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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華蓉]情不由衷[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6:58:35     標題: [華蓉]情不由衷[全文完]

情不由衷  華蓉

方流墨和林嵐芷是天生的死對頭,不折不扣相看兩厭的冤家──
他看她大小姐的脾氣不順眼;她瞧他臉上輕浮不正經的笑也很剌眼。
一件錯事讓她成了無家可歸的可憐人,而他則是那個迫她離鄉的閻王使。
她恨!為何他要這樣傷她?連她的心也要踐踏?難道這一切真如他所言只是無心?
親眼見到她的窘迫、潦倒、無助……他的心沒來由地又憐又疼……
他這才驚覺她的清麗和堅韌竟在他心生了根──是否……這就是動情的徵兆?


楔    子
第01節
第02節
第03節
第04節
第05節
第06節
第07節
第08節
第09節
第10節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6:58:46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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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爹!”一個小小的身子,在長得像是沒有盡頭的回廊上賣力地奔跑,剛從惡夢裏驚醒的童稚聲音,充滿害怕的哭音。
  從下午開始,他察覺到家裏的人越來越少,每個人都看起來好傷心,陸陸續續的背著包袱消失。
  吃完晚飯後,最疼他的奶媽甚至抱著他哭了一回,然後也跟著不見了,連他上床睡覺時,都沒來陪他。
  反而是爹娘破天荒的一起送他上床,對他難舍地又摟又抱。娘到最後,也哭著直撫著他的臉。
  “墨兒,你是男孩子,要堅強的好好長大,知道嗎?”娘的眼裏含著淚,萬分心憐的抱緊稚子。年幼的他不明所以,只能惶恐地躺在床上不停點頭。
  “好了,你這樣會嚇壞孩子的。”他看到爹一臉哀淒,牽住娘的手准備離開。
  “娘,你們要去哪兒?墨兒也要去。”小男孩一急,掀開被子就要跳下床去。
  “墨兒,爹娘沒有要去哪兒,乖乖的睡覺。”爹一伸手,又將他壓躺回去,幫他重新蓋好被。
  “可是……”平時獨立乖巧的小男孩,突然異常的黏人吵鬧,抓住爹的袖子,怎麼都不肯放手。
  “墨兒,爹娘還會來看你,會一直陪著你,不用怕。”爹娘安撫地說,拍了拍他,臨走前又看了一眼,然後相偕走出房門。
  小男孩聽話的閉上眼,才睡了一會兒,又突然從詭異的寧靜中驚醒,忍不住跑出房間,找尋其他人。
  為什麼整個家這麼靜?所有人都到哪兒去了?年僅六歲的小男孩邊跑邊喘,不敢回頭看陰森森的庭院,害怕會有不知名的鬼怪從黑暗裏跑出來。
  “爹——,娘——,墨兒好怕……”
  突然,他高興的看見前面回廊底端隱約閃著微弱的光線和人聲,有如磁石般吸引他腳步加快。
  “……兩夫妻上吊……藥材行破產……”
  “……可憐……剩一個小男孩……”
  “……家破人亡呀!這孩子真苦命……”
  “……來遲了……快放下他們……”
  他發現光線和人聲來自爹娘的房間,短短的腿跑得更快,希望快快到達爹娘的身邊。
  那群陌生人怎麼圍在爹娘的房門口?他們在說什麼?怎麼都聽不懂?
  “啊——別讓那孩子闖進來看見——”一聲尖銳的警告倏然響起,圍觀的人起了一陣小騷動。
  但是,為時已晚。
  “爹,娘……”面容俊秀的小男孩站在房門口,深水似的雙眸大睜。
  烏亮的黑眼瞳裏,映著兩雙腳踝在半空中不停晃蕩……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6:59:13

第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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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春日正臨,吹拂而來的清風仍然有些涼意,但是,已較冬風少了一分刺骨,多了一分青草氣味。
  此時,一名面貌嬌俏但滿臉怒意的女孩兒,氣沖沖的上馬離開岩葉山莊後,便以不要命的速度在草原上奔馳,讓人忍不住為她捏把冷汗。
  依這種速度,若是不小心落馬,肯定會摔斷她優美細致的頸子。
  林嵐芷一面不停地甩動馬鞭,驅策馬兒加速,一面喃喃地罵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為什麼大家眼裏,就只有王浣兒那個女人?”想她是林家莊捧在手心裏的大小姐,竟在岩葉山莊裏受到眾人的排擠。
  林嵐芷又大又圓的一雙美目此時被高漲的憤怒滿滿的充填,變得比平時更晶亮閃耀。
  為什麼莫哥哥有未婚妻了?他還親自從江南將王浣兒那女人接了回來。現在莫哥哥的眼裏已經完全沒有她林嵐芷這個人了。
  “她有什麼好?又白又瘦,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莫哥哥怎麼會喜歡她?”林嵐芷又氣又妒,抬起一手忿忿地抹去眼角不甘的淚水。
  從十歲開始,她就仰慕俊秀出色的莫殷磊,想盡辦法要得到他的注意。即使莫殷磊始終對她冷冷淡淡的,她也毫不在意,至少能時常賴在他身邊,常常看到他,就很滿足了。
  但是,方流墨也在她十歲那年,陰魂不散的也跟著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她和方流墨似乎是天生的死對頭,不折不扣相看兩厭的冤家。自第一眼相遇,兩人便不對盤,唇槍舌劍的炮火差一點就席捲了莫、林兩家山莊。
  他看她林家大小姐的脾氣不順眼,她瞧他臉上輕浮不正經的笑也很刺眼。
  就算方流墨是被莫老莊主撫養長大,和莫殷磊一起學武學醫又怎麼樣?就算莫家兩代莊主倚重他的才能,派他掌管江南產業又怎麼樣?好歹她也是個林家莊的千金小姐,方圓百里內,誰不讓她三分?
  讓她痛恨到極點的是,他從小就愛捉弄她、惡整她,老是礙眼的梗在她和莫殷磊之間,以看戲的眼光,痛紮著她已經夠濃重的失落感,笑看她極端難堪、極端痛苦。
  今天,她興沖沖地騎馬跑到山莊前,等待南下數月未歸的莫殷磊。豈料方流墨竟然也跟在莫殷磊身邊,蓄意指著莫殷磊身前白皙柔弱的病美人,說她是莫哥哥的未婚妻。
  她當場氣紅了眼,在掉下眼淚之前勒過馬,往回奔去。
  原以為,她最後終究會嫁給莫哥哥當媳婦。現在,來了一個嬌弱惹憐的王浣兒,再看到莫殷磊用前所未見的溫柔熱情對待她,林嵐芷知道她所有的期望已成了泡影。
  看見莫哥哥柔情蜜意的對待另一個女子,碎了她期待太深的心。
  心真的很痛了。
  更可恨的是,方流墨竟對她的心傷視而不見,硬是在她傷口上重重的抹上鹽,讓她的心以更痛的方式碎裂開來。
  方流墨似乎總是看她不順眼,每次見面了,好像不尖酸刻薄的對她冷嘲熱諷一番,他就不會痛快。
  想到他,林嵐芷忍不住咬牙切齒,手上的馬鞭揮得更用力,就這樣一路怒氣沖沖地回到林家莊。
  “爹,爹!”在門口下馬,將坐騎的韁繩扔給小廝後,抹著淚水沖進莊裏,心情惡劣的握著鞭子,見人就甩。
  “走開,走開,沒長眼嗎?別擋我的路。”她憤怒地揮著鞭子,幾個倒楣的下人閃避不及,硬是吃了她幾鞭,只得抱頭隱忍。有兩三名婢女受不住痛,甚至哭了出來。
  “你又使什麼脾氣了?”林老爺無奈地走出來。在屋裏一聽見騷動,他就知道是女兒回來了。
  果然,驕蠻的女兒正氣急敗壞地走向他。
  “爹,你騙人、你騙人、你騙人!”她停在他面前,一連串地跺腳喊道,激動的扯著馬鞭。
  “爹怎麼騙人來著?”林老爺神色有些慍怒。這個沒有娘的女兒真是被他寵壞了,說話沒大沒小,一不如意,便全忘了他平時多疼她。
  “你前一陣子明明說莫殷磊會娶我,說我一定會當上岩葉山莊的少夫人。結果,今天來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大家都說她是莫家媳婦。他們……他們還聯合起來欺負我,把我趕走。”林嵐芷哭得涕泗縱橫,好不委屈。
  林老爺聽了心裏暗驚。
  莫老莊主說莫家已有未過門的媳婦,這事兒是真的?
  他原先認為方圓百里內,只有林家莊和岩葉山莊門當戶對,莫林聯姻是遲早的事。因此,前一陣子為了拓展生意,他冒著風險放話,暗示林家莊將來必有莫家當後盾,拉攏了一些不明就裏、信以為真的大商家,钜金投資林家產業。
  如今,那些金主若是聽到消息,一定會立即抽走銀根,到時勢必會松動林家莊整個根基。
  不行,他得想想辦法……林老爺一臉的思慮。
  早知道,就不該聽那人的意見,只殺了那女人身邊的兩個婢仆示警。應該直接了結那個據說是莫家指婚的女孩,永絕後患才對。
  “爹,你說可不可惡?他們為什麼舍棄我,竟要娶個身份低下的女人?”林嵐芷嘟著嘴,淚汪汪地扯著林老爺的衣袖。她想成為莫殷磊的媳婦已經好久、好久了,可是現在卻……
  “什麼?莫家竟然這麼不知好歹!誰不知道咱們林家莊的千金是出了名的大美人,論家世、論外表,哪里配不上莫家了?”林老爺氣忿地拍桌。
  “講這些安慰我有什麼用?莫哥哥還是不會娶我啊。”林嵐芷重重的往旁邊的椅子一坐,哭得鼻頭發紅。
  “好,好,好,別哭了,爹來想辦法。”林老爺回過神,安撫地拍拍女兒的肩安慰道。
  “想什麼辦法?她人都已經到這兒來了。”林嵐芷一邊抽泣,一邊吸吸鼻子。事情不可能有其他轉圜的機會了,看莫殷磊對那個王浣兒熱情呵護的模樣,那卻是她千思萬想、始終求不到的對待。
  她若是夠理智,就該覺悟,也該死心了。但是,心裏深處還是會克制不住地奢想。
  “如果……如果沒有她……”林嵐芷傷心哽咽的低語,多年來的期待與悸動,全在王浣兒出現的一瞬間,完全破滅,怎麼說她都難以甘心。
  如果沒有她?林老爺心裏閃過一個念頭。
  “別哭,別哭,爹為你想到好法子了。爹會讓那個該消失的女人徹底消失。”林老爺的語氣有絲寒氣,有絲不顧一切。
  今晚,今晚就可以行動,免得夜長夢多。
  林嵐芷止住了淚水,抬起頭怔怔地看著父親。
  父親臉上的笑,令她有些莫名的膽戰。那個笑容,像是包含著千百個算計。
  “爹……”有一瞬,林嵐芷的心頭覺得微微不安。
  “別哭了,乖女兒。回房去,爹一定為你達成心願,即使是天上的星星,爹也會摘來給你。”林老爺笑呵呵地推著她,趕她回房去。
  “爹,你要做什麼?”林嵐芷聽話的往外走,但仍不放心的頻頻回頭,看著表情奇怪的爹。
  “放心,放心。明天之後,爹一定會給你一個驚喜。”林老爺信心滿滿的賣關子。
  待他成功的將女兒哄回房去以後,他立即從書櫃子裏拿出一個特製的信號笛,走到院子裏點燃施放,一瞬間,信號笛一飛沖天,鳴出悠亮的笛聲。
  林老爺滿懷期待的回到屋裏坐著,心頭不斷縈繞著計算。
  倏然,一陣冷風從窗口掠進,燭火也瞬間明滅一下。
  “找我什麼事?”陰冷的聲音在同時響起。
  雖然有過幾次的會面,林老爺仍然被這個像鬼魅的男人駭到。
  說他像鬼魅,除了來去如影的身手,還有他殘破不全的臉皮,渾身活生生就像是地獄爬上來的厲鬼。
  尤其他手下專營暗殺買賣的“暗夜門”,更讓他沾上一層恐怖色彩。
  “上次的買賣,沒有做全。這一次,我想更徹底一點,直接除掉那個和莫殷磊指腹為婚的女人,她實在礙我林家莊的眼。只殺了她身邊的婢仆,沒什麼恐嚇效果,反倒引起莫殷磊的戒心。”林老爺有些不滿。上回明明要他除掉王浣兒,也不知怎的,竟讓他說服,只鏟了王浣兒身邊的幾株小草。
  “這正合我意,讓他日日夜夜睡不安枕。”冷哼一聲,他的目的,就只是要莫殷磊活在失去所愛的苦惱之中。
  “什麼話?再讓她活著,林家財路就斷了,我女兒的幸福也沒了。”這個人怎麼回事?他是買主,這個半人半鬼的幹麼替他拿主意?
  “十萬兩。”暗夜門主瞟他一眼後,毫不猶豫的開出天價。
  “你獅子大開口?”林老爺呼吸一窒,氣急敗壞地跳起來。
  “你可以不接受。”
  “你……”林老爺氣忿地捏著拳,突然揚念一想,如果王浣兒消失了,林家和莫家聯姻有望,還怕沒有更多的金山銀山倒流回來?
  “給我兩個月調度十萬兩,今晚,我要看到收獲。事成,兩個月後,一個子兒也不會少。”
  林老爺萬萬沒料到他的如意算盤全盤皆錯,暗夜門竟暗殺失敗,王浣兒沒死,反而種下兩個月後滅門惡因。
   
         ☆        ☆        ☆
   
  北方除了岩葉山莊以外,就屬林家莊的勢力最大,幾乎沒有人能與之抗衡。因此,沒有多少人敢動到林家莊頭上。若有人不小心得罪了林家莊,林老爺隨便下個令,封殺所有活路,那人就別想在北方繼續混下去了。
  但,駭人聽聞的是,林家莊竟在一夜之間給人毀了。
  當時,據說有人看見一票神秘的黑衣人來到林家莊沒多久,大批官兵也跟著聞風而來。林家莊頓時成為殺戮戰場,血流成河,火光四起。
  更教人奇怪的是,林家莊上下一百多個人,包括林老爺和他的獨生女林嵐芷,全部逃離,不知去向。
  大夥兒眾說紛紜,有人說是林家莊黑吃黑被報複;也有人說林老爺想要聚匪造反,不料卻被官兵圍剿;更有人說是林老爺中邪,自己毀了自己的莊園。
  事後官府證實,那批神秘的黑衣人,是江湖上令人聞風色變、認錢不認人的殺手組織——暗夜門。
  這則消息讓已經擾攘不安的大街小巷,再度喧騰開來。
  總之,一切都亂七八糟的。沒人知道真相,沒人摸清底細,更沒人知道當夜有一青一白兩條身影,像復仇的鬼魅,正在幽暗的遠處悄然旁觀著他們一手主導的災禍。
  方流墨慣常穿著的一身青衣儒衫,頎長的身軀幾乎要融進四周漆暗的夜色裏,俊秀斯文的臉孔維持淡然的情緒,靜靜地陪在神色冷漠的白衣人身邊。
  兩人遠遠的在山坡上風處;冷眼看著山腳下林家莊火光四起,硝煙沖天,半邊天很被映染上了恐怖的血紅色。
  慘遭官、匪兩路人馬的踐踏之後,整個林家莊只怕早已被夷為一片焦土了。方流墨眯起沉黑的眼睛,抱憾的搖搖頭。
  “無辜的人都安全撤離了嗎?”身穿白衣、面容冷峻的莫殷磊開口問道。
  “嗯,十五名護衛已按照計劃,將林家父女和三十二名婢仆全部平安送出。另外,也發給了那些下人一些銀兩,要他們盡速逃離。至於林老爺和林嵐芷,據報逃進林子裏了。”方流墨精確的掌握所有的情報和動向。
  外表風流雅俊的方流墨,頭腦冷靜,做事果決的程度不下於少主莫殷磊。只不過,他一向以無害愛玩鬧的姿態出現,少有人知道,他的處事能力極受到莫家老少兩代莊主的倚重。
  一開始,莫殷磊就說過,岩葉山莊要報複的對象,只有林老爺和暗夜門而已,沒興趣多染血腥。
  因此短短兩個月內,他以絕佳的效率,將莫家十五名最精銳的護衛安排暗伏在林家莊,足以在拼鬥發生時,成功的保全所有的無辜,由此可以證明,方流墨優於常人的手段和能力。
  “兩個月的精心部署沒有白費,終於把暗夜門的人引上林家莊,讓官府給一塊兒解決了。”莫殷磊神情肅殺的望著前方,眼裏沒有一絲溫度。
  方流墨搖搖頭歎息道:“只怪林老爺太過貪心,一切都怨不得人。”
  口裏雖然說是林家咎由自取,但說實在的,看著眼前淒慘的場面,方流墨心裏還是有些不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家莊膽敢收買暗夜門的殺手傷害浣兒,我就要他們付出絕對的代價。”莫殷磊眼光深沉地看不見底。
  這就是為什麼岩葉山莊能在北方獨霸一方、屹立不搖之因。
  莫殷磊城府極深,必要時手段也很絕情,讓人心生畏懼。但是,他以信、義兩字處事的原則,卻又教人不能不服氣。
  大家都知道,只要有誠信、守諾言,和岩葉山莊做買賣是絕對的穩穩當當、高枕無憂,不會吃到半點虧。
  方流墨不語,俊秀的臉龐上沒有慣常的戲謔笑容,難得的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前方燒得火紅的林家莊。
  “流墨,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不論任何方法,我要林氏父女永遠不得踏回北方一步。”莫殷磊輕聲下令,語氣卻帶著不留餘地的無情。
  “我知道了。”方流墨點點頭。“我會盯著他們離開北方,也順便回我的萬風藥堂看看。”頓了一下,他話鋒一轉。“底下那堆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辦事,離開了這麼久,希望藥堂不會已經倒閉了,只剩一塊招牌可憐的掛著,等著我回去拆下來。”方流墨歎了一口氣,想了一下,又歎了一口氣,好像真的開始憂慮了起來。
  “當初你向我要來的,只是一間小小的藥堂,就算垮了也無所謂,對山莊沒什麼損失。不過,你現在把它搞成了江南獨大的藥材集散地,那就是你的責任了,和山莊無關。”莫殷磊看了他一眼,輕松撇掉所有牽連。
  “早知道當初乖乖行醫看診就好,沒事接什麼藥材生意,徒然勞累筋骨,吃不好也睡不好,天天煩惱。”方流墨扼腕不已,滿面懊悔的唉歎著。
  “誰不知道,你可是勞累得心滿意足極了。”莫殷磊意有所指的說道。
  方流墨嘿嘿兩聲的掩蓋心頭一絲隱晦的陰影。這幾年在江南,他的心饑渴的求好求勝,想彌補心裏的空洞。他察覺得到自己的迫切,可是,就是停不下腳步。
  幼年時,他的爹娘因藥堂經營不善而受累,他只是單純的想證明,方家子孫不是沒有經營藥堂的能力。
  方流墨重新展開笑容。“老大,要不是我們相交多年,從小一塊長大,我還以為你對我是漠不關心哩。”
  “反正藥堂倒了,你手底下還有幾個不清不白的玩意兒可以讓你玩個夠。”
  “什麼不清不白?”方流墨愣了一下,隨即擺起裝傻架式。
  莫殷磊伸手拍拍他的肩。“好兄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很榮幸認識你,‘無硯大爺’。看來你在江南混得挺風光的,酒樓、賭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在道上,還沒幾個人敢不買你的帳。”
  方流墨瞬間變臉。“老大你……”
  “放心,你這黑道身份,我幫你保密著,連爹娘他們也不知道。你盡可以繼續蒙著面。”莫殷磊看看他臉色變了又變,終於提起一點點同情心安撫他。
  “唉,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法眼。那些地方只是為了收容一些可憐人罷了。”像他一樣家破人亡的可憐人。
  “我知道,所以我並未阻止你。”莫殷磊淡淡地說道。
  “我要回山莊去,不知道浣兒的傷勢復原得如何了。”莫殷磊淡然的語氣裏藏著難以分辨的情感。
  兩個月前浣兒遇襲的那晚,他幾乎以為會失去她。因此,當他查出林家莊買通暗夜門殺手傷害浣兒時,他不惜狠心放下傷重的未婚妻子過門不入,不眠不休投入兩個月的時間和精力,只為了要一舉讓林家莊從北方徹底消失,無力東山再起。
  “少主,你快些回去吧。”憑著多年的交情,方流墨敏感地聽出莫殷磊話中那絲隱晦的意念。“我猜浣兒姑娘一定也很想念你。而且更委屈的是,她才一受傷,你就失蹤了整整兩個月,回去後可得向浣兒姑娘好好的說清楚。免得她以為還沒過門,就不明不白的被拋下,成了棄婦。”他甩開摺扇徐徐地搖晃,微微掩住欲笑的唇線。
  王浣兒是方流墨兩年前陪莫殷磊下南方時,找到了老莊主和老夫人在十多年前以一塊玉為莫家訂下來的未婚妻子。後來,王浣兒的母親病逝,莫殷磊便留他下來,保護執意不回岩葉山莊的未來少夫人整整一年多。
  未來的少夫人固執又純情。明明喜歡著少主,嘴巴上卻怎麼樣也說不出甜言蜜語,直到現在,還是只肯喊莫殷磊一聲“大哥”而已。絕的是,莫殷磊竟從沒反對過。
  “我知道。”只見莫殷磊輕輕地點點頭,望向前方的神情依舊嚴肅,但眼底竟隱隱約約的浮起一層少見的溫柔。
  瞧他,魂都快不在這兒了,方流墨的嘴角咧得更開。
  嗯,從各個症狀判斷,少主肯定是中了愛情的毒了,而且,中的毒還挺深。這可以從兩個月前,一向強悍鎮定的莫殷磊,看到王浣兒遇刺後,幾乎瘋狂的反應得到證實。
  從小到大,他從沒見過莫殷磊驚慌失措的模樣。怎知道,冷情冷愛的少主形象,在一夜之間完全破功。
  而使他改變的原因——是一個女人。看著莫殷磊俐落的翻身上馬離去,方流墨有絲莫名不解的搖搖頭。
  情這個玩意兒,看來是碰不得的,病症太嚴重的,還會讓人轉了性子。
   
         ☆        ☆        ☆
   
  林嵐芷從來沒想過,他們會遭遇到家破人亡的命運。
  父女兩人渾身灰土,狼狽的趁亂逃出了山莊,也不知是幸運,還是有人暗助,一路上順利的逃到這片林子裏,身後竟然沒有半個追兵殺過來。
  看著遠方的血紅色的火光,漸漸被一股又一股濃重的黑霧壓蓋過去,林嵐芷知道,火勢已經慢慢被撲熄了。
  即使火被澆滅,林家莊的繁華也已燒毀殆盡,只剩一地破敗的灰燼。
  林老爺不住的咳嗽,一邊抹著被煙熏得淚水直冒的眼角,一邊憤恨地呼天罵地。“可惡,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麼巧合?暗夜門的人前腳才剛進山莊,官兵們後腳便到了。一定有人陷害我,一定有人陷害我……”驚魂未定的林老爺喃喃的說著,微胖的身軀緊緊挨靠著樹幹,仿佛想從大樹汲取安全感。
  “那批上門的黑衣人並非善類,為什麼他們會來找你?官兵又為什麼會突然圍剿山莊?”她搖著林老爺的肩。“爹,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事出必有因,林嵐芷憑著幾分直覺激動的追問。
  “啪!”林老爺像被踢到痛處,反射的一掌重重地朝她臉上揮去。“你說的什麼話?是有人陷害我們林家,聽到沒有?不關我的事,是有人陷害!”他抖著拳,雙目充滿血絲的向林嵐芷咆哮。
  吼聲在林間回響,林嵐芷震驚地撫著燒紅的面頰,不敢置信的望著暴怒的爹親。
  從她有記憶開始,最呵疼她的爹爹何曾出手打過她?可是現在卻……
  漸漸深沉的夜色,掩不住父女兩人起伏不定的微淺喘息。
  林嵐芷沈默地站著,被灰泥掩住的嬌俏臉龐變得死白,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只剩一雙水晶似的大眼漸漸泛紅,兩扇長睫毛眨呀眨的,努力的想將急湧上來的淚水,眨回肚裏去。
  “聽到了,爹。”她強咽下喉中的硬塊,不讓眼中的水珠落下。
  林老爺的情緒突然委頓了下來,語氣也變得極端消沉。“芷兒……爹……爹失控了,我……不該出手打你。”他懊惱的垂下肩膀,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爹……女兒也錯了,不該在這個時候這麼指責你。”林嵐芷咬住下唇,雙眸注視地面。
  林老爺難過的搖搖頭,一屁股坐倒在泥土地上,轉眼間仿佛老了好幾歲。“祖宅在我手中毀了,叫我怎麼去面對林家的列祖列宗?”林老爺此時再也忍不住,老淚滴垂滿面,沙啞無力的嗚嗚哭了出來。
  林嵐芷偎靠著林老爺跪坐下來,扶住他恍若風中殘燭的身子。“爹……爹……”她將臉埋進林老爺的肩膀,又心碎又害怕的流淚。
  林老爺抬起手虛弱的拍了拍她的頭,父女兩人惶惶惑惑,在淒冷料峭的寒風暗林裏抱頭痛哭。
  生平第一次,林嵐芷對生命充滿了惶惑和不安。
  “爹……我們將來該怎麼辦?”一陣子之後,哭聲漸歇,林嵐芷突然想到未來,於是吸吸鼻子,抬起頭來可憐的問道。
  家沒了,從今後要何去何從?
  “將來……”林老爺抹抹老淚,開始靜下心神仔細的思考。“暗夜門一定以為是我向官府通風報信,恐怕會向我們報複,山莊無論如何是回不去了。”
  “那……我們可以上衙門,找官爺來保護咱們啊。”林嵐芷天真的睜大眼睛、興奮的提議。
  “不成、不成啊。那群官爺說咱們林家莊勾結盜匪,貪贓走私,也要抓我去辦哪。”林老爺急得猛揮手,說完後才發覺自己透露了什麼事。他整張臉心虛的脹紅,眼睛也不敢和女兒相對。
  林嵐芷張口結舌。“爹……你真的做這種事?”她不敢置信地瞪著爹,眼光梭巡著林老爺的臉,期待看見一絲的否認。
  林老爺被她的目光逼得直冒汗。“我……我是為了要讓你過好日子,也要林家莊在北方出頭啊。”他閃躲著女兒震驚、不信的眼神,氣勢盡失,囁嚅的辯駁。
  “所以你便不擇手段?”她沉痛地低語。
  林嵐芷神色呆滯的轉頭望向林子深處,不能忍受看見爹親虛偽的臉孔。現在她才明白,這十幾年安逸無憂的日子,原來全是建立在爹汙穢不堪的雙手上面。
  “爹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和林家,有什麼錯?”林老爺不能接受他被自己的女兒看輕,惱羞成怒,不由得怒氣陡升。
  “原來……我心目中完美無瑕的爹,其實這麼不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怨到極點,突然間,林嵐芷對爹產生一絲恨意。如果爹沒有走偏路,也許他們就不會家破人亡了。
  “不肖女,你說什麼來著?不堪?”林老爺跳了起來,抖著手怒指著林嵐芷。“枉費我從小這麼疼你、寵你,把你拉拔得這麼大,如今你卻指責爹的不是。要不是爹,你哪來的好日子?”林老爺激動地吼道。
  “你還不認為自己有錯嗎?”林嵐芷竭力的哭喊道。
  “我沒有錯!要不是有人告密、設計,林家莊怎麼會被毀?我行事多麼的小心,這一切都不該發生的。”他暴怒的吼完後,拼命的喘著氣。
  “爹……”林嵐芷望著爹一絲發狂的神色,心裏也冷到了極點。她看得出來,爹仍然不知悔悟,於是低下頭,閉口不再言語。
  林老爺站了起來,焦躁的走來走去。“對……對……一定是的,一定是有人告的密。是誰?會是誰?”他喃喃自語。
  突然,一陣低低的笑聲從林子深處冒了出來,聽起來分外悚然。
  “林老爺,您猜猜看啊。”沉沉的笑聲轉為戲謔。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6:59:34

