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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明娣][甜蜜追逐][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 06:44:13 標題: [陳明娣][甜蜜追逐][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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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宋依月在巷子裡慢慢晃著,並不真那麼急著回家。摸摸口袋裡多了的一千多元, 心裡一點開心的感覺也沒有,還是煩得很。
唉!若不是心裡煩,她又怎麼會浪費時間去陪鄰家的婆婆媽媽們打麻將?一個 高三的學生要做的事可多著了,只不過這些事全是朝著一個目標,那就是大學聯考。
想起聯考,她忍不住靠著牆歎起氣來;而這都要怪她那個既美麗又優秀極了的 姐姐。宋慕雲無疑是宋家兩姐妹中較惹人注目的一個。除標緻的外表之外,還由於 她在學業上過人的成績。大了依月四歲的她,不僅考上全國聞名的國立大學,還以 非常優異的成績畢業,親戚朋友個個對她讚賞有加,直誇她是宋家的驕傲。
本來依月也很得意自己有這樣棒的姐姐,至少平時拿出來和同學們的兄姐相比 就從來沒輸過。 現在輪到她要聯考了, 哪裡知道大家都拿她跟姐姐相比,盡說些 「有其姐必有其妹」之類的話,讓她不由地害怕起來。聯考變成了今年最可怕的一 件事;萬一失敗了,恐怕會受到親友的嘲笑,說不定還被爸媽逐出家門呢!
就這樣,對什麼都不很在乎的依月開始明白「煩惱」的滋味是這麼難受!她擔 心自己真的不及姐姐一半,到時候……唉!為什麼她不是先出生的那個?前面沒有 一個「模範」豈不是輕鬆多了?再說有她這麼個平凡普通的姐姐,底下的弟弟妹妹 不也樂得自在?
胡思亂想有什麼用呢?她站起來。天!腳麻了,她跳著跳著往家裡移動。唉! 騙媽說去圖書館溫習功課的,會不會他們見她這麼用功,對她期望又更高了?依月 又歎氣,剛才贏來的錢可以拿去買些頭痛藥,她恰好覺得自己的頭一陣一陣地疼了 起來。
依月走進餐廳時,母親正擺著碗筷。
「媽!我回來了。」
「哦!唉!怎麼了?腳一拐一拐的。」宋母看了她一眼,擔心地問,還朝她走 來。
依月搖搖頭:
「沒什麼啦!是……坐太久了,腳有點麻。」
「真的?都走到家了還沒好?」宋母表現出純然的關心,並無任何懷疑。
「嗯!我……我拿東西上去放。」她轉身。
「順便叫你姐姐下來吃飯了。」
依月慚愧地上樓,決心以後再也不欺騙父母。放好東西,洗了個臉,她去敲了 姐姐的門:
「姐,吃飯了。」
好一會兒才有了回音:
「我不餓,你們……你和爸媽先吃吧!」
其實依月早知道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姐姐畢業後回來的這些日子都是這樣怪裡 怪氣的,飯也不按時吃,老躲在自己房裡。
她納悶地下樓去。宋母見她下來,問道:
「你姐姐呢?」
「她說不餓,要我們先吃。媽!你不覺得她怪怪的嗎?」
「可能是剛畢業,對前途還有些茫然,過一陣子就會沒事了。」宋母盛著飯: 「你爸在後院玩他那些花呀草呀的,你去叫他來吃飯。」
宋父是個有原則的人。他規定吃飯時就得專心吃飯,不能說話或看電視。晚餐 就這麼靜靜地開始,又靜靜地結束,依月不時抬頭看看樓上,一點動靜也沒有。她 覺得父母的感覺稍微遲鈍了些,照姐姐的個性,她應該會為自己的畢業感到興奮, 而且很自信地談論她的未來。
依月回到房裡還在納悶,真是茫然感作祟嗎?姐有什麼好茫然的?她的未來不 是早就計劃好了嗎?她大學畢業,林大哥也研究所畢業了,他們可以依計劃結婚, 然後出國。
林澈是姐姐同校的學長,姐姐大一時,他已經大四了。服完兵役後又考上研究 所,兩人又在一塊兒。算算他們的戀情也有四、五年了,即使不是天天在一起,卻 也是細水長流。雖然依月並不明白感情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牽絆,但她相信他們一定 會幸福的。
依月最記得那一天,林大哥慎重地跪在她父母面前,懇求他們將姐姐交給他; 他誓言會給她幸福,愛她一生。所有的人都受到感動,姐姐哭了,媽媽直點頭,連 一向嚴肅的父親都笑著允諾他們先訂婚。依月只是單純地開心,林大哥讓她想起金 庸小說《神雕俠侶》中的楊過,一生癡情地守候著小龍女。
姐姐他們這對未婚夫妻已經離開學校,可以實現他們的理想,共組自己的家庭, 有什麼好猶豫、好茫然的?還是……姐姐捨不得爸媽和她,對結婚和出國的事重新 考慮了?這也有可能,只是機率並不大,因為姐很好強,關於自己前途的事,她絕 不會草率的。
整個晚上她沒有讀進半個字,腦海中總揮不去姐姐和林大哥的影子,對自己如 此關心他們的事,依月覺得很不開心,似乎她對姐姐的依戀深了些。
☆ ☆ ☆
接下來的幾天裡,依月共推掉了三次牌局;主要是因為她已決定不再欺騙家人 了!況且考期將近,不多念點書恐怕會連參加考試的勇氣都沒有。所以這幾天她可 認命得很, 一大早就到圖書館佔個好位子K一天書。平日基礎雖差,卻也不是真無 可救藥,現在開始用功半個多月,就算是臨陣磨槍,也不無小補嘛!
今天不知怎麼回事,心裡老有雜念,圖書館裡冷氣開得挺大,她還是覺得熱, 無法靜下心來。依月一向主張別太勉強的,所以她決定早點回家,也許來得及看她 喜歡的卡通片。
一進家門,只有宋慕雲在客廳裡,沒看電視也沒幹嘛,似在發呆。
依月興奮地跑過去:
「姐!」她叫。
慕雲訝異地回頭:
「你回來了?怎麼這麼早?」
「幸虧我早回來,否則你又躲進房裡了。」依月在她旁邊坐下:「爸媽呢?都 不在啊?」
「他們有應酬,不回來吃飯。」
「所以你才會下來?」依月看著她。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什麼時候想下來都會下來啊!」慕雲笑著說。
「哪有?這幾天你老是躲在自己房裡。從你畢業到現在,和我們一起吃飯的次 數不超過五次。姐!你究竟在煩惱些什麼?我看你沒有一天開心的。」
慕雲撥了撥肩後的長髮,淺淺笑道:
「你怎麼知道我不開心?」
「誰都看得出來。」依月認真地說:「你連笑啊,都笑得好苦,好像你是不得 已才笑的。而且你最近都不曾和我們聊天,以前你每次回來都很興奮地說個沒完。」
「依月,我畢業了,又不是放假回家,心情當然不同羅!不錯,我是有一些心 事, 不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我想……我自己應該可以克服。」她又笑了笑說: 「我最近很少跟你聊聊,也沒問你功課準備得怎麼樣,其實我也怕問了又給你增加 壓力。」
「還好啦!時間不多了,盡量念羅!考不好也沒辦法,反正是沒辦法跟你比啦!」 依月做了個鬼臉,話裡是沒有一絲妒意的。
慕雲自然也瞭解這點。
「你是你嘛!用不著跟我比。用平常心去面對聯考吧!爸媽不會在這方面逼你 的。」
「嗯!」依月笑了:「聽你這麼說感覺好多了,前些日子我很擔心給家裡的人 丟臉。」
「傻瓜!」慕雲笑笑,站起來:「我上樓去了,晚飯你自己弄吧!我不餓,不 用準備我的。」
「姐!」依月也站起來:「你又要躲起來了?」
「我有些事要好好想一想。」
「都想了這麼些天了啊!怎麼會想不透?姐!姐……是不是在想林大哥?」
慕雲愣了一下,說: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回來這麼久了,林大哥都沒來找過你,是不是……你們吵架了?」
慕雲沉默了,然後是歎氣:
「你不懂的,還是念你的書吧!別管這麼多無聊的事了。」
「你的事怎麼能說無聊?我討厭看你這麼悶悶不樂的。」
慕雲沒有說話,慢慢地走上樓去。依月覺得自己一定猜對了,林大哥和姐姐吵 架了,沒來找她,所以姐姐才會心情不好。不過她很難想像林大哥會對姐姐生氣, 他總是那麼溫柔地待她,話也不曾對她大聲說過一句,跟這種男人在一起架也吵得 起來嗎?她真搞不懂。
晚餐就以一包泡麵解決,是她最喜歡的口味。怎知拿起筷子,居然有些食不知 味。既然無心唸書,依月索性看起連續劇來了,只是前頭沒看,這台哭也不曉得為 了什麼,那台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最後竟任電視開著,自己在沙發上睡著了。
電話鈴響了第五聲,終於將依月吵醒。也許是武林小說看多了,她滾下沙發時 順道捉起了話筒,姿勢挺帥。
「喂?」她打著哈欠,揉了揉眼睛。
「喂!宋依月嗎?我是張松年。」一個男生的聲音。
原來是班上的厚臉皮,他找她做什麼?
「幹嘛?」她沒好氣地說。
「你怎麼這麼凶啊!快考試了,我打電話是給你加油打氣的,停課以後都不見 你到學校來唸書,怎麼不來呢?人多比較有趣嘛!」
「你少來這套啦!加油打氣?我看是探聽敵情吧!張松年,你有空多念點書, 別在這兒浪費時間,我們是同學嘛!你要是上了高四那就可憐了。」
「宋依月!你真惡毒,我好心問候你耶!」男孩子似乎感到很委屈。
「好啦!不跟你扯,你說大家都到學校唸書,怎麼樣?大家都還好吧?」
「很好啊!而且每個人都好用功。你知道的嘛,人人都喊說沒唸書、沒唸書的, 還不就是怕別人讀的比他多?」
這種情形是從小學開始就經常出現的,大家好像習慣壓低自己的氣勢來使別人 產生輕敵之心;幸好依月到了六年級就覺悟到這是一個蠢極了的心態。
「所以我不想去學校唸書啊!」她說。
「宋依月,我們一起讀書了不好?你告訴我你都在哪裡讀,我不會吵你的。」
依月皺起眉頭,一會兒才想起對方也看不見。這傢伙真黏人,話又多,她才不 想跟他一起唸書。
「我……我在家裡念,你來不方便。」
「少騙我了,宋依月,你以前說過在家裡念不下書的,是不是不想讓我跟?」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可憐,所以依月那聲「是」硬是說不出口。其實他也不是太 討厭,就是長得太漂亮,像個女孩子,又老黏著女生。不過畢業了,以後大家可能 很難得再見面,班上有些同學想想也是挺可愛,不如把握考前這幾天,大家一起努 力。想著想著她說:
「這樣好了,明天我也到學校去,順便看看班上的同學。」
「什麼?你不嫌他們又虛偽又吵鬧?」
「喂!你很奇怪哦!剛才叫我去,現在又說這樣,究竟想怎麼樣嘛!」
「沒有啦!我只是想……好!就到學校吧!人多……熱鬧些。」
「怎麼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情願?好啦!就這樣了,沒事的話我掛電話了。」 依月根本沒給他回答的機會,說了聲再見就把電話掛了。
伸了個懶腰,正打算站起來,電話鈴又響了。她咒罵一聲,拿起話筒:
「喂!你這麼閒不會多看點書啊?我不是說……」她忽然停住,然後不好意思 地說:「林大哥啊?對不起!我……我以為是我同學。」
「依月嗎?」電話那頭傳來林澈的聲音:「快考試了吧?看你精神不錯嘛!」
她知道他指的是方才對著話筒大叫,忍不住有點臉紅,吶吶地說:
「你……你要找姐姐吧?」
「是啊!她在不在?」
「在呀!」依月笑笑:「你可打電話來了,我看她成天悶悶不樂的,還以為你 們吵架了。」
「沒有。這些日子去幫一個教授的忙,所以沒空去看你們,這事慕雲也知道啊!」
「是嗎?那她一定是太想念你了。你等一等,我去叫她聽電話。」依月曖味地 說。哈!原來他們根本沒吵架,真好!
喊了三聲才見姐姐下樓,依月開心地說是林大哥打來的,卻也不見姐姐多歡喜。 為了禮貌,依月回房去好讓他們慢慢聊。都是爸不肯接分機,否則不用這麼累了。
她歎口氣,剛想翻開課本,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她跑過去拉開房門,探出頭, 恰好看見姐姐又回房裡去了。依月的眉快皺到額頭上了,怎麼回事?才說了這麼一 下下?她走到姐姐房門口,正想敲門,卻聽到裡頭傳來了啜泣的聲音,很低,好像 被很痛苦地壓抑著。依月舉起的手放了下來,不解地回到自己房裡。到底發生了什 麼事?林大哥明明很正常啊!姐姐究竟為什麼哭呢?這些疑惑糾纏了她整個晚上, 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睡著。
☆ ☆ ☆
第二天,她直到九點才起床,掙扎了好久,正想再倒回床上時,忽然想起昨天 答應了張松年那個纏人精要去學校的,只好呻吟著下床。考生命苦,怨誰?
走下樓發現屋裡靜悄悄的。爸是上班去了,媽呢?她總是一大早就買菜的,不 是嗎?正疑惑著,宋母便愁眉苦臉地進來了,依月忙問:
「你去哪兒了,媽?」
宋母歎氣:
「送你姐去車站。一大早忽然說要上台北一趟,問她去做什麼也不肯說,我看 她精神不太好哪!真叫我擔心。」
「去台北?會不會去林大哥那兒?」
「我也問了,她不說,只說也許晚上就回來。依月!你想想,去找阿澈的話怎 麼也會玩個幾天,是不是?她這樣什麼也不說清楚,我才操心嘛!」
「媽!你先別急嘛!姐這麼大個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況且她說了晚上就 會回來,等她回來了我來問問她吧!也許她肯說。」依月安慰母親。
宋母又歎了口氣:
「這孩子還真有點不太對勁,早先我還以為她為自己前途正計劃著,所以靜了 些。依月!你說的沒錯,慕雲是有點兒不一樣了,你知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依月搖頭。她的確是不能肯定,即使真如她猜的,和林大哥有關,就該由他們 自己去解決,告訴媽也沒用。
「唉!」宋母搖頭、歎氣,好像不知該說什麼。看見依月提了包包,她問:
「要去看書了?我替你沖一杯牛奶吧!剛才趕著出門,連蛋都沒煎,都怪你姐 姐,我還想著你爸回來怎麼跟他說呢!真是的。」宋母說著便要往廚房去。
「不用了,媽!我買盒鮮奶喝就行了。」她從鞋櫃裡拿出布鞋:「你不要太操 心,沒事的。」
宋母點點頭:
「你早點回來吧!要是你爸罵我,也好幫幫我。」
看母親是真的認為爸會怪她,依月只好保證地點頭答應。其實她也想不通姐為 何這麼急著趕去台北,而且還趕著回來。她昨天哭了,今早媽也說她精神很差,究 竟什麼事這麼要緊,非得這樣南北奔波?唉!你也許真會怪媽讓姐姐去,但姐的個 性從來就是這樣,又叫得了誰的勸呢?天!事情這麼煩,哪有心唸書?她搖搖頭出 發了。
學校是挺近的,以前她騎腳踏車上學,今天特意用走的,順便整理頭腦,免得 雜事太多,念的東西沒地方擺。
才走到教室樓下就看見張松年那傢伙在樓上拚命朝她揮手,好像他站那兒就專 為了等她,真是噁心!依月故意慢吞吞地走上去,張松年立刻迎了過來:
「都快十點了,你怎麼現在才來?我還以為你放我鴿子呢!」他見她來了很開 心,說出來的話一點也不像抱怨。
倒楣的是依月恰好心情不好,狠狠瞪他一眼,理都沒理會他就進教室去了。教 室裡有好些個平時挺要好的女同學,見了依月免不了要拉了去問長問短地聊一聊, 當然也會問問功課準備的怎麼樣了。她陪著她們說了一會兒,卻也挺有分寸地立刻 結束,免得妨礙了別人。
張松年又在門口朝她揮手,她拿他沒辦法,又怕他在那兒揮個不停,於是走過 去,壓低聲音,臉色卻沒變地說:
「你不去看書站在這裡做什麼?」
他委屈地說:
「我想叫你去隔壁教室看書啊!那兒人比較少,比較安靜。」
「有你在會有多安靜?」她瞪他:「好啦!你去念你的書,我自己會過去。」
張松年灰頭土臉地走開,依月又進去和朋友說了聲,也拿起東西往隔壁去。
她坐離張松年遠遠的;他挑了最後一排的位子,她就偏坐在第一排。不過他也 沒來打擾她,依月總算勉強自己看了些地理,又做了幾題數學。她沒回頭,所以不 曉得張松年每隔一陣子就抬頭看看她。
中午了,住得近的同學都回家吃飯,這教室竟只剩下依月和張松年兩個人。依 月本來也可以回家的,可是今天早上媽那麼擔心姐姐,只怕根本無心做飯,回去也 沒用。她歎口氣拿出一直放在包包裡的餅乾,中午就吃這個配開水吧。
拿起餅乾正想咬,頭一偏又看見張松年站在旁邊。她放下餅乾,抬頭看他:
「幹嘛?沒看過人家吃餅乾當中飯的啊?」
「宋依月!你……你一定要這麼凶嗎?我哪裡惹了你了?」他好脾氣地說。
「嫌我凶就別靠近我啊!走吧!我要吃飯了。」她拿起餅乾又要咬,見他還楞 在原地,她極力忍住怒氣:
「喂!還不走?是不是你也沒帶東西來吃?」她遞過餅乾:「喏!給你一半, 坐下來吃吧!站在那兒真礙眼。」見他任她怎麼說也不生氣,依月漸漸覺得有些抱 歉;她度量真小,竟如此遷怒別人。她小聲說:
「對不起!張松年,我對你太凶了。」
他搖搖頭,笑著坐在她隔壁的位子上:
「沒關係。要聯考了嘛!大家脾氣都不好。」他伸出擱在背後的雙手,各拿著 一個粽子:「喏!吃粽子吧!我怕你忘了帶午餐,所以買了兩個。」
依月心裡著實很感動,她對他這麼凶巴巴的,他還是待她很好,連午飯這種事 都替她想到了。
「那……你吃一個不會飽吧?」她問。早上沒吃東西,這會兒看著粽子口水都 要流下來了。
「沒關係,真吃不飽還有你的餅乾啊!」說著就遞了個粽子給她,示意她快吃。
依月也沒跟他客氣,說聲謝謝就剝開粽葉吃了起來。張松年看看她,也笑著吃 他的粽子。大大的一間教室裡,只有吃東西的聲音漫天響,他不再斯文,她更是沒 一點淑女的味道。
吃了粽子又吃餅乾,依月撐得靠在牆上喘氣:
「不吃了!不吃了!脹死我了。」
「我去倒水吧!你喝不喝?」張松年笑著說。
她拿了茶杯遞給他:
「你替我倒吧!我動都不想動了。」
張松年自然是答應的。到了樓梯口的飲水機,好幾個人在排隊。等了幾分鐘, 終於讓他倒好了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深怕水倒了似的慢慢走回教室。
他放下杯子,看見依月竟靠著牆睡著了。紅紅的臉蛋,微張的雙唇,還有散落 在額前的幾絲秀髮,他看著看著都癡了。他像沒了魂似地靠向她,慢慢地、慢慢地, 終於在她細緻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依月驀然醒來,張松年倉皇後退,她不信地瞪著他,而他羞愧地低頭。
「你……你不要臉!」她對他吼道,隨及手忙腳亂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她心頭 太亂了,又太吃驚,根本無暇去想,只模糊地意識到他欺負了她。他趁她睡著時占 她便宜,這個無恥的傢伙!虧她才剛承認了他終究還是不錯的,沒想到馬上就……
「宋依月!對……對不起!你聽我說,我……」張松年急著想向她解釋,告訴 她是她太可愛了,他才忍不住想……他無心佔她便宜,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去向鬼解釋吧!」依月拿起自己的東西衝出了教室。
張松年追到門口,恰好見她下樓梯,他又跑到陽台上,看她走的飛快,還不時 以手背擦眼淚。他覺得好抱歉,難過得想哭。怎麼辦?恐怕她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了。
☆ ☆ ☆
依月走著走著,怒氣漸漸退了,淚水卻不斷湧上來。張松年那個笨蛋,竟然在 這種緊要關頭影響了她的情緒,她恐怕要為此鬱悶好些天了!考試……考試就要到 了啊!如果她真的沒有大學可念,張松年要負一半以上的責任。她伸手輕撫被他吻 過的臉頰,感到一陣厭惡。男生真噁心,隨隨便便就對女孩子這樣。以前也在電影 裡看過這種鏡頭,那種感覺好美、好自然,完全不像那傢伙對她的……。
依月沒有回家,她才不想這個模樣回去,媽會嚇壞的。因此她去了圖書館,並 且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去學校,再也不理張松年那個白癡。
圖書館幾乎已擠滿了人。這麼熱的天氣,大家都往有冷氣的地方擠;好不容易 她找了個位子坐下,卻仍無法避免地會想起方才在學校那一幕。依月拿了筆在白紙 上亂塗,心不在焉地想:
「他喜歡我嗎?不然為什麼偷親我?」
「不會吧?你既不溫柔又不是頂漂亮,而且你對他那麼凶。」心裡有一個聲音 在反駁。
「也許他就是喜歡這個調調啊!」她又想。
「沒有人會喜歡一隻母老虎的。」那個聲音又說。
「可是他偷親了我啊!總不會沒有任何意義吧?」
「不過是碰到你的臉頰嘛!何必這麼大驚小怪的。」
依月就這麼跟心裡的聲音一問一答地爭執了許久,低頭一看才發現整張白紙都 畫滿了連自己都看不懂的線條、符號。不行!她可不能再想這些了,還有很多書要 看呢!
一整個下午,她強迫自己面對課本,面對一個個的地理名稱、歷史人物,但張 松年那可恨的嘴臉還是經常浮現,惹得她心煩極了。
終於撐到了六點,依月忽然想起母親曾吩咐她要早點回去。她歎口氣,又想起 姐上台北的事,為什麼一個為聯考已忙昏頭的高三女生還要為這麼多事煩惱呢?
慢慢走回到家,正想推開門時,門忽然被拉開了。依月訝異地盯著那個既陌生, 又有幾分熟悉的人。
「林……林大哥?」她笑著叫。
對方似乎也愣了一下,但隨即露出了淺笑:
「你好,依月!」
「你……姐姐跟你一起回來了嗎?」
林澈點點頭:
「嗯!她在裡頭。」
「那你呢?你要去哪裡?」
他笑了笑:
「我要走了。」
「這麼快?至少也吃個飯,明天再走嘛!現在天都黑了啊!」
「我……我還有些事要辦,不能留下來。不過還是謝謝你。對了!你快聯考了 吧?緊不緊張?」
「還好啦!我想沒有人一點都不害怕的吧!」
林澈對她露出笑容:
「雖然我們只見過幾次面,卻也談過不少問題,我認為聯考……並不能局限你 原本率真的個性,而那正是難得的一個寶藏,你該好好珍惜。考試就盡力而為吧! 不需要給自己太多壓力,畢竟大學聯考並不真正代表什麼。」
「謝謝你,林大哥!原先我很怕……和姐姐相差太多。」依月略帶羞赧地說。
林澈沉默了,然後苦笑:
「其實……沒人可以像她的。」這句話輕描淡寫,依月卻能聽出一抹深情。林 大哥很愛姐姐啊!她想。
「好了!我要走了,你進去吧!」林澈側身讓她過去。
「真的不留下來吃飯嗎?」依月又問。
他搖頭,又朝她揮揮手:
「再見!」他移動雙腳。
「再見!林大哥。」
林澈走了好一會兒,依月又開了門跑出去。她看著林澈的背影漸行漸遠,不知 為什麼,她覺得他看起來既落寞又孤單。
她終於進屋裡去,邊脫著鞋邊對母親喊道:
「媽!姐回來了吧?我說過不用擔心的。不過您也真是的,林大哥這麼遠來一 次,至少該留他吃……」
「以後別再提起那個王八蛋。」宋父鐵青著臉,用力一拍桌子,嚇了依月一跳, 話都說不下去。
「好了!老頭子,這麼大吼大叫的做什麼?慕雲聽見了不是更難過?」宋母皺 著眉頭:「反正訂婚又沒有法律效用,人家要退婚我們又能怎麼樣?唉!只是苦了 慕雲,看她哭得這麼傷心,我……」宋母忍不住也用手背擦著眼淚。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 06:46:31
依月好像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不過還是吶吶地開口:
「媽……這……是怎麼回事?姐和林大哥……」
宋父哼了一聲,憤恨地說:「當初我見他和他姐姐很有誠意,覺得這個人氣宇 不凡,斯文有禮,才把女兒交給他。訂婚都這麼久了,他竟然……」宋父咬牙切齒: 「他們把我女兒當成什麼了?慕雲為他浪費的青春又該怎麼算?真是……真是氣死 我了!」
「爸……你是說……林大哥今天來是……是來取消他和姐的婚約?」
宋母點點頭,示意她別再提起林澈,又趕忙過去安撫氣頭上的老公:
「算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別再氣了,待會兒血壓又上升。」
宋父搖搖頭,歎了口氣:
「怎麼會這個樣子?兩個人都畢業了,本以為可以準備辦喜事……」
「別想這麼多了。慕雲漂亮又有才氣,還怕沒有人追嗎?」宋母也歎氣:「我 知道你最恨人家失約背信,不過林澈既然不愛慕雲了,現在說清楚也好,否則女兒 嫁過去,還不是得受委屈!」
「沒想到我們這把年紀了,竟然會看錯人。」宋父無限感歎。
「唉!你別這麼說。當初是他們兩廂情願,愛得難分難捨,我們做父母的不同 意又怎麼樣?不過……我們也的確是挺喜歡那孩子,結果……他還是讓女兒受苦了。」
父母這麼你一言、我一句的,依月聽得內心好難受。她原以為林大哥和姐姐是 真心真愛,原來……竟不是這麼回事嗎?剛才才見到林大哥,他眼裡明明還有深情, 難道是她看錯了?想起姐姐這些日子裡奇怪的舉動,現在似乎都有了解釋。她早已 知道林大哥變心了,所以才傷心、沉默,暗自垂淚。
「依月!你先去吃飯吧!湯冷了,你自己熱一下。」宋母說。
「你們呢?你們……都不吃啊?」
「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宋父沒好氣地說。
「那……姐姐呢?要不要叫她?」她問。
宋母搖搖頭:
「讓她靜一靜吧!別去吵她。」
「哦!那……我先拿東西上去放。」其實她是想去看看姐姐的。依月想起林大 哥離去時的神情和背影,他……他怎麼會不再愛慕雲姐了呢?她想不透,也不願相 信。
結果她始終沒有去敲門,因為她在門口聽見姐姐哭泣的聲音。那種傷心而壓抑 的低泣讓她聽了也忍不住要掉眼淚。此時的她幾乎和父母一樣,是恨林大哥的,他 竟讓一向自信、堅強的姐姐哭了,而且哭得如此肝腸寸斷。男人,真都是如此薄情 的嗎?
依月在門口佇立良久,終於黯然下樓。
☆ ☆ ☆
接下來的兩天裡,依月都沒見過姐姐;每次從圖書館回來,總是只看見父母在 客廳裡哀聲歎氣。他們嘴上是說姐別嫁給林澈也好,省得日後麻煩更大。但看女兒 成天鎖在房裡不吃不喝的,他們又怎麼開心得起來呢?依月明白父母的心情,卻也 瞭解姐姐的愁苦;這樣的傷口,又豈是三、五天就能痊癒的?
一大早,媽掉著眼淚說姐姐決心到美國去唸書。這原本是她和林大哥計劃已久 的事,如今卻變成她一人獨行,感觸必定很多,心情的酸苦更不在話下。
宋慕雲終究是決心堅定的人,她既已做了決定並說出了口,就一定會去做。依 月想著明天也許該留在家裡,或許可以見著姐姐,和她聊一聊。事情發生至今,她 這個做妹妹的連句安慰的話都還沒說過呢!她正在房裡想著,敲門聲響起。
「請進!」一定是爸又來看看她有沒有用心唸書了。依月忙把放在桌上的腳拿 下來。
沒想到進來的是慕雲,依月驚訝之餘,臉上泛起了笑容:
「姐!快!快坐下來。」她拉著姐姐坐到床上:「我好幾天沒看見你了,你… …還好吧?」
「我很好。」慕雲淺淺地笑:「這幾天你和爸媽一定很為我操心吧?真是抱歉。」
「哎呀!我們是你的親人,你不開心我們當然會擔心啊!」
慕雲深深歎息:
「只是你就要考試了,還讓你為了我的事分神,這些日子爸媽全忙著注意我, 一定忽略了你。」
「沒有啦!反正我白天在圖書館,晚上才回來吃飯,也沒什麼好操心的,你不 要這麼想嘛!我們都是爸媽的女兒,他們一定一樣疼我們。」
「你總是這麼單純,又沒有心機,有時候我還真羨慕你。」慕雲說:「其實, 我們兩姐妹可以這麼要好全是由於你。你知道嗎?也許是由於我的成績,還有…… 外表,大家都認為我是不易親近的,在學校裡我幾乎沒什麼朋友,沒有人單純因為 我是我而喜歡宋慕雲這個人。」
「不會的,你這麼優秀……」依月不相信地皺眉。
慕雲打斷她:
「這就是原因吧!我太優秀了,而親近我的人全是因為他們希望有個優秀的朋 友,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另一個更優秀的人,所以我一直相信,真心待我的人除了 爸媽,就是你,還有……林澈。」
「可是他……他背棄了你!」依月叫道。
慕雲搖頭:
「不!他沒有做錯什麼。依月!我無法對父母說明,但是……我不希望你也恨 他,他一向很疼愛你。」
「你以為我會輕易原諒他?他傷害了你啊!姐!」
「別這麼想,依月,他……他其實……」
「姐!你還替他說話?」依月好疑惑。她花了許多時間才說服自己林澈是個混 蛋,現在姐姐竟勸她忘了這一切?她忘了她前些日子哭得多傷心了嗎?
