL?」另一個同學感興趣地問。
臺灣沒有職籃,SBL超級籃球聯賽就是籃球的最高殿堂,許多人都認定他畢業之後應該會往這條路發展,黃光磊卻很早就決定他的人生另有計畫。
「看看吧,我們家裏還有生意,或許會繼承家業也說不定。」
「噢……」所有同學失望的拉長音。
他們轉過一個彎,學校門口遙遙在望。陰麗華一直落在他後方,黃光磊拖著她走了半天,索性把她整個人拉過來。
「想什麼?走路不看路。」
「很重耶……」陰麗華陰慘慘地看著肩膀上那只古銅大手。
那個小霸王頓了一下,突然整個人往她身上垮,陰麗華被壓得哇哇叫。
始作俑者哈哈大笑。「看你還敢不敢抱怨!」有多少女人巴不得他這樣攬著她們,這小女鬼身在福中不知福。
幼稚……不過這回她不敢亂講話了。
這人年紀越大皮相越好。高中時那青澀小毛頭的氣息已不復見,如今已是個健壯英朗的年輕人。
身高直抽一九二公分的他,讓從高中起就再也沒有長過的陰同學覺得自己像站在一座山旁邊,而他竟然還說這樣的身高在打籃球的人裏面頂多算中等高度。
由於長年運動的緣故,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多餘的軟組織,剪得極短的頭髮更是露出寬大明亮的印堂,與一雙炯炯有神的銳利眸子。
那過度挺直的鼻樑,在這麼多年的運動生涯中從來沒有撞斷過,陰麗華不禁扼腕……啊,不,是覺得他真幸運。
他寬而微薄的嘴唇,總揚著各種程度不一的笑。對親近的友人是愉悅的微笑,在場上戰勝時是豪邁的大笑,對不熟的人是客套的淺笑。但無論是什麼笑,都適合極了他的唇形,配上那亮閃閃的白牙,天生就是個拍牙膏廣告的料。
英俊爽朗的他全身無一寸不是明亮的,那種光芒像是從靈魂的底層透發出來,在人群中永遠是那個吸引眾人目光的焦點。
不像她,即使上了大學,依然是灰撲撲的影子一枚,成天不著痕跡的飄蕩在教室與教室之間。
通常灰暗的影子最怕的就是遇到明亮的強光,所以陰麗華被他眩花了眼的情況也一如以往。
這位光芒耀眼的籃球新星已經被臺灣籃壇注意到了,他的球迷甚至封給他一個「陽光王子」之名。
同樣有個「子」,陰麗華倒覺得「惡劣分子」比較適合他。
當然,全世界只有少數幾個人看過他惡劣的這一面,其中瞭解得最痛徹心肺的,當然就是她區區不才陰同學了。
「喂,你將來真的不去打SBL嗎……」她的嗓音多年如一日的森幽陰涼。
「什麼喂?我沒名字嗎?」
「黃光磊……」
「……」沒反應。不理會。
陰同學低下頭,臉色青白黃紫轉過一輪,精采萬分,最後才終於極端不得已,極端掙扎,極端勉強地吐出那兩個字:「阿磊……」
她肩上的大手在她後腦勺點一下,很滿意。
「籃球到底不是我們臺灣人的長項,發展有限,所以年輕的時候打一打可以,如果要當職業的話,我沒那個打算。」他道。
再加上他是他們家的獨子,也必須考量到兩老和家族事業的問題。
「噢……」她遲緩地點頭。
黃光磊垂眼看看她──一如以往只看到頭頂心──皺了下眉頭,把她的手抓起來,不甚滿意地捏一捏。
「你手腳怎麼還是冷冰冰的?風師叔不是給你護身符帶著了嗎?」
「符咒是有效期的……」喂,她的手不是黏土,不要亂捏好嗎?會痛的。
「什麼?那種不要錢的東西還有效期?」
「天地輪回,乾坤變換,節氣流年都會運轉,符咒當然也會有效期……你以為寫一張就可以用一輩子嗎?」
「當然啊!」他理所當然地說:「我本來以為那師公道行有多高,原來不過爾爾。」
聽聽這話有多氣人!陰麗華忍不住瞪他一眼。
黃光磊輕笑,捏捏她的後頸。起碼她這兩年不再老是說他「太燙」了,看來風師叔的調養還是有幾分成效的。
「這個週末我們去找師叔吧,請他再畫張新符給你。」
「這個週末我要回家……」陰同學搖搖頭。
黃光磊想了一想。
「好吧,那我們回家好了。」
我們?
「我自己一個人回家!」她重重強調。
她旁邊那個腳長到她胸口的人突然停下來,她繼續行進的結果就是慣性運動讓她整個人往回彈。
她重重地撞進一道硬實的肉牆上,下一秒鐘發現自己被轉了一個大圈,然後一張超級大特寫瞪到她鼻端前。
啊啊──太近了!這麼近的距離看著他的眼睛,壓迫感很強耶!
「不錯啊,你越來越有主見了嘛!」那雙銳利的鷹眼緩緩眯起,唇角挑起一抹邪笑。
陰同學的每一根寒毛都聳了起來。
「沒……沒……沒的事。」她開始冷汗。
「要自己回去是吧?好啊,反正我只是好心想說可以幫你提一點行李而已,既然你不需要的話……我們各自回家好了,反正在街頭巷尾也是會碰見的。」
碰見?
她猶記得最近一次被他碰見的結果,就是她被抓去他家幫他整理房間,足足清出三大袋垃圾外加洗了兩缸的衣服,洗到手酸腳軟,回臺北之後還三天舉不起來,而他少爺從頭到尾窩在床上悠悠哉哉地看漫畫。
這傢伙的房間邋遢的程度,她都懷疑他娘怎麼沒有趁他來臺北的時候把大鎖換掉,藉機跟他斷絕母子關係。
「沒、沒關係,我們一起走,一起走……」她流著冷汗陪笑。
「無所謂,我自己一個人走也可以。一個人走方便。」他笑得跟鯊魚一樣。
「不不,我想一起走,一起走……」好可怕的白牙!
「哼。」某人終於滿意了。
可是等了半天,他的臉還是沒有縮回去。陰麗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勾勾瞠住那張黃金般的俊顏。
他的視線移動,不知道在看什麼,最後微微下垂,盯著她的唇。這個角度陰麗華才發現,他的睫毛竟然非常的長,這樣微微下掩的樣子就幾乎把眼睛蓋住了。男生有這麼長又這麼濃密的睫毛實在是罪……
……
???
!!!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她驚嚇地瞪大眼睛,看著那大男人輕輕鬆松地站起來,拉著她繼續走了。
不對,應該是她想太多……
可是,這種事不是用「想」的就會「想」得出來的吧,嘴唇上的感覺還在啊!
應該是意外,他可能是要站起來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之類的。
但是,要站直不是應該往後仰嗎,怎麼會往前貼?
她渾身僵得像一塊木頭,直板板地跟在他旁邊蹦跳著,腦子裏只轉著一個疑問──
她,剛才是不是被偷親了?
***
「你被偷親了!」
「大庭廣眾下發生的事,不能算是偷吧?」石丹琪的娃娃音永遠那麼甜美。
「扒手也是大庭廣眾下手,當然算是偷。」陳九湘慷慨陳訴。
「嗯,有道理。」石丹琪點頭同意了她的論點。「陰同學,你被偷親了──嗎?」
那個疑問句是什麼意思?
話說回來,真不該小看陳九湘的眼線啊。那天短短幾秒鐘的一幕,竟然就被小湘的朋友看了去,然後話就一路傳進她的耳裏,小湘知道就等於陰麗華的整個社交圈都知道了──雖然這個「社交圈」也不過就是她的兩個高中同學,陳九湘和石丹琪。
陳九湘嘿嘿邪笑地逼近她面前。
「我聽說,那個男的又高又帥,長得跟大衛雕像一樣──當然是有穿衣服的──我們認識的人裏面,唯一符合這個條件的人只有黃光磊了。怎樣?從實招來吧,你們兩個什麼時候進展到這個程度了?」
陰麗華有苦說不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事。
「一切都是意外……」
「意外?意外哪會那麼巧就往嘴巴上親下去。」陳九湘才沒那麼好打發。
「所以才說是意外啊……」她努力辯白,雖然實際上看起來還是一個陰氣森森的女生微低著頭,斷斷續續吐著話。
「好了啦,你不要因為你高中時的偶像不小心親到別人就這樣咄咄逼人。」石丹琪替她解圍。
陰麗華給她感激的一眼。
石丹琪抖了一下,努力說服自己那一眼一定是感激,不是陰魂從濃密的劉海間露出一隻眼睛瞠人的恐怖片鏡頭。
「哎呀,我陳九湘是那種奪好友所愛的人嗎?」陳九湘重重拍她一掌,差點把她扇到地上去。「你放心啦,陰同學,黃光磊是你的,我絕對不會跟你搶的啦!」
「他不是我的。」陰同學難得的加重語氣。
「哎,沒想到連陰同學都心有所屬了,時間都流到哪兒去了呢?」陳九湘無視她的反駁,逕自感歎。
「我什麼都不‘屬’……」她臉色發青。
「這樣也好,不然,我覺得小湘和黃光磊其實不太適合呢。」石丹琪細細地說。
他們兩個人都是性子躁、火氣大的熱血性情,如果湊成一對的話,真的會一天到晚吵不完吧?陰麗華光是想到那烽火連天的景象就忍不住歎息。
「唉……」
「陰陰、陰同學,不不、不要這樣,你也知道你歎氣的聲音很有‘效果’,不要這樣嚇人好不好?」陳九湘全身起雞皮疙瘩,差點和石丹琪抱在一起。
「都這麼久了,你們還沒習慣嗎……」高中同班三年,大學同校兩年了呢!
石丹琪又抖一下,陳九湘只是一頭冷汗地陪笑。
「快、快了!再兩年,再兩年。」
「唉……」
我受不了了!陳九湘彈起來,「陰同學要去趕火車了,琪琪,我們兩個去吃飯吧。」
「好。」石丹琪完全不用考慮的跟著她一起奪門而出。
陰麗華納悶不已。
奇怪,她這兩年帶著風師叔給的符咒,不是比較「暖」一點了嗎?她又歎了口氣,搞不懂這世界是怎麼運轉的。
***
終究還是家鄉好。
回家的第二天,陰麗華睡飽了覺,精神奕奕地飄下樓來。
「醒了?」她爸爸從報紙裏抬頭,她那個麻瓜媽媽則坐在電腦前面,守株待兔等著偷朋友農場的西瓜。
「哎呀,這家人的狗為什麼這麼凶?氣死我了!非把你們偷光光不可!」她娘對著那只黃毛狗咬牙切齒,百忙中抬起頭叮囑,「廚房有早餐,快點去吃。」
她飄進廚房,拿了兩片吐司麵包又飄來。
「我出去外面晃一晃」
「好!有空去小湘家走走,她媽媽老是送水果給我們,不去道謝不好意思。」她娘揚聲道,眼睛繼續虎視耽耽地盯著別人家的田。
「那不是送的,是你自己去人家家裏偷的吧……」
「我說的是真的水果,誰跟你講開心農場?」她的麻瓜媽媽氣結。
「噢,這次的伺服器掛掉,你有農災嗎……」
「哼,開心農場畫面又醜,系統又不穩,我早就不玩了,我們現在都嘛玩快樂農場。」她娘得意地道。「告訴你,我可是我們朋友群裏有名的大盜,陳媽媽跟我聯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原來連陳媽媽都淪落了。陰麗華深深歎口氣,搖搖頭,飄出家門去。
「對了,小華,你有沒有玩農場?有玩的話記得回頭加我當好友!」她娘的囑託追出來。
「好啦!」她認命地應。
十月的台南小鎮依然溫暖宜人。本來以為她到了較冷的臺北會如魚得水,事實證明臺北的秋冬是那種滲到骨子裏的濕涼,讓人反而更加不適,還是乾爽宜人的南部比較舒服。
她深深吸了口氣,讓乾淨的空氣沁進心脾裏。啊,還是故鄉的空氣甜美──
「喂,小女鬼,在這裏喝西北風嚇人?」
陰麗華全身一僵,差點哀號出來。
怎麼可能?她昨天偷偷換提早一班的火車回來,還以為自己已經避掉他了,怎麼會在街上又遇到?
他們家雖然住在同一個方向,可是黃家比她家還要遠四站耶!不可能每次都那麼剛好她一出門就在路上遇到他吧?沒地還讓人以為台南就住他們兩戶人家。
陰麗華硬著頭皮轉身,劉海下的眼神開始搜尋逃跑的路線。
「想走?」那張不懷好意的大特寫又出現在她的鼻端前。
陰麗華嚇了一跳就想往後退,整個人正好退進他攔在那裏的臂彎內。
「走吧。」
「走去哪里……」她悲慘地發現自己又被綁架了。
「你說呢?」英俊燦朗的臉龐上,依然是那抹不懷好意的笑。
陰麗華不敢再問,乖乖被他載回家去了。
嗚,有一種不妙的預感一進門,他們家靜悄悄的。
「伯父伯母呢?」她不禁問。
「他們上臺北喝喜酒。」他聳了下寬闊的肩。
她很想問他,如果你父母人在臺北,那你這個週末回來幹嘛?不過,這個時候提醒他昨天被她放鴿子的事似乎不是明智之舉……
「小女鬼,我餓了。」他的眼神充滿期盼地望著她。
「你你你……你不會出去買便當嗎?」原來真的又是叫她來當女傭的!
「在臺北天天都吃便當,我不想再吃便當了。」黃光磊隨手抄起沙發旁邊的一顆籃球,往角落的垃圾桶一投,空心進籃,得分!