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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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嵐芷和林老爺聞聲不由自主抬起頭,駭然地望向聲音來處。他們竟然不知道身旁在何時多了一個人出來。
  是來追捕他們的嗎?林嵐芷和林老爺心裏恐懼地猜測道。
  只見一名俊逸瀟灑的青衣儒生斯文的拿著摺扇輕搖,不疾不徐地從隱身處走了出來。
  事實上,他在林木暗處聽著林家父女的對話,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
  “耶?怎麼這麼奇怪的看著我?又不是不認識我!況且,我也沒變成三頭六臂啊。”儒生一臉笑謔,故意的抬起手摸了摸五官分明的臉孔。他一身清爽光鮮的外表,和林嵐芷他們兩人的灰土狼狽簡直成了強烈對比。
  “方流墨?是你?”林嵐芷震驚不已。
  “你……你……是岩葉山莊陷害咱們?”林老爺顫聲問道。
  方流墨俊臉一沉,“啪”的一聲,將扇子對著左手掌心一合,嚇了林嵐芷和林老爺一跳。
  “嘖,林老爺子言重了。說到陷害,咱們莫家也頂多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罷了。”他有禮的彎腰說道。
  “你們……為什麼這麼狠心,害得我們這麼慘?”一見到死對頭,林嵐芷氣紅了雙眼,新仇舊恨全湧上心頭。
  “狠心?我們哪里比得上林老爺子的心狠手辣?為了利益,竟然連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也不放過。”方流墨笑哼道。“林老爺子,你千錯萬錯,就錯在不該動到咱們岩葉山莊未來的少夫人的腦筋,害她差點香消玉殞。否則,怎麼會惹上咱們少主的報複?”他輕輕松松的在林嵐芷父女間投下一枚致命的火彈。
  林老爺駭然一驚。“你……你們怎麼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呀。這句話,還真是千古名言,是不是啊?林老爺?”薄唇上噙著輕蔑的笑意,方流墨揮手將下擺一揚,隨意地在盤根錯節的老樹根上坐了下來。
  林老爺駭然倒退兩步。“完了……完了……”他知道,如今林家已不可能在這裏立足了。
  得罪了岩葉山莊,便等同打入地獄,永難翻身。
  “爹……難道說……浣兒姑娘遇刺,也是……你指使的?”林嵐芷震驚地看著爹,失神的跌坐在地。
  驀然,她想起兩個月前,任性地向爹哭訴的一番話。
  “芷兒,爹是……爹是為了你啊……”林老爺抖著嗓子,再一次的復述他的理由。
  林嵐芷一聽,用力地閉上眼睛,抬起手直覺地按住胸口,想壓下洶湧泛濫的痛楚。
  “為了我……”她低喃。“是啊,要不是我……爹怎會做下這些錯事?”是她的任性,造成了所有的錯。
  從小,爹為了討好她、寵溺她,只要她開口,沒有一件東西不被想辦法送到她手上。
  一次一次地,她任性的向爹開口,要求她想要的任何東西。
  這一次,也是一樣……
  如果,她不曾開口妄想莫殷磊的感情……
  這一切……也許不會發生……
  曾經,她視為理所當然的幸福和信仰,全在一夜之間完全幻滅。事實猶如晴天霹靂,狠狠地劈散了林嵐芷十多年來的無知及幼稚。
  似笑似泣的,林嵐芷輕歎了一聲。“林家會走到這個地步,是因為我啊……”她極輕地搖著頭,臉上帶笑,眼眶裏的淚珠卻被搖落了下來。
  方流墨沈默地坐著,眼神高深莫測地停駐在林嵐芷傷心欲絕的小臉上,心裏有一絲絲異樣的感受。
  往日飛揚潑辣的生動表情,完全從林嵐芷臉上消失,只剩下蒼白到幾近透明的木然神情。
  方流墨幾乎開始同情起家破人亡的林嵐芷。
  家破人亡啊……
  一股塵封已久的徹骨疼痛,像是受到牽引,開始威協著要從記憶深淵裏掙脫出來。
  深吸一口氣,收回心神,方流墨站了起來,執行最後的任務。
  突然間,他有點厭惡自己的角色。
  當壞人的感覺真的不太好。
  “嗯,現在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方流墨抬頭神情專注的研究天色。
  “這……這是什麼意思?”林老爺抖著聲音,煞白了臉。
  “這個意思是,你們只剩一個多時辰的時間離開這裏。我們少主不希望再看見你們父女兩個。”方流墨說得輕描淡寫,事實上已經判定了他們的下場——
  驅逐!
  “你……你們……不要欺人太甚!”林老爺“霍”的一聲,微胖的身軀跳了起來。“林家莊已經毀在你們岩葉山莊的手上,還要對我們趕盡殺絕、趕出北方?你們是不是人?”他掄起拳頭,失去理智的一拳揮向方流墨。
  方流墨身形未動,對林老爺的攻擊躲也不躲,只是冷著臉,舉起扇子格開林老爺的右手腕。
  “啊呀……”只見林老爺痛苦地叫了一聲,抱著右手腕搖晃著向後退了兩步。
  “方流墨,別傷害我爹。”林嵐芷尖叫一聲,站了起來,奔過去扶住林老爺,護在他身前。“爹,你沒事吧?”不知道爹的手被打傷了沒有?
  方流墨臉色冷肅,低沉的開口。“林老爺,有兩件事,我必須清楚的告訴你。”他冷眼瞪著林家父女。
  “第一,林家莊多行不義,貪得無厭,若無惡因,豈生惡果?今天林家莊被毀,是你們咎由自取。”他沉冷的聲音不大,卻足夠令人感到畏怯。
  “第二,岩葉山莊行事一向恩怨分明,惹火我們少莊主,您心裏明白有什麼後果。放你們走已是網開一面。若你們有勇氣留下,敢面對少主怒火的話,請自便。”輕哼一聲,方流墨冰冷地望了他們一眼,便轉頭離去。
  狠絕迫人的話語,鏗鏘地敲落在林嵐芷父女涼透的心間。
  “好……好……你們……算你們狠……”林老爺握著紅腫的右手腕,氣得不住喘息。“我……我不會放過莫家。莫殷磊,你給我記著,總有一天,我會將這一切全數討回來!”他咬牙切齒的大聲詛咒。
  相對于林老爺的暴怒跳腳,林嵐芷陷入沉思。
  她驚魂未定的看著方流墨消失在夜林裏的背影。
  依莫殷磊深沉絕情的作風,林嵐芷毫不懷疑方流墨方才威脅的可信度。
  但是,她怎麼從來都沒察覺到方流墨那可怕的銳氣?
  方流墨真實的本性,也許並非如他平常表現出來的輕浮率性,像是只會遊戲花叢的草包公子哥兒。
  莫殷磊的冷,眾所皆知,而難以掌握的,是方流墨的思緒和算計。
  頭一次,她不安的發現,在斯文俊挺的表相之下,方流墨藏起來的面貌,可能更教人難以設防……
   
         ☆        ☆        ☆
   
  天,漸漸大亮。但是他們的前路,卻越來越黯淡。
  逃,能逃去哪兒?
  林嵐芷和她爹面臨了最艱困的難題。
  當初,從林家莊逃出來的時候,兩人身上根本沒有帶走任何的細軟。
  在刀光血影的危急時刻中,能安然無恙的全身而退,已經是上天保佑,誰還想得到要帶走身外財物?
  現在卻無可避免的要面對最現實的肚皮問題。
  沒有錢,怎麼走?往後的吃、住,要如何去應付?
  “怎麼辦?”林老爺喃喃地說。“身無分文,怎麼辦?”連夜的打擊,已讓他沒了主張。
  “爹,我們身上還有一些玉◇首飾,到時候還可以拿來變賣。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找人幫忙。也許,天無絕人之路。”林嵐芷安慰地說道。
  “嗯,說的也是。”林老爺顯得很頹喪。眼前大勢已去,他怕極了若再不走,天亮後,可能真的就要面對莫殷磊的報複。
  離開莫家的勢力範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不過,接下來才是苦難的開始。
  他們沒料到,竟然沒有人肯對他們伸出援手。
  林嵐芷寒了心,首次嘗到了世態炎涼的苦味。
  昔日,每個人對他們林家無不巴結奉承、極力討好;如今,那些人一見著他們,像是見著了毒蛇猛獸,無不紛紛走避,甚至閉門不見。
  好不容易,林嵐芷才手快的抓著面前一個倒楣蛋。
  “拜託啊,老爺子、大小姐,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惹不起麻煩的啊。”眼前一臉老實、跑得不夠快的莊稼漢驚恐的對他們搖著手說。
  “等一下,小哥,求求你不要走。”林嵐芷情急之下,一把捉住他的衣袖不放。
  “小……小姐……你……別抓著我啊……”莊稼漢像被燙著般猛跳腳。
  “你等一下,為什麼見了我們就跑?”林老爺也過來扯住了他的領子。
  莊稼漢認命的哀唉一聲。知道是跑不掉了,也不再無謂的掙紮。反正,有人看到了嘛。他不是不跑,而是身不由己地給人逮住了。
  “小哥,請你告訴我們,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大家看了我們就閃躲?”他已經是最後一個可以求助的人了。林嵐芷死命地抓緊莊稼漢的衣服不放,唯恐他會像其他人一樣,溜得遠遠的。
  “這……這是因為……小的不敢和岩葉山莊作對啊。”莊稼漢搔搔腦袋。“岩葉山莊放出了警告,誰要敢出手幫助老爺和小姐的,就等於和岩葉山莊對抗。”誰會自找死路和岩葉山莊作對?他還想繼續在這兒混口飯吃哩。
  “岩葉山莊?”林嵐芷一雙小手無力的放下,怔怔站著。
  “你說什麼?岩葉山莊?他們憑什麼這麼做?”林老爺整個人幾乎抓狂,手中的力道捏得更緊。
  “咳、咳、咳……老爺子你……你放手呀……咳、咳……”衣領被人重重一提,莊稼漢馬上白了臉,差點喘不過氣。
  “滾開!”兩手一甩,林老爺將氣出在倒楣的莊稼漢身上。
  “唉唷!”只見莊稼漢粗壯的身子被林老爺重重一推,狼狽的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
  “爹,別激動。”林嵐芷一回頭,擔心的看著地上的漢子。“對不起,小哥,你沒事吧?”她連忙為爹的行為道歉。
  這些日子的遭遇已經讓她瞭解,對人低頭是最好的自保之道。如果失勢的人還想一逞往日氣焰,只會自取其辱,徒然招來更多的蔑視。
  “沒……沒事……”莊稼漢哪時看過一向驕縱的大小姐,對人如此低聲下氣?他一時也傻了,吶吶了幾聲。
  “莫殷磊!我與你勢不兩立!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將這筆帳算回來。”林老爺捏緊拳頭,氣紅了雙眼。
  “為什麼?莫家當真狠絕了心,不顧兩家的交情,要逼我們林家走上絕路?”林嵐芷閉上眼,絕望地說。這幾日,她和爹爹兩人放下了所有的身段,不顧尊嚴的四處求援。可是,得到的永遠是難堪的拒絕和回應。
  莊稼漢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不甚在意的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林老爺子、大小姐,我是個粗人,說話也許沒啥分量……不知道有些話……該不該講?”他抓抓頭,小心翼翼地觀察他們兩人的臉色。
  看著漢子一臉的老實誠懇,林嵐芷放柔了唇線,輕聲問道:“小哥想說什麼?”
  “呃……你們還是離開這兒吧……這裏全在岩葉山莊的勢力範圍之下。我不知道你們和莫家扯上了什麼恩怨,可是,莫家已經是擺明瞭要趕你們走。你們……你們還是……”漢子越說越小聲。看著林嵐芷那張小臉越來越白,他真的不忍心再講下去了。
  林老爺激動的大嚷起來。“你……你講的什麼狗屁話?我才不會屈服在他們的手中,我……”氣一窒,他突然眼前一花,幾乎站不住腳。
  “爹、爹……”林嵐芷慌張的扶住他。漢子也在一旁捉住林老爺的手臂,和她合力將昏眩的林老爺扶到樹蔭下。
  “老爺子大概因為四處奔波,太過勞累了,要多休息啊。”漢子無心的直語,聽得林嵐芷心頭一緊,酸意幾乎要冒出眼眶。
  這幾日,他們父女兩人相依為命,不死心的四處求援。餐風宿露、夜不得眠,成了他們每日的生活模式;以前錦衣玉食的日子,早已恍如隔世。
  原來,沒有了身外之物,每個人都是一樣,只求肚皮溫飽,哪有什麼貴賤之分?
  “謝謝你,小哥。”林嵐芷深吸一口氣,忍住淚意。
  靠在樹下的林老爺慢慢清醒,醒來後,像是完全的泄了氣,失去了生氣。“天要亡我……莫家要亡我……一切都完了……”他搖搖頭,消極地說道。
  “爹……”林嵐芷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已經是多餘。
  未來的一切,全是茫然。
  “這……這樣好了……我只是一個窮莊稼漢,沒什麼銀兩。不過,我可以從家裏挪一些米糧,多少可以幫幫你們。”漢子忠厚心軟的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幾圈後,嘴巴不由自主的,說了一些事後肯定會被家裏的女人叨念到耳朵生繭的話來。
  “那怎麼行?會害你惹禍上身的。”林嵐芷慌張地搖搖頭。
  “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嘛。”他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你往左邊看去,路那頭有間茅草屋,我會把米糧藏在那裏,大小姐可趁晚上沒人的時候,過去找找。我只能幫這麼多了。”
  林嵐芷咬住下唇,雙眸霧濕成一片。“謝謝你,小哥……”世間還是有雪中送炭的善心人。點滴小惠,對他們父女來說,簡直是莫大的恩澤。
  “喂、喂、喂……大小姐你……別哭啊……人家會起疑的。”漢子一臉著急的擺動雙手。
  “我知道了。”她吸吸鼻子,小心的低下頭。
  林老爺在旁邊沈默的聽著,苦澀的笑了兩聲。“想我林家風光一時,沒想到,也會落到靠人接濟的地步。”
  “看開一點吧,老爺子,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漢子笨拙的安慰道。“你們還是快點離開這兒,不要忘了晚上的約定。”低下聲量,又補了一句。
  林嵐芷扶著林老爺緩緩站起來,微微的向漢子點頭,算是道謝,便轉身離去。
  漢子看著他們失意的背影,同情的搖搖頭,一回身,差點被嚇得心髒麻痹。
  “方……方方方……方……公子……我……我我……”漢子看到站在他身後的人,立時手足無措,舌頭開始嚴重打結。
  方……方流墨!
  天哪!方流墨何時站到他身後的?那他剛偷偷做的事情,不就被知道了?
  完了、完了、完了!漢子在心中連歎三聲,只覺得死定了。
  方流墨輕皺眉頭,沒有理他,徑自看著前方走遠的林家父女,眼眸有如湖水般深沉。
  “方……方方……我……我……”漢子持續結巴著,方流墨的無語讓他神經緊繃得快斷裂。天哪!說話,說話啊!他在心裏哀嚎。
  方流墨回過神,眉頭因為他的嚴重結舌,跟著打了更大的結。
  “我我我……方方方……方夠了沒?”他沒好氣的一翻白眼,學著漢子說話。
  “你怎麼搞的你?中邪啦?”方流墨一扇子就朝莊稼漢的頭上敲下去。
  這一敲,可把漢子給敲正常了。
  “方公子,你怎麼在這兒啊?”舌頭靈活了,漢子非常心虛的開口打了聲招呼。
  “來看你做好事啊。”方流墨將手中的摺扇甩開,一派悠閒的搖扇煽風。“沒想到你心地挺軟的嘛。”他還強調似的點點頭,仿佛在稱許,嚇壞了莊嫁漢。
  “啊……方公子,原諒小的。”咚的一聲,漢子心驚之餘,雙膝立即跪下去。“小的向天借膽也不敢違背岩葉山莊,剛才實在是看他們可憐,所以才忍不住開口……
  話還沒說完,便被截了去。
  “我要你今晚照原計劃送一袋米糧過去。”方流墨思索了一會兒,很快的做出決定。
  “我發誓絕不敢偷偷送米糧去的……啊……什麼?”漢子聽而不聞的繼續求饒,講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瞪著方流墨。“照原計劃?”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沒錯。嗯……另外再附上五十兩好了。這些財物由你上山莊分堂去支領。”方流墨接著吩咐下去。
  漢子的下巴掉了下來。岩葉山莊不是要趕走林家父女嗎?怎麼這會兒,又開始救濟人家啦?
  “還有五……十兩?”他再度確認一次耳朵聽到的話。漢子完全被方流墨的態度搞得莫名其妙。
  出面威脅不准幫林家的是他,現在要捐米捐錢給林家的也是他,這……這是什麼情況?
  “我有我的用意。”方流墨收起摺扇,聲音一沉,擺明瞭莫再多問的表情。“你那是什麼眼神?我還沒向你追究私自幫助林家的事呢。”他斜睇了一眼。
  “呃……是。”漢子聰明的閉上嘴。他只要照辦就好了,其他事還是別問。
  “你先去做你的事吧。記住,今天的事,絕不可以對任何一個人洩漏出去,否則我找你算帳。”方流墨加強語氣似的,突然用扇子指向漢子,嚇得漢子縮了一下頭。
  打發掉拼命點頭稱是的莊稼漢以後,方流墨仍然佇立原地,沉思良久。
  其實,他哪有什麼用意?方流墨自嘲的一笑。
  為什麼給林嵐芷他們米糧和銀子?問他,他也答不出來。但是他十分明白,若被少主知道,他就玩完了。
  不過,他們身上沒有盤纏,他們要怎麼上路、離開北方呢?
  這個理由夠充分了。方流墨自言自語的點點頭,萬一日後莫老大他知道了,就抬出這句話。
  他越想越得意,真覺得自己還頗有鑽漏洞的小聰明。
  才高興了一下,又氣餒下去。再來,就要扮冷血的黑臉,趕林家父女上路了。
  唉!壞人真難當啊。
   
         ☆        ☆        ☆
   
  一個多月後,熱鬧的南方大城街上,出現兩名陌生客。
  一老一小衣衫檻褸的外地人,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極端失望的怔愣著。
  細看之下,這兩人竟是扮了男裝的林嵐芷和一臉病容的林老爺。
  此時,林嵐芷發覺他們陷入了前後無路的絕境之中。
  當初林家生意曾往南擴展,因此在江南置了一些商行產業。林老爺本打算離開莫家莊的勢力範圍,到江南東山再起。
  怎料,迎接他們的竟是淒涼的人去樓空,而且產業全給貼上醒目的封條。
  “查封?為什麼全被人查封了?”林老爺震驚的凸大眼,瞪著門上蓋了官印的黃紙條。整個消瘦不少的身子像枯枝一樣,開始瑟瑟地抖了起來。
  林嵐芷絕望的搖著頭。“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她捂著唇,淚水奪眶而出,沮喪的感覺頓時湧向疲憊不堪的四肢百骸,幾乎就要支撐不住。
  一個多月來,他們忍饑受凍,靠著僅有的一袋米糧和五十兩銀子,一路咬牙好不容易熬到這裏,只因為他們手裏還緊抓著一線希望。
  眼前全被查封的產業,正昭告他們殘酷的事實——林家已經完完全全的垮了。
  “全完了……一切全部完了……完了啊……”林老爺崩潰地抱住頭,跌跪在地上。
  “爹、爹……”林嵐芷不知所措的抱住渾身顫抖的林老爺。短短時日裏,林老爺的身子急速衰老,呈現出不正常的枯瘦,幾乎像變了一個人。
  旁邊的路人漸漸圍攏,看著兩個臉生的外地人奇怪的反應。
  “喂,小夥子,你們跟這查封的房子主人有什麼關系?”一個旁觀的大嬸禁不住疑惑的問道。
  “我們是……來投靠親人的。可是,不知道怎麼的,這兒竟被查封了。”林嵐芷猶豫一下,才慢慢開口,警覺的隱瞞住身份。
  “聽說是這兒的主人勾結盜匪,走私越貨,已經被通緝啦。你看,那兒牆上還貼有那人和他閨女的畫像呢。”大嬸向旁邊一指,林嵐芷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這一望,讓她窒住了呼吸,幾乎嚇破了心神。
  那畫上的人,不就是她和爹嗎?他們竟成了通緝犯?!
  “被通緝了?”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天地之間,已無容身之處。
  “是啊,你們還是快離開,免得惹上麻煩。”大嬸好心的提醒。
  “咦?我怎麼覺得這兩人和那兩張畫像有些神似?”在人群之中,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耶?是有些像……”其他人開始注意到不對勁的地方,紛紛交頭接耳了起來。
  “我……我們和這兒的主人是……遠房親戚。”林嵐芷煞白了臉,心跳如擂鼓一般,快得好像要從胸口撞出。
  “哦,難怪這麼像。”拜潦倒流亡的生活所賜,兩人的氣質和體形早就變了,和畫像中的神氣差了許多,因此有人立即相信她的說辭。
  “對啊,看那老爺子,瘦得不像樣,跟那個福福泰泰的通緝畫像差多了,怎麼可能是同一人?”既然父親都沒有嫌疑了,誰還會去懷疑到女兒頭上?
  認為是誤會一場,有人無聊的走了開去,於是四周人群漸漸散去。
  林嵐芷通體發涼,不敢大意。她扶起心智似乎有些渙散的林老爺。“爹,我們離開這兒吧。”這兒非久留之地,先離開再說。
  “小夥子,你們打哪兒來的?”早先那位熱心的大嬸仍然沒走,對他們的來歷充滿好奇。
  “我們……是從北方來的。”林嵐芷微皺起彎細的眉頭,擔憂的看了看神情茫然、沈默不吭一聲的林老爺。
  “北方啊?離這兒可遠了。你們再來要找誰投靠去?”大嬸和善地又問了一個問題。
  林嵐芷搖搖頭。“沒有人了。”這位親切大嬸讓她毫無戒心,她直覺的有問必答。
  “那你要上哪兒去呀?”大嬸一聽,同情心頓時泛濫開來,忍不住關心起這對落魄可憐的父子。
  “我……我也不知道。看哪兒有破廟先棲身吧。”林嵐芷垂下眼。除了破廟,還能上哪兒?
  “破廟……不安全吧?怎麼不去住客棧?”大嬸不甚贊同的皺眉。
  “我們……沒有錢了……”林嵐芷一聽,非常羞赧的小聲說道,雙頰也不自禁燒紅起來。沒有錢……這對以前富甲一方的林家來說,不啻是則天方夜譚。
  “呃……這樣啊……”大嬸尷尬的笑笑。“對了,我叫豆腐嬸,就在前面那條巷子拐進去,做豆腐的那家舖子就是了。你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幫忙。”她古道熱腸的說。
  “謝謝你,豆腐嬸。”林嵐芷露出許久不曾出現的微笑,感到無比溫暖。
  豆腐嬸正要開口時,聽到遠遠有人叫喚她。“唉呀,出來看熱鬧,都忘了家裏正忙著,我兒子正在叫我,我得回去了。”豆腐嬸慌張的轉身,臨去前又回過頭。“小夥子,有事來找我啊。”她不放心的又交代一次。
  “我知道了。”林嵐芷微微點頭。
  待豆腐嬸走遠了,她輕聲喚道:“爹?爹?”
  林老爺兩眼渙散,對她的叫聲聽而不聞。
  林嵐芷有些慌,連忙搖著他的肩。“爹,你沒事吧?”如今只剩她和爹兩人相依為命,爹千萬不能出事。
  過了許久,林老爺才沉重的搖搖頭。“沒事……”他蒼老無力的回答。
  “我們走吧,爹。”林嵐芷扶著爹慢慢向前走。
  兩人蹣跚的步履,全落在身後一雙黑如深潭的眼眸裏。
  待林嵐芷他們兩人走遠後,方流墨靜悄悄的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一向平靜的心湖,悄悄地掀起一波極小極小的漣漪。
  漣漪微小得連方流墨本身都不自覺……
  這一個多月,他冷眼看著林家父女的潦倒、窘迫,突然覺得自己接下了不適合的任務。
  他對家破人亡的林家父女,漸漸產生一種像是同病相憐的情緒。
  而林嵐芷的轉變,更是他從來不曾預想到的狀況。
  她聰明的將自己改裝成落魄小乞兒,刻意抹上灰泥掩住嫩白的臉頰;細心地打點手中的財物,忍受粗劣的衣食,住破廟、睡野地。他甚至親眼看到她在沒糧可吃的時候,為了越來越病弱的爹親,完全可以不顧自尊,向人家乞討些微的雞肉末和湯汁。
  在兩個月之前,林嵐芷只是一個完全不知人間疾苦、被人寵上天去的千金嬌嬌女。而今,她渾身的銳氣全消失了……
  偶爾,方流墨甚至忍不住恐懼的暗想,這種磨難,會不會折損了她旺盛的生命力?
  直到有一次,他看見她和一群向她和她爹丟石頭、出言譏笑的小孩們打架。而那些小孩兒的個頭並不比她小多少。
  她渾身爆發出亮眼的氣焰,使他莫名的安下一些心。
  他震撼地看著她滿身傷痕,像頭小母獅一樣,護衛著無力抵抗的爹親。
  這表示林嵐芷的生命力並未凋零,只是深深地收斂了起來。她的一切改變,讓他隱隱約約冒出又憐又疼的揪心情緒。
  一路上,他秉持著復仇執行者的角色,強迫自己狠下心來,冷眼旁觀。
  但是,奇怪的感覺卻開始慢慢的侵蝕他。
  方流墨覺得他的心口不知不覺裂了一道縫,而且正逐日擴大。他覺得他自己似乎也像莫殷磊一樣,掉入某種陷阱中。
  更奇詭的是,他竟毫無掙脫抵抗的意願……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6:59:55

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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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臨山窮水盡的地步時,回憶也會成為一項極為奢侈的負擔。
  明知會走到這一步,但在她找上最大的一間當舖,變賣了身上最後一塊玉◇後,林嵐芷還是忍不住地在當舖旁的巷子裏哭了出來。
  那塊玉◇是娘留給她、唯一可以睹物思人的東西。
  娘死的時候,她還太小,根本記不得娘的長相,只知道,這塊雕著鳳的翠玉是娘生前最喜愛戴在身上的。十幾年來,她將玉◇細心的貼身收藏,藉以彌補沒有娘疼愛的空虛。
  用手背抹掉淚水,一抬頭,林嵐芷在巷口不意外的看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
  方流墨!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
  雖然,他很少在她面前出現。但是,她憑著直覺知道,他從頭到尾一直跟在她們後面,冷酷的旁觀他們所有的羞辱和落魄。
  從兩個月前家園被毀,方流墨那雙如影隨形的視線便不曾消失,疼得她如芒刺在背。明知道一舉一動有一雙眼正在看著,她卻怎麼樣也無力甩脫。
  “出現了?”她哼笑一聲。“又是來看笑話?看夠我的狼狽了嗎?”林嵐芷睜大圓圓的水眸,充滿恨意地瞪他,口氣非常惡劣。
  “你剛從當舖出來?”他看看那間當舖,神色有些怪異。
  “我上哪兒去還要跟你報備?你真當自己是牢頭?”她眯住眼嗤了他一聲。
  “我只是要來確定,你們沒有偷偷跑回北方。不然,我很難對我家少主交代。”方流墨頎長的身軀充滿壓迫感的堵住巷口。只瞧他背著手站立,俊秀的臉上帶著刺眼的斯文笑意。
  方流墨不動聲色的將林嵐芷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一身灰藍色的粗布衣裳說不上肮髒,但是衣服到處補丁,臉上抹了一道道的泥灰,看來就像個不折不扣可憐的小乞兒。
  一瞬間,方流墨深邃的黑眸黯了一下。從前林嵐芷總是一副飛揚驕縱的模樣,那種神采像一團火,令人目眩,永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現在,她的雙眸疲倦滄桑,眼神中不自然的閃光是由令人心驚的恨意點燃。
  這是十七歲女孩兒的眼神?十七歲的年紀,原該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自由自在在北方草原上騎馬馳騁。
  不知怎麼的,他懷念她曾經嗔目跺腳地和他唇槍舌劍,卻不掩天真的表情。
  “林家已經被你們逼得走投無路,加上我爹臥病在床,就算想回去也沒能力,你們還不滿意嗎?”沒有察覺他千回百轉的心思,林嵐芷忿忿地轉過頭,手中捏緊了方才進當舖所換得的碎銀子。
  “嵐芷姑娘,不要怪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當初要不是你爹動了邪念,傷了少主的人,也不會淪落至這種下場。”方流墨眉宇嚴肅的一擰。
  “是,是我們自作孽,活得不耐煩,如今也得到應得的下場,你們該稱心如意了吧。”林嵐芷怒極反笑。“我還有事,恕我不奉陪了。”繞過他,她挺直背脊向巷口走去。
  “嵐芷姑娘……”不經大腦的,方流墨的手自動伸出去,攫住她的手臂。
  這一個無心舉動,讓兩人僵在原地。
  方流墨被手掌下的觸感大大的震懾住,她的手臂……怎麼這麼纖細瘦弱?方流墨一臉愕然。
  “放開我!”林嵐芷驚慌地甩掉他的手,很快的向後退了兩步。“你要做什麼?”她防衛的瞪住他。
  他的靠近,讓她不由自主的產生心慌戰栗。她嫌惡地抬起左手,拼了命搓揉,像是無法忍受他的碰觸。
  他看到她的反應,手微微的瑟縮一下。“我……如果你需要幫助……”方流墨的知覺仍然停留在手掌上殘存的觸覺。
  突然間,一股濃重的罪惡感壓住他的胸口。
  “不需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林嵐芷像被針紮到,突然激動地喊叫。
  “嵐芷……”他的心一擰。
  “你這什麼意思?打了人,再問人痛不痛?”她崩潰地哭出來。這段日子累積的苦與倦,終於爆發。
  “你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是什麼嗎?無依無靠、無家可歸的感覺會讓人發瘋的,你知不知道?”她劇烈喘息著,感覺嗓子嘶啞痛楚,灼燙的淚水奔流而下,林嵐芷抬起袖子不甘的猛力一拭。
  方流墨的眼神突然冷凝下來,嘴唇抿得死緊,神情變得非常難看。
  “你真讓我感到惡心。”林嵐芷退了一步,又恨又怨地看他一眼後,隨即轉身跑過他身邊。
  他任她像狂風一樣卷過身旁。
  一向平靜的內心也被她揚起了劇烈的風暴。
  你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是什麼嗎?……
  林嵐芷淒惻的嗓音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的響著。
  方流墨低低的輕笑出聲,在空無一人的巷弄中幽幽回蕩,聽來異常淒冷。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這滋味呀……”他痛楚地輕輕低吟。
  他怎會不知道?
  這是整整纏了他將近十七年的夢魘啊!
   
