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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孟華]叛愛佳偶[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2:43     標題: [孟華]叛愛佳偶[全文完]

叛愛佳偶 孟華

天殺的!
這女人固執得簡直讓聖人跳腳,
可他卻恍如被魔鬼驅策般的只想愛她……
自小,他莫名地排拒她,
甚至帶頭欺負她,
但她總會讓他自嘗苦果;宣戰!
即使他知道自己有多愛她,
即使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負看上一代的恩怨。
不!她恨他,
她痛恨他明明知道不能愛,
卻又無端來招惹她;
為什麼、為什麼愛他要這麼委曲?
為什麼這一刻他們只能有歡愉——
呵!這場愛戀中,
他放不下身段,她低不下頭,
而兩個自尊極高的人,
難道都註定要輸?

楔  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心情小語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3:03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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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二年
  位在正理村北方有一棟白色的三層樓洋房,仿歐美的建築風格,以及富麗鮮紅的大門和黑色雕花鐵欄杆的圍牆,顯示了這棟華屋的主人,財富地位可觀。
  正理村的人都知道,住在這裏的是村裏首富林靜雄大老婆王心湘和獨生女林芳玥。
  男主人林靜雄和小老婆移民到印尼,未住在正理村,不過正理村的人都很清楚,並非林靜雄不肯住在村子裏,而是他的妻子將他轟了出去。
  林靜雄經營了數家商社,因投資有道,錢財廣進,很快就成為正理村的首富,人一有錢,娶三妻四妾並不稀奇,林靜雄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這舉動卻惹怒了結發妻子王心湘,王心湘是個心高氣傲、自尊極強的女人,她的家族在大陸本是名門旺族,隨政府遷來台後,雖家道中落,絲毫未減千金小姐的傲氣,當年林靜雄就是看中這一點,不惜花費金錢、心力,將王心湘娶了回來。
  王心湘在生下女兒林芳玥之後,身體一直很差,始終沒有恢復,也未再懷孕。
  為了讓林家有後,林靜雄於是又娶個小老婆,王心湘在震怒下,帶著女兒撤離林家祖宅,獨自住在林靜雄以她的名義買下的房子,只是林靜雄的小老婆生出的依舊是女兒,註定無子。
  後來林靜雄將事業移往印尼,帶著小老婆和庶出的女兒移居印尼,把林家祖宅贈給王心湘,按時匯款做生活津貼,自此未再回來。
  離開丈夫後,主心湘全心撫育女兒芳玥,送她進一流的學校念書。
  林芳玥是村中第一美女,人長得漂亮美麗,大方又不失端莊,是村內小夥子夢寐以求的佳人,只是礙於她的家世和專科的學歷,所以無人敢輕舉妄動。
  在林芳玥二十歲那年。王心湘做主為她訂下了親事,對象正是正理村另一旺族鄭家的長子。
  鄭家歷代行醫,是這個村子的領導者,當時鄭家繼承人鄭青雲,因考中台大醫學院,而轟動了鄰近大小的村落,直喊狀元才再現。
  因此當這兩家訂下親事進行聯姻時,所有人無不點頭稱好,直說他們是才子佳人、天地絕配。
  就在婚禮舉行前一個月,向來安靜嚴肅的林家華宅,突然傳出嚴厲的叫罵聲。
  鮮紅的大門打了開,林家小姐芳玥狼狽地踉蹌跑了出來跌趴在地上,鄰居聽到此一騷動,紛紛跑出來觀看。
  眾人驚駭地發現,向來穿著旗袍、打扮得一絲不苟的王心湘居然頭發散亂的站在林家大門前,手裏拿著掃把,像極了瘋婦。
  林芳玥美麗的臉龐、白皙的手臂上布滿了令人驚心的紅色印痕。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傻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給我談!永遠都別想再進這個門!”王心湘厲聲說道。
  “媽!我求求您!請您成全我們!請您!”林芳玥哭喊道。
  “成全?你居然叫我成全這種不知羞恥、忘信背義的事?”王心湘抖著聲音。“你還不知錯!不知檢討!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女兒?”
  “我沒錯!那不是錯事!不是!”林芳玥狂亂地搖著頭。“媽!我求你聽我說!”
  話還沒說完,王心湘已經冷酷轉過身子,將大門重重關上。
  “媽!”芳玥爬過去拍打著大門。“媽!我求您聽我說呀!聽我說呀……”她泣不成聲的將額頭靠在鐵門上,手還不住地拍打著,只是愈拍愈無力。
  鄰居們彼此互相交換視線,無人敢向前詢問。
  約莫過了五分鐘,鐵門再度打開,王心湘抱著一堆衣服,開始往林芳玥身上一件一件的丟。“你給我滾,再也別想進這個家!我沒有你這種女兒!不要臉!不要臉!”一邊丟,一邊不停咒罵著。
  林芳玥沒有伸手去接,呆若木雞,任憑衣服一件件砸在她頭上。
  鄰居們吞口口水,那是質地多好的衣服呀!
  王心湘丟完衣服後便丟書,那些像石頭般硬的書毫不留情砸在一動也不動的林芳玥身上,其中一本還將她額頭打破皮流了血。
  終於沒有東西再丟出。
  空咚!
  紅色雕花鐵門再度重重關上。
  那聲重響直敲進林芳玥的心坎,她呆然環視散落一地的衣物、書籍,以及一切曾在她房中的東西。
  不發一語,她開始蹲下身子,收拾起每一件衣服,將它們攤平摺好放在一處,有若機械人般地工作。
  這時從遠方傳來急切的大喊。“芳玥,芳玥!”
  眾人順著聲音看過去,那個正騎著腳踏車飛快過來的高大男人是村南的蔣家次子,蔣琦勳!
  在正理村南方的蔣家歷代務農,家境小康,是村中正派人家,次子蔣琦勳長得英俊鋌撥,念的又是國立大學,和林芳玥的未婚夫鄭青雲並稱正理雙傑,兩人更是肝膽相照的好友,蔣琦勳深受正理村村長之女張琪琪的愛慕,在張、蔣兩家父母做主下也訂下了親事,眾人也無不看好這—對,本預期他們和鄭家會同時舉辦婚事,怎麼?
  林芳玥一見到他,原本木然的臉上,頓時盈滿了淚水,哭喊一聲,舉步奔進蔣琦勳的懷中,嚎啕大哭起來。“媽媽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所有人都錯愕瞪著那抱成一團的人影。
  “你為什麼不等我呢?為什麼不讓我親口對她說?為什麼要由你一個人獨自來承受這一切?”蔣琦勳心焦低喊道,看到她身上的傷痕。“老天爺!她對你做了什麼?”他心痛又激動地喊道。
  芳琦在他懷中搖頭哭泣不語。
  琦勳駭異地看著滿地散亂的衣物,他作夢也沒想到,王心湘的反應居然會如此激烈,不過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微腫的臉頰就是最好的證明。
  “讓我去跟她解釋,求她成全我們!”他堅定地抱了她一下,欲去敲門時,芳玥拉住了他。
  “沒用!別試了,我是她的女兒,她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怎麼肯聽你的?她現在最恨的人就是你呀,巴不得把你碎屍萬段……”她埋進他懷中,再次哭泣。“她剛剛對我說的話好絕情!我真不敢相信她是我媽……”
  “芳玥……”他痛心地抱緊了她,無助地望向那扇緊閉的鮮紅大門,將他們緊關在外面,無法進入。
  “她說……我跟爸爸一樣,身上流著淫賤的血,根本不值得什麼叫守婦道,只會在外面找野花、野草……
  頓時一把怒火在琦勳胸口燃起。“她怎麼可以說出這種侮辱人的話?”他咬牙地說道。什麼叫淫賤?什麼叫守婦道?他們只是單純地相愛呀!
  芳玥又哭又笑地拉住他的衣領。“她認為我解除跟鄭家的婚約想和你在一起的行為,就跟爸娶小老婆拋棄了她是一祥的,同樣背信忘義、同樣不知廉恥……哈哈哈!我不知廉恥呀……”
  看見芳玥整個人已歇斯底里了,他連忙大力搖晃著她。“不是這樣的,我們相愛並沒有錯!沒有錯……”
  他話還沒講完,衣領突然被人強力拉了起來,還來不及回神,鼻樑已被挨了重重一拳。
  他眼冒金星的坐在地上,接下來無數的拳頭和腳踢不斷落在他身上。
  “住手!你要幹什麼?”芳玥的聲音尖厲響起。“你快打死他了!”然後感覺到一個柔軟的身體撲在他身上、是芳玥,她正以身體護住他。
  “你走開!”鄭青雲狂暴的聲音響起。
  “不!你想打他?得先打死我!”和他相反地。芳玥的聲音聽起來冷靜、無畏!
  他眨眨眼睛,確定可以看清前面的東西時,他忍著胸腹如火般的灼燙緩緩翻身爬站了起來,芳玥緊緊扶著他。
  琦勳看著眼前這個從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那個向來以冷靜自持見長的鄭青雲已經不見了,現在的他就像是個妒火焚身的魔鬼,眼神散發冰冷的殺意。
  倘若說他們過去有十分的友情,現在都已轉換成加倍的仇恨。
  他推開了芳玥。“倘若挨你一頓打,可以換來你對我們的祝福,那我不會抵抗的任你打,直到你氣消為止。”
  “祝福?”鄭青雲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搶了我最心愛的未婚妻,卻還要我的祝福?我恨不得殺了你!”
  那駭人的語氣和表情,讓所有人都嚇到,這是那個溫文儒雅的鄭公子?
  琦勳完全明白。“我知道你的感覺,在我知道你和芳玥訂婚時,我也有同樣的沖動。”他們三個可以說是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自然非比尋常。
  “因為這樣,你就可以把我的未婚妻搶走?這算什麼?”鄭青雲表情變得更加狂怒,拳頭捏得死緊,正要沖過去痛扁他。
  這時,芳玥沖到琦勳的面前。“不是這樣的,琦勳沒有搶走我,是我主動去找他的!”她急喊道。
  青雲停住腳步,無法置信地。“你說什麼?”
  芳玥深吸口氣,看著眼前這個俊美優秀的青年,想到自己將要傷害他,她的心就好痛,可是她真的試過了,但就是沒辦法愛上他。“我……從小就愛著琦勳了,我……最大的希望便是長大後能當他的新娘,可是我媽卻在沒有事先告知我的情況下,便做主和你家訂了婚事,我沒辦法接受。”
  青雲狂亂地望著她。“什麼叫不能接受?難道我不如他嗎?我哪一點比不上他?我比他優秀呀!”
  “我知道你很優秀,可是我愛的人還是他呀!每分、每秒,我想的人都是他呀!”
  此時幾乎全村的人都聞風中跑了過來,聽到這麼大膽的告白,所有人無不倒吸口氣,有些人開始小聲罵不要臉、不知羞之類的話。
  青雲大受打擊的往後退了幾步,臉色變得慘白,他作夢也沒想到,他每分每秒想的人心裏想的卻不是他!而是他的好友……
  這是什麼情況?
  “當我知道他和張琪琪訂婚後,我快瘋了,我好想死,我沒辦法接受,真的沒辦法接受……”芳玥低泣道。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去死!為什麼還要活下來?”從他們的身後傳來另一聲尖銳的哭喊,是蔣琦勳的未婚妻張琪琪,她怨恨的目光直直射向芳玥。
  琦勳走到芳玥面前,擋住那不斷射來的憤恨。“因為她知道,若她死了,我也不可能獨活。”嘴角雖流著血,每吸進一口氣,全身的骨頭就像要散了似,他仍勉力站得筆挺,坦然看向所有人。“我知道你們一時無法諒解,但請相信我們,從小我們就愛著彼此了,這份愛並沒有因為長大而消失,所以……這次我們一定要在一切太遲以前面對它!”
  他握住芳玥的手,懇求地望著鄭青雲和張琪琪。
  青雲、琪琪,我們對不起你們,但……希望你們能成全我們,若不是跟相愛的人生活一輩子,是不會幸福的。”
  他說完話之後,周道陷入一片怪異的沈默,突然鄭青雲笑了起來,笑聲起先低低的,後來便變成淒狂猛烈,他陰沉地看著那緊緊靠在一起的璧人。
  “什麼叫相愛?你怎麼知道芳玥跟我在一起不會幸福?你憑什麼做這樣的評斷?”他慢慢走到蔣琦勳面前。
  “我和你一樣,從小也就愛著她了,當她和我訂婚時,我開心的向老天爺發誓,這輩子我會好好照顧她、給她幸福的,我會年年上香供拜,答謝它對我的厚愛,讓我可以和心愛的女子結婚,而你卻大言不慚說我們不會幸福?”
  “在你知道她心裏愛的是我而不是你時,你還會給她幸福嗎?”琦勳無畏地向前站一步。
  青雲楞住了,他停下腳步呆立不動,視線緩緩落在芳玥的身上,她看他的眼神,除了有無限的歉意以外,還是……歉意以及防衛。
  她緊抓著蔣琦勳的手和站立的姿勢,讓人毫不懷疑,一旦他出手打琦勳時,她會毫不猶豫地跳出來擋下。
  芳玥懇求地凝視他,然後她開口了。“青雲,我求你,放了我吧!你還可以遇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人!”
  不!他踉蹌地往後退了一大步,誰都可以這樣說,唯獨她不能,她是他的夢想、他的愛呀!他飽受打擊的心,已經無法承受這一擊,他大喊一聲,便轉身向後跑走。
  “青雲!”芳玥忍不住出聲叫道。
  “你給我閉嘴!”張琪琪尖銳的聲音再度響起,她伸出銳利的五爪沖向芳玥。“你這個淫賤的女人,還在那邊胡言亂語,看我撕爛你這張嘴。”
  琦勳輕易將她雙手握住,不讓她傷到芳玥。“跟她無關,你不要這個樣子,是我對不起你,也不敢奢求你能原諒我,抱歉!”他用力將她推開,讓她剛好坐倒堆放在旁邊的稻草上,盡管毫發無傷,張琪琪仍嚎啕大哭起來,周遭的耳語聲變得更大了,厭惡、輕視、不諒解的目光,有如排山倒海般刺向他們。
  事已至此,再多說無益,也無法解決,如今他們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走到芳玥身邊。“小玥,這裏已無我們容身之處,我爸媽也把我轟出家門,和我斷絕關系了,你要和我離開這裏嗎?”
  芳玥抬起頭,盈滿淚水注視他,早就有這種心理打算了,只是沒想到真要面臨時,居然會如此難受。她看著那棟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如今卻大門緊鎖不准她再踏入,再望向圍著他們的鄉親父老,呵!曾經是那樣親切交往的朋友,如今全都用不滿、憤怒的眼神望著他們。
  在村民的眼中,他們只是一對各自拋下未婚夫妻,徑自相愛的狗男女罷了!他們背信忘義的行為,在這保守且重傳統禮俗的小村莊中,是不被允許的。
  那犀利且滿含指責的眼神,讓她無力也無法再承受了。
  於是不再留戀地——“我們走吧!”
  兩人手緊緊握著,芳玥也不去取那些散落一地屬於她的東西,抬起胸膛,兩人肩並肩的慢慢往前走。
  突然在他們的背後開始陸續傳來這樣的聲音……
  “有種的話,永遠都不要回到這個村子裏來!”
  “對!回來的話,就打死你們!”
  “不要臉!”
  “不知羞恥!”
  無視那些傷人的辱罵,兩人雙手只是握得更緊,一起朝他們所選擇的不歸路勇敢邁過去。

  一九八二年

  “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永康,兄弟姊妹很和氣,父母都‘吃想’……”一個五歲小男孩坐在車子後座正大聲唱著歌。
  “哎唷!不對啦!弟弟你怎麼又唱錯,是慈祥啦!ㄘˊ!來念一遍!”坐在他旁邊的小女孩說著一口北京國語,聽起來既清脆又悅耳。
  “ㄔˊ!”
  “ㄘˊ!”小女孩再次示範。
  小男孩沒有繼續念下去,因為注意力已被窗外的美景給拉了過去。
  “蔣玥勳,你真沒耐心!”小女孩不悅地嘟起嘴巴。
  坐在前頭的母親轉過頭。“琦芳,弟弟還小,對他要有耐心嘛!媽媽以前也是這樣教你的喔!”
  “喔!好!”小女孩很爽快的應道,然後扳過弟弟看著窗外的臉,繼續教學。
  林芳玥含笑看著這對寶貝兒女一會兒才轉正身子,笑著對坐在駕駛座的丈夫說道:“琦芳將來很適合去當老師!”
  “是嗎?”蔣琦勳從後視鏡看了一下孩子們,朗聲問道:“琦芳,你將來想不想當老師呀?”
  這對長得清秀可愛的女兒,是他們的寶貝,長女蔣琦芳今年十歲,次子蔣玥勳今年五歲,分別以他們兩個名字做排列組合命名,再過五個月,他們又會多了一個弟弟或妹妹。
  “要!”琦芳露出可愛的笑容。“我將來長大後一定要當老師,因為好多人都要聽老師的話。”
  “你那麼喜歡大家聽你的話呀!”芳玥忍不住糗女兒。“若講錯話了怎麼辦?”
  “老師也會講錯話呀?”琦芳不敢置信地膛大眼睛。
  “當然會呀!其實不僅是老師,爸爸、媽媽以及所有的人,都會講錯話、做錯事。”琦勳說道。
  “那這祥的話,我們還能聽誰的呢?”琦芳不解地問道。
  “你可以都聽,但是也要自己做判斷,分辨對錯!”
  “可是要怎麼知道自己做的判斷是對呢?”
  “那就要多讀書,女兒,記住!知識就是力量!”蔣琦勳乘機做機會教育。
  “知道了!”琦芳雖然才十歲,但聰穎而且領悟力強,經常帶給他們意想不到的驕傲和驚奇。
  這時,車子駛近一處標示牌,看到那個地名,芳玥的臉色變得黯淡,楞楞注視著,直到完全駛過,坐在旁邊的琦勳似乎也有同樣的感受。
  “別想了。”他輕聲說道,那個地標指的正是通往正理村的方向,他們兩個從離開後,整整十年沒有回去,也未和任何人聯絡。
  “我知道。”芳玥亦輕聲回答。
  “你後悔嗎?”
  “天呀!這十幾年來你已問我不下一萬遍了。”芳玥以輕松的語氣說道,企圖揮去那突然低落下來的鬱沉。
  “那這第一萬零一遍的答案呢?”
  “至死不悔。”
  琦勳表情動了一下,未發一言地伸出一隻手,芳玥亦將手放上去,兩只手緊緊握著,一切盡在不言中。
  坐在後座的那兩個,惲然不覺父母的情緒轉變,依舊玩得不亦樂乎,當他們大聲唱著歌時,芳玥和琦勳也開口和孩子一道同樂。
  沉醉在家庭幸福的四人,全未發覺在對面車道上,有個喝醉酒的司機正開著砂石車高速地向他們飛馳過來,待發覺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那輛車子失速越過中間線,直接正面沖撞過來!
  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3:24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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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急診室。
  “需要O型血五袋,快!”
  在急診室的醫生和護士,動作急速地來回奔走著。
  “怎樣,有沒有找到其他的親人?”
  “沒有!現在已經請警方幫忙尋找了。”
  “唉!真是命,兩個大人全被夾死在車頭,剩下的兩個小孩生命又垂危……那個司機真是夭壽!”
  “別說了!這兩個小孩子救得活嗎?”
  “不知道,現在只能聽天命盡人事,說來也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若非這兩個小孩的父母有先見之明,為他們系上了後座安全帶,才沒有被這強烈的沖擊撞飛出來,要不只怕也救不活了……”
  “唉!可憐啊!偏偏兩個大人卻死得那麼慘……”

  當琦芳和玥勳在醫院恢復意識時,世界再也不同了,摯愛的雙親已經離他們遠去,而他們除了父母以外,從未見過其他的親人,所以當那個自稱是他們的外婆過來接他們出院時,他們完全不知所措。
  頭上綁著繃帶的琦芳緊緊摟住弟弟,深怕一放手,弟弟就會被人搶走,瞪著那個面孔嚴厲、滿頭白發,穿著古式旗袍的老婦人。“你真的是我們的外婆嗎?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你,也沒聽媽媽說過你。”雖然才十歲,但已經夠懂事了。
  那個老婦人只是用嚴厲的眼光,不發一語地看著她。“要信不信隨便你,看你們要進孤兒院還是要跟我走?”
  她嚇得拉弟弟往後退,孤兒院!不!
  “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家,才不要去孤兒院!”她對那個老婦人大吼道,玥勳被她的音量嚇得哭出來。
  “你們已經沒家了,你們的爸爸、媽媽全都躺在地底下!”那個婦人冷冷地說道,仿佛死的人跟她毫無關系。
  琦芳頓時哇地一聲,大哭出來,騙人、騙人!
  在旁聽到他們對話的護士小姐覺得不忍,連忙出面打圓場。“林老太太,您別這樣對孩子說話,他們都還小呀,而且又是您的外孫。”
  “我的外孫?”王心湘冷哼一聲。“我早當沒生過那個女兒了,哪來的外孫?”她轉過頭對一直跟在身旁、年約五旬的男人說道:“老陳,把他們的東西帶著,要跟不跟隨便他們,真是混蛋!活著時候害我丟盡了臉,連死都不放過我,我到底造了什麼孽呀!”在眾人一臉驚愕下,頭也不回地離開,在旁的醫護人員全都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對小姊弟居然和這個女人是親戚。
  “他們沒有其他的親人嗎?”其中一位護土低聲問旁邊的同事。
  “不知道……”
  “怎麼會這樣啊?”
  “可憐喔……”

  上了車後,姊弟倆因車禍傷勢尚未完全復原,再加上受到父母死亡的打擊下,幾乎是一路哭睡到正理村。
  正理是個純樸的小鎮,位在一座丘陵上,多數人都以務農為生,處處布滿梯田。
  琦芳和玥勳睜著明亮的眼睛,咕嚕咕嚕打量著這陌生的環境,看慣了臺北高樓林立,乍見到綠油油樸實的鄉村景觀,雖覺得很新奇,卻又掩不住恐慌。
  他們將在這個地方生活嗎?
  車子駛過兩旁都是大榕樹的道路,停在一棟華宅前面。
  琦芳被那紅色、富有中國古風的房子外觀給震住,然後,很快地,視線就被站在大門外那群人給引過去。
  她緊緊握著弟弟的手慢慢走下車來,一路上都未和他們說過話的“外婆”則從前座走下來。
  那群人的視線全都緊緊落在這對小孩子身上。
  玥勳不習慣接受這些陌生人的目光,嚇得躲在琦芳的身後,緊緊抱著。
  琦芳也很害怕,可是她動不了,也不知道該跑到哪去?受傷的頭又不斷抽痛著。
  從那群人中間走出一位高大的男人,約莫三十幾歲,見到他,琦芳覺得好面善,他……長得和父親好像。
  他面無表情地走到他們面前,低下身子打量他們,她不自覺往後退,玥勳沒來得及反應,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哇地一聲,又哭了出來。
  她連忙扶起弟弟,把他身上的灰塵拍掉。“噓!不哭!不哭!別怕!姊姊在這裏。”她接著他哄道。
  那男人看到這一幕,表情動了動,然後歎口氣站了起來。“這就是他們的小孩?”
  “對!”王心湘冷漠地應道。
  那男人繼續盯著他們,琦芳被看得火大,臉一仰,表情倔強地回瞪過去。“你看什麼看呀?”
  他不禁微微一愣,隨即露出欣賞的眼神。“真的很像她媽媽……你叫什麼名字,小丫頭?”
  本來不想說的,但見他長得跟父親有點像,或許他也是他們那些“突然冒出來”的親人之一,看起來也比較友善,比那個老太婆好太多了。“我叫蔣琦芳。”指著弟弟。“他叫蔣玥勳,我們的名字全都是從爸爸、媽媽名字中拿出來的。”她很驕傲地說道。
  “我知道。”那男人露出苦澀的笑容。“我是你爸爸的哥哥蔣琦榮,你們可以叫我大伯。”
  這時玥勳停止了哭泣,從瑜芳懷裏抬起頭,好奇地看著他。
  “大伯?”琦芳偏頭看著他以及他身後的那些人,他們也是親戚嗎?
  “你們說夠了嗎?”一個冷冷的聲音插進來。
  聽到這個聲音,姊弟倆又差點跳起來,蔣琦榮臉上表情也變了,沒有先前的柔和。
  “決定好要帶走哪個?”王心湘冷漠地看著蔣琦榮。
  什麼?這話是什麼意思?琦芳提高警覺,將弟弟抱得更緊。
  蔣琦榮瞪著這個冷酷的老太婆,她到底還有沒有人性呀?天知道,這兩個小孩在她手下,會被教養成什麼樣呀?可是偏偏他的經濟能力有限……
  他看著那個琦芳,老實說,他很喜歡這個丫頭,雖然她表情像芳玥,可是她的容貌像琦勳,想到自己只有兩個女兒,所以為了蔣家,他只有……
  “我帶走小男孩!”他下了決定說道。他相信,小女孩比小男孩更能承受那老太婆的“荼毒”。
  王心湘漠然的點點頭。
  他們在說什麼?“不!”琦芳尖銳的大叫道,她拉著弟弟開始往後退。“我不會讓你們把我們分開,別想!”
  她已經沒有爸爸、媽媽,不能再失去弟弟了,不能!
  “小丫頭……”琦榮想向她解釋,可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王心湘一拐一拐走向那對緊抱在一起的姊弟。“別再給我鬧脾氣,我已經快受不了了,告訴你,我年紀大了,沒辦法同時照顧兩個小鬼。”
  “不用你來照顧,我自己會照顧弟弟的!”她對他們大吼道。這時她的頭更痛了,玥勳的哭聲更像槌子般陣陣敲擊著她的頭。
  現在該怎麼辦?她只是個小孩子,要如何面對這些大人?
  在眾人諒詫目光中,琦芳突然向所有人跪下來。
  “各位叔叔、伯伯、阿姨,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也不知道你們和我們有什麼關系?但我求求你們,別把我和弟弟分開,我可以照顧我們自己,不會讓你們添麻煩的,不會的!”她開始向他們磕頭。“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不要拆散我們,求求……”
  她的動作和哭泣哀求的聲音,狠狠刺痛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啊!她流血了!”人群中傳來這樣的驚呼。
  她頭傷未愈,哪經得起這樣的碰撞?鮮紅的血緩緩從她繃帶沁開……
  “幹麼呀?在演連續劇嗎?”王心湘的聲音如鞭子般響起。
  琦芳恍若未聞,只是不斷磕頭哀求,傷口破裂使頭痛加劇,再加上情緒過於激動,一口氣來不及咽下,頓時眼前一黑,整個人昏厥了過去,玥勳嚇得邊哭邊搖已昏倒的姊姊。
  “姊姊!姊姊!”他淒厲地喊道。
  琦榮重重歎口氣,續緩向這對姊弟走了過去。
  玥勳就這樣被帶走,他被帶到住在正理南端的蔣家,琦芳則留在正理北端的林家。
  從那一天起,琦芳完全褪下十歲小孩該有的純真快樂,被迫帶上大人的面具,以早熟不平的眼光面對這個冷酷又不公的世界。

  王心湘從開始就表明得很清楚,琪芳在這裏是不受歡迎的。
  “哼!我當你父親有多能幹,結果連一棟房子都沒有,存款也就只有一百二十萬,我把話說在前頭,這一百二十萬我也不給你拿,你所有的花費都從這裏出,用完沒有就沒有,這裏只供你住,當是前輩子欠你媽的,至於吃的嘛,你每個月給我多少錢,就吃多少東西,我鄭重警告你,住在這裏,就要守這裏的規矩,敢不聽話,我就會好好修理你,立刻把你趕出去,管你去死!”
  琦芳整個人都呆掉了,不明白眼前這個“外婆”為什麼要對她說出這樣殘酷的話?她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
  她忍不住的喊了出來。
  王心湘冷冷盯著她半晌。“錯就錯在你不該姓蔣!”
  “那你就不要收留我!”她大吼道。
  “你隨時都可以走,沒人攔你!”王心湘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走上樓梯。“還有一點,別用你這雙髒腳踏上這個樓梯,不准你到三樓來。”三樓是王心湘的房間,除了她以外,就只有廚娘陳嬸可以上去,其他人都不准。
  琦芳立刻轉過身體,疾步走向站在門口的老陳,一把奪下自己的行李,打算離開這裏。
  老陳厚重的大手拉住了她。
  “你幹麼,快放開我,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她奮力掙紮著。
  “小小姐,別沖動呀!”老陳低沉厚實的聲音響起,奇異地讓她安靜了下來。
  “你叫我什麼?”
  “小小姐。”
  “為什麼這樣叫我?”
  “因為以前我叫你媽媽都叫小姐,你是她女兒,所以我叫你小小姐。”琦芳楞了一下。“那個老太婆真的是我媽媽的媽媽?是我的外婆?”
  “是的!”
  她立刻搖頭。“不可能,若她真的是我的外婆,怎麼會對我這麼壞?課本上說的外婆都是慈祥又和藹,很疼人的,為什麼她不是?為什麼她會那麼討厭我?把我當成仇人?”
  老陳歎一口氣,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琦芳抓住他的手臂。“你快點說,為什麼?別看我年紀小,很多事情我都懂了,請告訴我!”她懇求地望著他。
  老陳看著那雙和芳玥神似的靈活大眼。“小小姐……”他為難的不知該如何啟齒。
  琦芳放開他。“若你不想說的話就算,我就當你在騙人,我要離開這裏,才不要跟你們這些壞人在一起!”
  “你一個小孩子能去哪?”老陳看著那張倔強的小臉,知道若是再不說出的話,他想這個小女孩大概會選擇在外面流浪吧,這樣剛強的個性……
  他歎口氣,拉著小女孩,開始講述十二年前曾經在正理村發生的風暴,一段屬于她父母年輕時的革命故事,以致造成今天六親不認的下場。