陰麗華被氣到無力。
不過現在已經十一點,也該吃中飯了,剛才的那兩塊吐司麵包擋不了多久;她先打個電話回家報備,然後認命地轉進廚房裏,劈哩啪啷,轟隆嘩塌,弄得砰砰響,整治出兩盤蛋炒飯。
黃氏夫婦沒準備兒子這週末回來,他們自己又不在家,所以冰箱幾乎是空的,能變出這兩盤蛋炒飯已經是極限了。
黃光磊一雙長腿晃進廚房裏,看見那兩盤蛋炒飯,眼睛一亮,坐下來大快朵頤。
陰麗華知道自己的手藝實在不怎麼樣,沒辦法,她家的女人都不擅廚藝,不過看他吃得那麼高興的樣子,做飯的人心情自然而然跟著變好,於是她也難得的把自己的炒飯全吃完了。
酒足飯飽,黃光磊往椅背上一靠,拍拍依然堅實平坦的肚子。陰麗華心想,綁也被他綁來了,喂也把他喂飽了,應該可以放人了吧?
她幽幽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擾……」
「我帶了兩大袋髒衣服回來耶!」那得寸進尺的傢伙又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
陰麗華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去洗……」氣泄光光。
不是她不爭氣,而是她看過這傢伙洗衣服的樣子。他光是倒清潔劑下去,就足以製造出把人家整間洗衣店淹滿的泡沫。
她生平第一次去自助洗衣店洗衣服,結果卻是蒙著臉,閃躲門口的監視器飛快逃出來,以免被老闆發現是誰幹的好事。
連投幣洗衣機他都能搞成這樣,為了不讓黃氏夫婦回家之後心臟病發作,她還是舉手之勞幫忙洗一洗好了。反正只是丟進洗衣機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她用手洗。
黃光磊愉快地幫她把髒衣服提到後陽臺的洗衣機旁,她認命地一件一件拿出來,先翻成正面,然後丟進洗衣機按下設定。
等機器開始運轉,她回頭看一下,那少爺又不見了。
想也知道,一定又窩回房間看他的「灌籃高手」了。
陰麗華想到還有一半的髒衣服沒洗,搖搖頭歎口氣,放棄逃跑的企圖,上樓進他的房間,準備開電腦把她娘親加入好友名單,然後以後過著天天被偷光的日子。
一開房門,發現裏面靜悄悄的。
這位少爺隨時手上一顆籃球,如果不是拿在手指上轉啊轉,就是在地上拍兩下,還曾經被她說「沒公德心,怎麼可以在樓上運球」,卻被他回一句「樓下也是我家客廳,你管我」,所以不管人在哪里一定都有聲音的。
她探頭一看──
一具古銅色的雄壯身軀躺在那張加大型的雙人床上,臉向著門的方向,雙眼閉合,胸膛均勻的起伏。
睡著了?
陰麗華慢慢走到床邊,坐在地毯上,望著那張已經看不出惡霸樣的睡顏。
吃飽睡,睡飽吃,命真好。
這人實在好看得過分,那過長的睫毛,照理說會讓他的五官柔和一些的,可是他剛正的下顎與軍刀似的鼻樑,打散了那份柔和,反而讓他微眯起眼的時候,瞳孔因為被睫毛掩蓋而讓人看不清,增加了脅迫感。
他高中的隊長就曾經說過:在球場上被黃光磊盯住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你會以為自己被一隻肉食動物盯住,而且正虎視耽耽地準備撲向你的脖子。
他的霸氣和威猛,或許就是他在球場上能克敵制勝的原因吧!
她忍不住湊近了看他的睫毛,好想伸手摸一下──
「嘩!」那個沉睡的人突然張開眼一嚇。
「啊……」陰麗華倒抽一口氣,整個人跌坐在地板上。
「哈哈哈哈……」惡作劇得逞的人哈哈大笑,單手就將她撈起來,壓在身體底下笑得渾身發顫。
她氣得捶他。
「無聊!幼稚!」
「誰教你在我面前鬼鬼崇崇的。」黃光磊愉快地道。
他的體重足足有她的兩倍,她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起來啦……」
「不起來。」他好整以暇地固定好兩人的姿勢,用手肘分擔一部分的體重,穩穩將她困在自己的身體與床墊之間。
她突然之間敏銳地感覺到兩人體型上的差異。
當他們如此交疊時,她的視線望出去全是他寬得不可思議的肩膀,腳趾尖端只觸得到他的膝蓋。
他們這樣的姿勢……不太好吧?
他濃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唇邊頰畔,她不敢在這麼近的距離盯著他看,只好低垂視線,看著他的下唇。
狂放的純陽之火從他身上輻散出來,卻不像以前那樣讓她感覺不適。她依然覺得「燙」,卻和以前的感覺不一樣。
這種燙,多了一點什麼,讓人有一種仿佛要融化的錯覺。
「小女鬼……」沙啞的嗓音在她耳畔輕揚。
「啊,嗯。」她胡亂應一聲。
「小女鬼……」
她抬眼想叫他別再叫了,驀地,兩片霸道的唇瓣覆上她微淡的雙唇。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他的唇,他的舌,他的味道完全侵略了她的世界,她從來沒有被人那麼徹底的侵略過,整個人仿佛飄浮在一個奇特的空間裏,又像重重沉沉地被壓進泥壤之間。
當他終於抬起頭時,兩個人同時氣喘吁吁。他的額頂著她的額,鼻尖頂著她的鼻尖,她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部分的完整性,卻又多獲得了一些什麼。
她的臉色終於紅潤了,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有了溫度。被他吻濕了的唇依然淡淡的,如染上薄露的淡粉色花瓣。
其實黃光磊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樣一個在旁人眼中陰森到有些恐怖的女孩,卻總是能牽引他的目光。
他不是沒有遇過更美的女孩,更露骨的暗示,但他總是對她們不感興趣。難道他天生審美觀有問題嗎?
他再密切地審視她的眉,眼,俏鼻,淡唇。
誰說他審美觀有問題?她很可愛的……這樣最好,因為只有他看見她的可愛……
他捧起她細緻的下巴,再度吻住她。
她身上有著檀香的淡淡馨氣,讓他忍不住沿著她的脖頸吻下來,吻上她的鎖骨與衣領的交界。
陰麗華茫茫然,只覺全身好像浸在很暖柔很舒服的熱水裏,飄呀飄的,一點都不需要出力。
感覺胸前有些異樣,她迷蒙地睜開眼簾,入目是他古銅色的大手,襯著她白如雪的酥胸。
她幾乎不運動,連體育課都在旁邊打混的居多,一身細嫩的肌膚幾乎是從小就不曾受過陽光風沙的摧殘;過度細嫩的膚質,讓她的每絲觸覺都靈敏到最極致的程度,他帶著薄繭的指在她胸脯上遊移著,刺激起一陣又一陣的哆嗉。
他的撫觸越來越放肆,她心慌意亂,不知道該怎麼辦,又不是真的很想阻止。
「那個……」她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說些什麼。
他突然抬起上半身,把T恤脫掉胡亂地往旁邊一扔。當那片雄壯陽剛的胸膛映入眼簾,她的氣息停滯,所有的話語從腦子裏蒸發光光。
他接著扯她的T恤,她傻傻地抬手被他脫掉,靈巧修長的古銅色手指開始解她的胸衣。她紅著臉,兩手夾緊,總覺得這樣好像不太對他灼如熱鐵的胸膛又壓了下來,再度將她吻得東南西北分不清楚。
「好……好像……好像不應該這樣……」她喘著氣,在他不間斷的吻和愛撫之間掙扎著說。
「那應該怎麼樣……」他啜飲著她清澀的芳美,根本沒有認真聽她在說什麼。
「那個……呃……嗯……安全性的問題……」
她身上的男人終於停了一下,但她還來不及舒口氣,他已在她耳畔低語:「沒關係,還是有相對安全的方法。」
「什麼方法?」她傻傻地問。
於是,他在她耳畔,給了她一個百分之百色情淫亂的答案,然後身體力行,把那些色情淫亂的事情全部向她演繹一遍……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7:02
第六章
不行,有罪惡感……
好像瞞著朋友做了什麼壞事一樣。
例行的周日聚會裏,陰同學冷汗涔涔地望著她的兩個死黨。
「後來我就跟宋輝煌說,他要是再耗在圖書館我就要自己去吃飯了,他才一臉不甘心地被我拖出來……喂!」陳九湘猛然沖她一喊。
「啊?什麼?什麼?」陰同學差點跳起來。
「陰同學,今天十七度耶,有熱到你汗要一直流嗎?」陳九湘陰陰地看著她,一臉不懷好意。
「沒、沒什麼……」她的腦袋撲通點下去。
「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
陳九湘對她的答案明顯不滿意,不過也不能怎樣,只能繼續往下說。
「後來我們兩個人去學校後面的自助餐店吃飯,結果你們知道我們遇到誰嗎?就是那個很討人厭的方文……」
當年那熱血沸騰的其他幫,如今只剩下她和小湘,以及另一位「敵人」石丹琪了;兩年前她們三個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學的不同科系,陳九湘認為她們應該繼續維持得來不易的友誼,於是三個人固定會到小湘的套房聚會。
陰麗華其實不是不感動的。
她知道自己並不算是個好朋友。
她被動,消極,對人情淡薄,在多數人眼中都是個「詭異的女生」,如果不是遇到熱心熱性的陳九湘,她很可能從小到大都一個人孤單的度過。
陳九湘就像一塊磁鐵一樣,緊緊地把周圍的人吸著,於是她也就有了一個相對正常的學生生涯。
只是……她有點鬼祟地輪流看著兩位好友。不曉得她們有沒有……
應該沒有吧?她在心裏小聲的告訴自己。陳九湘雖然豔麗明亮,個性又開朗,追求者從來沒有少過,其實她對感情鈍得要命,宋輝煌又沒有步步進逼的態勢,所以他們兩個人應該還很「純潔」才對。
至於石丹琪,那就更不可能了!
除了小湘的弟弟,石丹琪沒再和哪個男生走得很近過,而那個陳九瀚據說現在在南部某間野雞大學裏混日子,所以石丹琪是根本連「不純潔」的機會都沒有。
咚!她的腦袋再度掉到胸口。
怎麼會這樣……照理說,她應該是她們三個人裏面最有可能獨身到老的啊……怎麼會是第一個被喀掉的……
「陰同學!」
「哇!」她彈坐起來。
陳九湘嘿嘿壞笑著,「被我抓到了吧?這次你就別再躲了。為什麼最近老是魂不守舍的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朋友的話就從實招來。」
「沒、沒有,真的沒有……」
石丹琪本來在旁邊喝自己的茶,喝著喝著,她突然錯愕無比地指著陰同學的臉。
「你……」
「我……我怎麼了?」她連忙摸摸自己的臉孔。
「你臉紅了!」石丹琪不可思議地叫。
「我……我……我也是有血管的……」陰同學吞了口口水。
這是她們第一次看見陰同學的臉上有血色耶!兩個女生同時擠到她面前來觀察這個世界第八大奇觀。
「我不管,你一定要給我解釋清楚,你那個臉紅是什麼意思?」陳九湘幾乎看入迷。
「就……簡單的生理現象……」
「應該是問她想到了誰才會臉紅。」石丹琪甜蜜的娃娃音此時聽來好陰險。
「那還用問嗎?當然只有一個人了。說吧!黃光磊做了什麼會讓你臉紅的事了?」陳九湘閃閃發亮的眼睛像挖到寶一樣。
就……什麼都做了。
但是陰麗華死也無法把這種話說出口。
「沒、沒有啦……」她低下頭閃躲。
陳九湘突然歎了口氣。「這就是真愛了吧?」
噗!陰麗華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
「陰同學的陰我們是已經很習慣了,但是一般男孩子還能對這麼特殊的女生產生興趣的,這應該就是真愛了吧?」陳九湘搖頭晃腦地分析。
「你你、你不要亂說啦!」她抵死不從。
「喂!你們到什麼程度了?」陳九湘逼問。
「什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程度……」她嚇得結結巴巴。
陳九湘暖味的項項她肩膀,「是一壘還是二壘吧?」
都不是,是本壘……
「沒有啦!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她的腦袋再度撲通點下去。
「什麼?原來黃光磊也沒有我想像中的厲害嘛。」陳九湘有點意外。「虧那傢伙長得一副頭好壯壯的樣子,原來色膽不過爾爾。」
陰麗華繼續汗涔涔而淚潸潸。
石丹琪突然歎了口氣,雙手撐在桌上打量她。
「你、你看什麼……」向來把人家看得毛毛的陰同學,第一次自己被人看得毛毛的。
「我只是在想,」石丹琪拖長了嗓音道:「陰同學竟然也有男朋友了,而且還是我們裏面第一個交男朋友的,真是令人想不到呢。」
「我……我……才不……那不是……我……」擦槍走火啊!一切都是擦槍走火,她是無辜的!
「對啊。」陳九湘學著石丹琪的姿勢,兩手撐著下巴陰森森地盯住她,「陰同學……」
「幹、幹什麼……」她心驚膽戰地道。
「你不會拋棄我們,自己一個人脫團而去吧?」
「我……不會……絕對不會……」她的腦袋又撲通點下來。
「那就好,不然就罔顧本幫主多年來這麼照顧你,我相信你不會是那種無情無義、重色輕友的人。」陳九湘感慨地道。
她欲哭無淚。
決定了,將來除非陳九湘或石丹琪都嫁出去,不然她一定要堅守到底。
她絕對不要被她們冠上無情無義的罪名啊──
***
「嗯……」
光裸的男體舒懶地摩挲著身下的女體。
他很喜歡摩擦她的身體。以前覺得「嬰兒般的膚觸」太言過其實,但他家這口子,真的有著一身嬰兒般的柔嫩肌膚。
她的身體嫩到連毛細孔和寒毛的存在都感覺不太出來,所以每次做愛的餘韻裏,他就喜歡這樣慢慢的,一點一點地蹭著,感覺她微涼的肌膚熨貼著他,感覺她淺白的身軀因為他而染上嫣紅。
她的興奮,她的薄汗,她微皺的眉與緊閉的眼,她細細的喘息,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只有他一個人見過,只有他一個人能看。一種突然湧起的佔有欲和征服感讓他猛然衝刺兩下,他身下的女體嚶嚀一聲,微咬著唇承受了他的粗猛力道。
他的!一切都是他的!