         ☆        ☆        ☆
   
  林嵐芷邊跑邊擦淚,怎知淚水像開了閘一般,越流越多,簡直一發不可收拾。
  怎麼樣也沒想到,她竟會在方流墨面前失控。
  這讓她覺得脆弱到無地自容。
  “我絕不再哭,絕不在他面前掉一滴淚。”林嵐芷暗自發誓。
  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淚,她正要將手裏緊捏的布袋揣進懷裏時,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唉唷。”肩膀被一個陌生人猛力一撞,身子不穩的跌倒在地,林嵐芷疼得叫出聲,下一瞬,她驚恐的發覺——裝著碎銀的重要布袋被人搶了!
  愣了一下,她隨即跳了起來大聲喊叫。
  “搶劫啊。那人搶走我的東西啊——”林嵐芷拔足追著那個搶匪。
  “攔住他!求求你們攔住他!”她腳步未停的叫著,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要將銀子給追回來。
  那是要給爹請大夫的。焦灼的念頭驅策著她加快腳步。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的追逐。前面那個人似乎頗熟悉地形,在巷弄間鑽進鑽出,加上那人腳程確實比林嵐芷快了許多,饒是林嵐芷因騎馬練出不錯的體力,兩人的差距還是逐漸拉大。
  “不要跑!銀子還給我!”林嵐芷喘息著大喊,追著追著,渾然不覺被引進越來越偏僻的巷道中。
  突然,那人轉過牆角後停了下來,林嵐芷幾乎閃避不及,差點撞到他身上。
  那偷兒轉身面對她,一臉凶惡、充滿不耐地瞪住她。“他媽的,追著老子不放,真有種。”害他差點跑斷腿。
  “銀子……銀子還給我。”林嵐芷猛烈的喘息著,感覺雙腳疼痛,胸口也幾乎要爆炸開來。
  “哼,你拿得回去再說。”搶匪擰著臉笑,有恃無恐的說道。
  慢慢的,林嵐芷漸漸感覺到不對勁,轉眼一看,才驚覺身後竟多出了五個像是地痞流氓一類的人物,一個個神色不善。
  “你……你們……”林嵐芷張大晶亮的雙眼,勉強著不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背靠著牆一步步退後。“你們想做什麼?”
  “嘿、嘿,做什麼?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竟敢追著不放?”一名身材最壯碩、似乎為首的人站到她面前,細長的雙眼微微眯起。其他人也全都以不善的眼神盯著林嵐芷。
  “那些銀子是要用來請大夫的,我爹病了。”林嵐芷毫不畏懼的說道。
  “這些銀子是嗎?”老大從袋子裏倒出所有碎銀子。“嘖,這麼少?我還以為多少呢。”他呻了一口。“你老子嗝屁了也不幹咱們大爺的事,這麼少的銀子,你就當是孝敬給大爺了吧。”他將銀子又倒回袋子裏,當著她的面塞進腰帶。
  “你……你們太過分了。”林嵐芷怒火冒了出來。“你們有手有腳,不但不努力工作,還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別人財物,你們要不要臉?”她氣得破口大罵。那些銀子對她來講是多麼重要,怎能被他們拿走?
  “你,他媽的!敢教訓老子?”惱羞成怒的,為首的那人向林嵐芷用力一巴掌揮過去。
  “啪!”的一聲,林嵐芷只覺得臉上爆出熱辣辣的痛,渾然不知嘴角流下一道血絲。
  她眼前一片暈眩,靠著牆軟軟的倒了下去。
  “還裝死?給我打。”老大狠著臉下令,其他的人立即擁上,毫不留情的在她身上踢踹。
  雙拳都難敵四手了,更何況她一個弱女子,如何對付六個身強體壯的劫匪?林嵐芷毫無反抗能力,只能閉上眼抱住頭,絕望的忍受著全身傳來疼痛。
  時間變得極端難熬,直到踢打驟然停止前,她一直以為今天就要被打死在這兒了。
  “唉呀!”“唉呀!”哀嚎聲不多不少正好六聲,傳進她快要失去知覺的耳朵裏。
  林嵐芷差點為之失笑。她蜷伏在地上昏昏沉沉的想著,她都還沒呻吟出聲,他們怎麼先叫疼了?
  “哪個混蛋敢偷襲老子?出來!”六個人齜牙咧嘴的駝著背、躬著腰,紛紛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被人撂倒在地的。
  “哪個混蛋給了你們膽子,在老子地盤上撒野稱老子?”一個比他們更陰冷的聲音響起。
  六個人一抬頭,駭得幾乎魂飛魄散。
  “龍……龍二爺……小的……小的……”看到那人額上一道向左斜劃的長疤,六個人幾乎嚇得腳軟,聲音都結巴了。
  在南方誰人不知,那道長疤代表著龍二爺的身份標記。
  “叫我龍二爺?怎麼敢當,你們剛才不是還自稱老子嗎?嗯?”龍二爺抱著胸,一道濃眉微微挑起。
  “小的不敢。”六個人咚的跪倒在地,驚恐的齊聲討饒。
  “還不走嗎?”他冷眼一瞪。
  “是……是……”幾個凶神惡煞,此時全變成一群見著了貓的鼠輩,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龍二爺沒再看他們一眼,徑自走到林嵐芷身邊。“嵐芷姑娘?”他蹲了下來。
  林嵐芷眼睛沒有睜開,身體卻明顯一僵。
  龍二爺從她的肢體動作確定她的身份。
  “有人想見你。”他也不多話,伸手點住她的昏穴。
  來不及反抗,林嵐芷便陷入昏睡。
  “得罪了。”他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離開僻靜的巷道。
   
         ☆        ☆        ☆
   
  方流墨在江南除了正牌經營生意蒸蒸日上,不斷擴充的萬風藥堂之外,還身兼江南最大酒樓賭坊的地下頭頭。
  但是他這個地下頭頭幾乎不露面,所有生意和大小事物全交給龍破雲出面處理。即使不得已必須現身,他也一概神神秘秘的蒙著面。
  龍破雲額上帶疤、兇狠難惹,看起來就像壞人中的壞人,充斥牛鬼蛇神的酒色產業,在他手下管理得有條有理,方流墨更是樂得專心當他的逍遙貴公子。
  又因為,龍破雲總是恭恭敬敬的稱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地下頭頭為“無硯大爺”,因此,一人之下的龍破雲便被眾人尊稱為“龍二爺”。
  這會兒,落跑好幾個月、沒回南方坐鎮的方流墨——也就是無硯,正意興闌珊地坐在無硯行館裏批公文。
  “無硯大爺。”龍二爺恭敬的將手上“一團東西”呈到方流墨的大腿上。
  “你撿了什麼東西回來?”回到南方地盤後,蒙上臉的方流墨瞪著腿上眼熟的“東西”。
  “那是嵐芷姑娘,你早上才見過的。”龍二爺挑挑眉。
  “我知道,我只是叫你保護她,幹麼把她帶回來?”方流墨不耐煩地問。
  “她讓人給打劫了,受了些傷。我認為,身為大夫的你會想親眼看看她。”龍破雲淡漠的說。
  “受傷?不早說!”方流墨大吃一驚,立即抱起林嵐芷,直奔內室。
  “幫我備藥,還有,叫如蓮准備吃食過來。”焦急的聲音從遠方傳送了過來。
   
         ☆        ☆        ☆
   
  落日西斜,橙色餘暉從窗口照進,映得滿室溫暖金黃。
  “呃……”林嵐芷全身酸痛的輾轉醒來,一會兒之後,發現自己睡在一間雅致的房裏,身下是許久沒有躺過的軟褥。
  一瞬間,她還以為她正在做著美夢。
  自從離開林家莊以後,她就不曾睡過柔軟有榻的床。
  不過,她不會自欺欺人,現實很快的回到腦中。林嵐芷警戒的半抬起身子,這個動作仿佛牽動了所有受傷的肌肉,疼得她立即又倒了回去,眼角還迸出了兩滴晶瑩的淚珠。
  “好疼……”她忍不住呻吟一聲。
  那幾個混混下手不輕,這身皮肉肯定要痛上好幾天。
  “你醒了?”正在她掙紮的當兒,在桌旁坐了一個黑衣人,背對著她,不疾不徐地倒著酒喝著。
  林嵐芷心驚的轉頭望向黑衣人。
  “你……是誰?”她防備地看著他的背影。
  從她的方向,根本看不到那人的臉,但是……這背、這肩……怎麼有絲眼熟?
  黑衣人沒有回答她,自顧自放下酒杯,站了起來向外走去。
  “你……你要去哪兒?啊……”以為他要離開,林嵐芷不知為何的心慌了,忘了身上的傷,慌張的想起身。
  接著,一股劇疼襲得她白了唇。她緊咬著下唇,小心的躺平,努力不讓呻吟再逸出口。
  黑衣人沒有理會她,徑自走到門口,開口向外頭的人低聲吩咐了幾句之後,又關上門走了回來。
  一回頭,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的“正面”。
  “你……”看是清楚的看到了,有看卻等於沒看到!
  黑衣人上半部的臉孔,全覆在一片黑色絲緞製成的精細面罩之下,只有似笑非笑的唇形和一雙深潭一般的黑眸露了出來。
  她不自覺的皺眉。那抹笑和那雙眼,有些莫名的刺眼。
  “嵐芷姑娘,你身上的傷不輕,最好不要亂動。”黑衣人看了一眼,在桌旁又坐了下來,繼續喝他的酒。
  林嵐芷一聽,驚恐的睜大了雙眼。“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誰?”而且,他怎會知道她一身小乞兒裝扮下、那女兒身的秘密?
  “在下無硯,無名小三個。”心知她的惶恐,黑衣人悠哉地舉杯向她做了一個敬酒的動作。面罩下的唇角微微牽動,看得出來他在笑。
  這一笑,讓林嵐芷危機意識大起,再也躺不住,忍著全身的痛,拼了命硬是慢慢地坐起來。
  盯著她一臉痛楚、艱困萬分的向床內緩緩蠕動,努力拉大他們之間的距離,無硯袖手旁觀,不但沒有幫忙的意思,反而戲謔的回以嘲弄。“別緊張,現在你一身膏藥味,左臉也腫了一大片,沒有人會想碰你。”
  嘖!連他的講話方式,怎麼都讓她熟悉得有些厭惡?林嵐芷對他嘲弄的話蹙起了彎細的眉頭。
  還來不及深入思考,門上響起兩聲剝啄聲。
  “爺,您要的東西,如蓮給您端來了。”柔細的嗓音在門外揚起。
  “送進來。”
  一位身著翠衣的姑娘推開門,端著一盤吃食進來。她動作輕巧的將兩副碗筷和菜肴佈置於桌上。“爺,還有吩咐嗎?”
  “龍破雲人呢?”無硯問道。
  “龍二爺去例行視察了。”如蓮淺淺地笑著,眼光有意無意的移向在床上瑟縮成一團的林嵐芷。
  “如果回來了,請他來見我。”無硯向前跨一步,巧妙的擋住如蓮的視線,低沉的嗓音透出一些不悅。
  他的不悅不是針對龍破雲,而是如蓮。
  “我知道了。”如蓮注意到他暗惱的情緒,掩嘴輕笑的收回視線。
  “看夠了吧?下去。”他不喜歡如蓮洞察一切的目光,口氣很硬的開口趕她。
  如蓮絲毫不以為意,帶著笑點了點頭,順從的轉身走向門口,關上門之前從容的說:“爺,不要嚇壞了人家姑娘。”
  無硯怒目掃向門口,如蓮調皮的關上門,清鈴般的笑聲越飄越遠。
  林嵐芷拉著棉被緊裹著,只露出一雙晶亮骨碌的圓眸,從頭到尾沈默的觀察他們兩人。
  方才那個名叫如蓮的姑娘,氣質溫婉,人如其名。從他們兩人相處的氣氛看來,黑衣人和這如蓮姑娘肯定交情匪淺,完全不似主仆關系。
  她有些好奇他們的關系,隨即打消自己無聊的念頭。
  人家有什麼關系和她何干?現下最迫切的問題是,這個叫無硯的人,對她到底有沒有惡意?
  另外,她想起一個名字。“將我送來這兒的,是你們口中的龍二爺?”她想起那個額上帶疤的男人。
  “沒錯,他叫龍破雲,額上帶著一道酷酷的疤,是個大冰塊,卻迷死了一大堆姑娘家。”黑緞面罩下的嘴唇微微彎起。
  “我對他沒興趣,不必介紹。”林嵐芷沒好氣的翻翻白眼,那人的名字才不是重點。“是你要見我?”昏迷前,她記得那龍二爺親口告訴她說,有人要見她。
  “沒錯。”無硯站在桌邊彎腰檢視菜色,心不在焉地回答她。
  “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為什麼要見我?而且既然將我擄來,卻又不以真面目示人,你到底有何居心?”林嵐芷充滿防備的冷下臉質問。
  無硯一聽,從容的直起身子,轉頭和林嵐芷跳動火焰的晶瑩水眸對望。
  “嵐芷姑娘,我並非要擄你,而是救你呀,否則你早就被地痞流氓打死在暗巷裏了。早知道你不感激我,我也不用麻煩龍破雲了,他很忙的。”他委屈地撇撇嘴。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明人不說暗話,不要再在我面前裝神秘。”按捺不住的,林嵐芷咬牙切齒的大吼。
  她幾乎可以肯定他存心不良。
  他將她的心又驚又疑的提到半空中,像只狡猾的貓兒,惡意戲耍著掌中逃脫無路的獵物。
  不料,無硯突然仰天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笑什麼?”林嵐芷更加惱火,她感覺得出來他是真的很愉悅。“我哪里取悅了你?”
  “我還以為這兩個月的折磨,已經把你尖銳的性子磨圓了。沒想到你依舊是一團火。”似安慰、似無奈的邊笑邊搖頭。
  “你……”林嵐芷為之氣結,只能捏緊身上的棉被,怒瞪著他。一方面也被他語氣中的熟稔搞迷糊了。
  他似乎真的瞭解過去的她。為什麼?他到底是誰?
  “你是不是岩葉山莊派來的?”她的心中充滿警戒。想想又不太可能,真要是岩葉山莊的人,怎可能出手救她?
  像方流墨,一路上他只是淨睜著冷眼,遠遠地看著她和爹父女兩人流亡吃苦。
  無硯沒有回答,在桌旁悠哉地坐了下來,低頭聞聞飯菜。“嗯,真香。嵐芷姑娘,你也該餓了,要不要一起用膳?”
  林嵐芷縮在床舖內側,像只易受驚嚇的小兔子。“不要。”誰知道飯裏有沒有下毒下藥?
  “不要?你身子當真是鐵打的,早上挨了一頓打,一直昏睡到現在,幾乎一天沒進食,竟然不餓?”他嘲弄的語氣又浮現出來。
  “不要你管,我就是不餓。”她賭氣地轉過頭,看著床帳上精美的花草刺繡圖案。
  “脾氣太倔,嘴巴太硬,對自己只有壞處,容易吃虧的。”無硯自顧自的坐下,斟了兩杯酒。
  林嵐芷開始惱羞成怒。“我就是脾氣倔、嘴巴硬,怎麼樣!你是哪根蔥、哪根蒜?憑什麼資格管我?”她氣得雙頰通紅,眼眸也照照發亮,臉上的神采生動得教人移不開視線。
  無硯嘴唇一抿,迅速的大步靠近床邊,一手撐著床柱,一手支著床板,充滿壓迫性的欺近她,暖熱的呼吸幾乎要噴到她的小臉。
  他用自己的身體將她鎖在床角,眼睛危險的微眯,驚得林嵐芷一顫,身子拼命的向後縮。
  “看來早上的教訓,你還沒受夠嘛!”語畢,他立即動手掀起覆在她身上的被褥。
  林嵐芷尖叫一聲。“你要做什麼?放手、你放手啦!”雙手害怕的緊緊扯住被子,和他拔起河來。
  林嵐芷畢竟是個女孩兒家,力氣哪比得上他?不一會兒,被子便全讓他給抽走了。
  無硯和她一陣拉扯後,扯出了火氣,也扯出一身汗,他火大地將被子隨意扔到床腳,也不管她身上帶著傷,動作粗魯的從床上一把將她攔腰抱起。
  “哇——好痛!你到底要做什麼?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你聽到沒有?”林嵐芷嚇得哇哇大叫,嘴裏喊著放她下來,雙手卻緊緊攬住他結實的肩頭,怕他會真的把她重重摔到床下去。
  無硯將她抱到桌邊,不甚溫柔的將她按到椅子上。“坐好。”他口氣冰冷道。
  林嵐芷怔怔地看著他,動也不敢動,滿眼是驚嚇過後泫然欲泣的表情。
  無硯看了看漸漸昏暗的天色,點燃蠟燭後坐到另一張椅子上。
  “吃飯。吃完了送你回去。”他命令似的將碗推到她面前,拿起自己的碗筷開始進食。
  這回,林嵐芷乖乖的捧起碗,拿起筷子挾菜,忽視隱隱作痛的左頰,一口一口沈默的吃著,偶爾垂下濃密的扇睫偷偷瞄他。
  他看了她一眼,另外倒了一杯酒。“喝一口,放鬆心情,否則消化不良。你太緊張了。”
  她不敢拒絕,放下碗筷,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輕啜一口後,皺著眉放下,又重新端起碗吃飯。說實在的,她好像好久好久沒這麼“正常”的進食了。酒難喝,但飯菜真的很香。
  “喂,你……你也一天沒吃嗎?”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停下筷子疑惑的看他。他吃得又快又多,看起來比她還餓。
  “我說過,我叫無硯。”席捲過一大半菜肴後,他心滿意足的喝起酒來。“我的確一天沒吃東西了。”
  “為什麼?”林嵐芷直覺地問。
  “你以為你身上的傷是誰幫你治療上藥的?”無硯唇角上揚的睇著她。
  “不……不是大夫嗎?”她心頭浮起不太好的預感,他的笑太詭異。
  果然,他的答案真沒讓她失望——
  “我就是那個大夫。為了幫你敷藥化瘀,避免留下疤痕,還費了我好些工夫。”他涼涼的回答,眼底一片戲謔。
  鏘!
  捧著的碗從手中滑落,碎成一地。
  她睜大圓眸,微張著小嘴,怔愣地發不出聲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7:00:36

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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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惡!渾帳!下……下流!
  從自稱無硯的神秘黑衣人的大宅邸落荒而逃後,林嵐芷恨恨地在心裏罵了千萬遍她所能想出來的辭匯。
  那個大渾蛋竟然……竟然……
  他說是他幫她療的傷,而她衣服底下有傷的地方全給抹上了膏藥,那不就是說……她被他占盡便宜了!林嵐芷咬牙切齒地想道。
  當她不顧全身疼痛的筋骨、慌亂地逃走時,幾乎還可以聽見無硯陰魂不散的笑聲,追在她身後飄出門。
  可惡!可惡!
  當她回到她和爹棲身的荒廢小屋時,林嵐芷才想起一件極糟的事兒。
  “完了,早上的時候,典當玉◇的銀子被搶走了。”猛一想起,林嵐芷的心馬上墜入冰涼的穀底。
  沒有銀子,怎麼幫爹請大夫呢?還有,明天開始就要斷糧了。
  她惴惴不安地推開門,迎面就是一隻破茶杯飛來,林嵐芷嚇得一側身,尖銳的杯口差一寸就從紅腫的左臉上劃過。
  “知道回來了?今天一整天你野到哪里去了?”蒼鬱暴躁的怒罵聲從房內傳出。
  林嵐芷有些可惜的看著地上粉碎的瓷片。這杯子是她在街上好不容易拾到的。
  “爹,對不起,女兒回來晚了。”她蹲下身撿拾碎片,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她失手摔破的一個碗。
  那個自稱無硯的蒙面黑衣人,一舉一動明顯是個道道地地的痞子。只要一想到他曾經為她療過傷,整個身子就不自在起來。她的手不知不覺的收緊,直到一股小小的疼痛從掌心傳來,思緒才被拉回。
  “哼,我還以為你忘了回來的路,或是吃不了苦,跟哪個野男人跑了。”蒼老的聲音繼續又苛又毒的攻擊她。
  林嵐芷有些瑟縮地閉了閉眼。自從開始逃亡,爹的脾氣越來越糟,語氣也越來越壞。近兩個月來,雖然不是第一次被這麼責罵,心裏還是被爹無情的話戳痛。
  床上半臥的老人面黃肌瘦,滿頭雜亂的灰發胡髭,十足十的落魄相。沒人認得出他就是兩個月前身形福泰、精明活躍的林家莊莊主。
  難怪大街小巷雖然貼滿了他和林嵐芷的通緝畫像,卻神奇的一直沒人認出,捉他們去報官。
  一個是消瘦衰老得幾乎不成人樣,一個是滿臉灰泥的狼狽小乞兒,誰會想得到將他們兩人和通緝畫像上的林家莊父女劃上等號。
  一抬眼,林嵐芷注意到爹的臉上不自然的泛紅。“爹,你還燒著嗎?”爹大概感染風寒,已經燒了兩天。今天她原打算請大夫來看診的。
  “我死了,少了一個包袱,你不是更稱心?”林老爺嗓音粗硬的冷哼一聲。
  “爹,女兒從沒這麼想過。”這幾日千篇一律出現的對話,讓她有了無力感。
  “沒想過?那麼你今天上哪兒了?將我丟在破屋子裏不聞不問,自個兒逍遙快活去了。”他吃力的咳了兩聲,怒氣消耗不少體力,迫使他無力的倒回床上。
  “爹,女兒真的是去想法子弄些銀子。”她下意識的撫了撫仍然有些隱隱作痛的左頰。想到早上被一群流氓踢打的回憶,林嵐芷餘悸猶存的打了一個寒顫。
  “那銀子呢?看你一身灰頭土臉的,怎麼回事?”他眯住眼,在她左頰可疑的紅腫上停了一下。
  林嵐芷心虛的搖搖頭。她不敢說出當掉娘遺留給她的玉◇後又被搶劫的事。
  “你給我聽好,我們林家畢竟有頭有臉,也曾經風光過,總有一天還是要回到北方去。如果你敢做出侮辱林家列祖列宗的事,我第一個打死你,聽到沒有?”中間夾雜著幾聲咳喘。
  “我知道了。”林嵐芷垂下眼,默默拾好碎片,拿到屋外丟掉。
  站在暗沉的月色之中,涼風襲來,原該是舒適暢意的,此刻卻覺得這風幾乎要冷進骨子裏。這種冷,無關於屋外的溫度,而是從身體深處湧上來的冰涼。
  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從小養尊處優,根本就沒有謀生能力,要如何維系家計?
  突然之間,她恨起自己的無能。慢慢的蹲下身子,林嵐芷茫然地環住自己。
  今天過了,還有明天、後天……
  明天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下去?
   