  幾天後,暑假結束,學校開學,琦芳正式轉到這邊的四年級就讀,頭上的繃帶已經拆除,只剩一小塊六公分見方的紗布貼在傷處——當時因磕頭所裂開的舊傷。
  很快地,她發現自己在這個不到三百名學生的學校中,已成為注目焦點。
  “喂!快點看那個女的,她就是那個新來的女生。”
  “聽說她沒有爸爸、媽媽了,好可憐喔!”
  “才不可憐呢!我媽說那是活該,誰叫她爸媽要做那麼缺德的事。”
  “真的嗎?什麼叫缺德的事?”
  “嗯……好像就是一些很不要臉的事……”
  琦芳霍地轉過身子面對那些在她背後不到三公尺竊竊私語的人,她握緊了拳頭,狠狠瞪著那些長舌男生和女生。
  她那兇狠的模樣嚇了那些人一跳。
  好想沖過去把他們全都打死,他們憑什麼說她親愛爸媽的壞話?憑什麼?
  可是她忍了下來,因為她從沒和人打過架,她僵硬地轉過身子,快步地中跑進學校,遠離那些討厭的人。
  可那只是暫時的逃開,真正可怕的卻是那些將要朝夕相處於一室的同學。
  這個學校規模不大,每個年級只有一班,一班大約有四十名學生。
  “各位同學,這學期我們班上來了一位新同學,她叫蔣琦芳,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她。”級任老師溫美麗以親切的態度招呼她,讓她覺得安心了不少。
  但無人拍手的窘況,讓她僵硬呆立著不知所措。
  在教室右後方,有一個男生正眯細了眼睛打量站在前面那個女孩。
  原來她長這個樣子!
  鄭群昱以挑剔的眼光冷冷盯著她。
  她長得很清秀,五官鮮明,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不情願地承認,她是個很好看的人,不過這種好感很快就被另一層莫名的情緒給掩住。
  他想起父親在知道蔣琦芳和她弟弟來到這個村子時,整個人完全變了樣,失魂落魄地,像失去活力一般。
  從旁人的談話中,知道這對姊弟的父母曾經重重傷害過他父親,並且讓他父親成為正理村的笑柄,當他知道後,他就下定決心,絕對不會放過這對姊弟!
  他要將父親受過的侮辱,全部還給他們!
  “來!琦芳,我看你的身高可以坐哪?唔!我看你就坐在孫瑤紅的旁邊。”
  琦芳點點頭,拿著書包正要走到那個位置去時,那個叫孫瑤紅的女生跳了起來。“老師!我不要跟她坐!”
  老師愣然地看著孫瑤紅。“為什麼?”
  孫瑤紅用斜眼瞪著琦芳。“我不要跟她坐在一起,而且我媽一定不會讓我跟她坐在一起的。”孫瑤紅長得非常漂亮,兩頰紅通通的,像極了擺在櫥櫃裏的日本洋娃娃,但看起來更有生命力、更自負,毫無疑問的,她是班上呼風喚雨的人物。
  其他小朋友立刻竊竊私語。
  琦芳面無表情站得挺直。
  原來瑤紅的母親,就是當年被蔣琦勳拋棄的未婚妻張琪琪。
  美麗老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個情況。“呃!各位同學安靜,既然這樣……那你去坐在班長鄭群昱的旁邊,群昱?”
  琦芳看向那個緩緩站起來的男生,她很少見過好看的男孩子,又高又健壯,一看就知道經常去參加“健康寶寶”比賽。
  “對不起!老師,我也不想跟她一起坐!”鄭群昱以冷漠的語調說道,毫無感情的雙眼冰冷地注視著她。
  嘩!全班再度一陣嘩然,孫瑤紅則露出得意的表情,和她的死黨們交換了視線。
  “怎麼你也?”老師吃驚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向來是班上模範生同時最懂事的班長,居然也這樣說!
  琦芳從沒像此時此刻那麼備受羞辱,她握緊拳頭,拼命喝令自己不可以哭,偏偏淚水還是不爭氣滑了出來,但她沒有出聲,只是張大眼睛死命瞪著當眾羞辱她的兩個人。
  “那……有哪個同學願意同她坐?”老師再次出聲問道,結果無人舉手,本來有一個小男生想舉手,卻被後面的人用力打了一記頭,就不敢有所動作了。
  怎麼會這樣呀?老師傻眼了。
  “老師,沒關系的。”琦芳已將臉上的淚水擦去,以平靜淡漠的表情瞅著這個看起來很溫柔的女老師。“若是可以的話,我就搬個桌子,在講台最旁邊聽課就可以了。”
  “這怎麼行呢?那個地方太斜了,對眼睛不好,何況那是個給不聽話的壞學生坐的。”那個地方是特別坐,讓調皮的學生坐在那邊,在老師的監督下,不會任意妄為。
  “沒有關系的,我情願一個人坐,也不屑和其他人一起坐。”她冷冷環視班上每個震楞的眼神,最後視線落在那名姓鄭的班長身上,發現她的目光,他眯起眼睛。
  她揚起下巴,用挑戰的眼神直視著他。要宣戰?隨時奉陷。

  很快地,琦芳就為自己在正理村找到生存的方式。
  她很清楚全村的人都用“病態兼有色”的眼光看著她,但她已經學會了不在意、不理會,每當有人在她背後,用“剛好可以讓她聽到的聲量”述說她父母過去的事跡時,她已經不激動,也無任何反應,當作沒聽見的離開那些饒舌的人。
  林家那棟華宅,對她而言,只不過是一座華麗的旅社,她遵守王心湘訂下的所有規則——不把房子弄髒亂,也不吵鬧喧嘩,除此之外,她也做到了絕不跟這個老太婆一道吃飯、看電視,甚至連見面都省了,既然雙方互相憎厭,愈少碰面,便會愈減少傷害。
  因為一見面,王心湘便用惡毒的語氣罵她的爸媽。
  把他們和她貶得一文不值。
  望著那隔著一道門往三樓的樓梯,上面的房間始終只透出暈黃的光線,對她而言,那就像是一個黑洞,讓她沒有任何的心思和氣力,想要進去。
  在學校……
  自從她知道孫瑤紅的母親以及鄭群昱的父親,就是被她爸媽分別拋棄的戀人時,完全理解他們兩個為何會對她如此厭惡。
  孫瑤紅是班上的女頭目,所有女生唯她是瞻,鄭群昱則是男生的頭頭,他們兩個讓全班的同學無人敢和她說話,和她交朋友。
  在開學時曾經舉手想要跟她一起坐的小男孩,名叫陳立文,曾經試著想跟她說話,第一天上課時詢問她的鉛筆盒在哪買,她回答在臺北,之後下節下課,他被所有同學包圍著怒罵,說他是叛徒,若再敢跟她說話,全班就要跟他絕交——這些話毫無保留、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
  她本該覺得羞辱、憤怒,但她沒有,只是木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看著書。
  她完全被孤立了,就像她的桌子位置一般,和其他人的都有一段距離。
  她沒有企圖也無意願改善這種情形,因為她很清楚,錯不在她,就算是她爸媽也沒有任何的錯誤!有問題的是這些人,她才不屑跟這些有問題的人打交道呢!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功課上,當別的小朋友在嬉鬧玩樂時,她就看書,學校不准帶故事書來看,她就拿字典看,學習那些遠超過四年級程度的字和意思。
  第一次段考時,她以每科滿分的成績奪得了第一名,打敗了一直占鰲頭的鄭群昱。
  當所有同學看到她最後一個領成績單時(全班第一名通常是最後拿的),嘴巴全都張得大大。
  “我們新同學表現得非常好,請其他同學要多多向她看齊喔!”級任老師溫美麗毫不吝惜當眾贊美她,溫老師算是在正理碰過的人中對她最好的,也是最照顧她的人。
  琦芳小心不讓自己露出任何欣喜得意的表情,事實上心裏高興極了,對她而言,能打敗鄭群昱、孫瑤紅,得到第一名,是種勝利,她熱切地品嘗這難得的果實。
  發成績單的那天放學,一群同學故意走在她背後。
  “有些人真是不要臉呀!居然懂得用作弊的方式弄到好成績。”孫瑤紅嬌滴滴的聲音從她身後傳過來。
  作弊?誰?
  “就是嘛!還以為拿到第一名有什麼了不起?”另一個女同學也跟著說道。
  第一名?她們是在說她?
  琦芳霍地停下腳步,轉過身瞪著身後那群人,毫不意外的發現,鄭群昱也在裏面,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你們在說誰作弊?”她冷冷地問道。這是自開學那天以來,她頭一次對他們主動開口。
  “你想我們是在說誰呢?”瑤紅雙臂交叉在胸前冷冷地回看她。
  “我怎麼知道你在說誰?”她眯起眼睛。
  “唷!有些人還不承認呢!”陳敏平踏向前,對她大聲說道。“我們當然是在說你了,你這個不要臉的人!”
  其他男生全都沒有開口,沈默地看著這場即將爆發的戰爭。
  琦芳緩緩將拳頭握緊。“你有什麼證據說我作弊?”
  “哼!你故意坐在靠講桌的附近,當同學繳交考卷時,你可以偷看到答案。”陳敏平將她們探討蔣琦芳之所以會得到第一名的“結論”大聲說了出來。
  什麼?這就是她作弊的方法?突然間,她不氣了,只覺得荒謬極了,她調了一下書包的背帶,然後才抬起頭看著他們所有人。“我何必要看那些錯誤百出的答案來讓自己失去分數?別笑死人了!”她誇張的歎出一口氣,搖搖頭,轉過身打算離開這群頭腦有問題的人。
  “你給我站住!”孫瑤紅尖聲喊道。她怎樣也沒有想到蔣琦芳居然敢說他們的功課差。
  不予理會,琦芳繼續往前走,突然頭皮傳來劇烈的疼痛!讓她驚叫出聲,下意識把手肘往後重重頂過去,緊接著便是一聲淒厲的哭喊,頭皮的扯動也松開了。
  轉身一看,孫瑤紅抱著肚子蹲在地上哭號。
  “你怎麼可以打人?”一票女生立刻圍在瑤紅的身邊,憤恨地瞪著她。
  她自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給嚇傻了。
  鄭群昱走到琦芳面前,雙手向她推了一把。“喂!你幹麼用這種方式打她?那很痛的!”
  這一推動驚醒了她,她冷冷瞪著眼前整整高她一個頭的男生,然後亦不客氣的重重回推他。“拉人頭發就不痛嗎?別再隨便亂碰我,你沒這個資格。”她居然會氣他為孫瑤紅說話。
  他眼睛憤怒地眯了起來,舉步威脅地欲走近她,她立刻往後退了一步。“別再過來,這次先動手的人是你們,不是我,下次再敢隨便碰我,我會要你們好看!”
  然後轉過身子,頭也不回的大步跑開。
  “你為什麼不追過去幫我出氣?”瑤紅帶哭意的聲音從空氣中傳了過來。
  琦芳沒來得及細聽鄭群昱的回答,便已經跑開了收聽的範圍。
  一直跑到看見林氏大宅的鮮紅大門才停止。
  她總算“動手”了,老早就想好好痛扁那些欺負她的人一頓,可是為什麼這種感覺一點都沒有想像中的好,她覺得好可怕、好難過、好擔心……
  擔心?
  她居然會擔心孫瑤紅有沒有受傷!雖然她罪有應得,誰叫她要先動手拉她頭發,她只是情急下做出了反擊——去世的父親教她的簡單防身之道,那時只是把那些招式當作遊戲般的玩耍舞弄,但她作夢也沒有想到居然也會有用到的一天,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情況!
  難道是父親冥冥之中在保佑她,不讓她被人欺負?
  一思及此,她所有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那天晚上,孫家立刻派人過來林家大罵,說林家領了個粗野的雜種,欺負他們家的女孩子,他們要告到學校,叫學校開除她!
  王心湘連大門都沒開,理都沒理會,對琦芳也沒有說什麼,一副你要生要死都與她無關的模樣,徹底寒了琦芳的心。
  她早該知道,這個叫“外婆”的老太婆是不可能為她出面的,但是為什麼她心底總還是存有一絲莫名的期待?
  後來孫家真的告到學校去,尤其瑤紅的母親張琪琪那近乎歇斯底里的激烈反應,讓所有人都深信,若不好好嚴厲處分蔣琦芳的話,他們孫家會把學校給拆了,但因為有同學作證說是孫瑤紅先動手,才會引來對方反擊,才堵住了抗議之聲,而那同學不是別人,正是鄭群昱。
  琦芳很訝異他會這樣做,還以為他會幫瑤紅說話,恨不得將她早點趕走。
  “你在幹什麼?為什麼要幫那個討厭鬼?”瑤紅尖銳的質問聲音從教室後面傳過來,她正站在鄭群昱的身旁,一臉憤怒的瞪著他。
  “我只是實話實說,本來就是你先動手的。”群昱淡淡地說道。
  “可是誰叫她說話侮辱人!”
  “你不也有說嗎?”
  “鄭群昱,你到底是站在哪一國的,我們明明說好不要理她的,不是嗎?”
  夠了!
  琦芳猛地站了起來,她已經受夠這場當她不存在的無聊對話,她大步走了出去。
  情願去廁所吸阿摩尼亞的味道,也不要跟那些有病的同學呼吸同樣的空氣。
  在走廊上,她遇到了級任老師溫美麗,正一臉興奮朝她跑了過來。
  “蔣琦芳!太好了,我正要去教室找你呢!現在有空吧?下節是自習課,我剛好有事要跟你談。”
  該不會又是要講如何和同學好好相處這一類的話吧!她微皺著眉頭,難道老師還看不出來?問題不在她身上嗎?
  盡管耳朵已經聽得快長繭了,她仍溫馴地跟老師走向教師休息室,因為跟老師在一起的感覺,比待在教室好太多了,簡直是天堂——只要肯停止“感化“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4:20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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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認識郭建成吧?”溫美麗老師滿臉興奮的傾向她問道。
  “啊?他是我在臺北的級任老師,老師您也認識他嗎?”好驚訝呀!居然可以聽到以前老師的名字,回憶起臺北的學校,霎時一股暖流刷過,這位郭老師很疼她的。
  “是呀!他是我在師院的同班同學。”
  “真的?”她對溫美麗更加覺得親近。
  “嗯!剛剛我接到他打來的電話,要我幫忙打聽他以前教過的學生消息,聽說轉來我們學校,沒想到就是你!”溫老師臉上露出興奮的酡紅。
  一抹記憶鑽至琦芳腦袋。“老師,你是不是有個外號叫‘人家美麗’?”
  “咦?你怎麼知道?那是我在師院時被同學取的。”
  溫美麗訝然道。
  “沒有啦!以前在學校的時候,郭老師叫我們玩‘碰球遊戲’時告訴我們的一個小故事,玩碰球不是要喊‘嘿!我的一球碰二球’之類的口號,聽說你們以前在師院玩的時候,是用外號取代球號,而且在講自己的外號時,還要反過來講,郭老師說有個同學外號為‘美麗佳人’,結果她每次都說成‘人家美麗’,所以大家都喜歡叫她‘人家美麗’。”
  溫美麗聽了更不好意思。“哎唷!他怎麼可以在學生面前講我的糗事。”一時忘形的拍了琦芳的肩膀一下。
  “好痛……”
  “啊!對不起,沒事吧?”溫美麗立刻道歉。
  “沒關系!”她揉著肩膀,好奇地看著這個突然變得像小女孩的老師。“那郭老師有說什麼嗎?”
  “喔!對!差點忘了這件事。”溫美麗臉色一正。
  “郭老師他很擔心你的事情,說你家裏道到巨變,事先也沒說一聲便轉學了,他想知道你現在過得好不好?”
  她眼眶一熱,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在掛念、關心她。“嗯!我會寫信向他告知我現在的情況……”
  溫美麗看著這位清秀慧黠的女孩。“從郭老師的口中,我知道了許多你以前在學校的事,結果發現,居然跟現在完全不一樣……”她溫柔地說道。
  琦芳低頭不語。
  “郭老師說你是班上最受歡迎的同學,品學兼優,每學期都被選當班長,熱心助人,會幫老師照顧同學,是所有老師最欣賞的學生,而且聽說你很會演講、寫作,曾經得過全臺北市國語文低年級組的雙科冠軍,是不是?”
  “呃!”對她而言,在臺北的一切,已經是很遙遠的過去。
  “真的是這樣?哇!太好了!”溫美麗突然握起她的手。“那今年我們學校的國語文競賽就交給你了!”
  咦?她困惑地抬起頭。
  “我們學校每年國語文競賽都不怎麼樣,畢競是鄉下學校,總是難和那些在城市的學校競爭,今年有你加入,說不定我們可以拿到全縣演講和作文比賽前幾名,可不可以?”這個要求有點突然,她一時錯愕。“可是老師,我已經有段時間沒練過,不知道還行不行?”她猶豫地說道。
  “沒問題,再練一下就好,鄭群昱去年也有參加,還得到全縣書法比賽中年級組第二名,今年第一名一定沒問題!”
  一提到鄭群昱,琦芳的臉色變了,整個人也坐得挺直。“他也會參加?”語氣中透露出一抹急切。
  “當然了!”
  “那孫瑤紅呢?”
  “她本來都是參加演講和朗讀,只是都沒得名。”溫美麗突然發現琦芳的雙眼好像發亮了,整個人顯得有精神極了。“你?”
  “老師,我會很樂意參加比賽!”她展出自信的笑容。
  “真的?”
  “嗯!無論是演講、朗讀、書法、作文、查字典比賽都可以。”
  溫美麗張大嘴。“你都會呀!”
  “嗯!”感謝爸媽,他們親自教導她讓她什麼都會。
  溫美麗高興得差點抱住她,居然是這樣的寶貝轉到這間學校來,難怪郭建成話裏有淡淡的酸意,這種會讓人驕傲的學生可遇不可求呀!
  “太好了,就這麼說定。”
  “好!可是也請老師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以前的事情。”
  “為什麼?”
  她搖搖頭,不想回答。
  “好吧,我不會對其他人說的。”
  “謝謝老師!”
  但誰也沒想到,這個決定在班上帶來了軒然大波。
  “老師!為什麼要讓她代表我們學校參加演講比賽?以前都是我去的!”孫瑤紅起來抗議道,其他同學則點頭附和。
  “你已經參加很多次,也可以讓其他同學試試看。”
  美麗老師堆滿了笑容,試圖勸撫同學。
  “那也可以讓其他同學參加,為什麼非她去不可?”
  琦芳背脊挺得直直,她沒有回頭去看其他人臉上的表情,想也知道不會有人表示贊同。
  美麗老師臉色沉下來,她已經快受不了孫瑤紅了,年紀這麼小,心眼卻一大堆。“蔣琦芳有什麼不好的,難道她沒資格參加比賽?”
  老師看起來好像要發脾氣了,所有人立刻安靜不敢出聲,孫瑤紅有些畏縮的看著老師,剛剛兇狠的氣勢全部消失了。
  後面傳來椅子往後推的聲音,班長鄭群昱站了起來。“可是老師,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蔣琦芳可以代表我們學校去比賽?難道她真的很會演講、很會寫作?”
  公開對琦芳的能力提出質疑。
  其他同學立刻點頭,孫瑤紅則露出欣喜的笑容。
  美麗老師微楞,然後看向琦芳,她可以直接對所有同學說出琦芳曾經是全臺北市國語文比賽第一名得主,可偏偏這孩子不要她說出來。
  出人意料地,琦芳也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她定定地看著老師。“老師,我們學校可不可以每個項目派兩個人參加呢?原來是誰去比賽就讓誰去,這樣就比較沒爭議了,反正比賽後就可以知道結果了。”
  她那自信和傲慢的語氣,讓所有人皆愕然地張大眼睛瞪著她,而孫瑤紅則是氣憤不已。
  “這樣啊!以前倒沒有這麼做過,不過我可以去爭取,讓我們學校能多派一些人去比賽,說不定可以抱更多的獎項回來。”
  琦芳點點頭,然後坐了下來,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回頭看後面同學一眼。
  “老師,若她沒有抱回任何獎項,反而丟了學校的臉,那又該怎麼辦?”鄭群昱依舊沒有放棄的提出質問。
  真是太過分了,琦芳不自覺又握緊了拳頭。
  啪!從講桌上傳來這樣的重擊,美麗老師氣得滿臉通紅。“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干涉老師的決定?告訴你,琦芳就是有這個能力,我決定了,這次演講、作文比賽就由蔣琦芳代表出賽,朗讀由孫瑤紅,書法由鄭群昱,查字典比賽由陳立文代表。”說完後,美麗老師重重坐下來,整個身體氣得發抖。
  全班靜得連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到,從沒見過美麗老師發那麼大的脾氣。
  鄭群昱臉色陰沉,小臉上寫滿了倔強和不服。“老師,對不起!這次我不參加比賽。”說完就坐了下來。
  瑤紅也立刻跟進。“我也不參加。”
  陳立文看到所有同學都在對他使眼色,坐後面的更是不斷在踢他的椅子。“老師,我還是不要參加比較好,反正……每次都沒得名。”他小聲地嘟嚷道。
  美麗老師看著這群學生,真的沒想到他們競會對琦芳排擠那麼深!她有何錯?只因為她的父母曾經做過讓這個村子駭異震俗的事情?可是在她眼中,那種事情根本就沒什麼對錯可言,只是處理事情的方法錯誤了——當初不該這樣一走了之的。
  她深深吸口氣,雖氣自己無法讓這些孩子改變從父母得來對琦芳的看法,但並不意味她會隨波逐流。
  “好呀!連老師的話都不聽了,沒想到你們居然會這麼耍脾氣,連學校的榮譽都可以不去爭取了。”美麗老師臉上罩著一層寒霜。“沒關系,不要就算了。”她轉向琦芳。“蔣琦芳今年就由你代表本校中年級組參加全縣所有國語文競賽。”
  琦芳沈默了一下,隨即以堅定的態度點頭。“是!我一定不會讓老師失望——”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來,轉過身子緩緩掃視全班同學後,將視線落在孫瑤紅及鄭群昱的身上。“我絕對不會害怕失敗而故意找藉口不參加比賽。”揚起的下巴挑釁意味濃厚。
  “你說什麼?”孫瑤紅尖聲喊道。
  鄭群昱更板著一張臉惡狠狠和琦芳互瞪著,他厭惡她眼中流露出的輕蔑和挑戰,倏地——“老師,我收回剛剛的話,我願意參加比賽。”
  咦?全班再次嘩然。
  美麗老師看著這個曾是她最喜愛的學生良久,然後搖搖頭。“不!這次不讓你參加了。”她已經下定決心給他一個好好的教訓。
  “老師!為什麼?”鄭群昱不信的大喊道。
  “這是給你的處罰,並不是每件事你說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就可以了,你們該學習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美麗老師嚴厲的說完這段話後,全班陷入了岑寂,而鄭群昱臉色變得慘白難看,沒想到老師居然會當眾數落他。
  “現在拿出你們的數學課本,我們開始上課。”美麗老師章起粉筆開始在黑板上疾書。

  蔣琦芳代表學校參加全縣五項國語文競賽,震驚了整個正理村,美麗老師成為眾人爭相指責,甚至連校長都出面,可是被美麗老師以辦教育重要,還是因為一個無辜孩子慘受不平等看待,就要剝奪她的才華,而得屈居眾人的壓力?何種較重要的理由頂回去時,讓校長和其他長官不敢再吭聲。
  對美麗老師這樣公然護衛她,琦芳心裏很是感激,更加決意要好好表現。
  琦芳果然不負美麗老師的期望,不僅拿下全縣所有國語文競賽的冠軍,也是正理村有史以來,第一個同時拿到五項冠軍的學生,這點不僅震撼了整個正理村,正理國小因此上了地方版的頭條新聞,畢竟正理國小只是所小型的鄉下學校,卻有這麼出色的表現,實在太教人驚訝。
  溫美麗老師在一夕之間水漲船高,校長和長官們不再擺臉色給她看,反而直稱她慧眼識英雄,美麗老師謙虛不願居功,不斷稱贊琦芳的才能。
  琦芳通過縣賽後參加了省賽,更抱回演講、朗讀、作文、查字典比賽的冠軍,書法則是亞軍。
  這難得優秀的成績,讓琦芳成了縣長的貴賓,除了頗發一個大獎狀,還給了一千元的獎學金做獎勵,讓人眼紅羡慕。
  經過一連串國語文競賽,琦芳第二次段考時,依舊拿到全部滿分第一名的優秀成績,不過從這次開始,第一名不是只有她一個,鄭群縣也以全部滿分的成績並列第一。
  總而言之,雖然正理村的村民對琦芳還不是很能接受,但她卻已成為學校所有師長的寵兒。
  對琦芳而言,生活的重心已在不自覺中轉為追求、保持第一名上面,唯有藉著那張張燙著金粉的第一名獎狀、獎杯,才能肯定自己生存的價值。
  而這只是在不被眾人接受的環境下,憑著本能所找出的生活方式!

  “看到她上臺領獎的那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不由得就教人生氣!”孫瑤紅憤憤不平地說道。
  星期六下午,除了蔣琦芳以外,幾乎二分之一的四年級學生全都聚在班上前面的小草地上。
  “就是呀!看了好不爽喔!”孫瑤紅的死黨們紛紛附和道。
  其他男生則默不作聲,他們小心看著坐在另一頭的鄭群昱,只見他一直低頭把玩著手中的毛筆盒。
  老實說,男生們對蔣琦芳都沒那麼排斥,有些人甚至偷偷喜歡她,可是沒人敢講,全都是看在鄭群昱的份上,學那些女生,和蔣琦芳“斷交”。
  尤其這次書法比賽事件,老師舍棄了鄭群昱選擇蔣琦芳,盡管她抱回了優秀的名次,但這樣已經嚴重傷到了他們的自尊。
  鄭群昱是他們的老大、最崇拜的人,老師這種做法,簡直是當眾侮辱他們,所以更加有志一同的“討厭”蔣琦芳,將她視為頭號要打倒的敵人!因此他們才會放棄去溪邊釣魚玩樂的機會,來參加這場由孫瑤紅發起的“批鬥大會”!
  “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對付她?我們也放了不少蟑螂、毛毛蟲到她的座位抽屜裏,結果她一點都不怕,還雙手棒著那些惡心的昆蟲到外面埋了起來……”鼻孔長掛著一條黃色鼻涕的男同學甲說道。
  “就是呀!好像怎麼整都整不到她,有一回,我在她座位上塗了一層好厚的膠水,誰知道她居然會在坐下去以前,用衛生紙擦一遍,馬上就讓她發現了……”有點暴牙的男同學乙說道。
  “你還敢說,上次是有人先在她位置上撒一些髒髒的黑粉,沾到後,從此她就會在坐下去前先將坐位擦一遍,你都沒注意到啊?”陳立文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我哪會注意到呀!誰像你,眼睛老是直盯著她瞧,故意找機會跟她講話,也沒見你整過她,你到底是不是我們這一國?”
  陳立文脹紅了臉。“我當然是你們一國,我只是覺得她……”他期期艾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孫瑤紅看向鄭群昱。“喂!你出個主意好不好?看我們現在要怎麼對付她?”
  所有人都以企盼的眼神望向他。
  鄭群昱將腳邊的石頭輕輕踢開後,才抬起頭看著所有人。“不要再用那種無聊的方式對她,對她根本沒用的。”
  “啊?”
  “那該怎麼辦?”
  鄭群昱站起來。“打敗她!”
  “怎麼打敗?”
  “想辦法在考試成績還有其他比賽方面贏過她!”他靜靜地說道。
  “可是她每科都拿一百分,我們哪里有辦法啊?”男同學乙喊道。
  群昱眼神冷冷地掃過他。“你不能就算了,不過我一定會想辦法做到,好了!我還要去練書法,你們自己去想法子吧!”說完後,他拿著毛筆盒走開。
  鄭群昱走在學校後面通往教師宿舍的小徑上,整個心思全放在那個綁著兩條整齊幹淨的小辮子,總是冷著一張臉,全身散發出無與倫比、自信傲氣的小女孩。
  蔣琦芳——
  打從她來到正理村,就帶來了許多風波。
  從聽到她的名字開始,他就決定要一輩子討厭這個人,因為她的爸媽和他父親是“仇人”!
  但是當親眼見到她時,曾因為她長得和心中先前所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他以為她會是那種高頭大馬、滿臉橫肉、一臉凶相的女孩子,誰知她會長得如此秀麗,散發一股與眾不同的特殊氣質;因而感到吃驚,在一股莫名沖動驅使下,他更下定決心,要加倍、加倍討厭她!
  可是無論他和孫瑤紅怎麼整她、欺負她,她全不像他想像中那樣驚惶失措、慘白著臉哭泣逃跑的女孩。
  相反地,她的眼神像是會燃燒般,冷冷、輕蔑地注視他們。
  第一次月考的時候,出人意料地,她竟六科滿分,將他擠下第一名的寶座,讓他嘗到生平第一次的敗績,他從未覺得如此羞辱過。
  段考後,孫瑤紅跑去指責她作弊,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在失敗的屈辱下,他情願相信她真是用不正當的手段奪去了屬於他的第一名。
  可是他作夢也沒想到,她反應會如此激烈——送給孫瑤紅一個技術性的“手拐”。
  本來他可以順著瑤紅的話,將所有的過錯推到她身上,可是不知怎麼回事,他就是無法說出口,反而把實情說出來,讓她免去一場責罰。
  他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或許自詡是正義之士,所以不屑耍弄小手段,情願用正大光明的方式。
  後來在參加國語文競賽時,他因一時負氣而放棄了參加比賽的權利,當老師決定由她參加全部比賽的時候,她站起來說的話,讓他領悟到一件事,她正以另一種方式向他們宣戰,她要告訴他們,她會將他們全部打敗,她才是最優秀的!當他反悔欲接下她丟來的挑戰時,老師卻不再給他機會,讓他懊悔不已。
  更教人錯愕的是,她的成績居然會如此優秀,幾乎可稱得上是全島第一名了!
  當他獲知消息時,整個人都傻了,深受打擊,沒想到她的能力居然會如此強,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當時沒有和她一道參加比賽,若是發現自己在所有人面前輸給她的話,他情願去死!
  可是他隨即就為自己這種怯懦的想法感到丟臉,從那時起,他就下定決心,不再用那種小動作來欺辱她,他要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的打敗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4:34

  當他走過學校後面的小山的時,一口熟悉悅耳的聲音,軟軟從空氣中飄了過來,他整個人不禁僵住腳步,她——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一種莫名的情感刷過他的全身,情不自禁地往聲音來源走過去,想知道她在這裏幹什麼?
  只見她正和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坐在山頂上的大樹下,正在拿剪刀裁紙,似乎是在做風箏。
  那個小男孩——
  應該是她的弟弟,叫蔣……玥勳什麼的樣子……
  “小勳,好了沒?有沒有想出要寫什麼東西給爸爸、媽媽?”蔣琦芳的聲音輕輕柔柔傳了過來,教人聽了好不舒服,原來她也可以如此溫柔。
  “嗯!還沒咧,我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對爸爸、媽媽說,不曉得要挑哪一句?”小男孩困擾地嘟起嘴巴。
  “嗯……就找最最想講的。”
  “唔——好!我希望爸爸、媽媽趕快回來,帶我們回家,這樣可不可以?”
  琦芳喉頭像被石頭梗住,她深吸口氣,露出溫柔的笑容。“嗯!當然可以。”現在對她而言,能跟玥勳在一起,是在正理村唯一美好的事情,也幸虧蔣家人寬容,准許他們姊弟每個禮拜可以聚會一次。
  “姊姊,用風箏真的可以把我們想要說的話傳給爸爸、媽媽知道嗎?”
  “當然可以啦!爸爸、媽媽他們就住在雲的那一端呀,所以一定會收得到!”
  “那他們什麼時候會回來?”
  “只要我們一直寄,他們就會回來。”
  “若他們還是沒回來呢?”
  “那姊姊會帶你一起去找,在爸爸、媽媽還沒回來之前,我們一定要做乖小孩,姊姊也會保護你的。”
  “好!”
  群昱聞言整個人深受震撼,不敢再聽下去,落荒似地匆匆跑下小山丘。
  他喘息不已地靠著一棵樹。
  天呀!為什麼要讓他聽到這段話?
  若是沒聽到這段話,他就還能繼續排斥她、討厭她,更理直氣壯的……欺負她!
  但現在似乎不能了。
  她的話提醒了他,她和那個小男孩,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他不禁想起曾經看過的卡通,當那些討人厭的壞孩子跋扈欺負那些弱小孩子時,他是多麼為那些小孩子抱不平,很不得沖進電視裏面將那些壞孩子給打死,但是現在他卻在做那些事情!
  在湧起強烈的自我厭惡時,心底又響起另一個聲音,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她才是壞孩子,誰叫她的爸爸、媽媽對不起他的爸爸,他只是在幫他爸爸報仇,所以他是好人……
  可是不知怎地,這個聲音卻不像往常那樣的強而有力,尤其在看到那對姊弟相依孤單的身影時,愈加薄弱……
  不!他迅速揮去那突然湧起的內疚和不安!
  他沒錯!他沒做錯!他也絕不認錯!他不是壞小孩!他不是!
  轉過身子,快步跑向教師宿舍,在心中不斷地告訴自己,他是對的!是對的。