他滿足地吻住她的唇,不理她正努力適應他方才的進襲而輕輕喘著。
「唔……唔……」陰麗華的唇被他堵上,差點喘不過氣來。
低沉而男性的笑聲在她耳畔響起,親匿地努著她的鬢髮。
「這樣就受不住了?真沒用。」他含住她的耳垂,又恢復那折磨人的緩慢摩挲。
他們剛才已經解放過一次了,這是第二次。
通常第二次他會放緩速度,拉長享受的時間。
巨大黝黑的男性身軀,與嬌小淺白的女性身體,映襯成最刺激人情欲的畫面。
「你……快點啦……」她輕喘。
這樣不上不下的吊著,真令人難受。
「偏不。」他懶洋洋地道,偶爾加深進出的力道,但仍然維持不疾不徐的韻律。
年輕健壯的男人當然貪歡,自從有過第一次之後,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於後來的無數次,就很自然而然發生了。
之後只要兩個人有私下獨處的機會,他都會索求,而她……幾乎不怎麼拒絕。
其實,直到和他有了性關係之後,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滿好色的。咳!
實在是和他做的感覺真的很舒服。不是只是在高潮的那一刻而已,她隱約感覺到自己的體質似乎透過這種交合的形式有了微妙的轉變。
幾乎是從有記憶以來她就覺得自己的身體很冷,和他交合過以後,那種冷的感覺雖然還在,卻不再那麼令人難受。於是,他的親近不再像青春期時那樣燒熱難捱,反而讓她全身暖洋洋,舒服得不得了……
偶爾她的氣比較弱一點,冷的感覺又湧上來之時,他就會……
然後他們就……
他就……
最後就……
咳,總之,她整個人就會從骨子裏暖了出來,就算有什麼感冒的小毛病也很快就好了。
雖然這樣講有點過分,不過她其實是有點把他當成「醫療用品」在使用。
「又分心!」身上的小霸王感覺到她的心思遊移,不滿地拉開她的雙腿,緊緊圈在他的腰上,用力又深入了幾次。
「啊……」陰麗華雙眼蒙朧,嬌喘細細,被他弄到只能哼吟了。
這小女鬼的性格其實古板保守,一開始她極為被動,而且只能接受最傳統的做法。不過,經過他八個多月來的誘哄和引導,她已經能配合他做一些讓兩人都極為愉悅的事情──雖然整個過程裏,她還是會很不好意思地閉緊雙眼。
好像只要不睜開眼睛就不會羞似的,他不禁又愛又好笑。
她嬌媚的神情讓他再也受不了,捧高她的臀奏起一連串強猛的終章。
在體內盤旋多時的張力逐漸升高,他的韻律更加快速,終於到達那個忍耐的頂點,再也承受不了,兩人一起讓所有的性感力量爆發開來,呻吟著沖向最極致的愉悅浪潮……
過後。
他埋在她胸前劇烈地喘息。
那陣強烈的高潮幾乎沖斷她的神智,她半昏暈地癱在他的體重之下。
終於聚起了呼吸的頻率之後,他艱難地微撐起身體帶著她翻過來,讓她躺在他的身上。
他太重了,她會承受不了,不然他真想在那舒涼的身子上賴一輩子。
她昏昏然地繼續暈著,他起身,一個輕輕的動作分離兩個人的身體,處理掉防護措施後,起身進浴室擰了條乾淨的毛巾出來為兩人擦拭乾淨。
剛清理好,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自在地裸著身子,大步過去將手機從牛仔褲的口袋裏掏出來。
「喂?」
「阿磊,是我。」是他們隊長打來的,應該又是為了勸他去跟SBL的球探見面。「教練要我再勸一勸你,他們真的對你很感興趣,你真的不考慮去跟他們談一談嗎?」
黃光磊真無奈。「隊長,其實從高中就有球探和我接觸了,要打SBL我早就去了。」
「你年輕的日子只有這幾年,不趁年輕的時候去闖一闖不是很可惜嗎?你是我們隊上打得最好的一個,我實在是很不願意看見這樣的一個人才就此埋沒。」
黃光磊知道自己打得很好,但是他志不在此。
他已經跟吳阿姨的老公沈楚天談好了,將來畢業後服完兵役,會先到沈叔的公司從基層開始做起,給自己一個脫離父母庇蔭、好好磨練的機會。沈叔也說得很白,他不是那種覺得事業一定要傳給子女的人,只要黃光磊有這個能力,沈叔並不介意將來將事業交給他打理。
黃光磊自己是還沒有想到那麼遠,最基本的來說,父母的那個南部分公司無論如何是不能放下的,因此他未來的路已經很明確,半職業式的籃球生涯並無法吸引他。
「隊長,總之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謝謝你的關心,幫我跟教練說一下,真是抱歉。」他緩緩地道。
隊長歎了口氣。
「好吧,我就跟教練講,他找我勸你是找錯人了,應該去找你女朋友才對。」
黃光磊的女朋友他們隊上有幾個人看過,基本上大家對於英俊健朗,又有無數美女球迷的他居然選擇一個……呃……如比「特殊」的物件,都有點詫異,不過青菜蘿蔔本來就各有所好。
黃光磊從不掩飾他對女朋友的親密,他們隊上有幾個嘴巴壞一點的人,曾經說了些不敬的評論,被黃光磊聽到之後當場跟他們沖上,後來幾個打得鼻青臉腫的年輕人全部被教練禁賽兩場,從此以後就沒有人再拿他女朋友開玩笑了。
真沒想到,這個很有本錢花心的小子,竟然還滿專情的。
兩個人又講了一陣子,最後隊長終於放棄,惆悵地收了線。
黃光磊把手機隨手往桌上一放,回頭一看──
不見了?
他出房間四處繞了一圈,最後在書房裏找到人。
她身上套著他的T恤,已經打點起精神,準備偷陳九湘一分鐘後就要收成的橘子。
黃光磊先站在後面欣賞了一下。
這件寬大的T恤他穿起來剛剛好,套在她身上卻變成了一件連身洋裝,原本的短袖垂在她手腕上變成九分袖,圓領性感地滑出一大段雪白粉肩。
想到這件T恤底下只有她毫無瑕疵的雪肌玉體,他心頭一蕩,猛然傾身將她整個人橫抱進懷裏。
「啊!啊!不要鬧……橘子長出來了,橘子長出來了……」她掛在他手臂上,劉海後的眼珠子急切地盯著螢幕看。
「看來還不夠累嘛,嗯?」他不懷好意地往房裏走。
「不要啦……已經兩次了……」太需索無度也不好吧?
「才兩次而已。本少爺身強體健,還可以再來兩次。」他輕輕鬆松地抱著她,仿佛她一點重量也沒有。
陰麗華大驚失色,「再磨會破皮啦!」
「……」黃光磊停下來瞪著她。
「……」她瞪回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某人爆笑,笑到癱在地上打跌。
陰麗華狼狽地站直,清湯掛麵下露出兩隻紅通通的耳朵。
「我……我都不知道……原來做太多還會磨破皮。」他揩揩笑出的眼淚,差點順不過氣來。「來,我檢查看看,破皮了沒有。」
她把他那雙毛手毛腳拍開,發紅的臉蛋開始冒煙。
「我那個……所以……痛……」她低頭咕噥了一串。
「什麼東西會痛?」黃光磊耳朵湊上前偷聽。
這實在是太羞恥了,陰同學轉身決定把自己在書房裏關到死。
「等一下,回來回來。」他把她拉回來,笑謔的神情全部收掉。「你說你長了什麼東西會痛?
「就……那裏……一小顆……會痛……」
黃光磊聽了半天,終於有點懂了。
「嗯,進來房裏,我看看。」
「不要!」她立刻跑到客廳,雙手抱著一根柱子,就算淹大水都不放開。
「我先看一看,說不定不是很嚴重的事,看過了再說。」他輕哄道,半拉半拖又將她抱進房裏。
「你又不是醫生……」她悲慘地道。她為什麼要跟一個男人討論這種事?
「有些事是經驗,不必非得要學醫才看得懂。」他安撫她,將她放到床上去。
三分鐘後,他抬起頭來,正式宣佈:「毛囊炎。」
她拉過被單把下半身蓋住,一臉淒慘。
「怎麼會長在那裏……」好痛,每次走路的時候,小褲褲的邊緣一摩擦到就會痛。
「那裏也有毛囊啊!走吧,我帶你去看醫生。」他把長褲勾過來套上,開始著裝。
「不要!」
「放心,在醫生眼裏你只是求診的病人而已,這種東西他們已經看到不想再看了,沒有什麼好害羞的。」
拜託!再怎樣也是她盼。東西」好不好?她做不到。
「不行……」
「你們女人很奇怪耶!諱疾忌醫,將來你生小孩還不是會被醫生看,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麼?」他盤起手臂跟她講道理。
「你、你……你幹嘛介意?」又不是他的圈圈叉叉。
那只能這樣了。「你要是不想看醫生,就是我幫你處理。」
「你怎麼知道怎麼處理……」她吃驚得雙眸圓瞪。
「就跟挑痘痘一樣啊!把針消毒一下,刺破擠出來,要不要?看醫生或是我幫你弄,自己選一個。」
陰同學悲慘地坐在地上。為什麼?她為什麼要跟一個男人討論她私處的問題?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要……我不要……我統統不要,讓我痛死好了……嗚……」
「誰教你自己不會照顧自己。」黃光磊不高興地道。「長這種東西就是因為你作息不正常、免疫力下降造成的!上個禮拜說要趕什麼圖,連續熬了好幾天,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最近學會和功課都很忙……」她垂淚道。長痘痘也就算了,為什麼還長在這麼尷尬的地方?
兩個人在那裏纏夾不清,門外突然響起砰砰的敲門聲。
「小子!小子?!你在不在家?」風師叔豪爽的大嗓門在門外叫喚。
黃光磊歎了口氣,去應付另一個白纏的。
「師叔。」他穿妥了衣服過去開門。
亮晃晃的鮮黃道袍立刻映入眼簾,風師叔一臉笑咪咪,把幾張符塞進黃光磊手裏。
「喏,這是給你的那個……咦,小姑娘,你也在?」老道士手縮回去,自己繞過那個大個兒走進門。「小姑娘,你的符我替你畫好啦!這次比較強效,可以用久一點。喏,這張是吃的,這張在門口化了,這張隨身帶著,這張……」
風師叔嘰哩咕嚕地講了半天,黃光磊走進來,在他耳邊飄一句:「師叔,人家功力夠的人一張符就搞定了,你還要用到那麼多張?」
「呃?」老傢伙登時愣住。「這……好像也有道理。」
黃光磊拍拍他的肩膀,沒大沒小地搭著他肩往門口走。
「師叔,要說到道家真傳,全世界你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的,小子我對你有無比的信心。來!您趕快回去翻翻道書,看有沒有什麼符咒是一紙搞定,永久免疫的;真有的話,小子我從此以後對您拜頭拜腳,心服口服。」
「這……這……這個要找找,要找找。」風師叔頓時覺得自己責任重大,有必要閉關好好修行一番。
「好,你找到了再來找我,拜拜。」他把老人家送出門,隨手把門一關。
喀,門突然被一隻老手撐住,黃光磊訝異地回望。
風師叔又踱了進來,不過這次是走到他面前,踮起腳對著他的臉東張西望。
「怎麼了,師叔?」黃光磊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嘴巴張開。」
他只好張開嘴。
老道士看完他的舌頭,繼續湊近看他的臉色,捏捏人中,按按印堂。
「奇怪奇怪,應該不會的啊!嗯……」老人家一副想不通的樣子。
「不會什麼?」
老道士舉手撓腮想了很久,最後看看站在房門口的陰涼女孩,再看回一身正陽的他身上。
「嗯,可能是這樣吧!」風師叔摸了撇小鬍子。「小子,我看你印堂有點黑,可能是你最近氣弱,所以被小姑娘的陰氣影響了。這幾張符你自己也留兩張,等師叔我找出‘一符搞定’的方法再說。」
陰麗華聽了師叔的話,不禁換上憂色,黃光磊自己卻不甚在意。
「知道了,您去忙您的吧!」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記住,小子,最近不要到什麼不乾淨的地方去,等你陽火補回來再說。」
「知道了。」他揮手作別老道士,把門關上,磨刀霍霍向豬羊。「好了,你要跟我去看醫生,還是我幫你挑?」
「啊啊啊!你怎麼還沒忘記……」小女鬼慘叫。
黃光磊得意一笑,專心來對付這個不聽話又忘了逃的病人了。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7:18
第七章
「你根本配不上他!」
陰麗華愣了一下,極慢極慢地回過頭。
花圓圓的變化不大,依然是一張冷豔的臉孔,嘴角微帶著傲慢的線條,一切都和高中時一模一樣。
她沒有想到竟然還會再見到這位高中同學。
在她們畢業那年花家就搬走了,聽說是搬來臺北,兩家就此失聯,沒想到卻在自己的校園裏見到她。
陰麗華停下腳步,默默地和老同學對望。
「你根本配不上他!」花圓圓重複一次,神色藏著隱隱的怨怒。
陰麗華依然不語。她不知道花圓圓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學校裏,又是為什麼要跟著她。
末了,她輕聲勸道:「你還是走吧,反正他也不可能會是你的。」
花圓圓冷哼一聲,依舊凝立原地不動。
嗶──遠遠地傳來一聲機車的喇叭聲,陰麗華回眸一看,黃光磊停在大馬路旁,遙遙對她張望。
他來接她去吃晚餐了。現在是下課時分,這附近除了她念的大學之外,還有一間國中和國小,所以下課時間的人潮和車流最是紛亂的時候。
她回頭看著花圓圓。
「我要走了。」
「他不會在你身邊太久的,」花圓圓依然是那樣甜蜜的口吻,卻說著最惡毒的言語。「等他畢業之後,他就會發現另一個更大的世界、更美的女人;和她們比起來,你是多麼的微不足道,最後你只會像一張用舊了的椅子,被他拋在一旁,想到的時候才回來坐一下。」
陰麗華望著老同學,仍舊不語。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放不開……陰麗華心裏有隱隱的感傷。
花圓圓是那種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女的人,人長得美,功課好,在男生之間極受歡迎,她這輩子最大的挫折,大概就是黃光磊對她的拒絕吧。
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最後,陰麗只是歎了口氣。「或許吧。總之,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還是走吧。」
她不再理身後的人,自己轉身走開。
直到來到大馬路旁,都沒有再回頭。
「怎麼了?在跟誰說話?」黃光磊問。剛才她站的地方有樹叢擋著,他的角度只能看得到她似乎在和誰交談。
「沒事。」陰麗華搖搖頭。
車子騎遠之時,她回頭望一眼。花圓圓依然站在原地,用那種怨恨的神色盯著他們。