慕雲沉默良久,歎息道:
「算了!不說這些。」她拉過依月的手:「依月!我打算到美國去,媽跟你提 過嗎?」
「嗯!」
「我想去多看看,多學點東西,順便……將自己放逐一陣子。爸媽就拜託你了, 你上了大學以後,也要時常回來看他們。」
「我會的,你不要擔心。」
「唉!我……我是自私又不孝的女兒,只會為自己想……」慕雲神情哀傷。
「姐!別這麼說,你不是這樣的,而且爸媽都很以你為榮啊!」依月握緊她的 手。
她忽然搖頭,激動地說:
「是的!我就是這樣,只會自私地為自己想……我真可惡!」
「姐!……」
「有些事……我很希望能對你說,因為藏在心裡真是太苦了,可惜你還太年輕 ……。依月!爸媽……他們是不是很傷心?」
「其實他們是為了你,你這樣悶悶不樂,他們當然會難過,如果你能開心一些, 爸媽一定也會高興的。姐!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去美國?」
「等你聯考完吧!我也有些事要處理。」
「那你別再傷心了,在你出發前好好陪陪爸媽,這樣你去了美國,他們比較不 會為你擔心。」
慕雲笑笑:
「你真是比我懂事,讓我覺得慚愧。」她站起來:「我現在就下樓陪爸媽看電 視,你好好用功吧!再撐一陣子就海闊天空了。」
「真這樣就好了。姐!你別忘了吃點東西,人有了精神,情緒就會好多了。」
慕雲笑著點點頭,走了出去。
依月很高興姐姐正在逐漸的恢復中,心裡的石頭終於放下了。她深吸口氣,把 注意力全心放回課本中。
☆ ☆ ☆
毀婚事件慢慢地平息了;大家似乎都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爸爸照常上班、修剪 他的花花草草,母親依舊做家事,閒來串串門子,東家長西家短的。依月還是每天 上圖書館唸書,而慕雲的生活也規律了,正忙著出國的事情。宋家大大小小好像有 了共同的默契,不再提起那件事,也不再說到林澈,他們就當那天的事根本沒發生 過。
這期間依月曾接到張松年的兩通電話,而她只是聽見他的聲音就把電話掛了。 這個噁心鬼,還有臉打電話來。其實她不見得還氣他什麼,只是考期一天天逼近, 她可不想情緒上再有什麼大波動,如果跟他說話,免不了又要大罵一頓。
這天,她從圖書館回家,一進客廳,沒看見半個人,正想喊一喊誰,姐姐就從 廚房出來了,腰上還繫條圍裙:
「你回來了?我正在煮麵呢!你放了東西就下來吃吧!差不多快好了。」
「爸媽呢?都不在?」依月問。
「爸的同事嫁女兒,吃喜酒去了。我到廚房去了,你準備吃麵吧!」慕雲說著 又快步進了廚房。
姐姐倆難得輕鬆地把面端到客廳吃,還邊吃邊看電視,為螢光幕上逗趣的短劇 大笑。依月很珍惜這種感覺,畢竟這種機會以前很少有,以後恐怕就更不可能了。
吃過晚餐,她們乾脆關了電視聊了起來。父母在九點時回來,父親已有七分醉 意,卻執意加入她們的談話,母親拉也拉不走他,只得去為他泡了杯茶醒醒酒。
父親誇張地說著婚禮的排場多大,她們姐妹倆都明白若不是喝醉了,父親絕不 會這樣放鬆,和平日嚴肅的他完全不同,因此也笑著傾聽。
宋父說著說著忽然歎氣:
「唉!他女兒哪有我女兒好看?我女兒若當了新娘子肯定比她漂亮十倍都不止 ……」
宋母聽到此,硬拉起他:
「你呀!該睡了啦!醉成這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真是!依月!來,幫 幫我扶你爸進去。」
依月和母親一起扶父親進房,又馬上出來,見慕雲坐在沙發上,眼神很遙遠, 似在想些什麼。
她在旁邊坐下,輕聲說:
「姐!你不要難過,爸是喝醉了。」
慕雲苦笑著搖頭,眼眶裡含著淚:
「沒什麼,我……我只是覺得……我一定讓爸很失望。」
「胡說!是林澈不應該,又不是你的錯。何況你總有一天會結婚,到時候你還 像爸爸所說的,是一個最漂亮的新娘子。」
慕雲看著她良久良久,含著淚點點頭。
☆ ☆ ☆
終於,經過一場驚天動地、風雲變色的廝殺,宋依月自酷熱的大學聯考中解脫 了。而在她考完試後的一個星期,宋慕雲整好行李,在家人淚眼相送下,起程飛往 美國。依月雖擠不出笑容,卻也沒有痛哭,她心裡是希望姐姐快樂的,如果到了美 國真能拋開這陣子的失意,她除了真心祝福還能說什麼?
寒風凜凜,枝枯葉黃;依月大學一年級,美國來了慕雲的消息。她要結婚了, 對方是華僑,兩個婚後決定定居美國。
得知此事的宋家父母,既驚又急地匆匆趕往美國打點婚禮。依月留在學校,對 姐姐這麼快就結婚感到疑惑。為什麼呢?人真能在短短幾個月中就忘了曾有過那段 刻骨銘心的感情嗎?憶起當時茶飯不思、淚流終日的姐姐,依月滿心不解。林澈或 許是先毀約的人,但姐姐是故事中淒美的女主角,又怎麼會如此輕易就忘了那分愁, 而選擇了另一個人?
然後,在過年圍爐的桌前,依月才在父母的歎息聲中驚覺到姐姐不會回台灣了, 即使回來,也不過是個短暫停留的過客。
第二章
烈日當空,宋依月盡量找蔭涼的地方走。陳輝這個該死的傢伙,她早該知道不 能相信他,他從來就是個沒有信用的騙子。哼!看著!下回她就算病死也不要他抄 的筆記。
扶正了鼻子上那副過大又不搭調的墨鏡,她邁開大步往前走。這堂課可不能再 被點到了,否則一定得重修。
「嗨!宋依月!」有人跑過來用力拍了她的肩,過大的太陽眼鏡脫離了她的鼻 子和耳朵,「趴」地一聲掉在地上,而她又縮腳不及,一腳將眼鏡踩了個稀爛。哈! 太美好了,今天究竟是見鬼的什麼狗屁的日子?
她回頭,看見一張滿是歉意的清秀臉蛋,而這張臉她已經看了好幾年了。
「你想死啊?張松年,這麼用力拍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在後面看見你,一興奮就……」
「就毀了我辛苦借來的眼鏡?張松年!我有時真不明白你究竟是少了哪根筋, 這麼無聊。」
張松年一直賠不是:
「真的很抱歉,我……我會賠給你的。」
「賠給我?你害我不能去上課了,知不知道?」
「為什麼?眼鏡破了和上課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嗎?你看看我!」依月把臉湊向他,指了指自己的雙眼:
「看看我這雙眼睛,又像貓熊又像兔子,怎麼去上課?」
張松年一看,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你……你多久沒睡覺了?累成這個德行。」
「四十八個小時吧!前天熬夜寫報告,昨天又被拉去湊數,我現在要不動一動 就會馬上睡著了。」
「湊數?誰找你去打麻將了?你不是說不再玩了嗎?」他皺眉。
「那個死陣輝拿人情來壓我, 不過是收了他一分筆記, 早知道就借別人的去 copy,死都不要他的。」
「既然今天有課,幹嘛打這麼久嘛!身體都不知道要照顧。」張松年皺眉,略 帶責備地說。
「你以為我喜歡啊?說好只八圈的,結果沒完沒了。我向他借了個眼鏡,又可 以遮醜,睡著了教授也不知道,現在被你打破了……我告訴你!萬一我被當了都是 你的錯。」
「你戴個墨鏡怎麼上課嘛?就算教授不問,大家也會覺得奇怪啊!」
「我不管別人怎麼覺得。」宋依月不屑地揮揮手。「老師問了,我可以說眼睛 痛,見不得光呀!哎呀!還說這些做什麼?反正都沒用了。既然課上不成,我還是 回去睡覺吧!」
「你既然不怕人家說閒話,不如就這樣去上課吧!不會比戴墨鏡更惹人注意的。」 張松年建議。
「不!我可不想發現全校的人都懷疑我在從事特種行業。我還是回去吧!不過 眼鏡你得賠給我,我要還人家的。」說完打了個哈欠,揮揮手就要走開。
張松年追上去:
「那午餐呢?要不要我給你送過去?」
依月搖頭:
「不了!我不想吃。拜拜!」
她走了,留下張松年在原地歎氣。她穿著件白色背心,及膝牛仔褲,一雙涼鞋, 及肩的直髮隨意紮在頸後。這樣一個性格怪異,又不很漂亮的女孩為什麼會吸引他? 讓他放棄了國立大學,甘願來這兒和她再當同學?他想了兩年了也想不出原因。不 過他對她是不敢再有什麼不當的舉止;高中畢業時無心的一個偷吻讓她整整一年半 沒有跟他說話。他忘不了當她在這個學校第一次看見他,只訝異地看了他兩秒鐘就 不齒地轉過頭去,那令他心痛得想立刻逃離這個學校。
這種感情太痛苦了,而他更擔心的是這麼一直持續下去。唉!他看著她遠去的 背影搖頭。這麼瘦,為什麼不肯多吃點東西?
☆ ☆ ☆
宋依月走著走著,眼睛都快閉上了。好不容易爬上二樓,花了快一分鐘才打開 大門,她顛進去,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睡個夠。
室友惠伶跑出來:
「月!你是怎麼回事,昨晚一整夜都沒回來?」
「哎呀!我也不想啊!」依月往自己的床走去:「讓我先睡一覺吧!我困死了。」
「不行啦!如芬說要過來。」
「過來就過來,你陪她嘛!我兩個晚上沒睡了,難道還得站到門口迎接她?」 依月又打了個哈欠:「老天!我撐不住了,一定得立刻躺平。」
「月!如芬失戀了,她很傷心呀!你總不會不理她吧?她每次失戀都是你安慰 才想開的。」
「她又失戀了?」依月叫:「這個月第二次。惠伶!你叫她節制點,不要隨便 就投入過多感情好不好?
我不想隨時隨地都準備好了安慰她,我又不是SevenEleven,二十四小時服務,全年無休。」
「月!你怎麼這麼說?她當我們是好朋友才會來找我們嘛!難道我們看她傷心 也不去理會?」惠伶略帶抱怨的口吻。
「她『總是』很傷心,一會兒就好了。」依月看她一眼,歎氣:「你就是這樣, 對誰都有同情心,如芬就是吃定你這點了。我不想說太多,不過她是個自私的人, 只會利用朋友,你不該和她走得太近,也不用太關心她。」
惠伶委屈地說:
「她在電話裡一直哭,我……我只好答應她過來找我們,我不知道你不想見她 ……」
依月無奈地歎氣:
「好了!她什麼時候來?」
「只說下午,不知道什麼時候。」惠伶答。
「那就到時候再叫我,也許我還可以睡三、四個小時。」
惠伶點點頭:
「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月!對不起。」
「沒關係啦!我知道這是你的天性。我要睡了,中午你自己去吃飯吧!別叫我。」 說完,在床上躺好,翻身抱住熊寶寶,沒兩秒鐘就昏睡過去。
睡夢中,依月看見姐姐回來了,她簡直欣喜若狂。兩年多了,她只見過姐姐一 次,而姐姐只在家裡停留了兩天就又回美國去了。在分別的日子裡,她總是惦念著 姐姐,問她是否幸福?是否快樂?慕雲笑著說是,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依月聽見 她在哭喊?而且聲音淒厲?
「月!月!」依月翻身。不!姐姐不是這麼叫她的,她總是叫她依月。
「月!你快起來!別睡了。」
依月坐了起來,一回頭就看見紀如芬那張帶淚的臉。老天!真是惡夢。惠伶呢? 她看看表,三點過五分,她才睡不到四個鐘頭。
「月!小郭那個死不要臉的,他……他有了新的女朋友,說要跟我分手。」紀 如芬哭喊著。
「哦?是嗎?」依月打個哈欠,用手抹了抹臉。
「你不替我感到生氣嗎?我們才交往了十多天口也!」紀如芬拿面紙擦眼淚: 「他說我太任性,又愛亂花錢,還說他養不起我這樣的女朋友……結果呢?他新交 的那個小騷包又比我好到哪裡去?什麼藝文社的又怎樣?還不是裝出來的氣質。他 ……他真沒良心,甩了我還把責任都推給我……月!你有沒有在聽我說?」
依月的頭從膝蓋上抬起來,睜開雙眼。糟了!怎麼又睡著了?她剛才究竟說了 些什麼?她歎氣,看來不起床也沒法子再睡了。
她推開熊寶寶站起來:
「讓我先洗把臉吧!然後再集中所有的精神聽你說。」
洗過臉她才想起惠伶上課去了。如芬可真會挑時間!回到房裡,如芬正在翻一 本漫畫,見她回來又哭了起來,訴說她是多麼無辜、多麼可憐。同樣的情形依月看 了有十多次了,打從大一她經由惠伶認識了如芬開始。因此她不會告訴如芬其實她 就像大家說的那麼任性、嬌縱、奢侈又過分注重外表,因為如芬死都不會承認的。 所以依月一定是好言相勸,說些「好男人多得很」、「他不懂得欣賞你的美」這一 類的話,再陪著她好好地痛罵那個男主角一頓,如此,問題就會解決了,如芬開始 準備她的下一次戀愛。
「那個男的好帥,而且他看了我好幾眼。」
果然惠伶才回來,聽見的已經是這樣的話題了,她和依月互望了一眼,雙雙搖 頭苦笑。
此時如芬又歎氣了,隨即掄起拳頭:
「我還是不甘心,我一定要看看那個女的到底哪裡比我強。」
「如芬!算了啦!不要表現得這麼沒風度。」惠伶勸她。
「我才管不了什麼風度了,他這麼對我,簡直……簡直就是污辱了我,如果我 不去看看那個狐狸精憑什麼迷住他,我……我嚥不下這口氣。」
「別這樣嘛!都已經分手了,這麼做也沒有意義啊!」
「惠伶!你和月一定要幫我,你們要陪我去鑒定小郭的新歡。」
依月忍不住說:
「拜託你!小姐!也許小郭根本沒有什麼『新歡』呢!你又何必……」
「他有。」如芬大聲說:「我自有我的消息來源。今晚那個什麼藝文社的有場 演講,聽說邀了一個有名的作家,你們陪我去吧!我保證一定可以找到那對狗男女。」
「你說話一定要這麼難聽嗎?人家不過是甩了你。」依月皺眉說。
「你……月!你是不是不想陪我去?」如芬說著,竟我一副要哭的樣子。「惠 伶!你看月啦!她根本沒把我當好朋友,叫你們陪我走一趟很難嗎?只是在校園裡 嘛!」
「如芬!你先不要哭嘛!月……她是累了,不想出門,不是不想陪你呀!」惠 伶拍拍她:「不然這樣吧!我陪你去一趟,就讓月休息,好不好?」
「不要!我要月也一起去,人多了氣勢大嘛!」
「你是去找人打架啊?要氣勢大做什麼?」依月說,幾乎無法忍受她的任性: 「我不是不陪你去,只是覺得無聊。小郭就算帶了女朋友去又怎麼樣?他已經跟你 說好分手了,我們也不能怪他腳踏兩條船啊!再說如果真遇見他們,你太激動而和 人家吵鬧起來怎麼辦?」
「不會,我一定不會。」如芬保證地說:「我只想看看她,不會和她吵架的。」
惠伶忍不住心軟地說:
「我們就陪她去吧!要不了多久的。」
「好啦!月!陪我去吧!求求你。」如芬苦苦哀求。
依月怎麼也想不通這件事有什麼重要,再怎樣也不會比她的睡眠重要吧!認識 了這麼個任性、嬌縱的朋友似乎得付出些代價;可是說真的,她忘了她們怎麼會成 為「好朋友」的。
看看鏡子裡自己的黑眼圈,依月終於歎口氣:
「好吧!不過我們是去找人,有沒有都得馬上走,我可沒心情聽什麼演講。」
如芬拚命點頭。
惠伶笑說:
「那我們去吃個晚飯,然後再出發。」
「好!我請客。」如芬說:「你們想吃什麼?不要客氣……」
依月站起來:
「你們先下去吧!我再去洗把臉。」其實她最希望能用段火柴棒什麼的將眼皮 撐開。
☆ ☆ ☆
演講會場是間教室,並不很大;而當她們三個人到達時,裡頭已擠滿了人。依 月哈欠連連。唉!這樣擠在一塊兒,找得到人才怪。
如芬拉著惠伶左顧右盼地找著小郭和他的新任女友,依月則不耐地倚牆而立。 黑板上寫著「歡迎名作家何思雲先生蒞臨」。何思雲?她皺眉,這名字似乎還真聽 過,好像是個頂年輕的作家,寫過幾本頗受好評的散文和小說。這麼大牌的人物, 竟願意到學校社團來演講,可真是少見。
如芬不悅地走過來:
「根本沒看見小郭他們。」
「會不會是人太多了,沒注意到?」依月問。
「應該不會吧!我和惠伶很仔細在找啊!」
「也許還沒來,不如我們到外頭等,免得在裡頭人擠人。」惠伶在一旁道。
依月思考了一下,說:
「你們到外頭等,我在裡面看,也許真是你們看漏了也說不定。」其實她是好 奇,想看看這位沒有大牌架子的作家先生。
「那好吧!我們先出去,你在裡頭再仔細看看,真沒有的話就出來找我們吧!」 惠伶說完和如芬一起出了教室。
只等了一會兒,教室內響起一片掌聲。正閉眼休息的依月睜開眼,正看到那位 作家先生走到桌前。
他真是引人注目,依月想。他的頭髮應該長及肩部,整齊地梳好,用黑色帶子 紮在頸後。依月摸摸自己的頭髮,驚覺到他們有同樣的髮型,不過這也許是他們之 間唯一相似的地方。他看起來俊美、斯文,卻有張輪廓分明的臉,而那是全然男性 化的。
四周低低地響起了讚歎聲,約略是說他很帥、魅力十足之類的。依月並沒有很 認真地去聽他們談論什麼,此時她的心思全放在他的雙眼。老天!他竟戴了副墨鏡, 難道他也和她一樣,打了整夜的麻將?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 06:48:55
他笑了笑,然後開口,聲音低沉而溫暖:
「首先要向各位致歉,我的雙眼前陣子動了個小手術,到現在還不太能適應強 光,所以戴著墨鏡上台,實在很不禮貌,但是情非得已,希望各位原諒……。」
由於自己曾經也想用墨鏡掩飾不健康的雙眼,對他所用的說詞便不免帶有強烈 的懷疑。真的嗎?動手術?她可不太相信。
演說開始了,何思雲以緩慢的語調詳細地說明寫作的方式和技巧。此時如芬又 拉著惠伶擠了進來,因為她發現了今晚的主角是如此迷人,完全符合她心目中白馬 王子的形象。
「老天!他看起來真棒。」如芬的表情如癡如狂。
「喂!小聲點,被聽到了很丟臉的。」惠伶拉拉她的衣服。
「有什麼好丟臉的?你沒看到現場的女生都要對著他流口水了嗎?」
他們倆一來一往地說著,而依月只是聚精會神地聽著何思雲的一字一句。真的, 好熟悉的感覺,他的聲音,還有他的動作,讓依月好努力地去想究竟在哪兒聽過、 看過。
演說時間並不長,結束後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其餘的時間讓聽眾詢問問題。 休息時間,一群人拿著書擠到前頭去要求簽名,何思雲被擋在人牆之外,依月只得 收回視線,卻發現如芬也拉著惠伶往前擠去了。她搖搖頭,想著,何思雲?她在哪 裡見過他嗎?電視上?還是海報?不會!他是那種見過就不容易忘記的人;如果她 真見過他,怎麼會不記得?但若真的是第一次看見,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從何而 來?依月百思不得其解,每一個假設到後來都被她推翻,終於她有了一個結論—— 何思雲長得像她認識的某個人,可是……到底是像誰呢?
如芬朝她跑過來,得意地指指衣服上的簽名。
「擠破了頭才有的。」
「他是作家,你應該拿他的書去讓他簽名。」依月說。
「書?我哪有?不過別擔心,今晚我就會去把他的書全買回來,而且好好地看 個三、四遍。」如芬眉開眼笑地說。而依月也不想去提醒她來這兒的主要目的。反 正這會兒就算小郭帶著十個女朋友出現,如芬也根本不會注意到。
「糟了!惠伶還擠在裡頭呢!我去拉她回來。」如芬說著又衝進人海中。
依月將重心換到另一隻腳上,依然靠著牆,感覺到剛才用力的那隻腳有些麻木。 為什麼不離開?如芬已經不再堅持找小郭了,她也可以回去好好睡個覺,幹嘛吃飽 了撐著,在這兒呆站?
其實就是因為那股熟悉感吧!若想不出何思雲究竟像她見過的哪個人,依月就 算回去也是睡不著的。
整個活動在最後一個階段達到最高潮,發問的人此起彼落,氣氛非常活潑。
依月仍仔細地在聽著,專注地在看,她非得捉住些什麼,否則恐怕又得心煩好 幾天。慢慢地,在她絞盡腦汁之後,好像真有一些模糊的影像出現了。她看著他, 感覺影像逐漸清晰了起來。老天!真是像,除了何思雲遮住的雙眼,還有名字。
演說結束的時間似乎就要到了,舉手的人還是那麼多,而且誰也不肯作罷。依 月想了一會兒,衝到隔壁教室搬了張椅子過來,站了上去並高舉雙手:
「想請教何先生一個問題。」她大聲說。
幾乎所有的人都回頭看著她,並且議論紛紛,指責她故意引人注意,不顧現場 秩序。依月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她目前在乎的事只有一件。
何思雲躲在墨鏡後的雙眼看向她,大約三秒鐘吧!他朝她點點頭:
「你請說。」
「在您的小說中,壞人都是怎麼樣的一些嘴臉呢?」依月立刻說出自己的問題, 並再次忽略周圍嘲弄的聲音。
何思雲想了想,回答:
「我的小說裡很少有真正的壞人,真要有也只能說他們只是行為上或個性上有 偏差。我覺得……我們不應該那麼輕易地將一些不容於大眾的人冠上『壞人』的頭 銜,有時候那是不公平的。」
「您的意思是,若非大奸大惡,我們不該將其視為『壞人』?那請問您,您認 為『失信背約』算不算一件過分的事?那個人是不是仍值得原諒?」依月說。
何思雲看看她,再次回答:
「這得看事情大小,還得清楚其中的許多因素,你說得太籠統了,恐怕我無法 說明我的觀感。」
依月點點頭:
「那我再請教最後一個問題,何先生您……是否曾經打破過自己的承諾,失信 於人?」
依月隔壁的一個女同學站起來對依月說:
「你究竟來做什麼的?我們請何先生來是指導大家的寫作技巧,你卻在這兒問 一些不相干的問題,浪費大家的時間。」
依月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轉回台上。何思雲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希望下次再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我必須回去反省、 檢討一下。」他笑著對在場的人點了點頭,道聲再見便走出教室。
所有的人都用責難的眼光看著宋依月,認為是她弄僵了氣氛,何思雲才會這麼 早就離開。如芬也在抱怨:
「月!你是怎麼回事?盡問些怪裡怪氣的問題。」
惠伶瞪了如芬一眼,對依月笑著:
「我們走了吧!其實別人沒有權利管你要問什麼問題,你不要在意他們就好了。」
依月才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她只是對何思雲的逃避問題感到生氣,結果她仍無 法證實她的猜測。
人群漸漸散去,如芬已非常不耐煩了:
「月!你還不走嗎?我還要去書局買書呢!」
依月看看她,沒興趣地說:
「讓惠伶陪你去吧!我待會兒自己回去。」
「你自己一個人回去不太好吧?很晚了耶!」惠伶問她。
「沒關係,你們去吧!」依月揮揮手。
如芬拉了惠伶就走,買書此時成了最重要的事。
整個教室終於只剩下依月一個人,悶熱的感覺幾乎消失了,可是她心頭的疑惑 卻仍存在而無解。她走到黑板前,盯著「何思雲」三個字。老天!他們太像了,一 定互有相關,可是為什麼,他們的名字沒有任何一點關聯?
「你不用盯著它看,那不過是我的筆名而已。」忽然傳來的聲音讓依月險些跳 了起來。一回頭竟看見何思雲站在身後,笑著看她。他……他已經離開了呀!怎麼 會……她的心跳倏然加快。
他終於以細長的手指摘下眼鏡,而他的雙眼就像好久好久以前一樣,充滿著溫 暖。
「好久不見,依月!」
☆ ☆ ☆
「你……真的是你?」依月好驚訝地望著他。原來她並沒有完全猜對,何思雲 不是「他」的什麼人,結果完全超出了她的猜測,何思雲就是「他」,他們是同一 個人。
林澈的笑容幾乎和從前完全一樣,只是多了些許滄桑和成熟。
「真的是我。我想是我的眼鏡讓你認不出我,對不對?」他又把眼鏡戴上,擋 住日光燈的光線。
「還有你的頭髮……你的確是有些改變。不過最主要是你的名字,我懷疑我見 過你,卻無法將你的名字和誰完全重疊。我想我是太笨了,沒有想過那可能是你的 筆名。」依月看了他好一會兒,說:「其實,我不曾想過你會當起作家來。」
「這種事不過是個『緣』字,我是無心插柳。不過,能在這兒遇見你我很高興, 你果然順利考上了大學,真好!」
「這種私立大學,和姐姐相差太遠了。」依月拉了張椅子坐下:「你和姐姐… …你們可還有聯絡?」
林澈搖搖頭。她看不見他眼裡的感覺,只注意到他忽然沉默了,於是她也不說 話,低頭看著地。過了許久,他開口:
「你……家裡都還好吧?」
「嗯!我父母都還好,不過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在怪你。」她看著他:「其 實你是想問姐姐吧?你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對不對?」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很感激。」林澈沒有否認。
「你現在才知道要關心姐姐的幸福,未免太遲了吧?」依月淡然的說。其實她 正壓抑心頭上漲的怒火。為什麼他不曾有過任何遺憾、愧疚的表情?他一點也沒想 過當年的他是如何傷害了姐姐嗎?她曾怨自己心軟,為了他離去時落寞的身影而一 直無法真正去恨他。現在事隔兩年多,再見他仍無悔意,他竟完全不後悔讓姐姐從 他生命中消失嗎?這令她無端地感到生氣。「如果姐姐過得幸福美滿,是不是就可 以讓你的良心好過些?」她停了停,又說:「我一直沒機會問你為什麼,現在你告 訴我好嗎?姐姐究竟哪裡不好,為什麼你不要她?」
「我……我不想再提這件事。」林澈回答:「讓它過去吧!你可以怪我,可是 ……別再提起,好嗎?」
「你說的倒容易,想忘就忘?」她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你後悔嗎?我只問你 這一句,你可曾後悔過自己拋下了我姐姐?」
他沉默了幾秒,歎氣道:
「也許你不明白,但……如果她幸福,我就不會後悔。我一直沒有她的消息, 你肯告訴我嗎?她過得好不好?」
「你……你真是讓我生氣。」依月指著他大聲說:「從今天起我會真的恨你, 一直恨你,因為你就像我說的,只是想減輕自己良心的譴責。你自私又冷血,完全 不顧別人的感受,現在我慶幸姐姐沒有嫁給你,因為我不想有一個讓人看不起的姐 夫。」她狠狠地瞪他,忽然頭也不回地衝出教室。
林澈愣了幾秒鐘,苦笑地隨後出去。
☆ ☆ ☆
惠伶從浴室出來,正擦著潮濕的頭髮。依月用力推門進來,嚇了惠伶一跳。
「你怎麼了?氣呼呼的。」她皺眉問。
依月沒有回答,逕自往床上一坐。一路上她越想越生氣,越想越覺得不值,姐 姐當年傾心去愛的竟是個無情無義的人!為他傷心,為他流淚,真是傻!
「是不是為了剛才的演說?」惠伶以為她為了大家的責備而不開心:「算了啦! 別理他們就是了嘛!你想問什麼問題是你的自由啊!」
依月吐了一口氣,往床上一倒,背後似乎壓到了什麼,拿起來一看,是一本書。
「這是什麼?」
惠伶笑道:
「是何思雲的書,如芬到書店逛了一圈,幾乎把他所有的書都買回來了。我說 她真是有毛病。這本書是她借我的,怎麼?你要不要先看?」
依月聽見「何思雲」三個字,想也不想地一把翻開書連撕了好幾頁。惠伶尖叫 著把書搶回來,心疼地看著一本嶄新的書變了個樣。
「月!你幹什麼嘛?書是如芬的耶!看看你!撕成這樣。」她撿起破了的書頁, 東拼西湊的,終究還是歎了口氣:「完了!如芬會殺人的,你不知道她現在有多迷 何思雲。」
「讓她來殺我吧!看這種人的書,沒水準。」依月不屑地說。
「剛才你還聽完了人家的演講呢!難道就因為他沒有完整回答你的問題,你就 討厭起他來了?」
「我才不會這麼沒度量。」
「其實我也覺得他真的不錯;拋開外在條件不說,他給人的感覺溫文有禮,就 像個英國紳士。月!你看過他的書嗎?寫的不好?不然你為什麼不喜歡他?」
「我就是不喜歡他,看他不順眼,沒別的理由。」依月大聲說:「以後別在我 面前提起他,他令我覺得做作、噁心。書的錢我會賠給如芬,不過如果她要買他的 書,就別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否則我照撕不誤。」
「你究竟為什麼這麼厭惡他?剛才還好好的……」惠伶不解地說,眉頭又皺了 起來。
依月轉身面對牆:
「我要睡了,不想再討論這件事。明天你出門時替我把鬧鐘撥一下,我第二節 有課。」
「嗯!」惠伶點頭。看著手中破爛的書,她不禁搖頭想道:「何思雲啊!何思 雲!你究竟什麼地方惹火了我們依月小姐啊?」
依月瞪著牆,好一陣子才閉上眼睛。
☆ ☆ ☆
林澈回到姐姐的住處,一推開大門,姐姐林秀就迎了上來:
「我真該殺了你姐夫,他竟敢趁我不在時偷偷說服你去學校演說,他明知道你 是來靜養的,還給你找這種麻煩……」
林澈隨姐姐坐到沙發上,笑著說:
「你別怪姐夫,是我願意的。再說我的眼睛也不是什麼毛病,早就不礙事了。」
「你呀!心腸軟,見不得人家求你,什麼事只要別人多說幾次,你還不是全答 應了?你是我弟弟耶!我就氣你姐夫沒顧慮到你的身體……」
「姐!」林澈打斷她,笑著:「只是眼睛動個小手術,瞧你說得好像我得了什 麼絕症似的。姐夫徵求過我的意見,是我自己喜歡去,你可別為了這種小事和姐夫 吵,否則我怎麼好意思繼續在這兒住下去呢?」
「看看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們是一家人啊!你本來就應該和我們住在一起……」 林秀停了停,看他一眼,歎氣道:「我……阿澈!你和她已經分開這麼久了,也該 忘了吧!總不能……」
「姐!這和她沒有關係,你不要亂想。」林澈的笑容首度消失,換上了一副淡 漠的表情。
「沒有關係?」林秀皺眉:「我可不相信這和她沒有關係,不然你怎麼會四處 流浪、怎麼也不肯定下來?不是我要說你,既然愛人家又何必解除婚約呢?真搞不 懂你。」
「姐!」他站起來:「我想早點休息了。」他的意思很明顯是希望她別再繼續 這個話題。
林秀又深深歎口氣,她是明白的!
「好!那你就早點休息吧!我該去看看平平醒了沒,算算時間他也該喝牛奶了。」 提起六個月大的兒子,林秀臉上多了笑容。
他點頭:
「對了!姐夫呢?怎麼沒看見他?」
「他有事出去了,否則他一定會陪你去學校演講的。怎麼?你有事找他?」
林澈搖頭:
「算了!沒什麼,改天我再問他就好了。」
「好!那你早就睡,對眼睛會好一些。」
他笑笑,點頭上樓去。
回到客房裡,將燈光調到最柔和,然後林澈將自己拋入床中,舉手摘下眼鏡。
見到依月真是他怎麼也沒有想的事;而她,已漂亮得讓他沒有在第一眼看見時 就認出是她,直到她問了一個又一個奇怪的問題。他苦笑著,原來她也怨他,也許 還恨他呢!恨他狠心拋棄了她姐姐。林澈揉揉雙眼,試著去回想慕雲的模樣。兩年 多了,他沒有一天不想起她,但不知為什麼,她的影像在他的心裡漸漸模糊,顏色 淡了,輪廓也不再完整。
時間真的這麼可怕嗎?他不願去忘記的人或事竟也由不得他主張。想起方才原 是想跟著依月的,看看她住哪兒,也好暗中陪她走一段夜路。她也許不再尊敬他, 但他仍像個大哥般地希望能保護她。可惜她一定是飛奔而去,他一出教室已看不見 她的影子。她就這麼不見蹤影,而他連慕雲的近況都不曾問得。
林澈扯下綁住頭髮的髮帶,拿在手上端詳了許久,並用拇指輕撫著髮帶尾端用 奇異筆小小地寫著「雲」字。這是慕雲留在他這兒唯一的一樣東西。他在讀研究所 時曾有一段時間沒空理髮,頭髮長而亂地散在頸後,慕雲看不過去了,於是拿下自 己的髮帶,仔細地替他在頸後繫好,還在他頰上印上深情的一吻……。他痛苦地閉 上眼睛。慕雲!你一定要幸幸福福的,不然的話……他又該怎麼辦呢?
兩年來的第一次,林澈的心湖再度起了漣漪,是為了依月的指責?還是渴望得 知慕雲的消息?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臨睡之際,他只知道這個假期將不可能平靜了。
☆ ☆ ☆
「什麼?我的眼鏡……」陳輝差點沒扯上依月的領子,被她狠狠一瞪才放下已 舉起的手。「喂!我的眼鏡好好的怎麼會……宋依月!你說清楚點嘛!」
宋依月好想對天大叫。因為遇見林澈,還和他不歡而散,使她昨晚一整夜都夢 見他,一覺醒來反而覺得更累了!今天聽王教授的課一直想睡覺。好不容易下課了, 一出教室就讓陳輝給逮著了,不是很霉嗎?