  蔣琦芳和鄭群昱之間的競爭益發激烈,無論在課業或是在其他才藝表現上,兩人都竭力爭取第一名,演講、作文、朗讀仍是蔣琦芳的天下;書法則是鄭群昱的。
  這種競爭一直持續到國中,分組編班後,再度同一班,經過第一次段考後,兩人共同占住全校第一名,讓其他人毫無插足空間。
  上了國中後的蔣琦芳,仍是獨行俠,因為班上有五分之一仍是以前的國小同學,尤其孫瑤紅也在同一班,所以她仍舊保持沈默,不輕易與人交談——尤其是正理村人。
  一日,上體育課時,班上分成男女兩隊各自玩球。
  群昱和立文打完籃球,走到班上男生休息處坐下,所有男孩子都在觀看班上女生打籃球賽。
  群昱拿起水壺灌水,視線習慣性追逐那苗條高挑的身影,琦芳靈活的動作及準確的灌籃,使她成為主將之一,和另一隊主將孫瑤紅有得拼。
  無論運球上籃、奔跑全場,見她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汗水,每一個動作,都讓他看得目不轉睛。
  在她一記漂亮的投籃後,身旁的男同學開始說話。
  “喂!看到沒?那個女生有穿胸罩耶!”
  “在哪?那!看到了,好惡心喔!”
  “拜託!女生長大了都要穿的,你媽沒穿呀!”
  隨著青春期來到,他們的身體也產生了變化。
  男生聲音開始變得低啞難聽,身高也拉長,變得粗壯,顯得更加有力。
  女生身材曲線漸漸變得苗條,胸部微隆、臂部微翹,漸漸就像個小女人一般。
  處在男女合班的班級中,更能清楚地感受到這種轉變,他們正在漸漸褪去小孩子的外表。
  聽完這段話後,當群昱再度望向蔣琦芳時,視線不自覺落到她的胸前,這一看頓時讓他面紅耳赤,飛快將眼睛掉開。
  要命!他從來都沒注意到這種事情,這還是第一次!
  體育服裝的布料本來就比較柔軟貼身,因運動流汗弄濕時,更能清楚的將身體曲線展露出來。
  從這裏看雖然有點距離,但也依稀看得出她身材的變化。
  她胸部正如其他少女般,微微隆起,但她卻沒穿任何胸罩,雖然有穿背心,但當她挺身投籃或奔跑時,仍可見到胸部神秘地帶肌肉微震,以及汗濕的衣物,貼身的將那纖巧乳頭突顯出來。
  群昱感覺到自己體內有股陌生的火焰竄起,他困惑地感受這份異常,而當他多看蔣琦芳一眼,這份火熱就會加強,覺得口乾舌燥。
  隱藏在體內深處的欲望漸漸蘇醒,但對他而言,那倩緒仍是陌生的,他不覺懊惱起來。
  “喂!我們來算算看班上有哪些女生已經穿胸罩了。”
  “好呀!”
  也不知從哪衍生的怒氣,群昱霍地站起身,憤怒地轉向那些說話的男生。“你們無不無聊,注意女生那些事情幹麼?”
  “沒有呀!只有覺得好玩。”說那話的男生看到群昱憤怒不悅的表情,不敢再說下去,群昱是他們的老大,眾人無不聽他的話。
  “有什麼好玩的?與其看那些無聊的女生,還不如來打球,走!”他拉起所有坐著休息的男生,硬是將他們推向另一邊籃球場。
  “老大,我們已打了快一節的球,休息一下又不會怎樣?”
  “少哆嗦!”他不曉得自己反應為什麼會這麼激動,可是只要一想到,會有其他男生注意到蔣琦芳那完全未受遮掩的胸部時,他就覺得非常、非常不爽,他絕不容許!

  隨著褪去孩童外表的同時,蟄伏在體內屬于大人的情感,也漸漸蘇醒,雖然表面上裝作不在意,可是眼睛卻會在有意無意間瞟向異性,驚異彼此的轉變。
  尤其在偷偷翻閱班上男同學之間傳閱的黃色書刊畫冊時,便會愈加注意到周遭那些女生的變化。
  她們開始懂得裝扮自己,那時剛解除發禁,所以許多人在頭發上大做文章,偶爾會從她們身上聞到一股淡淡香水味道,有的濃郁,有的清雅,甚至有人會偷偷塗口紅,使她們的小嘴看起來更加吸引人。
  隨著班上女生穿胸罩人數增加,男同學開始玩起惡作劇,最常做的就是偷偷跑到女生的背後,拉開她們的胸罩帶子,然後再松開,像玩橡皮筋一樣,因此經常可以聽到“啪”地一聲後,響起女生的尖叫,然後是男生的大笑聲,接下來便是滿室的桌椅碰撞追逐聲。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怎麼沒知覺的人,也會開始正視自己身體所產生的變化。
  琦芳在美麗老師的協助下,認識了自己的身軀變化,采買了必要的衣物。
  當鄭群昱發現蔣琦芳制服下多了兩條肩帶的痕跡時,眼睛不禁直盯著,然後覺得自己像個變態色情狂,和那些老是說黃色笑話的男同學一樣低級!
  他厭惡自己的反常,卻又發現自己對蔣琦芳產生了莫名的情愫,只要在沒有其他人留意的時候,他的視線便會不自覺駐留在她身上,細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她從不主動和人開口交談,除非有人找她問問題。
  孫瑤紅雖然仍不放棄任何機會和她作對,不過或許年紀漸長,所以頂多是用言語譏諷,也沒特殊動作。
  她臉上總是帶著淡然平靜的表情,眼睛偶爾會閃過一絲慧黠、有趣的神采,好像她發現到一些不為人知的趣事,全留給自己品嘗,不欲人知曉。
  雖然不是刻意地,班上男同學沒人敢戲弄她,或許因為她的成績是班上的第一名,也或許因為她才藝出眾,又是老師的愛徒,所以沒人敢造次,但更有可能的,是她和其他同年的女孩比起來,顯得冰雪聰明、處事沉著,在她面前多餘的行為,看起來都是幼稚的。
  更甚者,她在周道築了一道又高又厚的牆,她不出來,也不讓人靠近,頑固地守住自己的小天地,使她顯得更遙不可及。
  他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發成績單的時刻,只有在那時候,她才會回過頭看著他,兩人交換彼此才明白意義的視線。
  她挑釁,他亦不認輸——然後在老師先後唱名下,同時出列,並肩站在臺上,共同接受老師及全班同學的稱贊。
  唯有在那一刻,才覺得她和他是站在同一個地球上,她的世界有了他立足之地,而她更深地雋刻在他心房。
  這種特殊的相連感,讓他忘卻了所有對她的厭惡和排斥,當他和她競爭時,不再是為了想替父親出一口氣,而是為了自己;他想和她一直並駕齊驅,讓她能不斷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並重視他,一如他對她的。因為不知從何時開始,無論是清醒時或是在夢中,都有她的存在;尤其有些都是會讓人臉紅、帶有異色的夢。讓他早上起床時,留下一些教人尷尬的痕跡;也因為如此,他付出更多的心力在讀書及練習書法上面,希望能排除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綺思。
  一日午後,群昱依例到教師宿舍練習書法,經過小山丘時,大榕樹下一抹白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好奇地走過去,赫然發現那竟是蔣琦芳。
  她穿著一襲白洋裝,胸前放著珍•奧斯丁所著的《傲慢與偏見》,臉頰偎著草地,表情恬和地酣睡著。
  此時雖是炎夏,但在小山丘上,不時吹來徐徐涼風,讓人覺得舒暢欲眠,這株大榕樹又吸收了大半的陽光,使此處成為一個溫暖清涼所在,難怪她會在此睡著。
  見到她的驚喜,很快被一股莫名的情潮給淹沒。
  他蹲下身子,不敢驚動地,牢牢注視著那張恬靜、卸下一切防備的清麗臉龐。
  他從沒有那麼近、那麼專注地看著她的臉。
  她的睫毛長而綿密,蓋住了那雙晶盈有神的明眸,她有個直挺的鼻樑,那紅唇豐潤如櫻桃般多汁。
  看著看著,他不禁口乾舌燥,連忙將視線移開,心髒快得像要蹦出來似,可是沒一會兒,又忍不住將視線掉回。
  屬於男性的掠奪氣息漸漸充斥胸膛,或許是渴望已久,或許在夢裏相會太多時,他緩緩低下頭,靠近她的臉龐。
  他沒想過若是她清醒過來會如何,在這一刻,他只想侵佔這朵卸下一切尖刺的白玫瑰。
  輕柔地,在她的唇上印下他的初吻,深深吸進專屬她的甜美氣息。
  滑膩的觸感,令他忍不住想一再掬飲其中的甜美。
  但蔣琦芳動了動,他全身緊繃,屏氣凝神的僵在一旁。
  但她只是翻個身子,他在書本落下地之際接住了它,不讓它驚醒了她。
  確定她再次的睡去後,他松了口氣,輕輕地將書本放在她臉頰旁,靜靜看著她半晌,眼中流露出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愛戀。
  難抑渴望,再一次俯下頭,在她那光滑柔膩的臉頰上輕柔地印下一吻後,便拿起自己的毛筆盒,默默走下小山丘。
  在他離去後不久,琦芳睜開了雙眼,望著放在頰邊的《傲慢與偏見》,她緩緩坐起身子,表情困感地看著鄭群昱離去的方向。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4:58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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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老師,午休時間結束嘍!再過五分鐘就要上課嘍!”
  琦芳慢慢張開眼睛,有片刻不知道身處在何方?眨了好幾下眼睛,看到坐在隔壁教地理的徐老師的大臉時,才猛地清醒了過來。
  看了一眼腕表,駭了一跳。“我怎麼會睡得那麼沉,居然連鐘響了都不曉得!”
  “可能是最近比較累吧,你才剛進來學校沒多久,又擔任導師的工作,難免會比較累,久了以後就會習慣了。”已經當媽媽的徐老師笑眯眯地說道。
  琦芳笑著向她道謝,真的是因為太累了,所以才會作那種夢?
  夢中的她還是十四、五歲的少女,在炎夏的午後,她躺在小山丘的大樹下假寐,仿佛又深陷在另一個夢中,突然從唇上傳來輕微的撫觸,那是什麼?
  一股淡淡、屬于男孩特有的體味,隨著午後的暖風緩緩飄進她的鼻息,令她困惑,掙紮著想醒過來,那暖熱平滑的東西輕柔的在她唇上來回滑動、輕扯,然後緩慢探開她的櫻唇,濕熱、輕巧的在她的貝齒、唇內側描摹……令她心跳開始加速。這到底是什麼?有人在吻她嗎?她急欲擺脫睡神的鉗制,想要探個究竟,可是愈急就愈醒不過來。
  突然唇上的麻癢消失了,她仍在掙紮,眼皮勉強微微掀開,卻只見到了一張背光的臉,當她成功擺脫睡神,睜開眼睛時,前方卻已空無一人,轉向旁邊,只來得及捕捉到一個穿著制服的男孩背影,她想叫住他,問他對她做了什麼?可是他已走遠,而他手上那個再眼熟不過的木制方型毛筆盒,更讓她出不了聲,是他嗎?然後……接下來就被徐老師的聲音給弄醒了。
  驀地,紅暈布滿了她的臉龐。天!她已經是二十四歲的女人,居然還會作春夢?她伸手按撫發燙的臉頰。
  出去外面洗手台洗把臉,進辦公室時,上課鐘聲也響起了。
  她將教材拿起,同徐老師一道走向教室,她比往常還沈默,整個心思仍回蕩在剛剛所作的夢中。
  正理村,對她來說,已經是很遙遠的過去了。
  國中畢業後,她順利考進鄰市的第一女子高中,同屆學生中除了鄭群昱及陳立文也考進市內第一男子高中,其他都是考進縣內,孫瑤紅則進入一所教會高中就讀。
  高中對她而言,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轉折點,因為在這裏沒有一個人是來自正理村,更沒有一個人知曉她的過去;也就是說,這裏不會有人因為她父母的關系而對她有所歧視或偏見。
  上了高中後,一方面因為減少通車之苦,一方面也是要盡快脫離王心湘,所以她高中三年都是住在學校,只有偶爾在例假日會回正理村探望玥勳,確定他無恙後便又立刻回學校,所以在高中三年,她幾乎和正理村毫無瓜葛。
  在高中,她被解放了,在沒有過去的包袱欺壓下,她無所顧忌釋放出自十歲到正理村後被壓抑的樂觀積極天性,她認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知心好友,一吐過去在正理村所受到被排擠、孤單的怨氣,她甚至還當上班聯會會長,成為第一女中歷屆以來,活動辦得最出色,也是最受愛戴的班聯會會長。
  有朋友的感覺真的很棒,她真不曉得過去在那種情況下是怎麼活下來,不過她不願再回想,因為她早打定主意,絕對要徹底把正理村的一切忘掉、通通拋在腦後!
  而她也真的做到了,高中畢業、大學聯考後,她以全島前五十名的優異成績進入師大就讀,此舉雖然跌破了學校許多愛護她老師的眼鏡,不過因師大一直是她的第一志願,也是為了要實踐小時候對亡父的承諾,所以她毫不猶豫。
  倘若說在高中有任何會讓人覺得不完美的地方,嚴格說來,可能只有一項。
  在那裏,她找不到任何一個和鄭群昱類似的人,可以激起她爭取勝利的欲望……
  冷不防,她發現自己居然在“思念”鄭群昱!
  一察覺到這點,差點沒嚇壞她,她居然會想一個恨她入骨,並欲將她除之後快的男孩?
  因此她不斷告訴自己,之所以會想念他,是因為再也沒機會在眾人面前打敗他、讓他沒面子的緣故。
  除此之外,她找不到任何想念他的原因,她如此告訴自己。
  一知道他學校也考完了,她可恥地透過同學的調查,直到發現他也是榜首,才松了口氣,並且再度燃起她的好勝心,倘若他可以打敗他們學校所有的同學,她為何不能?
  就在這種莫名其妙情況下,她拼命維持第一名的寶座,即使當上班聯會會長時,亦是如此,她可以說是女中歷屆班聯會會長在課業上還能有如此優秀成績的第一人。
  雖然學校已不同,考題也不同,甚至到高二分組後,兩人在不同組(她念文,他念理),她仍將他視為唯一的對手,只要一想起他,總會燃高她的鬥志,讓她從沮喪的低潮中爬起。
  雖然她曾發過誓,要一輩子都討厭他,不與他來往,可是在她生命中,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佔有極特殊的地位,特殊得讓她無法否認。
  這種莫名的感覺,一直到上了大學後,才漸漸消除。
  畢竟兩人自從國中畢業後就再也沒碰過面,另一方面,高中愉快而充實的生活,讓她漸漸將所有和正理村有關的一切淡忘掉。在她考上大學的那個暑假,她便完全搬離正理村——毫無任何留戀的。
  再度回到臺北,雖然人事已非,也只能棲身在學校宿舍中,但她甘之如飴,在別的同學瘋狂呼吸大學內自由自在的氣息之餘,她除了將大多精力花在課業上,也開始積極打工賺錢,原因無他,因為她想盡快在臺北安置下來,想要為自己找個家,以便有朝一日能將玥勳接出,姊弟倆能再度生活在一起。
  大學畢業後,她因成績優秀,所以被分發到臺北市內少數明星國中之一,在教了半個學期後,她將手頭上所有的資金做個結算,利用房價低靡之際,在她以前小時候住的地方附近買了一間公寓,只要一等玥勳高中畢業後,他們就可以再在一起了,自此,她相信自己正式展開了新生活,而正理……將成為她的過去,永遠不再回顧的過去。
  可是,今天為什麼會突然夢到正理村?而且還是那種夢!
  “蔣老師?”
  琦芳從沉思中醒覺。“是?”
  徐老師望著旁邊這位高挑的女孩,蔣琦芳從一進學校就相當引人注目,一來她是師大第一名畢業的高材生,二來她人長得清雅秀麗,氣質不凡,讓全校三分之二的已婚男老師感到扼腕不已。
  校長非常器重她,雖然是新老師又剛畢業不久,但還是讓她接下導師之職,讓她帶國二的普通班,這份大膽的試用,讓許多老師覺得相當不可思議,可是半學期下來,她不僅已成為校內最受歡迎的英文老師之一,她所帶的班,整潔、秩序方面都是全學年第一,而且整體學業成績並不輸給資優班的學生,表現實在太令人刮目相看。
  “蔣老師,聽說前陣子校長想安排你和他公子相親一事,進行得如何了?”見到條件佳的女子,能留就留,校長可是相當中意她做他的兒媳婦。
  琦芳淡淡地笑道:“什麼都沒有。”
  “咦?為什麼?聽說校長的兒子是個留美的電腦博士,條件很不錯,是不是你又拒絕人家了?”幾乎校內僅存的三分之一未婚男老師都曾追過她,可是都被她婉拒。
  “這次不是我!”她知道自己已“惡名昭彰”,連忙澄清。“校長的兒子早就有女朋友了,是他拒絕我的。”
  “是這樣呀!”徐老師有些失望的說道。唉!又少了一個可供茶餘飯後的話題。
  琦芳輕吐口氣,老實說,從她上大學以來,身邊從未缺過追求者,只是都被她拒絕。她並非故意拿翹,而是真的沒有遇到哪個可以讓她動心的男子。
  再轉個樓梯,就要到她班上了。
  “蔣老師!”徐老師停下腳步。
  “是?”
  “是關于你班上吳有文的事……”
  吳有文?每當從其他老師口中聽到這個名字,總會讓她無來由的心驚膽跳——不曉得他這回又闖了什麼禍。
  倘若說每個班級中都會有幾隻黑羊,而吳有文正是這幾隻黑羊的頭。
  “是,請說……”她提高警覺望著徐老師。
  “昨晚我下班去買菜時,看到他跟一群青高的不良學生混在一起,我想,你要多注意點。”
  青高?那個索以出流氓、太妹打架出名的高中?她嚴肅地向徐老師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我會多加注意他的。”
  待徐老師走開後,她冗自留在原地沉思良久。
  吳有文。原本帶班的劉老師因懷孕生子而辭去教職,在她剛接下這個班級時,曾經去拜訪過她,想更加瞭解班上同學的事。
  很幸運地,她帶的這個班,學生素質都不錯,沒有特別令人頭疼的,除了吳有文。
  吳有文有個相當複雜的家庭.父親不務正業,並沒有固定收入,難得回家一趟,而他親生母親據說早跟人跑了,現在的媽媽是繼母,底下還有兩個跟著繼母嫁過來的繼弟、繼妹,而他們並未跟有文及他奶奶住在一起,據劉老師拜訪所得,整個吳家大概只有個瞎了眼的老奶奶有在照顧這孫子。
  其實吳有文本來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看起來相當肮髒邋遢,所以沒什麼同學喜歡親近他,經常看到他一個人獨自玩球,直到國一上學期快結束時,突然發生事情,吳有文的父親因為加入幫派,夥同人去搶銀行,結果失風被捕,新聞在當時鬧得頗大,電視、報紙都有刊登,甚至有記者跑去問那個瞎了眼的老奶奶對兒子犯案的想法是如何,所以很多人都知道那個搶犯是有文的父親,從那時候開始,班上同學便排擠他,並罵他是“賊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這種刺激之故,當下學期開學時,吳有文像變了個人,變得既兇狠又殘暴,誰膽敢在他面前提到他父親的事,會立刻被他修理,經常打架鬧事,弄得導師還有訓導處的師長相當頭疼,而且又常蹺課,原本保持中上的成績也一落千丈。
  劉老師不知勸過他多少次,好話壞話都已說盡;可他仍是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最後老師們都放棄了。
  在聽完他的故事後,她有良久都說不出話來,她似乎……不!她真的可以完全理解吳有文為何會有這種轉變,因為她曾是過來人。
  所以當她正式接下這個班級後,便額外注意他,可是她並沒有主動找他,對他曉以大義,只是默默觀察他。
  果不其然,他老早就豎起一道高牆將自己保護住,總是以充滿憤恨、不馴、冰冷的眼神看著周遭一切,似乎在控訴這個世界對他的不公平。
  看到那張不馴冰冷的表情,她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因受到班上同學排擠,所以他的朋友全都是一些高年級的不良學生,可是跟外校的高中生,她不禁有些擔心,或許是出面的時候了。
  她的教室鬧哄哄的,不知在為什麼吵鬧,當她走進去時,才安靜下來,可是空氣中卻彌漫一股怪異的氣氛。
  “Good aftermoon,tercher!”學生起立敬禮道。
  “Good aftermoon,everyone!Please sit down!”她看向吳有文的位置,雖然頭低低的,但還好,從她帶這個班來,他從沒蹺過她的課,畢竟她是導師嘛!
  她打開課本正要講課時,班長突然舉起手來。
  “老師!”
  “呃?什麼事?”
  “老師!今天午休前,總務股長將班上的便當錢收齊,可是午休後,錢卻不見了!”班長板著一張臉說道,而坐他旁邊的總務股長已經哭得一塌糊塗。
  丟錢?她走到總務股長身邊。“丟多少?”
  總務股長抽抽搭搭的說道:“兩千元!”
  “在收完錢之後,你有把錢拿出教室外嗎?”
  “沒有。”
  班長插嘴道:“老師!錢應該是有人趁我們午休睡覺時偷的。”說完後,他湊進琦芳耳邊小聲說道:“……
  有人看到是吳有文拿的。”
  琦芳點點頭表示明白,她走回講台去,目光緩緩掃過全班同學,發現有不少人正以不滿的眼光瞪著吳有文,吳有文則以滿不在乎的挑釁表情回瞪他們,看樣子,在她進教室前已經發生過一場爭戰了。
  “我很難過班上發生丟錢的事情,但我希望這錢不是我們班上同學拿的。”說到這,她停了一下。“但老師還是得要檢查每個同學的書包,所以待會兒請你們每一個同學拿著書包到外面那個樓梯口給老師看,好嗎?其他未檢查到的同學則安靜待在教室自習。來!第一徘第一位同學先跟老師出去,等他進來後,第二位同學再出來。”
  依序檢查了每個同學的書包,除了查到幾個同學帶了電動玩具和漫畫外,並未發現錢的蹤跡,當輪到吳有文的時候,只見他臉色蒼白,眉宇間有股緊張,看到他這樣,她心下也明白大半,所以當她從他書包底下挖出那包有許多硬幣和紙鈔的袋子時,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是你的嗎?”她輕聲問道。
  他抿緊唇不回答。
  “可以給老師嗎?”
  他僵硬地點點頭。
  “好!你放學後過來辦公室找老師,現在進去叫下一個同學過來這裏。”
  他張大嘴巴。“老師……”他遲疑地望著她,不明白她打算做什麼?她不是已經抓到他,為什麼還要搜其他同學的書包。
  “我們放學後再談!”她表情嚴肅地看著他。

  “你最近很需要錢嗎?”琦芳溫和地問道。
  在課堂上,她並沒有說找到錢,反而對大家說她很開心,班上同學並沒有拿這筆錢,讓同學釋去對吳有文的懷疑。
  吳有文低頭不語。
  “那為什麼拿呢?”
  他握緊拳頭,突地對她吼道:“我高興、我喜歡,不行呀?你要給我記警告、記過,都隨便啦!不要以為你不在全班面前抖出我來,我就會感激你,他們都知道你在掩護我啦!”
  她沒有說話,看到他有如刺蝟豎起重重的尖針,誰碰到誰都會被釘得滿頭包。
  “你以前並沒有偷東西記錄,為什麼今天會突然下手?”
  “誰說我沒有?”他咬牙切齒的瞪著她。“每次班上有人丟東西的時候,全都說是我拿的,難道你不知道嗎?”
  “真的是你拿的嗎?”
  他別過臉抿緊唇不說話。
  她凝視他半晌。“你該不會是因為別人一直推說是你拿,最後你火大了,就真的拿了吧?”
  他臉孔浮出一抹惱羞潮紅,突地朝她大吼道:“關你什麼事,你那麼雞婆管我做什麼?”
  她不為所動,只是默默看著他一會兒,然後將那袋錢收下。“我想你應該明白,這筆錢老師不能給你。”
  他臉色瞬間變了,眼底罩上一抹陰影。
  她緩緩站起來,幸好她不是屬於嬌小型的女性,還可以低頭看這個大男孩,擺出應有的威嚴。“還有一點,我得先讓你明白,老師不是雞婆,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學生,是我想要以及必須保護的人,懂嗎?”
  聽到如此嚴肅的聲明,那不馴的臉動搖了,一抹屬於國二小男生的驚惶不確定的神情慢慢爬上。“老師?”