         ☆        ☆        ☆
   
  林嵐芷為著爹請大夫的診金,煩了一晚上。
  早上,當她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逛時,又遇上了上次那位熱心的豆腐嬸。
  “咦?小夥子,一大早就出來?你爹呢?”胖胖的圓臉,漾著陽光般的溫暖笑意,稍稍融了林嵐芷已經凝了整晚的愁緒。
  “豆腐嬸……”她勉強扯了一下唇,曇花一現的笑意隨即消失在唇畔。
  豆腐嬸看出她心情低落。“怎麼了?”這孩子瘦瘦弱弱的,一陣風來可能就被吹跑,讓人看了心疼得緊。
  “沒事。”林嵐芷搖頭。她如何能開口求人?看得出來豆腐嬸出身平實,也是要為三餐勞碌的人家。
  與其求人,不如自食其力。
  “對了,豆腐嬸,有件事能不能請你幫忙?”忽然靈光一閃,林嵐芷想到一個出路。
  “小夥子,你說說看。”豆腐嬸有些驚訝。這孩子骨子很倔,不曾開口求人。
  “你在這兒人識地熟的,能不能幫我打聽是否有人家需要婢仆的?”有了工作,就有錢為爹看病了。
  “哦,這回事兒啊。沒問題,我幫你打聽、打聽。”豆腐嬸豪氣幹雲的拍拍壯碩的胸脯。
  “謝謝你,豆腐嬸。”林嵐芷綻出這些日子來難得的笑容,希望一切順利。
  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每到一個新地方,不出一天,便會遭人莫名其妙的辭退。任她苦苦哀求,仍舊被人無情的趕出門。到最後,豆腐嬸幾乎也不太敢幫她再介紹。
  “求求你們,我什麼都能做,請讓我留下來。”林嵐芷絕望的向面前一臉嚴肅的總管央求。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又被人遣退了。
  “老爺說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麼都不能做,留下來有什麼用?去、去、去,這麼弱的身子骨,做不來粗活,不如上街乞討去。”總管刻薄地噓她離開,然後毫不憐憫的退回門內,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屈辱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林嵐芷狠狠咬住下唇,不讓嗚咽逸出。
  這一刻,她非常恨自己生為女兒身。“為什麼?只因我是女子,就無法自食其力?只因我是女子,只能選擇逼死街頭?為什麼、為什麼?”她為上天的不公憤怒地想尖叫、想怒吼,最後全只化為微弱的低鳴。她不敢暴露自己女兒身的身份,否則在這險惡的世道中更加難以自保。
  抹抹淚,她決定先回破屋去看看爹。為了掙得這工作,耗了三天沒回去了。雖然已經托豆腐嬸幫她送三餐,她還是不放心。
  “爹,爹。”走回破屋時,屋裏一片靜悄悄的。
  林嵐芷心頭一驚,三步並兩步的沖進屋,駭然的見到爹閉著眼一動也不動的倒在床板邊。
  “爹!爹!你怎麼樣了?回答女兒啊。”內疚和焦急在心頭焚燒,她不該在爹生病時離開他身邊。
  眼見林老爺昏迷不醒,林嵐芷狂亂了。“爹,你先撐著,我去幫你請大夫。”她隨即慌亂的沖上街尋找大夫。
  “大夫,我求求你,我爹快病死了,求你看看他呀。”好不容易拉著一個大夫,她幾乎要跪下來求那大夫。
  “你有沒有錢呀?”大夫嫌惡的撥開她的雙手。
  “錢……我晚些再給你,好嗎?”
  “沒錢?我又不是救濟的,出去出去。”大夫命人將她趕了出去。
  “大夫,我求求你,救人一命啊。”林嵐芷哭了出來。
  “去找別人去,我沒空。”大夫冷漠的回絕。
  林嵐芷不死心,又跑了三家,結果,全遇上同樣的情形。
  她的心冰凍了。抬起沉重的腳步,她渾身僵冷、無意識地緩緩走著,像縷飄蕩的遊魂。
  恍恍惚惚中,她被人攔了下來。
  “小夥子,你怎麼在這兒?”豆腐嬸喚著。見她在街上游蕩,心中當下有了幾分明瞭。“是不是這個工作也不……不適合你啊?”她將嵐芷拉到了街邊。
  林嵐芷空泛無神的大眼,幽幽地看向那張慈藹的臉,突然間,她好渴望能埋進豆腐嬸那像母親般溫厚結實的粗臂膀裏。
  “我……我……”捏絞著雙手怕會不由自主伸了出去,她眼眶紅了起來,漸漸浮上一層脆弱的水光。
  “為什麼我生了這副無用身子,沒有長處,什麼都不會,連粗活也做不來……”她的堅強,已經被現實徹底打碎。
  以前受盡嬌寵、呼風喚雨、從未將奴僕下人看在眼裏的千金大小姐,原來只是個一無是處的米蟲。
  廢物!真是廢物!林嵐芷開始怨恨自己。
  “不能這麼說啊,上天生一個人,都有他的任務嘛。像……像在市集裏,一定要有人負責賣肉、有人賣菜,還有……像我一樣賣豆腐的,不然,市集就不能聚集那麼多人買賣了,你說是不是?”豆腐嬸以她能想到的道理,笨拙又勉力的開導她。
  林嵐芷此刻什麼都聽不進去,只能無助的搖頭。“可是,我爹病了好多天,我怎麼也籌不到錢去請大夫……”她強忍著淚,吞下喉間的苦澀。
  “這樣……唉呀,我這兒有一些銀兩,是剛跟人收來的豆腐貨款,你先拿著去請大夫。”豆腐嬸馬上從懷中掏出一個荷袋。
  林嵐芷立即向後退開,神態決絕。“我不能收,謝謝你的好意。”
  “算我借你的嘛。”豆腐嬸想捉住她的手塞給她,嵐芷退得更快。
  “不能,我絕不能收。”這一收,只怕要還不了了。她明白“貧窮”是一個噬人的無底洞,借了一次,只怕又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這債就要背上一輩子了。
  “唉呀你……真是倔呀。”豆腐嬸歎氣。“好吧、好吧,那我算是給你留著,有需要的話,一定要找我。”銀子沒送出去,她還是堅持說道。
  “多謝了。”林嵐芷感到熱淚盈眶。
  “喂、喂……你……別哭啊……男孩子當街掉淚很難看的。”豆腐嬸人如其名,心腸就像豆腐做的,軟得見不得人傷心,一看到林嵐芷快哭的模樣,頓時慌了。
  林嵐芷不好意思的笑一笑,趕緊用袖口拭淚。
  “啊……對了。你可以去萬風藥堂試試,他們那兒有時會辦義診。雖然現在沒有,不過,你可以去求求看,也許,他們會好心的答應幫你爹看診。”豆腐嬸突然想到一條路子。
  “萬風藥堂?”她低喃著,像有了一個希望。
  “是啊,這萬風藥堂的老闆雖然年紀輕輕的,可厲害了,幾年前開業的時候,只是一個小小的診堂。後來開始兼營藥材生意,短短時間內,越做越大,現在竟成了南方藥材的集散地。有時他會回饋鄉裏,辦義診、送送藥材。”說起這個仁風仁德的萬風藥堂,整個城鎮中誰人不知?還有那個年輕傳奇的藥堂老闆,簡直是所有懷春少女的最佳夫婿人選。
  心不在焉的聽著豆腐嬸口沫橫飛的述說,林嵐芷心裏有了一些盤算,不管如何,只要有一絲機會,她都會去試試。
  奇異的,心頭泛起一陣不安。
  萬風藥堂……林嵐芷又低念一遍。怪了,這名字怎麼有些耳熟?
   
         ☆        ☆        ☆
   
  萬風藥堂
  林嵐芷抬頭看看高掛的木匾,在藥堂門外徘徊了好幾趟。
  想是一回事,但真要低頭求人時,卻萬般的艱難。
  自尊有什麼用?她提醒自己,反正求過不只這一次了,再顧著自尊,只怕爹的身子就病入膏肓了。她暗暗深吸一口氣,正要踏上階梯,竟然遇到一個她幾乎要忘了的人。
  她幾乎忘了,她所有的磨難,都是由他這個死對頭引起的。
  一身青色儒衫,模樣俊俏斯文的方流墨,正搖著扇,揚著他的招牌笑容,從上而下的睥睨著她。
  “咦?沒想到,你會自動在這兒出現?好久不見了。”方流墨挑了挑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並沒有道出她的名字。
  滿街上全是林嵐芷和她爹的通緝畫像,說溜了嘴,只怕後果會很嚴重。
  一見他,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開始沸騰。“我在哪兒出現,也不關你的事。”林嵐芷嫌惡的扭過頭去,不想再看到他一眼。
  “你在任何地方出現,的確不關我的事。不過,既然你打算踏上我家的門檻,我總不能不過問吧?”戲謔的音調在她頭頂上方揚起,引得她頭皮一陣輕麻。
  “你家?”抓住不尋常的字眼,她霍然回頭。
  “你不是正要進藥堂嗎?”方流墨好笑地用扇子指指她正踏著台階的小腳。
  “什麼意思?”她抬頭警覺的瞪住他,縮回腳,往後退一步。
  “難道你不知道這個萬風藥堂,很不巧的屬於岩葉山莊名下,而且很不巧的是由我當家的嗎?”他故做無奈的搖搖頭。“看樣子你是不知道了。說吧,既然找上門了,必定是有所求。說說看,也許我能幫你。”
  恍然大悟像雷極一般,重重地砸向她的腦際。
  她怎麼忘了?她怎麼可能會忘了?
  萬風藥堂!不就是方流墨為岩葉山莊在江南管理的產業嗎?
  一次又一次,她不斷地在他面前丟臉,不斷地讓他見到她的狼狽!
  果然冤家路窄!上輩子她肯定欠他太多,才讓他這輩子在她面前永遠都這麼耀武揚威。
  心頭火瞬間燃上了林嵐芷的雙眸。她恨恨地瞪住他,一步步地向後退去。“你……你做夢,我林嵐芷就算是死,也不會求你半句。”她邊退邊破口大罵。
  在這同時,街道那頭突然急駛而來一輛華麗馬車。
  “嵐……”從眼章節附註意到了那輛馬車,方流墨皺著眉正要開口示警,怎知林嵐芷竟在此時找死似的拔腿向後跑去,正巧迎上快速靠近中的馬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7:00:49

  馬車上的車夫一見到路上擋了一個人,立即駭然地站起,用盡全身的力氣勒住韁繩。
  一時之間,路旁的目擊者驚聲四起,尖銳的馬匹嘶鳴聲,混合成令人心髒麻痹的恐怖聲浪。
  她一回身,只見到龐然大物兜頭罩下,林嵐芷嚇得愣在原地,渾身僵硬地看著高高揚起的馬蹄就要從她身上踩過。
  方流墨心神大駭,一個踮足,身勢迅疾竄出,抱住林嵐芷回身避過馬蹄。即便他身手極為矯健,還是讓不及停下的車廂尾端給掃撞上左肩背。
  吃痛一聲,方流墨身形不穩地抱著林嵐芷雙雙倒了下去。
  “呃……”腹背受創的方流墨忍不住哼了一聲。林嵐芷就這麼不偏不倚、結結實實地摔在他這個倒楣的肉墊上。
  即使有方流墨墊著,撞擊力仍大得讓她虛軟的趴在他身上,昏沉了好一陣子。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的人才回過神,急忙過來探視。從萬風堂裏也跑出來好幾個夥計,小心翼翼地扶起林嵐芷和方流墨兩人。
  “方公子?怎麼是您?”一聲清脆嬌婉的驚呼響起。只見一名衣著清涼飄逸的女子掩著唇,驚愕地站在他們面前。
  “咦?這姑娘不是吟香樓的荷花姑娘嗎?”一個識得她的人低頭輕呼。
  “真的?果然如傳聞說的,好漂亮。”四周開始竊竊私語,也一起傳進了林嵐芷的耳裏。
  吟香樓?那是什麼地方?她心裏一陣疑惑。
  “啊……是荷花姑娘啊。”方流墨臉色發白的坐在地上,向她熟稔的打招呼後,隨即轉過頭。“你沒事吧?”他不放心的問著同樣跪坐在一旁、花容失色的林嵐芷。
  他是肩背痛得爬不起來,而她則是嚇得腿軟站不起來。
  “我……沒事……”林嵐芷驚魂甫定,但仍然好奇的抬頭看看那個一身薄衫的美人。
  “方公子,還有這位小哥,真是抱歉,我的車夫太粗心了,竟然差點就撞上了您。”荷花姑娘滿眼的擔憂和自責,娥眉微顰的摸樣楚楚可憐。
  “沒事,荷花姑娘也受驚了吧?”方流墨輕聲細語的安慰,聽在林嵐芷耳裏,分外的刺耳。
  她突然想到,從十歲認識到現在七年多以來,方流墨從來不曾以這樣溫柔的口氣對她說過話!無名的心頭火冒出,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思,竟然微妙地摻進一絲不明的妒意。
  “方公子,我扶您起來。”荷花姑娘嬌嬌柔柔的伸出蔥白的玉手,方流墨不避嫌的就伸手搭了上去。
  林嵐芷打算立即離開這兒,眼不見為淨,於是靠自己的力量慢慢的站起來。
  “等一下,你要不要到藥堂裏,看看有沒有受傷?”斜靠著荷花姑娘,方流墨有絲急切的挽留。
  “我沒事,倒是你站都站不直了,你先顧好你自個兒吧,在美人前面,別失了氣魄。”林嵐芷以為他故意作秀,想吃美人豆腐,白他一眼後,回頭就走,不想再見他們親密的姿勢。
  方流墨苦笑地接下她的白眼。他知道林嵐芷誤會了,但此時此刻,他背痛得沒力氣追上她解釋。
  待林嵐芷走遠了,方流墨才對身旁的佳人說:“荷花姑娘,麻煩你扶我到藥堂去。”
  荷花姑娘順從的點頭,正待眾人要回轉進藥堂時,一個胖胖的阿嬸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等一下,等一下,請問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夥子來求診啊?”阿嬸停在眾人面前,不住地喘著氣。
  “小夥子?”方流墨微微皺眉。
  “是啊,那小夥子家裏很窮,沒錢請大夫,可能來這兒求義診了。”
  “你是她什麼人?”方流墨好奇的打量她。他確定林家在這兒應該沒什麼親人,那麼她是誰?
  “我叫豆腐嬸,純粹是因為看他又孝順又可憐,忍不住想幫幫他。事實上,我跟他沒關系的。”豆腐嬸眨了眨眼,直覺這個人身份可能大有來頭。
  “我知道了,我會派人去看看她爹。”他歎了口氣。原來,林嵐芷果真是來求救的,只不過她沒想到求救的對象會是他。
  “我……我是來幫他付診金,如果你們現在沒有開辦義診的話,我幫那小夥子付……”豆腐嬸解釋道。
  “不必付診金,謝謝你。”勉強說完,方流墨眼前開始昏花,背上的抽痛也逐漸加劇蔓延,他覺得快站不住了。
  “哦……不客氣。”豆腐嬸一臉疑惑,他幹麼向她道謝?
  “方公子,你臉色好蒼白,快進去休息吧。”荷花姑娘細心地察覺到他死白的臉龐上冒出汗珠。
  “嗯。”方流墨毫不遲疑地往回走,腳步虛浮,眼前也暈了起來。他祈禱自己能夠直著走進藥堂裏去,不然當街昏倒,那就糗大了。
  豆腐嬸這才恍然大悟。“方?哦……這人……是萬風藥堂的老闆哪。”沒想到那小子挺有福氣的,竟然求到大貴人,這貴人還是萬風藥堂的大當家哪!
   
         ☆        ☆        ☆
   
  沒請到大夫,林嵐芷只好用土法煉鋼的原始辦法。她打了一盆冷水,用濕布不斷擦拭爹發熱的身體,希望能夠降下溫度。
  “爹……對不起,是女兒沒用……沒法兒為你請大夫……”她一面掉淚,一面換掉爹額頭上的布中。
  原本以為這兒已經遠離岩葉山莊的地盤了,昨天才發現,她們竟沒走出岩葉山莊的掌握。
  萬風藥堂在此地的藥材生意做得很大,影響力一定不容小看。方流墨如果存心要斷了他們的路,他們肯定只能等死。現下怎麼辦呢?
  “啊……冷……好冷啊……”林老爺閉著眼呻吟發抖,剛才才喊熱,這會兒又開始喊冷了。
  “爹,你又冷了嗎?我幫你蓋被,讓你暖一些。”她俐落地拉好他身上的衣服,從地上吃力地抱起幾床豆腐嬸幫忙借來的棉被,一層一層的舖上。舖好後,她已是滿頭大汗。
  從昨天到今天,她已經來來回回地做過不下十幾次了,整個晚上一直沒合眼。當林老爺叫冷,她便舖被,一喊熱,便打水拭身。
  正當她拭著汗坐下休息時,門上傳來輕扣的聲響。
  “嵐芷姑娘。”有些陌生、有些熟悉的嗓音,讓她困惑的皺起眉。
  “誰?”她小心翼翼的開口,輕巧的拿起牆角預先放置、用以防身的木棍,緊緊的抓在胸前。
  “我是龍破雲,無硯大爺派我來此,幫助嵐芷姑娘。”清冷的聲音不高不低的從門外傳進來。
  無硯大爺?那個覆面的黑衣人?
  林嵐芷放下棍子,走上前去開門,見到上回額上帶疤的冷酷男人,他身後還有兩名黑衣勁裝打扮的打手,以及一位臉色很難看的老先生……
  “這位是賀大夫,無硯大爺請他來看看林老爺的病情。”龍破雲側身,讓那位滿頭白發、背了一個大藥箱的老者走進去。
  林嵐芷也向後退開,看著那位一臉臭臭的賀大夫坐到床邊,拉出林老爺的手把脈。
  “無硯那傢伙為什麼派你們來?”她回頭瞪著龍破雲。她很不想接受來歷不明的幫助,但是,爹已病重,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只奉令行事,從不過問大爺的意思。”他淡然的抱胸等待賀大夫看診,看完了,他還要回去報告交差。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那麼清楚我的身份?”林嵐芷一直不明白無硯是何許人,三番兩次的援助她又有什麼用意?
  龍破雲沒理她,只是專心的看著賀大夫。
  知道從他這個悶葫蘆這裏問不出什麼話來,她翻了下白眼,徑自走近床邊,靜默的看白發大夫把脈。
  過了一會兒,白發大夫才有動作。他將林老爺的手臂放回去,起身將桌上的藥箱打開,拿出文房四寶,坐下來專心的開處方。
  “大夫……”林嵐芷擔憂的開口。
  “你爹死不了!讓我看過診的,沒一個敢死,他要是會死,我頭先剁給你。”賀大夫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滿嘴毫無禁忌的死呀死的,聽得林嵐芷又安心又發毛。
  像是生著氣,老大夫胡亂的收著東西,砰的一聲將藥箱闔上,准備把藥箱又重新背上。
  “賀大夫,藥箱重,我幫你背吧。”龍破雲開了口。
  “哼,不必了。”賀大夫隨手將處方塞進龍破雲的手裏。“我還以為誰病得快死了,原來不過是個小風寒。告訴無硯那個臭小子,我在我的藥屋裏快活得不得了,下回別再隨意驚動我老人家,我的草藥比一個小小風寒重要得太多了。”他從鼻子裏噴著氣。
  “是。”龍破雲恭敬地說。
  “不要三天兩頭的,就把我挖出藥屋給人家看些小病小痛!你們是怕我死在屋子裏頭沒人發覺是不是?”踩著重重的步伐,賀大夫越過龍破雲,臭著臉揚長而去。
  “是。”對于老人家孩子氣的動作,龍破雲只是微微一哂。“送賀大夫回去,順便去將這些藥材抓來。”他將手中的藥箋交給身後的手下,兩個手下領命而去。
  “嵐芷姑娘,請你放心,待會兒就會有人送藥來。”
  “不管是什麼原因,請你跟他說謝謝。”林嵐芷垂下眼眸,掩住思緒。接受了人家的幫助,再對人擺臉色,就太說不過去了。
  “我會轉達的。還有,無硯大爺要我向嵐芷姑娘轉告一些話。”龍破雲的態度依舊不卑不亢。
  “什麼話?”她抬起小臉。
  “一文錢足以逼死一條漢子,何況是你區區一個姑娘家。英雄尚且為五斗米折腰,請嵐芷姑娘好好想一想。日後若有需要,無硯大爺將隨時敞開大門,為姑娘效力。”
  林嵐芷一怔。英雄也難逃為五斗米折腰?那她一個弱女子,該如何生存下去?
  難道,那個無硯也認為她無謀生能力?
  她沒注意龍破雲等了她一會兒,確定她沒有要他帶話回去,便辭身告退。
  是啊,眼前的難關度過了。但是,往後無止盡的生計要怎麼打算?
  她欲哭無淚的轉頭看著床上沉沉入睡的爹,林嵐芷心頭全茫了……
   
         ☆        ☆        ☆
   
  過了幾日,林嵐芷一臉決然的出現在無硯別館的宅院門口,求見無硯。
  望著上回匆匆忙忙逃離的大宅邸,沒想到今日意然自動回來,林嵐芷自嘲地輕笑。
  “是你?你怎麼跑來了?上回我還記得,你恨不得插翅離開這兒,也不願和我共處一室。”方流墨依舊覆著黑緞面罩當他的無硯大爺,坐在書房裏見她。他輕松地靠在椅背上,雙手在身前交疊,兩條腿不文雅地交叉高跨在桌上。
  “你總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猜你的產業大概也全是見不得光。”林嵐芷一開口便針針見血。
  “哇,來者不善哦。”他感興趣的看著她,嘴裏嘖嘖有聲。
  “你經營的是什麼生意?”她瞳如星火地盯著他。
  “嗯,就是如你所說的,見不得光的。”他沒承認,也沒否認,面罩下的唇畔只是一個徑兒的帶著笑意。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她開始煩躁起來,手指頭下意識的扭絞在一起。
  “賭坊、妓院、酒樓、當舖。”他的眼光輕輕瞟過她的兩只小手。
  “你真的……真有你的……酒色財氣一樣也沒少。”林嵐芷不以為然地皺眉。
  “呵、呵、呵,好說好說。”他仿佛被她逗樂了。
  “我又不是在贊美你。”林嵐芷的細眉打得更深,對他的笑容起了一絲反感。
  “人性的欲望無窮,明知是個罪惡深淵,還是有不少人天天抱著銀子往我這兒跳下去。說真的,這幾個生意,還真讓我賺了不少錢。”聽不出來他的語氣是感觸,或是嘲諷。
  林嵐芷沈默,靜靜地垂下眼眸,掩去內心掙紮不休的紊亂。
  會找上他,是因為這個人曾救過她。她已經想了五天,這五天來幾乎吃不下、睡不著,心裏頭充斥著滿滿的沉重感。
  該不該做?
  決定了就回不了頭的,跳下火坑,這一世汙名只怕永遠洗不清。
  然而,憑她一介女子,想要生存下去……
  “我……”林嵐芷的心跳得好快,甩甩頭,終於下定決心。氣餒的是,好不容易一開口,所有勇氣又登時消散無蹤。
  “什麼事啊?這麼難以啟齒?有什麼事就直說,吞吞吐吐的讓人神經緊張。我這個人最講義氣了,說吧!我能幫的,一定幫你。”無硯不耐煩地放下抬高到桌上的雙腿,立時臉色怪異的扯了下嘴角。
  嘖!腳麻了。
  早知道就不要硬擺出高難度的姿勢,看起來瀟灑又怎麼樣?搞得背也痛了起來。他暗暗氣惱自己一時幼稚的心血來潮,一邊不著痕跡的揉著像是正被千萬枝針紮的雙腿。
  “我……”還是一樣,僅僅一個字,喉嚨立刻幹得發不出其他字音。塗著灰泥的小臉透出明顯的潮紅,林嵐芷難堪地清清嗓子。
  無硯認命的歎氣。看樣子,她肯定“我”到天黑都“我”不出一個名堂。
  “你……怎麼樣?”他開始耐心的引導,眼神發出親切的鼓勵訊息。
  林嵐芷深吸一口氣,又試一次。“我……我我……”
  無硯癱進椅背閉了閉眼。很好,至少多出兩個音了。
  張開眼睛,坐正身子,他勉力撐出嘴角的笑紋。“嗯?”聲音拉得又長又溫存,溫柔得不能再溫柔。
  “請你買下我。”她說得極端飛快,緊張得全身知覺都快要死去,唯一剩下的感覺是猛烈撞擊胸口的心跳聲,像雷聲一般幾乎要掩住所有的聽覺。
  顧不得腳麻,無硯“呼”的一聲馬上站起。“你說什麼?”原本柔和的聲音立時降到了冰點。
  “請你買下我。”說過了一次,她悲哀的發現,第二次竟然已沒有那麼困難。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才一瞬間,無硯的口氣變得嚴厲。
  “我這是不得已的決定。”林嵐芷冷靜晶瑩的美眸直視無硯。
  說出口了,心也一下子被掏空,好悶。
  賭上了清白,就是一條不歸路,林嵐芷覺得幹澀的雙眼一陣陣的痛,淚水全積在喉部湧不上來,梗得快要喘不過氣。
  “說清楚,你到底想要做什麼?”面罩下的黑眼眯起,聲音從齒縫間發出。
  “你的手底下不是有一間吟香樓?據說,這間吟香樓是這裏最大最紅的青樓。”
  無硯終於明白了她的意圖。“你要賣身”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
  這個字眼刺著林嵐芷,她縮了縮身子。“怎麼那麼驚訝的樣子?你是開青樓的,這種事應該遇過不少吧。”她勉強綻出一抹笑靨,想要打破僵冷的氣氛,結果嗓子竟比平時還要緊,發出極不自然的尖銳笑聲。
  無硯依舊冷著眼,沒有回應她刻意緩和態度的笑容。
  在他敵意濃厚的注視下,林嵐芷幾乎要落荒而逃。
  “你怎麼知道吟香樓的?”
  “在街上聽來的。”事實上,是那天在方流墨的萬風藥堂前面,差點成為荷花姑娘座車的輪下亡魂,她才慢慢打聽到吟香樓這個地方。
  “為什麼?”他問得緩慢。
  “為了生存。”她臉上帶笑,傳不進空茫的眼裏。
  深吸一口氣後,她刻意地繼續以輕松的語氣說著:“如果你不打算收我的話,也沒關系。也許你認為我不夠格。但是,城裏的青樓不只你這間吟香樓,總有一個地方願意買下我。”
  “你要用這方法……謀生?”她有手有腳,怎麼不走其他的路子謀生?
  “誰教老天生我為女兒身。”她轉開眼,不再看他。
  這一刻,無硯想殺了面前這個女人。為什麼?她為什麼不開口求他幫忙,寧可墮落青樓?
  “林家已經家破人亡,我一個弱女子,毫無謀生能力,又拖著一個病重的老父,除了這條路,老天大概也不肯給我第二條路走了。”林嵐芷慢慢握起汗濕的小手。
  他以為,即使一貧如洗,她的傲骨只容許她有尊嚴的活著。
  原來,他看走眼了。那日她和一群孩子打架,散發出的耀眼光芒,早已蒙塵。
  突然,他意料之外地竟露出一個笑容,陰冷得令人發顫。
  “好,吟香樓收你。等一下,我叫嬤嬤過來安頓你,也幫你挑個好日子,正式在吟香樓露面。不過,既然決定進吟香樓,就別後悔。”他的態度狠絕,完全沒了先前待她的友善與無害,只剩在商言商的冷漠與疏離。
  林嵐芷心裏一陣刺痛,他待她好像陌生人。
  但,算上今天,他們只見過兩次面,當然是陌生人。那麼,心痛從何而來?他的輕蔑眼神嗎?
  不管如何,交易成功……突然間,林嵐芷只覺得好想吐。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7:01:12