「你說話小聲點,我頭都被你喊得痛起來了。」她懶懶地說,人仍往前走著。
陣輝緊緊地跟在後頭:
「你說我的眼鏡壞了,究竟怎麼回事?」
「不是『壞』了,是『碎』了。」
「碎了?怎麼會?」陳輝叫得更大聲。
依月揉著太陽穴:
「我踩的,怎麼不會?我警告你哦!你再這麼大聲說話,我馬上就走。」
「好!好!對不起!」陳輝陪著笑臉:「那你行行好告訴我,為什麼要踩碎我 的眼鏡,那是我爸爸從德國帶回來的口也!我知道那天不該不守信用,硬拖著你繼 續戰下去,可是你也不用這麼殘忍……」
「你夠了沒? 我是那麼無聊的人嗎?生你氣不會捉你來K一頓啊!幹嘛拿你的 眼鏡出氣?是張松年啦!他嚇我,眼鏡就掉到地上,被我一腳給踩個稀爛。事情就 是這樣羅!」她聳聳肩,人停也沒停。
陳輝愣了一下,又趕上去:
「喂!那……誰賠給我啊?」
「當然是張松年,難不成是我?」她朝後頭揮揮手:「你去找他吧!我沒課了, 要回去睡覺,你別再跟來了啊!我沒空理你。」
「張松年真會賠我?」陳輝有些擔心地問。
「你很煩耶!去找他就知道了嘛!一直追著我問。我想他會賠你的啦!畢竟他 家有錢得很……」她看見遠方一個熟悉人影,嘴角的話說了一半就吞了回去。他又 來做什麼?總不會是巧合吧?依月拉過陳輝:
「喂!看到前頭那個人沒有?穿白上衣那個,他跟了我好幾天了,真討厭!你 替我擋一擋吧!」
陳輝看了看前頭,皺著眉說:
「他是誰?樣子挺不賴的。」
「誰管他樣子怎麼樣,我說他是個色狼。」
「色狼?不會吧!他看起來乾乾淨淨、斯斯文文的,怎麼看也不像壞人啊!」
「怎麼?現在壞人臉上都剌了字了?那麼好認就沒人會受騙了。喂!你究竟是 不是我的好朋友?」她問,手叉著腰,一臉懷疑。
陳輝忙點點頭。
依月滿意地笑笑:
「那就對了。你替我好好教訓他一下,我先走了。」
「喂!這……」陳輝面有難色,在校園裡打人,這……
「看!他朝這兒來了,分明是想找我麻煩。我真的要走了,拜!」她跑了幾步 又回頭:「我會替你向張松年要一副更帥的眼鏡賠給你。」
陳輝眼看依月已走遠了,那個戴墨鏡的傢伙又真追了過來,他只好想也不想地 硬將那人攔了下來:
「喂!你找她什麼?」陳輝手叉在口袋中,腳抖呀抖地一副流氓樣;他想這樣 比較能夠造成令人害怕的第一印象,對自己比較有利。
林澈訝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孩子,他該和依月差不多的年紀,是她的男朋友 嗎?為什麼攔下他?
「你是……?」他淡笑著問。
這人一點也不像壞人,真的。不過陳輝仍裝出凶狠的語氣:
「你管我是誰?總之不許你騷擾她,」他指指依月離去的方向,說:「再跟著 她的話,小心我K你一頓。」
林澈仍是好脾氣地笑道:
「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我和依月原來就認識的,只是……發生了一些爭 執,我想向她解釋清楚。」
「你知道她的名字?」
「當然。我們認識已經好幾年了。」
陳輝只想了一下子就相信了他。不只因為他看起來斯文又正派,主要是這種事 依月是經常做的,只要她生誰的氣,肯定會不擇手段地整得他哭笑不得。
「我真是毫無惡意的。」林澈又笑著說。
陳輝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
「是依月要我攔住你,她說你是……真對不起!」
「沒關係。她在生我的氣,不想見我也是可以想見的,只是我急著找她,你可 以告訴我她住在哪兒嗎?」
「你不知道?」陳輝皺眉。
「我們兩年多沒見面了,我連她考上這所大學都不知道,前些日子才很偶然地 相遇。」
「哦!原來這樣。」陳輝在心裡盤算著該不該告訴他;畢竟出賣依月是得負擔 後果的。忽然一抬頭,眼睛一亮:「你這墨鏡真帥,哪兒買的?」他叫道。
林澈愣了一下,笑道:
「德國。你……很喜歡墨鏡嗎?」
「是啊!而且我有一副和你這副很相似的,也是德國貨,可惜……」他想像著 眼鏡碎了的樣子,忍不住搖頭歎息。
林澈不明白他在感歎什麼,只想了想便摘下眼鏡:
「你喜歡的話就拿去吧!我還有兩副一模一樣的。」
「這……這……」
「拿去吧!不用客氣。」林澈笑著將眼鏡遞給他。
陳輝瞪大了眼看著手中的墨鏡,好久都移不開視線。怎麼可能?這可不是路邊 賣的便宜貨啊!這傢伙竟把這麼好的東西送給頭一次見面的人,而這個人自己剛才 還威脅著要K他呢!他慚愧地想:依月!看來我只好對不起你了。
☆ ☆ ☆
依月沖了個涼,躺上床正要睡著,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她無奈地坐起來,一定是惠伶忘了帶鑰匙,不然就是如芬來了。老天!她祈禱 是前者,否則一定又別想睡了。她歎口氣,下床去開門,而當她看見門外站地是誰 時,立刻用力將門關上。死陣輝,他竟然出賣她!
林澈看著當他面甩上的門,泛起一絲苦笑;許久以前那個天真,有著和善笑容 的小女孩似乎已不見了;那對和煦的雙眼如今只閃著恨意。他覺得淒涼,不管如何, 她恨他實在讓他感到難過。
他又敲敲門:
「讓我進去好嗎?我只想和你談一談,依月!」
依月在房裡板著臉,刻意去忽略他柔柔又略帶要求的聲音。她不想見他,她不 想看見這個辜負了姐姐的男人。
「依月!開門好嗎?難道你希望我一直在這兒叫?」
「你儘管去叫吧!叫累了就走。」
「為什麼?」他柔聲問:「你喜歡自己天天都恨著我?那種感覺你比較能接受, 是不是?」
「難道我不該恨你?」依月在門的另一邊說:「你對我們全家都造成了傷害, 而你一點悔意也沒有。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可是有必要嗎?姐姐已經是人家的老婆 了,你還能怎麼樣?把她搶回來嗎?」
「我只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從沒想過……」
「對!你從沒想過要搶她回來,所以我恨你的冷血,你根本不在乎失去姐姐, 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幸福,來減輕心裡的愧疚。林澈!你……真是令人生氣。」依月 的情緒激動,她不知道為何林澈對姐姐的背叛會困擾她這麼久,甚至爸媽都不再想 這件事了,而她還念念不忘。曾經他在她心目中是那麼完美,她似乎無法忍受他做 錯一件事,更別說這件事改變了姐姐的一生,還影響了她……和家人。
林澈沉默了好一會兒,又開口:
「依月!我很抱歉我和慕雲不能如你所願有個美麗的結局,但生命總是如此, 它會開一些令人一時難以接受的玩笑,等時間久了,你會發覺這些玩笑都有它的意 義在,並不真是那麼不公平的。」
「你不用把自己的變心推給老天爺,不需要,反正我說過,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們家和你之間也沒必要再說什麼,你就忘了我姐姐,安心寫你的書,別再打擾我, 讓我安心當我的學生。你走吧!」
「依月!……」
「走吧!」
良久良久,外頭終於響起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直到聲音完全消失,她又衝動 地拉開門往外看。
沒了。哪還有什麼人影?
依月關起門,回到自己床上,忽然感到一陣心疼、一陣鼻酸,忍不住抱著枕頭 哭了起來。
哭著哭著,她越想越難過,越哭越傷心,因為她始終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竟為了一個負心人肝腸寸斷。
☆ ☆ ☆
林澈走在路上,心情沉重得令他想放聲大笑。好久以前的一天,他也是以這種 心情離開宋家,離開慕雲;而當時他心裡的疼,恐怕還比不上今天呢!至少,他是 做了他該做的事啊!雖然並沒有人知道。
算了!她要恨他就隨她去吧!何必在意呢?可是他心裡就是沒法子真這麼算了, 總覺得她指責的言辭和含著失望的語氣都重重地傷害他;而他跑過了好幾個國家, 體會了多少孤寂,又何以無法忍受她那些微的怨恨?
路旁忽然冒出個人影,嚇了林澈一跳,他定神一看,笑笑:
「是你?」
陳輝點點頭:
「是我。怎麼樣?你見到依月沒有?」他著急地問:「她是不是很生我的氣?」
林澈苦笑著搖頭:
「她不肯開門,所以我不曉得她究竟生不生你的氣,不過可以肯定她絕對很氣 我的。」
「為什麼?依月她……她其實很難得真正生氣的。」陳輝走在他身旁:「就像 上回我們拉她打牌打到天亮,她生氣了,可是還不是一下子就沒事了?她呀!最不 會記恨了。」
「真的?」林澈昂起眉,他真的好懷疑。
「嗯!」陳輝點頭:「喂!老實說,你是不是來『追』她的?」
「追她?」林澈微笑。
「是啊!我瞭解很多人都對這樣的女孩子很感興趣。」
「你所謂『這樣的女孩子』是指……」林澈不甚清楚地問道。
「就是那種不是非常漂亮,卻頂有個性的……像依月啊!男孩子都不承認她漂 亮,卻仍像蜜蜂見到花蜜般在她身邊飛來飛去。我告訴你,如果你真要追她,對手 可不少哦!尤其是那個張松年,他追了她一輩子了。」
「哦?那你呢?你是不是依月的追求者之一?」
陳輝用力搖頭加揮手:
「不!我不是。她……她這樣的女孩子不適合我,我……我和她就像哥兒們一 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 06:51:00
「你不欣賞她這麼特殊的女孩子?」
「很欣賞啊!不過就只是欣賞了。我的女朋友一定要是溫柔體貼、輕聲細語的 那種,依月她……打死他都做不到的。」
「不見得吧?也許……女孩子會為了自己喜歡的人改變自己。」林澈笑著,並 沒有多解釋他和依月之間的關係;反正他喜歡這樣悠閒地聊聊,也許可以多知道些 依月的事。
「改變?」陳輝不屑地說:「別傻了!沒聽過本性難改嗎?依月的本性一定就 是那樣,缺少對男性溫柔的基因。你繼續努力吧!如果真能改變她,那是世界之福。」
林澈笑著搖頭。
「對了!我是來……來謝謝你的墨鏡,你……真要送給我?」陳輝還是不相信。
「當然。」林澈笑:「都已經在你手上了,你為什麼還懷疑?」
陳輝歎氣:
「我才剛剛接受我的墨鏡碎了的事實,沒想到現在有了一副更好的,一時之間 又讓我無法接受。喂!我那副眼鏡就是讓依月踩碎的,你知道嗎?」
「哦?那我算替她賠給你,你別再找她要了,好不好?」
「你放心!本來就沒打算找她賠的,她說會讓張松年賠給我,可是我沒擋住你, 還給了你她的住址,恐怕……喂!你真的不會……不會欺負她吧?我可不希望自己 真那麼見利忘義……」
「你放心,我絕不會欺負她的。而且這和墨鏡全然不相關,就算你不告訴我, 我既然已經答應給你的東西,絕不會再要回來。」
陳輝看了他好一會兒,歎息道:
「你這個人也太奇怪了,對不認識的人都這麼好。」
「我是喜歡交朋友。」林澈又笑了:「當你出門在外,就會發現有朋友在真是 太好了,而我……我覺得友誼是我最渴望的東西了。」因為他再也不奢望愛情了, 林澈在心裡想,就讓慕雲一輩子在他心底吧!
「你……你有點太……太善良了,很容易被欺負的。」陳輝說。
「是嗎?」他仍微笑著。
陳輝這時忽然明白他絕不會是壞人,因為他的笑容太溫柔了!所有的女孩子都 會陶醉在其中,可是最重要的是笑容裡所含的誠意。這樣一個特殊的男人什麼樣的 朋友沒有?他不就早把他當朋友了?否則怎麼會和他說這麼多?而他相信這絕對是 和墨鏡無關的。
「真不明白我幹嘛擔心你。」陳輝終於說:「這樣吧!給我你的電話,有機會 見到依月我會通知你,她跟你鐵定比跟張松年那傢伙好多了。」
林澈抄下電話遞過去:
「謝謝你。」
「小事啦!」陳輝收下紙條:「好了!我走了,謝謝你的眼鏡,我絕不會再讓 它被踩碎了。」說完瀟灑的走了。
林澈見他離開,心情又陷入憂鬱。其實已經好久了,他不知道真正的快樂是什 麼,心裡好像有個死結,怎麼都解不開。
他一定得知道慕雲的消息,可能的話,再見她一面,只要見一面,他會讓自己 完完全全把她忘了。也許如此,他心中的結就可以解開。
☆ ☆ ☆
「宋依月?」謝文清點點頭:「她就在我班上,我怎麼會不認識呢?不過,阿 澈!你怎麼會認識她?」
林澈很高興姐夫認識依月,卻也想起他並不知道他當年和慕雲的事。
「哦!那天在演講會上見過面,有一些問題……我們討論得很熱烈。」他笑著 說。
「可是她不是文藝社的。」
「是嗎?」這林澈就不曉得了。
「她呀!……」謝語文清笑著搖頭:「……是個奇怪的女孩子,很少理會別人 怎麼想、怎麼說,只管著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我覺得她很性格呢!不過你也瞭解, 這樣的人比較不容易有知心的朋友。對了!你問起她做什麼?」
「我……是這樣的,她姐姐是我以前的同學,我想問問她的近況,可是當時沒 機會,場合也不對,所以希望姐夫幫個忙,找個事讓她到家裡來,我好跟她聊聊。」
「哦?是不是想追人家姐姐?」謝文清曖昧地笑:「這沒問題,我做得到。上 回硬要你去演講,被你老姐念了一頓,這回也替你做件事,算謝謝你。你不知道, 社裡的學生多迷你呀!要我再安排你去。我哪敢啊!連你是我小舅子都不敢說呢!」
「姐姐太誇張了,只是件小事,姐夫你別放在心上。」林澈笑道:「不過你請 宋依月來,能不能……別提到我,免得……」
「我不會說,一說的話,全班都來了。放心!我會辦妥的。你打算什麼時候跟 她談?」
「都可以,看她方便。」
謝文清點頭:
「如果你真追上了她姐姐,你老姐肯定非常感激我的。」他笑得很開心。
林澈的笑容裡卻帶著苦。
☆ ☆ ☆
紀如芬纏著依月:
「惠伶說你撕壞了我的書。喂!你是發什麼神經啊?我新買的耶!」
依月掙脫如芬拉住她衣服的手,瞪了她一眼:
「我說過會賠你錢嘛!拜託!別再拉著我,我還有課要上呢!」
「你以為有錢就買得到啊?上回我跑了三家書局才找到的,而且是最後一本了。 我不管,你去給我買一本回來。」
「叫我買他的書?門兒都沒有。要嘛賠錢給你,要不就算你倒楣。」
「月!你……你真是女流氓。」如芬跺腳。
「謝謝!」她頭也不回地往教室走去,誰知又在教室門口遇見了陳輝。
「喂!你這個奸細,還敢出現在我面前?」她沒好氣地說。
「別說這麼難聽嘛!我看他是好人才……」
「你看得出好人壞人?這麼厲害?那教教我吧!教我怎麼樣才能看出一個人會 不會出賣朋友。」
「宋依月,你……」陳輝想了想,還是搖頭:「算了!讓你罵個夠吧!反正我 說不過你。」
「我才沒空罵你。讓開啦!我要進去佔個好位子,方便打瞌睡。」
「謝老師的課這麼精彩,你還睡?」
「要你管?」她瞪他。其實她從不在這堂課睡覺的,只不過她昨天失眠,一夜 沒睡,怕撐不下去。
「火氣這麼大?」陣輝委屈地喊。「喂!他是打了你還是罵了你?讓你這麼討 厭他?依我看他是個善良又老實的人,根本不會得罪誰的。」
「哈!你不過見他一面就全倒向那一邊了,真不知道你究竟有沒有理智。」依 月對他嗤之以鼻。
「有些人只要說幾句話就能成為好朋友。」陳輝不服氣地說。「叫張松年眼鏡 不用賠了,他——你討厭的那個人已經替你賠了。」
依月瞪大了眼睛:
「他?誰要他多事了?你……哦!難怪替他說話,原來被一副眼鏡收買了。」
「我不是。」他說得很大聲,也許是心裡真覺得自己不是吧!
「不干我的事。」依月說:「他高興給你眼鏡就給你,反正該賠你眼鏡的是張 松年,不是我。」
「你……你真不講道理。」陳輝也有些火大了:「真不曉得張松年幹嘛浪費那 麼多精力去追一個凶女人。」
「你再說!」依月向他靠近一步。
陳輝對她扮個鬼臉,進教室去了。
依月氣呼呼地進了教室,發現自己既沒有上課的心情,恐怕連睡蟲都被氣跑了。
由於是風評不錯的一堂課,前面早已沒位子了;依月只好在後頭找了個位子坐。 什麼東西嘛?大家都選在今天來煩她,她有什麼錯?
好吧!也許她是不該撕如芬的書,依月不情願地承認。但那又怎麼樣?她有權 利討厭一個人吧?
就在她正氣著,教授進教室了。
依月納悶地發現教授笑嘻嘻地進門,而且一進門就東張西望的,看見她時,甚 至朝她笑笑。
她當然也擠出了個笑容。看來教授運氣好,有個好心情,不像她……唉!
既然無法打瞌睡,而教授似乎又特別注意她,她也就集中起精神來聽課、做筆 記。當她正隨著教授口述把重點記下來——
「東西德終於能夠……」
咻的一聲,一小假粉筆朝她飛過來,準確地打在她的頭頂上。
依月立刻站起來:「誰……」她正想指著某人罵,才發現教授手上那另一截粉 筆,話到舌尖又吞了回去。
「宋依月!你沒在聽課?」教授問。
「我……」她想高聲說「有」,她甚至有詳細的筆記可以做證,可是似乎沒機 會讓她說下去。
「好了!下課到辦公室找我……」
「我……」
「我會給你適當的處罰。坐下吧!好好聽課。」
依月本想大聲反駁。這輩子就這堂課最認真上,竟然被冤枉了,不抗議行嗎? 可是同學們都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他們知道以她的個性不會就此罷休,一定會 鬧上一鬧,當然陳輝也這麼想。
看見陳輝似笑非笑的眼神,依月忽然改變了主意。鬧什麼?她才不想讓他們白 看戲了。於是她乖乖坐下,教授也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講課。
依月這時才開始沒聽課的,拿了筆在紙上亂塗。今天是什麼狗屁日子?連教授 都來惹她。
依月看著掉落在桌前的粉筆頭,考慮了一會兒,終於把它撿起來,趁教授回頭 寫黑板時,把粉筆用力朝陳輝丟去。
「哎喲!」。陳輝摸摸後腦。
教授轉過身:
「誰呀?叫什麼?嫌考試範圍太少了是不是?」
依月一副無辜的樣子,笑都沒笑,不過心情似乎好多了。開玩笑,小時候打捧 球,她好歹也是個投手呢!
第三章
星期天,一個原本美好的假日。
宋依月百般不情願地按停了鬧鐘,心情鬱悶得簡直想大叫了。
鬧鐘?
看看隔壁的床,惠伶睡得正熟,她幾乎嫉妒得想再躺回床上去。
費盡了好大的意志力,依月用了十分鐘刷牙、洗臉、換衣服,捉起包包準備出 門時,電話鈴響了。
誰會在星期天早上八點十分打電話來?
依月心裡早有答案。
不曉得為什麼,那傢伙從不放過每個星期天。有時她剛好有空,心情也不錯, 會和他去看看電影,打打羽毛球,逛逛街。不過今天她沒時間,也沒興致。
「喂!」她不耐地拿起筒。
「喂!依月嗎?是我。」
「我知道是你。張松年!幹嘛?」她沒什麼耐心。
「我……星期天嘛!要不要上哪裡去玩?我陪你去。」他小心翼翼地說,似乎 由她的口氣知道她心情欠佳。
「不去。我有事。」
「能不能告訴我是……是什麼事?也許我可以幫忙。」
「你是我爸爸啊?我有什麼事還得向你報告?告訴你,誰都幫不上忙,你省省 吧!」
「是不是……你另外有約會?」他問。
「對啦!對啦!我快來不及了,不跟你扯,你找別人陪你吧!再見!」
「依月……我……」
「什麼啦?」
「回來……打電話給我,好不好?」張松年非常無奈。
「有事啊?」
「嗯……晚上請你吃飯。」
「哎呀!晚上再說啦!我真的要掛電話了。」說完,連「再見」也懶得再說就 把電話掛了。
走在路上,她反省了一下,好像不該對無辜的張松年這麼凶,是她自己心情不 佳,難道他就該倒楣?
其實全是謝教授的錯,他根本就是個陰謀者,隨便栽個罪名給她,就要她當免 費勞工。
改考卷?多無聊的工作啊!比得上在家睡大頭覺嗎?全班沒燒香的人一定不少, 為什麼偏偏找上她?
謝教授家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上回曾全班一起去包餃子。可以搭車的,不過 依月選擇用走的,因為她忽然不想那麼準時了,反正她很無辜,是老師像秦檜一樣 奸詐地陷害她、利用她,難道她還得義無反顧?
九點整,她按了謝文清家的門鈴。
開門的正是謝教授本人,他臉上堆滿了笑:
「咦?遲到了喔!」
「肯來就不錯了!我說過我沒打瞌睡,連筆記都拿給你看了。老師!你不公平。」 她沒笑容地說,明顯是在抗議。
「是嗎?好!就算老師看錯了,已經當著同學們的面說要處罰你,總要說到做 到,維持一下老師的尊嚴嘛!你就當是自願幫我,不行嗎?」謝文清笑著說。
依月還能怎麼說?教授都這麼低聲下氣了,而她反正都到了這裡,就這麼離去 也說不過去。
「行。」她也露出笑容:「只要老師下回別再冤枉我就行了。那考卷呢?要在 哪兒改?」
「哦!……書房。」謝文清指指一扇門:「就是那兒,你先進去,我讓你師母 倒兩杯飲料。」
「不用太麻煩了。」
「不會!應該的嘛!」其實阿秀買菜去了,這件事他打算先瞞著她,等阿澈真 追上了依月她姐姐,老婆會多感激他呀!謝文清笑著想。不過他這樣鬼鬼祟祟的還 真像別有用心的變態教授呢!他吐吐舌頭。
依月皺眉看著教授。不明白他那多變的表情是怎麼一回事。管他呢!做事吧! 早改完就可以早些走。
她聳聳肩推開書房的門。
☆ ☆ ☆
三十分鐘的等待對林澈來說竟有如一輩子。
他手中的筆無意識地在稿紙上塗著、寫著,而當他發現紙上除了慕雲的名字凌 亂地四處散佈,還有許許多多依月的字樣;這令他嚇了一跳,筆險些由指尖滑落。
什麼時候開始,見依月一面變得那麼重要?
他只是為了問清慕雲的事啊!心底另一個聲音說。
是嗎?那第一次學校演講時見到依月,心中的喜悅全為了可以得到慕雲的消息 嗎?
這……應該是吧!那個聲音減弱。
好吧!可是她恨你啊!這不是比得不到慕雲的消息更令你傷心嗎?
我……我不希望她恨我。
好極了。可是為什麼呢?慕雲的父母也恨你,你就沒那麼介意?
她……依月從前……是我的小妹妹,我們很談得來,所以我不希望事情變成如 此……。
哦?好!那待會兒她來了,你是要問慕雲的事呢?還是向她說明當年毀婚的原 因,讓她別再恨你?
我不該說的。
那就是還得問清慕雲的近況羅?記得嗎?你想完全忘了她的。那聲音提醒他。
我沒忘。可是……我總該知道她幸福不幸福吧?
你覺得那是你的責任?
難道不是?他反問。
然後那聲音沒了。彷彿也不知如何回答。
林澈揉掉那張稿紙,想著依月也許不會來了;以她的個性是很有可能把教授的 話完全擱在一旁。
他不很同意姐夫的方法,可是如果依月真會因此而到這兒來,他們就可以不受 打擾地好好談一談,也許……很多問題都可以得到答案。
門被推開,這回他手中的筆真掉到地下。
依月一進門,林澈剛好站起來,兩人四目相對,各有各難以形容的心情。
「你……你……」依月指著他:「你在這兒做什麼?」
「謝文清是我姐夫,他和我姐姐結婚一年多了。」他簡單地解釋。
依月並不笨,她全明白了。
「你真無恥,要教授用這種方法騙我來。我想……這兒並沒有什麼考卷要改的 吧?」
「你不要這麼生氣,我並沒有惡意。」
「我知道。你只是想知道姐姐的消息。如果我不告訴你,下回你可能要綁架我 了。」依月看著他:「林澈!沒有必要吧?我說過我姐姐已和你完全不相干了。」 她冷淡地說。
「你……」林澈歎氣:「你就告訴我吧!對你並沒有什麼損失,不是嗎?也許 姐夫用這種方法要你來是錯了,可是我只想跟你好好談一談,除了談你姐姐的事, 也可以談其他的。以前我們雖只見過幾次面,不也都談得很愉快……」
依月冷笑: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姐姐嫁到美國後只回來過兩次,在家的 時間也不過三天,她還是一樣,沒有多大改變。我怎麼告訴你她幸不幸福?幸福不 幸福會寫在臉上嗎?以姐姐的個性,再苦她也不會說的。」她停了停,又說:「不 過你放心,我看過她最不快樂的時候,就是你要和她解除婚約的前後那段日子,現 在再怎麼樣也不會比那段日子差吧!」
「她沒有和你說起在美國的生活情況嗎?」林澈並不介意她帶剌的言語,仍輕 聲問。
「有。不過說的不多,只說已漸漸習慣了那邊的生活。」她聳聳肩。
「你……你姐夫呢?他對她好嗎?」
「哈!說來很可笑,我從沒見過他,只見過照片。姐很少提起他……」她看著 他:「這樣說……是否滿足了你的優越感?」
「依月!……」林澈挫折感很重,她把他當成一個完全沒有榮譽感的男人。
依月不想繼續和他說下去。她要離開,走出這個騙局,也許再和張松年安排一 些節目度過假日。
「我要走了。」她說著去拉房門。
林澈一時情急,跨了幾個大步過去將門壓住。
「你……你幹嘛?」依月叫。
「先別走,我……」該死!他究竟該如何留住她?
「還有事嗎?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我姐姐的事我知道得很少,你有種的話, 去問我爸媽啊!他們一定可以說得更詳細。」她狠狠瞪他。
「別說你姐姐,談……談談你吧!」他熱切地說:「說說你的大學生活,你的 休閒活動,你的……你的男朋友……」他覺得心一痛。怎麼了?她有男朋友並不奇 怪啊!
依月無法置信地看著他,她甚至想指著他高挺的鼻子,或乾脆拉亂他紮在頸後 的頭髮。
「你說什麼?這會兒你又不想說我姐姐了?談我?我有什麼好談的?你這可惡 又善變的男人,別告訴我你現在注意的是我,愛上的是我……」她有些喪失理智地 大叫。
林澈臉色蒼白,而他的表情讓依月停住了。她搖著頭,不相信自己的猜測。
他是什麼意思?
他那種啞口無言的樣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林澈的心跳得好快。他不曉得自己怎麼了,話都說不出來。
反駁她呀!
告訴她她在開玩笑。
他們就這麼看著對方,幾秒後依月才反應過來。她用力推他:
「說!你是怎麼回事?你說!」她對他吼叫。
「不是!你聽我說,我……」他怎麼說?心好亂啊!
「你怎麼樣?」她又推他:「你早忘了我姐姐了,是不是?這些年來,你這花 心大蘿蔔究竟換過多少個女朋友?你數一數,你數一數啊!」
林澈拉住她的手:
「你冷靜一點,依月!我可以解釋,我絕對無意……」無意什麼?無意要愛上 她嗎?老天!他該怎麼說才好呢?
此時外頭響起敲門聲,是謝文清:
「阿澈!你和誰吵架了?開開門,讓姐姐進去。」
林澈只有放開她的手,將書房的門打開。
謝文清和老婆走進書房;他看著依月的臉色,皺眉問道:
「宋依月!這……這是怎麼回事?」
林秀心頭一驚,仔細地看看她:
宋依月?她不就是……
「你……你……」林秀指著她,心裡明白了些什麼。
依月面無表情地說:
「我是宋依月,宋慕雲的妹妹,好久不見了,林姐姐!」
☆ ☆ ☆
謝家客廳一片凝重的氣氛。四個人坐在沙發上,誰也沒說話。而不知情的謝文 清抱著兒子,著急地等著他們誰先開開口,告訴他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來做什麼?」先說話的是林秀,她的口氣中沒有一絲歡迎的成份。
依月看了看謝文清,懶散地靠向椅背:
「改考卷吧!我想。」
林秀疑惑地以眼光詢問丈夫。
「是我要姐夫約她來的。我有事要問她,不乾姐夫的事。」林澈說話了。謝文 清只能朝妻子點點頭,不過仍招來一個白眼。
「我弟弟和你姐姐不是早就沒瓜葛了?」林秀又看向依月。
「我也是這麼告訴他,可惜他似乎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林澈太善良了,才會任你們這麼欺負。」
「姐!……」林澈搖搖頭,示意她別再說。
林秀不理睬:
「事情過去就已經過去了,我不明白阿澈還有什麼好和你談的,照我看,你姐 姐不值得我們阿澈再留戀一分一秒。」
「姐!你……」林澈皺眉。
「是啊!」依月冷冷笑道:「我相信他絕對沒有多餘的時間來回憶我姐姐,以 他多情、濫情的個性來看,我姐姐不過是他眾多女友中可憐的一個。」
「你竟敢說這種話?」林秀氣憤地指著依月:「你姐姐,那個見異思遷的女人, 她才是濫情呢……」
「姐!你真的不要再說了。這是我的事,而且……你也不該這麼說慕雲。」林 澈認真地對姐姐說。
林秀又氣又無奈,深深歎息:
「你……為什麼你要……唉!……」
依月站起來。
「我看不懂你們姐弟在演什麼戲。既然沒有考卷要改,我要走了,我還有約會 呢!」她走到大門口,又回頭道:「我男朋友可只有我一個女朋友,不像有些人, 交過一個又一個。」她深深地看了林澈一眼,發覺他也在看她,而且看得那麼專注。
依月轉開頭,伸手開門。
林秀跳了起來,氣極了似地指著依月:
「為什麼?為什麼你總要暗示林澈是花心的、是不專情的?看看他寫的書吧! 你仔細去看一看,你會明白他是怎麼樣一個深情的傻瓜。」她叫道,還叫出了淚來。
依月盯著她幾秒鐘,還是拉開門走了。
林秀在沙發上傷心地流淚。
林澈撕過面紙遞給她,苦笑著說:
「姐!你這又是何必呢?」
「你是我弟弟,我怎麼能看你這麼被人欺負?」林秀吸了吸鼻子:「那女孩真 凶,她什麼事都不知道,還敢指著你罵。」
「我就是不要他們知道嘛!」林澈仍是一貫地好脾氣:「好了啦!又不是什麼 大事,有什麼好哭的?」
「我就是氣不過。人善被人欺,真是一點也沒錯。」
謝文清在一旁抱著孩子,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這時他見他們你一言、我一句 的,忍不住也開口了:
「喂!誰好心告訴我一下,事情怎麼會是……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呢?」
「都是你啦!多什麼事!」林秀白了他一眼。
「我說過和姐夫不相干的嘛!他什麼都不知道。」林澈替他解釋。
謝文清看看他:
「喂!你就告訴我吧!讓我可以加入討論。」
「改天吧!」林澈苦笑:「這故事……太長了,而且我也累了,想休息一下。」
「大白天的……」
「讓他去啦!你看不出他心很煩嗎?」林秀對丈夫說。
謝文清除了吐吐舌頭也不能說什麼。於是林澈就回自己房裡去。
躺在床上的他一直回憶書房裡的每一幕情節,每一句對話,越想越覺得心慌, 越覺得手腳發冷。
好久以前他就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愛」可以付出了。在慕雲之後,沒有任何一 個女孩子能在他心裡停留。是不是他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悲傷堆積起來,營造了一 個淒美的心境,告訴自己一輩子只會愛她一個?