  “鄭群昱!你太過分了!”
  群昱雙手插進口袋,眼睛低垂地看著地面,看起來好像無動於衷的靠在樹幹,但若仔細瞧的話,便會看到他眼底那股不耐和煩躁。
  一個打扮時髦、肌膚細白,長得相當像日本娃娃的女孩正怒氣沖沖地站在群昱面前朝他大吼:“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特地從正理村上臺北來見你,你居然不肯花一點時間來陪我,你這是什麼意思?”孫瑤紅那略尖銳的聲音,在台大男生宿舍旁邊那片小樹林中,顯得特別尖銳。
  群昱抬起眼來。“我並沒有邀請你來看我,而且我現在功課非常忙,忙得連睡覺時間都快沒了,你要我怎麼陪你?”
  沒邀她?廢話!他何時主動找過她,全都是她自討沒趣的跑來!
  瑤紅不悅的將手插在腰部,瞪著那張帥氣英挺的臉龐。“功課!功課!從小到大你腦子裏就只有念書、考試,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一點生活情趣都沒有!”她嘟起嘴。“同樣都是念醫學院的,你其他同學都還會交女朋友、聯誼,你卻還是成天往圖書館、醫院跑,難道你不會覺得活得很悶?”
  他揚揚眉。“覺得悶不悶,因人而異,我覺得我很快樂、很充實就好,不用你來評斷吧!倘若你覺得我是個很不識情趣的人,那以後還是盡量少來找我吧!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討好你這個大小姐!”
  她不甘心地瞪著站在樹下的這位高大男子。可惡!她為什麼會愛上一個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的男孩,想她在大學時可是校花,學校有半數的男生成天在她身後像哈巴狗跟班打轉,她連理都不理,她不知放下多少次身段向他示愛,可是他全都不為所動,氣煞人了。
  她跺了幾下腳。“好!你竟然不顧我們這些年的情面,不識好歹就算了,本小姐再也不會來找你。”
  本以為他會開口說些什麼,沒想到他卻只是聳聳肩。
  真的是太過分了!瑤紅氣紅了眼,揚起手給他一巴掌,卻被他輕松躲過,他握住她的手腕,表情是忍耐的。“你已經是大人了,別再那麼孩子氣。”
  她用力將手抽回。“鄭群昱,你給我記住!”說完後,扭頭就走。
  群昱沒有目送她的背影,轉過身慢慢走回宿舍,他覺得好累,一邊扭轉頸部,一邊走回房間,昨晚在實驗室裏忙了一整夜,根本沒合過眼,誰知好不容易得空能回宿舍補眠時,卻發現孫瑤紅像棄婦般的守在他房間等他!
  走進房間,卻看到他的室友廖振雄、方雅培、陳立文正一臉好笑地望著他,瞧他們全都站在窗前,從那正巧可以清楚望見小林子的情景,想來他們已經清楚他和瑤紅之間發生的事。
  高中畢業後,他如願考上第一志願台大醫學院,打算繼承他父親的事業,陳立文也考上台大會計系,目前是會研所研一生,兩人從小到大都是同學,這種難得的緣,大概一千人之中才會碰上吧!
  “群昱,你實在太厲害了吧!居然把這麼一個大美女給趕走了,人家好歹也等了你大半天。”心性詼諧的方雅培笑道。
  廖振雄露出羡慕的表情。“你這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真是積極,偏偏你無動於衷,虧你還是本系第一美男子,這樣糟蹋女孩子的心,也不怕有報應!”
  群昱搖搖頭。“我快累斃了,誰有心情應付她呀!”
  他轉向陳立文。“喂!”你也是她的‘青梅竹馬’,你怎麼不陪陪她?”
  陳立文露出無辜的表情。“我?人家又不是來找我的,若是她專程來看我,我當然會義不容辭的陪她四處逛。”
  群昱不客氣給了他一記白眼,坐在床沿開始脫鞋。
  陳立文停止鬧他,轉向其他室友。“其實你們也不能怪他不肯陪她,你們別看瑤紅長得美麗,是我們村中的第二美女,她脾氣可大得很,誰不順她的意,就會被她修理得很慘,鴨霸得要命!換作是我,我也敬謝不敏。”
  “是嗎?可是那種女孩子才夠辣嘛!”廖振雄摸著下巴說道。
  “你若是喜歡的話,下次介紹你們倆認識,不過像這種麻辣鍋級的,我和群昱怕吃了會胃痛。”陳立文笑嘻嘻地說道。
  方雅培走回自己位置坐下。“說實在的,群昱!從跟你做同學至今已邁入第五年頭,我發現你真的是不近女色,連聯誼都不參加,既然怕麻辣吃了會拉肚子,那你喜歡哪種型的?清粥小菜嗎?”
  群昱只是聳聳肩,沒有回答,躺在床上,背對著他們縮進被中。
  又沒從他口中挖出答案,方雅培摸摸鼻子轉回身,在他們的眼中,群昱是個相當有主見、個性的人,但也非常內斂,在沉穩的外表下,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力量,所以他們,除了陳立文以外,幾乎沒什麼人敢跟他開玩笑。
  不過,能讓群昱動心的女子,應是相當與眾不同的。
  群昱並不曉得他的室友正在心中暗忖他的感情世界為何,不過方雅培的聲音,卻打進了貯滿所有實驗研究結果的腦袋中。
  他喜歡哪一型的女孩?
  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孩,最好是有雙清靈動人的大眼,眼底會閃著不馴的光芒,外表看似柔弱,卻擁有如鋼一般的靈魂,不畏外來的傷害。
  當跟她在一起時,會覺得世上就只有你們兩個人存在,就像……
  “蔣琦芳!”
  當他聽到這個名字時,霍地睜開眼睛,全身繃緊,差點從床上跳起來,豎起耳朵聽陳立文為什麼會突然提及她?
  原來陳立文正回答廖振雄的問題——誰是正理村的第一美女,而立文說是蔣琦芳。
  “她有多美?居然可以將孫瑤紅比下去。”振雄問道。
  “很難形容,倘若說瑤紅像火鶴般的鮮艷奪目,她就像一朵傲立在枝頭的白玫瑰,清雅秀麗。”
  “真的有這種女孩?她現在在哪?”振雄聽完立文的敘述,好奇極了。
  “這我就不知道,因為她高中畢業後就離開正理村,聽說跑去念師大了,大學畢業後,就不曉得跑去哪?”
  “什麼呀?師大就在我們隔壁,你為什麼不跑去追她?”
  “我哪敢呀?她可是我們村中最聰明的女孩,也是唯一能夠和群昱並駕齊驅的人。”立文感歎地說道,接著他就開始講述過去蔣琦芳是如何和群昱競爭,當然其間略過了他們上一代的思怨情仇,他愈講愈興奮,雅培和振雄則聽得津津有味,全未發現躺在床上的那一個有如蓄勢待發的火箭,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哇!居然有這麼強的女孩,她聯考成績在全島前五十名,居然沒來念我們台大?”振雄嘖嘖稱奇,覺得太不可思議。
  “沒辦法嘍!可能咱們學校不是她心中的第一志願。”立文歎道,當初蔣琦芳考上師大的事情,可讓不少人摔倒在地。
  “真想見見她。”雅培摸著下巴。“不曉得是什麼樣的人可以和咱們的群昱不相上下。”
  夠了!群昱被子一掀,他深深瞪了立文一眼,好似要他別再多嘴,他站起身將鞋子穿好。“我去醫院一趟。”他們現在都已是實習醫生,除了上課以外,他們幾乎都得到醫院報到。
  “你不是已經一夜都沒合眼?”立文訝道。
  群昱沒回話,拿起包包就轉身離開。
  所有人愕然的目送他的背影。“他是怎麼回事?”振雄不解地問道。
  立文沈默良久才歎了口氣。“真要命,沒想到時間過那麼久,他還是記在心上,我還以為他忘了。”
  “什麼事呀?”雅培和振雄不約而同地問道。
  “蔣琦芳呀……”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5:15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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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直是落荒而逃,群昱一臉抑鬱的走在校園中。
  蔣琦芳……
  可惡!都已過了那麼多年,為什麼光聽到她的名字時,仍舊會讓他整顆心強烈地震顫?
  想到那個夏日的午後,想到那甜美的一吻……一陣戰栗刷過他全身。
  不知有多少回,他都在睡夢中不斷見到她,總是反覆讓他心悸、酸刺。
  她應該是他這輩子最不該想,也不能想的女孩,偏偏他卻又忘不了。
  她為什麼要是他父親最恨的人的女兒呢?他無奈地想道。
  腦海中,不自覺回想起,高中時和父親的一段話,那時剛發大學聯考成績單,他正在選填志願。其實以他的成績,第一志願是沒問題,但禮貌上還是先和父親討論。
  對于兒子以台大醫學院為第一志願,鄭青雲百分之百的贊成,他很高興兒子能當他的學弟,並以此為榮。
  正當父子倆談得興高采烈時,一直壓在他胸口的問題,終於忍不住脫口問出。
  “爸,你能原諒蔣琦芳父母對你做過的事嗎?”
  原本還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你突然提起這個幹麼?”青雲厲聲問道。
  他畏縮了一下,雖然有膽揭開父親的痛處,讓他再回想起那痛苦不堪的回憶?但——他不得不問,因為他想知道,他有沒有這個機會和蔣琦芳交往?
  在當時,他幾乎完全篤定,蔣琦芳一定會考上台大,一想到將有這個機會再度和她站在同一個校園,就令他覺得興奮,他忘不了和她同台競爭的感覺,更忘不了在過去高中三年沒有她的失落,想到那瑣然無味的高中生涯……
  只是這回不同,他們不是小孩,而是大人了,這意味他們不可能會像從前一樣。他更渴望他們能從競爭關系提升到更親密一點,因為他相信,這世上再也沒有其他女孩如她般的適合他,因為不知從何時,在他眼中,除了她以外,他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孩,但前提,必須是他父親能接受,所以他不得不問。
  “對不起,但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
  “還不夠久!”鄭青雲霍地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像變個人似的。“這個羞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最好的朋友搶走了我最心愛的女人,光憑這點,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絕不!”他用力抓住兒子的肩膀。“以後別在我面前提到他們蔣家的事情,聽到沒?”
  群昱忍住肩上傳來的疼痛,心痛地望著父親。
  眼前這個情緒激動的男人,真的是那個溫和、博學多聞、風度翩翩的父親嗎?沒想到在那平靜的表面下,居然蘊涵如此激狂的感情。
  恨與愛是一體兩面的,沒有愛哪有恨?他清楚感受到從父親身上散發出來的沖突與情感波動。
  身為他的兒子,在那一刻便下了決定,這輩子,他跟蔣琦芳是不可能有未來的,因為看到她,只會讓父親不斷憶起那痛苦的回憶,就算他再怎麼暗戀她,情根已種,但是為了保護父親,他一定要徹底拔除,絕對!
  但誰知琦芳的第一志願居然是師大,同時也搬離了林家,離開正理村,這更證明瞭一件事,他們終究是無緣的,而他還居然曾私心期盼兩人會在同一所學校交會,結果……上天早就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
  也因如此,他下定決心要忘了她,全心投入功課、研究中,當然有人說,想要忘了一個女孩,最好的辦法就是再認識一個女孩。
  他不是沒想過,而且在校園中,也碰到了不少條件佳的女孩,而且憑他的條件也吸引了不少仰慕者,但不知怎地,就是無法勉強自己和她們交往看看。
  最後為了避免傷害到一些無辜的人,他減少所有的社交,把心思放在功課上,反正他不認為,沒有談戀愛就是犯了什麼大錯,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不知不覺中,就這麼過了四年。
  本以為已經徹底忘了她,誰知今天立文隨口提及,居然會在他心底掀起如此巨大波浪。
  原來……不是忘了,只是暫時被埋住,陡然之間被人喚起,幾乎讓他難以招架。
  該死!該死!他忍不住喃喃咒罵自己。
  氣自己居然像個變態,懷念一個小女孩,一個一直維持在十五歲容貌的少女。
  真是……他媽的該死!
  他邊走邊咒罵自己。

  一輛計程車停在燈火通明的台大醫院前。
  琦芳等不及司機找錢給她,便匆匆開門出來,跑進醫院,見到醫院的櫃檯小姐,立刻沖向前。
  “請問一下,有個一小時前送來的傷者,他叫吳有文,十四歲,他現在在哪間病房?”她滿頭大汗地問道。
  護士小姐扶一下眼鏡,開始找資料。“有這個人,你是他的家屬?”
  “我是他的老師,他沒事吧?”她著急地傾向前。
  “怎麼會沒事,現在人還沒清醒過來。對了,他的家人呢?為什麼沒過來?”
  她搖搖頭。“他家裏沒人能過來。”事實上,這個消息還未告知有文的奶奶呢!她眼盲又生病的,難以行動呀!
  “既然這樣,那就請你先幫他填寫住院證明,還有繳交保證金。”護士小姐遞給她一堆表格。
  “好!”她接過來開始填寫,在寫的時候,手不住的發顫,二十分鐘前,她在家中突然接到學校訓育組長的電話,說吳有文出事了,他在外面被人圍毆,傷勢嚴重,此刻人被送到台大醫院急救,嚇得她立刻從家裏沖出來,到現在還沒辦法平靜。
  怎麼會這樣呢?今天放學還跟他談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讓這顆頑石點頭,說不會再去找那些高中不良份子,可是……怎麼才過了沒幾個小時,他就被人打成重傷?
  她停下來,閉上眼睛,深呼吸數口,讓整個心緒穩下來,不再發抖了,才繼續寫。
  天!請保佑她的學生平安無事,她在心中切切祈禱。

  他第一眼就認出她來。
  他全身僵直地站在廊道上,不敢置信地注視前方那高挑纖細的熟悉身影。
  蔣琦芳,他已經有七年沒有見到她了,在今天下午,他才承認自己仍沒忘情於她,哪知到了夜晚便碰見她。
  七年的光陰磨鈍了他對她的反應,但只須見她一眼便恢復了,打她如旋風般從醫院偏門沖進來時,她就像個發光體,牢牢吸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歲月並沒有改變什麼,除了讓她出落得更加美麗動人,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脫俗。
  見到她的反應仍和以前一樣,心跳加速,興奮直達全身神經末梢,想要觸摸她、親近她,渴望嗅進專屬她的氣息。
  這時,她臉上慌亂的表情落入他眼中,霎時驅走見到她的狂喜和暈眩。
  這麼晚了,她怎會跑來醫院而且神色如此慌張,一點都不像他記憶中那個冷靜自持的女孩。出了什麼事?他擰起眉頭,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只見她接過護士小姐遞來的表格,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幾下,面容才比較平靜下來並低頭開始書寫。
  看到她這副樣子,不覺讓他有些呆了,從沒見過她這一面,而這陌生的一面深深讓他著迷。
  “請問加護病房在哪?”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他耳中,依舊是如此清脆悅耳,此時她已填完所有的表格。
  得到回答後,她立刻快步朝他走過來——朝加護病房的方向。
  他全身繃緊,等她靠近。
  幾乎是一瞬間,兩人視線交會了,她倏地停下腳步,楞楞地望著他,兩秒後,她的眼睛膛大,她認出他來了。
  他不自覺握緊拳頭,屏息等待她的反應。
  琦芳不敢置信瞪著那個站在走道中央、披著白袍的高大英俊男子。
  是他嗎?當看到那雙明亮的黑眸、那傻挺的鼻樑時,是的……就是他。
  他怎麼會在這裏?這是閃進她腦中的第二個疑問。
  他身上那身白袍提醒了她。對!他考上了台大醫學院,現在應該是五年級了吧!
  他比她記憶中還來得高大,他大概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吧。他的胸部及肩膀比從前來得寬闊,完全表露出成熟男子的強壯,所有少年般的稚氣都已消失無蹤,使得他更讓人無法忽視,也更讓人……
  她的心髒突然劇烈地跳動不已。天!七年不見,他為什麼仍會對她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她不自覺舉起了腳步,往前走去,隨著兩人的距離拉近,心跳也愈來愈大聲,不知道他聽不聽得見?
  該向他(她)打招呼嗎?兩人心底同時產生這樣的疑問。
  兩人從來就不是“朋友”,真要嚴格說起來,應該是“對手”吧!更別提他們兩家上一代之間的恩怨情仇。
  誰也沒開口,視線緊緊相鎖,在錯身之際,琦芳頓了一下,但未停下腳步,同時將臉別過,堅決不望向他,直直朝前走去。
  是的!在剎那她作出了選擇,反正從小他對她就只有仇恨和歧視,她幹麼要開口?
  在她將臉別過的剎那,他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驚慌,就要這樣再次錯過嗎?霎時間,父親的身影和過往曾下的決心,悉數被他拋至腦後,此刻,他眼中除了她,誰也容不下。
  “你要去加護病房嗎?我可以帶你去!”他想也不想即脫口而出。
  聽到他如是說,她整個人都僵住了,她是不是聽錯了?
  琦芳緩緩地轉過身,莫測高深的凝向他,他的語氣未夾槍帶炮、未含有任何敵意,也沒有任何攻擊,這意味著什麼?
  未發一語地,他走到她身邊。“我帶你去吧,你想去見哪個病患?”
  沒有寒喧,也沒有客氣的詢問,仿佛他們並沒有分別七年。
  他的聲音比以前更加低沉雄厚、充滿力量,教人聽了有說不出的安心。
  “他叫吳有文。”她放開過去的猶豫,現在他們已經不是小孩子,所以可以用大人的成熟態度應對。
  吳有文,他皺起眉頭,一個多小時前,他才在旁參與急救他的緊急手術。“那個國中男生?”
  “是,你看到他了?”
  “嗯!他送來急救時,我有在旁邊協助。來!走這邊。”他帶她往急診室走去。“他現在尚未完全脫離險境,還在觀察中。”
  對學生的關懷霎時充斥了她所有的思緒。“他傷得怎麼樣?很嚴重嗎?”她急切地問道。
  來到加護病房前,他停下腳步,將病房門推開,當她看到床上躺著一個全身都被紗布包裹的男孩,不禁驚呼出聲,往後退了一步,靠進他的懷中,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穩住她。
  “他……腦部遭到重擊,有輕微出血的現象,大腿和手臂多處骨折,內髒也有受創的現象。”
  天呀!她幾乎沒有勇氣走向前去探望,這……是數小時前才和她分別的學生嗎?
  “他醒過來了嗎?”她勉強讓自己走過去,將床邊的椅子拉近坐下,看到他這樣,真教她有說不出的難過。
  “還沒!現正在觀察中。”他看著她。“他是?”
  “他是我的學生。”她輕聲說道。
  她現在已經是老師了,這項領悟,更讓他敏感知覺到歲月造成兩人的差距。
  她於此時抬起頭望向他。“他會醒來嗎?”
  “嗯!若無意外的話,應該會的。”好奇怪,這一刻,他們之間毫無芥蒂,自然得仿佛就像常在一起的朋友。
  這時.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走進來的是一位高大瘦削的中年男子,一看到琦芳,立刻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蔣老師,太好了!你趕來了。”
  這名男子是琦芳學校的訓育組長,也是他打電話告知琦芳吳有文出事的消息。
  琦芳站起來走向他。“李組長,有文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群昱默默退到一邊,讓他們交談。
  李組長拿出手帕擦汗。“我也是剛剛從警察局出來的,警方已經抓到那群滋事分子。”
  “是誰?”
  “還不是青高那群壞東西。”李組長搖搖頭,瞥向吳有文。真是的,年紀小小的,去跟那些高中生鬼混幹什麼?一出了問題,人小根本就打不過人家,結果被修成這樣。“他的家人沒辦法來嗎?”他問道。
  “他家裏就只有一個瞎眼的老奶奶,怎麼可能來?對了!那些人為什麼要圍毆有文?”她迫切地想知道原因。
  提到這,李組長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說到這我就有氣,本來那個帶頭的還一口咬定,說有文偷拿了他們的錢,一時氣不過,才圍毆他,把所有的錯都推到吳有文的身上。後來在警方嚴詞一個個逼問下,他們才老實招出來,說什麼有文這些日子吃他們的、用他們的,今天是他繳交一些‘活動費’的日子,哪曉得他竟不給錢,而且居然跟他們說,他再也不跟他們在一起,於是他們決定要動手修理他,偏偏他們先前都吸了一些安非他命,神智有些不清,忘了他只是個國二生,下手都很重,所以才闖下這場禍。”
  錢。一聽到這,琦芳伸手捂住嘴巴,免得自己失控叫出來,原來這就是他今天偷錢的原因,她還一直以為是他家裏有困難,怎麼……天!是她將那筆錢收回,並且勸他遠離那些人,而他也答應了,可是她怎麼樣也沒想到,居然會害他挨這一頓打。
  接下來,李組長說什麼,若是吳有文死的話,那些人全都會被送進少年監獄,若是重傷的話,也會送到觀護所……這些話她已經聽不進去,此刻她已不在乎那些壞孩子會不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她只想到,有文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她……
  她倏地站起身,兩眼蓄滿淚水跑了出去,李組長楞在當場,群昱則想也沒想的立刻尾隨追了過去,一直到這時,李組長才發現到他的存在。
  “咦?那個人是醫生嗎?”李組長困惑地喃喃自語道。
  琦芳漫無目的往前跑,現在她只想找個地方把胸口的鬱痛發泄出來,怎麼會這個樣子?
  是她害的!她充滿了自責,推開了醫院的門,跑到外面的涼庭中,直到這時,她才放開手,讓自己哭出來。
  群昱有些被她嚇到了,不明白她聽完那個男的講述後反應為何會如此激烈。
  老實說,這是打小認識她以來,除了在她第一天轉學到班上時,曾見她因為他的排擠,而當眾流下無聲的淚水外,自此之後,無論他們再怎麼捉弄她、欺負她,她都沒有在他們眼前哭過,這可以說是第二次。
  聽到她的嗚咽,他的心也莫名的痛了,他一點都不喜歡看到她哭泣的模樣,覺得五髒六腑好像要翻了過來。
  他站在涼庭外看著,直到她哭聲稍歇了,才走進庭中,無言的在她身畔坐下。
  她抬起淚眼看了他一眼。可惡!他在這裏幹麼?她不想讓他看到她這副狼狽的模樣,誰都可以,就是他不許。
  “你走開,我不要你在這裏?”哭啞著聲音根本裝不了凶。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一條手帕遞過去,她瞪著那條手帕半晌,才接過去將臉上的淚水拭去,很奇怪地,在他這樣靠近她時,她的心情居然能夠漸漸平靜下來,這或許得歸功,從小對他就已經養成了相當的競爭意識,她不希望在他面前示弱。
  “要不要談談?”他低沉地問道。
  她抬起頭,本想拒絕的,可是看到他臉上,並沒有原先預期的譏消或任何可憐同倩的神情,反而只有專注、關心,還有一股她無法名之的倩感,令她不自覺沉進那明亮的黑眸中,無法自拔。
  幾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自己撥開他的黑眸。
  有些慌亂地望向前方,一陣微涼的晚風徐徐吹來,也讓她腦袋清醒了一些,察覺自己做了什麼之際,她已經開口告訴他哭泣的原因。
  “這孩子今天會傷成這樣,我得要負大半的責任……”她暗啞著聲音說道。
  雖然很驚訝,但他不發一言靜靜聽著,她開始講述今天所發生的事,她沒收了他偷來的錢,她要他跟那些高中生劃清關系,結果他聽了她的話,跑去跟對方攤牌,沒想到居然會被揍成這個樣子,說到最後,她整個人漲滿了沮喪。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很失敗的老師,居然會害自己的學生變成這個樣子,你想笑就笑吧!”她不懂自己為什麼像關不了的水龍頭,將事情一股腦地全告訴他。
  他,是鄭群昱,是她從小的對手,是她發誓要打敗、將之踩到腳底下的人,她怎麼會在他面前自曝其短呢?雖然理智中有一絲小小的聲音提醒她,可她就是無法讓自己住口。
  他聽了後只是揚揚眉,覺得有些可悲的是,她怎麼會認為他會嘲笑她?不過,由此可見,在她心中是把他想成如何了?他暗暗苦笑,不過這也不能怪她,一切都是自己惹來的。
  從她剛剛的敘述中,他聽出了無奈和自責,怎麼會這樣呢,他覺得不悅,才多年不見,她已經變笨了嗎?
  他沉靜地看著她。“倘若有好笑的地方,我會笑的。
  你覺得自己處理的方式錯了嗎?”
  她咬住下唇。“我沒有問清他為什麼要拿那筆錢。”
  “即使問清了,你會給他嗎?是要叫他繼續和那些人鬼混嗎?”他不放鬆地問道。
  “不……”奇異地,他的話讓她靜下心來,也比較能夠心平氣和的想事情。“可是早知道我應該陪著他去和那些人把話講清楚,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聽她這麼說,一股無來由的驚慌和怒氣在瞬間攫住了他。“蔣琦芳!你腦袋真的變笨了呀?”
  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這樣罵她。“喂!你怎麼可以這樣罵我?”她就知道,他一定會羞辱她的。
  罵她?他還想敲她一頓,看她會不會變回以前那個冰雪聰明的女孩。“你信不信,若你真陪他去跟那些吸安非他命的傢伙談判的話,你也會落得跟你學生同樣的下場,被打得只剩半條命!”說到這裏,他激動地抓住她的肩膀。“更別提你是個女的,你以為那些昏了頭的傢伙,會對一個漂亮美麗的女老師做出什麼事?”一想到那種畫面和景象,他全身就湧起駭人的驚慌和震顫。
  她被他搖得頭發昏,雖被他激烈的反應給嚇著,可是他說她美麗又漂亮?他在稱贊她嗎?一陣愉悅刷過她,他真的覺得她美麗又漂亮?霎時所有對他的怒氣和不滿全都消失不見,反而覺得有些飄飄然。
  “你先不要那麼激動,我又沒去……”她掙開他,再搖下去,全身骨頭會被他弄散了,將距離拉開一公尺,表情充滿驚訝地望著他。“你……在擔心我嗎?”
  他楞住了,所有的現實頓時歸位,太急進了,也太快將內心所隱藏的情感散發出來,他無法開口,只能立在原地注視她。
  兩人目不轉睛互相凝視著,一股教人心蕩神搖的電流瞬間攫住他們,無法動彈。
  尖銳的救護車嗚聲,從遠處漸漸拉近,打破了這道魔網。
  琦芳別過臉,群昱則雙手插進口袋,免得一時忍不住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一臉莫測高深的望著她。
  雖然誰也沒出聲點破,可是他們內心都已經敏銳的知覺到,在他們之間已經產生了奇妙的化學變化,或許早已醞釀了,直到此刻才冒出頭。
  她有些無法適應這項無形的轉變,不敢再看他一眼。“我先回去看他,我的學生……”慌亂得有些語無倫次。
  “琦芳!”他在她落荒而逃之際叫住了她。
  “你不該將你學生受傷這件事怪罪到自己的身上。”
  他嚴肅凝地望著她。
  她心一凜,無語的看向他。
  “真正犯錯的是那些將人打成重傷的暴力份子,而不是你。”
  他的話有如一劑醒腦藥,雖然她還是無法不懊惱自己為何先前沒和有文好好討論如何面對那些高中生的方法,但——至少她已不像先前的激動和氣憤,而最教人驚訝的,居然是由他來點醒。
  “老實說,我很難相信你會對我講出這番話。”過去的回憶爬上她的心頭。“畢竟,你曾經將我父母對你父親做的事都怪到我的身上,不是嗎?”她澀聲的說道。
  她的話,將他倆全都帶進時光隧道中,小時候的種種,清楚浮現在他們眼前。
  一種類似愧疚的情緒攫住了他,正想開口跟她解釋,那是小時候無知做出的事,現在……已非昔比……
  她突然露出灑脫的笑容。“算了,提這些做什麼?”
  她搖搖頭。“謝謝你跟我講這一番話,我的心情真的好很多了,拜拜!”她轉身大步朝醫院走去。
  他目送她的背影,萬般滋味襲上心頭,說不出是苦還是澀。
  本來以為兩人沒有再相見的機會,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再度重逢,這是命運的安排嗎?
  但重逢了又如何?
  他們的過去,以及兩家上一代的恩怨,可是無法一筆勾銷的。
  但真的不能嗎?
  在剛剛那電光石火的剎那,他可以在她望他的眼神中找到了變化和動搖,是的!她察覺到了,他們之中存在著某種特殊的情感,她雖覺得因惑,卻沒有退縮,而這讓他燃起了希望。
  他一向自翊自己有做人的頭腦和個性,為何在處理和她有關的東西時,腦中卻像塞滿了漿糊,一團糟?
  他得好好想想,既然上天安排讓她再度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有機會將過去對她的虧欠做個彌補時,為何要放過?
  再也沒有哪一個女子或是任何人,能夠如此深深震撼他並深及意識,他不曉得,這是否就是人家所謂的愛情。長久以來,他總覺得生命中少了一片重要的拼圖,直到現在才找到,這份強烈的領悟幾乎駭著他了。
  他想要她!這輩子他從來沒如此渴望過一樣東西或人。
  倘若這種強烈會有讓他五髒六腑都要燃燒起來的熾熱感,就是陷入愛河的象徵,那……即使前方是地獄,他也要去闖一闖!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5:35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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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虧吳有文的頭傷沒有想像中的嚴重,第二天中午時,人便蘇醒了過來,沒有生命的危險,但因手腳、肋骨有嚴重的骨折情況,所以得留在醫院好一段日子。
  由於吳有文的老奶奶根本無法照顧他,連她自身的生活起居都有了問題,幸好周遭的鄰居願意伸出援手,暫時解決了難題。
  琦芳只要一下課,便直奔醫院去探望他,並將當日的課程為他講授,讓他在課業上不至於落後其他同學,甚至還超前。
  鄭群昱也經常出現在吳有文的病房,原因一是他本來就得要在醫院進行實習課程,另一方面則是想藉機親近琦芳。
  他不再費神於想見或在不去見她的中間做掙紮,因為答案只有一個。
  但說來也好笑,兩人雖然經常在醫院碰到面,除了交換吳有文身體的進展狀況外,鮮少交談其他話題,偶爾視線交會,但是琦芳便會立刻別過臉,而群昱則充滿耐心地凝望她。
  比誰都還在意對方的存在,卻誰也沒有點破。
  一天,琦芳將班上同學聯合做出的精美慰問卡交給有文,當他看到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慰問之語以及道歉時,整個人都呆了。
  “所有人都希望你趕快復原,回學校上課喔!”她柔聲地說道。
  誰知,有文看了一下,刷地把它丟到地上。“少來了,他們寫的都是一些虛情假意的話,根本不是真心的。”他充滿憤慨的說道。
  琦芳被他嚇到了,她瞪著地上那張卡片。“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不接受同學的卡片呢?”她將之拾起來擁在胸前,心痛的望向他。
  有文倔著一張小臉。“這是老師你叫他們寫的吧,對不對?”在問的時候,他眼底布滿了傷痛和憤慨。
  見她沒回答,有文發出沙啞難聽的笑聲。“同學們怎麼可能會希望我趕快好,然後回去上課?在他們的眼中,我只是個小偷、是個搶犯的兒子,他們討厭我、怕我怕得要死,怎麼還會希望我回去?他們根本巴不得我死掉!”他大聲地說道。
  琦芳聽出他話中的傷痛和自我厭惡,令她難過極了。“沒錯!卡片是老師叫他們寫的,但是上面的話,卻是他們自己寫的,而我相信他們全都是真心的。”她急急說道。
  有文嘴角泛起冷笑。“他們是怕被你罵,所以才不敢不寫。哼!也虧他們寫得出這些惡心肉麻的話,不知道他們背地裏吐了幾缸!”消失了幾天的叛逆不馴的聲調再次出現了。
  她心一緊,攻擊往往是要掩飾心底那最痛的傷口和破碎的尊嚴,她緩緩搖搖頭。“你不可以這樣懷疑同學,你要相信他們!”
  “相信?”有文發出比哭還難聽的笑聲。“你沒有看過他們是怎麼對我,才會這樣說,老師!你知道那種被人看不起、全身流著髒血的低等動物的感覺嗎?你知道當他們有人東西丟了,就把你當成小偷在懷疑的羞辱嗎?你可以明白那種被人拒絕接受的感受嗎?”
  他語氣激動,話有如連珠炮般的打出來,吼完後,已經淚流滿面,哽咽出聲。
  她沒有說話,站了起來,將手放在他抖動不停的肩膀上,靜靜將力量傳輸給他。
  待他稍微平靜了,方才開口。“老師懂的。”
  “你怎麼可能會懂?”他避開她的撫觸。
  她沒有再試著觸碰他,只是面向窗外,眼神飄向遙遠的過去。“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活著,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被人厭惡?好像自己身上散發著惡臭,讓人不屑親近,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錯了什麼?”
  她的話像釘子般,直入他的心坎。“老師?”
  琦芳轉過身。“讓我來講我的故事給你聽吧!”
  在她以輕柔的聲音描述自己的成長過程中,有文愈聽愈著迷,而一個一直站在外面聽著的人,則繼續維持靜默,靠在牆壁上聽著,表情也愈形凝重。
  原來她記憶中的童年以及在正理村的歲月竟是如此不堪,而他和孫瑤紅正是那個罪魁禍首。
  群昱閉上眼睛,有說不出的感覺在心頭翻攪,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任何一個運用團體力量來傷害、孤立個人,都稱得上團體暴力吧!
  不過這個壞蛋已經悔悟了,不曉得現在道歉……還來不來得及?
  “老師,他們怎麼可以因為你父母的事情怪你?”有文忿忿不平地說道。
  “或許,是因為我父母的行為太驚世駭俗,為那個保守小鎮所不容吧!”
  “那你會恨他們嗎?”有文這才察覺到自己的遭遇和老師的很像,一樣是因為父母的關系,才為人所排擠。
  “恨?還沒那麼嚴重,只是被他們氣死了。”
  “你恨不恨那個帶頭欺負你的人?”
  門外的人聞言,全身繃得緊緊,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她沉思了一下,那時候的感覺是恨嗎?“不算吧!
  只能說非常討厭他們,覺得他們就好像蟑螂一樣的礙眼,連看都不想看到他們——因為不曉得他們又會耍什麼花招欺負我。”她很無奈地說道。
  門外的人則露出苦笑。蟑螂?
  “你是怎麼對付他們的?”這是他最想知道的。
  “對付?”她露出微笑。“很簡單,我想辦法讓自己過得更好,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也不讓他們影響我。”
  “而且站在高高之上,把那些欺負她的人全都踩在腳底。”一個男聲響起來卡進她的話中。
  師生倆不約而同轉向門口,有文面震驚訝看著這些天勤來看他、並為他換藥的親切的醫生哥哥,琦芳則死命瞪著他。該死!他聽到了多少?還有更可惡的,為什麼才一天沒見,他看起來還是這樣英俊帥氣,教人喘不過氣來?
  “鄭哥哥!你在說什麼呀?你怎麼知道老師以前的事?”
  群昱邁著慵懶的步伐走到琦芳的身邊,看著有文。
  “因為我就是當年帶頭欺負你老師的那個人。”
  “咦?”有文吃驚的睜大眼睛。
  群昱看了一眼板著臉、緊抿著唇不發一語的琦芳。
  “其實當時年紀還小,並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麼錯誤,所以就很理所當然的欺負下去。”
  理所當然?她瞪了他一眼,想也不想的踩了他一腳。
  即使吃痛,也不敢出聲,他稍稍拉開與她的距離,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微略施壓,示意她聽他講完。
  有文則好奇地看著他們兩人之間發生的些微變化。
  “不過你的老師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即使在所有人都與她為敵的狀況下,她還是很勇敢的站出來對抗,並且將所有人都打敗。”
  “也包括你?”
  他看向她,她亦望向他,想知道他是怎麼回答的。
  “對,也打敗了我,她很堅強、很勇敢的向所有人宣戰,為她自己贏得了尊敬和賞識。”說到此,兩人視線緊緊相鎖著,一種莫名的氣氛搖蕩在其間,幾乎一觸即發。
  “尊敬和賞識?這點我也可以做得到嗎?我爸爸他是個壞人呀!無論我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有文痛苦的低語喚回了他倆。
  群昱轉向他。“當然可以,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倘若別人都以看你父親的標准來看待你的話,你更要去證明你與父親的不同,若是你覺得一定要在別人為你設下的範圍和標准中生活,甚至做出傷害自己和別人事情的話,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沒有錯!”琦芳以溫柔的聲音接下去說:“老師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而且是個孝順奶奶的好孩子,你是獨立的個體,有權利去做想做的事,而不是走和你父親相同的路。英雄不論出身低,無論別人是怎樣以不公平的態度看待你,你都必須堅持,活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俯仰無傀!”
  有文緊咬著下唇,全身輕微顫抖著。
  “就像你的老師,她用她自己的方式證明瞭她存在的價值,她是個女生,而且是在年紀比你還小時就開始做了,你又有什麼做不到呢?你可是個男子漢!”群昱堅定的語調聽來教人信服。
  他將來一定是最能夠說服病人的醫生,她有些出神的想著。
  有文張大眼睛看著他們兩人,倏地哇的一聲哭出來。“我真的……可以跟我父親……不一樣嗎?”
  像是培養了多年的默契。“絕對可以的!”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稍後,群昱和琦芳一起走在台大醫院外。
  “我送你回去。”
  琦芳搖搖頭。“不用了!搭計程車回去就好。”
  “別鬧了,這麼晚我才不會讓你一個人搭計程車。”
  “現在還不到十點。”她抗議道。
  “現在只要太陽一下山,都算晚了。”他不理她,徑自伸手招了計程車,兩人坐了進去。
  對他這種鴨霸的態度,她覺得既困惑,但也有絲欣喜,不因他干涉了她向來最強調的自主權,而覺得不悅。
  在車上,兩人的對話都相當簡單。
  “吃飯了沒?”
  “有吃了一點,你呢?”
  “也吃了一點。”
  “你醫院沒事嗎?”
  “沒事。”
  “學校的課業?”
  “你覺得我會有問題嗎?”
  “會!”
  “哼!你對我的評價還真‘高’啊,謝謝你的關心!”
  “不客氣。”
  噗!一聲嗤笑從駕駛座傳出來,兩人不約而同瞪了司機一眼,那個年輕司機趕緊將收音機的音量調高,當作不知道,但接下來他們並未再做任何的交談,各懷心事。
  當車子在她住的社區前停下時,他並沒有隨原車回去,反而跟她下了車,對此,她一點都不感到訝異,因為經過剛剛在醫院的一切,他們心中都有若干疑問需要獲得解答,他靜靜跟在她旁邊,眼睛則不斷打量她住的社區。
  這一區是臺北中高價位的社區,環境品質相當不錯。“你在這邊租房子嗎?”他打破沈默問道。
  “我向銀行貸款買下來。”她看了他一眼。“這裏是我在未搬到正理村前所住的地方。”
  他以掩不住的訝異,再次細細打量這個地方,當他們走過一座小公園時,她停了下來。“這個小公園是我們全家人最喜歡來的地方,看到那個秋千了嗎?我和玥勳經常各坐一個,我爸媽就在後面推著我們。”
  群昱保持沈默聽著這個社區在她十歲以前所佔有的記憶,她讓他更加認識了她,但同樣敏銳的知覺到,正理村對她而言,真的是不堪回首,而他也曾在其中扮演了一個角色。
  當他們走到她住的公寓門口時,她停了下來。
  “我家到了。”
  從她的表情和態度,他知道她無意請他上去坐,對此他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她能平安到家。
  “我在這邊看你進去後再走。”
  她望著他一會兒,然後才點點頭,當她轉過身拿出鑰匙正打算開門時,倏地憶起先前在醫院發生的事,背對著他。“你剛剛在醫院說的話,到底有什麼意思?”她輕聲問道,手放在門把上。
  他靜默半晌。“我講的只是事實。你的確是憑你自己的能力,來讓眾人肯定你。”
  眾人?不!不是眾人,她嘴巴湧起苦澀,她雖然曾如此努力,卻依舊無法討“那個人”的歡心。
  他望向她的身後,眼神飄回過去。“當年你和你弟弟的到來,好像炸彈一樣,炸開了所有人的回憶,讓所有人想起‘那件’往事,而其中受到最大傷害的仍是我父親及瑤紅的母親,在被好友搶走未婚妻這件事上,對一個男人而言,是永難磨滅的羞辱,不管他是不是個出色的醫生,也曾醫治過所有的村人。”他深深望進她。
  “你剛來正理村的那段日子,我父親像變了個人,每到晚上,便關在辦公室裏喝酒,他需要藉酒精來忘卻白天村人們到醫院不斷談論的那件往事!看到我最祟拜的父親像變個人,不再與我親熱、玩耍時,我那時……真的很恨你和你弟弟!”他閉上眼睛,恨透自己為什麼背上有那麼多的包袱。
  她胸口一緊。天!原本她以為只有自己是受害人,沒想到他也是,那……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開口。“其實,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和瑤紅為什麼會用那種方式待我,我爸媽當初在處理感情問題上有很大的問題,所以才會傷害那麼多人,但我卻無法認為他們兩人結合是錯事,這點你能明白吧!”
  “我懂。”
  “很多事情雖能明白,但是在你們那樣待我時,我無法沒有怨,畢竟我的心胸並沒有那樣寬大。”她低聲說道。
  他看著她的頭顱一會兒。“我知道,但……”
  她仍沒讓他說完。“總而言之,在我離開正理村的同時,便已下定決心將那段過去拋棄,所以到此為止吧!別再說了。”她開始轉動鑰匙。
  等等!她這是什麼意思?他飛快板正她的身子,她驚呼一聲,鑰匙掉到地上。
  “既然你說要讓過去成為過去,那就這樣吧!但我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她警覺地睜大眼睛。
  “這個!”
  當他那張充滿堅決有力神情的臉俯向她時,她便該推開他跑進公寓中,可是她偏不,完全被那雙燃燒著熾熱的黑眸給攫住,完全動彈不得,全身無力、虛軟,任他將她擁入懷中,對他的俯首毫無招架之力。
  他知道他不該如此,尤其村中的人若知道他們父子同被母女所吸引,將會引來相當多的議論,甚至首當其害的就是他父親,有這麼多個不能將她擁入懷中的理由,但在這一刻,沒有一個能阻止得了他,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腰,感覺到她那纖柔溫暖的身軀正輕輕顫抖著,視線牢牢定在那如玫瑰般的唇瓣,她的手抬起抵住他的胸膛,似想推開他卻使不上力,手覆住了他的敏感之處,一陣戰栗霎時貫穿他,數年前,那午後的回憶,鮮明地在腦海中浮現,壓抑許久的渴望,再度熊熊燃起,呻吟一聲,低頭品嘗那記憶中的柔軟,恣意吞進她的純真氣息。
  她的腦袋被這突如其來的熱吻,燒得昏沉沉,他的手臂愈縮愈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微偏過頭張口急促吸氣,他的唇順著她的臉頰滑下,親吮她細膩的脖子,微涼的風沁涼了她的臉,也讓她的腦袋冷靜了下來。
  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力量,她大力將他推開,整個人貼在門板上,他則退到一尺外,兩人氣息不穩的互相瞪視著。
  “你為什麼?”她啞著聲音問道。
  他靜靜凝視她半晌。“我情不自禁。”他亦啞著聲音說道。“你是全世界我最不該想也……不能想的人,我曾經苦苦抗拒過,費盡心思想將你趕出腦海,卻敗得很慘。當你離開正理村的時候,我以為可以成功忘了你,但我們卻在此時重逢,看到你我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年以來,我無法去追求其他女孩……”他手伸向她。
  “因為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她胸口急促起伏,此刻的她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思考這件事,他的告白對她而言太過強撼,也太激烈了,讓她整個情感混亂極了,而且很悲哀地發現,自己也跟他一樣,除了他,任何一個男生似乎都再也無法打動她的心……
  可是那又如何?倘若他們像一般普通男女相遇、相戀就好,偏偏他們不是,而且她深信,就某方面而言,他所承受的包袱遠比她多許多。
  她是他全世界最不該想也不能想的人,為什麼?
  答案很簡單。
  她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將鑰匙撿了起來,把門打開。“即使我們兩人互有愛意,那又能怎樣?你父親會同意我們在一起嗎?能原諒我父母對他所造成的傷痛和羞辱嗎?看到我,難道不會帶給他更多的傷害?”
  他呆立著,想到父親那張飽受打擊及哀傷的面容,他動搖了。
  他的不語還有痛苦的表情,狠狠刺痛了她的心,不管他多麼喜歡她,他是不可能會舍棄他父親的,他是個有正義感、孝順的人,雖然他曾厭惡她的到來——因為傷到他父親,而不斷排擠她,可是卻從未實地傷過她,甚至在孫瑤紅企圖用不實的語言陷害她之時,他卻挺身而出說明當時的真實情況,讓她不致遭受學校的處罰,他……總是以最光明磊落的態度和她公開作戰,能得到這樣不凡男子的喜愛和欣賞,她算幸運的吧,但——他們兩家上一代的怨仇實在太深了,深得足以毀掉他們對愛的信心,而她懷疑能否毫發無傷地撐過這一切,一點信心也沒有,毫無前途可言。
  煩躁地,也無法再思考,她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我們是沒有未來的。”她狠心將門關上,硬是將他摒棄於外。
  他則默然駐立在外良久。