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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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哪,無硯大爺,你不知道,那個小乞兒洗淨打扮後,沒想到竟是個漂亮出色的小美人啊,大夥兒看得眼睛都直了。”嬤嬤回到大廳裏,興奮地向面無表情斜倚在大椅裏的主子報告。
  “是嗎?”無硯提不起興致的應了一聲。他懶懶地窩靠在廳堂主位上那張大大的椅子裏,單腳跨在把手上晃呀晃的,只覺得心力交瘁,背部也隱隱作痛。
  “唉唷,大爺,你挖到寶啦!等她在吟香樓一露面,一定會讓客人們趨之若鶩。”嬤嬤尖細的聲音不停的向無硯的耳膜進攻。
  無硯登時停住晃動的腳。一想到一群男人們親近她、調戲她的畫面,一股不舒服的無名火氣開始從胸腹竄高,面罩下的臉色也變得難看。
  沒注意到主子癱在椅子裏的身子變得僵硬,也看不到黑色面罩下的難看臉色,嬤嬤繼續喳呼道。
  “呵呵呵,吟香樓又要捧紅一個花魁了,到時又有數不清的銀子要白花花的進帳了。”那情景光用想的,就叫嬤嬤合不攏嘴。
  “出去。”清冷的聲音忽然揚起。
  “啊?”嬤嬤一抬頭,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主位上的主子一副被惹毛的樣子,快要跳起來吃人了。
  “我說出去。”這會兒他已經沒什麼耐性了。
  “呃……呃……是、是,大爺。”嬤嬤摸了摸鼻子退出去,搞了半天,似乎只有她一個人熱和。
  難不成這個姑娘,主子從一開始就收得不情不願?這可怪了,破天荒頭一次呢。退到門外,嬤嬤一路上兀自嘀咕不停。
  無硯煩躁的站起來,煩躁的走來走去,又煩躁的坐回大椅上。
  “煩哪!”最後,他大吼一聲。還未走太遠的嬤嬤嚇了一跳,以為他聽見她的嘀咕,嚇得立時噤口,努力邁起久未運動的老腿奔出大宅。
  此時龍破雲正巧從外頭進來,好笑的瞧見嬤嬤落荒而逃,連和他打聲招呼都來不及。
  進了大廳,就見無硯整個身子倒在椅子上,完全沒有主子的形象,像個正在發悶氣的大孩子。
  “爺。”他恭敬的頷首,對他不合禮教的坐姿視而不見。
  “嗯,你回來啦。”沒有費神的轉頭,無硯的視線依然往上黏在頭頂的樑柱上頭。“有沒有把賀大夫挖出來動動筋骨?”
  “一切照您吩咐辦了。”
  “嗯。對了,你有沒有繼續打聽賀大夫他兒子的下落?”這個賀大夫是他從一處山谷順手救回萬風藥堂的。剛開始,這個身為大夫的古怪老頭子還一心求死。後來,因為大夫的本性冒出,漸漸對草藥生出一股怪異的狂熱,也不再提死,無硯便大方的撥了一間藥屋給他。
  草藥的研發,是需要有人投入。但是他的藥材生意已經夠大了,不需要賀大夫沒日沒夜的鑽研。再這樣下去,老大夫就有機會去研究地府的孟婆湯成分了。
  “賀大夫的兒子後來到了北方後,就行蹤成謎。”
  “嗯,面容全毀的練家子應該不多,那就往北繼續查。”然後,要那個人快快把這個老頭子領回去享福。無硯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下,然後又放鬆的向身後的椅背癱去。
  “是。”龍破雲不多話的點點頭。
  “我聽說,嵐芷姑娘要求進吟香樓。”靜默了一會兒,龍破雲主動求證方才如蓮告訴他的消息。
  “她為什麼要這樣糟蹋自己?她開口向人求救一下會死嗎?”一想到林嵐芷,無硯的火氣又升了起來。
  他氣的是她不肯找方流墨幫忙也就算了;來到他這兒,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竟然就要他買下她!
  “嵐芷姑娘性子剛烈,想要她像乞兒一般依靠接濟過活,不太可能。”龍破雲依他的觀察下了結論。
  “我知道!但是,投身青樓不是更糟?她怎麼會做出這個決定?”
  “說不定你用錯方法了。也許上回我幫你傳給她的話,反而助長她鑽牛角尖,把她引入死胡同。”龍破雲繼續推論下去。
  “你說她想不開?……呃……”無硯虎地一聲坐起來,不小心扯到肩背的傷,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背上的傷還好吧。”龍破雲的臉上微微閃過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據荷花姑娘轉述,那傷是上回英雄救美得到的壯烈回報。被馬車掃過,整個背幾乎脫去一層皮不說,可惜的是美人甚至不太領情,當場不給面子的轉頭就走。
  “死不了。”他不以為意的揮揮手。“你說她鑽牛角尖?嗯……這倒真像是倔強的她會做出來的事。”他托著腮,開始思考這個可能性。
  “你上次帶賀大夫去給她爹看病的時候,到底是怎麼說的?”無硯頭痛的撫額。
  “照你講的,一字不漏的說。一文錢足以逼死一條漢子,何況是你區區一個姑娘家。英雄尚且為五斗米……”龍破雲像背書似的,打算一字一字的復述給無硯聽。
  “夠了夠了,接下來的我知道。”無硯不耐煩地打斷。“奇怪,我的意思夠明白了,不是叫她來找我嗎?”實在想不透,到底哪一句讓她想偏了路子?
  “即使你對她再友善,但你們只見過一次面,仍舊算是不相熟的陌生人,對你提防是當然的。”龍破雲一針見血地指出。
  “誰說只見一次來著,我們……”無硯住了口,頓悟的摸了摸臉上的黑緞面罩,突然瞭解症結所在。
  他蒙面!
  任誰遇到一個未曾相識的蒙面人出手相救,若不是有所圖,打死也不信一個專營吃喝嫖賭的神秘客,會是個不求回報的大善人。
  “我更擔心一件事,照她莽撞沖動的個性,如果有一天,讓她發覺整個真相,她會有什麼反應?”龍破雲微微擔心道。
  今天,她會不顧一切賣身青樓,誰猜得到東窗事發那天,她會做出什麼事?
  “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口風緊一點,應該沒問題。”無硯緊緊地皺起眉頭,試圖說服龍破雲,也說服自己!
  “人算不如天算。”龍破雲用一句至理名言澆他一盆冷水。
  “哈!多謝金口指點。”一句話立即戳破無硯微薄的信心,他虛弱無力的往椅背一靠。
  龍破雲搖搖頭。“我瞭解你也有過家破人亡的遭遇,對她同病相憐。我不反對你出手幫她,但是不要心軟過度,若玩出火來,就難收拾了。”
  無硯沈默不語。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再去勸勸林嵐芷那個笨丫頭,看她是否改變心意,想要離開吟香樓了?”雙唇一撇,無硯站起來,模樣輕快的動動身子,隨即跨著大步邁出廳堂。
  龍破雲看著無硯走遠的背影,表情陷入深思,所謂旁觀者清,不能怪無硯他看不透事情、看不透自己,方才沒點破的,還有無硯對林嵐芷動了情的跡象。
  也許“無硯”這個角色,已經到了該見光的地步了。
   
         ☆        ☆        ☆
   
  無硯覺得,他可以再吐出一大缸的血來。
  所有閒雜人等全被趕出房間,只剩無硯和林嵐芷兩人單獨留在房內。
  “你還是執意要進吟香樓?”隱隱的星火,在他一字一字吐出的字眼間跳躍。
  “你問了好幾遍了,無硯大爺。”回復女兒身裝扮的林嵐芷,坐在椅子上,一臉清冷的回答。
  她不願意再想下去,再想,就要瘋了!
  從跟著嬤嬤到這間位於吟香樓的廂房後,她一直強逼自己保持心靈最低限度的活動,不思、不想、不去感覺,只剩呼吸的知覺,讓自己規律的一吸、一吐,一吸、再一吐。
  “為什麼?這火坑一跳,就永世不得翻身。”他眯住眼,口氣嚴厲的提醒。
  “我知道。”林嵐芷維持著淡漠的表情,輕聲回答。
  不見她絲毫動搖,無硯終於怒極反笑。“看來,你是鐵了心。嬤嬤料定你會為我賺進大筆銀子,識人無數的嬤嬤都這麼說了,我再不識好歹,豈不是和自己過不去?當然,吟香樓對底下的姑娘絕不會刻薄,只要你努力的賣弄風騷,少不了你優渥的一份。”
  無硯像換了個人似的,言語充滿放浪邪氣。句句帶刺的話,紮得她心口淌血,疼到小臉泛白。
  “怎麼?才這些話就受不住了?真要入了行,你聽到的絕對不只如此。既然要做,就從現在開始習慣吧。”他強拉她起身,毫不憐惜的讓她重重的撞上他堅硬的身軀,一邊殘忍的繼續用言語挖開她的傷口。
  “啊……”林嵐芷雙手抵住他的胸膛,驚嚇的輕呼一聲。在無硯的節節攻擊下,她假裝冰漠的面具幾乎破碎,貝齒下意識的用力咬住下唇。
  “你做什麼?”他一把攫住她細嫩的下顎。“放鬆,別咬了,小心咬出一道口子。對,乖極了。”在他的溫語誘哄下,她慢慢放鬆下唇。
  “還沒將你高價拍賣呢,這麼好的貨色,真要是咬破了唇,商品有了瑕疵,吟香樓的客人會不滿意的。”拇指疼惜地輕輕撫上她瘀紅的下唇,像情人的撫觸,但口中說出的話卻極端冷酷。
  “你……為什麼……這樣對我?”林嵐芷顫抖起來。他的話讓她渾身發涼,想要奪門而逃。
  “我還算仁慈了。”他輕輕抬高她的下巴,讓她的眼直直對上他炯亮的雙眸。
  “我說過,往後還有更下流的淫聲浪語要聽,你最好開始習慣,別把你的小姐脾性帶進吟香樓,尋芳客不吃你扮清純這一套。”
  他的眼低溫得駭人。從未接觸過險惡氣息的林嵐芷,顫著唇,難受得不知如何反應。想躲開,卻被他控制得死死的。
  “這麼害怕?怕什麼呢?”聲音低沉到幾近於耳語,他的頭垂得更低,沉穩的吐息和她紊亂的微喘彼此交纏混合,親昵的氛圍讓不經人事的林嵐芷軟了腿。
  像被他深潭似的雙眼迷惑,她竟然移不開視線,意亂情迷的逃不開他的蠱惑。
  “沒被人吻過嗎?我好心地教教你吧。”看穿她的迷茫,他邪魅的輕笑。
  “什麼……唔……”尚未反應過來,便驚恐的發覺雙唇被他強索了去,愣了一下,隨即開始劇烈的掙紮。
  無硯悍然鉗住她抗拒的兩手,越吻越深,強迫而狂放地侵入她的唇齒之間,狠狠攫住她的舌。
  “不要啊……唔……求你……”林嵐芷狂亂的哀求出聲,屈辱驚嚇的淚水滑下,沁入唇邊。突然,她反抗的重重一咬……
  不知是他的血,還是她的淚,嘗到了一股鹹味後,無硯終於停下猛烈的吮吻。
  他勉力定住喘息,沈默的凝視不斷抽泣的她,濡濕的小臉上完全是嚇壞的神色。
  “這麼辣?”無硯狀似無謂的用手背隨意抹去唇上的血絲。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林嵐芷失神的開口,那副可憐神情令人不忍。
  “因為你做錯了抉擇。”低沉的聲音已聽不出情緒。
  她做錯抉擇?
  是嗎?是嗎?難道……
  因為她妄想不該得的愛情,所以岩葉山莊要她家破人亡?
  因為她賣了娘留給她唯一的玉◇,所以盜匪搶走了她的銀子?
  因為她決定墮身青樓,所以他開始這般糟蹋她?
  “為什麼……連你……連你也要欺負我……連你也要欺負我……”她像個失去安全感的孩子,雙手緊緊環著自己,蹲下身子痛哭失聲。
  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欺負她?她犯了什麼錯?
  無硯低頭瞪住在他腳邊蜷成一團的小身子,聽著她悲切的哭聲,雙拳握得青筋浮突,一咬牙,不發一語地大步離開房間。
  林嵐芷蹲在地上哀哀切切的哭著,不知過了多久,一隻軟軟的小手撫慰地拍上她的肩。“別哭了,嵐芷姑娘,別哭了,無硯大爺已經離開了。”輕軟的嗓音柔柔揚起。
  林嵐芷抬起頭,透過迷蒙的視線,看到一位面熟的姑娘。
  “你……”她慢慢止住哭泣,疑惑地眨著濕漉漉的黑眸。
  “我叫做如蓮。”如蓮掛著淺淺暖暖的笑意。“來,我扶你到床上坐。”
  林嵐芷被動的跟她起身,走到床邊坐下。
  “我記得,我曾見過你一次。”林嵐芷怔怔地偏著頭瞧她,淚珠還掛在頰上。
  “是啊,那時無硯大爺還不准我多看你一眼呢。”如蓮到房間角落的水盆邊擰來一條布巾,正好瞧見她的身子對“無硯”兩字起了一陣戰栗。
  “你不要怕,無硯大爺平常是很隨和親切的。”
  但他傷害她仍是事實。林嵐芷低下頭,心底默語。
  注意到她的抗拒,便不再試圖扭轉她的想法。如蓮坐上床沿,為她細細的拭臉。
  “無硯大爺心腸很軟,同情心極度泛濫,但是心急起來就會亂了章法。我想,他是不願見你損失自己,只是手段太激烈了一點。”
  “是嗎?我倒覺得他打從心裏瞧不起我。”林嵐芷落寞的說。
  “在這兒的人,都是爺撿回來的可憐人。無硯大爺只是用他的方法來安頓他們。”如蓮語重心長的說。
  林嵐芷有些啼笑皆非。“你的意思是說,他經營妓院賭坊,惡名昭彰,全是為了安頓可憐人?”
  如蓮清雅的小臉一片嚴肅。“有人一輩子不見天日,早就無法適應正常人的生活,與其將他們曝曬在陽光中等死,不如讓他們在熟悉的場子裏發揮所長。”
  “什麼意思?”林嵐芷一臉迷惘。
  “我只能說,這裏的人都有一段不堪的往事。”如蓮笑得婉約,像春風拂過。
  “那你……也是那些人之一嗎?”林嵐芷遲疑地問道。
  如蓮凝住笑搖搖頭。“我是個被龍二爺撿起的孤兒,和其他人比起來,我的際遇算是非常幸運的了。”眼眸中浮起一絲淡淡的複雜情緒。
  “那……”林嵐芷正要開口,突然扣進一連串敲門聲,驚了她一下。是……他嗎?
  瞧出她的不安,如蓮開口喚道:“請進。”
  只見嬤嬤推門而入。“如蓮姑娘,無硯大爺找你過去。”
  如蓮從床沿起身頷首。“謝謝嬤嬤。”她轉頭和林嵐芷輕聲道別。“嵐芷姑娘,請保重自己。”
  林嵐芷微笑目送如蓮離開,唇邊好不容易展開的笑意,隨即因嬤嬤接下來的話打散。
  “哦,姑娘啊,你叫蘭……什麼是吧?這樣好了,你的花名就叫蘭兒吧。蘭兒姑娘,無硯大爺說擇日不如撞日,決定三日後立即幫你辦個場子,如果順利,就正式掛牌了。”嬤嬤公式化的交代流程。
  “場子?”林嵐芷握住發冷的拳頭。
  “就是拍賣初夜的競價場子啊。但是,咱們吟香樓的場子和一般不同。”
  “還不就是把我的初夜當成貨品賣了,有什麼不同?”她冷言道。
  “不,對於第一次下海的姑娘家,無硯大爺訂下了特別的規則。場子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是競標贖身價,姑娘如果同意了,立即脫離這裏。若是姑娘不願被贖身,就進行第二部分,競標初夜權,之後就算正式進了吟香樓。”嬤嬤詳細解釋。
  “是嗎?”林嵐芷聽得茫然。這是什麼規則?不是擺明瞭給人反悔的機會?
  “競標的價碼可是攸關你日後的身價。像那個花魁荷花姑娘,就是咱們樓子裏競價最高、最搶手的姑娘,結結實實的紅透了半邊天哩。”嬤嬤開懷的笑道,那荷花姑娘可是她一手捧紅的。
  “荷花姑娘?”她想起那天,圍觀的人群認出荷花姑娘時,既曖昧又意淫的眼神。
  女人被標上價碼,待價而沽的淪為男人玩物,值得什麼風光?說穿了,一切風光簇擁,只是一層鍍金的肮髒假像。林嵐芷悲哀的搖頭。
  “這三天,你把私事安排安排,然後……”嬤嬤絮絮叨叨地念道。
  漸漸的,林嵐芷的眼神抽離了現實,飄向窗外去,嬤嬤興奮的聲浪也漸漸模糊。
  爹要是知道了,約莫會親自砍了她,將爹先暫時委託豆腐嬸照顧好了。
  爹,原諒女兒……
  最後,一團紛亂的思緒中閃進一個紮心的念頭——
  “他”還是安排了場子,決定要賣她……
   
         ☆        ☆        ☆
   
  三日後,一向氣派富貴的吟香樓大廳堂,擁進了比平日多三、四倍的尋芳客,寬敞挑高的大廳,此刻也顯得擁擠悶熱。
  其中,大半的人純粹是來湊熱鬧,好奇的想看看這三天來大家口耳相傳、吟香樓那名新進的姑娘。只有少部分的人,是真的捧了銀子來的。
  大廳內搭了一座高臺,用鮮花薄紗佈置得美輪美奐。
  從內室透過簾子向外看著台下紛亂的場景,臺上嬤嬤唱作俱佳的吹捧姑娘有多美,林嵐芷的心口開始不受控制的狂跳,呼吸急促、臉色死白地盯著那座高臺,仿佛瞪著的是恐怖的斷頭台。
  “快呀,快出去,嬤嬤叫你了。”旁邊一位吟香樓裏的姊妹,催促的推著她的肩。
  腳仿佛生了根,沉重得抬不起來。突然間,想逃的念頭充斥整個腦子。
  她不想了、不要了,誰來救她?誰來救她離開?
  這一刻,強烈的後悔像潮水般向她湧來。
  “我……我不要……”貓似的嗚咽從林嵐芷顫抖的唇瓣間逸出。
  “什麼?”那位姊妹聽得清清楚楚,訝異的睜大眼。“都到這節骨眼了,鬧什麼脾氣?你不要,這場子要怎麼收拾?走、走、走,快出去,看臺底下的看倌等得不耐煩,全在鼓噪著。晚了,只怕吟香樓就要讓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給拆了。”
  “我……”林嵐芷慌得直搖頭,抗拒著那個姊妹向她伸來的手掌。
  “怎麼回事?”一聲嚴厲的低喝從身後響起,她們兩人驚嚇得一齊回頭。
  “爺,這姑娘不願出去。”姊妹一臉的無可奈何。
  “你先下去。”無硯一揮手,舉止不怒而威。
  “是。”那名姊妹給了林嵐芷自求多福的一眼後,便退下去。
  “我不行……我不行啊……”林嵐芷眼裏蓄滿反悔的淚水。她真的……沒有勇氣走出去……
  “是嗎?”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抬起,目光接上她的。“我說過,決定了,就容不得你回頭。我曾給過你機會反悔,是你親手推掉的。”無硯沒有一絲同情地注視她。
  她無助的閉上眼。
  “睜開,既然自己做的決定,就自己面對。你以為不聽、不看,就能逃避嗎?”他毫無感情地抓住她的肩膀搖晃著。
  她被迫重新張開眼,眼裏有絕望、有恐懼。
  “很好,至少你張開眼了。”他輕輕笑道。“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就張著眼睛看。去吧!很快就會結束了。記住我的話,懂得把握對自己最有利的機會,才是最大贏家。現在想逃已經來不及了,離開的方法只有一個。”
  “什麼?”她雙眼迷離的望著他。
  “接受贖身。”
  “贖身?”她茫然輕聲呢喃。
  “你不適合這兒,性子太烈、自尊太強,不是進青樓的料。真要進了吟香樓,不出三天,你肯定會在這兒自我了斷,髒了我的地盤。我很不樂意和官府打交道。”他不留情面的批判。
  “我……”她的唇顫得無法言語,委屈的淚水不停滴落。好悲哀!沒想到賣身青樓這條路,也被人狠狠的苛言,斷定她做不了。甚至,連自盡的念頭都被他瞧出。
  難道,沒了金錢權勢的光環包庇,她林嵐芷這個人便沒有了存在的用處?她向來引以為傲,即使淪落街頭仍然千方百計維護的尊嚴,只不過徒然成了笑話……
  “出去後,若有人出價買你,挑一個順眼的,把握機會脫身吧。同樣是要被糟蹋,與其讓不計其數的男人作踐,不如把身子只給一個男人。說不定,幸運一些的話,買你的人,最後會看上你,給你一個名分。”他抬起手拭去她頰上的淚珠。
  林嵐芷怔怔地凝視著他,突然,不知為何,她好渴望看看他面罩下面的臉,不論美醜,哪怕是只有一眼也好。她緩緩地抬手想觸摸他的臉,猶豫了一會兒,又作罷放回身側,然後深深吸一口氣。
  既然他選擇在人前蒙住臉,她怎能刻意侵犯他的自我保護?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照顧。”
  “謝我?”無硯古怪的笑了一下。“這句話不必說得太早。”
  “為什麼?”她疑惑的問道。
  這時,外面大廳鼓噪的聲浪越來越大,可見嬤嬤已經快壓不住場面了。
  “記住我的話。快出去,別砸了我吟香樓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招牌。”無硯轉過她的身子,溫熱的手掌抵住她瘦弱的背部,毫不遲疑地一伸掌將她推出簾外。
  林嵐芷心裏還來不及准備好,便被他從內室推出去,陡一回神,便已站在眾人面前。
  現場因她的意外出場,呈現一段短暫的默然。
  在眾人猝然不及回神的驚艷中,林嵐芷緊張僵硬的走上高臺,迎向嬤嬤的位置。
  “蘭兒姑娘——”台下開始熱情的響起一陣歡呼嚎叫,驚得林嵐芷的頭皮一陣陣發麻。
  “美人,等你好久啦!”這次的姑娘,比當家花魁荷花姑娘還美上幾分哩。
  “好害羞的蘭兒姑娘,別羞啊,哥哥會疼你的——”此起彼落的調戲,讓眾人爆笑出聲,氣氛更加熱烈。
  “你剛在裏面磨蹭什麼?差點給你害死了。等下我要你做什麼,你要配合著照做,聽到了嗎?”嬤嬤臉上帶笑,微傾著頭在林嵐芷耳邊咬牙切齒型又代。
  “各位大爺稍安勿躁,你們看,咱們的蘭兒姑娘不就出來了嗎?大家應該知道咱們吟香樓的規矩,先進行第一階段贖身競標,大爺們如果對咱們蘭兒姑娘中意的話,可要多多開金口啊,不然就被人搶走啦。”嬤嬤尖聲笑著,撩起現場競爭的火熱氣氛。
  接下來的時間,林嵐芷凍結所有思緒,任嬤嬤擺布,一下轉身、一下轉臉,像極了沒靈魂的布娃娃。
  哪里知道,空靈縹緲的眼神,加上一身冷寂的隔離氣息,讓台下的人群更是為之瘋狂,叫價越喊越高。果然,有人開口要求競標蘭兒姑娘的贖身價。
  “一千兩,還有沒有?啊?一千一百兩!……一千二百兩!……”嬤嬤狀極愉快地嘶吼著。
  恐慌不斷的蔓延,一切一切,都正在緩慢地淩遲她。林嵐芷倔強的沒有閉上眼,只是僵硬的挺立在高臺上,張著水盈盈的眼眸,視而不見的掃過台下黑鴉鴉的一片人潮。
  很快就過去了!她在心裏不斷地反復念誦這句剛剛無硯對她說過的話。背脊上仿佛仍然熨著無硯手掌的熱度,她幾乎錯覺以為無硯正站在身後,護衛著她。
  林嵐芷對自己的心開始有了疑惑。她不明白,他與她只是陌生人,為何她會如此掛記他?她甚至連他的臉都不知道。
  還來不及厘清思緒,突然之間,一道強烈的存在感刺穿她。
  莫名驚恐的,林嵐芷渾身一僵。不會認錯的,這個感覺,曾經日日夜夜跟了她兩個多月……
  緩緩地轉過頭,果然發現了此時此刻最不願見到的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7:01:36

第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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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方流墨為什麼會在這裏出現?
  林嵐芷站在高高的臺上,就這麼瞪著他,兩只小手在身側握成拳,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
  “何員外一千三百兩!”嬤嬤尖銳高亢的喊聲突然在她耳畔響起,諷刺的再度提醒她此刻難堪的處境。
  方流墨抱著胸,悠閒地站在人群外圍,不急著擠入前方。借著頎長的身材,儒雅出色的外表,在狂熱叫囂的人群,顯得格外醒目。
  他俊秀清亮的表情顯得莫測高深,抬起頭對上了她的眼,沒任何表示,只是像純粹看戲的陌生人一樣,甩開摺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齊大爺一千四百兩!”眼尖的看到手勢後,嬤嬤叫出了最新價碼。
  “唉呀,何員外……一千五百兩!”
  林嵐芷又羞又忿,渾身幾乎要抖了起來。他為什麼要來?觀賞她像動物一樣的拍賣嗎?
  “齊大爺一千六百兩,還有沒有更高的?”嬤嬤高揚到有些刺耳的聲音傳遍大廳,整個場子騷動起來。
  這個價碼破了吟香樓開業以來最高的贖身價。
  去年那個荷花姑娘的身價曾叫到一千五百兩,登時一夕成名。如今這個場子,竟然有人叫到了一千六百兩,若蘭兒姑娘決定留在吟香樓裏,保證紅過荷花姑娘,而且當定了花魁。
  “看情形好像沒人要和齊大爺繼續競價,這可糟了。聽說齊大爺有虐待女人的嗜好,要不要贖身,你可要衡量清楚啊。”嬤嬤有些擔心地低頭,向林嵐芷偷偷的咬耳朵。
  林嵐芷看著魁梧壯碩、滿臉邪氣的齊大爺,趾高氣揚地睥睨全場,登時從心頭涼到腳底,急亂的心跳幾乎震痛胸口。
  她該怎麼做?留?還是走?林嵐芷心亂如麻,無法思考。
  “齊大爺一千六百兩第一次——”
  她不願意留下,更不願意讓任何人贖身。下意識的,她的求救目光慌亂地落到方流墨身上。
  像是救命的浮木,熟悉的臉孔讓她不顧一切的投靠向他。即使他們之間的過節不小,此時早已顯得微不足道。在豺狼環伺的恐懼之下,她盲目的向他求援。
  方流墨接上她的視線,仿佛毫不在意的,瞬間便從她臉上移開。
  救我!她的眼眸蓄滿水光。
  他狀似悠閒的環顧四周,像是欣賞男人們為她瘋狂的氣氛。
  “齊大爺一千六百兩第二次——”
  求你救我!她眼裏的火光漸漸熄弱。
  看著方流墨依然無動作無表情的反應,林嵐芷的目光從哀求轉成了絕望。
  這一次,他仍舊一如兩個月以來,選擇冷眼旁觀嗎?
  她漸漸冷了心,緩緩地閉上眼,等待死刑判決。
  他真的不救她!
  他對她真的那麼冷血,就像以前,當她愛戀莫殷磊的心意被刺傷的時候,方流墨總會不忘走過來,再狠狠地補上一腳。
  盡管她痛得流淚,他的臉上卻永遠只看到譏諷的笑容,毫無憐惜。
  為什麼……?他從來就不曾想過憐惜她一下?
  想起那日,他曾經對荷花姑娘展露溫存有禮的俊顏,心裏再度湧起又酸又澀的難過。
  可是,為什麼悲傷?為什麼在此刻想到這些細微的記憶?心力交瘁的她已經無力再去探掘。
  “齊大爺一千六百兩第……”
  “兩千兩!”一聲不大不小的音量,從容而輕易地蓋過了喧嘩的人聲,以及嬤嬤競價拍板的喊聲。
  頓時全場一片嘩然,所有人全轉過頭看著這個叫出天價的男子。
  林嵐芷倏然睜開眼,不敢置信。
  誰?是他嗎?真是他開了口?
  “方……方公子……兩千兩?”嬤嬤張大眼,遲疑地向方流墨確認。
  “兩千兩!”方流墨噙著淡薄的笑意,接住所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再一次斯文的開口,還特地向嬤嬤比出兩只手指頭。
  “他媽的,你竟然跟本大爺搶女人。”齊大爺冒火地瞪著銅鈴大眼,仿佛要在他身上燒出一個洞。
  “此言差矣。大家公平競爭,你可以繼續喊價嘛。而且,姑娘願不願贖身,還得看她最後的意願,你急什麼?”方流墨沒將他的威脅語氣放在眼裏,怡然自得的將手裏的摺扇扇呀扇。
  “你……”齊大爺沖動的握起拳頭,旁人驚嚇得退了開來,臺上瞧得清清楚楚的林嵐芷也忍不住緊張得冒出冷汗。
  門外一群黑衣打手見狀,迅速湧進四、五個人,包圍住一臉想打架的齊大爺。
  “齊爺,今天是敝樓的重要日子,請齊爺高抬貴手,莫要動怒。”冷酷的聲音從黑衣打手的包圍外緣傳進來,大家轉頭一看,發現龍二爺不知何竟也出現在場子裏。
  掌管吟香樓的龍二爺,行事作風又狠又冷,連凶神惡煞都要懼怕三分,誰也不敢得罪。齊大爺識時務的縮回拳頭,哼的一聲吞回不滿。
  “名位,沒事兒了,請繼續。”龍二爺見狀況已經壓下,又像來時一樣,悄聲無息的退下。
  “呃……呃……剛剛喊到哪兒啦?啊……對啦對啦,方公子喊價兩千兩,有沒有人要再出價?”嬤嬤首先回神,立刻盡職地扯開喉嚨,將眾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競價活動。
  大家果然又熱切的再度投入最新狀況,紛紛打聽叫價兩千兩的那個男子是什麼來頭,甚至有人當場下賭注,猜測高臺上的正角兒蘭兒姑娘到底會選擇留下來風光掛牌,還是這個男子會抱回一個價值兩千兩的大美人。
  林嵐芷不敢相信,他真的開口出價兩千兩?他……是要幫她,還是要羞辱她?
  “蘭兒姑娘,這個方公子不錯,對姑娘挺體貼的,考慮考慮啊,失了這機會就沒了。”嬤嬤再度對林嵐芷咬耳朵,為方流墨說好話。
  機會……嬤嬤也要她把握機會……
  林嵐芷又想起不久前無硯在內室和她說的話。
  把握機會脫身吧。
  “方公子兩千兩第一次——”嬤嬤興奮地開始計數。
  “方公子兩千兩第二次——”所有人靜了下來,屏息以待。
  “方公子兩千兩第三次——”大家的眼光全落在林嵐芷身上,全神貫注的等待她的回應。
  林嵐芷口乾舌燥地舔了舔唇,看了看嬤嬤,又看看讀不出表情的方流墨,最後掃過每個人的臉。
  方流墨救了她。但是,他為何會突然為她解圍?他的心思,實在難以用常理預測。
  但是,拒絕了他,只怕她就此失了脫離青樓的機會,真要萬劫不復。
  在眾人期待中,她慢慢點下了頭。
  頓時之間,掌聲四起,方流墨被眾人團團包圍,恭賀聲不絕於耳。方流墨含著笑,不停的抱拳向四方道謝。
  “各位嘉賓,今天是咱們吟香樓蘭兒姑娘的好日子,依照慣例,今晚敝樓將席開百桌,感謝各位捧場。”台下歡聲雷動,嬤嬤笑得快合不攏嘴,牽著林嵐芷退回內室。
  “太好了,今天實在太順利了。你呀,真有福氣,讓方公子贖了身,恭喜你啊。”嬤嬤一直笑呵呵的。
  “第一次你告訴我齊大爺人品不好,我沒想到你竟會為方公子說好話。”林嵐芷沒有太多喜悅,只是淡淡的說道。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告訴你是免得你跟錯了人,誰善誰惡,我一眼就看得出來。”嬤嬤自豪地白她一眼。
  “我以為你希望我留下來掛牌。”林嵐芷神色平和的微微一笑。
  “唉呀,我嬤嬤在吟香樓這麼久,形形色色的人我看多了,你呀,根本就是來錯地方了,早走早好。”嬤嬤瞧了瞧她後,搖搖頭。她看人神准的本事是大家公認的,她說不適合,就是不適合。
  “女孩兒家淪落進來,已經夠可憐的,如果有好的出路,我巴不得所有的姑娘全都趕快走,別再回來了。”嬤嬤微歎一口氣,笑容有些憐惜、有些唏噓。
  “嬤嬤……”突然間,她懂了嬤嬤的心意。方才在臺上,嬤嬤從頭到尾,就像是挑女婿嫁女兒一般,謹慎又細心的提供她最好的去留抉擇。
  “今晚好好的侍候方公子,別讓人家後悔花了兩千兩的銀子把你買下來。”
  “他買我下來,不知道有什麼居心。”林嵐芷笑意褪去,變得惶惑不安。
  “什麼居心?當然是救你脫離苦海呀,笨丫頭。等會兒要好好的把你打扮打扮,兩千兩的身價哩!可不能隨隨便便的打發。”嬤嬤無心機的大笑,隨後便留下她一人在房裏,出去張羅。
  林嵐芷坐在椅子上發呆,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如此的戲劇化。怎麼也想不到,方流墨竟會現身,以兩千兩的代價將她從吟香樓裏買了下來。
  他為什麼會買下她?她的心思千回百轉、惴惴不安的猜測。
   