他不知道。
尤其在依月出現後他更無法確定自己的感情。
老天!不會的,絕不可能。
他和依月見面的次數加起來不會超過十次,更何況她還是慕雲的妹妹。
那不過是關心吧!一種渴望友誼的自然反應,並不是愛。
那為什麼當她說出那種荒謬的假設時,他就那麼愣在當場,話都說不出一句?
林澈苦悶地歎氣。
會不會呢?
會不會他就像依月所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濫情者,無法對一個人忠心?
繫在頸後的髮帶又令他覺得不舒適,於是他伸手將它取下,遠遠地拋向一旁。
就一天吧!讓他的心自由一下,什麼也別想。
他閉上眼睛。
黑暗遮去了一切,依月的臉竟仍在眼前。
他又坐起來,將臉埋入雙手中。
他好怕。
老天!他真的好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 06:53:11
☆ ☆ ☆
依月離開謝教授家,剛才裝出來的高傲氣勢全不見了。她像個遊魂似地走在路 上,對眼前的一切彷彿視而不見。
他究竟是什麼意思?竟然……竟然用那種眼神看她。依月真想尖叫,他為什麼 要如此擾亂她的心?
她真的恨死他了!尤其無法忍受他在姐姐之後曾有過無數個女朋友的念頭。那 太噁心了!褻瀆了他和慕雲姐曾有過的感情。不過也許在他心裡,每個交過的女友 都只是過客,無法長久停駐心頭。
瞧瞧他老姐把他說的像個可以為愛而死的愛情烈士, 看來她是不清楚林澈的 「毀婚記」吧!否則怎麼還能說得那麼肯定?
叫她看他的書?不用了!依月不屑地想。寫一些噁心的詩句,厚顏地談論愛情, 這樣的書她才懶得去看。主要她對作者瞭解太深了,無法產生像如芬那種夢幻似的 崇拜。
想起如芬,又記起她撕破的那本書,心裡有一點變態的快感,這足以使她忘記 林澈的姐姐竟那麼說姐姐。
回去吧!今天真是累。
她是該好好睡個覺,至於張松年說請她吃晚飯……還是算了吧!惠伶說他在追 她,追得好可憐,依月本身卻沒有多大感覺。
她是個怪人,從以前就是。
既然她沒那個心,也許不該再答應他的約會、和他出去,惠伶是這麼勸她的。
其實她更想一個人靜一靜呢!
林澈的影像竟又浮現了。她雙手一陣揮舞,試圖將他揮走,甚至——打散。
☆ ☆ ☆
夜深了。
林秀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謝文清從洗手間出來,見妻子又歎氣了, 便上床將她摟進懷中。
「怎麼了?睡不著啊?」他輕吻她的頭髮。
「想起阿澈我就難過,他……唉!這孩子好像都不會替自己想一想。」林秀的 頭倚在丈夫胸前,感歎地說。
謝文清稍早已經由妻子這兒知道林澈取消婚約的事;他覺得林澈有他自己一套 處理事情的態度。雖然不見得大家都能接受他的做法,可是他實在是現代人中少數 會替別人想的人。
「阿澈應該不會後悔他當年的決定。我看他本性如此,不會太積極去追求不屬 於他的東西。」他對妻子說。
「那也不該靜靜地任人冤枉啊!」林秀歎口氣:「我想他還愛著那個女孩子, 從她之後,我沒見過阿澈和別的女孩交往。」
「緣分沒到嘛!」
「我說是他死心眼!」林秀說:「我們家可只有他一個男孩子,要是他就這麼 下去,不是完了嗎?」
「不會啦!阿澈自己會處理他的感情問題。這種事我們也不好插手的嘛!」
「也不見得。喂!老公!你替他留意留意嘛!有什麼好條件的女學生就介紹給 阿澈認識。好歹他現在也是個有名氣的作家,要找個女朋友應該不是難事。」
「是不錯,可是……我想他不會肯的。」
「試試嘛!也許剛好就有『來電』的感覺呀!」她說,抬頭看看丈夫。
他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
「老婆!他是你弟弟,你還不瞭解嗎?如果我們太干涉,阿澈也許會生氣。」
「我就沒見他生過什麼氣。」她沒好氣地說:「人家那麼侮辱他他都不當一回 事,有時我看了就一肚子火。」
「是阿澈修養夠,這種人很少見了。」他讓妻子睡好:「好了!你該睡了,待 會兒兒子又要喝牛奶,你還得忙呢!別想那麼多了,阿澈的事他自己會處理。」
「處理?當年就是他自己胡搞才會弄成這樣,如果跟我商量一下……」林秀抱 怨著。
「男人的心你不懂嘛!」他笑著說。
「不懂?」她斜眼瞧他:「你在想什麼我還不全都知道?」
「哦?那說說看啊!我現在在想什麼?」他微笑著。
「哼!你想我快點睡,別再囉哩囉嗦的吵你,對不對?」她嘟起嘴。
謝文清慎重地搖頭:
「真可惜,猜錯了。」他抱住她:「我是希望你別睡,我們……」他在她耳邊 說了說。
林秀臉紅了:
「不正經。」她嗲道。
「太正經了平平怎麼會有弟弟妹妹呢?」說完他深情地吻住老婆。
☆ ☆ ☆
「月!你——你是不是戀愛了?」
依月口中剛喝的水噴了一半,她瞪著惠伶,彷彿她剛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你瘋啦?胡說些什麼?」
「我看你整天悶悶不樂,不是發呆就是歎氣,如芬每回失戀都是這麼開始的嘛!」 惠伶委屈地拿面紙擦臉上的水。
「喂!別拿我跟那個花癡比。」她叫。
「你這麼說如芬太不厚道了吧!經常戀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壞事。」
「反正別拿我和她相提並論。」依月往床上一坐:「我只是有些心煩,和戀愛 全然無關。」
「那你究竟在煩什麼?期末考就到了耶!」
「我也說不上來。」依月聳聳肩:「如芬呢?我撕了她的書,她還生我的氣嗎?」
「不會啦!恐怕她最近根本沒空理我們。她在那什麼文藝社四處打聽何思雲的 消息。我說她真是迷他迷瘋了,只見過一次面就……哎呀!她總是這樣說。」
依月閉閉眼。天!又是他!
「結果呢?有沒有進展?」
惠伶點頭:
「好像說何思雲就住在謝教授家。月!他不是你的導師嗎?你有沒有聽他提起 過?」
「沒有。也許是那傢伙不想讓人知道吧!」
「那傢伙?」
「何思雲!」依月不屑地應道。
「月!你還是討厭他啊?幹嘛說他的名字好像在說殺人犯、變態狂一樣。」
「沒錯!我就是討厭他。如芬真是有毛病,她以為光憑一個人的外表就可以了 解他?哈!差遠了,他是個偽君子、負心漢……」依月激動地恨不得把所有罵人的 話都用來罵他。
惠伶昂起眉頭,不解地問:
「月!你認識他啊?」
依月想了想,終於點點頭。
「他就是林澈,我姐姐以前的未婚夫。」
「真的?」惠伶眼睛睜得好大。她是知道這個故事的,只是人生際遇也太巧妙 了些,依月竟然會在如芬的強迫下參加演講會,還遇見了他。「難怪了,難怪你打 開始就不喜歡他。你早就認出他了,是不是?」惠伶記起依月在會場上提出的那些 問題。
「在他演講的時候。」依月說:「喂!你可別告訴如芬,否則我從此沒安靜的 日子過了。」
「我瞭解。」惠伶笑道:「後來呢?你們還有沒有碰面?」
「有。昨天。」
「昨天?你不是去幫教授……」她恍然在悟:「他真的住在謝教授家啊?」
「謝文清是他姐夫。」依月說。
「好巧喔!」
「巧什麼?他故意騙我去,還不是要問我姐的事。」依月氣憤地說。然後她又 想起他們四目相對……老天!她快瘋了。
「結果呢?」惠伶很好奇。
「沒結果,我們針鋒相對,不歡而散。」
「就這樣?」
「不然還要怎樣?我根本懶得和他說話。」
「你姐姐不是嫁人了嗎?我想……說不定你們有可能……」
依月丟過去一個抱枕: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可能!絕對不會的!不會的!」她大叫。
惠伶有些嚇住了。怎麼回事?她不過是開開玩笑啊!
「月!你……我只是開開玩笑嘛!這麼激動做什麼?」
依月這才發現自己太神經質了,可是沒辦法,她心理就是莫名其妙覺得沮喪、 不安。
「別……再也別拿他跟我開玩笑。我看不起他,我應該是看不起他的。」
她的神情好奇怪,惠伶想。不過她別再提何思雲的事了,依月好像真的是很討 厭他,但……似乎又不是真的是討厭……。
「對不起!月。」惠伶說:「昨天……張松年來過電話,晚上九點多吧!我說 你睡了,他好一陣子都不說話,然後才說謝謝,掛電話。我看他那個樣子好像等你 電話等了好久……月!你答應給他電話嗎?」
依月搖頭。
「我沒答應。可是……我是該打個電話給他。」她想起他要請她吃晚飯的事。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一定等她等得沒吃東西。
她覺得好累,不想有人為她這樣,那是一種壓力,而她最討厭壓力了,不管來 自哪裡,基於什麼理由。
「也許你該和他說清楚,我看他是個癡情人……月!你可要婉轉一點,不要太 ……太傷害他。」
「你覺得我會拒絕他?」依月淡淡笑道。
惠伶點頭:
「你不愛他,否則這麼多年了,早被他感動了。你知道嗎?除了你,大家都被 他感動了。高中就追你,追到現在。」她忽然想起:「月!聽說他可以上國立大學, 卻為了你……」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依月打斷她:「我不喜歡人家把原因歸到我身上。也 許你們都覺得他這麼做是對我癡心的表現,可是我卻認為一個男人應該把愛情和自 己的志向分清楚。如果我喜歡他,他不念這個學校我也不會忘了他,我若對他沒感 覺,他成天在我身邊也不能改變什麼。」
「你這麼說聽起來還真有點太冷漠了,他總是喜歡你才……」
「才給我那麼多壓力?」依月苦笑:「你想想看,他是在壓迫我。如果我終究 沒理會他,一定有很多人在背地裡說我沒心肝、不知珍惜。幸好我向來不吃這一套, 人家要說就去說;反正在我的看法,愛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它應該是給彼此更大的 空間。」
「追你是得辛苦些,誰叫你那麼不容易被感動?」惠伶笑著說,把她剛扔過來 的抱枕扔回去:「暑假有什麼打算?回家嗎?」
「回家是一定的,不過不會一直待在家裡吧!太悶了。唉!考完試再說吧!要 是哪科被當了,暑假就不好過了。」
「那還不快唸書?瞧你這樣哀聲歎氣,無精打采的,被當是很有可能的。」惠 伶說。
「好啦!管家婆。」
惠伶白她一眼,兩人相看笑了笑。
假期,就在不遠處了。
☆ ☆ ☆
陳輝正用電話和林澈聊天。他這個人很有意思,陳輝想;要聊什麼他都可以陪 你,絕不會讓你覺得不搭線。
他們先聊了天氣,然後說起林澈到過的國家,談到他寫過的書。後來陳輝不經 意地提起依月。
「最近見過她嗎?」他問林澈。
話筒那端沉默了幾秒,然後是歎息。
「有。兩天前。」
陳輝沒有多問他們是怎麼碰面的,只說:
「怎麼?談得還好吧?」
「事實上……很不順利。」
「耐心點。」陳輝說:「我也在等她原諒我,結果她今天就主動跟我說話啦! 我說過,她氣消得很快。」
林澈在那頭苦笑:
「那……她還好吧?」
「看起來不錯,不過我沒和她多談什麼,快考試了,大家都沒時間。」
「你卻有時間和我聊天?」林澈問。
「哎呀!書念久了好煩哪!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有事告訴你,很重要的情 報哦!」
「哦?是嗎?」
「今天好巧啊!我要進教室前剛好看見張松年來找依月。張松年你知道吧!我 提過的,追她追得好勤的那個。我經過時聽見依月約他明天下午要見面,說有話對 他說。喂!老兄!你想依月會不會終於決定答應他的要求,和他交往?」
電話那一端,林澈的笑容逝去。
「喂?喂?你怎麼不說話?」陳輝催促著。
「哦?……沒什麼。」
「很擔心吧?」陳輝笑道:「我知道他們約在哪裡,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林澈搖頭。
陳輝早已料到他的個性不會做那種偷偷摸摸的事。
「我就知道。「那……要不要我替你去……」
「不!不要。謝謝你!不過……」林澈聲音略帶傷感:「那樣做的話,她恐怕 會更討厭我。」
「萬一她真成了張松年的女朋友,她討厭你到什麼程度不就沒什麼差別了?」
「不!可能的話,我想和她做朋友,不希望她……以那種厭惡的眼神看我。你 聽我的,千萬別跟去。」
陳輝說不過他,只好大大歎了口:
「算了!誰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你說這樣就這樣吧!我會再替你注意,如 果大家都說他們成了一對,那就是真的啦!我看你也可以放棄了。」
「我——」林澈原想開口解釋他和依月並非那種關係,結果開口竟不知從何說 起。停了停,說:「你們要期末考了,那不就是快放暑假了?」
「是啊!下星期考完就沒事了。」
「她……會回南部嗎?」
「會吧!不太清楚。」
「你們會不會常聯絡?」林澈問。
「我可以打電話給她。」陳輝答。
「那……你也跟我保持聯絡,好嗎?」
「即使是她已和張松年成了一對?」陳輝好不瞭解。
「嗯!拜託你,我想知道她的情況。」林澈說。
「好吧!」陳輝只好說。
兩人又談了些雜七雜八的事才收線。
林澈靜靜地坐在房裡,一會兒又無奈地笑了。
原來想到這兒靜一靜,讓眼睛多休息;現在雙眼早已沒問題了,誰知心又靜不 了。
唉!他真的好沒用,自己的心都理不清。
☆ ☆ ☆
張松年和宋依月坐在校園附近一家泡沫紅茶店。他點了杯冰咖啡,依月則點了 柳橙汁。兩人已坐下快十分鐘了,除了點東西誰都沒開口。
店裡的佈置是很雅致的。依月看看四周,人不多,只有幾個低頭看書的。
她不知怎麼開口,可是如果不說明白,她絕對無法專心看書的。快考試了,她 腦子裡擠滿了東西,卻又全和課本無關,怎麼去考?想著想著她忍不住抓起自己的 頭發來。
「你不是有事要說?」
老天保佑,他居然先打破了悶死人的沉默。依月決定她要直接說明,免得暗示 不清又產生誤會。
「張松年,我們同學好幾年了,你應該很瞭解我吧?」她問。
「那倒未必。」他笑了笑,她發現他其實長得很不錯。「女人多變,尤其是你。」
「那你完全不知道我想跟你說什麼羅?」她說。
他點頭。
「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也許你只是以為自己喜歡我,但事實上卻不是這麼回 事。」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皺眉。
該死!她自己也聽不懂。
「我……我是說我有好多缺點,凶悍、不講理、離經叛道……等等好多好多… …最嚴重的是我也許沒有任何優點。你考慮一下吧!以你的條件,不會喜歡一個這 麼差勁的女孩子,對不對?」
「我不認為你差勁。」張松年很認真:「我從高中時候就喜歡你,否則我為什 麼要到這兒來念大學?你該明白的,是不是?」
「我不明白。」依月不開心,她沒想到他竟也這樣問。「其實你不該這麼做, 上大學是一生中很重要的一個階段,你怎麼能這麼隨意就決定?」
「我沒有……我當然經過慎重考慮。」他說。
「那你剛才還說是為了我?」依月說:「這不就表示你根本不是考慮自己的志 向、興趣才決定的!」
「我……我只是希望可以經常見到你。」
「經常見面也沒用的。如果你按常理填學校,也許你是國立大學的學生,說不 定也有了比我好十倍的女孩子在你身邊。你不懂嗎?你該把握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 機會,而不是為了我放棄。」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接受我?」張松年沉重地問,看得出來他在期望一個 否定的答案。
可惜依月必須讓他失望。
「是的。我……我不會愛上你。」她說。
「即使我這麼對你?」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哀傷,又有著些許怒氣。
「你不能把你心甘情願做的決定都推給我,要我回報給你。感情不是這樣的, 我不能騙你,也不能騙自己。如果我早知你會為了我……我會阻止你。」
「你有了男朋友?」
「不是但我知道自己的心,而我不想你再這樣……這樣付出,因為我無法…… 我無法給你什麼。」
「我可以等……」他急切地說。
「不要!我就是不要你那樣,那對你不公平,對我更是一種折磨。我是喜好自 由的,我不想有什麼……來拘束我。」依月竭盡所能想讓他明白。
「我從沒有想過要約束你……」
「可是你已經這麼做了。」依月看著他:「張松年!你對我好我知道,但那給 我很大的壓力。抱歉我必須這麼說,但那種愛是我無福消受的。我之所以要跟你說 清楚,就是希望你放下我,好好為自己活。你這麼優秀,又……」
「好了!你別再說了,我都明白。」張松年臉色很難看,一貫的斯文氣質幾乎 再也找不到一些些。為什麼?為什麼他苦心付出沒有回報?為什麼他的癡情還不能 感動她?誰會比他更愛她?誰會?
「對不起!」依月只能這麼說,其實她心裡也不好過。誰說被愛是幸福的?這 麼強烈的愛只會讓她覺得害怕,覺得難以呼吸。
張松年沒有說話,搖搖頭便走了。
依月又坐了一會兒,想等待輕鬆的心情到來,誰知越等越煩悶。
怎麼會這樣?都說開了嘛!以後就是普通朋友了。
她不斷地安慰自己。
可惜直到她去付帳,情緒仍是灰暗極了。
第四章
暑假來臨了,氣溫高到讓貧血、頭昏的人不敢隨便出門。
惠伶早回家了,依月還在耗著。反正南部也一樣熱,在這兒多住幾天,享享清 閒也不錯。
她租了好多漫畫、小說,還買了一大堆零嘴。沒事就將電扇開到最大,邊吃東 西邊看漫畫。依月覺得這種生活棒透了,可以暫時拋開課本,又無暇去想其他的事。
其實她一有機會,想到的就是林澈。
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連張松年那張受創至深的臉都讓她揮到一旁去了,林澈 那討厭的傢伙還不時來纏著她?
纏著她的是他的影像,他本人則已經好久不曾出現了。
她可是期盼著見到他?
哈!去死吧!怎麼可能?她吃了一大口杏仁小魚。可以的話,她祈禱可以一輩 子別再見他。
那就別老想起人家;好像有聲音在說她。
她立刻為自己辯駁:
是因為他罪行重大,才會令人難以淡忘。
不過這個理由好薄弱,她自己都皺眉頭了。
屋裡的電話鈴聲響起,她嚼著滿嘴的零食過去接電話。
「喂。」她含糊地說。
「喂!阿月嗎?是媽啦!」宋母在電話裡說:「不是放假了,怎麼還不回來?」
依月忙把口中的東西吞下去,說:
「想過幾天再回去,反正回家也是閒著嘛!」她納悶媽怎麼會打電話來催她。 「媽,是不是家裡有什麼事?」
「沒有啦!」宋母說:「是你姐姐,她說要回來幾天,我想你也可以早點回來, 全家人好久沒聚聚了。」她很開心地笑著。
依月也很興奮:
「真的?姐要回來了?什麼時候?」
「後天到。你能不能明天回來幫幫我?我有好多事要忙呢!」
「姐夫會不會一起回來?」
「應該會吧!他老不陪慕雲回來說不過去,你還沒見過他,不是嗎?」
「是啊!所以我才問嘛!」
「看你那麼開心。」宋母笑道。
「當然啊!我和姐也好久沒聊聊天了。她有沒有說回來幾天?」
「沒有耶!你究竟明天能不能回來?陪我去買些東西,慕雲在那兒有些東西不 好買啊!」
「好啦!我明天一大早就出發,中午前到家,可以了吧!」
母女倆說好就掛了電話。
依月左跳右跳靜不下來。姐姐要回來了,而她剛好放假,終於可以好好聊聊。 很奇怪,遇見林澈之後,依月才發現自己並不清楚姐姐的婚後生活,為此她責怪了 自己好些時間呢!
得開始收拾東西,暑假那麼長,可不比從前放假回去。她想著立刻去找出一個 大旅行袋。
電話又響了,她一把抓過話筒:
「喂。」
「喂,宋依月!我陳輝啦!」
「幹嘛?」是他,那就不用太客氣了。
「你還沒回去啊?我剛才還打電話到你家。喂!你媽叫我去玩耶!怎麼你都不 邀我?」
「你呀!先電話預約吧!本姑娘哪天心情太好了,也許真會不小心開口邀你也 說不定。」她又拿過一包餅乾,邊吃邊說:「喂!找我究竟什麼事啦?我很忙耶!」
「忙什麼嘛!你沒回家就再好不過了。明天有牌局,你來湊一腳好不好?」
「免談。你是有前科的,說話沒信用,還想找我?門兒都沒有。」
「喂!現在放暑假了,打個十幾二十圈也不打緊,你擔心什麼嘛!」
「不去就不去,你找別人吧!」她又吃了一口小餅乾。
「你幹嘛?忙個不停的在吃什麼啊?小姐!幫幫忙,有人我就不敢打擾你了。」
「我不行,明天一早我就回家去了。」依月終於老實說。
「回家?晚兩天沒關係吧?」陳輝努力想說服她。
「我姐姐從美國回來,我一定得回去,而且一天都慢不得。」
「哦?」陳輝賊賊一笑:「那你男朋友呢?他陪你回去嗎?」
依月眼睛瞇了起來。他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是不是有毛病?我哪有什麼男朋友?」
「張松年啊!」他說得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依月忍不住想大罵。
「喂!提他做什麼?明明知道他從來就不是我男朋友,現在說不定連朋友都不 是啦!你不想死就別到處亂說話,如果有什麼謠言傳到我耳朵裡,要你好看!」她 不客氣道。
「我已經夠好看的了。」陳輝誇張地說,然後又問她:「你和他……攤牌了?」
「不算什麼攤牌,只是說清楚而已。他老是拿那種默默、眾所皆知的付出來壓 我,我受不了。」
陳輝聽完大大地歎了口氣:
「唉!真是什麼人都有。」
「發神經呀?」依月笑著。
「有人付出了一些就拚命要讓你知道,好感動你,也有人只肯躲在背後,真正 默默地關心你……唉!」他唉聲連連。
依月放聲大笑:
「怎麼?你暗戀我,不敢讓我知道?」
陳輝故意讓話筒掉到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又拾起來:
「小姐!請別這樣嚇我,我身體不好。」他的聲音好哀愁。
她又大笑:
「死呆子!好了!不跟你扯了,我很忙呢!」她說完把電話一掛,哼著歌開始 整理東西。
姐姐要回來了,不是很棒嗎?
☆ ☆ ☆
宋慕雲刻意讓計程車停得老遠;她想走一走,看看這個她離開數年的地方。
想起當年她是那麼毫不留戀便走了,全然是年輕及對理想的追求所驅使。她想 再往上爬,看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種程度。結果呢?一切都和她夢想的相差遙遠。
她真的捨棄太多了!而用那麼多東西換來的也只不過是後悔。當然她不會對任 何人承認的;宋慕雲總能選擇她自己要走的路,並且走的有聲有色,她是不懂得後 悔的。所以即使她心裡有多渴望時間從頭,在她臉上也絕不會表露出一絲一毫對過 去的眷戀。
你不過是個過客,她這麼提醒自己。
她只能短暫停留,汲取一絲家庭溫暖,然後便要再度出發。前頭其實再也沒有 什麼可以吸引她,可是她怎麼能停下來。那是她的選擇啊!而她必須假裝它是美好 的,值得她不停往前。
家不遠了。
手中的行李竟越變越輕,她的心也越來越熱。當她看見妹妹在不遠處興奮地朝 她揮手,繼而向她奔來,宋慕雲不禁熱淚盈眶。
沒有了。
絕對沒有哪兒是比家更溫暖的。
她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 ☆ ☆
「你說……她姐姐回來了?」林澈在電話裡問陳輝。
「是啊!」阿輝說:「依月馬上要回南部,我問她幹嘛這麼趕,她說她姐姐回 來了,所以她要立刻走。」
林澈沉默了,他不曉得還能說什麼。
曾經千方百計想由依月那兒得知她的消息,現在她就要回台灣了,為何他反而 怯弱地不願去面對?不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嗎?還猶豫什麼?
「阿輝!謝謝你告訴我。我可能會有一陣子不在家,等我回來再和你聯絡。」 他終於說。
「怎麼?又開始旅行了?這回想去哪裡?」
「沒有啦!不過是……拜訪一些老朋友。」他說,此時才真正下了決心。
是該去的,也許她沒幾天又要離開了,豈不是又要留下遺憾?
他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必須親自和慕雲談一談。雖然可能要面對很大的阻力, 但是他一定要見到她。
和阿輝結束了談話,他立刻收拾簡便的行李,等一切都打理得差不多了,他下 樓去找姐姐。
林秀正把孩子放回推車裡,看孩子胖胖的臉蛋正露出微笑,似乎做了好夢,她 也滿足地笑了。
看見林澈下樓,她的笑容擴散:
「阿澈!」
「姐!」林澈也溫暖地笑著:「我有事告訴你,你忙嗎?」
「不忙。來!坐下來說。」她拉著他坐下:「什麼事啊?」
「我要出去幾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 06:54:28
「哦?要去哪裡?」林秀笑著問。她很贊成他出去走走。他這麼安靜,總是待 在屋裡,她這個做姐姐的還有些擔心呢!
「我……」林澈猶豫著,不曉得該說實話,還是隨便找個借口。他不想對姐姐 說謊,也不願意讓她生氣。
林秀看他遲疑的樣子,心裡猜測著一些可能的原因。
「不方便告訴姐姐?」她問,眼睛盯著他看,還是有笑容。
「不是的。我……我想去南部一趟。」他只好這麼說。
「你要去找她?」她一點也不覺得訝異。
林澈也不知姐姐指的「她」是依月,還是慕雲;反正沒有什麼差別,他是要去 找她們兩個。
他點點頭。
林秀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幽幽地歎了口氣:
「我不明白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這麼久了,我真希望你和宋家已經沒有任 何關聯。阿澈!你做的已經夠了,姐姐不願見你又受到傷害。」
「我懂,姐!沒事的,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問問慕雲,如此而已。」他淡淡 笑著,為自己替姐姐帶來的煩惱感到抱歉。
「人家未必肯聽你說呢!」林秀想起就有氣:「她妹妹都這麼對你了,她父母 一定更恨你,你又何必去受氣?錯的可是她哪!」
「沒有什麼誰對誰錯,感情的事就是兩廂情願的嘛!姐,你真的不用擔心我, 我會處理我自己的事。」
「真這樣就好了。」林秀無可奈何地說:「阿澈!還不想結婚嗎?如果能見你 成家,過幸福的生活,姐不曉得有多高興。」她搖頭歎氣:「你知道嗎?看你這麼 孤孤單單的、很寂寞的樣子,我好心疼啊!我總認為我善良的弟弟應該得到最好的。」
「姐!我其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那麼孤單寂寞,是你想太多了。」他淺淺 笑著,彷彿他真的很滿足於一貫的生活方式。也許一個人是很冷清,但他畢竟已經 習慣了,也沒有什麼不好,只要心情不是太差,他甚至很享受一個人的寂靜。
「唉!若是我要你別去,你一定也不肯聽。」林秀問:「她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你這麼去,她會不會認為你到現在還未結婚……是為了等她?」她這麼問是有原因 的,主要也是想解除自己這麼久以來的疑慮;她要知道他不交女朋友是否真為了宋 慕雲。
「沒這回事,姐!你這麼說太誇張了。」
他笑成那樣才誇張呢!明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林秀看著他,心裡想著。
林澈自己也覺得不自然,但他真的從未認為慕雲該為他的單身情況負責,畢竟 那是他自己……心境上的問題,和任何人都沒有直接關係。
那間接的呢?
他真是因為無法忘記她才會一直不願再涉及感情問題?
他想起自己寫過的書……,越想越覺得弄不清自己的想法。
會嗎?如果到現在還愛她,為何她美好的容顏在他心中已漸漸褪色、模糊?
「你想去就去吧!」林秀又開口,而他也從沉思中回來。「如果這回你去了, 可以對以往的感情做個真正的結束……別騙自己了,姐姐知道你心裡始終不曾完全 放下她。我希望你能為自己想想,她已經嫁人了,你留戀也沒用。」她說。
「我知道。」林澈回答。
「你會記得她已是有夫之婦吧?」林秀叮嚀著,她相信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點點頭。
他知道姐姐要說什麼,而他也知道自己不會試圖挽回什麼。
不曉得為什麼,這回他就是很肯定自己的答案。
☆ ☆ ☆
吃過午飯,看過電視,母親回房睡午覺了,依月拉著慕雲在客廳閒聊。
慕雲昨天回來,幾乎所有的時間都陪著媽,她們姐妹倆說過的話還真不多,多 半是爸媽發問,慕雲回答,而依月就在一旁聽。
姐姐瘦了,依月想。而且憔悴了些,她不禁要納悶她在美國究竟有多忙碌。昨 天媽才問過那些問題,聽姐姐的回答似乎一切都好。她說她是在上班,但由於沒有 小孩要照顧,先生也給她許多自由,所以並不覺得累。至於瘦了,也許只是仍吃不 慣美國的食物吧!
母親聽了立刻準備了豐富的晚餐,都是慕雲喜歡吃的東西。可是依月也注意到 了,姐姐還是吃得很少。如果面對她喜歡吃的東西仍是這種食量,依月很容易就可 以想像她在面對漢堡、牛排、三明治時一定吃得更少。
事情是有些不太對勁。
姐姐始終是一副快樂的表情;她和父母、依月高興地談論著許多事,可是依月 有種感覺,姐姐似乎有某些情緒並未向家人坦白,而她隱隱覺得那應該和家庭有關。
「姐!我覺得姐夫是該陪你回來的。你嫁到美國這麼多年了,回台灣也不過幾 次,他都不陪你,說不過去嘛!你看爸媽那副皺眉頭的模樣,他們一定不高興了。」
慕雲略顯不自然地笑笑,依月正伸手拿水果,並未注意。
「他很忙,我說過的。而且原本他已決定陪我回來,可是臨時公司有了狀況, 他是負責人嘛!總不能問題一丟就走啊!」她說:「爸媽……我想他們應該會體諒 他啦!不會生氣的。」
「可是我見都沒見過姐夫啊!」依月忽然想起,興奮地說:「不如帶我去美國 玩幾天吧!恰好我正放暑假。」
「不行。」慕雲斷然拒絕。依月蹙眉,訝異地看她;她又擠出笑容:「依月! 姐當然歡迎你去美國玩,可是你想想,姐夫現在有事在忙,我又有自己的工作,誰 陪你呢?我想這樣吧!等你姐夫忙完這陣子,你再來玩,起碼有他陪你。」
依月只有點點頭。其實她只是提一提,為什麼姐姐的反應會那麼激烈?