唉!真是個傻女孩。
陰麗華歎了口氣,把臉埋進他寬大又令人安心的背上,不再看那雙淒怨的眼。
***
「怎麼了,最近臉色這麼差,晚上又沒睡好?」黃光磊見她從午睡中驚醒,替她拭去額角的冷汗。
「沒事……」她悶悶地偎進他懷裏,不想說話。
黃光磊有些受寵若驚。她不是一個會主動依偎人的女孩,即使親密如他們,通常也是他主動去抱她吻她。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迎來了大學的畢業典禮。
最後這一年,他代表臺灣參加了兩次國際級的籃球賽事,這兩次他們的代表隊都得到近年來臺灣籃壇難得的好成績,但是這樣的成績是需要經過事前密集的集訓和苦練的。
黃光磊回想過去的這一年,幾乎都只有練球的記憶,還有就是短短幾次兩人的相聚;還好她就算只有一個人,也很能自得其樂。
總算閑了下來,他把她抓過來,兩個人共度一個安寧的週末,可是她才午睡到到一半就滿頭冷汗地驚醒。
他有些心疼,注意到她的體重變輕了一些,臉色玉白中又帶著淡淡的青影了。
「真是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等我去當兵的時候你怎麼辦?」他輕責著,把她嬌小的身軀抱進懷裏,努力摩擦她的手臂想讓她暖起來。
「你還記不記得花圓圓?」陰麗華突然問。
「哪個花圓圓?」
「就是高中的時候寫情書托我交給你的那一個……」
「高中的時候寫情書給我的女生一堆,我怎麼會記得是哪一個?」他頓了頓,「你問起這個人做什麼?」
「……沒事。」她搖搖頭。既然他不記得,多說就沒意義了。
這小女鬼竟然還幫別人轉過情書,可見真的從來沒被他那雄壯剛猛勇武迷人的英姿迷倒過的樣子,嘖!沒眼光。
不過,現在倒是不太能叫她小女鬼了。
當然,以普通人的標準,她依然是太蒼白,太沉默,太被動,在人群中總是習慣性地被人忽略。可是在所有從小就認識她的人看來,她現在簡直是判若兩人。
經過他幾年來的「陰陽調和」,她現在講話不再那麼有氣無力,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卻不像以前那樣白中帶青,青中帶慘,看了讓小孩子半夜做惡夢。
現在的她,看起來比較像一般正常的女孩子了,頂多讓人誤會臉帶病容而已──不過她現在倒真是有點病容的樣子。
想到下個月就要入伍當兵,黃光磊不禁有些戀戀難舍。
阿煌比較慘,抽到的是外島,陳九湘要看他還得飄洋過海到金門去;黃光磊的簽運就不錯,可以留在臺灣本島,起碼以後休假要見面不是那麼困難。
一年多而已,很快就過去的,他告訴自己。
「小女鬼……」他的臉頰摩挲著她的嫩頰,輕聲呼喚。
「嗯?」她懶懶地應。
「我當兵的時候你要幹嘛?」
「就……留在臺北找工作啊……」她枕在他懷裏道。
「好,那你就找個工作乖乖做,平時有什麼事的話就去找你那兩個死黨好了,她們兩個看起來都挺機靈的,不像你這麼好欺負。」
「又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她喃喃抱怨。
黃光磊輕笑,低頭吻住她。
你在彼岸從未離開……她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黃光磊感覺到懷中的人兒一僵,對她挑了下眉。
陰麗華淡色的嘴唇一抿,只是搖搖頭。
他探臂把她的包包撈過來,找出手機接了。
「喂?」
對端一片沉默。
他看了下來電顯示:手機號碼未顯示。再湊回耳邊沉聲問:「喂,哪一位?」
依然沉默。
「想惡作劇去找別人!再打過來鬧,小心我調到通聯紀錄要你好看!」他惡聲惡氣地掛斷電話。
對方沒有再回撥。
「常常有這種惡作劇電話打來鬧你嗎?」他把手機扔進她包包裏,蹙著眉問她。
陰麗華想了想,先慢慢地點一下頭,再想想又搖搖頭。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他沉聲問。
「沒關係……等她打煩了就不會再打來了。」她輕輕道。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她咬著下唇不說話。
黃光磊對這個表情很熟悉,他的小女鬼說好欺負是好欺負,一旦露出這種表情,就表示不打算屈服了。
「那個人騷擾你多久了?」黃光磊皺眉道。
不會就是因為她這陣子都被電話騷擾,晚上沒睡好,才臉色變得這麼差吧?
他前陣子在忙,竟然都忽略了,可是偶爾幾次她來他這裏過夜的時候,他倒是沒有聽過什麼半夜的電話鈴聲。
黃光磊越想來越不放心。
「等我去當兵之後,你搬來我這裏住吧!沈叔、表哥和師叔他們都在,你有問題可以找他們,這樣我比較放心。」他命令道。
「噢……」她沒有反對。
這種懨懨的姿態反而讓他更擔心。
「你乾脆把手機號碼換了,等一下我就陪你去辦新機。」他粗聲粗氣地道。
陰麗華搖搖頭。「不用了……其實搬來這裏就可以了,她應該不會再打來……」
看她竟然答應得這麼爽快,黃光磊更心驚。
他哄她搬過來跟他一起住已經很久了,從見面方便到節省房租,什麼理由都搬過一輪,個勝保守的她說不肯就是不肯,老是給他像剛才那樣的倔強神情。沒想到今天他只是開個口而已,連進一步的說服都沒搬上來,她自己就同意了,可見她最近應該被騷擾得很狠。
他想了更加心疼。
「你遇到這種鳥事為什麼不告訴我?還自己一個人在那邊慢慢忍!等一下我們去申請通聯紀錄,表哥在電話公司有認識的人可以幫我們查那個人的住址。我倒要看看是哪個裝神弄鬼的傢伙!」他罵。
「不用了,我搬進來之後她就不敢再打了。」她懶懶地趴回他懷裏,還是有點懨。
「你這麼有把握?」
「嗯……」她點點頭。
黃光磊勾起她的下巴凝視半晌,末了,歎了口氣。
「接下來我就不在你身邊了,自己要小心照顧自己,知道嗎?」他輕吻她的臉頰。
「嗯。」
「不要又作息不正常了,你每次一忙起來就長那些‘有的沒的’……」
「啊──啊──啊……」她不要聽她不要聽,太丟臉了!
黃光磊低笑,把她捂著雙耳的手拉下來。
「如果有什麼問題就去敲左鄰右舍的門,知道嗎?他們曉得你是我上過的,一定會罩著你的。」
「什麼上過?拜託用詞好聽一點好不好……」她惱怒地推倒他家暴。
黃光磊大笑,翻身將她整個人撲帶入懷裏,到最後已經不知道是誰撲倒誰了。
***
一搬進吳氏公寓,果然惡作劇電話就這樣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屬性相近,這棟公寓讓陰麗華住起來格外舒服,不過她的父母倒是略有微詞。
「你們又沒有結婚,就這樣跑到男孩子那裏去住……」她老爸犯嘀咕。
「阿磊現在當兵去了,又不是說兩個人都住在裏面。」她老媽力挺。
「好吧,那就住到他退伍為止。」她老爸勉強同意。「等阿磊退伍之後,看你們兩個是要結婚,還是你再找間房子搬出來,不然這樣沒結婚就同居,成何體統?」
陰麗華自己是沒有什麼意見。
就這樣,她和陳九湘、石丹琪都過起了社會新鮮人的生活。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社會化程度很深的人,某方面來說,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這個世界裏全都是瞭解她的人,所以對於她的異于常人,他們都不覺得奇怪。
但是出了社會之後,她要面對的人就更多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
陳九湘後來走上業務的路子,石丹琪在一間出版社當編輯,這都很切合她們的性子。
陰麗華學的是美術設計。後來,她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一個包裝設計的工作。
這間公司真的很小,連老闆在內才十二個人而已。事實證明,十二個人就足以掀起一場戰爭。
這十二個人組成了一個複雜的社交網路,A和B不和,於是和陰麗華說B的小話,陰麗華聽過就算了。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知道,所謂的「這件事我只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的意思就是──快點去跟全世界的人說吧!快點出去宣傳,宣傳得越廣越好。
當她發現應該「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的事C也知道的時候,她才發現C是聽E說的,E是聽F說的,然後加一加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只有她傻傻的在幫忙保守秘密。
所謂的辦公室政治讓她嚴重地不適應,她這輩子從來不曾如此不快樂過。
她的陰森和被動讓她再度變成團體裏的怪胎,這本無妨,只是最後她成了全公司說小話的來源──她其實很搞不懂,那麼無聊無趣兼無味的自己,哪來的這麼多話題好讓別人講?
她覺得寂寞。
當她發現「寂寞」這個情緒時,她大吃了一驚。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習慣當少數民族的,自何時起,她開始會因為一個人而感覺到寂寞?
其實,她是知道答案的。
睡覺時,身旁不再躺著一個會讓她半夜熱到發汗的魁梧身體。
吃飯時,不再有人打電話問她要吃什麼,然後來接她一起去吃。
她生命中的前十六年都獨來獨往,但是後來七年卻推翻了她的秩序。
其實所有的這些厭煩,不適應,對新生活的無力感,都只有一個共同的起源而已,就是黃光磊不在她身邊。
當他在她身邊時,日子似乎沒有那麼難捱。
她想念他。
陰麗華好震驚。
曾經她以為自己很瀟灑的。
她甚至想過,如果哪一天黃光磊和她分手了,那樣也很好,她就可以回去過那種安靜的無聊的平淡的恬靜的人生了。
但是她錯了。
她的生活少了他之後,就像吃德國香腸少了酸菜,吃漢堡少了可樂,吃芭樂少了梅子粉,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太大差別,其實整個滋味都走調了。
當他在新訓中心第一次可以打電話給她時,陰麗華握著話筒,情緒激動得幾乎哭了。
「怎麼了?為什麼都不說話?」男性的嗓音在那一端透露著擔心。
「……沒事。」她努力把喉嚨裏的硬塊咽下去。「你在那裏好不好……習不習慣……」
「嗯。」他頓了一頓,低沉地道:「我很想你。」
「……」這次她的眼淚終於掉下來。
原來愛情真的會讓人掉眼淚。
「那個變態有沒有再打電話騷擾你?」他很是關心。
她的嗓子裏透出濃濃的鼻音。「還好……你不用理她,我搬進來之後她就沒有打來了……」
黃光磊聽了更擔心。「怎麼會那麼巧你一搬家那個人就不打電話了?可見他平常有監控你的行蹤!」
「沒有啦……你不用為這個人擔心,真的……」她不想把本就不多的時間浪費在討論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天那通電話很短,但是又給了她一點繼續往前走的動力。
幸好她還是可以見到他,在他放假的時候。
第一次去探視的時候,她不知道為什麼很緊張,心跳得好快,好像第一次要跟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相親一樣。
望著那迎面走來的昂藏身影,曬得更黝黑的皮膚與更閃亮的白牙,她的眼睛一酸,想也不想就一腦袋直直撞進他的懷裏。
背後的黃爸爸、黃媽媽互視一笑,相偕走開,給兩個年輕人一點獨處的時間。
黃光磊將她帶到營區較無人的角落,捧著她的臉,細細打量。
她的頰還是那細嫩幼膩到滑手的程度,不過之前被他染上的淡淡血色已不復見,額間又隱隱帶著青氣。
少了他的陽氣「滋補」,她的體質又漸漸回到以前那森涼的模樣。
「臉又變成白色的了。」他咕噥著,低頭含住她的唇。「等我將來能出營區,再替你好好‘補一補’。」
陰麗華當然知道他說的是怎麼「補」,小臉煞紅,總算又染上一絲暈潤。
黃光磊心中一動,突然發現當兵也沒有他想像中那麼不好。
以前總覺得她懵懵懂懂,對兩人之間的戀情似乎總是他在主動,他在熱中。大部分人眼中看到的都是條件好能力強的他,和相形遜色的她,然後認定她會是那個患得患失的一方。其實,在這段感情裏一直有著不確定感的人是自己。
他有時候會覺得,是不是沒有自己,她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終於,這段分離讓她感受到了對他的依戀與在乎,他到底不是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一年多很快就過去了,乖乖等我。」他在她耳畔低低地說。
「嗯……」陰麗華心頭一酸,差點又要掉下淚來。
還好,隨著他分發到部隊裏,假期變多,兩個人能見面的機會也增加了。雖然還是令人不滿足,多少能稍解相思。
不過,公司裏那幾派人馬鬥得越來越凶,讓陰麗華更加厭煩。以她的個性,她也只是默默地隱忍著,不過黃光磊從幾次的探詢裏,感受到了她的不快樂。
「做得不開心就不要做了。」他受不了她被人欺負。
「那怎麼行……」雖然房租很便宜,等於半買半相送,但是在大不易的臺北,一切生活開銷都要錢。
「我再幾個月就退伍了,到時候還不至於養不起你,你乾脆在家接案子做好了,有接到就當賺零用錢,沒接到也不必有壓力。」
「不可以……」她還是覺得不妥。
「為什麼不可以?」他不在乎地道。「如果伯父那裏介意的話,那我們先去登記結婚好了。」
陰麗華完全傻掉!
她她她……她被求婚了嗎?
「那那……你你你……那個……我不不不……不行……那個……」
「正式的喜宴等我存夠了錢之後再辦不急,只是先登記一下,讓伯父那裏沒有後顧之憂。」本來嘛,婚宴這種事他爹娘是一定會買單的,不過從小就獨立慣了的他覺得討老婆還讓別人付錢,聽起來就很遜。
反正他和小女鬼都不是很在意儀式的人,晚幾年再發帖子也沒什麼打緊。
他說得理所當然,事主聽得冷汗涔涔。
「那、那個……我我、我再考慮一下!我我我考慮一下。」
開什麼玩笑,她還記得她大學時候的承諾耶!