  琦芳站在台大醫院門口好一會兒,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進去是一定會進去,但是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群昱,一想到自己昨晚那麼斬釘截鐵告訴他,他們之間是沒有未來的,她就懊惱不已。
  雖知道自己的顧慮並沒有錯,可是為什麼會整晚心痛得睡不著覺?
  不在意外來的好奇目光,她硬是深呼吸了好幾下,才走進醫院。
  當地靠近有文的病房時,突然迎面來了數位十七、八歲,穿著流裏流氣的男孩,他們大刺刺無視其他人的往前走,逼得人紛紛往旁邊靠,讓路給他們。
  琦芳往旁邊站,皺眉思索著醫院怎麼會出現這麼一群囂張的年輕人?
  驀地,她心念一動,拔腿便向有文的病房沖過去,一進房間即見到有文慘白著一張臉,呆坐在床上,而整間病房更是摻不忍睹。
  原本擺放在床頭邊桌上的水瓶和杯子被翻倒,水正沿著桌沿滴下來,而她帶給有文吃的水果,被啃得亂七八糟,只剽殘核被亂丟在地上,教科書更是被撕得稀爛,上面還有數個帶泥的腳印!
  “老師……”
  “是那些青中的學生嗎?”她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但這不是因為她害怕,事實上她憤怒極了,胸口好似正燃著熊熊怒火,這些混蛋!
  “他們來這裏做什麼?有沒有再弄傷你?”她著急的檢查他外表,都已被他們打得全身都綁著繃帶,還有哪里可以再讓他們糟蹋?
  “我沒事,他們並沒有再打我。”有文吸吸鼻子。
  “帶頭的陳老大現在還被關著,其他人則被保釋出來,而他們一出來就來找我……”有文被嚇得全身不停發抖著。“老師,怎麼辦?他們要我跟警方說,說是因為我偷了他們錢,所以他們才會打我,若我不說的話,只要一等我出院,只要我敢走在大街上,他們就會要我好看,甚至還會傷害我的奶奶。”他伸手抓住琦芳的衣服。
  “老師,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千萬別讓他們傷到我奶奶!求求你!”
  那些人居然敢說出這種話,天呀!台灣的教育已經差到這種程度了嗎?才幾歲而已,居然說得出這種狠話,還有沒有良知呢?
  琦芳握住有文綁著繃帶的手,眼神透著前所未有的肅冷。“我明白了,你不用擔心,剩下的就交給老師來處理就好。”

  醫護站的緊急鈴不斷響起,護士急忙跑進吳有文的病房。
  “怎麼啦?你哪里不舒服?”護士小姐快步走到他的床邊。
  “不是我有事,麻煩你,趕快幫我找到鄭群昱醫生好嗎?”
  “鄭群昱?他還不是醫生啦,現在只是實習生而已,小弟弟,你找他有什麼事嗎?”群昱可是她們這幾個未婚的護士中,票選出最優秀的未來丈夫人選,因而無人不曉。
  “我不管!總之快點找到他,告訴他這是生死攸關的事!”
  “生死攸關?”護士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小孩懂得什麼生死攸關的事?
  “對啦!”有文急得朝她大吼。“若是再遲一些,我的老師……也就是他的女朋友,會出事啦!”
  “咦?女朋友?”護士小姐花容失色的大叫出來。

  “群昱!你的車不要開那麼快!前面是紅燈,你快停……”雅培緊緊抓著駕駛座的椅背大喊。“天!你剛闖紅燈!這可是我剛買的車子,你不要害我吃罰單!”
  “雅培!你別再大呼小叫了,他現在已經開得夠可怕了,你不要再讓我腎上腺素增加。”振雄沒好氣地說道。
  坐在駕駛座旁邊的立文則一臉擔憂的望著緊繃著臉的群昱,到底出了什麼事?打從他在寢室接到一通從醫院打來的電話,整個人就變了樣,完全不復從前的冷靜與沉穩,臉色發白,嘴巴則不停地念著。“若是讓我找到她,我一定要把她給宰了!”問他發生什麼事,卻一聲也不吭。
  看到他一副好像真的要殺人的模樣,連雅培都被逼迫出讓他的新車做代步工具,嚇得他們這群室友緊跟其後一觀究竟。
  事實上,這個禮拜以來,群昱就一直很不對勁,老往醫院跑,連最愛去的實驗室和圖書館都不去了,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從未見他如此反常過,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們都快被好奇心給殺死了。
  群昱目光直視前方,拼命尋找超車的機會。
  天!千萬別讓她出事!他心急如焚地不斷向上天祈禱。
  ——鄭大哥,你趕快去找老師,老師跑去找那些打我的人了。
  ——為什麼她要去找他們?
  ——因為他們跑來威脅我,老師非常生氣,說要好好教訓那些目無法紀的傢伙。
  ——可惡!告訴我!她現在人在哪里?
  ——在青中附近的一家紅茶店,我一直叫她不要去,可是始不聽,我沒有辦法阻止她,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告訴老師的……
  ——別再說了,我會立刻趕過去找你老師。
  都告訴過她了,一個單身女子不要去隨便招惹那些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偏偏不聽,都已經為人師表了,為什麼會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
  為什麼她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冷靜沉著,不愛理會別人的事?還是這才是她真正的個性?
  他發誓,若是讓他找到她,他一定要好好修理她一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6:30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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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們走近那家紅茶店時,裏面突然傳來玻璃破碎聲。
  老天!群昱心神俱裂想也不想的沖了過去,立文、雅培、振雄互望一眼,也立刻舉步追過去。
  當他們趕到紅茶店時,一個女人突然從紅茶店沖了出來,結實撞進群昱的懷中。
  那女人抬頭看見群昱,皺了一下眉頭,然後一把拉住他往他們來時方向跑。“快走!”
  其他三人只來得及瞥見紅茶店內淩亂四倒的桌椅,還有三個各捂住下體的高中男生正掙紮著朝店門口跑來,而且表情相當兇狠,看來絕非善類。
  憑著本能,他們三人也跟著群昱以及那個女人身後跑。
  那女人揚手准備欄下一輛計程車時,群昱一把拉過她往另個方向跑。“我們的車子在這裏。”他飛快用遙控器將車鎖打開,當跑近車子時,二話不說的立刻將她塞進車子裏,他則匆匆坐上駕駛座。
  雅培、振雄和立文則在車子發動時,及時擠進車子的後座,過了一分鐘後,他們才漸漸意識到發生什麼事。
  “老天!剛剛那是怎麼回事?我們好像在拍電影一樣。”振雄喃喃自語道,他發現沒人理他,抬頭一看,只見雅培和立文早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坐在前座的女身上,他的視線也隨之掉轉過去。嘩!剛剛只是匆匆一瞥,沒來得及打量她的長相,這一看,可不得了,從未見過那麼清美秀麗的女子,在秀氣的眉宇間,隱隱散發著一股不讓須眉的英氣。
  她是誰呀?群昱怎麼會認識她?
  像是呼應他的疑問時,那個女子偏過頭看向群昱。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她的聲音有若黃鶯出穀,悅耳極了。
  群昱寒著一張臉。“有文通知我的。”語氣像出自零下五十度,冰冷至極,充分顯出他的不滿。
  “喔——”
  立文看那面容愈看愈熟悉。“你、你是蔣琦芳!”他不敢置信地大叫出來。
  琦芳吃驚地回過頭,她細細盯著立文好一會兒,然後——“你是陳立文?好久不見。”在她印象中,立文也是考上台大,本來她對以前的同學(除了群昱外),一點都不在意他們的前途為何,倒是有保持聯絡的美麗老師會主動提供她那些同學的消息。
  “真的好久不見。”立文驚訝得快說不出話來。“你、你怎麼會在這?”他瞥向群昱。“你跟群昱?”媽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兩個從小水火不容的人,怎麼今天會湊在一塊。
  “呃!說來有點話長,有空再跟你解釋好了。”這種事三言兩語講不清的。
  原來她就是蔣琦芳,立文口中“正理村第一美女”,能把鄭群昱打敗,並且以最高分數進入師大的那位傳奇女子。唔!果然長得很美,和孫瑤紅那種霸氣火辣辣的美艷比起來,有更讓人心怡的魅力,雅培注意到她袖子被扯破的地方泛出紅色液體來。“媽呀!你手受傷了!”
  他這聲大叫為他們換來了個緊急路邊煞車,坐後座的人全都撞上前座的椅背,呼痛聲四起。
  群昱鐵青著一張臉,將她的手抓過來,雖然臉上的表情好像要殺人一般,但手勁卻出奇的溫柔。
  受傷?她有些茫然的低頭看著手臂,難怪覺得有些刺痛。“啊!可能是不小心被那個破掉的玻璃碎片劃到。”她想起來,後來雙方一言不合,那些男生居然很沒品的將啤酒瓶打破,用破掉的那一半對付她,幸虧她閃得快,才只讓他們劃到一下下。
  群昱看到那近十公分長的傷口,雖被劃得不深,還無須縫合,而且在他實習生涯中,比這種更嚴重的傷都見識過,可是頭一次,他有想吐的感覺。
  “雅培,你車上有沒有急救箱?”他很訝異自己居然還說得出話來。
  “有!”不愧是醫科的學生,總是會隨身攜帶必備的用具,以備不時之需。
  群昱接過後,即不發一言為她進行消毒裹傷的工作。
  酒精淋到傷口時,會帶來一股撓灼,尤其群昱還將傷口拉開,檢查看有沒有玻璃碎片插在其中時,快讓她痛得昏過去,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哭出來,因為從他身上傳來的怒氣正源源不絕幅射出來令她噤聲。
  “你是怎麼會跟那些人起沖突的?”立文好奇地問道。他真的很訝異,印象中,琦芳是根本不可能會做出這種打架滋事的人,怎麼會跟幾個高中小混混鬧成這樣?
  “那些人找我的學生麻煩,我去跟他們講理,他們不聽就變成這樣……好痛!你不會輕點呀!”她狠狠瞪一眼群昱。搞什麼嘛!他絕對是故意那麼突然用力的。
  群昱抬起眼,眼睛像黑色的冰塊,讓她將所有欲罵他的話語全吞了回去,隨即他坐正身子,將車子發動,繼續往前開去。
  “你現在是老師了?”
  “是呀!”
  “教國中還是國小?”
  立文不斷發問,琦芳則不厭其煩的回答,振雄和雅培則津津有味看著這位前陣子才知曉的女子,這位“正理村第一美女”果然不同凡響,才一碰面,就讓他們遇到這驚險的畫面,可真是教人難忘。
  群昱將車子開到琦芳住的地方,他讓琦芳先下車,然後轉頭對雅培說道:“你們先回去吧!”
  “這怎麼行,我還有很多話想對琦芳……嗚……”
  立文還來不及說完,嘴巴已經被振雄的大掌捂住。“嗚……”
  琦芳看見群昱也下了車。“你回去吧!已經送到這裏,可以了。”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我知道了,那我們先走嘍!”雅培坐上駕駛座。
  “蔣小姐,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有空再碰面,拜拜!”
  “拜拜!”振雄空出一隻手向她揮別,另一隻手還牢牢捂在立文的嘴上,琦芳皺起眉頭,他們在搞什麼呀?
  待車子駛遠後,她轉過身,一眼就看到臉上布滿陰鬱正瞪著她的群昱,老實說,即使方才和那些小混混對峙的時候,都不像此刻面對他時所產生的不安和懼伯。
  或許是心虛吧!因為他早就警告過她,千萬別獨自去面對那幫人,而她不聽勸告,結果……掛彩了。
  “我很累了,我先回去,還有,謝謝你送我回來。”
  她露出太過燦爛的笑容,然後—像只小老鼠一樣,她飛快朝家門奔過去。
  當她好不容易沖到時,卻在皮包中找不到鑰匙,往旁邊一看,卻發現他以穩定的步伐正朝她走過來,眼看他一步步逼近,卻還拿不到鑰匙,真是愈急就愈找不到,終於——她飛快的轉開鎖,砰!將門關上。
  呼!安全了!她無力背靠在門上,天!這輩子,她還沒像此刻那麼膽小過。
  他的腳步聲停在大門前,正當她一廂情願的認為,他會放棄離開時,卻發現,她再一次錯估了這個男人的決心。
  “你是要自己開門,還是要我一家家按門鈴,請你的鄰居開門呢?”穿過門板的聲音雖然輕柔卻又充滿了堅決,讓人毫不懷疑,他真的會將威脅付諸實行。
  琦芳輕歎口氣,無奈地將門打開。
  他那雙黝黑的眸子,牢牢定在她臉上,從他毫無表情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他此刻心裏在想什麼。
  暴風雨來臨之前,總是額外的平靜。
  她挺直胸膛,要來就來吧!反正她才是自己的主人,他又能奈她何?
  她的房子位在十五層樓,視野奇佳,有三房兩廳,除了她自己的房間,另外兩間分別為書房和客房,這間客房是將來要讓玥勳住的。
  前任主人買下這棟房子不久,即因要移民,所以連住都還沒住過,便將房子降價求售,琦芳剛好撿了個便宜。
  房中的傢俱很簡單,但卻非常精緻耐用,整個陳設非常雅致、溫馨,充滿了家的感覺。
  一進屋子,琦芳就急急將所有的窗戶打開,讓自然風吹入。
  “想喝什麼?我冰箱裏有礦泉水和可樂……”她希望能將他的怒氣轉移掉一些。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很輕很輕的問道。
  “Nothing happened!”她將包包拿進房間。
  “什麼叫Nothing happened?”他帶有怒意的聲音從她身後傳過來,她猛地一驚。
  “喂!你別隨便進女生的閨房!”她霍地轉過身,想將他推出她的房間,這裏是她的天地,可不容許他人隨意闖入。
  誰知他一把握住她受了傷的手。“哎唷!好痛!”一時忘了要壓抑,忍不住呼痛出聲。
  “你還懂得喊痛?”他冷哼。“若不是你胡亂來,會受這種皮肉傷嗎?”
  “這是不小心才讓他們碰到的,你怎麼不看看他們,他們可全都被我踢得很慘,說不定現在正在你們醫院的泌尿科做急診。”她不服地說道。
  這女人,她到底在想什麼?若是他們沒有及時趕到,順利逃出來,若真被那些人抓到她的話,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他閉上眼,連吸了好幾口氣,才有辦法再度開口。
  “你去找他們做什麼?以為光憑你一人,就可以叫他們將威脅收回?別傻了!制裁、處罰他們是法官和法律的事,不幹你的事!”他忍不住愈說愈大聲。
  “有很多事情是法官管不到的!”她瞪著他。“而且我們的法律有太多的死角,今天若不能主動找到足以保護自己的利器,最後受傷的還是自己,而不是那些壞人!”
  “你選擇以暴制暴嗎?”他勉強壓抑怒氣的說道。
  “你別忘了,那些小混蛋雖然再怎麼可惡,但終究還是未成年的青少年,你身為一個老師,卻為了自己的學生去對付其他的學生,這樣合理嗎?”
  “我當然知道這點,而且我也不是‘以暴制暴’,我才不會那麼沒品。”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只是我覺得該給那些自以為是、學著黑社會的人放狠話的小子們一點教訓。”
  她拿起包包,從中拿出一台小型的錄音機。
  他瞪著那只黑色的小盒子。“那是……”
  她按下倒帶鍵,然後再按下play鍵,在一陣雜音後,才開始是清楚的人聲。
  ——你是吳有文的老師,找我們做什麼?——聽說你們今天特地到醫院探望過他?
  ——是又怎樣?怎麼那個小子跑去向老師告狀了?呸!真是沒用。
  ——你們是不是要他跟員警說他偷了你們的錢?
  ——本來就是他偷了我們的錢,前些天粘得要命,吃我們的、喝我們的、玩我們的,這些有哪樣不花錢,他憑什麼白吃白喝!
  ——可是在他吃、喝、玩、用你們的時候,你們為什麼不阻止他呢?
  ——這……我們是把他當兄弟看,才讓他白吃白喝!
  ——既然這樣,那應該算是贈與,而不是偷。
  ——隨你怎麼說啦!反正你們這些做老師的,可以把黑的講成白的,把錯的講成對的,說不過你們。
  ——我只是就事論事,你們叫吳有文承認偷錢,是為了要減輕你們老大的罪刑?
  ——對啦!我們是這樣打算,不然你想怎樣?
  ——若是他不照做,你們會傷害他,甚至會傷害到他那個瞎眼多病的老奶奶?你們是這樣跟他說的?
  ——對!就是這個意思!
  ——你們是真心說這些話的?
  ——要你給我管呀!告訴你!我是看你長得漂亮,才讓你在這邊哈拉久一點,別給我太囂張,告訴你!我連我們的校長都敢K了,可不在乎你這個小小的國中老師。
  ——真的嗎?可是我倒挺在乎你們的。對了!若是法官知道你們威脅吳有文的事,他會不會把你們的處罰加得更重一些?
  ——什麼?你、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湊巧將我們剛剛的談話全用錄音機錄了下來,你們想,法官聽到這卷帶予會有什麼想法?
  ——幹!我們上!把她手上的帶子搶回來!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玻璃破碎、桌椅翻倒的聲音。
  卡!琦芳按下停止鍵。
  群昱不可置信瞪著她。“你為什麼要錄下這些東西?”
  “可以用這個來和他們談條件。”她小心地將帶子取下放好。
  “你打算送這卷帶子給法官?”
  她搖搖頭。“我希望不要。”
  他簡直要昏了,既然不想要,為什麼還要如此大費周章?
  她似乎可以明白他的想法,她笑笑。“正如你所說的,他們都只是些年輕氣盛的小夥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我打算利用這個帶子,威脅那些小夥子來上一些輔導課,看能不能動他們改邪歸正。”
  他驚訝地瞪著她,沒想到她居然會有這種念頭。
  “可是,你怎麼知道他們會不會受到這卷帶子的影響?”
  “倘若他們還有救的話,就會!”她嚴肅地望著他。
  “若是他們內心還值得一些害怕和心虛,便會害怕‘加重刑罰’、‘坐牢’這件事。而我更相信,每個人在下意識中都會期盼擁有另外一種不同的機會,可以改變整個人生的方向。”
  “而你想給他們這種機會?”他恍然大悟地說道,眼中不禁流露出贊賞的神色。
  “是呀!”她露出靦腆的笑容。“沒辦法,誰叫我是老師。”
  但這種平和的氣氛維持沒多久,群昱又拉下臉,沒錯!她的立意是好的,可是她的做法實在太鹵莽、太天真,也太危險了,一想到有可能失去她,他的額頭沁出汗水。
  他一把將她擁進懷裏。“答應我,你絕對不會再做這種蠢事!絕對不會!”
  她正想反唇說這不是蠢事,可是卻發現他整個身子在不停的發抖,她駭了一跳。“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從他的懷中抬起頭,卻發現他雙眼緊閉,好像正承受極大的痛苦。
  她不禁慌了手腳,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你……
  沒事吧?”
  “沒……事。”他的話好像從牙縫中擠出似的。
  “你快躺下來吧!”她將他扶到她床上躺著,他龐大的身軀幾乎占了她全部的床面。要命!她瞪著床上的人,她可不是學醫的,根本診不出他出了什麼毛病,偏偏念醫的卻又躺在床上。“我去幫你倒杯水來。”她起身打算走去廚房。
  倏地她的手被拉住,在下一秒,還來不及驚呼,她整個人已乎躺在床上,被他牢牢抱進壞中。“別動!讓我這樣抱著你。”他的下巴緊緊靠著她的頭頂,她整張臉幾乎埋進他的胸膛,他那陽剛男性化的氣味,充滿了她整個鼻息。唔!還有一股淡淡的消毒藥水味,真不愧是學醫的。
  “喂!你沒問題吧?”她悶聲問道。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她抱得更緊,直到他身體的顫抖漸漸止息了下來。
  “你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當有文通知我時,我的心髒差點被嚇得麻痹掉,那種感覺……我希望這輩子不要再經歷了,你……”
  他的話讓她大受震撼。天!她居然讓他擔心成這樣,她本想告訴他,若事前沒有九成的把握,她是絕對不敢貿然行事的,她在大學時,空手道已修到三段,還有旁修合氣道,雖不敢自詡多厲害,但自保有餘,不過她想現在說這些,對他一點用都沒有,索性——“我知道了,我絕對不會再做這種事。”她柔聲地向他保證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6:43