「那你這次打算待幾天?」依月問。
「最多一個星期吧!沒事的話,也許大後天就走。」
「別那麼急嘛!你都不想多陪陪爸媽嗎?他們很想念你的,當然我也是。」她 加上一句。
慕雲笑笑,眼裡有些傷感。
「我也想多待幾天,可是……我怕待久了就……就捨不得再走。而且我那兒還 有工作……和家庭,你知道的,我實在沒辦法多停留。」
「哦!」依月失望地表示她瞭解,然後她想起林澈的事,考慮著該不該對姐姐 說。終於她開口:
「姐!我見過林澈幾次。」
慕雲的表情平靜,內心卻如波濤般翻騰不已。這麼久了,她無從得知他的消息, 不知道他現在過的好不好,是否已忘了她曾帶給他的一切……
「他……他好嗎?」
依月諷刺地笑笑:
「他也總是問你好不好。」接著她說出他們見面的經過,還有他在詢問慕雲的 事。「我看見他就忍不住要生氣,他竟然騙我到他姐姐那裡,只為了要問得你的消 息。」依月想起她和林澈那天的談話,還有他看她的眼神……她覺得心忽然煩亂起 來。
「他……他還問起我?」慕雲失魂地說,彷癈她人已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為 什麼他還關心她?這令她覺得……她錯得更多了。
「你不用覺得感動,我說他不過是想減輕良心的不安。」
「良心的不安?」慕雲的聲音好小,還有些顫抖。
「是啊!當初他那麼對你,現在才來關心你過得好不好、幸不幸福已經太遲了。」 依月不屑地說。
「你……你不該這麼說,其實他對我一直都很好。」她閉了閉眼睛:「一直都 是那麼好。」
「姐! 這種人你還替他說話? 」依月大叫,想起母親在午睡才又降低音調: 「不值得,不值得。」
「依月!」慕雲訝異地對她說:「你不是會記仇的人,為什麼卻對他恨這麼深? 事情已經過去好久了啊!」
依月聳聳肩,露出輕視的眼神,像是不願對此多說什麼。反正她自己明白,只 要想起一向堅強的姐姐曾為了那個負心漢傷心流淚,她就沒辦法原諒他。
沒錯,她是很少記恨誰,可是她恨透了表裡不一的偽君子。
「也許我該告訴你。」慕雲看見她的表情,心裡湧出對林澈很深很深的歉意。 這件事壓在心頭那麼久,時時都在提醒她,自己是個多麼自私的女人。
直到今天,她覺得是時候了,對一個曾經愛她那麼多的人,她如何還能這樣對 待他?
依月看著姐姐:
「告訴我什麼?」她正等著聽。
「你……你沒理由對林澈那樣。」
「為什麼?是他自己活該。」依月堅持,弄不清楚姐姐幹嘛跟她說這個,她要 恨林澈其實對姐姐沒影響。
「是我。」慕雲痛苦地說:「全都是我。」
「姐!怎麼了?你在說什麼?」依月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那是包含了後悔… …還有抱歉。
慕雲用雙手摀住了臉,遮住依月的注視,還有……她自己的眼淚。
「是我。要解除婚約的是我,不是林澈。你不該怪他……全怪我,全是我……」 宋慕雲泣不成聲。
☆ ☆ ☆
宋家客廳是一片寂靜,除了慕雲的低泣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響。
依月覺得姐姐一定是瘋了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或者她是在開玩笑。
可是她哭了。
依月第一次看見姐姐哭成這樣。好像是壓抑了許久的委屈和痛苦,一次要發洩 出來。這讓她想起小時候,家裡養的狗兒死了,依月嚎啕大哭,勸都勸不停,而姐 姐只是沉默地流著眼淚,靜靜地表示對狗的哀悼。
為什麼她現在這麼傷心?
依月一點也不明白。
她在等,等姐姐平靜下來。她想那不會太久的,然後她可以好好問一問,她剛 才說的話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沒多久,看得出慕雲正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慢慢地她平靜了,拿起面紙拭淚, 甚至對依月擠出微笑:
「對不起!」她說。
依月搖頭,表示一點也不介意。
「你一定想聽我說清楚,對不對?」
依月點頭。
慕雲吸吸鼻子,歎口氣:
「我……我並不是不愛他了,真的,只是,兩個人在一起久了,一切都變成一 種習慣。約會、出遊,甚至彼此之間的談話,都不再有新鮮感……而林澈他……他 本來就是個溫柔、安靜的人,那種細水長流的感情很適合他。至於我……我是有些 悶,不過如果不是『他』的出現,我不會……」
「你是說……有了第三者?」依月問。
慕雲沉重地點頭:
「我在學校的舞會裡認識他,那時候林澈正在軍中服役。他……他很狂傲,完 全的大男人主義,可是卻給我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我覺得……刺激吧!他的思想、 他的行為和林澈是全然不同的。」
「所以你變心了?」
「沒有。」慕雲搖頭:「並不完全是。我……我受他吸引,和他約會過幾次, 雖然只是吃個飯,看場電影,但我心裡還是想著林澈,覺得對不起他。當時我可能 太……太無聊了,想找個人陪我而已,心裡雖有點不安,我卻總是刻意忽略它。」
「那究竟是怎麼了?他追你追得很勤嗎?所以你被感動了?」依月追問道。
「不是的,完全相反。他總是若即若離,對我好像有意思,又好像沒有。我說 過他和林澈不同,他……他就像沒有在追求我。就是那種感覺……讓我在乎起他來 了,我……我甚至期盼和他在一起……」
「可是你是有未婚夫的人啊!就算他在服役,你也不該……你不怕人家說話?」 依月不相信姐姐會這麼做,她總是理智而成熟的。
慕雲用力點頭。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不應該。可是感情是很捉弄人的,它說來就來,讓你 根本沒時間去想那些應不應該的問題。閒話難免有的。在林澈放假回來時,我知道 多少有些閒言閒語傳入他的耳朵。可是他……他就是相信我,還是用那種包容一切 的微笑面對我……」她眼中又浮現霧氣;「他那種態度……我的心更亂了。我拋不 下他,又無法忘記林澈對我的好,還有我們的婚約。」
「然後呢?」
「然後……在一個朋友的生日舞會上,我因為心裡很亂,多喝了幾杯啤酒…… 我……」慕雲搖著頭閉上眼睛。老天!她好後悔,她真的好後悔:「我把自己獻給 了他。」她終於輕聲地說。
「姐!」依月大叫,她無法相信這種事實。她完美的姐姐……。「是他強迫你, 對不對?對不對?一定是的。我知道一定是……」依月逼問,她想得到一個肯定的 答案。
「不!我是喝了酒,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慕雲苦笑著:「也許我真是 賤,有苦苦愛我的人不好好珍惜,卻獻身給一個認識不久的遊子。」
「遊子?」
「他在台灣不過是短暫停留,一畢業就會離開。」慕雲回憶著:「由於我把第 一次給了他,他表現得很感動、很珍惜。然後他要我跟他走,他是美國華僑,家裡 有錢有勢,我可以在美國繼續進修,發展我的抱負。」
「他……」依月好像捉住了些什麼。
「他就是你現在的姐夫。」慕雲在她還沒問之前就回答了。
「你……你們……」
「他先回美國,我則留在台灣說服林澈。」
「難怪!難怪你幾乎立刻就飛往美國,我還以為你是想離開這個傷心地,結果 你……只是迫不及待要投入愛人的懷抱。」依月難以相信地搖頭:「姐!你怎麼能 讓林澈背這個黑鍋?你知道嗎?爸媽把他罵慘了。還有我……老天!我竟那樣對他?」
「我沒辦法啊!」慕雲略為激動:「你也知道爸爸的脾氣,他是個很重信用的 人,我怎麼能說要毀婚?他會打死我。」
「所以你全推給林大哥?」
「我……我只是把事情告訴他,要求他向爸爸提出解除婚約的事,我並沒有勉 強他……」
「他怎麼說?林大哥怎麼說?」依月問道。
「他……他問我是不是很愛那個人……」
「你說是?」
「當時我真的認為我愛他勝過愛林澈。」慕雲吸了一口氣:「當他聽了我的回 答,還是那麼溫柔地看著我。他說,如果我真的能得到幸福,他……他願意先向爸 爸提出解除婚約的事。我……我那時候激動得抱住他痛哭;不是因為我終於可以自 由,而是為了感激他愛我那麼多,也為了我竟如此殘忍地回報他。這是我上北部找 他那天的事,你記得嗎?當天晚上他就和我回南部,向爸爸提出解除婚約。」
依月沉默了,對這麼突然的解釋她說不出一句話。回想他們在學校再度相遇, 她不曾對他說過半句好聽的話。她總是給他臉色看,而他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她 太盲目了!竟為了莫須有的罪名怨恨他那麼久。可憐的林澈,他……他應該是受傷 最深的人啊!
「現在你一定看不起我了?」慕雲看了她幾秒鐘,歎息道:「可能是我從小就 好強,樣樣都要拿第一。遇上了這樣的事情,我自私地只考慮到不想惹爸爸討厭, 不願讓父母失望。最主要的是,害怕破壞了我在家人心目中的完美形象。現在我知 道錯了,我的自私和林澈的寬容根本是兩個極端,我從未替他想過……」
「你從沒想過他會受到多大的指責嗎?他這樣放開你,心裡一定是傷痕纍纍, 你怎麼忍心讓他再承受那麼多?姐!你真的只在乎你自己嗎?」依月痛心地問。從 來她都以有這樣的一個姐姐為傲,現在她卻呈現自己缺陷的一面,這令依月一時難 以接受。
慕雲不想解釋。反正一切原本就是她的錯,而她也已經付出了代價。可是她期 盼得到原諒,她希望家人能把她看成是一個也會犯錯的普通人來原諒她;高高在上 的感覺並不真那麼好,多半時候都是孤寂的,只是他們不明白罷了。
就在她沉默的同時,依月也發覺自己在重蹈覆轍。她花了好久的時間來怨恨林 澈,難道要再花更多的時間來責怪姐姐嗎?
誰不會犯錯呢?誰又不自私呢?沒有理由一個常犯錯的人再犯錯便容易受到原 諒,而一個始終完美的人卻要為了初次的過錯受到永久的指責。
他們也有錯的,依月想。是他們硬要給姐姐冠上完美的帽子,使她承受了太多 壓力,使得她必須費心去維持她一貫的形象。
客廳再度陷入沉寂。然後依月坐到姐姐身邊,把她緊緊地擁入懷裡。
終於,宋慕雲在一天中,第二次哭出了心中的苦。
☆ ☆ ☆
就像是暴風雨過後的寧靜,慕雲和依月都回復了原來的心情,靜靜地吃著水果, 偶爾說幾句話。
宋母剛從午睡中醒來,對客廳發生的一場動亂全然不知,只嘲笑她們姐妹感情 好,竟聊了一個下午還不嫌累。
依月和姐姐相視而笑。她們感情是更好了,但那可是歷經考驗,得來不易的。
宋母說要出去走走,順便到超市買些東西,於是就出門了。依月見母親出去, 對身旁的姐姐說:
「你會不會告訴爸媽呢?」
「你是指剛才我告訴你的?」
依月點頭。
慕雲歎口氣:
「我是應該說的,說出來就好像壓在心裡的大石頭少了一塊。可是……現在還 是提不起勇氣。」因為她現在太脆弱了,而她可沒把握父親會像依月這樣諒解她。
「沒關係啦!姐!」依月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什麼時候你準備好要告訴爸 媽,我都站在你這邊。其實你不用擔心。事情已過去了嘛!你都已經結婚,有了美 好的歸宿,也許爸媽早已不在乎是誰要取消婚約了,你還害怕什麼?」
慕雲勉強笑了笑:
「事情都像你說的那麼單純就好了。我年紀越大,膽子竟越小,做什麼事都再 三猶豫,跟以前不一樣了。」她無奈地說:「林澈為我背了這麼久的黑鍋,都不曾 為自己解釋過什麼。我終究該還給他一個清白,不能讓爸媽永遠以為是他對不起我。 我會說的,我一定會說清楚的。」
此時依月又想起林澈,想起那天他姐姐說的話。
「看看他寫的書吧!你仔細去看一看,你會明白他是怎麼樣一個深情的傻瓜。」
她現在明白林姐姐是對的,錯的始終是她。她為什麼要那麼對他?嚴格說來, 她並不是當事者,又有什麼理由去恨他?就算姐姐真被他所拋棄,她沒有自殺,沒 有大鬧,只是嫁人了,到很遠的美國,也不是不好啊!她那麼苛薄地指責他究竟為 什麼?她怎麼會那麼不公平!
道歉吧!否則良心如何安寧?
依月於是決定,等姐姐回美國,她就回台中,親自向林澈,還有林姐姐道歉。
「怎麼了?在想什麼?」慕雲見她呆住了似地,便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我……我好任性,好……好無理,對林大哥那麼過分。」 她照實說。
「說聲對不起吧!」慕雲笑著建議:「他是個幾乎沒脾氣的人,又不懂得記仇, 只要你道歉,他一定是笑著說『沒什麼』的。」
「就是這樣我才更覺得慚愧。」依月嘟起嘴。
慕雲點點頭表示她完全能瞭解。其實她經常會想起,世上怎麼會有像林澈這樣 的人呢?他就是有能耐讓其他人都自覺像個渾蛋。
世上怎麼會有像她這麼笨的人呢?竟傻得放棄了他!
就這樣姐妹倆各懷心思,搖頭歎息。直到宋母買了東西回來,嚷著要她們到廚 房幫忙,她們這才暫時拋開一切,往廚房去。畢竟,團圓的日子難得,該好好珍惜 才是。
☆ ☆ ☆
依月再也沉不住氣了。
前天聽完姐姐說的一切,腦海中一直浮現出林澈的身影,演講時的他……微笑 的他,還有她指著他罵時,他露出的苦澀笑容。他……他就像個孩子似的教人心疼。
她好想回台中找他,好想立刻就去。這是她的個性,也是她的原則。她心理是 放不下事的,尤其是那麼深的愧疚。可是姐難得回來,一家人團聚的時間又有限, 她現在回台中是太說不過去了。
「依月!看你這麼難受,不如回去吧!」慕雲在她身後說道。依月的心思她全 看在眼裡,她也知道她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心裡有事的話,怎麼都靜不下來。
「姐!」依月看了看姐姐,然後歎了口氣,沒說話。
「你想去找林澈?」慕雲問。
「嗯!我要向他道歉。」
「那就去啊!」
「我現在去的話,爸媽一定罵我的。再說你待在家裡沒幾天了,我該留下來陪 你……」
慕雲笑著說:
「你心都不在這兒,我要一個『木偶』陪我做什麼?」她繼續說:「其實…… 我也該走了,美國那邊的工作也不好停太久……」
「姐!不是說好多待幾天嗎?」
「是沒錯,可是……」
「姐夫在催你回去嗎?」依月又問。
「這……對!你姐夫要我回去,因為過兩天就是他的生日了……」慕雲又笑了: 「所以你不用顧慮我,我答應你有空一定常回來不就好了?」
「我還是等你回美國……」
「不需要的。」慕雲說:「你去吧!我要靜靜地思考一些問題。」
「姐姐是嫌我太吵了?」依月故意傷心地說。
「對啦!你最吵了。」慕雲也笑道:「去吧!就跟爸爸說同學那兒有事情,要 趕回去,爸媽不會說什麼的。」
「可是……」依月仍猶豫著。
「別再可是了,真不像你,婆婆媽媽的。」慕雲瞪著她。
依月大笑,點點頭,朝廚房裡去找母親。
慕雲見她那開心的模樣,心裡隱約有種感覺,不過隨即被她抹去。不可能的, 他們之間差異太久了,各方面都是,尤其是……兩家之間還有「她」這個疙瘩在。
林澈!……她深深歎息。很想見他,但他們有什麼理由再見呢?
☆ ☆ ☆
林澈看著窗外,對自己的猶豫感到好笑。到南部幾天了,在附近唯一的旅館住 到現在,仍提不起勇氣去見慕雲。
他還是在乎的。害怕面對依月,還有她父母的輕蔑眼光,所以才遲遲不敢去敲 宋家的門。每天晚上臨睡前他都告訴自己明天一定要見到慕雲,卻總在第二天又退 縮了。
先打電話吧!他這麼想,也許接電話的就是她本人,這樣他們可以約在外面, 他也就不用面對其他人了。
他是如此戰戰兢兢,因此當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聲音時,林澈真的鬆了一口氣。
「喂!請問您找哪位?」慕雲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
「是我。」林澈輕聲說。
「你……」這個聲音……是他嗎?真的是他?
「是我,林澈。」他說:「你……你還好吧?慕雲!」
慕雲的聲音哽在喉嚨,許多好不容易遺忘的情感又湧上心頭。老天!真的是他, 是他打電話來了!她忘了她應該回美國去,也忘了依月已回台中找他,她只想跟他 說說話,面對面說說話。
「你在哪裡?來找我好嗎?我想見你。」她忍不住說。
林澈沉默了一會兒,說:
「到你家附近的那個公園吧!我會在入口處等你。」
「你……你在這裡?」她很訝異。
「嗯!我是來找你的。」
「我馬上來,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我會。」
一掛電話,慕雲有點手足無措,又有些想哭。她衝到房裡梳了梳頭,畫上了口 紅,看看鏡子裡的自己有些慌亂,但還不至於太糟,提起包包就飛奔而出。
宋母剛巧由廚房出來,見女兒匆匆忙忙的,皺著眉頭問:
「阿雲!去哪兒啊?這麼趕。」
「媽!」慕雲喘著氣:「有——有朋友找我,我馬上出去,中午你自己吃飯吧! 再見!」才說完人已不見了。
怎麼回事?她這個女兒一向從從容容的,是誰讓她這麼亂了方寸?唉!先前依 月才匆匆說要趕回台中,什麼朋友有急事,現在慕雲又讓朋友給匆匆忙忙叫了出去, 真不曉得她們是怎麼了。朋友當真比這個老媽媽重要嗎?
宋母歎著氣,搖頭回廚房裡去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 06:56:34
☆ ☆ ☆
慕雲一路跑到了公園,氣喘喘地左顧右盼,尋找林澈的身影。當她看見一個修 長、熟悉的人影倚著圍牆時,心跳不禁開始加快。
他沒有看見她,好像正低頭想些什麼。慕雲慢慢走到他眼前,他才緩緩地抬起 頭。
時間像是就這麼定住了,林澈一如往常那般溫柔地凝視她。而慕雲試著開口說 話,幾欲滴落的淚水和鼻中的酸意卻讓她聲音模糊,像無意義的低喃。
「你瘦了。」先開口的是林澈,接下來慕雲已無法控制地撲進他懷中。他的那 句話讓她痛徹心肺。她本該多麼幸福啊!為什麼要拋下他?
林澈擁著她,讓她在他懷裡低泣。慕雲一定是在表示歉意,可是沒必要的,如 果她幸福,他也會感到高興。
她過了許久才發現自己太失態了,畢竟他們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於是她離開 他溫暖的懷裡,拿出面紙擦擦眼淚,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微笑。
林澈也對她微笑,兩人很有默契地走進公園,並在最近的長椅上坐下。
「你……這幾年在美國還好吧?」還是林澈先開的口。
她點點頭。
「沒什麼不好,反正就是這樣子。你呢?為什麼不結婚?」
「沒有遇見適合的人選吧!」他笑:「我到過許多國家,居無定所,沒產生成 家的念頭。」
「你姐姐呢?她還好吧?」
「她很好,結婚一年多了,有一個兒子。」他答。
「她……她恨我嗎?」她問。
「慕雲!別在乎這個,沒關係的。」他安慰她。
她搖頭:
「我真抱歉。她曾經那麼疼我,對我那麼好,而我卻……她一定很氣我。」
「我說過無所謂的,你不要去想它就好了。」
「不!我沒辦法做到像你這樣,畢竟你無辜,而我有錯,我們的心理感受不同。」 她苦笑:「現在我才明白我是多麼自私,多麼……」
「慕雲!算了!」他阻止她。「我是希望你幸福,而不是活在自責裡。告訴我! 你究竟過得好不好?」
她搖頭,再也無法在他面前偽裝。一直都是如此,他輕柔的聲音總能讓她撤除 心中的防禦,卸下冷硬的面具,她永遠都可以把最真實的一面讓他知道。
「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可是我不敢說,我不敢告訴任何人。」她幾乎是激 動地大叫,公園裡僅有的幾個人回頭莫名其妙地看她。
林澈沒有說話,任她叫著吼著發洩她的情緒,他知道她立刻會平靜下來。
林澈掏出手帕遞給她:
「好好說,別再激動了。」他笑著鼓勵她。
她吸吸鼻子,開始說:
「剛開始一切都好好的,我們……我跟他結婚了,日子過得不錯。後來……我 發現他是定不下來的,他有著外國人那種過度浪漫的個性。他重視他的工作。也重 視他的朋友,不管男的女的。而我……我變成他最不在乎的人——一個妻子。」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結婚後半年吧!」她苦笑:「我想生孩子吧!可以拉回他的心也說不定,可 是他大聲嘲笑我,說我根本不是當母親的料,想用這種方式來留住他,我已經是第 十多個了……他這麼說。
「他……只是不想這麼早做父親吧!也許他不是故意……」林澈試著說些什麼, 在心底他不願相信她並不幸福。「他不像你這麼善良,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他總是說 實話,當時我以為那就是獨特,有個性。」她搖頭:「我真是笨!」
「慕雲!……」
「然後我開始聽到許多閒言閒語,說他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其實我何必聽別 人說?偶爾在路上遇見了,他還會介紹我和他的情婦認識呢!他根本不在乎我知道。」
「你婆家的人呢?他們不理嗎?」
她苦笑:
「他們本來就不喜歡我,而我又沒替他們生下孫子、孫女的。我很想的,可是 他們並不知道。為了不讓自己這麼消沉下去,我出去工作。原來我是想做個賢妻良 母,但人家不稀罕啊!所以我又把我以往的衝勁拿出來,我告訴自己既然在愛情上 我做了錯誤的選擇,在事業上我一定要有所成就。」她停了停,看看他,繼續說: 「那很不容易啊!一個台灣去的女孩子想要在美國那樣競爭激烈的地方出人頭地真 是太難了。何況還有我先生在暗地裡阻撓。」
「他不希望你出去工作?」他訝異。
「我想不是。」她說:「可能我沒有跪著求他回到我身邊,這傷了他的自尊心、 優越感吧!他利用所有的機會以他的勢力來打擊我。我只想好好過日子,為人生尋 求一個繼續下去的目標,而這都礙著了他,我真不明白。」
「結果呢?你辭職了?」
「不!我跟他離婚了。」她平淡地說,就像在念一段新聞標題。
林澈真是太驚訝了,為什麼不曾聽依月提起過?
「你……你離婚了?什麼時候?」
「今年年初。你不知他們家有多開心!而他,他甚至沒有留我。」慕雲滿心傷 痕,眼淚又在眼眶打轉:「我這麼差勁嗎?他們迫不及待要擺脫我?他們一點也不 知道我的好,他們都不知道。」想起自己風風光光的過去,她耐不住心頭的酸苦哭 了起來。她不該是現在這樣的,她真的不該是。
「這件事……你沒告訴家人嗎?」他問。
「我怎麼能告訴他們呢?我說不出口。」她叫道。
「為什麼?」他無法明白她的想法:「他們是你的家人,他們會站在你這邊, 我不懂這有什麼好隱瞞的。」
「我……我不想看見他們失望的樣子。我不希望他們用那種哀傷和同情的眼光 看我,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沒有婚姻,也沒有事業,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職員,賺錢 養活自己……」她含著淚說:「這樣的我,拿什麼臉來面對家人?」
「你可以回來,為什麼要這樣虐待自己?」林澈握住她的手:「你太好強了, 但人是需要朋友、需要家人的,就讓他們拉你一把,給你一些溫暖,一些幫助,又 有什麼不可以呢?」
「不!」她搖頭:「當初我做了錯誤的決定,現在才會有這種結果,我應該自 己承擔。」
「這樣……太苦了。」林澈皺著眉說。
是很苦,每當她想起自己在異鄉,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出外一個人,回家也 是一個人,就算過年過節,也只有盯著家書發呆、流淚。她何嘗不想回台灣?只是 覺得仍不是時候,她還未放下僅存的那分驕傲。
「慕雲!……」
「不!你不要勸我,你不要勸我……」她又激動起來:「別對我那麼好,別讓 我再渴求你的溫暖。林澈!你知道嗎?」慕雲深深地看著他:「如果可能的話,我 真想回到從前,我真想……」她好像忽然發現自己說了些什麼,而那些話本應該深 埋在她心底,永遠也不說出來的。她真差勁,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對……對 不起!我不該說這種話……你……不會笑我吧?」她這麼問,卻明知自己心裡還是 抱持著一些奢望,也許……他能再度接受她。
林澈寬容地笑笑,搖搖頭,但沒有說什麼話。慕雲的心一陣痛,隨即又笑自己 太傻。現在的她已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子來愛他,她不該再想……她搖搖 頭,苦笑:
「算了!談談你吧!我真不想再說起我這些日子的失敗和挫折了。本來我誰也 不會說的,誰知一見了你……你不會告訴依月吧?我還是不希望家裡的人知道。」
「總不能瞞一輩子吧?」
「瞞多久是多久。你呢?說說你吧!這幾年好不好?」
林澈淡淡地笑:
「還不是一樣,也沒有什麼好不好的。」
「依月說你成了作家了。」
「興趣而已。」他謙虛地道:「對了!依月回來了吧?」
慕雲才想起依月急著回台中找他的事。
「天啊!我忘了告訴你,依月今早趕回台中了。」
「為什麼?」他疑惑。
「去找你啊!」
「找我?」
「嗯!我告訴她我們分手的真正原因了,她說要去向你道歉。我也忘了問你, 你怎麼會忽然到這兒來了?」
「我輾轉得知你回來了,想來看看你,畢竟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他還是笑得 很溫柔:「另外,有些東西我想該拿給你。」
慕雲好奇地問:
「什麼東西?」
林澈拿出一個紙袋,約莫比一本書大一些,遞給她:
「有些東西還給你,有些是我送給你的。」他看著她,誠心誠意地說:「我曾 經深深地愛你,你應該知道。即使現在你有什麼不如意,也不該灰心啊!你是最棒 的,你要相信自己。想回來就回來吧!如果你父母知道你在他鄉受苦,他們會更難 過,我……我也是,我們是朋友啊!」他停了停,看著她哀戚的臉,明白他們之間 真正成為過去了。當他聽到她離婚的事,除了震驚,更是一種深沉的哀傷、遺憾。 她發現自己是真心期盼她幸福,沒有任何私心。
「謝謝你。」慕雲簡單地說,並對他微笑。
曾經?
不錯!他們之間有的不過是「曾經」,她看得出來,再深的愛都已經不存在了。
「我想……我該走了。既然依月趕回台中找我,我還是回去和她碰面比較好。」 林澈說。
「你要回台中了?」慕雲不捨地問。
他點點頭。
「你呢?還打算回美國?」
她苦笑:
「不然呢?在他們心中我還是個婚姻事業兩得意的人。你要答應我,絕對不告 訴依月我剛才說的事,好不好?」她要求道。
他沉默地看她,然後點頭,並拿出紙,寫下了現在的電話:
「你也要答應我,有事一定要打電話給我。這是我姐姐家的電話。」他將紙遞 給她。
慕雲收下,小心地放入皮包中。
林澈點頭:
「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了,在附近而已,我可以自己回去。」
「那好吧!我看著你走。」
這是他的習慣,卻讓慕雲又一陣心傷。她點點頭,拿起他給她的紙袋站起來:
「你會告訴依月我們見過面了嗎?」
「應該會吧!」他說。
「記得保守我的秘密。」她又看他一眼,其中有許多情感:「我先走了,自己 保重。」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累了,就回來。」他叮嚀。
她點頭,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因為淚已在眼眶中,隨時都會決堤而出。而在她 舉步離開時,淚真的滑落了。人真不能踏錯一步,否則萬般悔恨皆無用了。
慕雲挺直背脊,往回家的路走。
第五章
謝文清打開大門,很訝異按門鈴的竟是宋依月。
「謝老師!」她打招呼。
「宋依月?放暑假了,你沒回家嗎?」他問。
「林大哥在不在?」她沒回答他的問題,直接問道。
謝文清眨眨眼:
「林澈嗎?」
她用力點頭。
他笑笑:
「真不巧,他出去幾天了。」
「幾天了?他……他有沒有說去了哪裡?」她著急了,怎麼會這麼巧?
「我不知道耶!」謝文清說:「他這麼大個人了,總不會到哪兒都向我報告, 而我也沒問,只聽我老婆說他有事,要出去幾天。」
「那林姐……師母在不在呢?」
「你……要找她?」謝文清皺眉:「那天你們吵成那個樣子……」
「我是專程來道歉的,這件事情……有些誤會。」她忙說明來意。想起自己上 回刁鑽的模樣,忍不住要臉紅。
謝文清瞭解地點點頭:
「不過還是不巧,今天是我老婆一週一次的『逛街購物日』,她一早就出門, 不到晚上是不會回來的。」他指指屋內笑著說:「我在帶小孩,你要不要進來坐一 會兒,順便實習一下?」
「不……不用了!謝謝老師。既然他們都不在,我看……我改天再來好了。」 依月非常失望地說。
「那好吧!我會轉告師母你來過。」
「謝謝!那再見!」她沒精神地走著,越想越覺得湊巧,為什麼她特地趕回來, 竟然見不到他?
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依月覺得她一定得見到林澈,向他道歉,並得到他的 原諒。
對了!她可以在這兒等,等到林姐姐回來,也許她知道林澈去了哪裡。打定主 意的依月找了附近一顆樹下坐了下來,這樣不管林秀打哪個方向回來,她都可以看 見。
打從快中午一直等,肚子餓得都麻木了,她都不敢離開,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 錯過了。結果正如老師說,晚上八點多才看見林秀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依月 見了很高興,顧不得自己腰酸背痛便迎上去:
「林姐姐!」她跑到她面前。
林秀原是哼著歌的,今天買到三折的衣服,還趕上超市大減價,買了一大堆奶 粉、尿布、洗衣粉,好開心呀!不過一見到依月,她臉都板起來了:
「是你!你在這兒做什麼?又想來數落阿澈嗎?」
「林姐姐!你……你聽我說,我是……」
「我沒時間再聽你說那些沒理性的話,請你讓一讓,我老公、孩子還等著我回 去呢!」林秀說完逕自往前走。
依月又追了上去:
「不是的,林姐姐!我……」她想拉住她,又不敢。
「別林姐姐、林姐姐地叫得那麼親熱,我不敢當。你別跟來了,我很忙。」她 走的更快,根本不肯聽依月說。
依月看看是沒法子了,只有站在原地歎氣。難怪人家理都不肯理她,這只能怪 自己沒修養、沒風度,她一點也不怨。可是沒有問得林大哥的消息,真讓她覺得沮 喪。都這麼晚了,回去吧!
她垂著頭走開。
☆ ☆ ☆
林澈匆匆忙忙地趕回台中,家都沒回去就先到了依月住的地方,誰知敲了幾次 門都沒人應。他立刻想起她肯定是去找他了,慕雲不是這麼說的嗎?
「本想立刻回家裡去,但忽然停下了。依月找不著他應該會回來,萬一他回去 找她,兩個人在路上錯過了,豈不是見不著面?
考慮了好久,林澈決定在外頭等,他料想依月很快就會回來,哪裡知道晚飯時 間都過了還不見她的人影。他害怕她是出事了,幾次想回家裡找她,卻又怕他一走 她恰好回來,就這麼遲疑猶豫,天色竟已一片黑暗。
他等得心焦氣急,等得幾欲發狂,終於看見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垂頭喪氣, 走一步,踢塊石頭就這麼晃過來。
這個小笨蛋,他真該好好搖晃她一下。
「依月!」他朝她大叫,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下。
依月聽見有人喚她,一抬頭,人像被釘在原地,動也不能動。
是他!他竟然在這裡!
她等著問問他的去處,而他居然就站在那裡!