         ☆        ☆        ☆
   
  將林嵐芷從吟香樓接回方家大宅後,方流墨便一直躲在書房中,懊悔不已的悶頭踱步。
  在吟香樓裏,他和林嵐芷兩人被打扮得像一對新人,四周的人不斷道賀敬酒,弄得他們兩人尷尬到極點,一直到他象徵性的將她牽回內室,從頭到尾,兩人之間從未對望交談過。
  嬤嬤還在一旁不識相的打趣,說他們兩個害羞過頭了。
  真是天知道!他是著了什麼魔?竟會出手買下她?
  “唉呀。攬了一個麻煩哪。”這可怎麼辦?方流墨在青樓裏買了一個女子的消息肯定會被傳回北方去,若是再加上那女子就是林嵐芷,難保莫殷磊莫老大不會從岩葉山莊親自拿刀下來砍他。
  不!他會先砍了自己比出兩千兩的那只手。
  “唉!唉!唉!”搔搔頭,忍不住連續三歎。聽說歎氣會短命,這樣算來,他肯定活不久了。
  “算了、算了,到時被追究,就說是買個丫環來侍候好了。可是,誰信買個丫環要兩千兩的?”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得很。
  怎麼辦哩?他坐到大椅上,擺出慣常的姿勢,慵懶無力地癱開修長的四肢。
  “爺。”一聲輕喚從門口傳來。
  方流墨一抬頭,看到如蓮笑意盈盈的站在門邊。
  “進來吧。”他百般無趣的重新把頭又垂回椅把上。
  “爺,龍二爺要我通知你,嵐芷姑娘已經安置在寢房裏了。”如蓮移步到他身旁,唇畔掛著笑。
  “嗯。”方流墨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
  “春宵一刻值千金呀,爺。”她不知死活的開口捋虎須。
  “如蓮,不要讓我叫龍破雲抓你回去,好好管教一番。”
  如蓮一聽,慢慢凝住笑意,眼眉蒙上一層極淡的愁緒。“要是他真肯回頭看看我,那就好了。”她的嗓音幾乎低不可聞。
  方流墨敏感的瞅了她一眼,隨即暗歎一聲,無可奈何的雙手抱胸。
  唉!他怎麼忘了身旁還有兩個為情打轉的呆瓜?
  “問世間,情為何物……”不知不覺,方流墨吟出聲。
  “爺也是為情所困嗎?”如蓮一副毫無心機的問道。
  方流墨一時之間讓她的話愣住了。他?為情所困?
  突然間,他失聲大笑。“如蓮妹子,你哪只眼看出我為情所困?況且我沒有為情所困的對象啊。”
  “我兩只眼看到爺兒你正在為嵐芷姑娘煩著呢。”她眨著清澈的眼眸望著他。
  “嵐芷?她?”方流墨從椅上跳了起來,一臉荒謬的表情。
  “是啊。因為你正煩著,所以遲遲不敢去看嵐芷姑娘。”如蓮一臉無辜的點點頭強調她的話。
  “我哪有?我是……我是不想打擾嵐芷,她剛從吟香樓回來,需要休息……”方流墨脹紅臉,雙手拼命大動作的揮舞。
  “爺,您怎麼緊張得像只猴兒跳上跳下的?”如蓮淺淺蹙起眉,掩住好笑的表情。
  “我……我哪有緊張?……算了、算了,告訴我嵐芷在哪里,我去看看她就是。”方流墨懊惱的甩下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在您房裏。”
  “什麼?”方流墨又氣急敗壞的跳起來。“我房裏?這方宅那麼大,客房那麼多,哪里不好擺,把她擺到我房裏去做什麼?”他快吐血了。
  “是龍二爺交代的。他說嵐芷姑娘是爺花了兩千兩買回來的,不能夠將那麼‘嬌貴’的姑娘隨隨便便丟到一旁供著,一定要送進爺的房裏,由爺親自處理。”如蓮一臉嬌憨聽話的表情。
  很好,親自處理嗎?龍破雲那傢伙的命就由他親手了結!
  方流墨的雙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後無力的擺擺手。“算了,我去看看她。下回有事先問過我,別自作主張,你們搞清楚,我才是主子。”他忍不住抱怨。
  “是。”如蓮狀似悔悟的低下頭。
  方流墨瞟了她一眼,隨即認命的走出書房,沒瞧見如蓮在背後抬起頭,嬌俏的吐了吐舌。
  回房的一路上,方流墨咬牙切齒、喃喃自語。“真是的,兩千兩……我要賺多久才賺得回來呀?兩千兩……當時真是著了魔了……唉!……”
  一路嘀咕到了門口,他的腳步猶豫地停住。
  這……就這麼進去嗎?這麼尷尬的狀況,怎麼面對她啊?搞不好她早已備好刀子,怒火沖天的躲在門邊隨時等著宰人。
  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小心翼翼的伸手推開房門後,立時縮手縮腳的向後躍一大步。
  咦?沒有動靜。方流墨疑惑的探了探腦袋,依照林嵐芷死硬派的個性,肯定受不了被他這個害她家破人亡的惡人買下的恥辱。他原本堅信會碰上暗器齊飛的火爆場面,怎知……房裏一片闃靜。
  看向房內,只見林嵐芷仍舊一身由吟香樓嬤嬤打點的華麗裝扮,端坐在桌前,表情淡漠又平靜的瞧著他。
  胭脂朱紅、滿身珠翠,在燭火的映照下,將林嵐芷原本就亮麗嬌俏的芙頰,襯得更加明艷媚惑、撩人神魂。
  之前在吟香樓裏,由於賓客眾多,無法分神欣賞,而現在細細觀看之後,竟然讓他移不開視線。
  “呃……你……還沒睡啊?”方流墨飛快的收回傻掉的神智,覺得自己像足了傻子,尷尬地摸摸鼻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這麼杵在門外一步之遙的地方。
  “我在等你。”方流墨古怪的動作從頭到尾全落在林嵐芷眼裏,嘴上沒說,心裏卻些微受了傷。他對她小心防備的神色,讓她的心撚出了莫名酸澀。
  隨即,她又安慰自己的轉念一想,他們兩個從小就不對盤,這會兒方流墨避她如蛇蠍,她又何必感到奇怪?
  可是,這種感覺還是令她有如針紮。他的一舉一動,開始不自覺地左右她的情緒和心思。
  “是嗎?抱歉,讓你等了許久。”方流墨不自然的咳了一聲,雙手背在身後,長腳跨出兩三步,從廊外走到室內桌旁,才發現桌上早有人體貼的備好一些飯菜和熱酒。
  “你後悔買下我嗎?”她的美眸盯住他。
  “你後悔讓我買下嗎?”他坐到她身旁,挑起一道濃眉,狡猾的微笑反問。
  林嵐芷垂下眼眸,勉強笑了一下。“沒什麼後不後悔,如果不是你買了我,也會有其他人。”
  方流墨凝視她白皙的小臉,覺得她似乎不太一樣了。在記憶中,嬌寵跋扈的千金小姐模樣,已經逐漸模糊,慢慢在他眼底生根的,是面前這個表情沉靜堅韌的美麗女子。
  方流墨的心怦然顫了一下,內心暗叫不妙。這是……動情的徵兆?
  如蓮剛才的一番話開始在他的心頭作怪。
  “吃一些東西吧。剛剛看你在吟香樓裏,幾乎什麼都沒吃。”方流墨回避地轉過頭,雙手忙碌的張羅菜,借此轉移注意力。
  林嵐芷動也不動地坐著,面前豐盛的酒菜完全挑不起食欲。
  沈默了一會兒。“我沒有錢還你。”她低語。
  方流墨舉箸的手停在半空中,隨即無奈的放下。說實在的,這個詭異又別扭的場面,讓他也沒什麼胃口。
  原本是驅逐者與逃亡者的對立角色,竟因他從吟香樓買了她,變成了現在這“種曖昧的局面。
  日後,他要如何執行少主交代給他的任務?黑臉要怎麼扮下去?
  “我沒打算要你還。”他歎了一口氣。
  “兩千兩不是個小數目,就這樣欠著,我會寢食不安。”她抬起頭。
  “我說了,不用還我。我不差那些銀子。”他有些不耐煩的重申。
  “不!我不能接受。”她固執的搖頭,滿眼堅決。
  “那好吧。看要怎麼還,隨便你。”方流墨索性的兩手一攤,不想和她繞著無意義的話題繼續辯下去。
  他方才說過了,不用還就不用還。這麼大筆銀兩,諒她也還不出來,既然這麼死性子,愛傷這個腦筋就讓她傷去。
  “隨便我?”林嵐芷輕聲問道。
  “是啊,你想怎麼還法?獻身嗎?”方流墨雙手抱在胸前,不經意的嘲弄脫口而出。
  林嵐芷吸了一口氣。“那……那也沒什麼不可以,只要能抵上兩千兩代價,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她咬牙說道。“反正你已買下我,我的人隨你處置。”
  方流墨不知她說的是賭氣話,還是自暴自棄的念頭,總之,讓他聽起來不甚舒服。
  “是嗎?那你能忍受我這麼靠近你嗎?”刻意的一傾身,他伸手扣住她的下顎,唇畔帶著輕慢的邪笑啞聲問道。
  林嵐芷的呼吸瞬間紊亂,反射的輕微掙紮一下,隨即閉上眼,不言不語,有種認命的意味。
  “嘖,一臉慷慨赴義的模樣,挺傷我的心。”方流墨細細的研究她的表情後,忽然揚起一眉調侃道。
  聞言,林嵐芷張開水靈靈的美眸,望進他深潭似的黑眼珠裏。
  “你……”荒謬的,她竟然將眼前方流墨的眼神,和無硯覆著面罩的雙眼重疊了起來。
  他們兩人的眼……怎麼有種相似的感覺?她感到些許困惑。
  “我從來不會強迫姑娘,所以別用這種表情對我,好像把我當成摧花大色魔似的。”他的手勁放鬆,改以手背的指節輕觸她溫潤光潔的下巴。
  “那日在你的萬風藥堂前,荷花姑娘對你柔情似水的模樣,分明對你傾心不已。看得出來,根本不需要強迫,自然就會有姑娘主動對你投懷送抱。”林嵐芷的粉唇扯出一抹嘲弄的弧線。
  “呵呵,我是不是聞錯了?好像有一股酸味啊。”方流墨不以為忤,反而一臉的流氣。
  “哼。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林嵐芷忽然脹紅臉,扳過身子。她不明白自己怎會說出這些話,沒事提起那個荷花姑娘幹麼?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別說他會錯意,連她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有些刺耳。
  “我在一年前曾經救過她,算起來是她的恩人,那日發生意外,她自然萬分緊張,直到現在還內疚不已。你不用想太多,我們之間清白得很。”方流墨先是正經的向她解釋,然後分了心,轉頭看看桌上的飯菜。
  林嵐芷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因此沒有作聲,以免越描越黑,卻若有所思的偏過頭看他。他的舉動像是刻意,又像是無心,瞧不出是在意她的眼光,還是純粹的順口提起。
  他的心思,真的難以捉摸。以前,她一直覺得方流墨講話刻薄、氣質輕浮,沒什麼內涵,可現在,她竟瞧不透他的想法。為什麼會這樣?
  “我餓了,你也一起來吃一點吧。如蓮的手藝很棒的。”方流墨沒注意她的探索目光,不經意的說,一面執起酒壺倒了兩杯水酒。
  “如蓮姑娘?她不是吟香樓的人嗎?還有龍二爺,為什麼他們對你這麼熟悉,像極了在自家後院出入一般?”林嵐芷敏感的察覺到異狀,想起龍破雲和如蓮兩人,根本不用僕人招呼帶路,便直接將她給送來這間寢房。
  “啊……”方流墨一時傻眼,答不上話。她不會這麼聰明絕頂、看透所有破綻了吧?
  “難道……你們常幹這擋子事?”林嵐芷眯起眼,表情慢慢的嫌惡了起來。
  “什麼?”他完全搭不上她的思考方向,一臉茫然。
  這檔子事?哪檔子?
  “你是不是常上吟香樓買女人,然後每次都是由龍二爺和如蓮姑娘將你買來的女人送過來?你……簡直欲求不滿!敗家子!”她忽然覺得方流墨好……好下流!一股難言的煩躁情緒從心房蔓延開來。
  “啊……哈……哈哈哈哈!”頓悟了她的話,方流墨誇張的仰天大笑起來,笑得眼淚幾乎迸出來。
  “你……笑什麼?”她難堪地怒喝一聲。不知道他為何大笑,但是,隱約的感覺自己方才也許說錯了什麼話,才讓他這麼笑不可抑。
  “你……想像力太……哈哈哈……你太看得起我了……哈哈哈——”方流墨已經笑到開始拭眼角的淚水。
  她實在……太有趣了,想法單純又直接,幾乎令人絕倒。
  “不要笑了。”火燒的艷紅從頭頂開始往下,染遍整張嬌容,連耳根、頸項都沒逃過。
  “哈哈哈哈——”方流墨抱著肚子,根本停不下來。
  “你……我說不要笑了……可惡!”林嵐芷惱羞成怒,氣得伸出雙手奮力將他一推——
  砰!
  林嵐芷不可思議的張著小口,兩只闖禍的小手定在半空中,愣愣地看著毫無防備的方流墨從椅上應聲倒下去。
  方流墨倏地止住笑,一臉不敢置信的半躺在地上,瞪著同樣一臉呆掉的林嵐芷。“你……竟然推我?”
  “對……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會跌下去,我只是一時氣憤……”林嵐芷從椅上跳起來,又歉疚又慌亂的馬上蹲在方流墨旁邊扶起他。
  方流墨搖搖頭。沒想到,平時讓人難以近身的他,竟然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暗算。
  “對不起……你……有受傷嗎?”她的小臉泛著緊張的灰白。
  “皮肉傷是沒有,只是受了一些內傷。”學武人的自尊受損了,他臉色有此難看的自嘲。
  “內傷?怎麼辦、怎麼辦?要請大夫嗎?”她大驚失色,不知道自己出手怎會那麼重?她發誓她只是推了他一下而已啊。
  方流墨瞅著她緊張的神色,突然間玩心大起。
  “你能不能幫我……”他痛苦的呻吟一聲。
  “你要我怎麼做?”她有些泫然欲泣的自責,他會受傷都是她害的。
  “唔……你……靠過來……”方流墨佯裝虛弱,向她勾了勾手,示意她前進一點。
  “什麼?”林嵐芷不疑有他,立即傾身靠向他。
  “你可以這麼做。”說完,他伸手掌住她的後腦勺,朝自己的唇壓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7:01:52

第0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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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林嵐芷的身子一個不穩跌到他身上,又驚駭又無助地任他重重堵住她的唇瓣,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方流墨貼著她的身子,嘗著她甜美的香軟唇片,連連驚歎她渾身充滿尖刺棱角,怎麼擁有和她個性如此不相稱的柔軟粉唇,讓他幾乎要迷失在她令人難以抗拒的矛盾之中。
  想到固執又尖銳的話語,經常從他正在吮吻的兩瓣細嫩唇片之間溜出,撩得他火勢更旺盛,吻得更深烈,一手扣住她的後腦,一手鎖緊她的纖腰,將她整個身子完全壓制得死死的,不許她有絲毫掙脫。
  “你……唔……”林嵐芷死命掙紮,小手不停地捶打他的肩,只覺得他侵襲的味道極端熟悉,不久之前,仿佛也有人曾經這般既強勢又霸氣的吻過她……
  察覺手臂下的人兒不斷抗拒,方流墨改弦易轍,減輕掠進的力道,轉而溫存呵誘。
  “噓……好了……不要怕……”他安撫的吻她唇角、下巴,流連的往下輕觸她頸下敏感的肌膚,冰冰涼涼的唇,像蝶吻般在她肌膚上燃起火苗。
  “嗯……”細水式的柔情比方才狂猛的熱情更令她難以把持,林嵐芷忘了逃離,虛軟的閉上眼,細細的呻吟逸出唇。
  抓住她吃軟不吃硬的弱點後,方流墨更加得心應手,松開雙手的禁錮,慢慢的在她背脊上遊移、輕撫,嘴唇繼續在她的頰上、耳後盤旋挑逗著。
  “好甜的味道。”他啞著嗓子,不疾不徐地回到她紅潤的櫻唇上。
  “我……啊……”她忍不住細細嬌喘,說不出話,酥麻的感覺持續襲上她混沌的腦子,手臂自有意識的攀附上他結實的肩頭。
  “嵐芷……”他慢慢的加深吮吻的程度,越來越火熱的唇舌,再度濃烈的席捲她的知覺。
  這一次,她徹底忘了拒絕,在他技巧的誘哄下,順從的張開檀口,讓他的唇舌和她火熱糾纏。
  意識到他們兩人還正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方流墨突然松開她的唇,急喘不已。
  林嵐芷張開迷蒙的雙眼,模樣嬌艷欲滴。
  “這裏不適合,換個地方吧。”動作迅捷的,他倏地跪坐起來,將她一翻身,順勢攔腰抱起。
  “什麼?”林嵐芷驚呼一聲,還來不及反應,便讓他抱到了床上。
  “沒關系,跟著我就好。”他輕輕的把她壓到柔軟的床褥裏,重新貼吻上她濕潤緊閉的唇瓣。
  意亂情迷的,林嵐芷再度輕輕閉上眼,沉落到他刻意張開的情欲網裏。
  “張開唇,讓我進去。”他完全斂去掠奪的氣息,毫不心急的在她耳邊低語,輕舔她的唇畔,嗓音極度的誘惑。
  “我……不……”她想說不要,可是一開口,便落入他的陷阱,給了他侵佔她的機會。
  “真乖。”他輕笑一聲,雙唇挾著狂猛的氣勢,出其不意的,重重吮鎖住她的唇、她的舌,仿佛要抵死纏住她的靈魂一般。
  他修長有力的手指摩挲她細致的臉蛋、耳垂,另一手在她身側柔美的曲線上緩緩遊移,所到之處,漫漫燃起燙人的火焰,惹得她全身白皙的肌膚,全炙染上火色的紅灩。
  “你……”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被動的跟隨他的腳步。
  “叫我流墨。”看穿她的猶疑,他輕哄著她喚出他的名字。
  “我……”她睜著氤氳的雙眼望他,遲疑著叫不出口。
  “叫我流墨。”他鼓勵的再次誘哄。
  “……流……流墨……”幾乎低不可聞的,她羞赧地喚出口。
  “再叫一次。”聽著她啞然地喚他的名,難以言喻的情愫在心頭猛烈流竄,方流墨忍不住揚起唇角。
  “流墨……流墨……”第一次如此親密的叫他,感覺異樣而特別,混沌的腦子完全不能理解他們之間是如何進展到這個地步,像叫著情人的名,做著情人間的事……
  聽著她一聲聲的叫喚,熾烈的欲火完全被挑起,方流墨低吼一聲,無法克制地覆上她的柔唇,雙手開始扯著她的衣衫。
  兩人的情欲,此刻被完全挑起,亟待紓解。
  突然,門外一聲聲急切的敲擊,打碎了兩人之間迷蒙的春夢,甜蜜的氣氛立即全部飄散。
  林嵐芷忽然捕捉回迷失的神智,驚駭地推開交疊在她身上的方流墨,顫巍巍的坐起來,又慌亂又羞憤的揪住胸前淩亂的衣衫。
  她剛剛做了什麼?她竟然這麼的……放蕩敗德……
  這不是她自己!不是!林嵐芷死白著臉、顫著唇縮進床角,眼裏不由自主湧上淚霧。
  方流墨一翻身橫躺到林嵐芷誘人的嬌軀旁邊,懊惱的將臉埋進被褥裏喘息著,覺得渾身疼痛不已。
  “爺!爺!你快開門哪!”如蓮拍著門,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無比的緊急和心焦。
  “什麼事?”他語氣惡劣的回應,沒有注意到林嵐芷倏然轉頭瞪住他的奇異表情。
  “發生事情了,爺!你快開門啊!”如蓮急得快哭出來了。
  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方流墨迅疾的跳下床,打開門。
  “怎麼回事?”他的嗓音變得低沉,臉色一片冷肅。
  “今日那個競價不成的齊大爺,說咱們吟香樓窩藏逃犯,帶著官兵包圍住整個樓子,還指名要無硯大爺你出面,給他一個交代。”如蓮噙著淚奔進房裏。
  “齊大爺?哼!有種,敢動我的地盤。”他眯起眼。“龍破雲呢?”
  “龍二爺一聽到消息,立即回吟香樓坐鎮,並且派人請了齊老爺過來一趟。他要我來通知你,並且要提醒嵐芷姑娘,留心……”如蓮轉頭向床上的人兒看了一眼,突然住了口,倒吸一口氣,水靈的眼眸訝然一瞪。
  “爺……”如蓮暗叫一聲糟,虛弱地看他一眼,然後又示意的轉回他身後。
  他們的對話……泄了底了。
  瞬間,方流墨也明白他剛剛犯下了非常嚴重的失誤。
  他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僵著手揮了一下,示意如蓮退下去。
  如蓮擔憂地望了他們兩人一眼,心頭籠罩一片濃重的烏雲,神色黯然的悄然退下。
  “你是……無硯?”壓抑痛苦的哽咽,從他身後飄來破碎的劃過凍結的空氣。
  回答他的,仍是無語。
  “回到岩葉山莊後,記得捎個信回來。”如果能寫信,至少表示還沒有被人剁成兩半。眼尖的看見青衫身影細微一僵,歎了一口氣,龍破雲線條深刻的面孔浮上一臉保重。
  “你回去吧!南方的產業還需要你去坐鎮。”半晌,方流墨才開口,可是一開口就要趕人。
  “我知道了,爺請保重。”反正留下來也沒什麼作用,龍破雲很乾脆的提劍告辭。
  方流墨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眼中仍然滿滿的都是她。
  為什麼不攔下她?放他們回北方,他將難以對少主交代。
  可是,他迷上了她那股執著的表情。他想繼續看著,即使要背負上任務失敗的責任。
  從一開始,他就隱約的感覺到,似乎接下了不適合的任務。
  他對家破人亡的人特別心軟。一夕之間什麼都失去的感覺很恐怖,那種撕裂靈魂的折磨,會變成糾纏一輩子的夢魘。他不希望她也承受同樣的苦難。
  這一個月中,他確定自己真的是動了情。
  他的心、他的腦、他的魂,像是中了蠱,像被洗了腦,全是她的影像。看來,和少主當初的症狀一樣,不知不覺間,情毒已滲入骨髓,難以剜除。
  何時中了這情毒,方流墨的心中也無解。總之,他想撒手,不再強逼自己扮演行刑者,決定要暗地護送林嵐芷去她想去的地方,即使她想回北方,也無所謂。只要她快樂就好……
  他想再看看她以前那種神采飛揚、潑辣跋扈的嬌俏表情。
  那種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7:02:11

第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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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北方了!這個她從小生長的地方!
  林嵐芷不敢置信地呼吸著熟悉的空氣,幾乎要哭了出來。
  曾經,她曾經以為,要再度見到這片廣闊的景色,再度馳騁在這片青綠的草地,只有在夢回時分了。
  “我真的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林老爺激動地抖著手,差點握不住木杖。
  “是啊,我們回來了。”林嵐芷捂著唇,紅著眼眶回應爹的話語。
  “太好了,越靠近莫家,復仇的希望就越大。太好了……太好了……”林老爺的眼裏閃出奇異興奮的精亮。
  “爹……你眼裏、心裏,只剩復仇嗎?”林嵐芷快樂的心,漸漸涼了下來。冤冤相報,何時才能了?
  “沒有仇恨,我絕不活下去。”像是立咒一般,林老爺惡狠狠的話語,驚得林嵐芷心裏一悚,感到莫名的不祥。
  仇恨仿佛像顆毒瘤,在爹的腦裏生了根,一點一滴的蠶食他的心性。一路走來,他所掛記的,只有復仇兩個字,其他的全進不了他的眼。
  爹對她的依賴完全到了極點,吃穿只靠她一人想法子張羅,沒見他關心過吃食如何得到,或是銀兩剩下多少。
  林嵐芷在心裏幽幽一歎。她原只想回北方,朴實平凡的過普通人家的日子。可是,爹的執著,只怕讓她的夢想成了一廂情願。
  心頭像是被扯了一道絲線,習慣性的往身後望去。也許看不見什麼,但是,她知道,他就在那個方向。
  這段時間,他像個隱形人,若即若離的和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始終沒有出現在她面前過。
  只有背脊不時流過的麻顫,時時刻刻的提醒她,他那雙無所不在的凝纏眼神,正鎖在她身上。
  林嵐芷若有所思的回眸裏,蓄著絲絲縷縷、難以厘清的無言。
  回到北方了……
  同樣的終點,卻有不同的心思。
  相對于興奮莫名的林家父女,一直跟隨在他們身後的方流墨,此刻的心情異常沉重。
  他完全拋棄當初少主託付的任務,不但沒有將林家父女兩人永遠的趕離北方,反而刻意的存著強烈私心,讓他們平安的走了回來。
  看著林嵐芷臉上滿足又感懷的笑容,突然間,他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至少,他取回了她臉上一朵久違的笑靨。
  方流墨倚在樹幹上,靜靜的看著方才在路上巧遇的一位舊識大嬸,好心的將林家父女帶至面前這間搖搖欲墜的土屋安頓。
  顯然林家父女幸運的得到了落腳處。
  等了好半晌,日頭幾乎西斜到山后,他終於決定走開。既然回來了,就沒有繼續守在她身後的道理。
  由於走得太快,沒看到就在他走遠的瞬間,從屋內沖出一抹灰素的影子,急切地轉頭四處搜尋,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確定了他的離去,小臉才悵然失神地低下。
   