  從小到大,他大概是除了父母以外,唯一如此深切擔心她的人,一種莫名的喜悅穿過她的全身。
  而他一直繃緊的身軀,在聽到她的話後才漸漸放鬆下來。
  兩人無語並肩躺著,慢慢地,飄在房間的空氣開始轉變了。
  他本來就不是柳下惠,何況懷中抱的是他最心愛的女孩,再加上先前受到的強烈驚嚇,此刻的他自製力極為薄弱,完全擋不住內心蟄伏許久的強烈渴望。
  他開始不斷親吻著她的發梢,然後順著臉頰而下,輕柔膜拜她臉上每一條細致的曲線,他的溫柔令她閉上眼睛,整顆心不住的震顫,帶著期待和興奮的心情,感受這個在她心中佔有著獨一無二地位男孩子的親吻。
  一切是那麼的美、那麼教人心蕩神搖,她幾乎忘卻一切,打算就此沉淪下去,可是她心中為何會一直覺得不安呢?
  她驀地睜開眼睛,她想起來了!她大力推開他的臉坐起來。“我們不可以這樣子!”她沮喪地說道。
  他一時沒回過神。“為什麼?”
  “你父親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她澀澀地說道。
  “這個問題我已想過了。”他閉閉眼睛。“我的父親和我們之間無關。”
  她蹙眉瞅著他,不懂!
  “無論我們父母之間發生過什麼事,都無法改變我對你的感覺,告訴我,他們的過去可以影響你對我的嗎?”他深深凝住她。
  她全身顫抖,一時間無法開口。
  他抬起她的下巴。“別想逃避,不要去管他們,最重要的是你的心,你對我的感覺,回答我,他們還是問題嗎?”他的額頭輕輕靠住她的。“他們已不是我的,也不要讓他們成為你拒絕我的藉口。”
  藉口?她猛地一震,覺得心好像被人赤裸裸的剖開,她真的一直拿過去的仇很當藉口,不敢也不願接受他嗎?因為她怕,當付出過多的時候,最後卻都成空。
  “回答我!”他的語氣有不容人拒絕的堅決。“只要你真覺得他們的過去可以影響我們的現在和未來,那我就會死心。”
  她閉上眼睛。“或許現在不會,但未來一定……”
  她做最後的掙紮。
  “倘若我們只有現在,那就好好把握住!”他將她擁進懷中。“有了現在,總比什麼都沒有還好。”
  是嗎?這樣會比較好嗎?現在的她已經無法再拒絕內心的渴求,在他的懷中,所有應該拒絕的理由,全都消融殆盡,她想被他鐘愛……一輩子。
  他可以感覺到懷中的她已經不再抗拒了,強烈的釋然和狂喜劇過他全身,謝天謝地!為了確認,他低下頭輕輕覆上唇,她沒有抵抗,事實上,在他的懷中,她毫無反擊之力。
  他輕輕將她壓向床,整個身體牢牢覆住她的。
  在他的唇溫柔的誘哄下,她輕輕張開,任他強勢侵入掠奪,在她身上烙下屬于他的印記。
  在失控前,他勉強將頭抬起,朦朧地凝視她,費力地出聲問道:“可以嗎?”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他的頭拉下,用她的吻訴說答案。
  激情像是脫韁的野獸,吞噬了這兩個年輕末識雲雨的身軀,狂亂褪下彼此的衣物。帶著青澀,互相探索膜拜彼此的身體,他著迷於她的輕柔細膩;她懾服於他的堅強有力,他拉起她的手放至她的頭頂,手指緊緊地相交,身體密切的靠在一起,不容任何距離阻隔。
  灼熱、迷亂、欲望,屬於人類的本能全數被引發。
  親吻、吸吮、啃嚙,在彼此的身軀上烙下愛的印記。
  介於痛苦和狂喜的牽扯,他們共同攀上高峰,釋放、爆炸,緊擁在一起,緩緩落入愛的餘燼中。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的氣息才漸漸平息。
  他想抬起頭,卻又落下。“老天!我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連動都動不了。”
  “那就別動。”她頭靠在他的肩窩,眼睛半眯著。
  這對他們兩個人而言,都是一項全新體驗,褪下一切防備,赤裸裸、毫無保留將感情傾瀉付出,帶走一切的不安和惶恐,從彼此的懷中確定了相屬,然後一起共用極樂。
  他擁著她,細細品味著這平靜的一刻,然後他想起一件事,雖然知道這樣問很老套,可是他無法不開口。
  “你有沒有很痛?”
  她靜了一下,才害羞地點點頭,在肌肉被撕裂的一剎那,她痛得想死,當她淚眼朦朧睜開時,卻看他緊繃著臉,身體靜止,表情痛苦的停在她上方,臉上的汗水不斷灑落在她臉上,待痛苦過去後,才再度和她一起律動。
  這份體貼和溫柔比任何事物,更能震撼她的心。
  “你會後悔嗎?”他捧起她的臉。
  她搖搖頭,露出溫柔的笑容。“會後悔的話,早把你一腳踢下床。”
  感謝老天!他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不會怪我這樣粗魯吧?我已經愛你愛了快十年,怎樣都無法將你割捨。”他低語道。
  十年!那不是他們初次相遇的時候嗎?她從他懷中抬起頭,驚訝瞪著他。“你……在開玩笑,那時你明明恨我恨得要死。”她嘟著嘴說道。
  他點點頭,對這點他不能完全否認。“沒錯!在還沒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好好的討厭你、欺負你……哎唷!別擰人,可是一見到你才發現你和我想像中那個凶神惡煞一點都不同。”在她又要捏他之際,趕緊抓住她的手。“柔柔弱弱,好像被風一吹,你就會倒似的。但誰能相信,在這看似弱不禁風的身軀下,卻擁有比誰都還堅強的精神。”他眼睛望向遙遠的過去,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一來就毫不客氣將屬於我的第一名全部奪走,那時可真嚴重傷了我的自尊心。”
  他凝望著她笑道。
  “那是你活該,誰叫你挑起我‘必勝’的意識。”她伸手輕點他的胸膛。好奇怪,她從來沒有全身一絲不掛的跟人這樣親密地在床上談過話,但卻沒有覺得任何不適,反而極喜歡這種毫無防備的親密交談。
  “所以當你一肩扛下參與國語文競賽時,用挑戰的眼神看著我時,我想在那一刻,我就已愛上你了吧!”
  他低頭親吻住她。
  過了半晌,才再度分開,她的手輕撫他的唇,眼睛望進他的。“我不知道那時是不是就愛上你,只明白一件事,除了你以外,誰也沒在我眼內,我也不在意任何人。”
  他明白,他又何嘗不是如此。“競爭可以樹立不少敵人,但卻是我們之間最深刻的連結。”
  兩人就在輕聲交換愛語下,相擁沉沉睡去。

  隔天,當群昱回到宿舍時,所有人都已外出,只留下立文,他似乎刻意在等他。
  “你跟蔣琦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一進門,立文立刻劈頭就問。
  群昱注視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無話不談的好友。
  “我們兩個在一起了。”
  立文聞言很震驚。“怎麼可能?你們兩個怎麼會?”
  群昱笑笑,便坐下來將所有的事情與他講了。
  “天呀!”立文不敢置信的驚歎。“你們重逢不到兩個禮拜,居然進展得如此神速。”
  “很多事總是會出人意料的。”這一輩子,大概就屬這段期間,他的心情起伏最大,情緒高高低低的,教人不好受,但另一方面,卻又從沒如此快樂過。
  看到群昱神采奕奕的表情,再加上他昨晚一夜未歸,白癡也猜得出來,他們昨晚的進展有多神速,真說不出心裏是羡慕還是嫉妒。
  “唉!總是被你搶先一步。”他搖搖頭。
  群昱收起笑容,皺眉地看著立文。“什麼意思?”
  “我啊!可是暗戀琦芳好多年了。”
  暗戀?群昱震驚地瞪著他。“為什麼這些年來我從沒聽你提過?”
  立文聳聳肩。“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而我又一直以為你很討厭琦芳,所以我才一直不敢說出來,誰知道你們兩個到最後居然會在一起。”他表情頗為無奈的說道。
  群昱驚訝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天!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居然同他一樣在喜歡著琦芳,內疚頓時油然而生。
  “立文,我真的不知道,天!這要怎麼處理?”群昱難過的搖搖頭。“我覺得對你很抱歉,但即使如此,我也沒辦法將琦芳讓給你,你明白嗎?”
  立文立刻搖搖手。“不!你別這麼說,我並不是要你將琦芳讓給我,即使就算你肯讓,只怕琦芳也不願意,其實從小時候,你們兩個之間,根本無他人插足的空間,你們眼中就只有彼此而已,這點我心裏很清楚的,所以我也只有‘暗戀’她的份。”
  “立文……”群昱複雜地望著他,頭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和好友喜歡上同一個人的無奈和痛苦,假設琦芳喜歡的人是立文而不是他的話,他會如何?不知怎地,他把自己和立文套上父親以及琦芳父親的影子,當年……他們又是怎麼掙紮的?他陷入深思。
  “我沒事的。”立文露出爽朗的笑容。“我衷心祝福你們。不過,你父親那邊沒問題嗎?”
  群昱垂下眼,然後重重歎口氣。“這個問題我暫時不去想。”
  “你打算瞞著父親和她交往?”立文瞭解的望著他。
  群昱咬咬牙。“是的!因為若是讓父親知道了,他一定會反對我和琦芳交往,因為他早就發誓,絕不和蔣家人往來,這樣一來,我勢必得要在為自己的幸福,還是為了避免傷害到父親之間作選擇。而他們兩個……我誰都無法割捨,現在我還沒有這個智慧做出這樣的選擇,所以目前我只能瞞著父親。”他猛地抓住立文。“你不會告訴我父親吧?”
  立文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廢話!好朋友是做假的呀?”
  “立文,謝謝你!”他真摯地向他道謝。
  “不客氣,不過,你們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紙終究包不住火。”
  “我知道,現在我只想好好把握住相處在一起的每一刻時光,直到不得不面對現實的來臨……”
  “唉!這是我認識的那個鄭群昱嗎?”立文搖頭哀歎道。“那個意氣風發的他,現在卻像個縮頭烏龜。”
  “哼!少笑我,等你發現你面對的是兩個你不想放棄也都不想傷害的人時,你就知道有多痛苦了。”群昱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現在只能以時間換取諒解,希望父親能忘記一切。”
  “可能嗎?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若真能忘了,你也不會那麼苦惱。”好友的最大功用,就是要適時的提醒現實為何。
  群昱苦笑。“既然如此,只能祈禱老天,在這段時間,能讓我生出足以解決問題的智慧。”

  吳有文的事情很順利的解決了,沒想到在那卷錄音帶的威脅下,那些青中的學生真的乖乖來找琦芳上“輔導課”。
  可是講大道理他們都不太肯聽,最後群昱出面,把他們抓到醫院去做義工,讓他們去接觸到醫院中人生、老、病、死的那一面,體驗到人生無常,生命的可貴,說來也奇怪,他們居然個個都大受震撼,而鄱然悔悟。
  看到他們已有所領悟,而且也對有文被他們打傷一事感到抱歉,琦芳遵守諾言將那卷錄音帶丟掉,並與他們成了朋友,在他們進入觀護所的那段時間,不時與他們通信,為他們打氣鼓勵。
  至於他們……
  在兩人互相敞開心房表示愛意之後沒多久,群昱便搬進琦芳的公寓。
  在那間公寓裏,他們構築了自己的小世界。
  對於同居這件事,兩人都心照不宣,在未來不明的情況下,他們想好好把握住每一刻相處時光,學校各占去他們大半的光陰,剩下的時光,可不想花費在咖啡廳、荼藝館中消磨,想要一起生活,深刻的去感受彼此的存在。
  每天她在學校教完書;他在學校、醫院做完實驗後,兩人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他們的小巢,輪流下廚,共同研習廚藝,分享他們一天的生活心得。
  他們是最好的談心朋友。
  到了夜晚,他們是熱烈的情人,無論在彼此懷中爆炸多少次,無論對彼此每一寸肌膚有多瞭解,每一次在一起,都帶給他們不同的感受。
  從互相凝望的眼中,知道他們將是永恆的戀人;是靈魂的伴侶,對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7:21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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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茬苒,轉眼三年已過。
  琦芳已經是個明星級的老師,只要是她帶的班,風氣好、升學率高,而且每個學生都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路。
  群昱在醫學院的學業即將結束,但隨著畢業時間接近,他也益發焦躁不安。
  他很清楚,一旦畢業了,就得要回正理村,繼承父親的事業,但這同樣也意味,他和琦芳得分開……
  當然並不是非得分開,因為他有信心可以說服父親去接受他們在一起的事實,但問題不只是在此,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說服琦芳和他一道回正理村去面對這一切。
  在這三年朝夕相處的時光中,他很快就發現琦芳恨透了正理村,在她離開的時候,便發過誓絕不輕易回去;這些年來,她弟弟玥勳,會在寒暑假時,坐車到臺北來和她一起住,是唯一知道他們在一起的人,但他不多嘴,而且在一年前,他也考進了師大,成為快樂的大學生。
  不過,謝天謝地,他並沒有搬過來和他們一起住。
  為了琦芳的“厭惡正理症”,他簡直傷透腦筋,連提都不敢提,當他回去探望父母,也只是留下紙條告知,讓她不會擔心。
  如何說服父親接受他倆的事實,將傷害減到最小,已經是難事,再加上說服琦芳接受正理村,並跟他一道回去,更是一大難題。
  如今即將畢業,課業不僅沒有減輕的情形,還要准備考醫生執照,這麼多的狀況,已經快把他逼瘋了。
  他瞪著眼前堆積如山的課本,這一輩子,他從來沒那麼感到無力過。
  難道他和琦芳,真的只有走上分手的運途?他心痛地想著。

  琦芳將最後一批作業改好後,站起來伸個懶腰,望向牆上的鐘,指針走向六點,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半個小時,可是她卻無意離開辦公室回家去。
  家?這輩子,唯一讓她產生歸屬感的地方,曾幾何時,卻變成一個讓她怯步不歸的地方。
  她很清楚自己在怕什麼,她怕打開門的那一剎那,看到群昱表情憂鬱的望著窗外發呆,向來少抽煙的他,最近抽得可凶了,旁邊的煙灰缸上,堆滿了十幾條煙屁股,顯示他正在為某件事深深煩惱——而那件事和她有絕對的關系,並且是個禁忌——一個隱藏快三年的禁忌!
  然後在察覺到她回來時,他臉上的表情開始產生變化,有那麼一剎那,她覺得他在恨她,但隨即恢復平靜,露出笑容迎向她,乙太過開朗的聲音,問她的班上如何、學生有沒有調皮、學校發生哪些越事?
  她得強抑下所有的恐慌和不安,開始述說學校的一天,並問他考試准備得如何,實習上碰到了哪些問題?
  夜晚,仿佛對方會突然消失般,狂野的交合,像兩頭陷入困境的野獸,拼命的需索,直到被榨幹為止。
  每天……他們都在拼命維持表面上的和諧,不敢面對那縮頭躲了三年的“現實”,誰也不願意做那個攤牌的人。
  好累!真的好累!
  她知道自己無法不讓他回正理村,正理村對他而言,是他的根,繼續他父親的職業,更是他唯一的目標,所以她永遠不會做出這樣的要求。
  但她同樣的,也絕對不再踏入那有如夢魘般的村子,只要一想到,她就覺得自己快窒息一般,恐懼、憤恨、羞辱霎時席捲過來,讓她怕死了。
  好似正理村隱藏了一頭惡獸。
  望向窗外,此刻正是黃昏,黃昏的天空一直是她最喜歡的,在她考上大學,准備永遠離開正理村時,也正是黃昏時。
  那一天,她永遠也忘不了,夕陽紅得像血般……
  和玥勳話別完之後,整個下午已過去一大半,她蹲在衣櫃前,開始做最後的收拾。
  倘若說正理村還有讓她留戀的人,也只有兩個,一個是玥勳、一個是美麗老師,而她已經向他們道別。
  玥勳完全明白她離開的原因,他並沒有哭鬧阻止她,反而要她小心點,等她穩定下來後再去接他,才國中而已,就已經懂事得教人心疼。
  其實玥勳不像她,曾經深刻感受到周遭人排斥的滋味,剛到正理村時,他還小,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另外,大伯蔣琦榮也有刻意在保護他,若旁人有閒言閒語,絕不教對方好過,所以玥勳受到的傷害比她曾受過的,小很多了。
  可惜,她偏偏是被王心湘收留。算了!事已至此,再追悔亦沒用。
  “你已經要搬出去了嗎?”王心湘的聲音冷冷從門口傳過來。
  琦芳停止收拾衣物的動作,僵硬著身子緩緩轉過來面對她。“是的。”老實說,進林家這八年來,撇開最初剛進來時的“訓話”,和一大串惡毒咒罵的話語,她同王心湘之間的對話不會超過二十句,彼此相敬如冰到了極點。
  這也是她頭一次來到這個房間,主動和她說話。
  王心湘冰冷嚴肅的表情並未有任何改變,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緩緩掃過她。“不會再回來了吧?”
  琦芳咽下口中的苦澀,強抑著想對這個老太婆大吼大叫的沖動,仰起下巴。“你希望我回來嗎?”
  “不!”
  “好!那我就不回來。”她靜靜地說道。
  她的平靜反應,似乎頗讓王心湘驚訝,嚴肅的臉孔有了一絲動搖,以更深沉的眼光盯著琦芳半晌,才緩緩轉身離開。
  看到那佝僂僵直的身影,淚水無聲滑下臉頰,琦芳伸手抹去,幹麼還會感到心痛呢?不是早就發誓過,絕不會讓這個老太婆再能傷她分毫的,為什麼還會難過呢?
  她沉重地收拾這八年在正理村使用的一切,老實說,除了教科書及衣物外,並無太多增加的,保留了想念的書,其他全都賣給舊書攤,這樣整理下來,也不過兩個行李箱,東西真是簡單得可以。
  收拾完後,便開始將行李往下搬,老陳特意過來幫忙。
  “陳叔,謝了!”
  老陳默默點頭,一聲不吭的幫她將行李抬下。
  搬完最後一箱後,她站在房間門口,在這裏,她待了八年,雖然生活有如煉獄放,但它就像個小堡壘一般,守護著她,讓她不受風吹雨淋。當她受傷時,它則靜靜包裹住她,任她傾泄所有在心中的哀傷和委屈,如今將要離去,說沒有不舍是騙人的。
  她深吸口氣,將房門緩緩關上,走到樓梯口,一旦走下去,就再也不會回頭了,樓上是王心湘的房間,她從沒上去過——在主人嚴厲的禁止下,而她也一直覺得上面是個大黑洞,一旦上去就會被妖怪給吃掉。
  但今天已是最後一天,而且她已長大,不在乎了,她想知道那個老太婆住的地方長什麼樣子,於是拉開那扇門,慢慢走上去,一上去,立刻被濃厚的檀香包圍住,所有的窗戶都被厚厚的窗簾給遮蓋住,陽光完全照不進來。
  好悶,真的好悶!才上來不到兩分鐘,她已經開始喘不過氣。
  怎麼可能有人住在這個地方?在這多待一秒,絕對會馬上生病,何況是經年累月!
  “你上來這裏幹什麼?”後面響起尖銳的聲音。
  她轉過身子,在陰暗的光線照射下,王心湘那張嚴厲的臉,看起來更加可怖嚇人,幾乎嚇跑促使她走上來的勇氣——幾乎!
  她深吸口氣穩定心緒,卻只吸進一口充滿黴味的空氣,強忍下想打噴嚏的沖動。“我只是想上來給您告別。”
  “不必!”
  她不理睬那如冰的拒絕。“總而言之,這些年謝謝您的照顧,外婆!”這是她首度這樣喚她。
  沒想到王心湘臉色大變,勃然大怒的吼道:“誰准你叫我外婆的?我不承認!”
  一直看著她的琦芳,想起這些年受到的委屈及那如刀割的冷言冷語,便再也忍不住。“你不承認也沒辦法改變這個事實,我是你的外孫女,過去是、現在也是、未來更是!”她亦大聲回吼道。
  沒想到王心湘聞言更加狂暴,她隨手拿起一件東西向琦芳砸過去。“你再亂說,看我撕爛你的嘴。”
  她微偏身子,躲過那飛靶。“話可以隨便說,但血緣就是血緣,是上天註定好的,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她面露無懼的神情緩緩走向王心湘。“我不懂,事情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你為什麼還不肯原諒媽媽,她可是你唯一的女兒呀!就算她不該和爸爸私奔,可是他們都已經……往生了,難道不能讓一切過去嗎?”
  “過去?”王心湘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我為什麼要?”突然之間,她整個人再度平靜下來,那如冰刀般的恨意強烈的散發出來。
  “沒錯!你媽是我的女兒,是我懷胎十月、吃盡苦頭生下來的,你可知道我用了多少心血將她撫養成人?讓她吃好的、穿好的、念一流的學校,甚至我幫她選的丈夫都是最好的!結果她用什麼回報我?”王心湘咬牙切齒地說。“沒心沒肝,不懂得感恩盡孝,背叛了我對她的信任,背棄與鄭家的婚約,陷我於不義,更可惡的是,她表面上裝得乖巧端莊,結果卻背地裏和你父親勾搭……下流!淫賤!狠狠糟蹋了我所有的心血!”
  琦芳胸口一窒,差點氣暈過去,這個死老太婆,居然敢這樣侮辱她最親愛的父母!她聽夠了,更受夠了這個混濁陰悶的房間。
  她大步的走到每扇窗前,將窗簾用力的拉開,把陽光釋放進來,橘紅的陽光,將這個房間照得更加詭譎,打開窗戶,讓清新的空氣流了進來。
  “你在幹麼?不准你亂來!”王心湘有些慌亂地用手遮住眼睛,一時間無法適應那突如其來的紅光。
  “我要讓你照照陽光,看看能不能把你那已經發黴、發臭的心救回來!”最後懶得拉,將那些窗簾扯下來——短期內絕對無法馬上裝回去,微喘地,琦芳轉過身子面對王心湘。“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站在你面前,你高興也好、生氣也罷,對我都已經無所謂了,告訴你,我不在乎!但我一定要清楚告訴你,我對你的看法!”
  “你給我閉嘴!不准你講話!別以為你要搬出去,就可以這麼無禮!”王心湘又驚又怒,這丫頭未免太囂張了!
  “你才給我閉嘴!”橫豎已經豁出去了,今天就是一定要把話說清楚。
  “這就是你回報這些年我沒讓你凍死、餓死的方法?”王心湘氣得全身發抖。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琦芳心痛地對她大吼。“你知道嗎?我多想天天叫你外婆、天天跟你一起吃飯、一起聊天談心?只要你肯給我機會!只要你能對我付出一點點的關心和親情,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投向你,為你做牛做馬都無所謂!可是呢?這些年,你豎起一道又高又厚的冰牆,讓我無法進去,只要一走近,你就會射出刀、箭來傷害我,逼得我必須去討厭你、恨你!”
  “我不用你喜歡!”王心湘倨傲地說道。
  這話在五分鐘前或許還傷得了她,但現在,她氣得只想一泄為快。“是呀!你當然不需要!”她冷笑。“因為真正沒心沒肝的人是你,不是我媽。”
  “你……”
  “在我聽來,你只是把媽媽當個寵物在養,吃好的、穿好的又怎樣?當她做出了不順你意的事情時,你就毫不留情一腳特地踢出家門,讓她在外面自生自滅!”
  “那是她自找的!”王心湘低吼道。“而且我趕她出去剛好順了她的意,不是嗎?和你父親在外面雙宿雙飛,還生了你們這兩個小雜種!”她恨恨地說道。
  雜種?這個老太婆真的是變態!琦芳揚揚眉。“還真巧呀!偏偏你又是這兩個雜種的外婆喔!”
  王心湘憤怒的高舉起拐杖,朝她快步走過來,一副欲將她打死的模樣,琦芳昂然站著,沒有閃避,當棍子落下時,她精確地用手接了下來並一把奪過,將之扔在一旁,當王心湘整個人如惡虎般朝她撲打過來,她毫不費力地握住了那雙手,十八歲的她,力氣可是遠遠超過眼前這個七十歲的老太婆。
  這是琦芳頭一次碰到王心湘的身軀,瘦骨磷峋,皮膚上皺紋遍佈,更夾雜著黑褐色的老人斑,她突然警覺到眼前這個女人,只不過是個老人罷了,而她居然這樣不顧一切的刺激對方,即使能在言辭上狠狠挫敗這個女人又如何?這樣的“贏”又有何價值?
  她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疲倦地將老人推到一旁,把距離拉開。
  整個房間霎時陷入一片岑寂。
  良久,琦芳才開口,語氣已不若先前的憤怒和怨恨。“其實,當你將媽媽趕出去的時候,我相信媽媽的痛苦不比你少。小時候,我們從沒見過其他親戚來我們家裏玩過,每當問爸爸、媽媽,我們為什麼沒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時,爸爸就會變得很沈默,媽媽會突然流下眼淚,嚇得我再也不敢問這個問題,也因此一直不知道你們的存在……”
  王心湘沒有看向她,面無表情的看著窗外,橘紅的光線漸漸黯淡下來,再過不久,整個世界就會回歸黑暗。
  “但誰也沒想到,我們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外婆把我當仇人,心不甘情不願把我帶到正理村,大伯強硬將玥勳帶走,活生生地將我們姊弟分開……這樣的親戚……”她不忍再言,默默走到樓梯口,背對著王心湘。“外婆,我走了,雖然知道你一定不會接受,但我仍要說謝謝——謝謝你這八年來的‘照顧’,雖然沒餓死、凍死,可是你把爸媽的怨恨全都發泄在我身上,讓我生不如死。”
  “你是在說我虐待你嗎?”王心湘臉上的表情扭曲得更厲害。
  “是的!”精神虐待有時候遠比肉體上的傷害來得深刻。
  “不愧是你媽生的,同樣不知好歹!”
  “不要再侮辱我媽了!”她對王心湘大吼道。
  “給我滾!滾得遠遠的,一輩子都不要再回來!”
  “誰要再回來這個鬼地方,你求我我都不會回來。”
  思斷義絕,毋須再多言,琦芳頭也不回,跑下這一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樓梯。
  她抹去臉上的淚水,她恨那個死老太婆!恨她!恨她!
  沖出林家大門,老陳對她點點頭,便閃身至門後。
  那扇紅門緩緩在她面前合上,她已麻木不覺得悲傷,只是覺得……解脫了。
  她不會再回來這充滿不堪記憶的地方!她在心底發下狠誓,然後便頭也不回離開。
  臉頰上的濡濕驚醒了她,抬頭一看,窗外的天空已經一片藍黑,真是的,事情都已經過去,為什麼她還會哭?她不敢置信地瞪著指上的水滴,然後她搖搖頭,將思緒從過去拉回,如今她該想的是現在、是將來!
  將來,想到他即將到來的畢業……她就全身無力,不願再去想,像只將頭埋進沙裏的鴕鳥,可惜的是,這沙子即將要被到來的狂風吹得一顆不剩,讓她再也無處可躲。

  今年是聖嬰年,水量特別多,連日來,豪雨不斷,台灣中南部各地紛紛傳出災情。
  這天剛好是星期天,當琦芳走出浴室,發現群昱表情陰鬱的掛上電話。
  “怎麼啦?一臉悶悶不樂的。”她走進廚房,開始做早餐,熟練的將兩人的偏好弄出來。
  他喜歡吃半熟的荷包蛋、煎熟的培根、夾著起司的烤吐司;她則喜歡水煮蛋蘸鹽,吃著夾巧克力醬的烤吐司,從這些小地方,就可以看出他們兩人之間的差異,但又奇異的相契。
  她熟練的在平底鍋上翻弄著荷包蛋,正打算弄出一個完整漂亮的蛋形。
  “我爸媽要上來臺北住幾天,准備參加畢業典禮。”
  她的手一震動,蛋倒了下去,鮮黃的蛋汁從尚未凝固的蛋白流出,迅速地在平底鍋上凝結,變成咖啡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將已經熟透的蛋鏟起來,放到旁邊的盤子上,然後進行下個煎培根的動作。
  “你沒有話說嗎?”挫折和壓抑許久的痛苦,漸漸揚起。
  “我能說什麼?”她瞪著平底鍋上,培根在受熱下,融出油脂,開始辟哩啪啦作響。“又不能阻止他們下來,倘若要住臺北的話,看是要幫他們租旅舍還是怎樣,若是讓他們來這,只怕他們會起疑……”這間房子不像一個單身男學生的房間,她已經很用心的將它佈置成個家,處處都有她的味道。
  “他們住在這裏是要准備幫我收東西搬回家的。”他冷冷地說道。他快恨死她了,她怎麼可以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難道對於他們即將分開的事實,她一點都不在意、不擔憂?
  她沈默了一下。“這樣的話,那就讓他們來呀!”他在氣什麼?她也不好受呀!
  “你說的倒挺乾脆的,讓他們就這樣發現,讓他們就這樣進來?”他聲音拉高的質問道。
  她將火關掉,轉過身面對他。“不然能怎樣?反正縮頭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要嘛!就是讓你父親知道我們的關系,不要嘛!你就主動一點,把東西先搬回家,省得他發現。”在慌亂和驚恐下,理智正漸漸抽離她的身軀,完全憑著意氣說話。
  他抓住她的肩。“我搬回去?你為什麼可以輕易的說出口?”他暴烈的質問道,他不敢相信耳中所聽到的。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她悲憤地瞪著他。“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們將會遇到這些事情的,可是你偏偏不聽。”
  他像碰到火般的放開了她,他瞪著她。“是呀!你是說過了,就像個先知一樣,把所有可能發生的問題都想到了。可是你為什麼不去想辦法解決呢?我天天想破頭,可是你卻像個沒事人般等到問題如預言實現,你怎麼能?我們這三年算什麼?我們的愛算什麼?”
  她蒼白著臉。“你這樣說不公平,我怎麼可能沒想?好!既然你認為我沒有在想,告訴我,你想出來了嗎?解決方法是什麼呢?”
  他深吸口氣,讓頭腦冷靜下來。“方法很簡單,你跟我一起回正理村,一起面對我的父親。”
  “我不會回去正理村。”她立刻拒絕。
  在那一瞬間,他真想掐死她,然後再自殺算了。
  “若是你愛我的話,就要跟我回去正理村。”他態度堅決地說道。
  “你若是愛我的話,就不會逼我回去那個鬼地方!”
  她對他大吼道。可惡!居然拿他們的愛來威脅她!
  愛不再是怡人的東西,現在已經變成了傷人的利器!
  兩人暈眩地互瞪著,胸膛激烈起伏。
  “為什麼你就不肯放下那愚蠢的自尊……”他深吸數口氣,讓口氣和緩,再次試著勸服。“你已經接受了我,一定可以接受正理村。”他的手伸向她。“跟我一起回去吧!只要有你和我在一起,我們一定可以面對一切,我需要你和我一起並肩作戰,去說服我的父親,好不好?”他幾近低聲下氣地求她。
  他怎麼可以這樣逼她?她往後退一步。“不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既然我們都不想分手,那你回正理村沒有關系,反正你可以隨時回臺北來看我,我也可以到正理村附近的城鎮和你相會。”只要不去正理村,什麼都行。
  他的手垂下來。“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再次假裝問題不存在,像外遇般的在外面偷偷相會,難道我們之間就只有肉體關系嗎?”他不信的大吼道。
  兩人間現在似乎只剩一根細微的線在牽連著,一旦斷了,兩人都會掉入萬丈深淵。
  “當然不只,既然我們相愛,距離不是問題,不是嗎?”她絕望的想拉近和他之間的差距,為什麼,明明近在咫尺,但兩顆心卻離得如此遠。
  “是!它不是問題,但要我背著父親,偷偷摸摸在外面和你相會,我做不到!”他搖晃著她的肩膀說道。
  她痛不過。“這三年你不就做到了!”她朝他吼道。
  他如燙火般松開她,臉色蒼白地瞪著她!他的表情讓她後悔剛剛的脫口而出,現在想收回已經來不及。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她絕望的想補救。
  啪!那條線斷了。
  他眼神充滿痛苦、悲憤。“不!你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對嗎?我們只是一對偷歡的狗男女,是不是?“
  “不是這樣的,你明知不是!”她忍不住哭出來。
  不!事實上就是,他在心中幹澀的笑道,不敢讓父母知道這段戀情,不是偷偷摸摸,又是什麼?
  她的哭聲像針般,刺得已滿是傷的心不斷淌血,他受不了了,轉過身,用力的拉開門沖出去。
  看見他就這樣離去,她哭得更傷心,整個人哭倒進沙發,直到昏睡過去,清醒了又再哭。