然後就像電影中的慢動作,也許姿勢不是太美妙,依月使勁地朝林澈奔去,最 後還撲進了他懷裡。她終於見到她了,心情激動得簡直無法壓抑,淚就那麼掉下來 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要緊是向他認錯:
「林大哥!」她哭著:「對不起!我真的好抱歉,竟然那麼說你,還罵你……」
林澈擁著她,微笑著:
「沒關係,不要緊。」
「有關係,很要緊……」她叫道:「我沒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怎麼可以胡亂 冤枉你?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那麼小心眼,我原來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她 哭著說。
「我知道,我知道。」他撫著她的頭髮,注意到他們的頭髮差不多一般長。
「你怎麼可能會知道呢?」她啜泣:「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那麼差勁的人, 用那麼惡毒的話來罵你。其實你才是最無辜的……可是我本來不知道,是姐姐告訴 我……」她忽然抬頭看他,說道:「姐姐回來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今天我見過她。」他說。
她的頭很習慣似地又靠回他的胸前,而因為頭腦不很清醒,也沒想到問他怎麼 會見到她姐姐。
「那她一定告訴你我有多後悔了吧!林大哥!你……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她又開始抽搐:「我……我真的知道我錯了。」
「我沒怪過你,依月!別哭了。」他說道。對這個女孩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感到 好奇,原來她也會像小孩子一樣哭,這時的她和指著他罵的那個人根本無法聯想在 一塊兒。真可愛!他想。
「我……我希望你罵罵我。」她說:「如果你說你一點也不怪我,那我會…… 我會更難過。因為你像個天使一樣,而我……我就像壞心的巫婆。」
他笑了!
「相信我,你沒有那麼可怕,依月!」
「我有。」她堅持:「我真的有。」說完又哭的起來,而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 竟這麼愛哭。
「你沒有。」他試著安慰她:「你不知情嘛!而且你只是為了姐姐好。你是個 好人,真的。」
她在他胸前搖頭,不相信他會這麼說。他就像慕雲姐姐說的,無條件便寬恕了 她,而這令她更心疼他曾經遭遇過的。被迫放棄了未婚妻,一個人孤單到現在,還 得受她家人唾棄,他是聖人嗎?否則怎能原諒這一切?
「你哭濕了我一大半衣服。」他笑著揉揉她的頭髮。
依月看見那個笑容,忽然有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直盯著他:
「我要代替姐姐來照顧你。」她說出了驚天動地的一句。
林澈愣住了,然後又試圖微笑:
「依月!……」
「真的。」她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而且你……你不該拒絕我。我會陪你一 輩子,永遠也不會丟下你。」
他終於弄懂了她是想替慕雲贖罪。
「你……你不需要這樣,依月!真的。」他說。
「可是我想要這樣。」她還是很認真:「林大哥!你……你很討厭我嗎?」
「當然不是。」他立刻說。他不僅不討厭她,甚至還太喜歡了點。
「那就可以了,不是嗎?」
「可是……」唉!這……這叫他怎麼說呢?
依月認真地看他:
「你不喜歡?」
「不是,我……」
「我只是想好好地『疼』你啊!不行嗎?」
「依月……」老天!他好為難。
他正無奈地歎息,她忽然冒出一句:
「我肚子好餓。」
林澈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和剛才的話題相差太遠了。
「你……還沒吃晚飯嗎?」
「我中午沒吃,晚飯也沒吃。」就是這句話讓林澈心疼得忘了他們原先討論的 荒謬問題。
「為什麼?」他蹙眉:「你怎麼這麼虐待自己的身體?」
「帶我去吃東西,我會告訴你為什麼。」她說,臉上還帶著個笑容。這會兒她 又很像原來的依月了,他想。
他當然會帶她去吃東西,不過他先遞了條手帕給她:
「喏!擦擦臉吧!沒事幹嘛哭成這樣?」幸好他身上習慣帶兩條手帕,今天早 上慕雲用了一條,另一條剛好現在給依月用。他知道這對姐妹都不是頂愛哭,為什 麼到了他面前全像壞了開關的水龍頭?他真想不透。
☆ ☆ ☆
「所以,你就傻傻地等了一天?」林澈對著大口吃麵的依月說。
她點點頭,含糊不清地說:
「我也想向林姐姐道歉,順便問問你去了哪裡。可是她還是生我的氣,話都不 肯對我多說一句。」
「你慢慢吃,喏!喝湯。」他將湯推到她面前。「我姐姐以為你知道實情,還 無理取鬧,所以才會這麼生氣,我會替你解釋一下。其實她氣也氣不久,一陣子就 好了。」
「你究竟去了哪裡?」她問,忽然想起:「你說你見過姐姐?」她叫道。
「我就是下南部去找你們。」
「你怎麼知道姐姐回來了?」她疑惑地問。
林澈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陳輝告訴我的。」他答。
「陳輝?」依月差點拍桌子:「他……那傢伙還在當奸細?」
林澈皺眉:
「你別這麼說他,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也『以為』是我的好朋友。」她嘟起嘴,有些氣憤。
「你生氣了?因為他告訴我你的動向?」他輕聲問。
「我?」她不明白。
他點頭:
「他主要是告訴我你回南部了,慕雲的事是順便提起而已。」
「他幹嘛把我的事全告訴你?」
林澈這回笑得有些不自然:
「這……是我拜託他的,他以為……他以為我在追求你,所以……他只是想幫 我。」
依月有點臉紅。她放下筷子,幽幽地說:
「你才不會追我,我只是個幼稚的小女生,你一定是這麼想的。」
「依月!……」他想解釋他絕對沒有這麼認為,卻又找不出話來說。幸而依月 很快笑一笑:
「算了!我原諒他,至少他是個不錯的朋友。林大哥!說說你和姐姐見面的經 過吧!你們……你們很久沒見面了,不是嗎?」
林澈點頭:
「是啊!我們很久不曾見面了。」
「那你們都聊了些什麼?」她問。
「隨便聊聊,談一些分開後彼此的生活狀況,如此而已。」
「姐姐……她曾提起姐夫嗎?」依月試探地問,不敢看他。
「有吧!」林澈想起慕雲要他代為保守的秘密,而天生不善說謊的他真的很怕 會違背了和她的約定。
「他們……他們很幸福吧?」
「嗯……應該是。」他吶吶道。
「你……還喜歡姐姐?」她終於問出她真正想問的話,不過頭也垂得更低了。
這個問題林澈也曾問過自己不下百次;今早見慕雲以後,終於解開了心中的情 結。他憐她紅顏坎坷,願意傾全力幫她,但其中卻已不見「愛」了!只當她是個親 人,是好友,因此他應該可以誠實地回答這個問題。
「你既然問我,怎麼又不肯看著我?難道你期望這張桌子會回答你?」他微笑 著。
依月這才不情願地抬頭,不過也沒看他,又拿起筷子吃麵。
林澈見她倔強的模樣,只有歎氣:
「我是喜歡慕雲。」他道。
依月吃驚地抬頭看他:
「可是……姐已經嫁人了。」她叫道。
「終於肯『瞪』著我了?」他笑著說:「我當她是朋友一般地喜歡她,誰說結 了婚就不是朋友了?」
「真……真的只是這樣嗎?我知道你始終很關心姐姐……」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終於消失。
他搖搖頭,笑道:
「我也很關心你啊!」
「我……我才不敢跟姐姐比呢!」她說的話裡有好大一股醋味兒。
「你用不著跟她比,你就是你嘛!」林澈一點也聽不出她的深意,只實在地說。
「不管啦!」她嘟起嘴:「反正你不能破壞他們夫妻的感情。你不會的,對不 對?否則你當時也不會成全他們了。」
「對!我不會。」他無奈地笑:「現在你可以好好把面吃完,我好送你回去, 已經不早了呀!」
她真不開心。
好不容易見著面的,他卻只想早早送她回去。
「姐有沒有說她什麼時候走?」她決心多問些問題來拖時間。
他不疑有詐地搖頭:
「沒有,可能是這幾天了吧!」
「那……你為什麼沒在南部多待幾天,好和姐姐聊聊?」
「慕雲說你趕回台中找我,我聽了一急……你笑什麼?」他眉頭又輕皺了起來。
「沒什麼!」依月吃著面,心情好多了。他畢竟是真關心她,不是只嘴上說說。 真好!她微笑著想。
「那別一直傻笑啊!快吃吧!」
她故意一根一根麵條挾著吃,看得他又皺眉了。不過以他的個性是不會說她什 麼的。
果然他只是很有耐心地等著。依月又笑了,彷彿剛打了一場勝仗。
☆ ☆ ☆
在回家的路上,依月總忍不住要挽著林澈的手。那是種很寧靜、很安全的感覺。 她一路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而他只是靜靜聽著,不時微微笑一笑。就在這樣的氣 氛下。兩人慢慢走到了依月的住處。
「你室友回家了嗎?」這幾乎是林澈離開麵攤所說的第一句話。
「嗯!」她點頭。
「你一個人住……」他遲疑著。
她倒是明白他想說什麼,對他嫣然一笑:
「難道你要來陪我嗎?」見他苦笑,似有點臉紅,依月又笑了:「我很安全的, 隔壁又不是沒人住?」
「那你要小心門窗,不確定是誰,別隨便開門。」他吩咐道,並拿出記事本和 筆:「來!把你的電話給我。」
「哦?」她嘲弄地說:「怎麼陳輝沒告訴你嗎?」
他知道她故意捉弄他,所以也沒說什麼,只拿著紙筆等著,直到依月說出電話 號碼。
「好了,你該休息了,我看你進去再走。」他說。
「不進來坐嗎?」她問。
「很晚了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 07:02:07
她嘟起嘴,轉身要走,林澈拉住她。
「幹嘛?」她沒好氣地問。不清楚自己在氣什麼。
「別生氣。」他輕輕說,眼底有著要求。
她還能說什麼?他總是讓人見了怎麼也氣不起來。
「你回到家會打電話給我嗎?」她這麼問。
他點點頭:
「那你快進去吧!記得門要鎖好。」
依月聽他的話進房裡去,林澈見她進了屋子才轉身離去。他沒注意到身後有人 鬼鬼祟祟,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
不會錯的,明明就是他。
紀如芬臉色暗沉。
看那身影,還有紮成一束的長髮,那人錯不了絕對是何思雲。可是……他竟然 跟依月這麼熟,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一直把惠伶和依月當成好朋友,有什麼心事全向她們說,結果呢?
依月明知道她很迷何思雲,卻不肯說出她其實和他認識,而且還很熟呢!她挽 著他的手,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分明是關係不同,而她連對她說一句都沒有,這讓 她太生氣了。
依月總是認為她任性、花心,嬌嬌女一個,即使不明顯說出來,如芬自己可以 感覺得到。可是看看她,宋依月,她才是真正噁心的虛偽者!前一陣子見她那麼討 厭何思雲,幾乎在演講會上和他吵起來,之後還氣了好幾天,她甚至撕破了他寫的 書。結果現在呢?她交上了個大作家,和他卿卿我我不說,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紀如芬越想越生氣,越想越覺得她噁心,可惜惠伶不在,否則她真該把依月的 真面目對她說清楚。什麼與眾不同、什麼清高、自成一派,全是放屁。
顯然她是沒把她當好朋友,紀如芬想。沒關係,她並不稀罕,大不了她也不要 這個朋友了。
不過,在這之前,她會好好給宋依月一個教訓。
她會的。
她會讓她知道背叛朋友該有什麼下場。
紀如芬冷冷地笑了,美麗的臉龐出現猙獰的表情。
☆ ☆ ☆
依月在睡夢中被電話鈴聲吵醒,她呻吟著過去接起電話:
「喂!」她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依月嗎?我是姐姐。」另一端傳來慕雲的聲音。
「姐?」依月高興叫道,立刻睡意全消。
「我待會兒要上飛機了,我在機場打的電話,想跟你說一聲。怎麼?你跟林澈 見面了吧?」
「嗯!我已經向他道歉了。」依月想起當時自己激動地抱著他,臉一陣紅,嘴 角卻又漾起微笑。
「他就像我說的吧!輕易就原諒你了,對不對?」慕雲似乎也在笑。
「姐!你真是瞭解他耶!」依月自然地說,卻引起慕雲一些傷感,不過她立刻 恢復了。
「現在放假,你多回去陪陪爸媽喔!」
「我會的。」依月說。
「沒零錢了,我掛電話了,再見!」
「姐,再見!」
依月看看表,才八點多,姐幹嘛這麼趕呢?
她搖搖頭又回床上去,昨天心情太……太特殊了,整晚都沒睡好,再補個眠吧!
慕雲在高雄小港機場搭上飛機,飛往美國。看著窗外景致越變越小,終於置身 於藍天白雲之間,她心裡越覺厭倦。
回美國做什麼呢?已經沒有人在那兒等著她了。而以她的教育程度,在商店街 裡當個店員,又有什麼好認真的?難不成還想努力混出什麼名堂來?
每次回國都想永遠別再出去了,可是一見到家人那一張張安慰、滿足的笑臉, 她就是開不了口。
認錯對她來說是件太困難的事!畢竟她從小做過的錯事並不多。為什麼?為什 麼她就是不行?
也許她還是該振作起來。
想起林澈交給她的那些東西——一條髮帶,她好久以前紮在他頭髮上的,還有 兩本何思雲寫的書。
她很容易就知道何思雲就是林澈,因為書的內容並不是誰都寫得出來的,非要 有像他那樣的似水柔情及寬大胸襟才能表達到那種境界。
其實她還有什麼遺憾?一個那樣完美的好男人曾經那麼深刻地愛過她。從保留 她的髮帶,還有他書中所流露出款款深情便感覺得到。一個女人一輩子愛過這麼一 次也就夠了,不是嗎?
是的。她是該振作起來。
不管她最後選擇了什麼樣的人生,都應該勇敢走下去,這才符合她宋慕雲的精 神。
她忽然覺得心情好多了,信心也增強不少,而這全都因為有了林澈的鼓勵。只 要有他精神上的支持,只要有他給她的那些東西,書和……她愣住了。
在哪裡?她把那紙袋放哪裡去了?
慕雲強迫自己回想,因為她確定自己沒有把它放進行李箱中,她想隨身帶著, 隨時可以看。
可是它現在並不在她身邊啊!
她想著早上匆忙出門……在桌上,她幾乎尖叫,就在她房間的書桌上。
老天!她怎麼會……怎麼會把它忘了呢?再怎麼慌忙也不該忘的。
她拉住經過身旁的一位空中小姐:
「小姐!我要下飛機,讓我回去!」
空中小姐皺著秀氣的眉毛,隨即想起這位客人一定是第一次搭飛機,太緊張了。
「小姐!你不要緊張,一切都很好,沒事的。」她試圖安慰慕雲。
「不!我要回去,讓我下去,讓我下去……」慕雲忍不住難過地掉眼淚。她何 嘗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傻話?飛機既已起飛,又怎會因她個人的因素而回頭?可是他 們又怎麼知道?她需要所有的精神支柱來支撐她繼續孤單地在異鄉活下去?
「小姐!怎麼了?你是不是不舒服?」空中小姐在身旁緊張地問。
慕雲搖搖頭。
全完了。
她什麼也沒有了。
她將身子靠回椅背,閉著眼睛任眼淚滑落。
☆ ☆ ☆
依月的手握在林澈溫暖而大的手中,他們在校園裡漫步。
是黃昏了,即使是暑假,校園裡還是有許多運動的人們,一點也不冷清。
林澈很安靜,很少開口。依月本來也想就這麼靜靜地陪他走著,不說話。可是 只過了十分鐘,她想起要說的話已足夠做兩場兩個小時的演講了。最後她忍不住, 終於還是開口:
「你怎麼都不說話?」她問。
「我本來就是這樣。」林澈笑道:「倒是你,你怎麼了?反常地安靜。」
「我怕我話太多會吵了你。」
「不會。」他又笑:「我喜歡聽。」
為什麼他自然而然說出的話就好像情話一般,讓她有些害羞,心底又開心?
「姐姐回美國了,你知道嗎?」
「哦?什麼時候?」
「今天早上。」她說:「她來過電話。唉!不曉得她為什麼要那麼趕。」
「也許……她在那邊還有事。」
「有什麼事?還不是我姐夫在催她。」她以不滿的口氣說:「不是我愛挑剔, 我姐姐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好久才回來一次,而我姐夫根本就很少陪她回來。你想 想看,到現在我都沒見過他一次,不是很離譜嗎?怪不得我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 她又咕噥了一句。
「你……你們不覺得奇怪?」林澈問。
「什麼東西奇怪?」依月看著,他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林澈搖頭:
「沒……沒什麼。」
她聳聳肩,繼續說:
「現在是暑假,我想我該回家多陪陪爸媽。」
「嗯!」
她臉上沒了笑容,嘴都嘟起來了。他是大石頭還是白癡什麼的?!為什麼連人 家捨不得他都不明白?
「你……你會不會來看我?」她忍住氣問。
他竟然搖頭,還帶著笑。
依月又氣又傷心,甩掉他的手逕自往前走。林澈愣了一下,追上來拉住她:
「你怎麼了?」
她不回答,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個笨呆子!她想跺腳。
「我是想我不該去找你。」林澈似乎知道她在意什麼。「你父母會不高興的。」 他輕聲告訴她。
這是依月沒有考慮到的問題。爸媽還不知道真相,會生氣也是當然的。於是她 不再氣了,腳步也慢下來。
「對不起!林大哥。」她說:「我沒想那麼多,只是……只是想常常見到你。」
林澈又握住她的手,兩人再往前走。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也許你爸媽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更別提我還和你 在一起。」看看她。
「可是你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我們的啊!是姐姐!……」
他搖頭打斷她:
「你姐姐有苦衷,而你該站在她那一邊,絕對不可以告訴伯父伯母。」
「這樣對你是不公平的。」她叫道。
「我不是你們家的人,你父母怎麼看我並不重要。慕雲就不同了,如果你父母 怪她,看不起她,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其實……姐姐想太多了,哪個父母不為子女好?爸媽再怎麼樣也不會看不起 她啊!」
「是慕雲自尊心強,她沒辦法忍受自己在父母心裡是有缺陷的。」
「有誰是十全十美的呢!」依月道。
「等她明白這一點時,也許可以還我清白。」他在開玩笑似地說,沒有絲毫責 備之意。
依月看了不禁又是一陣難過。既為他曾受過的傷害,也為自己,她也許永遠無 法取代姐姐的。
「你一定很愛姐姐,才能容忍她這麼對你。」她低聲說,心在陳述一件事實。
「已經結束了。」他也在陳述。
依月看看他,不再說什麼。他指的「結束」是姐姐已為人妻,並不表示他心裡 再沒有她了。
「如果我回家,你會不會打電話來?」她將話題轉回原處。
林澈似在猶豫,似在思索,好一會兒才對她笑笑:
「還是你打給我吧!好不好?」
「林姐姐若知道是我,一定不准你接電話。」她說。
「不會啦!我會替你向她解釋。」
她歎氣:
「那我明天就回家。」
「嗯!」
「真的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可以。」他笑道。
兩人邊走邊聊,當然還是依月說的多,林澈聽的多。
「陳輝好不好?好久不見他了。」
「應該不錯。」
「他呀!是個賭亡,亡命之徒的『亡』,就是賭到死都不怕。有一次他拉了我 去打牌……」她看他:「你討厭女生打牌嗎?」
他笑了:
「不會。」明顯是指她。
她感動地說:
「我會改的,我早已不打了。」
他笑著點點頭。
「那我繼續說那個故事羅!」她挽住他的手又開始說:「我連胡了他四次,結 果他……」
……
☆ ☆ ☆
夜深人靜。
林澈在萬物俱寂時才能勉強自己去面對現實。
他不會傻得看不出依月對他的特殊情感;可是他也不會騙自己那是熾熱、毫無 理性可言的愛。
她只是在替慕雲贖罪。而他明明知道這一點卻又無法控制自己。
他喜歡和她在一起,聽她說話,聽她笑。他喜歡感覺她的手挽著他,對他撒嬌。 他喜歡她的地方太多了,而這會使他深感不安。
好久好久了!他不曾感受到情慾的召喚,可是現在,當她在他身邊說話,靠在 他胸前哭泣,甚至嘟起嘴生他的氣,都會令他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產生一股衝動。 老天!他居然想盡情地吻她。
他竟成了如此缺乏自信的一個人。
他苦笑,懷疑自己還能忍受多久這種見她卻不能碰她的日子。而且他還害怕, 怕他對依月的感覺遠超過他對慕雲;畢竟從前他很滿意和慕雲在一起時的溫暖與自 在,卻從未對她產生過如此熾熱、痛苦的渴望。
她提出要回家的事真讓他鬆了一口氣。
是該讓彼此冷靜一下,好好想想他們之間的不可能。
其實他從來都很明白自己不能想她、愛她,可是她似乎一點也不瞭解,還極認 真地告訴他她會替姐姐好好照顧他。
他深深歎口氣,感歎她的天真。不需要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照顧,尤其是她。 他討厭想起她全是為了慕雲才會如此待他的事實,那真像一種同情,一種補償。
電話鈴響起,在夜裡顯得異常刺耳。林澈伸手捉起話筒:
「喂!」
對方沒說話,於是他又對著話筒耐心地說:
「喂!請問找哪位?」
「林澈?是——是你嗎?」輕柔又略帶顫抖的聲音傳來,他蹙緊眉心。
「我是林澈。」
「來救救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她喊叫。
他終於確定是她,擔心地問:
「你怎麼了?慕雲。生病了嗎?」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不對勁。
「我好累,林澈。」她低泣著。
「怎麼回事?你……喝酒了?」他問。
「只喝了一點。」她說:「他……他為什麼還要纏著我?……我忘了帶……忘 了你給我的那些……」她時而哭,時而笑,神智明顯的不清醒。
「慕雲!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你喝醉了。」其實她會如此,最大原因是壓力太 大,又沒有人可以傾吐。林澈以安慰的語氣說:「相信我,你好好休息一會見,一 切都會沒事的。」
「你會來嗎?」她低聲問:「你會不會來救我?我……我好想死,死了一定很 好……」
「你不要亂來。」林澈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對她說話:「告訴我,慕雲!你吃 了什麼東西嗎?你有沒有吃什麼藥?」
「沒有。」她似乎很不耐煩:「我只是喝了酒,只有酒而已。你……你關心我 吧?」她又哭了:「那為什麼不來救救我?為什麼?……」
林澈的思緒全讓她攪亂了。
她在美國,而他在台灣,距離遙遠,又什麼也無法掌握,他根本不曉得她將會 做出什麼事來。萬一她醉得太過分了,跑到街上……他閉上眼,不敢去想像任何狀 況的發生。
看來他必須去一趟,她的精神狀況太不穩定。
「好!我會去看你。」他說。
「真的?你……你沒騙我吧?」
「我明天一早就出發。」他保證:「可是你要聽話,在我到達之前好好睡一下, 別再喝酒了,好不好?」
「好!我不喝酒。」
「那現在把你的住址給我。」林澈拿出紙筆,在紙上寫下慕雲的住址。
☆ ☆ ☆
依月回到家裡的第一天就失眠了。
父母因為慕雲的離家返美而顯得沒有精神,這種狀況會持續個三、四天吧!她 想,以前總是如此。
一整天她都無聊地東摸摸、西摸摸,看電視、吃零食,可是最讓她心神不寧的 是找不到林澈。
她打電話去,是謝教授接的,他竟說林澈出國去了。
出國?他覺得他是故意躲她,又不願相信自己的猜測。他自己說會等她電話的 啊!
拿起報紙翻了翻,又氣憤地將它們全摔回桌上。新聞?為何不報導些使人感興 趣的新消息呢?
比如說作家何思雲的最新動向。
她懊惱地發現自己想他這麼多,這種感覺是她從未感受過的;而他,他心裡還 是只有姐姐吧!
她是無法取代姐姐的。
想到此,她挫折地跺著地板。
「幹嘛?這麼閒啊?練習踩螞蟻?」宋母推門進來,她剛做完例行的散步。
「人家生氣嘛!」依月說。
「哦,誰惹你了?」
「你和爸啦!」還有林澈,她真想尖叫。
「我們怎麼了?」宋母將剛才買來的一些蔬菜放到桌上,又走回依月身邊。
「你們偏心。」
「偏心?」宋母皺著眉頭:「不會吧?」
「怎麼不會?」依月抱怨:「你們只疼姐姐,她一回來你們就開心,她回美國 你們就難過,我特地回來陪你們,結果你和爸還是整天愁眉苦臉,哀聲歎氣的,好 像見了我就煩。」
「沒這回事。」宋母在沙發上坐下:「瞧你說成這樣,真沒良心。」她歎氣: 「主要是你姐姐……嫁那麼遠,我生個女兒就像丟了似的,一年不過回來個兩、三 次。而你那個華僑姐夫又不曉得對她好不好……」
依月見母親越說越難過,覺得好抱歉,她不是有意這麼說的,開玩笑成分居多 嘛!
「媽!別難過,我亂說的啦!我知道你跟爸都很疼我。」依月忙笑著說。
「你明白就好了。」宋母站起來:「你爸快下班了,我得去做菜。」
「我幫你。」依月也站起來。
「不用了。」宋母笑道:「看來你真是太悶了,以前你從沒說過要到廚房幫忙。」
「是你不讓我去,說我笨手笨腳,妨礙你。」依月委屈地說,故意嘟著個嘴。
「好啦!你真要幫我的話,不如到你姐姐房裡收拾一下,她那天趕很早的飛機, 房裡一定沒整理。」
「好啊!」依月點頭答應。
「唉!下次回來也不曉得得等到什麼時候。你把床單和棉被收下來,我洗一洗 收起來,免得惹灰塵。」
依月於是到了姐姐房裡。她先把一些衣架擺回衣櫥,再把地掃一掃,垃圾裝一 裝綁好,拿到門外,最後是拉下床單,然後一把抱起棉被和床單準備下樓。
抱著這麼大體積的東西真不好走路,她小心翼翼,還是碰到了桌子。她手痛得 快叫出來了,桌上也有些東西掉到地上。
依月無奈地歎口氣,只好又把棉被先放回床上,再走過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筆、 面紙盒,還有一個紙袋子。
紙袋?重重的,是什麼?姐姐忘了拿走的嗎?
依月考慮了一會兒,終於好奇地打開它。
裡頭有兩本書,作者是何思雲,還有一個髮帶,上頭有一個「雲」字,另外是 夾在書裡的一封短短的信。
她又忍不住看了信,傷心地瞭解到這些東西是林澈給姐姐。看了書。只大略看 了一會兒,依月明白了許多事。林澈畢竟還是愛著姐姐的,所以才會取了「何思雲」 這樣的筆名。他是無奈地問自己,何以還苦苦思念一朵遠去的雲彩。書中的他遊遍 各地,每到一處總是見山慕雲彩,見水思佳人,他的書,至少兩本,全為了訴說他 對姐姐的思念而寫的。
她無聲地哭泣,說不出心裡那麼痛是為了什麼。依月雙手緊握著書和紙袋,克 制著自己不要失聲痛哭,反正這是她早就明白的,她不是知道她永遠也無法取代姐 姐嗎?還哭什麼?
可是林澈為什麼要把這些東西給姐姐?她傷心地想,難道姐姐已經結婚了,而 他還未放棄?
不!不會,他親口說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那這一切……她的手將紙袋捏得更 緊。
就在此時,她發現了紙袋中似乎還有東西,她的手感覺到了。於是她將紙袋反 過來倒了倒,抖了抖,一本東西掉落在地上。
依月彎腰去拾,手卻停在一半。
她愣住了,只為了那東西上頭的幾個字:
「離婚證明書」
第六章
依月懶洋洋地走過去拉開門。不管來的人是誰,她都發誓要用兩句話就把他打 發掉。她沒興致,也沒耐性招呼任何一位客人,她簡直太心煩了。
一看見來的人是陳輝,她幾乎要呻吟了。這傢伙不一樣,如果有人能用兩句話 打發他,那個人就是「神」。不過話雖如此,她依然得試試,因為以她的精神狀況 看來,留下他只會讓她發瘋。
「嗨!依月。」他笑著揮揮手。
依月耐心地歎口氣:
「我頭疼死了。」
「真的?」陳輝同情地說:「要我去替你買藥嗎?」
她搖頭:
「請你改天再來吧!」這是第一句,說完用力關上門。其實不用那麼用力,門 根本沒毛病,好關得很。可是來者是陳輝,什麼都不同了。
果然,他用腳阻止了門關上,雖然疼得直叫,終究他還是死皮賴臉地進了屋子。
「別這樣嘛!看看我的腳,一定腫起來了。」他愁眉苦臉地叫道。
「如果你的腳斷在我房裡,我會仁慈地丟出去給你。」她沒好氣地說,逕自走 回床邊:「你這傢伙不會察言觀色也就算了,我都說這麼『明』了你還不懂,難不 成你是外國人?我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你知道了嗎?」
「我只是……」他想解釋。
「我也沒興趣打麻將。」她又說。
陳輝彷彿受到了極大的污辱,臉可憐地變形了,嘴角也下垂: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你覺得我只會為了打麻將這種事來找你嗎?依月!你真 認為我是那種人?」
依月除了歎氣還能怎麼辦?她是不該讓陳輝有這種想法,她其實真把他當朋友 的,不是嗎?
「抱歉啦!陳輝。」她說:「我只是不舒服,所以脾氣不好。」
「真的不要我去替你買藥?」他又問。
「不用了。」
「那我替你做腳底按摩吧!聽說很有用的。」他熱心地說。
「真的不用。」她說著指指椅子:「坐吧!要吃什麼桌上有,自己拿。」
陳輝真的坐下,還拿了包餅乾吃,邊吃邊說:
「我打電話找你,你媽說你匆匆忙忙又回台中了。喂!你是怎麼回事?來來回 回地跑來跑去的。」
「你管我!」她看看他,說:「哦!我明白了,又是替林澈打聽的吧?他真奇 怪,為何不直接找我?」她諷刺地一笑,明白他根本不敢。快一個星期了,她不願 打電話給他,他竟也沒有來找過她半回。她強迫自己別去想他,如果他已和姐姐達 成某種協議,那就讓他們去吧!反正姐姐已經是個自由的人,雖然大家都不知道。
她只怨他為何要騙她?為何不乾脆對她說清楚?她會祝福他們的,即使是內心 滴著血。
「你……你知道林澈他……」陳輝支支吾吾。
「我知道你們是『好』朋友,交情比你跟我『好』太多了。」她揚起眉,看著 他。
「我是好意嘛!」他辯解。
「算了!我懶得怪你。」她笑了笑:「暑假你都怎麼打發時間?我猜你是沒牌 局,閒不過了,才來找我東扯西扯,對不對?」
「我是很閒。」他承認:「林澈不知到哪裡去了,找不到他,害我連個聊天的 對象都沒有。」
「喂!你想待在這兒就別提起他。」她叫。
「怎麼了?你們還在吵?」陳輝搖頭:「不是我要打擊你的信心啦!可是你照 照鏡子,看看自己,姿色普通,沒有身材,脾氣又不好。像你這種條件,有他這樣 的男人追你……」
「你夠了沒?他沒有追我。」依月吼道。
陳輝對她忽然發作的脾氣感到納悶,可是他還是將他最疑惑的事提出來:
「林澈不是在追求你?那他幹嘛……」
「他想追的是我姐姐。」她平鋪直述。
「你姐姐?她……你們長得像嗎?」
「我姐姐跟我一點也不像。」她說:「她聰明、漂亮、溫柔,最重要的……她 是林澈的初戀情人。」依月苦笑,她對那本書裡寫的還記得真清楚。
「你是說那傢伙交待我和你保持聯絡,全是……全是為了你姐姐?」
她沒有回答。
陳輝握住拳頭:
「該死!他對你如此真是太不可原諒了,竟然利用你……依月!我……我真的 很抱歉,我不知道……我以為他……」他懊惱地說。
「算了!沒那麼嚴重,他並沒有利用我什麼。」她說,而後忽然欲言又止地說: 「你說……找不到他,他不在家裡嗎?」
「林澈啊?是呀!找了他幾次他都不在。」陳輝站起來,在房裡四處走。
「那……他家裡的人有沒有說他去了哪裡?」
「我沒問。」他答,隨手拿起依月桌上的照片來看:「他有自由去他想去的地 方,我不想多問什麼。喂!和你合照的這個人是誰?」他指指照片。
「是惠伶,我室友,你們沒見過吧?」
「哇塞!」他吹口哨:「挺正點的,怎麼不介紹給我當女朋友?」
「缺德的事我可不做,怎麼忍心將自己的好朋友推入火坑呢?」
「你這麼說我就真的傷了我的心,我究道哪裡差嘛!你把我評價得這麼低。」 陳輝抱怨道。
「你也不是太差啦!」依月笑道:「只是惠伶太純了,不適合你。」她又說: 「紀如芬也許和你相配多了。」
「她?那個花癡?」他大叫:「我不要。」
「你認識她?」
「學校裡誰不知道她?」他誇張地說:「她一年至少換二十個男朋友!男人只 要稍有條件的她都來者不拒,交這樣的女朋友,我豈不是一個月換一頂綠帽子戴戴?」
「她沒那麼差。」依月瞪他,不高興他這麼說如芬。「她每次戀愛都是認真的。 你們男人女朋友一個交過一個,還得意地四處宣傳呢!女人就沒權利挑個滿意的男 友嗎?如芬不過是在尋覓。」她做了結論。
「好!好!算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陳輝陪著笑臉,又看了看照片,眼裡 儘是欣賞之色:「介紹她給我認識吧!我覺得我們一定會來電的。」他要求道。
「不行!」她斷然道:「惠伶最討厭人家賭博了,你第一關就過不了。好了! 你走吧!我沒心情跟你胡扯。」
「喂!我還有事嘛!」
「什麼事?你不是找我聊聊天而已嗎?」
「是沒錯啦!只是……他吶吶地說:「順便向你借點錢……」
「別想。」她叫道。
「依月!……」他露出哀求的表情。
「又想去賭,你以為我不知道?」她推著他到門口:「回去吧!把麻將戒了, 我就把美麗、溫柔的惠伶介紹給你。」
「可是……阿狗他們在等我……」
「叫他們去死吧!賭鬼一群。」依月說完打開門,一把將他推出去,又立刻把 門關上。陳輝自然是在門外要求許久,不過她一概不理。
直到他終於走了,她才覺得一屋子冷清,更讓她心情不佳,盡想起那些不愉快 的傷心事。
林澈不在家,所以才這麼久不曾找她?