她答應小湘和琪琪絕對不會拋下她們脫團而去,她怎麼可以食言背信?
不行,她絕對不能當一個無情無義的人!陰麗華堅忍握拳。
結果每次見面他都談起這件事,害她慌得差點不敢來了。
但是不來會死得更慘啊啊啊啊──
「你到底在怕什麼?」黃光磊不爽地盤起手臂。「一般不都是男人比較不願意定下來嗎?我都不介意了,你在介意什麼?」
面對他雙目炯炯的利光,她像只顯微鏡下的小細菌一樣,被放大到無所遁形,只能頭低低的,拿頭項心對著他。
「就……那個……」嘰哩咕嚕,囁嚅一堆,不知道在講啥。
「什麼?」他低頭湊近了去聽。
「就……」嘰哩咕嚕,嘰哩咕嚕。
「陳九湘?阿煌馬子陳九湘的那個陳九湘?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啊……」嘰哩咕嚕,嘰哩咕嚕。
「……」
聽話的人沉默很久。
半晌──
「陰、麗、華……」石破天驚的一吼震動了整座軍營。「為什麼你要嫁人還要看她們有沒有先嫁?你有沒有搞錯?你給我回去之後立刻跟她們絕交,聽到沒有!立、刻、絕、交!」
那只被放大的細菌一溜煙逃得不見人影。
於是,就在兩個人吵吵鬧鬧聲中,總算迎來了他退伍的日子。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7:31
第八章
「小子?!小子啊!開門開門。」砰砰砰!「快起床,太陽曬屁股?!」
加長型大床上,一個魁梧的身影呻吟一聲,拿起旁邊的枕頭蓋在自己的腦袋上。
「小子?!年輕人還賴床不太好喔,快開門!」
媽的,那個臭道士!星期天一大早就來吵人是吵心酸的?
過去一個星期……不,是過去幾個月,他每天在外頭跑案子跑到腳快斷掉,只有難得的週末是他可以睡大頭覺的時候。
床上的人惱怒地低咆一聲,枕頭按得更緊,拒絕醒來。
頓了一下,按住枕頭的大手往旁邊再挪移一點,摸到已經冷掉的空位,失望的咕噥聲從枕頭下飄出來。
大手移回去,這回枕頭抬高了幾寸,瞄了下手腕上的時間──早上十點。小女鬼可能買早餐去了。
歎了口氣,枕頭下的男人終於決定面對現實,自己起來開門。依照他對那老道士的瞭解,那人一定會吵到有人幫他開門為止,所以他也不掙扎了。
翻開被單,精壯赤裸的身體沐浴在晨光下,接受暖陽最親密的洗禮。他撈起床邊的牛仔褲套上,爬爬淩亂的頭髮出去應門。
「來了來了。」他打了個呵欠,依然滿臉的睡意。
一身鮮黃道袍的老師公風也似地飄進來。
「嘖嘖嘖,看你雙腳虛浮,兩眼無神,這是縱欲過度早衰之相,年輕人這麼虛可是不行的。」
「你又不是我女朋友,管我虛不虛呢!我那口子沒抱怨就好。」他懶懶地抓抓脖子,跟在師公後頭轉進來。
真沒想到運動用品這一行也能這麼操。
上班的第一天,沈叔這老狐狸就拍拍他的臂膀,笑咪咪地道:「小磊,你想瞭解整個產業對吧?那沒有比業務見得更多、學得更廣的,所以你就去跑業務吧。」
然後他就被丟進業務部門去了。
黃光磊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養尊處優的人,可是剛開始他著實吃盡了苦頭。
當他生平第一次必須為了幾萬塊訂單,跑去跟一些規模小到以前他連經過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小健身房低頭哈腰時,他才深深感受到以前自己覺得理所當然的事,其實是需要花多少的力氣才能換得。
前兩個月他都只能拿那少到可憐的底薪而已,直到一些小案子開始進帳,他終於有了一點業績收入。
天生的好鬥性格讓他不服輸,越戰越勇。
他先跟那些老業務混熟了之後,學到一些竅門,接下來的進展就相當快速了。半年之後他的業績雖然稱不上頂亮眼,但是也讓沈叔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驚訝。
這中間,他不是沒有受過閒氣。他之前是個小有名氣的籃球國手,跑的又是運動事業這一行,難免會遇到一些認出他的人。所有的人對於一個如此有前途的籃球新星卻「淪落」到當個業務員,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可惜,頻頻要幫他介紹「更有展望」的工作。
黃光磊利用三天的時間把自己受損的虛榮心統統趕跑,接下來回復成平常人的身分,繼續奮戰。
到了第十個月的時候,他無意間認識一位元上市公司的負責人。他的企業打算在全台的分公司增設員工健身中心,對黃光磊而言,這無啻於他從業以來最大的一個case,過去一個月他就是專門在跑這個案子。如果能夠被他跑到手,這個案子起碼有七百多萬;根據公司的規定,他們部門可以分到七十多萬的紅利;再根據部門規定,他大概可以抽到二十一萬。
二十一萬對於一個社會新鮮人,絕對是一個非常令人滿意的數字。
當然,只要這老師公放他一馬,讓他能在星期天好好補個眠。
「小子,我跟你說,這是給你那個小女朋友的新符,順便有兩張給你補補元氣,一張化在水裏洗澡,一張燒了喝。年輕人身體還是要顧,縱欲傷身啊!」
「風師叔……」
「你婉姊姊找我去英國玩,那個畢小子那個什麼股東大會要開始了,我也不太懂!不過聽說他們公司最大的股東就是我咧,呵呵呵!」老師公快樂的笑咪咪。「既然我是股東,我當然要每年給它看一次風水,調調流年方位,才不會砸了我們道家招牌,所以你和你那個小女朋友自己擋著點,有事等老師公我回來哈!還有那個……」
「風師叔,你那個‘一張符咒大法’研究出來了沒有?」他丟出殺手鐧。
「……啊?」老師公笑呵呵的嘴角一僵。
「還沒是吧?還沒就快點回去研究!從我們第一次談到現在也有一、兩年了吧?怎麼你一點進展都沒有?」他兩手往胸前一盤,失望地搖搖頭。「風師叔,我以為你是你們道家第幾十幾代的唯一傳人,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呃……呃……好,我回去找找,回去找找。」石化的老道士傻傻轉過身,像個機械人一樣硬邦邦跳回自己的樓層去。
「師叔,早安……」買完早餐上來的陰涼人兒從他身邊經過,對他輕聲招呼。
「早,早。」老道士隨便揮揮手,根本沒注意到是誰從他旁邊走過去。「一張符咒大法,這個難,這個難,這個要好好想想……」
走到一半,老道士頓了一下,糾著兩道白眉又晃了進來。
「又怎麼了?」黃光磊實在很敗給他。
「奇怪,奇怪。」風師叔踮起腳尖,湊到他鼻端前東看西看,照樣是張嘴吐舌捏人中摸印堂,「怎麼這麼久不見的青氣又冒出來了?小子,你最近有沒有到什麼不乾淨的地方去?」
黃光磊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乖乖,那怎麼會臉泛青光呢?難道又是小女朋友傳給你的?小子,我跟你說,人的氣呢,有金青赤白黑這五種;臉泛金光呢,就表示這人佛緣深厚,神靈眷顧;這臉泛青氣呢,就表示……」
「風師叔,一張符。」他提醒。
「呃啊?」老道士再度石化,「我、我我想想,我再想想。」又直挺挺蹦了出去。
這招百試百靈。黃光磊伸個懶腰,走回客廳裏舒暢地坐下。
「你不要欺負風師叔啦……」跟在他後面的嬌小身影咕噥。
「沒什麼事比一大早欺負人更能讓人精神百倍。」黃光磊兩腳岔開,手慵懶地撐在腦袋後面。
「哼……」陰麗華倒了兩杯牛奶出來,「吃吧。」
黃光磊接過牛奶,打開桌上的其中一包蛋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陰伯伯真不夠意思,退伍那天,黃光磊才剛進家門,連椅子都沒坐熱,陰伯伯就冒出來了,並拍拍他肩膀嘿嘿直笑。
「小子,不要說伯伯我保守,你們年輕人,沒有結婚之前住在一起總是不好,到底咱們是台南人,不像臺北人那麼開放,你說是吧?想要我女兒,找媒人來提親就是你的了。」
「……陰伯伯,不肯點頭的是你女兒不是我。」黃光磊很憋地說。
「唔,沒想到我女兒倒是有志氣。」陰伯伯感慨地再拍拍他肩膀,「既然如此,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你們自己決定。不過沒見到媒人婆以前,我女兒該在哪兒待著,就在哪兒待著,你加油。」
然後就把女兒提出他的公寓,丟進他們夫妻倆租下來的一間套房裏,自己回家去了……
真不是個好人!黃光磊撇嘴。
吃完了自己的兩張蛋餅,見她盤腿坐在筆記型電腦前面,眼巴巴地等著她的櫻桃成熟,一張蛋餅啃了大半天也只消掉一小半。
叩叩!他敲敲桌面。
「把蛋餅吃掉!」
她回過神,又啃了兩口,實在是不行了,一臉可憐相的把蛋餅遞給他。
「食量跟小雞一樣,難怪不長肉。」他咕噥著,三兩口把那張蛋餅再吃掉。
吃完之後,他進浴室盥洗一下,出來正好看見她把手機放回桌面上。
「誰打來的?」他隨口一問。
「……」
因為她的沒有回答,本來只是隨口問問的男人停了下來,慢慢轉頭。
咕咚一聲那顆腦袋又垂到胸口,用白白的發心給他看。
遇到一個連謊都不會說的女朋友,他實在又好氣又好笑。
「我看。」他乾脆把她的手機拿過來,檢查來電顯示──
未顯示號碼。
他再往下一按,濃黑的眉頭整個糾結起來。
所有的來電記錄裏,除了他和石丹琪、陳九湘偶爾的來電,其他全是「未顯示號碼」,幾乎每一天都有,而且一天好幾通。
黃光磊英俊的臉孔沉了下來,抬起頭盯著女朋友。
「那個人又來騷擾你了?」
不是已經很久以前的事了嗎?原來那人一直在騷擾她,而她竟然提都不提。一股不舍的怒氣在他心裏盤轉。
「……」那女人繼續頭低低的。
「既然有騷擾電話,為什麼不乾脆換號碼?」
「……也沒什麼啊!」陰麗華小心地抬起頭,躲在劉海後偷看他。
「什麼叫沒什麼?那個人何時又開始騷擾你的?」他質問。
「就……最近。」
「最近是多近?幾天?幾個星期?幾個月?」
他越問越嚴肅,最後從她那裏吞吞吐吐問出來的結果──
「從我退伍的時候就開始了?」黃光磊整個炸開。「我退伍已經快一年了,你為什麼都不說?
那女人還是頭低低的,不肯看他。
到底是在職場磨練過一年,EQ比以前好了,知道不能再用罵人的方式來表達關心,黃光磊歎了口氣,把她整個人抱在腿上,強迫她直視他。
「這個人是誰,你是不是認識他?」他沉聲問。
「哈……哈哈……」陰麗華眼睛轉了一下,想用傻笑蒙混過去。
「小女鬼……」某人沉聲道。
咚,腦袋又垂下去。
這就是不想說的意思。
既然她靠不住,黃光磊只好憑記憶去搜索。小女鬼不是個藏得住心事的人,所以,只要這人是她認識的,她就必然曾經在言談間不小心透露,只是他沒有把兩件事合在一起而已。
於是他的記憶開始追溯,他是何時發現她有騷擾電話的呢?好像是那一次……當時他們還談了什麼?
一樣連著一樣,他的腦子裏隱約浮起她曾經問起的一個人名。
「花……」花什麼?他看著天花板努力想。「花圈……」不對,不會有人叫花圈,好像是類似形狀的東西,而且是疊字。「花圈圈……不是,圈……圓!花圓圓。花圓圓,是不是這個名字?」
劉海後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抬高,小心翼翼的問:「你記得她?」
「不記得。」他面無表情。「她就是打電話騷擾你的人嗎?」
陰麗華遲疑一下,緩緩點頭。
「她騷擾你做什麼?」他的神色更陰鬱。
「其實她不是騷擾我啦……」陰麗華輕輕道。
「半夜三點打手機給你,這樣還不算騷擾?」他不快地道。「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這麼護著她?又為什麼她要打電話騷擾你?」
「她是我的高中同學,又是我媽媽師姊的女兒啊……」她打了個哈哈,不過一迎上他鷹般的利眼,腦袋霎時垂下去。
「陰麗華……」
嗚,好可怕……都忘了這個人霸王性格抓狂起來的時候有多可怕了!
「你真的不記得她了?」陰麗華小聲問。
「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為什麼要記得她!」他惱怒道。
如果他不記得,那就沒用了……
陰麗華哀聲歎氣,不知道在那邊咕噥什麼,最後終於抬起頭,很認真的盯著他。
「阿磊,你不要擔心,我是說真的。」她向他保證。「花圓圓真的沒有鬧我她其實只是很寂寞,又沒有什麼朋友,所以會打電話給我講講話……我通常應幾句就掛掉了,也不會對我的生活產生太大的影響,所以你不要擔心啦……」
「她半夜找人聊什麼天?那你白天怎麼有精神工作。」
「反正我現在不用上班,在家接案子……」
「在家工作就不用好精神了嗎?」
她又開始傻笑蒙混了。
這小女鬼別看她孬孬憋憋的,真要拗起來實在韌得讓人咬牙切齒。
反正現在已經有名字了,等下個月回家的時候,他去翻翻畢業紀念冊,遲早要把那個花圓圓找出來。
什麼樣的人會沒事打電話鬧一個不熟的高中同學?真是莫名其妙!