  他會不會回來?她移開眼上的冰袋,望向牆上的鐘,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了。
  她眼睛因哭得幾乎張不開來,而不得不用冰敷消腫,一整天,她幾乎沒有進食,淚水不停的流,喉頭哽咽地吞不進任何食物,勉強喝了點水,但沒過一會兒,就會從她眼中流光……
  突然;傳來門鎖轉動聲,她屏住氣息,一看到是他,整個心上的大石,立即松下來,太好了!他沒事。
  不!有事,他表情充滿冷漠,望著她的眼神,則深奧難懂。
  一絲淡淡的氣味傳入她鼻中。“你喝酒了?”她啞著聲音問道。天!滴酒不沾的人竟然喝了酒。
  他沒有回答,只是不發一語凝視她,然後緩緩褪下身上的衣服。
  看到他的動作,站在沙發背後的她抓緊了椅背,他的眼神清楚的傳達出他的企圖,她想跑開,可是腳像被綁了鉛一般,只能無助的站在那裏。
  該阻止嗎?雖然她是如此渴望再度投入他的懷抱中,可是她不要在這種情況下……
  他的衣服已經脫光,全身一絲不掛地向她走了過來,雖然對彼此的身體並不陌生,但他那強健充滿性感的身體,仍會讓她臉紅心跳、無法抗拒。
  此刻的他充滿了脅迫、力量,讓她顯得柔弱、無力。
  走到她面前。“我們現在就來‘性’交吧!”他輕聲說道。
  他的話讓她腦袋變得一片空白,“性交”……不是做愛。“不!”此時想退,已經太遲。
  他緊緊抱住她,近乎野蠻地吮吻她,她的唇和身體得到痛苦的快感。
  他沒有抱她進入臥室,直接將她拉到地上,當她意會到時,她整個身軀已被牢牢釘在他身下,動彈不得。
  “別這個樣子!我不要!”她淚水滑出眼角,她不希望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她不要啊!
  他沒有理會她的哀求,雙手毫不留倩地撫遍她全身,往日的溫柔細膩全然不見,內心深處的絕望透過他的手傳遍她全身,讓她止住了掙紮。
  看入他的眼,雖然他拼命讓自己面無表情,可是卻無法掩藏眼中的痛還有……愛,原先驚恐、傷心的情緒迅速地消失,這一次,或許是最後一次了吧,她驀地意識到。
  有如世界末日般的情緒攫住了她,令她轉被動為主動,也想將心中的絕望,毫無保留傾泄而出,意念一轉,立刻被捲入快速旋轉的性感風暴中,像發情的野獸般,不在意任何一切,只想發泄欲望。
  他們絕望的熱情繾綣,把自己全部奉獻給對方,也把對方融進自己生命裏,即使世界在此刻毀滅,也無法奪去這一剎那專屬他們的歡愉。
  這一夜,他們誰也沒開口,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停止,一個眼神、一個觸摸、一個呼吸,都可以再度燃起他們心中的渴望,原以為已經無力、酸疼不堪的身軀會蘇醒過來,貪得無厭在欲望的高峰徘徊,直到灰飛煙滅,再也沒有彼此的存在。
  “為什麼愛你要這麼委屈……”
  他的低語將她從睡鄉中拉回來,所有的睡意消失不見,撐起疲累酸疼不堪的身子,他已睡著了,緊閉的睫毛下隱隱閃著水光。
  為什麼愛你要這麼委屈……
  要這麼委屈……
  她將拳頭放進口中緊緊咬著,深怕逸出喉頭的低泣會吵醒了他,踩著虛軟不穩的步伐,踉蹌走出兩人的房間,鎖進浴室裏,在傾泄而下的熱水裏盡情的哭出聲來。

  第二天,當她忍著全身的酸疼和紅腫的雙眼去上班時,他仍昏昏睡著,當她下班回到住處時,雖然客廳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是憑直覺,她知道他走了。
  走進兩人的房間,打開衣櫥,他的衣服已經全部不見了……走進書房,屬於他的那一邊的書架,已經空無一物,幹幹淨淨的,好像沒有人待過。
  她已經麻木沒有感覺,眼淚全都在昨天哭幹了,幹澀得擠不出任何一滴來,她覺得好累、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覺。
  靜靜關上門,回到房間,用兩人曾一起蓋過的毯子緊緊裹住全身,一動也不動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將會有好一段時間,都無法待在那張大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8:23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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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天起,群昱再沒有跟她聯絡過,一個月後,是他的畢業典禮舉行的日子。
  那一天,她刻意打扮了一下,戴上一副幾乎可以遮住她半張臉的墨鏡,還有草邊帽,乍看之下,她只是個毫不起眼的歐巴桑,她沒打算讓他知道她要參加,她只是想遠遠看著他,給他最誠摯的祝福。
  坐在二樓觀禮家長位的最後方,幾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鄭家人,群昱的父母還有一些叔伯、堂兄弟姊妹全都來了,陣容相當龐大,還有……孫瑤紅、陳立文以及她最敬愛的溫美麗老師。
  看到那些熟悉的臉孔,她差點拔腿跑開,但謝天謝地,他們全坐在一樓的觀禮席。
  她可以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來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因為他是他們的驕傲,是正理村的天之驕子!
  不像她,只有弟弟……還有他來觀禮,可是在當時,她覺得這樣就夠了,擁有他們,就等於擁有全世界!
  但現在……她卻覺得孤單不安。
  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撐過這一場典禮,當看到他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並代表全部畢業生致詞時,她感到驕傲,可當他的家人為他傑出表現,熱烈的喝采時,引起全場注目的時候,她淒然地明白一件事,他是屬于正理村的,而她卻不是,她沒有家鄉、沒有可以歸根的地方。
  緩緩地,在他們全部站起來唱校歌之際,她溜出了禮堂。
  走在六月的烈陽下,卻融解不了她冰冷的心。
  她……是一個沒有過去、沒有根的人。
  群昱倏地抬起頭,飛快打量周道人群,沒有!沒有!她並沒有在這裏。
  “你在找什麼?”坐在他身旁的雅培輕聲問道。
  “沒有。”他坐正身子,他的心跳突然加劇,不知為什麼,他肯定她今天一定有來,至少剛剛她一定在場。
  “蔣琦芳今天沒來觀禮嗎?”
  “可能有,可是我沒看到她……”他陰鬱地說道。
  一個多月前,他帶著所有的家當搬到雅培在外面租的小套房,雅培從他口中,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深深被他們之間的糾葛懾服不已,可以說是現代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不過現代這個羅蜜歐比較戀家,不會輕易背叛家族,而這個茱麗葉,個性比較悍一點,自尊又極高,不肯輕易放下身段妥協,難解啊!他為這兩人感到惋惜。
  “你不打算再見到她嗎?”
  不想?他想得快瘋掉,若非他拼了老命,將整個心思移轉到課業上,全力准備考試,他相信自己真的會進瘋人院。
  “見了又能怎樣?就像她三年前所預言一般,問題沒解決前,在一起只有徒增痛苦。”他澀澀地說道。
  “那你後悔三年來這樣義無反顧的和她在一起嗎?”
  雅培冷靜地問道。
  三年來的甜美時光清晰地浮現腦海,她的笑靨、她的聰穎慧人,她那不輕易展露的溫柔,還有那動人心迫的激情,想起他們最後在一起的那一夜,他像被魔鬼驅策般,毫無憐惜狂野的佔有她,把種子一次又一次噴灑在她體內,或許……下意識,他希望她能受孕,卑鄙地希望用孩子做為他們之間不可切斷的關聯。回憶令他手心一陣麻癢全身輕顫,他握緊拳頭。“不!我不會後悔,無論重來幾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那你打算就此放棄了?”
  他過了半晌才開口,語氣充滿堅決。“不!”
  “那你打算怎麼辦?”
  “等她想通肯回正理村時。”
  “若她一輩子都不肯呢?”
  他閉上眼睛。“我……不知道。”他痛苦地低語道。
  典禮完畢後,群昱被家人團團簇擁著,在校園中四處照相,父親鄭青雲神采飛揚向他們述說快三十年前的校園景觀是如何,從未來過台大的親戚們,則笑得合不攏嘴。
  “群昱,怎麼都沒看見你的女朋友?”孫瑤紅走到他身邊問道。
  自從在三年前,群昱清楚拒絕了瑤紅的情意表白,這幾年,兩個人幾乎沒碰過面,斷斷續續從家人口中知,她交過幾個不錯的男朋友,他很訝異她居然會特地來參加他的畢業典禮。
  “她很忙,所以無法來。”他淡淡地說道。
  “你真的有交女朋友?”瑤紅受傷、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可是伯父說你沒有!”
  她的聲音尖銳得讓他頭疼,已經這麼久沒見,他不好意思對她無禮,只有用一貫的冷淡回應。“我沒讓他們知道。”
  瑤紅覺得很沒面子,那她今天盛裝來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做什麼?這些年來,都沒聽說他帶女孩子回家過,以為他身旁的位置還空著,滿懷希望地在正理村等著,更將一拖拉庫交往的男朋友全拋棄了,誰知他竟然……
  “鄭伯伯!群昱已經交女朋友了,可是他居然一聲都不吭,您瞧他有多不老實。”她不甘心地嚷道。
  鄭青雲聞言露出驚訝的笑容。“真的嗎?那為什麼從來不帶回家給我們看?”
  群昱吞口口水,該怎麼回答呢?他勉強露出笑容。
  “因為她的工作在臺北,她不太願意到正理村這種鄉下地方,所以若是這個問題一直無法解決,將來會有問題。”
  “所以在未肯定之前,你不願意告訴我們?”青雲臉上一片了然,他相信兒子的謹慎。
  “是的。”
  “唉唷!那種不肯來我們正理村,覺得鄉下是個苦地方的都市大小姐不要也罷!”群昱的小堂叔不屑地說道。“我們也不歡迎啦!群昱,你找村子的女孩娶娶就好,你看我們的瑤紅,一點都不輸給那些都市小姐,而且還比她們都美麗,大家說是不是?”
  眾人聞言都點點頭,開始鼓噪要群昱放棄原來的女朋友,改追瑤紅。
  群昱只有苦笑以對,立文拍拍他的肩膀,無言給他力量。
  “好了,各位難得來參加犬子的畢業典禮,我要好好請你們在臺北大吃一頓。”青雲也過來站在他身邊,緊緊抓住他的手,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這項提議大受歡迎,眾人歡呼一聲,如今填祭五髒廟成為最重要的事,鼓勵人變心的事情,則已拋到九霄雲外,暫時不再談起——暫時。

  他應該已經回正理村了吧!
  自從他走後,她發現沮喪比想像中還嚴重,因為她已經付出全部的情感,而更教人害怕的是,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可以若無其事的退縮,將自己與世界隔開。
  他已經侵入她的身體每一寸,進占了她的心,更滲透了她的靈魂。
  當分身離去時,便再也找不到完整。
  夜晚突然驚醒,為身畔的空虛,輕泣垂淚,為再也不能偎進溫暖的胸膛心傷。
  當室內只有電視的聲音浮在空氣中,她懷念他的笑語,更想念那無數場知心的談話,他是她唯一的知己。
  白天還好,有學生可以讓她忘記他,因為他們本身就有堆積如山的煩憂,待她去解決。
  一到了晚上,待在這個充滿回億的小窩中,任憑痛苦侵佔所有的思緒,藉著想念過去的一切來虐待自己。
  她望著窗外的星空,淚眼朦朧的,此刻的他在做什麼?
  收音機傳來了莎拉•布萊曼如天籟般的歌聲……
  當我獨自一人的時候
  我夢見地平線
  而話語舍棄了我
  沒有陽光的房裏
  也沒有光線
  假如你不在我的身邊
  透過每一扇窗
  招展著我的心
  我那已屬於你的心
  你施予到我心中
  你在那路旁
  所發現的光
  是時候該說再見了
  那些我從未看過,從未和你一起體驗的地方
  現在我將看到與體驗
  我將與你同航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
  在那不再存在的海洋
  是時候該說再見了
  另一邊,群昱倚在窗邊,這又將是一個無眠的夜,聽著由義大利盲歌手波伽利以寬廣的音域唱出……
  當你在遙遠他方的時候
  我夢見地平線
  而話語舍棄了我
  我當然知道,你是和我在一起的,我的月亮,你和我在一起
  我的太陽,你就在此與我相隨與我與我
  是時候該說再見了
  那些我從未看過,從未和你一起體驗的地方
  現在我將看到與體驗
  我將與你同航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
  在那不再存在的海洋
  我將與你一起讓它們再出現
  是時候該說再見了
  快點回來我身邊,我想要緊緊抱住你,不再讓你離開,琦芳合起雙掌,向遠方祈許著。
  快點鼓起勇氣到我這邊來吧!我們將可以突破萬難,解決一切事情,群昱在心中大聲吶喊著!
  莎拉和波伽利完美的和聲在室內響起。
  我將與你同行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在那不再存在的海岸
  我將與你一起讓它們再出現
  我將與你同行
  我將與你同行

  當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時,發現門口放了一雙男鞋,興奮立刻湧上心頭。
  她飛快掏出鑰匙將門拉開,但是橫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那個男子卻不是朝思夢想的那一位,頓時她像泄了氣的皮球。
  “嗨!姊!”玥勳抬起頭向她打招呼。
  她沮喪的將外套脫下掛好。“你怎麼會突然跑來?”
  “放暑假了,所以我跑過來住你這。對了,怎麼都沒看到群昱哥?”
  她胸口微微發疼。“他走了。”
  玥勳吃驚地瞪著她。“你們分手啦?”
  “或許吧!”
  “為什麼?”玥勳不敢相信,他們是這麼相愛的一對呀!
  “他……回正理村了。”
  玥勳跳了起來。“就為這樣而分手?”這太離譜了吧!“難道你們不一起說服他父親同意你們結婚嗎?”在他心中,群昱可是他唯一認定的姊夫。
  “說服之後又如何?反正我絕不會待在正理村,他……拒絕這種遠距離的相處方式,所以……”
  玥勳聽完後簡直要昏倒,他不是不瞭解姊姊對正理村的厭惡,但為了這點就分手,未免太意氣用事。
  “回正理村會少你一塊肉呀!”
  “你不懂啦!好不容易才逃開,我絕對不會再回去的!”弟弟怎麼可能明白她曾受過的傷害,她不想再受一次!
  眼前這個女人,可是他最崇拜的姊姊,聰明、才華洋溢,是正理國小有史以來第一位傳奇人物,以最高成績考進省女,最後為了省錢以及實踐曾對父親許下的承諾,以最高的成績進入師大就讀,是他的偶像,更是他效法的榜樣,但她在情感處理上,卻那麼低能呀!
  不過,姊弟也不是白當的,念教育心理系已一年的他,多少學會了挖出問題的竅門,他細細注視著姊姊。
  “姊,你到底在害怕正理村什麼?”
  她一顫。“不是害怕,是厭惡!厭惡!”她忍不住提高聲量說道。
  愈害怕的東西通常都會用怒氣去包裝,他聰明的沒有點破這一點。“OK!正理村有什麼事情讓你如此‘厭惡’?”他一點都不放鬆地追問道。
  琦芳用雙手環住自己。“他們欺負、排擠我們姊弟,視我們為人渣,恨不得我們早點離開,硬逼著我們去承擔爸媽做出他們眼中‘傷風敗俗’的懲罰!”她開始述說當年剛進正理村的情景,愈說臉色益發慘白。
  玥勳也好不到哪去,他難過地望著姊姊,有許多事他都已沒記憶,所以不若她的感受深刻,而且他並沒有受到同學的排擠過,甚至還頗受愛戴,可是從她的話語中,他並不覺得那是全部正理村的人對她所做的事,更正確一點來說,應該是……
  他走到姊姊面前蹲了下來。“姊,那些都是外婆對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她不斷逼你去承擔爸媽所做過的事嗎?”他輕聲問道。
  她沒有回話,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緊自己。
  玥勳心內充滿歉疚。天呀!這些年來,在王心湘的魔掌下,她到底受了什麼樣的傷害,才會造成她今天這麼厭惡正理村,而他在大伯蔣琦榮的照顧下,簡直是身處在天堂嘛!
  “告訴我,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他堅持著。這一點,他和蔣琦芳一樣頑固,不知道答案,絕不鬆手。
  記憶之門,就這樣被打開,當她張口述說時,才發現以為已癒合的傷疤下,原來仍舊流著又臭又黑的膿,正慢慢的侵蝕她,一口一口將她的現在和未來吞噬,讓她的生命變得荒蕪。
  說完後,兩姊弟抱頭哭成一團。
  過了一小時之後,玥勳抬起頭,以超過他年紀的成熟對她說道:“姊,你不能再逃避了,你不可以讓那個女人繼續傷害到你的未來,你必須回去面對她!”
  她閉上眼睛。
  “姊!你不可做膽小鬼,為了群昱哥和你的未來,你一定要鼓起勇氣!”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正理村!
  “姊!不管你原不願意承認,爸爸、媽媽都是正理人,所以我們也是呀!”
  她深深一震,從哪里來就該到哪里去!她眼睛慢慢張開。“我知道了。”她輕聲說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8:37

  兩個月後,她站在小山丘那棵大樹下,靜靜俯望正理村。
  當她提著簡單的行李從火車站走出來,收票者是個生面孔,他對她露出親切的微笑,並迭聲歡迎,讓她相當震驚,懷疑自己是不是下錯站了。
  站在火車站前,看著遠方的天空,此時已近黃昏,天邊的彩霞艷紅如橘,好奇怪,在臺北就是沒法看到如此燦爛的晚霞。
  往日記憶襲上心頭,七年前她離開王心湘時,也是在黃昏時候,她低頭看腕表上的日期。會嗎?會有這樣的巧合?
  她深吸口氣將徒然變亂的心跳緩和下來。是的!她正是七年前的今天離開,而現在……她再度回來了。
  她踏出第一步,原本以為會有窒息般的感受,但什麼都沒發生,反正都已踏出了第一步,接下來又有何懼?她放膽往前走。
  七年未回來,正理村已有許多的改變,有一會兒,差點認不出路來,房子都變得相當新式,相較起來,原先眾人所羡慕的林家別墅,反而顯得破舊。
  此時是晚餐時刻,所以路上都沒看到什麼人,從一戶戶人家接連排出的油煙,讓人相信,他們正享受著豐美的晚餐。
  她慢慢走向正理國小,此時天色漸暗,當她爬上充滿回憶的小山的時,已經是千戶燈火,和天上的星星相互輝映。
  她靠著樹幹。好!現在她已經回來了,但下一步要怎麼做?
  她已跟王心湘絕裂,林家是回不去了,不過,此行的目的不就是要闖進去,和那個老太婆奮戰嗎?怎麼,突然怯弱起來?連靠近那棟房子的勇氣都沒有?她暗罵自己。
  還是跑到鄭家醫院去,去見那個讓她瘦了一大圈的人,要他立刻帶她去和他父母攤牌。
  不過,她有極大的不確定,兩人已經四個多月都沒見面,連音信都未通,他會不會已經不要她了?說不定,他已經決定選擇保護父親,而決意同她分手?
  反正,男人嘛!一旦得到手,就不會再珍措,何況還在一起三年!情侶在一起久了,都會生厭,更別提還像夫妻一樣生活在一起,夫妻都有七年之癢,說不定,他也有了……雖然早了點,所以剛好趁這個機會把她給甩了。
  盡管知道這樣想,是貶低了他的人格,可是沒辦法,分開了那麼久,連一聲問候都沒,怎能不教她胡思亂想?
  愈想情緒就愈低潮,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要回來?
  突然從身後傳來車子的聲音,兩道車燈直直朝小山丘駛上來。
  有那麼一會兒,她覺得驚慌,是誰開車上來,不管是誰,她都沒有准備好碰面。
  她拿起行李,打算溜走時,那輛車卻像飛也似的,一下子就來到了她面前,她被那刺目燈光,照得張不開眼。
  當車門打開時,她整個呼吸立刻靜止了,剛剛一直在她腦海中的那個人就站在她眼前。
  兩人像著魔似的互望著,全世界好像消失一般,整個地球就只剩下他們兩個。
  “你真的回來了嗎?”他低啞的聲音有難掩的激動和興奮。
  “嗯!”看到他的激動,讓她無法言語。
  天!他怎麼像變了個人,眉宇間似乎多了條痕,人也消瘦了不少。
  “你瘦了。”兩個人幾乎同時說出這句話。
  楞了一下,不再猶豫,他們沖入彼此的懷中。
  他的唇狂猛地攫住她,她亦以不輸給他的力道回吻。
  他們像溺水者般緊緊攀附著。
  她想開口說些話,他卻深深地吻住她,直到兩人快因缺氧而昏倒,才松開彼此,大口喘著氣。
  “我……”她再次試著講話,他伸出手指輕點住她的。“噓!什麼都別說,只要你人來了就好。”
  有多少千言萬語想傾訴,可是在這一刻,都沒有比在彼此懷中這件事更真實。
  清涼的夏晚,他們的身軀卻如火般的燙熱,蘊藏四個月的相思,瞬間轉換成激情,快速、狂野、溫柔……將所有的恐懼、不安、怨憤升華,極至過後,留下無盡的深情。
  在大樹下,他們躲進群昱從車上拿下的睡袋,滿足地倚偎在彼此的懷中,望著滿天星空。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她輕聲問道。
  “一個小時前,你弟弟打電話告訴我的,我以為自己在作夢,當我沖到火車站時,卻沒見到你的人影,我差點瘋掉,若不是收票員告訴我有個高佻、長發美女來到正理村,才讓我松了口氣,想你可能會來這,所以就開車上來,幸好,我好怕自己得等到頭發白了,你才會想通。”過了好半晌,他才低聲說道,用臉輕輕摩挲她的頭發。
  她動了一動,在他懷中找到更舒適的位置。“差點——幸好只有四個月。”
  他苦笑。“幸好?這幾個月差點沒把我逼瘋。”
  “我又何嘗不是?”相思原來是件那麼痛苦的事。
  “不過若是我一直都沒回來,怎麼辦?”
  他靜了一下。“你不會想知道。”
  “把我徹底忘掉?”一想到這,她就不由得恐慌。
  “不!”他摟緊她,低頭在她耳邊。“事實上,再過兩個月,若是你還沒有想通,我會沖去臺北,將你綁架,用拖的也要把你拖回來。”
  他口氣中的認真,讓她毫無疑慮,相信他一定會說到就做到。好險!她暗暗在心中鬆口氣,不過——她偏頭作沉思狀。“聽起來好像不錯,我還沒被人綁架過!”
  他看起來想掐死她。“你就不能讓我一次嗎?每次都是我去找你癱牌,什麼時候你主動找過我?”他不開心地說道。
  說的也對,打從發現對彼此有情意,都是他主動接近,而她幾乎是被動,但又芳心暗喜的欣然接受,在這一點,她的確做得比較差勁,不過她已經有在反省,現在她在這裏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不否認,打從下定決心和你交往在一起時,我就相信,將來我們一定會‘分手’,所以當那一刻來臨時,我幾乎毫無異議的接受了……”她用手指輕輕畫著他光裸的胸膛。
  他一聽,整個手臂不自覺縮緊。天!這是什麼想法?原來她一直對他們之間的關系,抱著如此悲觀的看法。
  “我以為自己可以輕易放了你,也深信自己可以抱著對你的愛和思念,一個人獨自的活下去,但我錯了!”
  她拾起頭深深凝望這張摯愛的臉孔。“你早已是我靈魂的另一半,失去你,我根本不能完整的活下去,只能像個行屍走肉,對外在所有的一切都沒感覺……”那種苦澀、虛無,她發誓這一輩子都不要再嘗了。
  “太好了!”
  什麼?她抬頭瞪他。“哪里好啦?”
  他重重吻她一下。“我還以為這幾個月就只有我自己有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發現不是,多少讓我覺得有些安慰。”
  她聽了哭笑不得,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胸毛。“別瞎說了。”
  他吻住她的唇,直到兩人差點失控,但現在他們無意再品嘗極樂的快感,在這難得的一刻,他們只想好好享受這特殊的親密,毫無保留地將心底的真實感覺和心情,全盤托出。
  “你已經對你父親說了嗎?”她問道。
  “沒有,就等你回來。”他露出自信的笑容,她已經肯站在他身邊陪他作戰,他再也無所畏懼,突然他憶起一件事,表情嚴肅地注視她。“你懷孕了沒?”
  她驚訝的張大嘴巴。“你怎麼會這樣問?”
  他沒回答,手伸到她的腹部,發現平坦如昔,他不禁失望的歎口氣。“你幹麼呀?”差點沒被他的行為弄瘋。
  “失敗了!”他整張臉埋在她胸口,失望的說道。
  “咦?”她將他的頭從胸部拉起。“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他一臉沮喪。“我離開前的那一夜,做了那麼多次,又沒戴保險套,想看你會不會懷孕,誰知道居然沒有,難道是我的努力不夠?”
  她掠不可遏。“鄭群昱,你太狡猾了吧!怎麼可以耍這種小手段?”嘴角忍不住揚起。
  “沒辦法,那時我怕死了,絕望得要命,深怕我們就這樣分手,所以才會想要讓你有孩子,這樣一來,就可以有永遠都切不斷的牽連。”他一臉無奈地說道,雖然手法有一點小人,但——沒辦法,誰叫他愛她!
  她瞪著他,然後忍俊不住笑出來。
  “你還敢笑?在你面前我一點自尊都沒有!”他狠狠瞪她一眼。
  “Sorry!”她抹去眼角的淚水,眼中露出一抹深思。
  “其實我那時也好希望自己懷孕……”她垂下眼。“所以,在你走後不久,發現月事如期來時,我難過得想死——”她為此還整整哭了一個禮拜,以為一切都絕望了。
  “沒關系,從現在開始,我們加緊努力,一定可以很快製造出小寶寶。”他自信滿滿地說道。
  “你……那麼急著想要有小寶寶?”她從來不知道他會那麼想當爸爸。
  “沒錯!因為小寶寶的存在,可讓我更容易說服我老爸接受我們在一起的事實。”
  她翻翻白眼。“你想拿寶寶作籌碼?太差勁了!”
  他搖搖頭。“你錯了。”他嚴肅的望著她。“我們的孩子將會是化解上代所有恩怨的關鍵,將是上天賜給我們愛的禮物。”他突然滑下身子,整個臉貼在她的腹部。
  “說不定今晚會有奇跡,在這出現了。”
  愛的禮物,她臉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的確是如此,一份諒解、一份寬恕。
  他回到她的身邊。“你可以留在正理村多久?”他想起最現實的問題。
  “恐怕會很久……”
  他一驚。“那你學校的工作怎麼辦?”
  她望他一下,然後從睡袋鑽出半身,沒有他的體溫,整個人不禁冷得瑟縮了一下,她伸手將她的皮包拿過來,從中抽出一隻牛皮紙袋,將它交給他,再重新倚偎進他的懷中。
  “這是什麼?”他接過後並沒有打開來看,現在周遭一片都是黑暗,只有微弱的星光。
  “我申請調校了,現在我是正理國中的英文老師。”
  他猛喘一口氣。“那你、你……可以永遠待在這裏?”他驚訝得結巴,本想她肯回來陪他一起面對這一切,就已經夠了,可是沒想到,她居然把在臺北的工作給辭掉!
  “看樣子是了。”這次請調的程式比她想像中快多了,或許是因為她是申請從城市調往鄉下學校,所以幾乎一下就OK了。
  “為什麼?”他整個人坐起來,全然不顧赤裸。
  她將外套丟給他披著,她也套上衣服坐起,並肩坐在大樹下。
  沈默半晌她才開口。“這次,我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回來的。”她抬頭望向星空。“玥勳跟我談了好久,幫我找出怨恨正理村的原因,不!更正確一點來說,是幫我找出我內心真正的恐懼到底是什麼?”
  “找到了嗎?”他低沉地問道。
  她緩緩地點點頭,他伸手握住她的,靜待她開口。
  “是因為我的外婆。”一提到這個稱呼,仍會帶給她強大的刺痛。“我一直以為自己根本不在意她的,當我離開正理村時,她就和我毫無關系,我會毫不留戀的將她拋在腦後,當作此生都沒有碰見過她的!”說到這,她的語氣不禁有些激動。“但是我卻沒發現,自己對正理村所有的怨恨、排斥、不滿,全都是出自於對她的!”
  她閉上眼睛。“我之所以不願意回正理村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根本不敢面對她,我……好怕見到她呀!”她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她的恐懼是如此強烈,他嚇到了,趕忙摟住她,將他的力量傳給她。
  “天!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怎麼會傷你傷成這樣?”他又驚又怒,他很清楚,琦芳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他沒有見過比她更有勇氣的,可是林老太太為什麼能讓她害怕成這樣?
  她的眼神陷入記憶之河,開始緩緩說出,和王心湘碰面之初的事……
  “打從我住到王家的第二天,她就把我當成垃圾——個暫時丟不掉的垃圾,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我,我的爸媽是犯了多大的罪,而我就是他們的孽種,如今落得不得好死、家破四散的情況,全都是報應!”
  群昱覺得喉頭湧上一口苦汁,想像當時的情景,她才十歲呀!
  “爸爸……他生前一百多萬的存款,她將那些錢全交給了我,而我在正理的所有開銷,全都從這一百多萬里支出,她一毛錢都不會給我,每個月一號按時到我房中向我伸手拿這個月的生活費,我給多少,這個月就吃多少,她從不讓我上桌同她一道吃飯,也不准我碰房子中的任何東西,不准開冰箱、不准看電視,她是收容了我,但那不是個家,只是個監牢,我沒有多餘的錢買衣服,全是陳叔偷偷拿以前媽媽穿過的衣服給我穿,他說那些是她忘記燒掉的,於是我改一改,除非必要時,絕不穿制服以外的服裝。”說到這裏她抹去滑下臉頰的淚水。“她注視我的目光,永遠充滿了怨恨,永遠不會忘記罵我一聲‘孽種’……”
  天呀!群昱快聽不下去,那個女人怎麼可以這樣傷害她?
  “當我拿到國語文競賽第一名時,當我以為找到了可以肯定自己的方法時,她來到我的房間,將那些刊登關於我的新聞的報紙,撕得碎碎,將它用力踩爛,生氣的對我說,像我這種有不知羞恥父母的人,少公開露面丟人現眼……粉碎了我所有的勝利感……”她把臉埋進手中。“我曾經那樣深切的渴望,當她發現我的表現優良時,會改變對我的看法,會接受我……”她哽咽地幾乎說不下去。“她卻完全否定我的存在……”
  天!他心疼的摟緊她,仿佛這樣做,可以保護她不再受到過去的傷害。
  再次將過去所發生的事述說,讓她再也抑不住,眼淚決堤而出,她在他懷中悲泣,哭得不能自己,自從父母雙亡後,她就再也沒有如此悲切的哭過,他一直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語,輕撫她的頭發,希望能分擔她生命中的一切悲傷。
  哭到胸口發疼幾乎喘不過氣來,在他的懷中漸漸停止。
  她啞著聲音繼續說道:“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什麼會害怕回來這裏的原因吧!長久以來,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沒人要的‘垃圾’,或許出於本能的排拒這樣的自我貶低,因此得不斷告訴自己不是,其他人才是真正的垃圾,整個正理村就是個大垃圾場,若不這樣想,我一定會瘋掉、自殺!因此我要趕快長大,離開這個充滿不堪回憶的大垃圾場,過全新的生活,所以請別怪我在你提到回來這裏時,我的反應會如此無情、激烈……”
  他眼睛有些濕潤。“若是可能的話,我真希望能代你承受這一切!”一想到自己不明就裏,硬逼著她回來,他快恨死自己了。
  “算了,想想這可能是我的命運吧!”許多事情想通了,反而可以更釋然。
  她搖頭不語。
  哭完後,她整個人疲倦極了,靠在他的肩窩。
  他用襯衫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和汗水,動作輕柔得令她覺得溫暖,她輕聲道謝,經過這場哭泣後,她覺得整個人像從被禁錮已久的牢籠掙脫。
  “我現在只要想到自己過去做的一切,我就想把自己給宰了。”他愧痛地說道。
  她仰起頭,露出溫柔的微笑。“別這樣說,若是當初你沒這樣做,或許我今天不會這樣,是你的存在,讓我不自覺使生命的重心有個寄託——以打敗你和孫瑤紅為首要任務,那種好勝不認輸的精神,支持了我在正理村的歲月,那時都沒有發現,現在想來可能還要謝謝你咧。”她柔柔地說道。
  他靜了一下,默默回想過去,然後輕笑出聲。“這下我不得不感歎,人與人之間的關聯真的很微妙,稍一牽動,就不曉得會將彼此引向何種人生路途。”
  “的確是如此。”她衷心同意。
  “那現在我們下一步要怎麼做?”他特意用“我們”,意味他沒打算讓她再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嗯,不管是對稱父親或是我外婆,我這次回來,一定會帶給他們極大的震驚。”
  已經可以想見,正理村將會掀起一場大風暴。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49:14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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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過了中午,幾乎所有正理村的人都知道,正理國中新來的英文老師是蔣琦芳,這個消息如燎原般燒過了整個正理村。
  那一天,鄭家醫院陷入了極怪異的氣氛中。
  群昱小心地觀察父親,雖然外觀如往常般的平靜、專業,可是在得知琦芳回來的事情後,他偶爾會發呆的望著窗外,然後會輕歎口氣,讓群昱看得心驚肉跳,心情不覺沉重下來。
  “鄭醫師呀,您知道林芳玥和蔣琦勳的女兒又回到村子的事情嗎?”對門的陳家嬸過來量高血壓時說道。
  鄭青雲淡淡地應了知道。
  真不曉得那女孩怎麼想的,聽說她在臺北明星國中教得好好,怎麼會突然想回村子裏教書?”陳家大嬸嘰哩呱啦說個不停。
  群昱插嘴道:“她畢竟是在這裏長大,回來貢獻家鄉是應該的嘛!”話才出口,便得到父親一記銳利的瞥視,似乎是在怪他多嘴。
  “這樣說來,好像也有理……”
  稍晚,結束了下午看診,父子倆一起走回樓上的住家,群昱的母親江玉霞,拿出冰鎮西瓜,讓父子倆朵頤,青雲比往日都沈默。
  群昱吸了口氣,時候到了,他望向坐在沙發上的父母。“爸媽,明天我想請蔣琦芳來我們家吃晚飯。”
  猶如丟下炸彈般,青雲和玉霞呆若木雞的瞪著兒子,蔣琦芳……這個名字和她父母一般,是個禁忌,從未在這個客廳出現過。
  鄭青雲鐵青著一張臉。“你在胡說什麼?為什麼要請她來吃飯?”
  “是呀!幹麼請她呢?”玉霞驚慌的語氣,透露些許恐懼,蔣琦芳,一個佔有她丈夫心的女人之女。
  “因為她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我將來要娶的妻子。”
  這話帶來更大的震撼。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玉霞不可置信地說道。
  “已經很久了。”群昱毫無保留的將他和琦芳之間的感情詳細描述出來,意外地,發現父親沒有出聲打斷。
  當他說完後,青雲才面無表情緩緩開口。“你認為我會反對,所以一直瞞著我?”
  “是的!”
  “那你為什麼不一直瞞下去呢?”青雲倏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進房間,房門關上聲音之大,令整個房子都震動了。
  雖然父親的反應早在預料中,可是仍讓他心疼,畢竟多少會帶著些許的盼望,期待他已經放開過去。
  他轉向母親,雖然她臉上表情也充滿了不悅,可是母親是最疼他的。“媽,您的看法呢?”
  玉霞看著這個她引以為傲的兒子。“你這不是明知故犯嗎?明知你父親,對蔣琦勳和林芳玥的看法,而你現在居然說要和他們的女兒結婚?”她搖搖頭。“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我愛她,所以不在意她是誰的女兒。”他簡單地說道。“不過,媽,您也恨她的父母嗎?”
  玉霞愣了一下,緩緩搖搖頭。“我不知道,其實他們兩個也是我的朋友,都是一起長大的;在林芳玥和你父親訂婚時,我覺得好嫉妒,但又沒話說,因為他們兩個條件是最速配的,可是怎麼樣也沒想到,她會和蔣琦勳在一起,那時我覺得她太不識好歹,也非常氣她,怎麼可以這樣傷害你父親。”
  “那現在呢?還會恨她嗎?”群昱有些緊張,母親的看法也是很重要的。
  “恨?”她歎口氣。“若當年她沒有和蔣琦勳私奔,我也不會和你父親在一起,雖然他心裏沒有我,可是他從沒虧待過我,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對一個女人而言,這也就夠了,所以也談不上恨不恨,何況人都死了,再恨也無濟於事呀!”
  謝天謝地!母親果然夠明理,群昱在心裏暗松一口氣,母親雖然不是那種會讓人眼睛一亮的美女,但她身上有種寧靜的氣質,年紀愈大,這份寧靜額外吸引人,讓人仰慕,樂於接近。
  “那您能支持我跟琦芳嗎?既然您認為事情都已過去。”
  玉霞露出無奈的表情。“我是沒問題啦,畢竟這是你自己的一生,可是,你父親才是過去的受害人,他能不能諒解,又是另外一回事,當年,蔣琦芳的父母真的傷他很深,心愛女人和好友同時的背叛,讓向來心高氣傲、天之驕子的他,怎能受得了?”
  群昱有些沮喪的低下頭,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母親說的他都懂,但……想到琦芳現在也在奮鬥,他萬萬不能就此退縮。
  “媽!我明天還是要請琦芳來家裏,我當然不是要你們馬上就接受,可是我希望你們能先認識她,其實這些年,她也不好受呀!”
  “哦?怎麼說?”玉霞不解地問道。
  群昱深吸口氣,便將琦芳這些年的遭遇一一說出來,刻意地,讓聲量足夠穿進父親房間那道緊閉的門。
  “是這樣呀……”玉霞聽完後,不覺滿懷感慨,當她知道那個小女孩來到正理村時,她只是心疼丈夫又得要再次面對過去的夢魘,雖然不悅,但也未想過其他。
  “我只知道她很厲害,連連為正理國小拿到了好幾個第一名,功課又好,沒想到她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長大的,你也真是的,幹麼這樣找人家麻煩,那些都是上一代的事呀,你強出個什麼頭啊?”她沒好氣瞪兒子一眼。
  群昱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那時怎麼會想這麼多?一心想為老爸出氣,誰知道她比我還兇悍,一點也不讓人,把我打敗……”
  “結果到最後,連一顆心都給了她?”玉霞的嘴角忍不住揚起。
  “是呀!”他完全承認,這輩子真是註定栽在她的手中。
  突然,房門打開,鄭青雲站在門口,臉上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麼。
  “明天把她帶回來家裏,我倒要看看那兩個混蛋的女兒是怎麼樣的‘優秀’,居然能把你給吃得死死!”
  顯然剛剛母子倆的談話,全都一字不漏進了他耳裏。
  群昱聽了大喜過望。“是的!父親,我立刻就告訴她!”父親居然肯見琦芳,是好現象,這意味著一切都有很大的轉園餘地。
  “別高興得過早,我不一定會點頭。”說完後,門又砰地一聲關上了。
  不一定就是有可能同意!群昱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沒想到你父親居然會這麼說。”玉霞一臉不敢置信喃喃自語道,仿佛沒料到丈夫會這樣說。
  群昱拿起外套。“媽,我出去一下喔!”現在的他,巴不得立刻飛到琦芳的身邊,報告這個好消息,但還來不及踏出門,樓下診所即傳來急速的按鈴聲,意味著樓下有一位緊急病患。
  房門一開,鄭青雲臉色沉著沖了出來,父子倆極有默契的沖下樓,這一刻,除了救人以外,再無其他事情能干擾得了他們。