那……為什麼一聲不響就失蹤了呢?
依月盯著電話機,幾次想伸手拿起話筒,撥下號碼,卻總沒有付諸行動。
算了吧!
他現在有了姐姐,再也不需要她傻里傻氣的安慰了。她努力告訴自己絕不能恨 他們兩人,最後卻忍不住掩面而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 07:02:54
☆ ☆ ☆
「這樣……不太好吧?」一個看起來頗斯文,身材削瘦的男人說。
「哎呀!你膽子真小。」另一個較粗獷,看起來流里流氣的人笑道:「這麼輕 松的事你還推?想想看,有錢拿,也許還能佔點便宜,何樂而不為?」他賊賊地笑 著。
「可是……萬一被學校知道……」
「我們是要蒙著臉的,誰會知道?你少笨了啦!」第一個男人說。
「想想你欠下的電動玩具債吧!」一臉賊相的男人說:「不幹這一場不曉得要 到什麼時候哩!」他戳戳那個斯文的男子。
「好啦!有種一點嘛!不過是嚇唬嚇唬人,又不是殺人放火,你猶豫什麼?」 第三個男人也加入勸說。
「干!你再畏畏縮縮我可要找別人了。」粗獷男人丟掉手中的煙:「我是看你 負債纍纍才找你,你他媽的還以為我非得要你才行嗎?說!幹不幹?一句話。」
「我……好!我做。」斯文的男人終於狠下心點點頭。
「你們討論好了?」紀如芬在一旁冷眼觀看,見他們似乎達成共識了,於是開 口:「不會反悔吧?」
「你放心!」粗獷的男人拍胸脯:「你找我是找對了,我保證成事OK。」
紀如芬冷笑,她當然知道該找哪些人替她賣命。這個叫「鐵牛」的人是學校裡 的頭號混混,念了第六年了還沒畢業,平日正事不做,只會耍耍流氓,這樣的人不 是正適合嗎?
「我要你們好好嚇嚇她,我要看她當場痛哭求饒。」她看看他們三個:「你們 得帶著凶器威脅她。當然我不是要你們傷害她,只是讓她害怕,我要她真正覺得害 怕。」
「那……」鐵牛不懷好意地笑道:「我們也不能『碰』她羅?」
「不行。」她堅決地說。
「為什麼?既然你這麼怨恨她,何不讓我們好好修理她?反正她平時那副襆樣 子,我們兄弟幾個早就看不慣……」
「那是你們的事。」紀如芬寒著臉說:「我付錢是要你們嚇嚇她,如果你們敢 動她……我一毛錢都不會給,還會把這件事說出來。」
「嘿!別忘了指使人可是你啊!」鐵牛皺著眉頭說。
「我沒指使你們傷害她,別想叫我背這種黑鍋。」她看著他:「怎麼樣?你同 不同意?」
「不同意又能怎麼樣?有錢的是老大嘛!」鐵牛回頭對「阿原」和那個斯文男 子「小振」說:「記住了,那女的碰不得,只能『用力』嚇她,知道了吧!」
那兩個人點點頭,鐵牛於是又回頭:「時間、地點呢?」他問紀如芬。
「我確定了再通知你。」
「好吧!不過可別拖太久,你知道的,我們全都缺錢用。」他不懷好意地笑笑, 領著其他兩人走了。
紀如芬站在原地,內心交戰著,猶豫該不該叫他們回來,將剛才荒謬可怕的一 幕全取消。
然後她又想起了何思雲,想起了依月是怎麼欺騙她,她的決心又堅定了。宋依 月可以這麼待她,她又為什麼不可以跟她開個惡劣的玩笑?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沒錯,一切都是宋依月自找的,怨不得誰。
紀如芬握著拳頭,堅定地離開。
☆ ☆ ☆
林澈看著窗外,陽光幾乎灑遍了每一寸地方。這麼溫暖的景致,為什麼慕雲連 出去走走的心情都沒有?
「林澈!」慕雲在他身後喚他。
他回頭,笑笑:
「什麼事?」
「你……你一定覺得很不耐煩,陪了我這麼多天,而我……我就是無法做決定。」 她低頭,非常難過的樣子。
林澈離開窗邊,拉著她坐下:
「我沒有覺得不耐煩,你也別亂想。」他微笑:「我只是認為你既然回到台灣 了,應該回家一趟,難道你不想見見你的家人嗎?」
「我……我當然想。」她說。可是她想起自己一時大意留在家中的東西,心又 忍不住慌起來:「不!我不敢回去,說不定他們……他們已經知道了我離婚的消息 ……」她拚命搖頭。
「不會的。就算真知道了又會怎麼樣呢?你本來就該告訴他們的,不是嗎?順 便把這次的事說出來,你父母也可以給你一些意見。」
「你是說……他想再和我結婚的事?」她惶恐地問。
他微笑著點點頭。
「不!」她搖頭:「我自己都還不能肯定……」
「所以才要聽聽別人的意見啊!」
「我……」她心煩地說:「我不認為在他那麼對我之後,我還能相信他終究是 愛我的。他把所有的錯都推給我,說他會那麼對我全是因為嫉妒,因為我始終想著 你……林澈,你說他這不是在替自己找借口嗎?」
「也許他心裡真這麼想也說不定。」
「那他為什麼不說出來?」她問:「我在美國嫁給他之後沒有和你見過一次面; 他呢?三天兩頭身邊都是不同的女人。如果這樣做是為了愛我,我情願又一要他的 愛,反正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是嗎?」林澈懷疑地笑笑:「那你就不會找我了,不是嗎?慕雲,其實你心 裡是很矛盾的,對不對?你心中還是有和他破鏡重圓的期望,只是你硬要去否認。」
慕雲沉默了一會兒,歎氣道:
「也許吧!可能是我過怕了一個人的日子;在心底的最深處還是渴望一個真正 的家庭。可是我也害怕,害怕受到更大的傷害。雖然他看起來很誠心,但誰知道那 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已經錯過一次,不想再錯第二次。」
「可是你也不該全然不顧自己的感覺啊!」林澈說:「如果你也有那個意思, 何不給他一個機會?讓時間去證明他的心啊!不要斷然就拒絕。雖然當初會分手已 說不清誰錯得多,現在既然有希望,慕雲,你該為自己的幸福再努力一下。」
慕雲苦苦一笑。幸福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名詞罷了,經常聽見,卻又捉不住。現 在的她變得膽小又神經質,一些莫名的小事都令她覺得心情煩亂!難道……是她老 了?越來越恐懼寂寞?
林澈彷彿看透了她的心,說:
「我們的確已過了凡事往前衝的年輕階段了,許多野心,許多理想應該都被時 間磨平了不少;以前認為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一輩子,而現在的你是不是也跟我一 樣,發現身邊有些親人、朋友是件很高興的事?」
「我……我恐怕真是老了,有時候夜半醒來,那種孤寂牢牢地將我捉住,我… …我真害怕到死都是一個人,連為我流淚的人都沒有。」慕雲掩面低泣。
「所以你不該再將家人阻隔在外了。人不會一輩子順順利利,而家人會分享你 的喜悅,更會分擔你的哀傷,他們會給你力量。」他微笑道。
她點點頭,並擦了擦眼淚:
「謝謝你,林澈,我會好好想一想。不管我會不會再接受他做我的丈夫,我都 會回家一趟,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我父母。」
「很高興你想通了。」林澈笑著說:「我想我不能陪你回去,畢竟我在你家還 是不受歡迎的。」
「我要先回美國跟他說清楚,然後才回家。林澈!我也會把他們對你的誤會說 開。」
「那已經不重要了。」他仍笑著。
「不!很重要,如果你和依月在一起,總不希望我父母一直當你是負心漢吧?」 慕雲笑著看他,這是她好久以來首次有了衷心的笑容。
對她提起依月的事,林澈只是微笑不答;但他心裡卻著實有些焦急。那天匆匆 忙忙就飛往美國,然後又隨著慕雲躲回台灣,一直沒機會和依月聯絡,她一定很著 急吧!他想,畢竟他答應會保持聯繫的。
「怎麼了?」慕雲見他好久不說話,不禁問了句。
「沒什麼。」他答。
「那我準備明天回美國,事情一有了結果就回台灣一趟。林澈,我真的非常感 激你陪了我那麼多天,如果沒有你……」
「不要跟我客氣。」他笑道:「如果你決定了,我就先回台中。」
「留下來吧!晚上我請你好好吃一頓,算是謝謝你,也算慶祝我終於想通了。」
看著她那麼高興,林澈縱是歸心似箭,也只能點頭答應。畢竟慕雲能有全新的 開始,他是該陪她慶祝才對。明天吧!他一回去就立刻去找依月。
☆ ☆ ☆
剛吃過晚飯回來,看見門口貼了張紙條,是如芬留的,要她立刻到學校圖書館 前見面,說是有要事商量。
依月歎了口氣,真的很不想再出門,最近她連飯都懶得出去吃呢!
如芬會有什麼要事和她商量?不會又是失戀了吧?她真想呻吟,不過還是沒進 房門立刻又出發了,不去也不行啊!惠伶不在,也不能代她去。
她走在小路上,沒有發現今天校園裡特別靜,加上是吃飯時間,整條路上就好 像只有她一個人。
依月沒覺得害怕,她經常一個人到處去,從沒發生過什麼事;她既不漂亮又沒 有錢,哪個歹徒會傻得找上她做目標?
紀如芬躲在遠處,看著依月越走越靠近她安排的地方。她就知道她一定會來的, 而且一定會走這條路來。
她的心跳得好快,那種氣氛真是有些過度刺激了。此時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
「你躲在這兒做什麼?」張松年訝異地問紀如芬,她是依月的朋友嘛!他們見 過幾次。
「張……張松年?」紀如芬驚魂未定,直拍著胸脯。
「抱歉!我嚇著你了。」他說:「我只是見你躲在這兒,覺得有些奇怪……」 他抬頭往她看的方向看去,不由一笑:「原來你在等依月,想跟她開個玩笑對不對? 你放心,我不會說你藏在這兒的。」
「我——我——」紀如芬啞口無言,她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會遇見張松年。暑假 了,他在這兒做什麼?
「放假了,你沒回家?」他索性也蹲了下來,和紀如芬一塊兒看。
「噯!……」她胡亂點頭,想著該用什麼理由叫他離開。
就在她猶豫著該如何開口時,路那頭已傳來依月的尖叫聲,張松年立刻站起來, 他看見三名蒙面持刀的人將依月圍了起來。
老天!一向寧靜的校園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張松年想也不想地對紀如芬說:
「我去救依月,你立刻去找人來。」
「不!」紀如芬反射動作似地拉住他:「你不要過去。很危險的,他們有三個 人,還拿著刀子……」她叫。
「所以我才要你去找人來啊!依月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總不能見她被人欺負卻 不理吧?」他皺眉。
「我……」
「快去啊!否則就來不及了。」張松年甩開紀如芬的手,往依月那兒跑去。
紀如芬完全慌了手腳,她聽見張松年大聲對「鐵牛」他們吆喝,卻不知道自己 該怎麼辦。
不!她絕不能出面,又不能去找人,還是靜靜地看吧!反正「鐵牛」他們答應 過不會傷害依月,當然也不會對張松年怎麼樣。
只是嚇嚇她嘛!沒事的。
紀如芬這麼告訴自己,然後抖著雙腿又蹲了下來。
☆ ☆ ☆
「你……你們是誰?想做什麼?」依月強迫自己用最不發抖的聲音說。可是面 對三個蒙著面,手上又拿著刀的人,別說是個女孩子,換做是一個大男人也會害怕 的。
三個歹徒中最魁梧的那個發出不懷好意的奸笑,以明顯有些假裝的聲音說:
「問我們想做什麼?哈哈!我們這個樣子,難不成還是來請你去喝咖啡的?」
「你……你們要錢嗎?」依月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小皮包:「喏!裡頭有一千 多元,全……全給你們,拿去吧!」
「什麼?」那男子大吼:「你以為少爺我在玩家家酒啊?一千多元就想打發我 們?告訴你,小姐!一千多元不夠我們三個吃頓好點的晚餐呢!」他將手中的刀扔 來扔去,一步步向依月逼近。
「我……那是我身邊全部的錢了,我只是來見個朋友的,沒有帶什麼錢……對 了!你們……你們快走吧!我朋友馬上就來了……」依月一步步往後,可是另一個 人立刻上來堵住她的退路。
「少來這套,我們可是被嚇大的。來!小妞!就讓我來搜搜你身上,看看是不 是真的只有那麼點錢,如果是真的,那我們沒第二句話,馬上讓你走。不過你如果 騙我們……嘿嘿!……後果我就不敢說了。」
「我……我真的只有那些錢。」依月拖延時間,希望有人經過這兒,可以救她。 那個男的奸笑著朝她靠近,想像那雙手真要在她身上搜索,依月便覺得一陣噁心。 他的手終於朝她伸過來,依月沒有多想只死命地大叫。
「住手!」張松年不知何進出現在依月身邊,這令她感激地幾乎要跪下了。從 那回分手的談話之後,他們不曾再有過深談,有時遠遠看見了,他甚至不向她點頭 呢!依月曾經以為他一定是恨她恨到了極點,沒想到出現來救她的竟會是他。
「你是誰?敢阻撓少爺的好事?」說話的還是那個男人,另外兩個只是拿著小 刀站在一旁,都沒開口。
「你們結伙想搶劫,這個罪名可不小,不如你們放了這位小姐,我們就當今天 沒發生這回事,什麼都不說。」張松年也知道硬拚的話,自己一定敵不過他們三個, 所以試圖和他們講理,並等待紀如芬找幫手來。
「放屁!」那人吐了口口水:「我這輩子最恨人耍英雄了,怎麼?想叫我們走, 讓你輕鬆來個英雄救美?呸!門兒都沒有。我告訴你,識相的就走遠些,刀子沒眼 啊!傷了你可就不好了。」
張松年見他們是不可能放棄了,只好暗暗打量他們三個人,打算盡全力制服其 中一個,也許可以迫使他們放了依月和他。
他很容易就選擇好了對象。
那個瘦小的男子始終很安靜地站在一旁,而且只要你有勇氣看向他,會發現他 其實相當害怕,因為他拿刀的手抖得非常明顯。張松年馬上就知道了,這個人一定 是第一次做壞事,也許是不得已,或有隱情之類的。
張松年於是轉向他,不再理會那個高壯的男子。
「兄弟!我想……你是不得已才這麼做的吧?」他邊說話邊向他走近:「算了 吧!何必自毀前途呢?如果你現在離開,我們也不知道你是誰,今天的事就當沒發 生過……」他又走了兩步:「想想看,這兒隨時會有人經過的,如果你們被捉了… …」
「老三,別聽他放屁……」高大的男子出聲警告自己的同夥。
就是這時候了。
張松年朝那個瘦小的老三撲過去,試圖奪下他手中的刀,兩人拉拉扯扯。而這 突來的變故使依月和另外的兩名歹徒都愣住了,不知道該幫忙,還是該喊停。
「老三!刀子千萬不能給他,上頭有你的指紋啊!」一直沒說過話的壞人開口 了,而他這句話似乎給「老三」很大的刺激,他更努力地搶奪刀子,深怕自己的指 紋真落入他人手中,成為不利於他的證據。
一切就像電影中的慢動作,然後是張松年發出淒厲的叫聲,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包括躲在遠處的紀如芬。
「老三」的手一如之前那樣抖個不停,不同的是手上的刀子此時沾滿了鮮血。 張松年雙手抱著腹部,倒在地上竟連動都不再動了。
依月首先恢復過來,她撲到張松年身旁不斷地叫他,而他雙眼緊閉,好像連呼 吸都離他遠去了。依月指著「老三」哭叫道:
「你殺了他了!你殺了他了!」
「不……不是我,是他自己……」被稱做「老三」的人看著手中的刀,又看看 躺在地上的人,彷彿無法相信自己所做的事。
為首的歹徒詛咒了一句,說:
「不是要你小心,別傷人嗎?現在你他媽的竟然殺死人了。」他知道事情弄成 這樣,誰也逃不了了,只慶幸人不是他殺的。
這時候紀如芬終於忍無可忍地衝了過來,而當她看見張松年倒在血泊之中,整 個人晃了晃,似乎就要昏倒了。然後她慢慢在他身旁跪下,喃喃地念著:
「我叫你別過來的,為什麼你不聽?他們只是嚇嚇她……不會傷害她的。你這 個傻子,她都不要你了,為什麼你還要為她拚命?為什麼?為什麼你能夠這樣愛一 個人……我……沒人這麼對我……沒有人……我很差勁嗎?我是嗎?……你好傻… …你好傻……。」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在一旁哭泣的依月似乎聽懂了些,正想向紀 如芬問個清楚,那個極少說話的歹徒忽然指著張松年:
「他動了!他還沒死,快送他去醫院。」他叫道。
此時大家不分你我,好像忽然都又有了生氣,有人去叫救護車,有人努力地給 張松年止血。儘管他們原先有著不同的目的,但現在他們衷心期望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把張松年這個熱誠而年輕的生命給救回來。
☆ ☆ ☆
依月疲憊地坐在醫院病房外,想著這不凡的一夜。原來如芬並沒有什麼重要的 事找她,只是想整整她。
為什麼呢?她們是朋友啊!她歎口氣,不明白的事那麼多,她真想躲起來,全 部不要面對。
一杯水遞到她面前,抬頭一看是紀如芬,猶豫了幾秒,依月還是伸手拿過茶杯, 並低聲道謝。
紀如芬在她身旁坐下,緩緩地說:
「醫生說已經沒關係了,幸好刀子不大,位置也偏離很多。陳輝正在裡頭陪他, 我……我有事想跟你談一談。」
依月這才想起陳輝。他是送錢過來的,還把「鐵牛」他們三個痛罵了一頓,要 他們先各自回去,等張松年醒了再決定怎麼處置他們。幸好有他,否則這一團亂的, 依月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我真的無意傷害你或張松年。」紀如芬說。
「那你又怎麼會費心去找來『鐵牛』他們?難道就為了和我開玩笑?」依月疑 惑而痛心地問。
「對不起!我……我只是一時太生氣了……」
「我做了什麼事讓你生氣?」
「你……我看見你和何思雲在一起。」
「何思雲?」依月腦中還是一片亂,一時對這個名字反應不過來。
「你明知我很迷他,而你和他那麼熟,竟然不告訴我。」紀如芬看看她:「記 得嗎?當時你表現得好像你多討厭他似的,你甚至撕了他寫的書啊!」
依月這會兒全明白了,她……如芬原來是為了林澈……,她歎了口氣,為這一 切感到無奈。
「你……你也太幼稚了吧!這樣就值得你做出這麼可怕的事來?」
「我說了我是一時衝動啊!我看見你們親熱地走在一塊兒,忽然覺得自己像個 傻子一樣,竟相信你真的討厭他。」
「有一陣子我真的是非常……非常恨他,我並沒有騙你,只是其中有一些原因 你不知道,如此而已。」依月解釋道。
「我現在明白了自己很傻。」紀如芬苦笑著:「戀愛過這麼多次,其實每一次 我都認為自己是認真的。為對方付出一切,卻總沒有結果,還要讓別人說我『花癡』, 多不值得。可是今晚我看見張松年,他可以那樣對你,即使你早已和他說清楚不會 愛他,他還是願意為你犧牲生命。他那麼執意救你,這點讓我覺得自己真是太可恥 了,明明不曾體會過什麼是『愛』,卻以為自己已經愛過太多次了。為了戀情無法 持久而自憐,我……根本就不瞭解什麼是愛的真諦。」
「每個人對『愛』的看法不會全然相同的,我……我雖然不愛張松年,卻也和 何思雲沒有關係,有機會的話,我會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你……」依月說。
紀如芬搖搖頭:
「其實本來就與我不相干的事,我為什麼要去在意?結果搞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
「幸好張松年沒有生命危險,不然你真是怎麼後悔都無濟於事了。」
「不管後果如何,這件事終究我要負起責任。」紀如芬悔恨地說:「依月!請 你原諒我,從前我任性、自私,但你總是包容我,我……我在辜負你的友誼了。」
依月看了她好一會兒,深深歎口氣:「我不想說我一點都不氣你,因為那是謊 話。不過如芬,我們都還年輕,都會犯錯,也許這就是成長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今 天雖然你傻得做出這種事,但我會原諒你,畢竟我看見你因此而後悔,並且成長了。 最遺憾的是無辜的張松年,他為了我……」依月眼中浮現淚光,話也說不下去了。
「不!全是我的錯。」紀如芬握住依月的手:「讓我留下來照顧他,我一定要 做點什麼,否則我永遠不會心安的。」她哀求道。
依月搖搖頭:
「還是讓我留下來吧!我欠他太多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別想太多。事情 已經發生了,我們應該試著為未來多做些什麼。張松年這次受傷,看來得住院一陣 子,他家人又不在台灣,我們就輪流照顧他,表示我們的歉意,如果你願意,明天 再來替我吧!」
如芬還想說些什麼,但看了依月堅定的表情,她只有點點頭:
「那麼我就去先回去,明天再來。」
「嗯!」依月疲憊地露出淺笑。
紀如芬一離開,陳輝就從病房裡走出來,並在依月身邊坐下:
「怎麼會搞成這樣?紀如芬是怎麼了?那根筋不對?」他問。
「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經過這樣的一天,我真的好累。」依月將臉埋入雙手 中,歎氣道。
「你不想說我也不想多問。」陳輝說:「張松年剛醒了一下子,不過又睡著了。」
依月立刻抬頭:
「他……有沒有說什麼?」
「他說別把事情鬧大,我想……他是不想影響到你。」
「他總是這樣,什麼都想到我……我……」依月痛苦地搖頭:「為什麼我不能 回報他?如果我可以愛他……」
「說這些做什麼?」陳輝皺眉:「感情的事可不是報恩,哪能說愛就愛呢?張 松年對你是真心的,所以甘願為你受傷,既然這是他的心意,你不要覺得對他有所 虧欠,我想他也不希望用這種方法來騙自己說你是愛他的。」
依月聽完他的話,苦笑道:
「沒想到你今天說話這麼有條理,這麼有深意。」
「你是在笑我羅?」他皺眉。
「沒有,我怎麼敢?」
「我要先回去了,剛剛匆忙趕來,門都沒鎖呢!」
「謝謝你!陳輝,張松年的醫藥費……」
「錢是我先向別人借的,等你有了再還給我就好。」他站起來:「我先走了, 你呢?」
「我在這兒陪他,畢竟是我害了他。」
「你再這麼說,我聽了都生氣了。」陳輝揮揮手離開。
依月進病房去,看著張松年臉色蒼白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忍不住眼中又泛起 淚來。
他為了愛她,竟付出了這麼多,而她,她究竟哪裡值得他這麼做了?
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她苦苦地想。
天啊!真漫長的一個夜晚。
☆ ☆ ☆
依月趴在病床旁睡了一個晚上,時醒時睡的,早上醒來只覺得渾身酸痛,頸子 幾乎轉不過來。
是止痛藥的關係吧!張松年依然熟睡著。依月看了他一會兒,歎了口氣,決定 到外頭洗把臉。
醫院的早晨非常寧靜,她自然地舉起手看看表,原來才五點多,天才微亮呢!
洗過臉,用面紙拭乾臉上的水珠,精神顯得好多了。她想著該去問問醫生,張 松年能不能吃些什麼東西,她好想辦法去買來,或是醫院有規定的食譜。
就在她轉個彎,經過醫院大門口,正巧有人推開大門衝進來,喘呼呼地停在她 面前。
「你……你沒事吧?」林澈困難地只能說出這句話。從陳輝那兒得知她的事後, 他幾乎是跑到醫院的,只有在真正無法呼吸時才停下來。生平第一次,他感激醫院 就在離姐姐家不遠的地方。
依月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他總是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出現。她無法 控制地便想起他和姐姐的「死灰復燃」,而她現在心情已經糟透了,沒有精力再去 思索其他問題。張松年還躺在醫院裡呢!她不該再分心去理會別的男人,尤其…… 是她姐姐的男人。
「我很好。」她面無表情:「你怎麼會來這裡?誰住院了嗎?」
「我……我是來找你的,聽陳輝說……」
「我真不明白你幹嘛什麼都跟他說,我……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她不知道 自己為什麼這麼說,只是眼裡就要流下淚來,而她轉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昨夜 是那麼恐怖,為什麼他不在她身旁?現在又匆匆跑來,一副很擔心的模樣,這是干 什麼?
林澈下意識地伸手拉住她。她果然生氣了,而且似乎不是普通的生氣。
「你……你生我的氣了?」他還是問道。
依月背對他站著,沒有說話。
生氣?她有資格生氣嗎?真說穿了她什麼也不是。眼淚終於滑落,而怎麼樣都 不想讓他看見。
「我……我很抱歉這幾天不在家……」林澈發現自己拉住她的手太久了些,於 是把手放開。老天!他該怎麼說?總不能告訴她是慕雲打電話給他……唉!可是他 又不懂得該怎麼說謊。「我……我應該告訴你一聲,可是……」
「你用不著告訴我,有了姐姐,你還會想到我嗎?」她忍不住說,她真氣他還 是一副無辜的樣子。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 07:04:17
「你……」林澈訝異地說:「你……你知道我和慕雲在一起?」
依月覺得心如刀割,他竟然……
「我不知道,不過謝謝你告訴我。」她用盡全力讓自己保持平靜的聲音:「謝 謝你特地趕來醫院,不過也許陳輝沒說清楚,我沒有受傷,一點都沒有。」是的, 直到知道他和姐姐的事之前,她是沒有受傷,至少不是那麼重。「你……你可以回 去了。」她說完往前走。
林澈又一次拉住她:
「你……事情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
「我沒有想像『哪樣』,反正你和姐姐都是自由之身,想怎麼樣都是你們的自 由。」
「為什麼?」林澈又一次感到訝異:「為什麼你全知道了?慕雲說……
「姐也太不小心了!既然不想把事情告訴家人,又怎麼把離婚證書忘在家裡呢?」 此時她真的對姐姐感到生氣,還有傷心。在她眼中,家人到底算什麼?如此重要的 事,她卻只記得告訴她的初戀情人。
「慕雲她……」
「你不要說了,我現在很忙,要照顧張松年,沒時間聽你說,你走吧!」她試 著甩開他的手。
「依月!你……不要為了不存在的事生我的氣,我……」他試圖解釋,卻不知 從何說起。
「我沒有生氣,我沒有。」依月終於大叫。她也不想生氣啊!一點意義也沒有。
護士經過,對他們皺眉:
「先生,小姐,這兒是醫院,請將說話的聲音放低。」
林澈連聲道歉著,覺得自己的不擅言辭真是件辛苦的事。在他心裡知道依月對 他來說很重要,因此他才不要她為了不存在的事生氣、難過。他希望看見她開開心 心的,就像以前的她。
「我可以解釋的。」他急切地說:「我會盡力說清楚……咦?你……為什麼哭? 怎麼了?」他更焦急。
他終於看見她滿是淚痕的臉,依月因此更沮喪,用手抹去臉上的潮濕,逕自往 病房走去。她才不想再理他了,他是姐姐的啊!
「等一下。」林澈又伸手去拉她,卻被她一甩給甩脫了。
依月看著他,激動地說:
「你走吧!現在還來做什麼?昨天我那麼害怕的時候,你在哪裡?我曾經是很 誠心的,希望好好愛你,讓你不再孤單、不再寂寞,不再一個人到世界各地遊蕩, 結果……你並不需要,不是嗎?我只是……我只是自取其辱。」她伸手指著病房: 「張松年受了傷,現在還躺在裡頭,我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麼不接受他呢?至少他 愛我,我不用擔心他隨時會回到別人身邊。」眼淚忍不住又湧出眼眶:「我真的該 接受他的,我真的該……」
「不!」林澈幾乎是在吼叫:「不行!你不能愛他,絕對不行。」
依月轉身衝進病房,任林澈怎麼敲門都不為所動。淚依然不斷地由她臉上滑落, 她卻沒有心力再掩飾了。
他究竟在說些什麼?既然已回到姐姐的身邊,又管她愛誰做什麼?她反正不會 纏著他。
敲門聲漸漸不再響起,卻似乎也吵醒了張松年。見他動了動,掙扎著要坐起來, 依月忙擦擦眼淚靠了過去。
「別亂動,會弄疼傷口的。」她過去幫他坐起來。
「你……這麼早就來了?」張松年勉強笑道,明顯地傷口開始疼了。
「昨晚是我在這兒陪你。」她說:「我……真抱歉,害你……」
「沒這回事,是我自己差勁,我早該覺得奇怪……」他指的是紀如芬,依月也 明白。
「你……很氣她嗎?」
「誰?」
「如芬啊!」依月答。
「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麼對你,卻也不真氣她,至少她曾阻止我過去幫 你,我相信她並不想傷害我,或是你。」
「她只是想嚇嚇我。」依月說:「如果可能的話,我……我希望你原諒她,她 是個女孩子,萬一……」
「我父母不知道這件事吧?」張松年插口道。
「聯絡不到他們,你家傭人說他們出國去了。」
「這時候他們多半是在加拿大我姐姐那兒。既然他們不在,我也不想把事情鬧 大,哦……希望大家都能順利畢業。」他說。
「你真是個好人,我……」依月苦笑:「我欠你太多了,恐怕永遠也還不了。」
張松年歎了口氣,擠出一個笑容:
「不管如何,你是我愛了好些年的女孩啊!如果你能幸福,我……我還有什麼 好求的?」
依月又哭了,這回是趴在張松年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說。
張松年摸著她的頭,眼裡閃過萬種情意;這樣的一個女孩,深深吸引著他,為 什麼竟不能屬於他?