***
陳九湘、陰同學、琪琪這三個人的聚會,從學生時代一直延續下來。出了社會之後,雖然時間不像學生時代那麼多,但是大家儘量有機會就見一次面,約出來吃吃飯。
通常她們會婉拒「閒雜人等」的參與──在這裏的閒雜人等指宋輝煌、黃光磊和陳九瀚。
通常黃光磊對這種聚會也不感興趣。
他從小就不愛跟女人混在一起,這習慣長大了依然沒變。雖然物件是陰麗華的死黨,照理說應該愛屋及烏,不過,套句他自己的話:「那就等她們變烏鴉再說吧!」
反正她們也不喜歡這幾個男人來。女人聚會,當然就是數落自己男人的不是。如果當事人在,講起話來多憋手憋腳!
不過這次不知道是巧合還怎樣,宋輝煌來了,陳九瀚來了,黃光磊也來了。
三個女人面面相覷,看看身邊那三尊門神一樣的男人,再互相對視──
「唉,散會散會!」陳九湘沒力地往後一倒。
出來聚餐還不能講小話,那聚餐有什麼好玩的?
「可是菜點了……」陰同學經過某人多年來努力的「陰陽調合」,外表雖然沒那麼嚇人了,可是說話語氣依然習慣性地斷斷續續。
「吃完生魚片再走好嗎?」石丹琪知道她那口子喜歡吃生魚片。
「不要理她,我們吃完再走。」她旁邊那個永遠不改酷勁的陳九瀚冷漠地說。
「喂!你這人真是有色無義,再怎樣我是你親姊姊好不好?」陳九湘坐起來對他齜牙咧嘴。
「哼。」陳九瀚把臉轉開,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們姊弟倆感情不好,實在場的人都知道,陳家人是「打是情,罵是愛」的信奉者,通常吵得越凶就表示感情越好,其不熟不愛的人他們還懶得吵呢!
日式包廂的門傳來服務生一聲輕巧的:「打擾了,上菜。」
「小心。」宋輝煌把女友從榻上扶起來,免得她擋到送熱湯上來的服務生。
菜上完,六個人也不必互相客氣,拿起碗筷自在地用了起來。
她們三個女人覺得說話縛手縛腳,他們三個男人倒沒這層顧慮。
他們的中心點是宋輝煌,陳九瀚是宋輝煌的直系學弟,黃光磊和宋輝煌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而且他們三個人以前一起打過幾次球,對彼此都不陌生。
陳九湘看他們自顧自喝清酒,吃日本料理,一副酒肉和諧的樣子,不禁有點悶。
好吧,找點話來聊聊好了。
「陰同學,你多久沒回台南了?」她沒有問石丹琪,是因為琪琪情況特殊,在台南沒有什麼親人了,所以回不回去都一樣。
「快一個月了。下個星期一定要回去,不然我娘要罵人了,你呢……」她吃一口炒青菜,覺得很不錯,戳一下身旁的男人要他也吃點青菜。
黃光磊看她一眼,隨手夾了一口應付了事,回頭繼續和他的男生幫談政治話題。
「我和宋輝煌這個星期有回去,正好週末是我們學校校慶,所以遇到好幾個高中同學。」陳九湘精神一振。「琪琪,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班長?就是以前老是跟你為虎作悵、狼狽為奸……瞪什麼瞪,你眼睛大?」最後一句是罵她那個聽到刺耳的話立刻瞪過來的老弟。
石丹琪忍笑。他們姊弟倆的組合實在是很有喜感。
「我記得,她怎麼樣?」
「她後來嫁給我們校長的兒子耶!我們遇到她的時候,她正懷第二胎,肚子腫得跟什麼一樣,好驚人,我都怕她會不會不小心笑太用力小孩子就蹦出來了。」
「你有沒有遇到其他幫的人……」陰麗華想起當年那群「革命志士」,不禁懷念。
雖然大家各分東西,有聯絡的人不多了,但那到底是很美好的一段青春。
「我們有遇到方秀文和王清瑞。方秀文還是住在那附近,不過王清瑞搬到高雄去了,也是週末有空才會回來。」陳九湘又講了幾個老同學的近況。「我們熟的就這幾個了,其他的都是別班的。」
黃光磊聽她們提起高中同學,心念一動。
「你們認不認識一個叫‘花圓圓’的人?」他插嘴問。
陰麗華默默地看他一眼。
「花圓圓,有印象啊!她是不是十二班的那一個?」陳九湘轉頭問石丹琪。
「嗯,她長得很漂亮。那時候還有人說她是我們這一屆的‘屆花’。」石丹琪點頭。
「你有遇到她嗎?」黃光磊問。
陳九湘頓了一下。「沒有,我記得花圓圓……」
「不好意思,上菜。」服務生再度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黃光磊捺著性子,等服務生把桌面清理一下,然後將一大片排得精美可愛的綜合生魚片放下。
「不好意思,請慢用。」服務生退了出去。
「你多吃一點啦……這個星期你那麼忙,都沒有吃好……」陰麗華突然很殷勤地幫他夾菜。
黃光磊莫測高深地瞄她一眼,轉頭回去問陳九湘。
「花圓圓住在哪里你們知道嗎?」
「他們家後來好像搬到臺北,不過聽說前兩年她爸媽被她哥哥接到美國去住了。」陳九湘道。
「你聽誰說的?」有聽說就表示有消息來源,有人和這家人聯絡過。
「就十二班導師啊!她那個時候是我們班的歷史老師,所以我們跟她也滿熟的,我這次有特地去問候幾個還留在學校的老師。」陳九湘道。
真沒想到這麼諂媚的事,她堂堂其他幫幫主也做得出來。不過人總是會長大,以前年輕時對師長的一些心結,長大之後來看也發現沒那麼天大地大了。
「那花圓圓呢?她也去美國了嗎?」黃光磊繼續追問。
陳九湘秀麗的眉心蹙了起來。
「花圓圓她不是」
「哎呀!你不要問那麼多啦!」陰麗華插口,難得的有些焦躁。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宋輝煌細心,感覺到了兩個人之間奇怪的張力。
黃光磊沒好氣地看她一眼。「沒事,我只是有些話想找那位花圓圓好好聊一聊。」
「哈哈,不可能吧!」陳九湘笑著摸摸頭。
「為什麼不可能?只要高中老師還和他們家有聯絡,循著這條線索去找,要問出電話並不是什麼難事。」黃光磊堅信。
「可是你問到她爸媽的電話也沒用吧,花圓圓她……」
「咦,花圓圓就是那個寫過情書給宋輝煌的女生對不對?」石丹琪彈了下手指,突然插口。
「才不是咧!」其他幫幫主怒了,嚴正駁斥並澄清事實:「花圓圓是寫情書給黃光磊,只是請陰同學轉交給我再轉交給宋輝煌再轉交給黃光磊而已!」
黃光磊腦中叮的一閃,突然一張臉孔就這樣冒了出來。
一個五官很搶眼的女生,站在他家門口,對他甜甜地笑著說:「我有些數學的問題想請問你,請問你有空嗎?」
他記得了!
她就是那個在夜市欺負小女鬼,害他很不爽地當場發飆的女孩!
他終於想起了她的長相。
陰麗華緊緊地盯著他,看著他從鎖眉,到思索,到頓悟,知道他想起來了花圓圓是誰。她突然一笑,那笑容竟帶著欣慰的意思。
黃光磊微微一怔,不太明白她的喜色是為了什麼,不過他還是繼續向陳九湘打聽下去。
「你知道她現在人在哪里嗎?」
陳九湘遲疑一下。「……算是知道啦!不過也不是‘很知道’。」
「那是什麼意思?」黃光磊不耐煩地道。
陳九湘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主,見他那麼不客氣,跟著冷哼一聲。
「就是我知道她的‘下落’,但是我不曉得她的‘地方’在哪里。」她重重說。
「那她現在在哪里?」黃光磊蹙著眉問。
喂!你的這個朋友很不客氣喔!她用眼神陰陰地對自己那口子道。
宋輝煌攤攤手。他可以感覺到這事似乎和陰同學有關,阿磊才會這麼在意。將心比心,如果事關小湘,他自己可能會更急迫。
通常陳九湘對「這種事」是會心存敬念的,不過因為黃光磊也不怎麼客氣,她直接對他攤攤手──
「花圓圓在我們高中畢業那一年就出車禍死掉啦!」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7:43
第九章
「被鬼纏?」某人不敢置信的怒吼聲在公寓裏飆來飆去。「搞了半天竟然是被鬼纏,而你瞞了這麼久都不敢告訴我!
「難怪!那年我要去當兵,風師叔就說我身上有陰氣,我還以為是因為你就不以為意,搞了半天是因為她!那個時候你已經被她纏上了對不對?」黃光磊又氣又急。
難怪!難怪她一搬進公寓騷擾電話就停了。風師叔在這棟公寓裏布的法界,連三味真火都燒不穿,更何況一個區區女鬼?
難怪!難怪他退伍之後,陰伯伯要她搬出去外面的套房,她就立刻又接到電話。
她的體質太陰,她自己也知道,所以這種魑魅魍魎的東西對她的感應特別深。她很清楚以她那小貓兩三隻的道行,根本應付不來什麼厲害的角色,竟然還瞞著他,不敢讓他知道!
「你不曉得風師叔就住在樓上嗎?」黃光磊繼續在客廳大步地飆來飆去。「我平時雖然常調侃那個老師公,其實風師叔的功力我們都明白!要為你驅個鬼根本不是難事,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寧願被那只鬼纏兩年?」
陰麗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
黃光磊這次鐵了心一定要問出來,於是兩腿岔開,挺在她面前,堅持要一個答案。
「為什麼?」
陰麗華沉默半晌,最後才低低地開口。
「因為她很寂寞……」
「寂寞?」
「原以為是繽紛燦爛的人生,卻只有短短的十八年而已……以後呢?時間久了之後,即使童年時再好的朋友,也會將自己忘記吧?曾經喜歡過自己的男生,有一天會再去喜歡其他女生……至於兄弟姊妹呢?他們都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過了三十年、四十年,他們終究也會將自己有一個早夭的姊妹這件事看淡吧?」她輕輕道。
「這個世界上,會一直記得自己存在過的,好像只有那對生自己養自己的父母了……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會再在意自己了,那還有什麼是剩下來的呢?只有自己的那一縷想望吧……」她感傷地道。
「我?」
黃光磊頓時愣住。
他完全沒有想到,那個女鬼纏住陰麗華的原因,竟然是因為他!
他甚至幾乎記不得那個女孩。
「所以,她一直徘徊在年輕時對你的愛戀裏。即使過世這麼久了,依然在高中的籃球場旁徘徊……」陰麗華的發絲滑下,嗓音輕渺而飄忽。「她其實不想抓住你,她只是想抓住自己曾經活著的過往而已……她對你的執著是她唯一能依附的東西,一個提醒自己和其他人她曾經存在過的事實。她也不是想鬧我,她只是希望……有人能記得她而已……」
這就是為什麼她始終無法狠心趕走花圓圓的原因。她感受得到那埋葬在花樣年華後的酸楚。
人死之後,自有歸處,本不應對陽間產生留戀,陰麗華知道自己的作為,其實是在縱容花圓圓的癡念與執著。
可是,她沒有辦法。
她會一直想起那微帶著傲慢的嬌麗臉龐,那敢愛敢恨美麗爽朗的大女孩,那曾經有著無限可能性的年輕生命。
「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很傻,這是婦人之仁……」陰麗華輕聲道,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可是,我從小就看得見那些別人看不見的‘人’,看得見所有他們的焦灼和苦澀,我沒有辦法對這些視而不見……陽世間的人,有其他的人在關心,但這些飄泊無依的魂靈,只是渴求一點記憶的溫暖而己……所以我才想,在我還能負荷的時候,多讓她流連片刻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她永遠當不來一個看破世情、瀟灑人間的修行者,因為在森涼的表相下,其實她自己對情的執著也是很深很深……
在風師叔這些有道之士的眼中,她一定是不合格的吧?
黃光磊吐了口氣,在她面前盤腿坐下來。高壯的他即使是坐在地上,依然快與她一般高了。
他輕勾起她的下巴。
她總是說「沒事」、「沒什麼」、「沒影響」,這種事怎麼可能會沒影響?
她的眼窩下方又開始出現深深的黑影,指甲尖端也泛青了,如果不是風師叔的符鎮著,再加上他還是經常不遺餘力的「渡陽精」給她,她應該又會變回以前那種陰慘慘的女鬼樣吧。
這一瞬間,黃光磊突然懂了!
原來她不是天生就是那個樣子!
她是自己選擇變成那個樣子!