         ☆        ☆        ☆
   
  爹的病情果然又加重了。進城後正打算找大夫為爹看診的林嵐芷,心頭非常的不安。
  這一趟的路程,雖然比上一次南下的時候,要來得出奇順利平靜,可是爹卻是抱著病、勉強撐著身體一路走下來。
  她不敢直接的反駁爹亢奮高昂的復仇念頭,那股意念就像一口氣,含在林老爺逐漸衰竭的身軀裏。她怕澆熄那簇火苗,就等於澆熄爹那股微弱的生命力。
  “回來的決定,是對?還是錯?”她很害怕自己的任性固執會害慘爹。如果她不堅持回北方的話,爹的身子也許不會受到旅途勞頓的摧折,而加速老弱得令人心驚。
  不知不覺,雙腳像有自己的意識,竟走到一片眼熟的廢墟焦土前面停下。
  這不是……林家莊嗎?她張口結舌地認出了自己從小生長的家。
  震驚過後,巨大的蒼涼悲哀,突然漫天漫地的朝她襲來,像是要溺水一般,沉重的呼吸梗在胸口,痛得眼前一片昏暗,熱辣的淚液從胸口的傷疼處急湧而上。
  昔日的光彩風華,已經人事全非。而這一切,全該怪誰?
  說不怨、不恨,都是騙人的。她從小的記憶、溫暖,全被無情的埋在這片焦土之下,找不回一絲的殘跡。
  欠莫家的債,算是償還給莫家了。但是,家破人亡的遺憾,誰能彌補給她?誰能償還給她?
  “娘……娘……”林嵐芷蹲了下去,將不斷流淚的小臉埋進膝頭。
  遺憾裏,還包括那塊留在南方當舖裏的,萬分不舍、萬分珍貴的玉◇。
  那塊娘生前最喜愛的玉◇,是她與娘之間,唯一的牽系啊……
  破碎的嗚咽聲,一聲又一聲,斷斷續續的回蕩在清冷的廢墟裏,仿佛躲在山莊裏的幽魂,也為她挽不回的神傷唏噓不已。
  哭了好一會兒,漸漸收起了淚。她明白,再傷心怨尤,已經逝去的,怎麼樣也挽不回了。
  她可以拋開既往,只要和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但是,爹似乎將自己牢牢的綁縛在過去裏,沉浸在無止境的仇恨裏。
  莫殷磊知道他們回來了嗎?若是知道了,他又會怎麼對他們?
  抹抹淚,站起來,懷著滿懷的隱憂,往街上走去,打算盡快找到大夫,在城外土屋裏休息的爹,還等著她回去呢。
  行經一間玉舖時,店裏一個眼熟的身影讓她遲疑的停下腳步。
  “她……王浣兒?”她曾見過她一次,不就是莫殷磊從南方帶回來的妻子嗎?
  莫殷磊和王浣兒該是已經成親了吧?再想起莫殷磊,竟對他沒了任何感覺。林嵐芷奇怪的摸了摸自己不再翻湧的心口。
  王浣兒是她曾經妒嫉、爹曾經急欲謀害的對象。而由於她的受傷,也使林家莊引來了莫殷磊強烈報複的怒意。
  莫殷磊為了她,不惜毀了林家莊,王浣兒在莫殷磊的心底,肯定占了極重要的地位……
  突然,這個念頭讓全身的血液幾乎要激蕩了起來,整個心頭像有千百隻蝶翅拍震著,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整個人便已經不顧一切的要沖了進去。
  王浣兒也許是她林家莊救命的契機!她絕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什麼人?”兩名身穿藍色勁裝的岩葉山莊護衛,不知從何處冒出來,身手迅速矯健的輕易攔下林嵐芷。
  “讓我進去。”林嵐芷推開他們,繼續往裏面跑去。
  “不准再前進。”兩名護衛盡職的阻擋她,毫不客氣的扯住她的手臂。
  “可惡……浣兒姑娘!浣兒姑娘!”林嵐芷孤注一擲、冒著被人認出的危險,乾脆放聲大叫,希望引起王浣兒的注意。
  也許她能求王浣兒幫她向莫殷磊求情,放了她和爹,讓爹無憂無懼的,在家鄉安享剩餘不多的晚年。
  玉舖裏的王浣兒聽見門外騷動,清麗無比的的面容轉向門外,終于發現林嵐芷。
  “你是……”王浣兒走向門口,一臉疑惑地看著乞兒打扮的林嵐芷,一時之間,也沒認出她來。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林嵐芷在護衛手裏掙紮不休。
  “放開她吧。”見到兩個魁梧的大漢像拎小雞似的提著小乞兒,王浣兒心軟的開口。
  “可是……”一名護衛面有難色的看了看同伴。
  “少夫人,少主命屬下保護夫人,不能讓來路不明的人靠近。”另一名護衛直言道。
  “我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人,我是林嵐芷。”她怒喊道,護衛語氣裏的防備和輕視,激起了屬于林家大小姐的自尊和傲氣。
  “林姑娘?你怎麼……?”王浣兒既訝異又同情,不敢置信的瞪著眼前一身灰泥的小乞兒。怎麼也沒想到,如今她和以前嬌俏無比的千金小姐模樣,竟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連浣兒身邊的婢女洗春,都驚愕地張大了嘴。
  “浣兒姑娘,求你救救我爹。老來失意的打擊對他太大了,他已經受不起更多的折磨。所有傷害的代價,全由我承擔,只求莫家饒了我爹吧!我求求你……”林嵐芷不顧身後越聚越多、指指點點的人群,一個曲膝,便朝王浣兒跪下。
  林嵐芷明白,解開所有的禁錮,唯有求助於王浣兒。失了這次機會,以後只怕難再遇上了。
  只要莫殷磊不再對他們林家逼迫驅逐,也許爹就能再多活久一點。
  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能再失去爹。為了爹,她願意做任何事。在南方的時候,她可以為了爹的醫藥費,甘願賣入青樓。現在,她可以為了爹,向人跪求。
  “你先起來,我們進來說話。”王浣兒輕柔的將她扶起,帶進玉舖,並體貼的要求店家暫時歇業,闔上大門,杜絕門外看熱鬧的眼光。
  才被帶進店內,林嵐芷再度向她跪下,急切地抓住浣兒的裙擺。“我求你……讓莫哥哥放了我爹……”
  “林姑娘……你不要這樣……”王浣兒一急,也跟著跪在不肯起身的林嵐芷身邊,不斷安撫。
  “啊……少夫人……你怎麼……”婢女洗春驚呼一聲,忙著要攙起少夫人。少夫人怎麼也跟著跪下去了?
  正當三個人亂成一團時,門扉突然被踹開。
  “大哥不要——”
  耳旁才響起王浣兒尖銳的驚叫聲,林嵐芷立時感覺到一股猛烈的殺氣襲向她的胸口,下一瞬身子便騰空飛起,後背重重撞向牆壁,然後摔跌到地面上。
  她只能捂著火燒似的胸口,蜷在地上,喉頭冒上一股濃腥的血味,接著,眼前一片暈黑,失去了知覺……
  待她漸漸轉醒時,模糊地睜開眼,才發覺自己身處在陌生又熟悉的寢房中,垂下的帳外,正有人細聲交談。
  “大哥,你出手太重了。她只是個女孩兒呀。”王浣兒不滿的責備隱約的在帳外揚起。
  “我看她抓著你裙擺,以為她絆倒了懷著身孕的你。”莫殷磊毫無悔意的回答。
  “你……真是!她為什麼還不醒?真的只有一些內傷嗎?”氣了半晌,浣兒才再度輕柔的開口,飽含擔憂的問道。
  “她死不了。”
  “大哥!”
  “林家曾經雇殺手傷害你,讓你幾乎去了半條命。出手醫治她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別想我對她產生任何憐憫。”莫殷磊語氣冷血強硬。
  “大哥……”
  “我出去了。”不待她說完,莫殷磊便轉身離開客房。
  隨後,是一片靜默。
  半昏半醒的林嵐芷將對話全聽進耳裏,心裏只有無盡的苦楚。
  莫殷磊將話說得無情。雖然她已經將迷戀多年的情愛,不求奢望的從他身上全收了回來,但是他的絕情態度,仍舊刺傷她。
  合該是報應,才讓她受莫殷磊這一擊。心口焚燒似的疼痛,傷得她想落淚。
  一切緣由,都是貪念害人。
  迷迷糊糊的,在千思百轉中,林嵐芷又慢慢睡去……
   
         ☆        ☆        ☆
   
  莫殷磊找到方流墨後,狠狠的在他肚腹上揍了一拳。
  “唔……”方流墨在地上痛苦的喘息。
  “這是你辦事不力的代價!”莫殷磊心頭不爽的甩著五指,然後坐了下來。
  “少主……”方流墨慢慢爬起,神情蕭索的也坐到莫殷磊身邊,接過莫殷磊遞過來的茶水。
  “為什麼放他們回來?”
  方流墨沈默了許久,莫殷磊也很有耐性的等待。
  半晌。
  “我……我愛上她了。”方流墨頹然的掩住臉,向他坦白招供。
  這一路的回程上,他漸漸醒悟,所有盲目的反應,全出自愛情的毒素作祟。
  他想為她做更多的事、眼光離不開她、日日夜夜心頭想的全是她。
  他分明是病入膏肓,沒救了。
  莫殷磊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問,只說一句:“陪我喝一杯吧。”愛上人那種心不由己的滋味,許多話,旁人多說無益。因此,本來就寡言的莫殷磊,此時更是懶得對他浪費口水。
  一整夜,兩個沈默的男人一杯又一杯的倒酒。
  酒液代替言語,一杯又一杯的吞下肚去,緩緩燒灼心肺。
   
         ☆        ☆        ☆
   
  林嵐芷曾醒來一回,與依舊待在房裏的王浣兒談了一會兒話,沒多久又沉沉睡去,直到午夜時分,才又倏然驚醒。
  撫著陣陣疼痛的傷口,覺得連呼吸都顯得困難。但是,她仍舊吃力的緩緩起身下床。
  爹還在土屋裏,不管如何,她必須回去。
  一推門,赫然發現方流墨竟然渾身酒味的站在她房門口,一身青色襦服融入夜色裏,宛若一抹邪魅的暗影。
  “你……”完全沒料到會看見他,心頭震懾一下,隨即暗笑自己反應。這兒是岩葉山莊,會在這兒看到他並不須太驚訝。
  “你的身體……好些了嗎?”方流墨欲言又止,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化成一句慰問。
  他用手撫著被莫殷磊揍了一拳,隱隱泛疼的腹部。雖然少主一拳不含內力,力道仍然大得讓他吃痛得直不起腰。再加上整個晚上,莫殷磊陪他猛灌烈酒,不但無法澆愁止痛,整個腹部像火燒一般,翻攪得更難過。
  “少用你的虛情假意,我承受不起。”即使注意到他沁白的臉色,林嵐芷仍舊冷凝的偏過小臉,狠心的不去看他。
  她對他的餘怒仍然未消。
  “這麼晚了,你還要離開?”他皺起眉,分不清是煩還是痛引起。
  “怎麼?你真的當我是你的禁臠,我的去留得要向你報備?”她的話句句譏刺,一轉頭不再看他,從他身旁閃過,打算走出房門。
  “嵐芷。”不知如何挽留,情急之下,方流墨伸出手扯住她的手臂。
  一拉扯,牽動身上的傷口。林嵐芷痛得倒吸一口氣,她抬起頭望向他,雙眼瞬間蓄滿痛苦的淚光。
  “為什麼……你從來都沒看見我的傷口?”她悲哀的發現,他似乎總有辦法加重她的痛覺,踐踏她得不到回應的愛慕、踐踏她求生存的自尊、踐踏她已不堪負荷的傷痕……
  方流墨一愣,像是被燙著的,突然放開緊抓的細瘦手臂。
  不再看他,林嵐芷撫著灼痛的胸口,一步一步蹣跚的走進漆黑蒼涼的夜色裏。
  方流墨的身影一動也不動。抓不住她的感覺頓時淹沒他,胸口悶得幾乎不能呼吸。
  一轉頭,望進幽暗得幾乎不見底的回廊。
  童年夢魘中的魔魅,仿佛從詭暗的夜色裏漸漸獰化成形,夾帶蝕骨千年的孤寂感,猛烈的朝他襲來。
  遠處雞啼聲清亮的揚起,昭告著天明即將來臨。
  但是,他覺得這夜的黑暗似乎毫無止境的擴展,黎明時刻漫長得像是永遠到達不了的終點。
  就像是……爹娘將他一個人拋在黑暗中,永遠離他遠去的那一夜……
  親密的人、在意的人,為什麼全留不住?
  曾抓住她的手心,餘溫未散,現在卻空空蕩蕩。望著空虛的手掌,他茫然的站了許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7:02:33

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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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嵐芷拖著艱難的腳步,慢慢的走回城南外的破土屋,直到天色漸漸大亮,才走到土屋。
  一進屋,沒想到林老爺不但沒入睡,還雙眼炯亮地瞪著她。
  “你到哪兒去了?”他半臥半坐在床上,眼裏散發出異樣的光彩。
  “我……”林嵐芷不敢出聲,心虛地走到爹的床前低下頭。
  “是不是在岩葉山莊?”
  她驚愕地抬起頭來。爹怎麼知道?
  “你這個不肖女……給我滾出去!”林老爺抖著手,顫巍巍的突然一伸手吃力的打了她一掌。
  “啪!”才剛受內傷,又勉強走了一夜的路,體力早已不堪負荷,饒是那一巴掌的力道氣虛無力,仍將她打得支撐不住、跌坐在地。
  她坐在地上,怔怔的撫著熱熱的臉頰,淚水早已疲憊得流不出來。
  “我養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做什麼?竟然放過報仇的機會不懂得利用,反而連夜滾了回來。我真讓你給氣死!”他氣得渾身發抖。這幾個月來,朝思暮想的,全都是報複莫家,她不知道嗎?可這個笨蛋竟然啥事也沒做,白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教他怎麼不恨?不怒?
  “爹……冤冤相報何時了?”她的雙眼空洞。
  爹知道她今天進了岩葉山莊,應該也知道她進莊的理由吧?可是爹的心思全被仇恨占得滿滿,對她除了指責,便無其他聞問。
  不由自主的,心頭有如被刀片一塊一塊的剜下來。
  逝去的,真的再也追不回來了。林家莊的昔日風貌,爹的昔日疼愛,她的昔日天真……
  “你說什麼?”林老爺被激出所有怒氣,奮力的掀被下床,拄著杖走近她,怒到極點地抬起腳,往虛弱的林嵐芷踹下去。
  “要不是莫家,林家會走到這個地步嗎?所有的一切,全都化為烏有,一絲不剩!”他恨恨的瞪著女兒,扶著桌角喘著氣。
  倏然,門外揚起一道陰寒的話語,劃破父女兩人間的風暴。
  “不錯!要不是莫家,你們林家莊怎麼會落到家破人亡這個局面?”
  虛掩的門扉突然被撞開,門外一群充滿煞氣的蒙面人,簇擁著一頂黑轎。
  一名蒙面人上前掀開轎簾,只見一名毀容的男子,渾身陰冷的坐在裏面,雙眼如炬的直直瞪視林嵐芷和林老爺。
  “更可恨的,還拿我暗夜門跟著你們父女倆陪葬。”那個半人半鬼的男人,眼神如刀的射向林老爺父女。
  林嵐芷被他臉上交錯的刀痕傷疤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林老爺更是駭得魂不附體。
  “你……你……暗夜門門主……?”他為什麼找上門來?林老爺身子虛軟的跌坐到身後的椅子上。
  林嵐芷愣了一下,隨即一手撫著胸,一手撐著桌子遲緩地站起來,退到林老爺的身邊,一臉戒慎的盯著來意不善的不速之客。
  “暗夜門?林家莊被毀的那夜,不是也一起被剿滅了?”林老爺不安地問道。他一直暗自慶幸暗夜門元氣大傷,至少在逃亡的路上,少了一方惡煞來向他索命。
  “哼!拜你所賜,我的手下眾徒死傷無數。我一直懷疑是你向官府通風報信,想把十萬兩酬金吞回肚去。”暗夜門主咬牙切齒的怒道,臉上的肌肉扭曲得更加猙獰。突然一個縱身,瞬間從轎內竄到林老爺身邊,虎口一伸,扼住老人枯瘦的頸子。
  “我沒做!我不敢做啊!”林老爺抖著雙腿,整個人幾乎靠著脆弱的脖子掛在鷹爪上。
  “你要做什麼?”林嵐芷一驚,直覺的想以肉身擋住他的來勢,卻被他輕松的掃開,險些跌到床邊。
  “我要你回岩葉山莊去。”他眯住眼看她一眼,慢條斯理的開口。
  “回去?”她扶著床沿撐起不穩的身子。
  “老頭,暗夜門因你們而毀,我要借你女兒去殺一個人抵債,應該不為過吧。”暗夜門主轉回頭向林老爺森森說道。
  “殺人?我沒有武功,怎麼贏得過莫殷磊?”她掩唇驚聲道。難道要她賠一條命給他?
  “誰要你殺了他?我要的,是他身邊那個女人的命。”暗夜門主嗤笑一聲。
  “他身邊的……女人?”王浣兒?她顫抖起來,虛軟的跌坐到床上。
  “沒錯,莫殷磊太強,要傷他難如登天。但是,他致命的弱點便是那女人。我不怎麼想痛快了結他,只要他嘗一嘗心頭被人剜去一塊肉的滋味就好。”
  “我……”林嵐芷無意識地搖頭。
  “不答應?”暗夜門主態度冷眼看她一眼,放在林老爺喉上的手指立即收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芷兒,答應他……快答應他啊……”林老爺突然脹紅臉,恐懼得迭聲求饒。
  爹的一聲聲哀求下,林嵐芷的心全慌了、亂了。
  殺人嗎?爹要她殺人?
  “猶豫什麼?你不是也想坐上莫少夫人的位置?那女人消失了,你就有機會當上少夫人了,不是嗎?”男人粗啞的嘲笑聲,刮過林嵐芷遙遠又不堪的記憶。
  “我……”她難堪的瑟縮一下。數月之前,這個念頭引造了多大的苦果,現在想來,像是恍如隔世。
  她恨不得一切能從頭來過。
  “我給你二十天的時間,二十天後,如果你沒能殺了那女人,就回來這兒替你老頭收屍。”不待她回答,暗夜門門主陰沉警告,手指也警告的再度收緊。
  “咳……咳……咳……”林老爺痛苦的抓住頸上的束縛,拼命掙紮。
  “放手,我答應!我答應!你放了我爹——”林嵐芷尖叫。
  “很好。”男人得到滿意的答復,輕輕笑了兩聲,很合作的放鬆鉗制。
  “莫殷磊的妻子王浣兒出莊了,而且正到處打聽你的落腳處,過不久,就會到這兒,到時,你可要看著辦,把握任何機會進入岩葉山莊。”
  “王浣兒,她怎麼會來……?”林嵐芷百思不解的搖頭。王浣兒來找她做什麼?當初她爹甚至害得她幾乎香消玉殞。
  “別忘記,二十天的約定。”暗夜門主強硬的打出最後通牒。
  林嵐芷的心頭籠罩濃重灰澀的烏雲,看不見一絲光亮。
   
         ☆        ☆        ☆
   
  二十天……
  林嵐芷從驚惶不安的夢中驚醒,一時之間,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神思還停在夢中爹被黑衣人殺死的畫面。
  她坐了起來,抬手抹去額上被夢魘嚇出的薄汗,直到岩葉山莊佈置精細的客房床帳,映入眼簾,現實才瞬間湧回腦中。
  沒想到,王浣兒竟然真的如暗夜門主所料,隻身前來勸她回岩葉山莊養傷。
  王浣兒的善意,不啻給了她絕佳的刺殺機會。王浣兒親自接她進莊,絕對想不到她竟懷著殺機而來。
  面對這麼善良心軟的女子,她……下得了手嗎?
  但是,爹的命,卻又孤危地懸在人家手上。
  在猶豫掙紮間,日子已經過了七天了。
  她顫抖的伸出手,在枕下摸出暗夜門主交給她的匕首,兩手緊緊握住,無助的將身子蜷成一團嗚咽著。
  “怎麼辦?我怎麼辦?”誰能幫她?誰能救她爹?
  “嵐芷……”帳外無聲無息的站著一抹青藍色的身影,俏然歎息。
  林嵐芷猛然抬頭,心慌的將匕首藏到身後,胸口急劇起伏。沒料到他竟在三更半夜中,毫不避嫌的闖入她的房內。
  “你來幹什麼?”嘴上雖硬,可是,酸酸楚楚的情緒,難以克制的從眼裏冒了出來。這七天,他完完全全的在山莊裏蒸發不見,連他的氣息,她都沒能尋到一絲一毫。
  失去他的視線追隨,孤單的感覺侵蝕得她不知所措。
  她透過霧茫茫的雙眼,隔著帳子,難以自禁的描劃他頎長的身形。
  “我說過,你有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為什麼這次有難,仍舊不願找我?難道你真要自己用那把匕首,挽救你爹的命?”方流墨陰鬱的嗓音,幽幽的蕩進她耳裏。
  “你怎麼知道?”她震驚的一伸手,刷地扯開帳簾。突然之間,窗外明亮的月光,將兩人無所遁形的映在對方眼裏。
  瞪著熟悉的麗容,方流墨瞬間失神了一下。她的眉眼神情,即使數日不見,仍然清晰的映在腦中、眼前,甚至夢裏,無所不在。
  “這幾日,你一直睡不安穩,全在夢話裏講出來了。”他露出慣有的斯文笑意,但是深水似的黑眼珠裏不見絲毫笑波。
  “你……”難道,他每晚都在她入睡後,在房外佇足流連?想到這兒,林嵐芷心頭忍不住漾出一股異樣的暖意。
  怎知,他的下一句話,卻將她打入冰窖裏。
  “如果想救你爹,就去求少主,想辦法成為莫家人。少主一定會幫你。至少,有了一層名分,老莊主和老夫人絕不會讓他見死不救。”
  “什麼意思?什麼叫成為莫家人?難道要我當莫殷磊的妾?”聞言,她的神情不敢置信地僵住。
  “沒錯。”他讓自己保持置身事外的清明思路,情緒毫無一絲牽動。
  “你來這兒,只是要指使我的生命,告訴我,最好的方法就是嫁人做妾?”林嵐芷心頭寒意陡起,直竄入身體裏。
  “通盤考量後,這是對你最有利的一步棋。少主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你,況且,嫁入莫家,也是拯救林家東山再起的絕佳機會。”方流墨半邊的臉沒入黑影裏。
  林嵐芷眯住眼。“最好的建議?這跟我賣身青樓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你要跟的,不是陌生人,是你從小愛戀的對象。”方流墨的聲音,像是抹上一層泥,平得聽不出情緒。
  “為什麼不是你保護我?”她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直直轟得他措手不及。
  方流墨愣了一會兒。“我不適合。”他轉過頭去。他已決定斷了自己所有的奢念,不再和她有任何牽扯,既然她曾對少主傾心,何妨助她一力,借著這次危機,得到她想望的歸宿。
  她下床後,鞋也沒穿,就赤著雙腳站在他面前,小臉上的神情隱隱有一絲怒意。
  “不適合?那麼,你告訴我,你適合做什麼?冷言苛語的欺負我?做蒙面的雙面人?還是自作主張將我塞進我從小愛慕的男人懷裏?”她眼冒怒火,咄咄逼人。她一步一步前進,方流墨則被她逼得一步一步後退。
  “嵐芷……”犀利帶怨的言辭,刺得他無力招架。
  “還是適合冷血的看我四處流亡、受盡欺侮,卻在一邊袖手旁觀?”她將他直逼到牆邊,無路可退。
  “我無意……”
  “你無意,你無意,你什麼都無意!從以前開始,連我的心,你也視作無意的任意踐踏!”林嵐芷挫敗的喊了出來,舉起雙手朝他身上、胸膛忿然捶下。
  方流墨被她激動的反應驚得呆了,只任她一拳又一拳的在他身上落下。
  “你無意……你什麼都無意……你從來都沒有正視過我的感覺、我的痛苦、我的期待……”林嵐芷喃喃的說著、氣喘吁吁地打著,打到手酸、打到手腫,仍舊不願停止下來。
  “夠了。”不忍再看她自虐似的行為,方流墨單手從身前鉗住她兩只皓腕,另一手將她用力的緊貼在自己精瘦的軀幹上。
  “不夠、不夠、不夠!從小到大,你從來沒有正眼瞧過我,從來沒有真切的瞭解過我。現在甚至想指使我的生命,你將我當成什麼?我恨透了你那嘲諷的笑容,恨透了你斯文瀟灑的假像,恨透了你……唔……”雖然雙手被制伏,小嘴卻不留情的放聲大喊,喊到一半,倏然被帶著火焰的唇瓣狂猛堵住。
  一連串的恨透字眼,揪痛人心,激得方流墨不顧一切,用唇密密抵住一直吐出尖刺言語的柔軟雙唇。
  雙唇相碰,擦出強烈火苗,在怒意煽引下,吮吻越深越沉,熾火越燃越烈。像是不再期待下次纏綿似的,兩人都想要用烈火燒盡對方的靈魂。
  “我說夠了。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你著想。”他在失控的最後一刻抬起頭,一字一字緩緩地說道,陰鷙的面孔讓林嵐芷不自覺的住了口,忘了言語,只能怔怔的微顫濕潤瘀紅的雙唇,眸中帶霧的凝望他。
  林嵐芷像是知曉他已經鐵了心腸的決定,眼眶泛紅起來。
  “夠了嗎?你真的覺得夠了?為我著想,便是不摻入情感,冷靜的算計最佳局面嗎?”她看著他的臉,一點一滴收回方才潰散的情潮,直到黑眼珠裏冰寒到一絲絲暖意都沒有。
  方才的吮吻裏,她幾乎觸摸到他對她的在乎。幾乎……
  在她還來不及確定的時候,他退縮了。
  在她開始想要對他交心的時候,他退縮了。
  “你決定要無心無情,那我呢?”她的心,已經沉重得冰封湖底,撈不回來了。
  方流墨雙手松開她,即使注意到她身子搖搖欲墜,仍舊咬緊牙退了一步,雙手握拳擺回身側。
  狂猛的對峙用盡她全身的力氣,接著又失去他強壯的依恃,林嵐芷只能心神俱疲的向後兩步,雙手撐住桌面。
  良久,房內闐無人聲。
  最後,林嵐芷笑歎一聲。“好吧!為了我爹、為了林家,我會去求少主。反正青樓都走過一回了,不在乎再將自己拋售……”
  她站直了身子,然後緩緩轉身面對他,一臉的倔強。“我會求少主,收我為妾。了遂你無私的情操,滿意了嗎?”
  方流墨掩住黑眸,轉身走入暗沉夜色裏。
  一句話,打碎所有隱晦的情絲。
  從此,兩人的命運難再交錯……
   
         ☆        ☆        ☆
   
  第二天,林嵐芷真的去求莫殷磊。像是為了報複、為了賭氣,她甚至連最不堪的身段都用上了。
  她虛假的展出最柔弱的一面,在莫殷磊身前哀哀哭訴,博取同情。
  既然要出賣自己,就更無恥一點吧。反正,那一點點微渺得近乎可憐的自尊,也沒人看重,她自暴自棄地想道。
  她沒注意到兩人曖昧的靠近,也沒注意王浣兒撞見他倆在涼亭獨處後,一言不發的轉頭離去。
  “是流墨要你來找我的?”莫殷磊目送妻子毫無醋意的悄悄離去,心情突然惡劣起來。他收起心不在焉的表情,開始專注在他和林嵐芷之間的談話。
  “是……是的。”莫殷磊心境轉變,渾身開始散發出冷肅的怒氣,林嵐芷警覺的收起先前作戲的心態,突然間,不由自主的,有些懼怕面前這個男人。
  “我想也是。”他輕輕一句,像是透視所有的事,驚得她冷汗直冒。
  “他……他說如果想救我爹,只有……”被莫殷磊可怕的眼神一射,結巴了一下。她對自己不爭氣的舌頭氣惱起來。
  “只有嫁入莫家,成為我的人,然後再指望我去救你爹是不是?真是我的好兄弟。”莫殷磊流暢的接下去。
  他果然知道!
  林嵐芷一驚,什麼也沒多想的就跪了下去。“少莊主,請你不要怪罪流墨,他完全沒有惡意,只是想幫我而已。”她不能拖方流墨下水。
  “幫你?他明知道我對你們林家恨之入骨,也明知道你來意不善,他竟還想幫你?”莫殷磊冷然一笑。
  “請你不要怪罪他,他真的只是純粹想幫助我而已,求求你千萬要原諒他。”林嵐芷急了起來。
  莫殷磊看著心慌意亂的林嵐芷,心裏有了一些算計。“原諒他可以,不過,有條件。”
  “不管什麼條件,我……我答應。”她跪在地上,突然感覺悲哀。
  “我會照你們計劃安排,但從現在開始,你不能過問任何事,只要完全配合我。我們之間的約定誰也不能知道,否則,我會將你趕出莊去,任你和你爹自生自滅。”莫殷磊說完後,不再看兀自跪在地上的林嵐芷,冷然轉頭離去。
  林嵐芷怔怔地環住自己,心涼的覺得自己真的渺小得可卑,簡直像個傀儡,仿佛被所有人牽制。
  爹要她報仇、暗夜門要她殺人、方流墨要她嫁人。
  再多莫殷磊一個要她聽話,也無所謂了。
   
         ☆        ☆        ☆
   
  轉過回廊轉角,莫殷磊毫不意外地看到神情落寞的方流墨。
  “怎麼?林嵐芷是你求我收進羽翼裏的,現在捨不得了?”莫殷磊不客氣的嘲弄方流墨比死人還難看的表情。他最痛恨的,就是被人算計,尤其是和自己一同長大、一同學武習醫的好友。因此,他現在的語氣非常的尖銳。
  方流墨無語地倚在廊柱上。
  “後悔的話,就把她收回去,自己保護她。”莫殷磊特別記仇,到現在仍然對林家很感冒。
  方流墨搖搖頭。“不能,我保護不了她。”
  “笑話!以你的頭腦、你的手腕、你的勢力,會對付不了暗夜門?救林嵐芷她爹這件事,根本就用不著我出面。”莫殷磊冷哼一聲。
  “不行,我要回南方一趟,接一個人。這段時間,必須有個暗夜門忌憚的對象,牽制嵐芷她爹的性命安全。”最好的法子,就是讓林嵐芷名正言順的受莫殷磊保護。
  “接一個人?什麼人這麼重要?讓你要親自走一趟。”莫殷磊挑眉,毫不意外他的盤算。
  “重要到可以逼對方交出人質。”方流墨眼裏精光一閃。
  “又一個被同情心泛濫的無硯撿起來、欠了恩情的人?沒想到你在南方的地下事業這麼吃得開。”莫殷磊搖頭。
  “請少主幫我散出消息,要暗夜門主在約定之日帶人到岩葉山莊,岩葉山莊會換一個他料想不到的人給他。”
  “嵐芷的出閣之日?”莫殷磊故意說道。
  方流墨心一抽。“沒錯。”
  莫殷磊不屑地看看他強裝無事的模樣。“何苦抵抗自己的心?嵐芷姑娘明明和你爹娘不一樣。”
  方流墨猛一抬頭。“為什麼提我爹娘?”
  “你心裏有數。還有,林姑娘先暫時存放我這兒。當你回來的時候,我會對你算計我、利用我這事,還你一個刻骨銘心的回報。”莫殷磊懶得多說,眯著眼撇下話,轉頭便走。
  方流墨不言不語,撫著胸,沈默地望著遠處。
  爹娘遺棄他時,胸口被剜出一個大洞的痛。
  再愛的人,終究會離開。
  這種要人命的痛,何苦再受一次?
   