他疲憊地靠著枕頭,說:
「別這樣,好像我就要不行了似的。」
依月還在哭,她為好多好多事傷心,而期望哭能減輕心底的痛。
「好了!好了!」他忍住眼角的淚:「剛剛是不是有人敲門?很急的樣子。」
她拚命搖頭,淚水,依然奔流。
第七章
「我還是不敢相信你竟然這麼輕易就原諒了我,我……有時候,我到現在還無 法原諒自己。」紀如芬坐在病床旁,削了塊蘋果給張松年吃。
張松年吃著香脆的蘋果,笑著說:
「我也不太相信你會這麼有耐性,連著幾天都來這兒看護我。」
「是我的錯嘛!要我怎麼樣都是應該的。幸好你就要出院了,真好。」
「怎麼?陪我也陪厭了吧!」
「不是的。」紀如芬又遞給他一片蘋果:「我是真心希望你好起來,你不該誤 解我的意思。」
「其實傷我的人又不是你,你用不著……」
「我是真的很後悔,真的。」她說著:「我……從前的我太幼稚了,經過這次 的事,我也該學著長大。」紀如芬放下手中的小刀和水果:「看見你願意為依月這 麼做……我心裡……很感動,想著我自以為愛過那麼多次,但誰肯這樣待我呢?」
「別灰心,總會等到的。」他微笑。
紀如芬苦澀地搖頭:
「我和你相差太多了,你是如此專情,而我……我知道大家是怎麼看我的,他 們都認為我是沒有操守、亂七八糟的女人,看了你,我覺得……很自卑,很低賤… …」
「你說得太嚴重了。」
「是嗎?你不覺得我真的很差勁?」
「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如何活在這個世上,方式不同罷了,你又何必太在意 別人的看法?」張松年誠心地說。
紀如芬除了感動,也分不清自己心裡究竟是何想法。
「你……真是個好人。」她只能說,拿起刀子和蘋果繼續削著果皮。
「依月也對我說過這句話,就在前幾天。」他歎口氣,眼神落寞:「好人又怎 麼樣呢?想要的還不是得不到。」
「她……依月都和你攤牌了,為什麼你……你還能奮不顧身地救她?」
張松年笑了,又向她要了片蘋果丟入口中:
「其實她和我說開了以後,我反而覺得輕鬆多了,不再去揣測她的心意,不再 去注意她的一舉一動。雖然在我心裡明明白白寫著愛她,但她的那一番話會隨時提 醒我她並不愛我。既然如此,那就當朋友吧!我是這麼告訴自己。而再怎麼樣,我 還是希望我的朋友都健健康康的,沒病沒痛啊!」
「你……」紀如芬又遞了片蘋果給他:「你會把我當朋友嗎?」她低著頭問。 其實她哪有資格這麼問?她差點害死了他啊!一個如此善良的男孩子。
張松年接下蘋果又扔進嘴裡,含糊不清地笑道:
「你本來就是我的朋友嘛!所以我也希望你好好的,別再做傻事了。」
紀如芬不記得自己曾如此被人感動得幾乎掉眼淚。
「你……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她仍低著頭,手有些抖。
「服兵役羅!然後……可能會出國吧!」他說。
「那麼……如果我也要出國,我們……可以做個伴,好不好?」
他笑著點點頭,毫無猶豫的。
紀如芬心裡忽然有了一個念頭,也許是傻了些,但有沒有可能……如果她好好 把握,他,這個這麼好的男人,會願意與她相互守護?
☆ ☆ ☆
林澈在客廳發呆,手上的報紙幾乎都要掉到地上了。
林秀從廚房出來,納悶地看著她這個弟弟。
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阿澈!你怎麼了?回到家才兩天,每天都是這個樣子,是不是……在外頭髮 生了什麼不愉快?」林秀微笑著在他身旁坐下。
沙發的震動似乎才讓林澈驚覺到是姐姐在跟他說話。他擠出笑容,並搖搖頭:
「沒什麼,姐!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也不用想成這樣吧?不是躲在房裡,就是發呆,我看了都擔心。」
他明白自己這樣一定會讓姐姐困擾,可是有什麼法子呢?他忘不了依月看他的 眼神。她誤會他了,而他……他覺得好難受。
「有事說出來嘛!也許我……或你姐夫可以幫你也不說不定啊!」林秀不死心 地問,即使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個極少吐露心事的人。
林澈果然仍是搖頭。
林秀歎口氣站起來:
「你不說我也沒法子。不過,阿澈,開心點吧!我做了你喜歡吃的炒牛肉呢!」
「謝謝你,姐!」他微笑。
林秀只有搖搖頭,逕自回廚房去了。
此時謝文清走出房間,恰好看見老婆搖頭歎氣的,於是對林澈說:
「你姐姐怎麼了?」
「姐夫!」林澈苦笑:「沒什麼啦!只是擔心我。」
「你有什麼好讓她擔心的?」
「沒有。」他答。
電話鈴響起,謝文清伸手拿起話筒,傾聽了一會兒,又說了聲「稍候」,便把 話筒遞給林澈:
「喏!你的,是個女孩子哦!」
依月!
林澈幾乎是搶過話筒:
「喂?」他的心直跳,聲音自己聽了都覺得有點抖。
「喂?林澈嗎?我是慕雲啊!」電話那頭傳來以往熟悉的聲音,卻令他極度失 望。
「慕雲啊!你現在在哪兒?」
「怎麼了?好像不高興接到我的電話。」
「沒這回事。」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謝文清也往廚房去了,為的是給他一些隱私。
「我現在人在台北。」慕雲說著:「我……我是陪『他』來辦點事。」由她的 聲音可以聽出她很開心,還有一些嬌羞的味道。
林澈這回真心地笑了,看來要不了多久,慕雲就可以重拾歡笑,迎接新的未來。
「你……決定回到他身邊了嗎?」他的語氣也帶著笑意,卻全然不是取笑,而 是喜悅,為了他的朋友。
「不!我……我還沒決定。」她猶豫地說:「林澈!你知道嗎?他……他現在 真的對我很好,很體貼、很溫柔。他說他不會逼我,希望我們由朋友做起,他…… 他說會讓我明白他的誠意。」
「那不是很好嗎?」他說。
「可是……我還是很害怕,怕……怕這不過是又一次的欺騙。當初我經歷了那 麼多令我灰心喪志的苦楚,還不全都因為他、因為他的家人。現在……我想我沒有 辦法輕易地再相信他。」
林澈沉默了。
其實他明白她的心情,這和他的情況有些類似。慕雲不敢回頭,而他不敢向前。 她恐懼於再受到同樣的傷害,而他,他封閉自己,以為再也不會愛上另外一個人。
事實上呢?
他們是懦弱、是膽小,不是嗎?
「你……」他嘗試開口:「慕雲!我想……你應該遵循自己心的方向。」
「心……心的方向?」
「是啊!也就是你的意願,弄清楚你究竟對他有沒有情,有沒有愛。」
「我……」
「我想你是愛他的。」林澈說道,心中竟已沒有一絲一毫的疼。他終於明白自 己已從那一段褪色的愛戀中掙脫了。「否則你又怎麼會如此猶豫,如此不安?」他 繼續說:「慕雲!你……可曾仔細『看看』自己的心?」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聲音苦澀。
「好了!別太逼自己,他都答應了給你時間,不是嗎?你大可以好好考慮,只 要記得想清楚自己的心究竟渴望哪裡,不要害怕回頭。」
電話那頭一陣寂然,而後慕雲的聲音又響起,似乎心中的疑慮已消失許多:
「林澈!你真是個作家,每次跟你談過了,心情就特別輕鬆,我真的好感激你。」 她笑道。
「沒有這麼誇張。」林澈微笑。
「真希望我也有能力幫你,你……好像並不快樂。」
他苦笑。
真這麼明顯嗎?慕雲人在電話那端就可以感覺他紛亂的情緒,也難怪姐姐要皺 眉了。
「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我可以幫忙嗎?」她問。
「我……」他忽然想起,也許……「慕雲!你幫我一個忙吧!」
「當然。你說啊!」
「你……如果你決定和你先生破鏡重圓,能不能告訴依月這個消息?」
「可是……」
「她知道了,她……她看過你的離婚證書。」他急忙道:「你忘在家裡,而她 不小心看見了。」
「那麼……她也看了你給我的那些書了?」
「什麼?」他不解。
「你送我的那些書,我把它們和離婚證書放在同一個袋子裡,依月既然看見了 證書,想必也……林澈!是不是……她誤會你了?」
「這……」
「她喜歡你,我看得出來。」她打斷他:「那你呢?你從不在意人家誤解你, 這次為什麼這麼急?林澈!你……是不是也喜歡依月?」
他不敢開口,深怕說出來的答案人令自己也嚇一跳。又一次,他沒有勇氣面對 自己的心,剛才還試圖說服慕雲的,現在換成自己,卻……
「你在逃避嗎?林澈!我可不希望我妹妹喜歡上一個沒有勇氣面對現實的人, 更何況……我曾經也愛過你。」慕雲說。
「你……」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他是在乎依月,聽見她 說想回報那個張……張松年的愛時,他幾乎有大吼的衝動。可是這是愛嗎?他並沒 有把握。「依月對你也有些誤解,她……她認為你不該連這種事都瞞著家人。慕雲! 你不該隨身帶著離婚證書……」
「我隨身帶著它是表示我每一次回家都渴望對家人說出事實,而我總是做不到, 因為我是個膽小鬼。」慕雲激動地說:「你呢?你在避開話題,你……你就跟我一 樣,只想著躲。林澈!如果你對依月不是認真的,就請你離開她,再怎麼樣,我也 不許你傷害我妹妹。」
電話掛斷了,令林澈愣了許久。然後他將話筒放回去,整個人靠進了椅背,閉 上雙眼,深深地歎了口氣。
老天!事情為什麼變成這樣?他竟弄不懂自己的心嗎?
不是的,他心裡很明白。
他確實愛著宋依月。
可是……他真的好害怕,害怕這又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愛。而這一次以後,他恐 怕永遠都無法自傷痛中恢復了。
☆ ☆ ☆
經過幾天住院,張松年的傷大致恢復了,終於在上午辦理手續出院。
依月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張松年和紀如芬的感情明顯改變了。並非變成愛 侶一般親密,但他們原來不過是點頭之交,現在似乎已變成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她其實很為他們高興。不管如芬是基於什麼理由,畢竟她幾乎花了大半的時間 在醫院陪張松年,而依月很高興他們成了更有話說的好朋友。
早上張松年出院是如芬堅持去接的,依月精神不佳,也沒有和她爭。他們說好 要好好慶祝,而她哪有興致?這幾天她根本都只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眼前總是浮現出林澈那張臉,他那彷彿盛滿柔情的雙眸。依月痛苦地斥責自己, 明知那些溫柔並不屬於她,為什麼還傻得去奢望?
現在夢醒了,她原以為他對她終究是有一絲在意的,結果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罷 了。林澈始終是無法對姐姐忘情,從他為她寫的書可以明顯地看出來。
總之是她太傻、太高估了自己,以為她可以代替姐姐,撫平他曾有的傷口,治 愈他心裡的痛。
也許原本是有可能的,可是姐姐離婚了,是個完全自由的女人,而她有哪一點 可以比得上姐姐?從以前到現在,她有什麼強過姐姐?
依月苦澀地想,多可悲啊!她連一個替代者都稱不上。
電話鈴刺耳地響起,她第一個衝動是拉掉電話線,不理會是誰在她如此沮喪時 打電話來。
不過她終究還沒有衝動到那種地步!但拿起話筒時她的聲音仍是非常不耐,沒 想到電話另一頭傳來母親的聲音更是誇張:
「阿月!你快回來,出事了。」母親像在哭,又像在尖叫。
依月首先想到的是父親,是他發生了什麼事,母親才會如此焦急?
「媽!是爸嗎?他怎麼了?」她自然也跟著急了起來。
「不是!是你姐姐,她……她說她離婚了。」
依月鬆了一口氣,這件事對她來說早已不是新聞了,何況她為此已心煩了這麼 久。
「哦!」她非常輕描淡寫地應了聲。
「阿月!」母親叫得更大聲:「你是怎麼回事?聽到這麼嚴重的事就只會『哦』 一聲嗎?」
「不然要怎麼樣嘛?婚離都離了啊!」
「天啊!我不敢相信你會這麼毫不在乎,她是你姐姐啊!」
「我知道,我從沒忘記過。」她苦苦地笑道。
「我不管,你立刻回來。」
「我回去有什麼用呢?不能改變什麼了,不是嗎?」
「叫你回來就回來。慕雲明天也會回來,她說會好好跟我們說清楚,是她特別 交待要你也回來。」
她真不想面對那樣的場面,她根本不願聽姐姐說些什麼。就算她告訴自己幾百 次那不是姐姐的錯,但依月真的不覺得她們姐妹倆能再和從前一樣,無所不談。
「我……我不想回去。」依月終於還是這麼說。
「為什麼?你難道一點也不關心你姐姐?你是怎麼了?我記得你們姐妹倆挺好 的啊!
「媽!我不是不關心,而是……我……我在這兒還有事。」
「什麼事會比家裡事重要?啊……你等等,你爸爸要跟你說話。」
這下完了!
如果爸開口,她是絕無機會,也沒那個膽子說不的。老天!她真想告訴他們她 早就知道這件事,而她不想說出來完全是為了姐姐,她認為姐姐自有她不說的理由。
可是現在,姐姐要逼她聽那個理由了,而她真不想聽。
「阿月!怎麼不回來?」父親的聲音傳來,不悅的口氣不知是為了她,還是為 了姐姐。
「我……這兒有事嘛!」她依然努力想推掉。
「暑假會有什麼事?」嚴厲的語氣讓她嚇了一跳。
「那……」
「明天乖乖給我回來,這種事很重要,我要全家人都在,聽到了沒?」
「聽到了啦!」她不耐煩地應,早就知道了會有這種結果,父親的話一向有他 的威嚴在。
結束了和家裡的通話,依月的心情更差了。
在她尚未有充分的心裡準備前,該用什麼表情、什麼態度去面對姐姐呢?
想到這兒,她真想痛哭一場。
☆ ☆ ☆
第二天一睜開雙眼,依月立刻記起今天要回家這件事,忍不住又是一陣懊惱。
昨晚她幾乎是在發呆中度過。睡不著,腦中又空空的,什麼也沒法子想。就這 麼耗著耗著,三點多才睡著。
看看手錶,都九點多了,再不出發,恐怕老爸又要來電話催人,也許還發頓脾 氣呢!
唉!如果父母知道她不願回家的苦衷,會不會體諒她一些,讓她暫時離姐姐遠 一點?
以極度灰暗的心情,依月匆匆刷牙洗臉,甚至沒有抹上乳液,提起她有史以來 最少的返鄉行李便出門了。是不用帶太多東西,反正她馬上就會回到台中,現在的 她最不需要父母成天在耳邊抱怨任何事情,她會發瘋的。
就在她關了門,並上好鎖,踏出兩步時,聽見房中的電話鈴聲。
看吧!老爸打電話來了,傻子才會去接呢!
她扮了個鬼臉,頭也不回地走了。
電話響了足足一分鐘,林澈才死心地將話筒放回去。
她不在嗎?還是故意不接電話?
昨夜他徹夜未眠,內心掙扎了許久才撥了電話;他想如果不和依月說清楚,他 或許還會失眠好些個夜晚。
她沒接電話,對他來說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其實一點也不知道 該和她說什麼,只想著也許她一聽見他的聲音便會掛掉電話。
他揉揉酸疼的雙眼,疲憊地躲回床上。
唉!再出國走走吧!休息的時間也夠長了。不過,想起自己要帶著如此深沉的 思念離開,心裡又萬分猶豫。
老天!他真想見見她,面對面向她解釋這一團亂,也許,他還可以將她摟在懷 中,輕聲向她道歉。
靜靜躺了許久,林澈忽然起身,捉起上衣往身上一套,疾步走出房間。
去找她吧!或許她真是不想接電話,正躲在家裡。
在這晴朗的一天,林澈決心要把對她的感情全盤托出。
☆ ☆ ☆
回到家裡,還沒進屋呢!依月看見姐姐倚門而立,似乎在等誰。
這是最糟的一種情形了,她得一個人先面對姐姐。
「姐!你回來了!」她說,痛恨自己竟然面無表情。
「嗯!」慕雲點點頭。
「怎麼不進去屋裡?站在這兒,在等誰嗎?」
「我在等你。」
「等我!」依月皺眉:「你特意到屋外等我?」
「是啊!這樣吧!到處走走好嗎?有些事我想先告訴你。」慕雲沒等她回答, 逕自慢慢往前走,依月不由得也跟著她的步伐前進。
兩人就這麼走了一段路,什麼話也沒說。
然後到了一個公園,慕雲又領著依月走進去。
「就是這兒……林澈拿了他的書,還有我的髮帶送給我。」慕雲先開口,說的 竟是這個。
依月知道的,她看過紙袋中的那些東西。
「而那一天,」慕雲繼續說:「卻讓我明白我和他之間已經完全成為過去了。」 看看依月,似乎這些話完全是說給她聽的。
「可是……」依月想提醒姐姐她已是單身,他們兩人盡可以再續前緣。
慕雲打斷了她。
「沒錯!你知道我離婚了?」
「誰……」
「誰告訴我的你還不明白?這件事你不是對林澈說過?」
依月轉身背對慕云:
「對不起!姐!我不是有意要看你的東西,只是……」
「不!相反地我很感激你沒有向爸媽提起這件事,當時我的心理建設還不夠。」 慕雲自嘲道。
「那是你的私事,我想沒有權利洩漏你不願說出來的事。」依月道,回頭看看 她。
「你知道我為什麼想先跟你談嗎?」
依月搖頭,她真的不知道。
慕雲微笑:
「是林澈拜託我的。」
「林澈?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你誤會他,而他就要受不了了。」慕雲說:「依月!我和他真的已經結 束了,剩下的不過是一段存在多年的友誼,你不該認為我一離婚就會再投入林澈的 懷抱。」她苦笑:「我承認有一陣子我曾興起那樣的念頭,但他很明顯不再愛我了。」
「不可能的。你看過他的書,怎麼還能認為他不愛你?」依月的眼裡盛滿傷痛, 而她並不自知。
慕雲卻看得一清二楚:
「人是會改變的,林澈也會,何況他又見到了你。」
「這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她倔強地說。
「他愛你,依月!」
「不!」
「如果他不在乎你,為什麼在乎你誤解他?你記得嗎?他任爸媽誤會他這麼久, 一句話也不曾為自己說過,也許他一輩子背著那個黑鍋都不在意。這樣的一個男人, 為什麼請求我對你解釋這一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依月搖頭,不知該相信什麼,所有的事都與她想像 的不符。
慕雲看看她,歎了口氣:
「你不知道嗎?我也許會回到姐夫身邊。」
紀如芬聞言訝異地抬頭。
慕雲笑了笑:
「沒什麼好訝異的,我愛他才會嫁給他。只是有那麼一陣子,他深深傷了我的 心。前些日子我心裡很猶豫、很矛盾,而那種感覺幾乎要逼瘋我了。我在精神極度 不穩定的情況下打電話給林澈,而他一如以往,從不吝於伸出溫暖的手,拉了我一 把。」
「那幾天他跟你在一起是——」
「是陪伴我,鼓勵我認清自己的心意,就像一個老朋友。」慕雲看著她:「依 月!在我彷徨時,他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陪伴我,如此而已,我們之間再無友誼之外 的情感了。我這所以要先和你談談,目的就是要解開你的心結,我看得出來,你很 在意林澈,對不對?」
依月猶豫了幾秒,還是點了點頭,眼眶中的淚竟隨著她的動作而滑落。
慕雲歎了口氣,向前一步將妹妹擁入懷中:
「可憐的你,心裡一定不好受吧?」
「我……我好怕自己會……會太愛他了,而無法將他還給你。」依月啜泣著說, 心裡那塊大石頭正緩緩放下,而那種感覺,讓她感到自己真的好傻。
愛情就是這樣的一種東西嗎?它讓人又哭又笑,像個瘋子。
「你能明白自己的心就好了,至少在你們的戀愛中有一個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慕雲拍拍她。
「你是說……」
「林澈他還在掙扎,我覺得他在害怕,那個呆子。」
「也許……」依月的眼神暗淡了些:「……他還是不喜歡我。」
「這點我無法給你明確的答案了。」慕雲說:「我確定他在乎你,但……依月! 你應該積極一點去讓他承認他愛你。那個人是個石頭,你知道的,何況他又經歷了 ……和我的那一段可怕戀情。」
「我……我不曉得該怎麼做。」依月既沮喪,又覺得不好意思,怎麼她會和姐 姐討論這種問題?
慕雲笑了,而且幾乎是大笑:
「別擔心,我可愛的妹妹,我相信你有那種本能。」
「姐!你在笑我嗎?我……我是認真的啊!」依月抱怨道。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 07:04:41
「我也是認真的啊!」慕雲拉著她開始往回走:「現在一切都說明白了,算我 還了林澈一分情,而……你們之間的事,就得靠自己了。至於爸媽那邊……我決定 要完全誠實,將所有的事說出來。你知道嗎?決心放棄一些秘密的那種感覺真是輕 松。林澈……他為我做的夠多了,我至少該還他清白,不是嗎?」
「姐!你和姐夫……」
「他現在很努力追求我,現在正在家裡面對爸媽的質問呢!」慕雲說,臉上有 甜蜜的笑容。
「是嗎?」依月也笑了:「你是說……我終於可以見到那個一直無緣相見的姐 夫了?」
「對!不過我先警告你,他可是帥得很,你……不會見異思遷吧?」慕雲捉弄 地捏捏依月的鼻子。
「我才不會呢!」依月皺眉抗議:「我已經有了很好的目標了。」
姐妹倆大笑著往回走,手拉著手,彷彿在她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一絲不愉快。
陽光暖暖的,她們的心也是。
☆ ☆ ☆
宋家幾乎開了一天一夜的家庭會議,氣氛稱不上愉快,甚至偶爾還很凝重,不 過至少沒有什麼爆裂場面出現。
宋母時而搖頭,時而歎氣,幾次還掉下眼淚。而宋父則表情嚴肅地從頭聽到尾, 只有在需要時才插問上一兩句。
依月終於見到了始終無緣一見的姐夫。他的確是風度翩翩、儀表出眾,看得出 是一個極自信、極帶傲氣的人,難怪姐姐會看上他。他就是那種女孩子最會當成偶 像的那種男人。
不過依月還是仔細地挑出了他的一些缺點。例如稍微胖了些,皮膚太白,國語 不標準等等。她略帶羞怯地想著,林澈瘦高的身材,中等膚色,低沉柔和的聲調依 然最吸引她。
她詛咒這個冗長的家庭會議,她非常急著想回到林澈的身邊。道歉也好,企圖 誘惑他也好,總比在這兒壓抑著打哈欠的的衝動,裝出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要有意 義多了。
誘惑他?
依月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其實那倒挺符合她的本性;她一向不怕人家怎麼看她, 想做什麼就去做。既然林澈已和姐姐成了沒有其他感情存在的好朋友,她又為何不 能去追求他?
人家說「女追男,隔層紗」,她對自己簡直信心倍增。
就在她得意地偷偷笑著時,會議似乎結束了。忽然間大家都沒了聲音,依月也 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來。如果她猜的沒錯,爸爸馬上要做結論了。
果然,宋父清了清喉嚨,嚴正地說:
「慕雲!爸爸不想多說你什麼,相信你已經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吧?」
慕雲點點頭。
「你錯在太自信,自尊心太強,不明白家庭的深意以及家人的重要,經過這麼 多事,我想你應該會改變自己了。」
她又點頭。
宋父滿意地也點點頭,並將眼光移向他的華僑女婿。其實還是不是女婿得看他 的造化了。
「你……你從前怎麼對慕雲我是不清楚,不過她既然和你離了婚,就表示你們 之間的確有問題存在。現在你又想要她回到你身邊,實在……婚姻並非兒戲啊!」 宋父歎氣:「但我也不想干涉你們,如果你解決了你們前次婚姻的問題,而慕雲也 同意回到你身邊,我……我和慕雲她媽都不會有意見的,是不是?老太婆。」他轉 頭問老婆。
一直在一旁沒說話的宋母點點頭:
「是啊!只要慕雲幸福,不受委屈,我們會有什麼意見?不過……還是看慕雲 的意思。」
「爸!媽!我的事我會處理,而且我再也不會像上一次,輕易做決定了。」依 月發現姐姐看了姐夫一眼,似乎在警告他。
也許他們會破鏡重圓吧!依月想,因為姐夫看姐姐的眼神依然充滿眷戀。
「我絕不會再辜負慕雲的。」姐夫開口了。
宋父又點點頭。然後客廳又陷入一片靜。大約過了一分鐘吧!依月是真的在計 算著,因為她又快悶死了。宋父才又開口:
「林澈……有機會的話,請他到家裡坐坐吧!陪我……喝喝茶,下下棋什麼的。」 他這話是對慕雲說的:「慕雲!他……他會肯吧?」
「他一定會很高興的。」慕雲說道,回頭看了看依月。
依月笑了,很真心地笑了,她明白這是父親的道歉方式。而她,她好開心林澈 在父母眼中再也不是個無情無義的負心漢。
☆ ☆ ☆
情況一許可,依月迫不及待又回到台中。
一路上她都在想著該如何向林澈道歉,然後……教他學著愛她。本想直接到謝 教授家的, 看看自己一件T恤,一件牛仔褲,十足男孩子模樣,又覺不妥。既然要 「誘惑」他,總得注意注意儀容。
就這樣,依月決定先回住的地方修飾一下自己的外表,順便把行李放下。
才推開門,有人衝了過來,嚇得她放聲大叫,閉著眼睛想像自己就要死於非命 了。
「月!是我啦!」
「惠……惠伶?」依月話都說不清了,真是人嚇人,嚇死人。
「對啦!瞧你,嚇成這個樣子。」惠伶笑著,她不信依月膽子變小了。
「還說呢!你忽然出現,難道要我態度從容地擁抱你?」依月抱怨。
「喂!我可是來看你的,暑假真是太長太無聊了,如果我有男朋友,才不會來 找你呢!」
依月聽到「男朋友」三個字,立刻想起了陳輝;他曾表示過想追惠伶的。心裡 閃過一個念頭,不過得等她自個兒的事解決了再說。
「對了!惠伶叫道:「有你一封信,只有名字,沒住址又沒郵票,看來是親自 送到的。」惠伶說著遞給她一個信封。
依月拆開信,信上寫著:
依月:
來訪數次不遇,想你可能返鄉未歸,不便以電話叨擾,若你見信,盼給予消息, 千言萬語,見面詳談。
依月嘴都嘟起來了,什麼大作家嘛!信寫得文縐縐的,又沒有一點情調。
「月!是誰啊?」惠伶問,好奇地看著她。
依月收起信,說:
「我要出去了,你等等我,晚上吃飯時我有許多精彩的故事告訴你。」
「要等到晚上?你這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嗎?」
「沒辦法,我有急事,先走了。」依月衝出門,根本忘了自己是回來幹嘛的, 在她心裡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那就是快點見到林澈。
☆ ☆ ☆
依月走著走著,不時斜眼看看跟在後頭的他。
而林澈覺得納悶。每次他趕上依月,她又故意放慢步伐,等他也放慢腳步了, 她竟又走到前頭去了,她像她根本就不願意和他走在一塊兒。
她肯定是還在生氣,他想。覺得自己開始手足無措起來了。盼了幾天,好不容 易見了面,她……她好像話都不肯跟他說,這使得他準備了好些天的話一句也說不 出來。
他又一次追上她,在她要加快步伐時拉住她的手:
「依月!你……還生我的氣?」
依月放慢了腳步,沒有回答。其實她哪裡還有什麼氣好生,若真要有,也只是 怨他不能回報她的愛。
「你說話好不好?告訴我你究竟在氣什麼。」
讓他這麼低聲下氣,她也覺得不該。可是一回頭,看見他擔憂的眼神,那令她 日夜思念,無法忘懷的一切,所有的委屈都在剎那間聚集。
她哭了,那麼突然。
林澈了手腳,好一會兒才將她拉進懷中緊緊擁著:
「對不起!全是我的錯,你別哭,求求你別哭了,我……」他真受不了看見她 如此傷心。
她在他胸前搖頭,啜泣,林澈心都涼了:
「你不肯原諒我嗎?」
「我……我討厭你。」她哭著說。
「為……為什麼?」他也想哭了,她竟說……她討厭他!
「你讓我變得一點都不像我自己,我……我從不會為了一個男人失魂落魄……」
「對不起!」他不知能說什麼,又慌亂得無法理解她在說些什麼。
「你只會道歉……」依月舉起雙手捶著他的胸:「你有什麼錯?為什麼說對不 起?那是我該說的,是我……」
「好!好!讓你說。」他安撫道,發現他們之間的對話真可笑。
「對不起!」她真的說了:「我……我又誤會你了,我以為你和姐姐……你生 氣吧!氣我老是這麼不懂事。」她哭著說。
「我不生氣,我不會生你的氣,我這麼……」天!他幾乎說出愛她了,為什麼 又停住?
「什麼?」她抬頭看他。
「我……我是說我這麼……這麼疼你,不會生你氣的。」
她聽了哭得更厲害,捶得更用力:
「誰要你疼我?我又不是你女兒。我要你愛我,就像你好久以前愛姐姐那樣。」 她叫道。
他愣住了,萬分懷疑自己的聽覺。
「你不會的,對不對?」
「不會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真不像自己的。
「不會愛上我這種小毛頭。」她哀傷地說。
「我……依月!我……我對你來說是太老了。」
「爛理由。」她說,淚又掉下。
他苦笑:
「你……覺得自己愛我?」他的心跳得好快。
「我不覺得,我是明明白白的『知道』。」
「也許那只是……一時迷惑?」
「我知道自己的心。」她說。
他忽然緊緊擁住她,長長地深呼吸一下:
「老天!如果你真的愛我,我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你……」依月抬頭看他,深怕自己弄錯了他的意思:「你……你愛我嗎?」
他溫柔地對她笑:
「別懷疑我,依月!在我好不容易承認自己愛上一個頑皮的小丫頭時,你千萬 不能懷疑我。」
「告訴我。」她拉他的衣服。
「告訴你什麼?」
「哎呀!你……你在逗我。」她嘟起嘴。
林澈將頭靠著她的頭,深深吸入她那自然的髮香。這個奇異的女孩,當他們首 次見面,怎麼也無法想像她會變得對他如此重要。
「我愛你,依月!雖然我不會說話,但我真的愛你。」他輕聲說。
她此生再也別無所求了。
「你……我還是討厭你。」她擺出一張臭臉,然後對著他愕然的臉說:「你這 個石頭,竟讓一個女孩子先對你表示。」
他釋然地微笑,低頭讓唇在她的唇上駐足了片刻:
「對不起!」他說,深情凝視她。
她臉紅了,低下頭。
這個騙子,就這麼偷走了她的初吻。
依月記起了自己是怎樣一個人,於是她抬起頭,在他疑惑地看著她時,雙手繞 過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長長的吻,雖笨拙了些,卻讓林澈整個人呆住了。
看看自己的成果,宋依月驕傲地笑著跑開。
隔了約五十公尺吧!大夢初醒的林澈才追上來,在他的嘴角,漾著滿足而調皮 的笑。
☆ ☆ ☆
又一個夏日,宋依月大學畢業的當天,一切都很美好,除了校長過於冗長的畢 業訓詞。
她很忙的,今天。
先是要到謝教授家,林秀姐姐做了豐盛的大餐慶祝她的畢業。然後要趕回家, 陪家人再慶祝一次。
在回住處途中,依月看見張松年和紀如芬有說有笑,也看見陳輝緊追在惠伶身 後,她甚至還看見「鐵牛」手拿畢業證書向她揮手。
她開心地想:她終於畢業了。回想上一個夏日,一個意外竟讓許多人都改變了、 成熟了,還聚在一塊兒成了好朋友,真是怎麼都沒想到。
依月最佩服張松年的寬容,是他造成現在這一片美好、祥和。
在住處門口,林澈正等著她。他風塵僕僕,剛由加拿大歸來。
依月朝他奔去,縱身投入他懷中。
林澈輕輕吻她的額頭:
「抱歉!趕不及參加你的畢業典禮。」他微笑,滿懷歉意地說。
「沒關係,反正我有了最棒的畢業禮物。」她笑著抱緊他:「就是你。」
「哦!」他笑著,感覺非常溫暖。「那我帶來的畢業禮物是不是沒人要了?」
「要!我當然要!快拿來。」她搶過他藏在身後的袋子。
是一本書,作者自然是他。在封面上有一行字,那令依月看了滿心感動,甚至 笑中都有喜悅的淚。
那一行字寫著:
「既有明月依身旁,何羨彩雲飄何方。」
依月抱著她的兩個「畢業禮物」,感到從未有過的充實。四目相對,他們真心 地笑了。
愛情,誰說那不是最甜蜜的一場追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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