她對那些陰魂野鬼總是有著太多的憐憫,所以總是當它們流連人間的最後一絲依附,所以她自己才陰氣越來越盛,結果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即使體質特異,她也可以選擇儘量活得像正常人一樣,但是她舍不下那些飄泊的孤靈。
他的愛人,不是從小孤怪,不是冷漠不合群,不是閉塞木然內向,她其實對眾生有著深深的同情,以至於對她自己很無情。
這一刻他終於明瞭了她。
他用力將她拖進懷中。陰麗華驚呼一聲,跌進他暖暖的陽氣罩中。
「你這個笨蛋……」他的唇貼著她的頭項心低喃。「以後不要這樣了……你都沒想過,我也會擔心嗎?」
他懷中的人微微一頓,然後軟軟地環住他的脖頸。
「對不起……」
「你就不怕它們一輩子纏著你不放?」
他低沉的嗓音在胸口隆隆地震動,她的臉貼在他胸口上,有一種好安心好安心的感覺。
「不會的……」她輕輕搖頭。「大部分的‘人’都只是一縷殘留的執念,隨著時間過去,慢慢淡化,有一天會自動消失,我只是陪著它們度過這段時間而已……如果是真的流連人間的厲鬼,我就會請人出面收掉它們了。」
他嗯了一聲。
黃光磊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跟這種靈異之事扯上關係的人,不過,隨著時間過去他已經學會讓自己看事情的角度更多一點彈性。
「那個花圓圓是怎麼纏上你的?」他不無好奇。這種事不會無端端發生,一定有個因由才是。
陰麗華傻笑。
「咳,就是大四那年有一次我週末回家,突然心血來潮想要去學校走走,一進去不久就遇到在校園流連的她了……我本來想,她以前並沒有特別喜歡我,應該也不會想要跟我打交道,沒想到……咳,我上臺北的時候,她就跟上來了……哈哈,哈哈。」
「用傻笑蒙混過去的這招不是永遠管用的。」黃光磊陰陰地告訴她。
「哈哈……啊?噢!」腦袋點下去。
「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她是誰?」他沉思片刻,問。
「因為如果不是你自己想起來,自己願意去回應她的想望,這也只是我幫她求來的,終究不是她自己應得的緣法。所以,她的想望還是無法被滿足的。」
「既然如此,她跑去騷擾你做什麼?」他對這一點還是很不滿。
「哈哈……」陰麗華用來用去還是傻笑那招。「熱戀中的女人是沒什麼理智可言的,熱戀中的女鬼當然也一樣……她只是看著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很礙眼,所以想鬧鬧我而已,你就不用跟她講道理了。」
黃光磊沉默一下。
「那現在要怎麼辦?叫風師叔回來嗎?」
風師叔到英國去了,據說那幫英國佬個個纏著他看相算命,他正值風光得意,每年去一趟都樂不思蜀。
「不用了。」陰麗華搖搖頭。「其實,只要有你就夠了……」
「你確定嗎?」反正他自己是行得正立得穩,夜半敲門心不驚,而且風師叔和她都說了,他這一身正陽之氣,陰魂厲鬼硬要靠過來也只是自找苦吃。他只是怕像現在這樣,那些鬼傢伙奈何不了他,就去找她麻煩。
陰麗華點點頭。
「如果你願意的話,這個週末我們回台南去看看她吧……」
***
那個週末他們回到台南。
兩家的家長都得去拜訪,這是一定的。
在陰伯伯面前,黃光磊照例又被不鹹不淡地刮了兩句,刮得他只能不斷重申,不肯點頭的是他們家的女兒,不是他;那可惡的老頭一聽他這麼說,又會轉為贊許自家的女兒「有志氣」,黃光磊真搞不懂那怪老頭在想什麼。
……好吧,他懂。
換成他女兒的男朋友,可能他會把對方先剝了兩層皮再坐下來談。
拜訪完了各自的父母,陰同學又幫陳九湘拿東西到她家去,再度被熱情好客的陳氏夫婦留下來吃飯,兩個女人在席間熱烈分享如何及時收成而不被偷盜的秘法。
最後,他去宋家的祠堂幫宋輝煌的父親上了炷香。宋伯伯是個老實的好人,偶爾黃光磊還會想起,他們兩個小蘿蔔頭跟其他壞小孩打得渾身傷,宋伯伯看了只是笑咪咪的拍拍他們的頭,好像他們做了很勇敢的事扞衛了自己──實際上也是這樣沒錯。
終於,當所有的雜事都處理完之後,他們找到當年花家的位址,然後問了附近住了幾十年的老鄰居,有沒有人知道花圓圓葬在何處。
「你們是說他家那個女兒?她就葬在XX墓園。」老鄰居歎息。「那個女孩子長得很漂亮,真是可惜了!聽說對方是個疲勞過度的大卡車司機,家裏孩子都小,也是個辛苦人,所以花先生他們最後也原諒了對方。」
「那個女兒雖然看起來嬌氣一點,平常看到我們也都會打招呼,我們還叫她將來長大一定要去當明星咧!唉,可惜,可惜。」
陰麗華默默地聆聽,黃光磊站在她身後,感覺很奇怪……他也說不上來。
對他而言花圓圓是一個幾乎不認識的人,卻在死後依然念茲在茲的記著他,甚至不惜去騷擾他的女朋友。
他不瞭解這種心情。
「她走的時候才十八歲,前十六年都還懵懵懂懂,到了初解情滋味時,一眼看到的就是縱橫在球場上、瀟灑的你……然後她的人生就突然結束了……你是她最大的嚮往,也是她最大的遺憾……這種心情,你們男生是不會明白的……」在他們前往墓園的途中,陰麗華歎息。
很多青春期的孩子對著螢幕上的偶像如癡如狂,為了他們不惜日日追星,激烈一點的甚至自殘寫血書,只為了讓偶像看自己一眼,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許多成年人回頭去看,只會搖頭說:「唉,搞不懂這些孩子在想什麼。」
其實,他們的想法一點都不難理解,因為在那一刻、那個當下,這美麗的形影就是他們的神,他們的主宰,他們的全世界。等他們年紀更大一點,對生命的視野更加開闊,他們才會走出這場迷戀。
只是,花圓圓沒有機會成長,然後走出這場迷戀,於是她的神魂總對黃光磊念念不忘。
他們找到花圓圓的墳墓時,已經下午四點了。
天空有些濛濛的黃,白日的熱氣尚未全然淡去,將臨的陰影在遠遠的天際一角似乎露出一絲顏色。
墓園裏很寂寥,生人遠避,死者沉眠,只有幾隻飛過去的鳥雁為天空染上青點,其他就都是大大小小、林林立立的碑石。
鬱鬱佳城,終有碧血,一縷芳魂無斷絕。
花家為女兒選的落葬地點很好,附近的碑林排列整齊,墓區定期有管理員整理草木,所以環境雖然肅穆卻不讓人覺得恐怖陰森。
黃光磊站在方碑之前,望著上頭一小幀巧笑倩兮的玉照,有點不確定地瞄她一眼,不太清楚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
「你有什麼話,自己跟她說吧……我到旁邊等你……」陰麗華輕聲道。
他會有什麼話跟一個幾乎不相識的女孩說呢?
「她聽得到嗎?」
「嗯。」陰麗華退到幾公尺以外,對他點點頭。
不過,既然來了,那就說吧!
黃光磊站在墓碑前,想了一下,清了清喉嚨開口。
「那個……你好,我是黃光磊。」這個開場好像有點遜。
「我只是要告訴你,別再纏著我女朋友了。」這麼直接的點題好像不太客氣?
「我是說,你父母養了你十幾年,你應該多想著他們一點才對,怎麼會去想一個不相干的男人呢?」這樣好像對事情也沒幫助?
黃光磊被自己的婆婆媽媽惹毛了,索性劈哩啪啦一吐為快!
「好吧,我承認我不認識你,我那口子第一次跟我講你的名字時,我也想不起來你是誰。不過那不是她的問題,也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我本來就對女孩子的事很少上心,不信的話你可以出去打聽一下,我身邊來來去去,除了我那口子和她兩個死黨以外,就沒有什麼比較熟的女人了,這是我習慣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不記得你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就這樣!」
「然後,我這兩天努力的回憶,終於想起來了一些小事。我們剛入學的時候,六班有個笨蛋把上衣脫了,做成降落傘想飄情書到樓下去,結果情書掉到學務主任頭上,害他差點被記過。那件事在一年級之間鬧得轟轟烈烈,大家都在好奇到底女主角有多美,會讓那個笨蛋如此瘋狂。其實那個女生就是你對不對?」
「然後,有一次我和別校的籃球隊在學校對面的公園鬥球,場子邊有個臉白白的女生一直在幫我加油,好像也是你吧?」
「另外,有一次我和你和宋輝煌去逛夜市,我記得那個晚上我對你很不客氣──其實喜歡一個男孩子並不是你的錯,我不應該那麼無禮的。請體諒我當時也不過就是個嘴毛長不牢的十八歲小鬼,以為全世界都繞著我轉。如果是換成現在,或許我會處理得更有技巧一點。」
「總之……謝謝你一直記得我,我過得很好,所以,你也好好去吧。就這樣了,掰掰。」
他講完,用力跟自己點兩下頭,好像在肯定什麼,最後看看後面的陰麗華。
「講完了?」陰麗華蒼白的臉龐帶著極淡極美的微笑。
「講完了。」他聳了下肩,想走過來。
「等一下,你先幫她上個香,燒點紙錢吧。」她輕聲指示。
黃光磊腳步一頓,又轉回去開始動手。
陰麗華慢慢側首,看著身旁半透明的人影。
花圓圓眼底含著感傷,唇微微抿著,無限依戀地望著那高大健朗的人影,她嬌麗的臉龐只有濃濃的淒涼。
「我只能做到這樣了……」陰麗華輕輕道,「你還是快上路吧,拖久了對你不好」
半透明的人兒身影微動,似乎想向那英朗的男人飄過去,但終究被那圈強大的陽氣擋了回來。
她垂下頭,黑色的發絲掩住半透明的臉孔,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仿佛了了一樁心事,偏頭平靜的望著陰麗華。
謝謝你。
陰麗華點點點。「不客氣。」
「shit!」前面那個對求神拜佛這種事很笨手笨腳的男人,被一張飄起的紙錢燒到手。他邊舔指頭邊低咒,還不斷揮著那張紙錢要它趕快飛開。
花圓圓看著他,嘴角浮起一絲隱約的笑,就帶著這樣的神情,如輕煙般漸漸淡去──
陰麗華望著那條收容所有亡靈的西歸之路,心頭既喜且悲。
再會了,朋友。
「燒完了。」黃光磊走過來,含著手上的水泡嘀咕。
「也不過就燒個紙錢而已,還那麼笨……」她取笑他。
「接下來呢?」大少爺一臉不爽。
「沒啦……」
「沒了?」他狐疑地看看她,再看看四周。「這樣就好了嗎?」
「不然你還想做什麼……」
「我們要不要念點心經什麼的?」他試探性地問。
「你會嗎?」
「不會。」他肯定地說。
「那就走吧……」
「真的?」
「真的……」
「噢。」他搔搔腦袋,總感覺應該看到什麼道姑大戰冤魂的畫面。
算了,她說這樣就這樣吧。
他牽起女友的手往墓園的出口走。
出了大門,他們往旁邊的停車場走去。這車是向陰伯伯借來的,他家的車被老爸開走了。陰伯伯把車鑰匙交給他時,嘿嘿直笑,嘴裏不成不淡的說著:「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他的車和他的女人了……」
言下之意就是這兩樣都交給他姓黃的小子了,他如果敢磨破一點車皮或女兒的皮,回去就洗乾淨脖子等著吧。黃光磊翻個白眼,實在對這位笑裏藏刀的准岳父很沒轍。
「等一下。」臨上車前,陰麗華突然掙脫他的手,咚咚咚的跑到墓園大門口,對著整座墓園深深一鞠躬。
對不起,以後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幫你們了,我男朋友……他會擔心。他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為了他,我必須儘量過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對不起了。
她在心裏默念完,又咚咚咚跑回他身邊。
「好了!」
那燦然滿足的笑,讓她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黃光磊呼吸一頓,突然彎腰將她整個人橫抱進懷裏。
「哇哇哇──幹嘛?幹嘛?」陰麗華慘叫。
「我愛你,你這個小女鬼。」
黃光磊大笑著,在陰間眾生的見證下,重重地吻住她。
一縷輕風從兩人身邊卷過,帶著一股暗香,融入天與地之間。那枝影搖葉的聲響,有如一陣又一陣細微的笑音。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7:54
第十章
「抱歉,讓你久等了。臨走前被沈叔抓去開了個會。」黃光磊在好友身旁坐下來,向吧台後的酒保招了下手。
「沒關係,我沒等太久。」宋輝煌笑笑。
「你吃過飯沒?」
「我在家裏吃了才出來的,你呢?」
「嗯,跟沈叔開會時吃了點東西。」黃光磊把西裝外套脫下來,往椅背上一掛,領帶拉松,先籲口氣休息一下。
前陣子他很忙,宋輝煌也很忙,所以哥兒倆很久沒自己出來喝點酒,聊聊天了。
這間小酒吧位在宋輝煌家後方的一條小巷裏,走純美式酒吧的風格,一進門就是一條長長的原木吧台,厚實而古樸。吧台後方是整片藏量可觀的儲酒牆,酒保在吧台間穿梭,隨時為坐在前面的客人送上新酒。
雖然酒吧裏有提供爆米花、烤馬鈴薯皮一類的下酒小點,卻不正式供餐,所以他們並沒有擺桌椅,一切以吧台和高腳椅為主,算是一間小而美、極有西部風格的小酒吧。
黃光磊點了一份熱狗和烤馬鈴薯皮填填肚子,菜單遞給宋輝煌時,他搖搖頭表示自己不需要。
一切搞定,酒保過來在他面前放了個空杯,酒槍咻地一聲將杯子填滿金黃色的液體。黃光磊舉起啤酒杯,暢快地飲了大半杯,然後愜意地舒口氣。
黃家人的體質是天生的千杯不醉,這種淡啤酒對他來說就像水一樣,喝再多也不怕。
「恭喜你升官了。」宋輝煌和他碰了下酒杯,文雅地啜了一口。
「恭喜你發財了。」黃光磊就豪放多了,仰頭咕嚕咕嚕喝掉另外半杯。
酒保再過來替他把啤酒杯加滿,第一杯解了渴之後,接下來喝酒的速度就慢多了。
他轉頭看著好友,「你那間視訊公司轉讓的事都處理好了?」
「幾個月前就弄好了。」宋輝煌笑,「我們太久沒出來聊天了。」
「也是。」他們頂多就是在手機裏問候兩聲,算算過去幾個月來真的碰不到幾次面。「可見我被那些叔叔伯伯操得多狠。」黃光磊咬牙。
「怎麼,不是升官了嗎?」宋輝煌啜口調酒。
「就是升官才狠。我業務部主管坐熱不到兩個月,就要把我調去行政部門;說的好聽是‘業務管銷的部分你懂了,接著來玩玩人事行政吧’,然後我下個月就要去他辦公室幹名為‘特助’實為‘高級工讀生’的苦差了。」
宋輝煌輕笑。「沈先生真的很器重你啊!」
「什麼器重?沈叔太不夠意思!竟然跑來拍拍我肩膀說,他家兒子‘志不在此’,要我有‘心理準備’。喂,我們家自己也有生意好不好?」
王叔叔的那對雙胞胎更不可能了,那兩個寶裏寶氣的傢伙,邏輯觀和那美若天仙的繁紅嬸嬸一樣……呃,有創意。據說兩個人已經發下豪語,長大之後要去當茶農,天天種好喝的茶葉給媽媽喝。
畢大哥和婉姊的小孩是不可能了,他們自己英國的事忙不完;而表哥表嫂的孩子還小!