         ☆        ☆        ☆
   
  距離暗夜門主和她約定的日子,漸漸逼近。而她嫁給莫殷磊的日子,也迫在眉睫。
  一切似乎都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
  林嵐芷孤單單地坐在房裏,神情有些憔悴,茫茫然的望向窗外的晴空。
  從那晚方流墨從她這兒無言的離去後,心裏就像挖空了一個大洞。
  雖然,莫殷磊出人意表的答應納她為妾,並且救出她爹的要求,卻和她交換條件,要她不許插手任何事,也不許多嘴,只能完全聽任他的安排。
  不知莫殷磊的用意,對於暗夜門的威脅也無能為力,她只有消極的讓自己盡量從大家的眼光中消失,盡量避開眾人指責、鄙夷的眼神。
  這些眼神在南下逃亡的時日裏,遭遇過無數次,因此這些利如刀箭的輕視,她可以視若無睹。但她最在意、最受不住的,是王浣兒沈默,但依舊溫婉的目光。
  每每見著了王浣兒,不安和歉疚的感覺便清晰的浮起,狠狠地啃蝕她的良心。
  是王浣兒獨排眾議,收留她在山莊裏養傷,但是她卻恩將仇報,企圖搶人家丈夫。
  她想開口澄清,但是,又怕莫殷磊知道她破壞約定後,真會將她趕出山莊,那麼爹的生死,就沒人可救了。
  “為什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她低聲自問,不解的搖搖頭。
  似乎一切全亂了。所有的事情像是回到原點,卻又怪異得有些莫名。
  她就要嫁給曾經愛慕的莫殷磊,應該高興才對。可是,她不但沒有歡欣的情緒,反而焦躁得想逃離山莊。
  啊……她用了“曾經”兩個字!
  不是深深愛慕,也不是從小愛慕,而是“曾經”愛慕過。
  這幾日才發覺,自己早已變了,不再是原來的林家千金小姐,不再懷有幼稚憧憬,不再滿心滿眼只有自我。
  她的滿心滿眼,開始存在另一個影像,那個不說一句話、就急著離開她的身影……
  “想他幹什麼?笨蛋!他都把你丟給別人了,你還想他什麼?”她心煩意亂的掩住臉,制止逐漸脫軌的思緒。
  不久,她細瘦的肩頭開始微微顫動,淚珠不受控制的,從指縫間滴落。
  為什麼……情總不能由衷?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6 17:02:51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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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嵐芷面對著一桌子的鳳冠喜服,胃部一陣陣的抽疼。她臉色緊繃難看地坐在房裏,毫無新嫁娘的喜氣神色。
  歎了一口氣,她又焦躁地站起來,在房內直打轉,一手不自覺地按著這幾日一直不適的腹部。
  眼看日子越來越迫近,她幾乎日不能食、夜不能眠,整個身子消瘦一大圈。
  “怎麼辦?爹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希望賭注沒有下錯。莫殷磊會救出爹。
  而方流墨那個主導一切的始作俑者,像消失了一樣,這十日完全不見他的蹤影。
  他真的將她推給莫殷磊以後,便不顧她了?她酸酸澀澀的想道。
  算了!她即將嫁給他人,不見面也好。見了,反而無措。
  才又籲了一口氣,門外突然湧進一群人。
  “唉呀,新娘子怎麼還沒換上喜服啊?時辰可是不等人的。”幾個老嬤嬤一進門,便大聲喳呼起來,手裏也沒閒著,好幾雙手同時往林嵐芷身上招呼去。
  “住手……你們……”林嵐芷驚嚇得連連後退,直退到床邊,便教老嬤嬤們給逮住。三兩下衣服便給剝下,換上喜服,接著又被捉到椅上梳發上妝。
  像怕她反悔似的,一群手腳俐落的嬤嬤們,迅雷不及掩耳的將她打扮得妥妥當當,連喜帕都覆上頭頂了。
  喜服一件一件的上身,林嵐芷緊張的情緒也逐漸升高。胸腹的不適也像是化成一把火炬,開始燒灼起來。
  她想起之前在吟香樓被人推出去拍賣的場景。
  那時,有無硯的大手,推了她一把,支撐她勇敢面對。現在呢?不管是方流墨,還是無硯,他在哪里?忘了恩怨,忘了嗔恨,她的心頭只剩滿滿的空虛,強烈的希望他在這裏。
  “好了、好了,時辰差不多到了,夫人交代不能怠慢,趕快出去吧。”一群嬤嬤不由分說的,拉著林嵐芷就要直奔前廳。
  “我……”她完全像個被擺布的娃娃,視線全被喜帕遮住,在看不到路的情況下,只能一邊被拖著跑,一邊拎著裙擺,免得絆倒。
  她喘著氣,不懂這群嬤嬤為什麼這麼趕。
  越接近前廳,賓客的喧嘩越大聲,心跳不由自主的也越快。
  她怯懦的想停步,想脫下這一身沉重的喜服,尤其遮蔽視線的紅色喜帕更教她害怕。
  但,走至這一步,由得她任性的喊停嗎?捏緊汗濕的手心,痛恨愚蠢的自己怎麼三番兩次將自己逼到絕境。
  一到了廳堂,氣氛熱絡得令林嵐芷感到怪異。
  眾人的反應好像太過激昂,狂笑聲不絕於耳。
  狂笑聲?什麼樣的喜宴,值得一群人這般失控的大笑?
  “哇哈哈哈哈……”
  “這情況……哈哈哈哈……”
  “趕上了,趕上了,終於讓我給看到了……呵呵……哈哈哈哈……”
  身旁的嬤嬤們竟也開始無可遏抑地笑得東倒西歪,讓看不見場面的林嵐芷又驚又疑,伸手想揭開喜帕。
  “咦!不行、不行,新娘子不能揭喜帕的。”其中一名嬤嬤眼明手快地打掉她不安分的小手。
  “到底……怎麼回事?”她不安的問道。
  “沒事沒事……噗!嘻嘻……要拜堂了,來來來。新娘子來嘍!”嬤嬤忍住笑,小心的將她牽至堂前。
  像是期待已久似的,所有賓客全都報以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一拜天地!”她從帕緣看到另一襲喜服的衣擺,突然出現在她身旁。只是,新郎倌那邊怎麼站了那麼多人?是在攙扶莫殷磊嗎?
  “二拜高堂!”身旁的騷動更大,讓她疑惑起來。莫殷磊病了嗎?
  “夫妻交拜!”倏然,新郎倌劇烈掙紮了一下,隨即像是也行了禮。他不會是快昏倒了吧?
  她撫上胃部,沒有人發現她的臉色在此時蒼白得嚇人。
  “慢著!”正當大家期待著最後的儀式時,一聲粗啞的嗓音制止了所有的動作。門外突然湧進一群黑衣人,像是凶神惡煞般,一路掀桌推人,引起眾人驚聲尖叫。
  “暗夜門?”一聽見連在噩夢中也不放過她的熟悉嗓音,顧不得任何禮俗禁忌,立時將頭巾拉掉,隨即怔愣住。
  “你……”林嵐芷張著小嘴,不敢置信地瞪著身旁被五花大綁的新郎倌……和她拜堂的是……方流墨?
  再一轉頭,竟看到莫殷磊親密的扶著身懷六甲的王浣兒,站在莊主夫婦身邊。
  暗夜門門主挾持著林老爺出現,方流墨緊急的示意旁人將他解開束縛。
  “林嵐芷,真有你的。我帶著你老頭來見你最後一面,當作你的賀禮。”暗夜門主扭曲著臉孔,一手狠狠的扼住林老爺的喉部。
  二十日不見,林老爺更顯得老邁枯瘦,宛如風中殘燭,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爹!”她焦急不已的想奔過去,卻被及時解開綁縛的方流墨攔住。
  “慢著。”終于解脫的新郎倌方流墨,拉掉口中的破布,眼露凶光的瞪著一群來意不善的黑衣人,唇線扯出一抹酷寒的笑意。
  “我倒要看看,你要給我什麼賀禮。如果我滿意了,還會奉送一個大禮。”
  原來,少主要給他的回報,就是在他風塵仆仆回到山莊時,在門外被老莊主夫婦用逮的進去,莫名其妙被迫穿上喜服成了新郎倌、莫名其妙被綁成粽子押著拜堂、莫名其妙地拜了天底下最窩囊的堂。
  他、受、夠、了!
  “方流墨,你放開我。”林嵐芷在他懷中掙動不已,雙眼擔心地望著爹,還有爹脖子上的五指。
  “笨蛋,你想過去自投羅網?”方流墨口氣不佳的訓斥她。他現在的火氣很大,耐心早就在剛才被人架上喜堂時,全都和面子一起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我要救我爹……”她登時有些委屈。
  “我們不就正在救你爹嗎?”他怒瞪她。
  “流墨,她已經是你的媳婦,要救你救,我不插手。”莫殷磊冷冷的音調穿過他們的視線。
  方流墨皺緊了眉頭。“嘖!過河拆橋的傢伙。”他低聲咕噥。
  “你不救我爹……”林嵐芷有絲絕望。
  “我說我救,聽到了沒有?”方流墨忍不住搖起她的雙肩吼道。
  “夠了!”倏然,一聲大喝制止了這方騷亂。
  暗夜門主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抓著林老爺的手也氣著有些抖。
  “莫殷磊,我人帶來了,怎麼看不到你說要交換的人?如果是騙局的話,我馬上殺了這老頭。”他威脅地將手指束緊,只見林老爺面色一白,張開嘴,快喘不過氣的揮手求救。
  “不要,不要呀。”林嵐芷搖著頭哀求,幾乎要撲了過去。
  “不要?那麼……”暗夜門主向身後一名黑衣人示意,那黑衣人便丟了一把匕首過去。“用這把刀,殺了莫殷磊身邊的女人。”他陰狠地瞪著莫殷磊。
  只見王浣兒和林嵐芷各自瑟縮的躲進她們身旁男人懷裏。
  “又一把?你上次不是給過了?還是還給你吧。”方流墨代林嵐芷彎腰撿起匕首,微一使勁丟回去,匕首應聲落在暗夜門主和林老爺身旁的桌上,回頭對莫殷磊笑笑。“老大,對方指明了要挑你,這會兒,你可不能說不插手吧?”
  “我莫家與閣下素不相識,為何苦苦逼迫?而且遷怒於手無寸鐵的女流之輩的頭上。”莫老莊主終於端著長輩的架子,出面開口。
  “我與莫殷磊仇恨不共戴天!我也要他嘗嘗眼睜睜看著妻子死在他面前的痛苦!”暗夜門主咬牙說道。
  “你倒說來聽聽?”莫老莊主撚著胡須,若有所思。
  “五年前,我和爹奉上千金,和我幾乎摔落千丈穀底才挖到的千年人參,求莫殷磊醫治我病重的娘。沒想到莫殷磊竟然見死不救,逼得我爹發瘋,抱著我娘雙雙墜崖!因此,我來到這兒,花了五年的時間訓練殺手,就是為了報仇!”
  “大哥,真有此事?”王浣兒聞言,憂慮的抬頭望著莫殷磊。
  莫殷磊斂眉沉思了一會兒。“五年前是有一對父子帶著一名婦人上門求醫,那個兒子當時臉上全纏上繃帶。那個人是你?”
  “你記起來了?”暗夜門主眯起眼。
  “或許吧,不過,你爹不也是個大夫嗎?我曾經點過他,他對你娘的病情應該最清楚。”莫殷磊低頭,伸手拍了拍緊張地揪著他衣袖的妻子。
  “我爹跳崖死了。”他激動得紅了眼。
  “你爹他沒死。”方流墨突然出聲,語出驚人,情勢倏然逆轉。
  所有人全部轉頭看向他。
  “你胡說!當年我親眼看見……”
  “他的確跳崖,可是後來被我所救。”方流墨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不知不覺松開手,林老爺乘隙逃開來。
  “我先問你,你是不是姓賀?”
  “你怎麼知道?”暗夜門主愕然。
  “面容全毀的賀姓練家子不難找,可惜這幾年你躲得真徹底,不然早父子團圓了。”方流墨搖搖頭。“賀大夫,出來吧。我找到你兒子了。”他向門外喚了一聲。
  眾人回頭,只見門口多了兩位風塵仆仆的身影。
  “龍二爺……賀……賀大夫?”林嵐芷驚訝的認出那名滿頭白發、性情古怪的大夫。
  難道,這十日不見方流墨的蹤影,是因為他忙著要龍二爺將賀大夫接來這兒?
  林嵐芷抬頭,無言的望著護在她身前的方流墨。這短短的時日裏,他究竟做了哪些事?這段路來回距離不近,他怎麼做到的?
  “兒子,你差點鑄下大錯,恩將仇報。當年要不是莫少主已看出了你娘的死兆,只怕她會被我慢慢折磨至死,你娘活著一日,便是痛苦一日,我卻無知又固執,不肯承認我的醫術救不了你娘,也害得你面容全毀。”滿頭白發的賀大夫眼帶憂傷的望著自己五年不見的兒子。
  “爹?”暗夜門主激動得紅了眼。
  “放手吧。你娘是我害死的。”賀大夫的兩鬢抖動著,顯得更加老邁。
  “爹……”他無法相信,朝思暮想的報仇念頭,竟然是一場誤會?
  正當所有人凝神看向賀家父子,突然,一聲厲喝劃破眾人專注的視線。
  “莫殷磊,你死吧!”林老爺不知何時,握著方才插在桌上的匕首,暗地裏接近突襲。
  “爹——”林嵐芷驚聲尖叫。
  莫殷磊一手將王浣兒護在身後,只手輕松的擋掉來勢洶洶的襲擊。
  “莫殷磊,我要你死——”林老爺隨即被人制伏,兀自叫嚷不休。
  “爹……你為什麼……?”她的心涼了,泛紅著眼眶。爹難道不知道,莫家莊正為了救他脫離險劫而努力平息事件嗎?
  所有的恩怨,都該扯平了吧?
  “我說兒子啊,你要檢討檢討了,怎麼那麼多仇家?”莫夫人搖頭歎氣道。
  人家那方父子團圓的戲碼還沒落幕哩,這邊差點就要血濺五步。
  “林老爺,該收手了吧?”莫老莊主一臉嚴肅的看著林老爺。
  “你們莫家害得我家破人亡,這筆帳,我絕對不會忘記!”林老爺氣喘吁吁地從牙縫裏擠出話。
  “夠了沒有?你的腦子裏只有仇恨、仇恨,還有沒有你女兒的存在?”方流墨突然不耐煩的大吼。
  林老爺嚇得立時噤聲。
  “這段日子,你有沒有負起做父親的責任?你只是像個沒用的廢物,依靠著女兒的雙手去掙食物、去討生活,甚至保護你。你知不知道,你女兒為了你的病,幾乎淪落青樓?不知道對不對?你唯一知道的,就是訓誡她不可以做出有辱門風的事,對不對?你心裏只有恨、只有怨,你將一直跟著你吃盡苦頭的嵐芷置於何處了?”方流墨一口氣吐露出所有的話。
  林老爺啞口無言,甚至有些心虛地轉過臉,不敢直視女兒的視線。
  “別說了……別說了……”林嵐芷嗚咽一聲,揪住方流墨的衣襟,將滿是淚痕的小臉埋進他暖熱的胸口。
  心裏甘願是一回事,但是有人幫著她大聲說出來,仍讓她控制不住酸苦的潮湧,一波一波的攪亂心頭池水。
  “我……”林老爺望向不再天真稚嫩的女兒,心頭倏然被重重敲了一下,驚覺女兒何時出落成這般美麗的姿容?
  難道,他真的太盲目,盲目到忘了他曾經捧在手心呵疼的寶貝女兒,甚至讓她吃盡了苦,而毫無所覺?
  林嵐芷轉頭過去。“求求你們,放了我爹吧,他只是……”話還沒說完,她的臉色突然慘白冒汗,身子開始虛軟的倚著方流墨頎長的身軀,慢慢下滑。
  她的腹部……好痛……像火燒一般,突來的劇疼從先前就不適的腹部為中心點,強烈的席捲全身,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嵐芷,你怎麼了?”方流墨驚覺不對勁,大手快速一撈,錮住她無力的身子。
  “我……我……好痛……”只見林嵐芷難受得彎下腰,神色痛苦地捂著上腹,汗珠滿整個小臉,雙唇呈現駭人的死白色。
  “嵐芷……”林老爺掙開制伏,滿臉驚恐的奮力接近她。
  林嵐芷費力地抬起頭,想對爹微笑,想要爹放心。心裏高興的想著,原來爹還是很關心她的。但是,終究力不從心,再下一瞬間,她便墜入黑暗裏。所有的紛亂擾攘,全都被摒除在外,干擾不到她。
  只不過,在身子騰空被人抱起的飄散知覺間,旁人興奮莫名的喊聲,仍然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快、快,時辰剛好,將嵐芷和流墨送入洞房吧。”莫夫人揚聲催促道。
  “搞什麼?嵐芷都昏過去了,這個節骨眼還玩?夫人你……”方流墨的語調氣急敗壞。
  “發什麼呆?快一點喊送入洞房哪……就剩最後一個步驟了……流墨,抱好她直接進去啦,別誤了時辰,進洞房再看診不遲。”
  “送入洞——”
   
         ☆        ☆        ☆
   
  她迷迷糊糊的醒來,瞬間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望著觸目所及的刺眼紅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間房八九不離十是個新房。
  然後,她發覺之前劇痛如絞的腹部,正覆著一塊暖熱的布巾,令她忍不住又舒適的閉上眼。
  突然,一個恐怖的意識鑽入腦海……
  新房!
  林嵐芷倏然睜開眼。
  “醒了?”一聲濃重的嗓音從身畔響起。
  一偏過頭,竟然和一個超大男性臉孔相對。
  “啊——唔……”一聲驚叫被一隻大手快速捂住。
  “不想讓人誤會就別叫,現在大半夜的,吵了其他人,還以為咱們正在進行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閨房之樂呢。”方流墨懶洋洋的收回手,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她的臉倏然燒紅,馬上坐了起來,才發現兩人衣衫不整的,都只著了一件單衣。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你快走啦。”林嵐芷又驚又羞的推他。
  “走?走哪兒?”他不為所動,僅僅勉強睜開眼睛,對她聊表尊重。
  “回你的房間去呀。”
  “我房間?就是這間啊。”他翻翻白眼。
  “你房間?那我為什麼會睡在這裏?”她茫然地瞪住他。
  方流墨僵了一下,才張開晶亮的眸子對上她的。“不會吧?搞了半天,原來你還沒清醒。你忘了?咱們已經拜過堂,是真真實實的夫妻了。”
  “拜堂?”像是鬧劇的經歷終於慢慢回到腦子裏。“那樣也算?”她傻傻地問道。
  “哼,不算?天地都拜過了,喜宴也請過了,就連你爹都首肯答應了。現在想反悔都太遲了。”方流墨一翻身,氣悶的將頭埋進繡著鴛鴦戲水的枕頭裏。
  “可是,怎麼我對後面的事完全沒印象?”林嵐芷迷惑的咬咬下唇。
  “因為你後來昏倒了,還嚇壞了不少人,連你爹都失控的叫說他不報仇了,只要我們治好你。”她的昏厥竟然改變了僵持的局勢。早知如此,在幾個月前,他早就叫她昏倒了事。
  “我……昏倒了?”她直覺的撫上隱隱作疼的上腹部。
  “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幾個月以來幾乎沒放鬆過,瘦了這麼多,難怪損壞了身子。只要靜心調理,身子就可以慢慢恢復了。”
  “哦。”她愣愣的點點頭。
  “我爹……不報仇了?”
  “他自己說的,後來還和老莊主夫婦盡釋前嫌,有說有笑的聊了一整晚。”
  “那麼……賀大夫和暗夜門主……”
  “落幕了。沒了仇家,戲碼還有什麼搞頭?”皆大歡喜,完全搞定。
  “哦……”林嵐芷坐在床舖內側,看著倒在身旁的方流墨,極端不自在的和他分享一方錦被。
  “你……後悔被逼婚嗎?”接著,她又繼續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最氣的是,想我聰明一世,竟然會被人設計。”他認命的歎了一口氣。
  林嵐芷無言的低下頭。
  “我臉皮厚,不怕丟臉,只不過也連累了你,一起成為眾人的笑柄。”他抬起手,溫存不舍地輕輕撫上她細白的臉蛋。
  “沒的事,只是,事情的演變,竟然完全無法操縱,這個感覺,讓人覺得不太踏實。”她沒躲開他充滿柔情的撫觸。
  “你……不介意嫁給我?”他的手沒收回,語氣卻漠然得像在幫別人問一樣。
  林嵐芷凝望他。她介意嗎?她思索了一下。突然發覺,她並不排斥成為他妻子的念頭,相反的,甚至是有些高興的。
  “不,我不介意。”帶著靦腆又慎重的笑意,她堅定的給了他一個明確的答案。
  “是嗎?”慢慢的,他的唇角浮出笑意回應她。
  “嗯。”林嵐芷強調似地重重點頭。
  “以前,我們不是死對頭嗎?任誰看對方都不順眼。”
  “可是,我覺得,其實看久了,總有順眼的地方。”她調皮地轉著烏亮的眼珠。
  方流墨的笑容咧得更大。“對了,你有件東西,在我這保管得很久了。”方流墨突然想到一件事,倏然身形俐落的翻身下床,沒多久,又回到床上。
  “我有東西在你那兒?”她百思不解的看他遞給她一個綢袋。
  “手來。”他叫她伸手,她便乖乖的向上攤開一雙手。
  袋裏倒出件東西,一道冰涼觸上她的手心,心裏不由一震。
  “這……這是……”她微喘著氣,雙眼紅了起來,兩手也激動得有些發抖。
  娘的玉◇?
  林嵐芷將玉小心的捧到心窩,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從沒想過,還有再見到這塊玉◇的一天。
  “還記得你將這塊玉典當的當舖嗎?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那當舖的主人也是我。”他擁她入懷,輕拍她的背呵疼著。
  “原來……你……可惡……竟然瞞我這麼多事……”她又哭又笑的捶著他結實的肩膀。“還有……今天的事……你為什麼完全不告訴我……讓我以為……以為你到現在……仍舊厭惡我……不願理我……”當她知道他完全默不作聲的為她做了許多事,心裏百感交集,難以言喻。
  “我厭惡你?別傻了。這幾個月,我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的放在你身上,像是上了癮,戒也戒不掉,所以乾脆讓自己繼續沉淪下去算了。”他嗤了一聲。
  “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會傻傻的追逐一個人的視線到無法自拔。原來……我們兩個都是傻瓜。”她伸出手環住他的腰,汲取他體熱的溫暖。
  方流墨低下頭,無言的凝視她好半晌。
  “嵐芷。”他嚴肅的低喚一聲。
  “什麼?”她不解的仰首。
  “我們從頭來過。”他提了一個奇怪的要求。
  “從頭來過?”
  “不管我們以前恩怨如何,都忘了吧。既然命運將咱們兩個緊緊的湊成一雙,不如,就順著命運,學著做一對夫妻吧。”
  林嵐芷噙著淚,唇畔含著盈盈笑意,雙眸細細的逡巡他俊秀挺立的五官,仔細得仿佛第一次見他似的,然後緩緩的點頭。
  “好,從現在開始,我要學著怎麼跟你成一對夫妻。之前的家沒了沒關系,從現在開始,我要盡全力,再造一個我們自己的家。”她毫不遲疑、毫不保留的向他敞開心房。
  方流墨動容地抱緊她,將臉深深的埋進她香馥的頸肩。“好……再造一個……自己的……”語氣裏,藏著深深的渴望。
  感到肩頭上的濕意,林嵐芷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的擁住像是孤獨許久的孩子,也擁住了他全部的靈魂。
  相擁良久,不知是誰先開始,也不知是誰主動,像是渴望對方的親近,兩人極有默契的緩緩輕吻、吸吮,他的手在她身側慢慢徘徊,直到火熱的情焰越竄越高……
  春宵一刻,現在才真正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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