有沒有搞錯?後生晚輩不是拿來這樣操的,OK?他們要不要乾脆整棟公寓有家業的人全丟給他接?
「那堆叔叔伯伯表哥表姊都不是好人!」黃光磊重重說。
宋輝煌大笑,用力拍著他的背。
「別!我現在對人家拍我的背有心理障礙。」黃光磊沒好氣地把他的手抖掉。
宋輝煌搖搖頭又笑了好一會兒,突然長聲一歎。
「阿磊,我們也走到這裏了呢!」
想一想,黃光磊也有些感慨。
「是啊。」
曾經是兩個瘦弱又被排擠的小孩,一個是「外籍新娘的兒子」,一個是「偷人家玩具的小偷」,兩個人都是團體中的邊緣人,如今也走到這個地方了。
不敢說什麼功成名就,但是兩個人的未來還算清朗明亮。
「小湘懷孕了。」宋輝煌突然說。
「真的假的?」黃光磊對他刮目相看。「恭喜了。」
「你知道嗎?我最近一直在想,我為什麼會愛她?」宋輝煌轉著手中的酒杯深思道。
如果換成其他人,聽到這句話八成會以為他們倆感情生變,宋輝煌準備跑路之類的。不過黃光磊這個死黨不是當假的,如果阿煌說他在想為什麼會愛上陳九湘,那就真的表示他在想為什麼會愛上她而已。
「我也很懷疑,那女人跟只母猴子似的……」
「喂!」
「對不起。」
宋輝煌給他一個白眼,自己都沒挑他那個陰同學了,他倒來挑自己心愛的小湘。再怎麼樣,她們兩個人比起來小湘起碼還像個正常人。
陰同學這幾年下來,確實是比學生時代不恐怖一點,然而那是因為宋輝煌看過她「更恐怖」的時候,所以有比較級。如果讓一般人來看,陰同學無論怎麼看依然離「健康、正常」的標準很遠。
阿磊有一次是很驕傲的說,他那口子現在已經過著平常人的生活了,但是在宋輝煌來看,他還是覺得陰同學怎麼看都──很陰。
「我問你,你是怎麼愛上陰同學的?」宋輝煌突然問。
黃光磊一愣。
「怎麼愛上的?好像也沒什麼怎麼愛上的,就是有一天她就在那裏啦!」
「總有一個原因吧?天下女人這麼多,你的身邊尤其多,比她美比她媚的女人更多,為什麼你就獨獨愛上她?」
黃光磊於是很認真的開始思索起來。
他的思路從五歲開始,一直往前流,流到他們二十八歲的現在,許多以為淡去的記憶,如今一一被喚起。
「我發現佛洛依德那傢伙還真是有點道理。那傢伙什麼東西都推給童年,現在想想,我人生中的許多決定,還真的跟童年經歷有很大的關係。」他苦笑。
「哦?」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兩個長得特別瘦小,所以常常被一個叫什麼‘虎頭’的孩子王欺負?」
「嗯。」
「那個虎頭長得比同齡的小孩都高大,身邊帶著一票黨羽,在我們圈子裏算是很威風的人。當時有幾個隔壁班的女生把他當英雄一樣崇拜,一天到晚在他身邊轉來轉去──啊!」黃光磊突然用力拍了下臺面。
「怎麼了?」宋輝煌不禁側目。
黃光磊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為什麼他一直以來都不喜歡像花圓圓那樣的女生!因為她讓他想起小時候圍在虎頭身邊,睥睨看著他的那些傲慢的漂亮小女孩。
所以他總是對這種風雲人物身旁的女孩子避而遠之。即使在他已經長得高健強壯,自己也變成風雲人物的同時,他依然不喜歡那一型的女生。
和她們比起來,小女鬼完全是個異數。
她膽小,怯懦,好欺負,某方面來說就像小時候的他自己。
雖然高中時期他對她非常凶,其實潛意識裏他對她的懦弱充滿了保護欲,他想讓她明白──你要勇敢起來!只有你自己勇敢起來,別人才不會欺負你。
當時他並不明白陰麗華並不為這樣的生活所苦,這樣的生活是她自己的選擇。當時的他,其實在對話的人是他自己,童年的那個黃光磊。
就因為如此,他對陰麗華總有一份特別的情緒,一種「除了我誰都不能欺負她」的佔有欲。
就因為如此,她不知不覺中佔據了他整個思路,讓他在重重的花枝招展中,只看見了她一個人。
黃光磊突然笑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陰謀,某人從五歲就開始的陰謀。」他感歎地拍拍老友的肩膀,「從五歲起,她就密謀策畫讓我只能愛上她一個人。」
宋輝煌模模糊糊地有些懂,又不是很懂。
「你呢?」黃光磊喝了口啤酒,對他挑眉。
「差不多跟你一樣,只是不是從五歲開始。」宋輝煌輕歎。在他的世界裏,第一個真正無條件的、熱情的對待他的女孩,也是陳九湘。
某方面來說,陳九湘解救了他,不只是從他們初見時那群流氓學生的手中,也是從他自小到大一直揮之不去的自卑感裏。
「這些女人啊……」黃光磊搖搖頭。
兩個男人一起歎了口長氣,再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媽媽說有一年你們回去為花圓圓上過墳?」宋輝煌眉一挑轉移話題。
他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
「我還以為你已經記不起來這個人了。」宋輝煌好奇道。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兩個小時候常常相約去闖鬼屋壯膽?」黃光磊的臉色陰晴不定。
「當然記得。」當時兩個天真的小孩以為,只要他們不怕鬼,虎頭就更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我那個時候還說,我要去證明世界上沒有鬼!」
「所以呢?」宋輝煌挑了下文秀的眉。
「阿煌,」他慘痛地拍拍好友肩膀,「這個世界上有鬼。」
宋輝煌大笑。「天哪!這麼有趣的事你竟然從來沒提過,我們兩個也沒那麼久沒見吧?太不夠意思了!」
「因為我只想把它越快忘掉越好。」黃光磊歎了口氣,然後把花圓圓的事說了一遍。
「被鬼纏?真的假的?」宋輝煌還是很難置信。
「相信我,如果換到五年前,有人跟我說這個世界上有鬼,我也一定跟你現在的反應一樣。」現在他知道了,小時候他們去闖的那些鬼屋不見得沒鬼,只是它們大概都像小女鬼一樣,拚命在暗處裏喊「好燙好燙!不要過來!」,然後祈禱這個臭小鬼趕快離開。
辛苦你們了,各位鬼屋的主人,我不是故意的。黃光磊深深懺悔。
「老天……你的下半輩子大概會很精采吧?」宋輝煌猶自不敢置信的輕笑。
「我真的寧願不要這種‘精采’,真的。」黃光磊第N度歎息。
「你有選擇啊!」宋輝煌直笑。
兩個男人沉默一下……
「……好像沒有。」過了半晌,黃光磊說。
宋輝煌笑,拍拍他的肩膀。「我想也是。」
「你有嗎?」
宋輝煌想了一下,輪到他歎氣。「應該沒有。」
「我想也是。」
兩個人互視一下,又笑了起來。
他們當然有選擇。他們可以選擇放下,然後走開。但是──
這世界上到哪里再去找到這些可愛又可惡的小女人?
算了,還是乖乖認命吧!
兩個人互碰一下酒杯,飲盡彼此毫不後悔的選擇。
「喂,你和那個陳九湘快結婚了吧?」
「嗯。對了,陳九瀚和石丹琪聽說早就去註冊了。」
「所以那兩個女人都銷出去了?」
「可以這麼說,幹嘛?」
「謝天謝地……」
作者:
oner
時間:
2010-2-13 04:28:02
尾聲
「一定有哪里不對勁……」
陰麗華苦惱地自言自語。
懷裏一雙骨碌碌的黑眼睛回視著她。
是的,她已經是一個母親了。
她和黃光磊的小孩在八個月前出生,所以,她的疑惑也持續了八個月。
懷裏的嬰兒不哭也不鬧,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細看這嬰兒的臉,並沒有一般嬰兒那種紅潤可愛的蘋果樣,反而是青白青白的,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好像有無盡未訴的情緒,讓這寶寶看起來無比的……陰沉。
這個寶寶,看在普通父母的眼裏一定大驚失色,以為小孩子生了什麼怪病,不過孩子的爹倒是老神在在。
「哈哈,像小時候的你嘛!」他說完就樂天的抱起孩子玩了。
是像小時候的她沒錯,不過……
「一定哪里出錯了……」她喃喃自語。
「喂,奶瓶放哪里?」孩子的爹抱著另一個繈褓出現在門口。
對,這就是出錯的地方──之一。
她們家族的女人,不是應該都只生一個小孩的嗎?為什麼她生的是雙胞胎?
阿磊很肯定他們家族沒有雙胞胎的遺傳,陰麗華更肯定自己的家族也沒有。
「那,為什麼會有兩個……」她想不透。
「哇哇,嗚……哇哇,趴趴,哇。」黃光磊懷中的那個唔唔啊啊吵著要吃奶了。
「乖乖,爸爸喂,爸爸最愛小鬼頭了。」那位奶爸稱職的跑到廚房去找溫熱的牛奶了。
陰麗華再低頭看看自己懷中這一個。
那雙一模一樣的黑眸依然無言地望回來。
「不對,不只這樣……」還有個地方怪怪的……
她的祖先們照理說會為她又生了另一個傳承衣缽的後代而感到寬慰才是,畢竟這個家族從來就是陰體傳身,每一代都會出一個女……
「對,就是這裏!」陰麗華低頭望著懷中的小人兒。
那,為什麼她懷裏的這個,會是個兒子呢?
她兒子青白著臉色,和她對望半晌,後來實在有點無聊了,試探性地打個呵欠提醒他母親搖他睡覺。
「喏,先喂完小小光再讓他睡。」孩子的爹把一罐奶瓶塞進她手裏,然後自己拿著另一罐到旁邊去喂他懷中的那個了。
為什麼她不但破例生了兩個,而且繼承到她體質的會是個兒子呢?
這太奇怪了!太太奇怪了!
「一定有哪里出錯了!」孩子的娘肯定地說。
「呵呵,哇趴趴,咯吱咯咯,呵呵……」
「小小華最乖最可愛了,你是爸爸最心肝最心肝的小寶貝。」黃光磊愛極了那陽光燦爛的笑顏,忍不住低頭偷吃了好幾下豆腐。
而且,她的女兒卻繼承她爸爸旺盛的陽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熱啊……太燙了,太燙了……」陰麗華連忙抱著兒子躲到角落去。
那對父女湊在一起時對他們母子倆簡直是酷刑!那簡直是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啊!
一定有什麼地方出錯了!
「哪里有什麼不對的?就你在那裏大驚小怪。」黃光磊不滿地看他們母子一眼,轉頭哄寶貝女兒,「小小華,我們到隔壁去,不要理媽媽和哥哥,喔?」
「呵呵,呵呵呵。」漂亮的小女娃笑亮一張如蘋果般的粉臉。她雙頰嫣紅,雙眸明亮,一笑起來露出幾顆米粒般的可愛小牙齒,任何人見到這天使一般的小臉,都會忍不住為她心醉。
這是她的女兒呀,她的女兒不該長得如此閃亮的吧?
一定有哪里不對勁了啊啊啊──
她低頭看著兒子,兒子森然望著隔壁門口一眼,然後把眼睛閉上,好像連他也受不了那過度耀眼的光芒。
嘰嘰咯咯的笑鬧聲從那個方向傳過來,伴隨著讓人無法忽視的熊熊陽火。
她是已經被睡在身旁的男人燙習慣了,可是那是在女兒加入之前。如今一顆大太陽加上一顆小太陽,那種熱力根本不是凡人能擋的。
「兒子,將來你長大了,自己買房子搬出去,媽媽搬去跟你住好不好?」她渴望地問。「我保證我不會製造婆媳糾紛的……」
「嗯哼。」那頭傳來一聲冷哼。
啊,被聽到了。怎麼耳朵這麼靈?不是跟女兒玩得正開心嗎?
兒子再度張眼睛回望她。
陰麗華悲慘的跟兒子說:「不要抱怨了……你只要跟他們住到成年就好……我是要跟他過完下半輩子的……」
哼!好像又聽到某人在裏頭噴氣了。
生完小孩之後,好像能量全用在這兩隻小鬼身上,她的陰森之氣又回來了。不過情人眼裏出西施,她老公怎麼看都覺得她可愛。
過了一會兒,育嬰房終於安靜了下來,小太陽喝完了奶,被大太陽寵得心滿意足,終於閉上眼睡午覺。
陰麗華拍拍懷裏這個。兒子喝完奶打了個飽嗝,依然不哭不鬧,自己閉上眼睛睡覺。
黃光磊從房間裏走出來,踅到她身邊,看著兒子漂亮的臉蛋和長長的睫毛。
他露齒一笑,大手撫過兒子微白的臉頰,閉著眼的小娃娃嘴角浮起一絲模糊的笑意。
爸爸的手大大的,胸膛也大大的,抱起來很穩很舒服,小小光也喜歡爸爸。
不過……
「哇!」還是哭好了。爸爸太燙了。
「嘖。」修長的大手趕快抽走。「你這小子,再怎麼樣我是你老子,你最好給我早點習慣。」
他點點兒子的鼻子。兒子鼻頭皺一下,不理他繼續睡。
「奶粉快喝完了……」陰麗華森森涼涼的提醒。
「我去買。」黃光磊站起來摸摸長褲口袋。「我的車鑰匙放哪里?」
媽媽還沒開口,閉上眼睛的小小光突然睜開眼,往靠牆的五斗櫃一瞄。
「啊,找到了!」爸爸在他看的方向找到自己的車鑰匙。「謝謝你,兒子,爸爸馬上回來。」
高大健朗的男人吹著口哨,帶著一身的陽光走出去。
陰麗華看著遠去的老公,再看看育嬰室。
半晌,一陣幽涼涼的嗓音飄起。
「兒子,記著,將來你上幼稚園之後,如果有哪個小朋友的遙控車不見了……千萬不要幫他們找……千萬不要,知道嗎?不然會有很恐怖很恐怖的事發生喔……」
兒子黑漆漆的眼又張了開來,似乎盈滿了笑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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