  不用等到明晚,今天他們就提前和琦芳碰面了。
  當群昱看到她一臉慘白的站在診療室外,差點沒被嚇得魂飛魄散,快步的沖向她。“你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不是我,是她!”她指向已被送到急診室去的人,已有幾位醫生在裏面,她拉住群昱的外套。“你要救救她,她就這樣直挺挺的在我面前倒下去,我……”她急得已經語無倫次。
  “別慌!是你外婆嗎?”他急忙柔聲安撫她。
  她蒼白著臉點點頭,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掉落,他看了心疼至極,可是現在沒時間問她詳細的情況,緊緊握了她的手一下,便沖進急診室。
  琦芳看著那亮起的紅燈,虛軟的滑坐到椅子上,腦中一直浮出王心湘那張蒼白、震驚的臉龐。
  天!早知道,她就不要那麼貿然的跑回林家,但誰又知道,王心湘一見到她會變得那樣激動,突然滿臉脹紅,休克昏倒過去。
  她重重閉上眼睛,千萬要沒事呀!她還有好多好多的話尚未對“她”說,還有好多好多的帳沒算清,“她”
  不可以就這樣走掉,不可以!
  “我還以為傳言是假的,沒想到你真的回來。”
  睜開眼睛,孫瑤紅和她的母親張琪琪正站在她面前。
  琦芳不想和她們說話,低下頭,緊握著拳,開始向上天祈禱。
  瑤紅並沒有因為這樣而停止說話,反而被她的冷漠給激怒。“你倒挺厲害,一回來就把你外婆氣得昏倒。”
  她冷冷地說道。
  王心湘出事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正理村,因此有不少人聞風聚集到鄭家醫院來看熱鬧。
  琦芳一僵。可惡!為什麼經過這麼多年,孫瑤紅還是那麼愛找她的麻煩?她抬起頭直視這個自小就存在的死對頭。“我還真希望昏倒的人是你不是我外婆。”
  “你!”瑤紅作夢沒想到,琦芳的嘴巴還是那樣厲害,讓她永遠都占不到便宜。
  “你居然敢咒我的女兒!”張琪琪臉上露出駭人的神色,似乎恨不得撲過來撕裂她的嘴。
  琦芳覺得好無力,她現在根本無心和她們應對,她做了一件連自己可能都會吃驚一百年的事情,她抓住孫瑤紅的手,一把將她拉到身邊坐下。
  “你幹麼?”瑤紅猝不及防的驚呼。
  “看在多年老同學的份上,我外婆現在在裏面做生死的掙紮,你可不可以暫時停止攻擊,陪著我一起等候呢?”琦芳那充滿疲憊懇求的聲音,會讓人忘記一切恩怨,瑤紅再不懂事,也意識到此刻情況特殊,她閉上嘴巴,用力將手抽回,拉住母親一道離開,嘴巴不停嘟囔。
  候診室瞬間恢復平靜,琦芳鬆口氣,繼續她那被中斷的祈禱。
  時間滴答滴答過去,一個小時後,手術室的紅燈才熄掉。
  門打開,鄭青雲和群昱一道走出來,青雲面無表情看著她。“你外婆有輕微中風的現象,幸虧送得早,所以沒有什麼後遺症,但還需要住院觀察,此外她還有營養不良的情形。”
  “她還活著……”確知了這點,讓她幾乎虛脫。
  青雲僵硬的點點頭,然後越過她往前走去,群昱則迅速走到她身邊,緊緊摟住她,她將臉埋在他肩窩,脆弱得只想永遠靠在他身上。
  青雲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看到兒子和她緊摟的模樣,不覺皺了眉頭,成何體統,在光天化日下!他清清喉嚨,將他們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他直視琦芳。
  “在你外婆倒下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休克的現象?”
  琦芳點點頭。“有的,我幫她做人工呼吸,可是也不知道有沒有做對,總之一看到她氣回過來,才停止……
  鄭青雲深深凝望她一眼。“你及時將她的命救了回來。”說完後,他轉過身離開。
  “是嗎?我救了她一命?”她喃喃自語道。
  群昱露出贊佩的笑容。“幸虧你處理得宜,要不然等她到醫院,只怕因為腦中風過度缺氧,而造成難以挽回的傷害,現在要不要去裏面的加護病房看她?”
  她拉住他的袖子。“先不要,我還沒有辦法去看她……”她整個身子抖個不停。
  他擔心地將她引到旁邊的椅子坐下。“怎麼啦?已經沒事了。”
  “我……”她就是止不住顫抖。“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若不是因為我回來,她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都是我害的。”
  他靜了一下。“你和她碰面時說了什麼?”他小心地問道。
  她搖搖頭。“我根本來不及說什麼。今天吃過午飯後,我就到林家去,可是……不知怎地,就是不敢去敲門,我在外面徘徊了好久,一直猶豫到底要不要敲門……
  “後來呢?”
  “我一直坐在外面發呆,後來我鼓起勇氣決定去敲門,但是誰知道鐵門根本就沒關,一推就開了,我大著膽子走進去,本想先找到陳叔的,可是裏面的模樣嚇壞了我。”
  “怎麼說?”因為他一直沒在意過她外婆的事,所以也沒格外留意林家那棟漂亮的洋房出了什麼事。
  “整個院子亂七八糟的,好像沒人整理過,花草全都枯得差不多了,我開始叫喚陳叔,可是都沒人回應,我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所以我就打開門,沖進屋內,裏面真是髒得一塌糊塗,和我印象中那個幹淨、一塵不染的房子完全不同,我心想是不是人都搬走了,於是我一邊走上樓,一邊到處察看,來到了我以前住的房間,當我打開時,我又被嚇到了……”
  “為什麼?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她搖頭苦笑。“何止奇怪,那個房間幹淨整齊得嚇人,好像有人經常在打掃……”
  “怎麼會這樣呢?”
  “我不知道,可是當我轉身打算離開時,她就站在我的身後。”她被嚇得尖叫了一聲,有那麼一瞬間,她認不出那個滿臉皺紋、一頭散亂白發的老人是誰。“若不是那身破舊旗袍,我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就是……外婆。”
  “我被她嚇到,她也被我嚇到了,兩眼一翻,就昏死過去,發現她已經沒鼻息了,想也沒想的就為她做了CPR,等她回過氣後,就趕緊送到你們醫院來……”她臉埋進掌中。“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呢?”她的絕望和無奈,從指縫中透了出來。
  “那個臉色糟糕、全身散發異臭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是她呢?怎麼可能?”她喃喃不停的說道,和原先預期的完全不同,她應該還是那樣跋扈、那樣的不可一世、那樣的咄咄逼人。
  群昱則被她的反應給嚇到了。“你沒事吧?”他拉開她掩臉的手,皺著眉頭擔心地說道。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臉埋在他懷中,從他的懷抱汲取他的堅強力量,讓自己情緒平穩了下來。
  他輕輕撫著她,當她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平靜了下來。
  “我進去看她。”
  他們兩人一道走進加護病房,當看到那全身插著各式各樣的針頭時,若非有他牽著她的手,她差點支持不下去。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對這個“死老太婆”,並非完全不在意,若是她有個萬一,她一樣會為她傷心、焦慮,畢竟她們之間還是有血緣的關系,這是上天賜與她們之間,永遠都無法切斷的牽連!
  “你要有心理准備,她若醒來的話,行動將不會如過去一般方便。”他嚴肅的望著她。
  她看著躺在病床上,完全虛弱無助的婦人,淚水緩緩滑下。“我會照顧她的。”她深吸口氣後堅定的說道。
  即使心中相當驚異她肯接下這將會難以擺脫的重擔,更別提床上這名老婦,曾經以極惡毒的態度對待過她。呼!這才是讓他如此愛她的原因,她有顆混合銅牆般的堅強及柔軟善良的心。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不是只有‘我’,是‘我們’!”
  她鼻子一酸,頭往後靠向他的。“謝謝!”
  “傻瓜!”

  從鄰居的轉述當中得知,所有的改變是在半年前。
  一直待在林家的陳叔和陳嬸,因為年紀大,所以被住在國外的兒子接去享福,從那時候開始,王心湘整個人就不對勁了。
  她請了看護,但每個看護全都因為受不了她的壞脾氣,做沒多久就不幹了,因此走一個就換一個,這種情況斷斷續續持續到現在。
  年紀大的王心湘,原本已經夠孤僻的個性,變得更駭人,聽說一個月前,一直按月固定從印尼匯來的生活津貼,突然停止了,據傳回正理村的消息,原來是移民到印尼的林靜雄已經死了,所以那邊的“家屬”很自動的將所有的錢都停止匯來。
  得知林靜雄死亡的消息後,王心湘像變個人,頭發也不梳,衣服也不換了,身體也不清潔,好像就要這樣臭掉、爛掉。
  琦芳聽完後,整個人不禁有點混亂。外公?她在印尼還有一個外公?後來在她繼續追查下,才得知了王心湘和林靜雄過去的那一段,令她完全明白,王心湘個性為何會如此偏激。
  一個被丈夫背叛的女人。
  一個被女兒背叛的女人。
  她坐在病床邊,看著緊閉雙眼的外婆。
  在醫護人員的協助下,她幫她洗淨身子和頭發,現在整個人幹幹淨淨的。
  她的頭發雖然已經全部花白,可還是相當濃密、綿長,顯示主人曾經相當用心保養過。
  女為悅己者容。
  想到她那一身總是幹淨、不失貴婦般的裝扮,本以為那只是習慣使然,從沒想過背後還有一層更深的意義。
  她得藉此不斷提醒自己,她——王心湘才是林家的大老婆,是被明媒正娶的迎進林家大門,她曾是個擁有顯赫家世的大家閨秀,而不管丈夫曾經怎樣背叛她,若是有那麼一天,他突然後悔了,來見她的時候,她還是看起來亮麗逼人。
  以前的她或許不是個個性如此惡劣的人吧?
  琦芳輕歎口氣,她仍末完全清醒過來,偶爾睜開眼睛,隨即又閉下,群昱說這是因為她身體太虛弱之故,起身將被子蓋好。
  房門打開,群昱走進來,把手放到她的肩膀。“要不要吃飯了?我看你這幾頓都沒有好好的吃。”
  她摸摸肚皮,的確有點受不住。“好啊!我們要去哪吃?”
  走到病房外,他才開口。“我家。”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瞪他半晌。“你……說了?”
  “對!”他有趣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從震驚到喜悅,然後是……不安。
  “他們怎麼說?”
  “誰是‘他們’?”他故意逗她。
  她差點跺腳。“你爸媽啦!”
  “沒贊成,但也沒反對,所以利用今天晚餐,讓他們能多加認識你。”他笑道。
  她臉上升起一抹酡紅。“好怪呀!”她覺得有些羞窘。
  “怪什麼?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走吧!”不由分說,他將她推往樓上走去。

  這頓飯吃得很尷尬,琦芳有些食不下嚥,甚少動箸,倒是群昱的母親很主動的為她張羅了不少菜到她碗中,並不時親切地問她一些過去在學校教書的情形,絕口不提她父母的事情。
  而群昱也盡力將餐桌上的氣氛炒熱,不過……男主人的臉還是毫無表情,一徑低頭扒飯,最後弄得大家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尷尬極了。
  琦芳望向群昱,他回她一個抱歉的眼神,告訴她要有耐心,這事是急不得。
  唉!她也知道急不得,而且她也不急,此刻在她心中,全是王心湘的事。
  “你當初為什麼會想當老師呢?”玉霞突然出聲問道,她對這個女孩是愈看愈喜歡,在出色的外表下有股和兒子神似的傲氣,看到她,她完全明白群昱為何會選擇她。
  琦芳一時沒留心,便直接脫口而出。“一方面是念師大不用花錢,另一方面,是因為小時候父親認為我很適合當老師……”當發覺自己說出什麼,已經來不及收口,她戛然住嘴。
  提到她父親,所有人臉上的表情丕變,鄭青雲緩緩抬起頭,是她進屋以來頭一回正視她。
  坐在旁邊的群昱伸手握住她的,要她不要害怕,該來的總是會來。
  “你父親對你的期望很多嗎?其中有要你嫁到我們家做媳婦嗎?”
  群昱和母親都倒吸口氣,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
  琦芳楞了一下,然後露出談淡的笑容。“他還來不及交代,就先走了。”
  群昱暗暗為她的應對喝采,玉霞也露出微笑,好奇地看向丈夫,想知道他會怎樣反應?
  青雲楞了一下,好利的一張嘴,初見時還不覺得,交手方知厲害,他嘴角揚起冷笑。“若他今日還在的話,會有臉同意這件事嗎?”
  “爸!”群昱沒想到父親竟然會這麼不留情,他正要開口時,琦芳在桌下捏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多嘴。
  她並不生氣,經過這一切之後,明白許多事情有因就有果,現在是要去面對,而不是選擇讓問題加大。
  “我想他和我媽若還在的話,可能會為了女兒的幸福,帶著兩瓶好酒,親自登門向您請罪吧!”她輕聲說道。
  “我哪擔得起?”青雲重重放下碗筷,餐桌上的菜盤都跳了起來。
  “是呀!的確‘擔’不起,因為他們現在也只能帶著空氣酒來拜訪您。”她不徐不緩的說道。
  群昱差點笑出來,琦芳的反應和幽默,一直是他望塵莫及的,他覷眼瞧向父親,只見父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突然開始覺得擔心,嚴肅的父親可以接受這種四兩撥千斤的談話嗎?
  果然——
  “你幹麼一直要提他們已死的事情?”青雲大喝道。
  “因為那是事實呀!”琦芳輕呼一口氣。“您以為我喜歡一直提起這件事嗎?不!就某方面而言,我跟您一樣氣他們,氣他們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把我們姊弟倆丟下,跑去做看不見的天使保護我們?我寧願摸得到他們,可以像現在和你一樣談話,我情願他們活生生站在您的面前,能當面和您說話,將當年的所有恩怨清算解決,而不是……不是要我一個人來承受呀!”說到最後,她的話輕如低泣,群昱握住她的手。
  “爸!可以了嗎?”他懇求的望著父親。
  青雲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那我這些年所受的折磨算什麼?你的父母讓我成為正理村的大笑柄。”
  他臉孔激動得脹紅。
  琦芳無畏地直視他。“鄭伯伯,請您告訴我,您後悔嗎?”
  “嗄?”
  “您後悔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嗎?您後悔娶了伯母嗎?您後悔擁有像群昱這麼優秀的兒子嗎?現在的您可是全正理村民最祟敬的人呀,過去的一切,可以抹煞您為正理村的貢獻嗎?”
  她那如連珠炮般的問話,讓青雲頓時啞口無言。
  這小妮子,心存不軌,他望向正一臉嚴肅的看著他的妻和子,若是他說後悔的話,老婆和兒子不跟他同時翻臉才怪,好好的一個家,不就……但捫心自問,他一點都不後悔,這個家是他用一生心血創立、保護的。
  寧靜漸漸趨散了原先濃厚的火藥味。
  “呃!別再說了,快吃吧,菜都涼了。”玉霞神色自若的出擊打圓場。
  琦芳和群昱對望一眼後,便依言行事,至於青雲,在一陣乾瞪眼後,倏地放下筷子。“我不吃了。”
  砰!房門再度被緊緊關上。
  眾人靜了好一會兒。
  玉霞搖搖頭。“他是我見過最頑固、最嫉惡如仇的人,他不做對不起人的事,也不希望別人對不起他,所以要說服他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抱歉!我說話太直了。”琦芳真心道歉。
  玉霞笑笑,深思地凝望著她。“你的個性不大像琦勳和芳玥,比較……”
  “加倍的頑固和兇悍……”她很“坦率”的承認。
  群昱輕笑,完全同意。“她固執得足以讓聖人跳腳。”
  她對他扮個鬼臉,玉霞則好笑地望著眼前這對璧人。
  突然房門打開,青雲站在門口。“我們鄭家可不歡迎一個姓蔣的兇悍媳婦進門。”他轉向群昱。“兒子,要父親、要老婆,你自己好好選擇!”
  “我兩個都要!”群昱堅決地回答。
  “你只能選其一。”
  “爸!”
  “老公!”
  玉霞和群昱同時驚呼。
  他們實在太低估青雲的頑固和被琦芳的話語所激起的惱差成怒。
  琦芳對天花板翻白眼,她覺得好累。算了!暫時休兵,她現在只想好好冷靜下來。
  “群昱,沒關系的!”琦芳站起身來。“鄭伯母,謝謝您今晚的招待,我先下去照顧我外婆了。”
  “琦芳?”群昱拉住她。“就這樣算了?”他低問道。
  “對日抗戰都打八年,現在才不到兩個小時,還有得耗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得先回去養精蓄銳,我總不能同時應付我外婆和你爸吧!”她對他咬耳朵,然後在他頰邊輕印一吻,便轉過身走出去。
  “我也下去!”他向母親說道。
  “不准你跟她在一起。”青雲喝道。
  “我下去巡房看病人啦!”群昱頭也不回地沖下樓,也不管父親在後面氣得吹鬍子瞪眼。
  “這是什麼兒子?竟敢不聽老子的話!”青雲重重地在客廳沙發坐了下來。
  玉霞懶得搭理他,徑自收拾餐桌。
  “難道一個女人有比父親還重要?”他又氣又傷心的說道。“你說這傷不傷人?”
  玉霞瞪他。“你可以不用給兒子出這樣的選擇題,上代的恩怨沒理由給下一代來承擔。”
  “可是一想到要跟姓蔣的人有關系,我就不甘心!”
  蔣琦勳,他曾經最信任的好友,居然對他做出這種背叛,他曾發誓這輩子絕不原諒他們兩個。
  “若無意外的話,琦芳應該會是你的女兒吧!”玉霞走到丈夫身邊坐下。
  “她身上也留著你最愛女人的血呀!父子倆全都被母女給吸引。”要承認自己不是丈夫最愛的女人,需要多大的勇氣,但她早已認命,並為現有的幸福感到滿足。
  “這……”青雲像年輕的小夥子般脹紅了臉。“不一樣啦!”
  “哪里不一樣?群昱十足十是你的翻版,當他愛上一個人和你同樣的全心全意,光憑這點,你就不該反對,你又不是沒經歷過沒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在一起的滋味。”
  青雲為之語塞。
  玉霞表情放柔。“老公,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別再為難兒子了。”
  青雲臉拉不下來,這輩子他從沒跟人低過頭,連兒子也不行。“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他任性地說道。
  玉霞氣呼呼瞪著老公,那該死的自尊!“好呀!你既然那麼頑固,我也懶得跟你說,倘若你還是一直無法忘懷這件事,證明瞭這些年,我們在一起的生活……全都是虛假的,反正、反正……我不是林芳玥,哼!”
  砰!這回輪到玉霞用力將房門關上。
  青雲完全傻眼了,向來溫柔嫻雅的妻子,居然會發這樣的脾氣,一時氣不過。“已經夠亂了,你這個老太婆跟著窮攪和,瘋啦?”
  十秒後,他的枕頭和棉被全都從房間裏丟出來。
  “你今晚睡客廳!”
  “喂!”青雲不信地瞪著地上那團東西。天!現在是什麼情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50:16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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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昱躡手躡腳的走下樓梯,到一樓時,才哈哈大笑出來,靠在牆壁上,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
  值班的護士都好奇地望著他。
  琦芳被他的笑聲引出來。“你幹麼呀?想把所有人都吵醒呀?”她噓聲說道。
  “Sorry!”一說完後,他又笑出來。
  “到底怎麼啦?”被他弄得滿頭霧水。
  “是我媽她剛剛河東獅吼,把我爸凶了一頓,現在還不准他進房去睡……”他邊笑邊喘的說道。
  “怎麼會這樣呢?”她話還沒說完,從樓梯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是鄭青雲,他鐵青著一張臉走下樓來,經過他們時,狠狠瞪了兩人一眼,之後不發一言的走進院長休息室,把門關上。
  “你媽是為了我們的事和你爸翻臉嗎?”她不敢置信地問道。
  “是呀!不過,更正確一點來說,她可不希望我們真的得要打‘八年抗戰’後才能在一起,為了要早日看到我成家生孫子給她抱,她會多炸幾顆原子彈的,提前結束戰爭。”群昱笑道。
  “這樣好嗎?以你爸那拗個性,若是完全被激怒了,更加反對我們,不就慘了?”她擔心的咬住下唇。
  原本充滿笑意的眼神湧起一股溫柔。“放心!我老媽從來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而且都已經快三十年的老夫老妻,她比誰都還清楚如何制住父親,放心啦!”他抱住她的肩。
  琦芳輕吐一口氣,真希望事情能像他說的那樣輕松。
  走進病房中,發現王心湘已經清醒,正張大眼睛看著她。
  她心跳加速,快步走向病床,“外婆”這兩字差點脫口而出,憶及她不愛聽到這個稱謂,硬是吞了下去。
  “感覺好一些嗎?”走到床邊,低頭和她對望。
  “你回來幹麼?”王心湘別過臉,表情充滿厭憎。
  琦芳心微痛,但隨即釋然,反正本來就沒預期她會敞開懷抱迎接,而且聽到這熟悉的聲調,倒也讓人鬆口氣,她的精神還沒完全衰減。
  有那麼一刻,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虐狂,居然會懷念她以前那些惡毒的咒罵。
  “沒什麼,就只是回來探望您老人家呀!”
  “回來看到我沒死,有沒有覺得很失望?”王心湘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這死老太婆!琦芳堆出一臉笑容,讓人無法看見其間的怒火。“是失望了一些,差點就可以見報了。”
  王心湘露出困惑的神情。
  “現在呀!報上不是經常有登一些獨居老人死在屋內,卻無人知曉的新聞,有的死了三個月後,才讓人發現那堆被啃剩的白骨,還有老先生被自己養的狗,啃得只剩下半截……”看一眼已氣得臉色發青的王心湘,琦芳倏地住嘴,有些惱怒,為什麼總是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和舌頭?回來是要和她好好相處,而不是像兩頭瘋狗一樣的互吠。
  她,已經是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更別提她現在還躺在病床上。
  琦芳深吸口氣,讓情緒冷靜下來,將椅子拉過來,和她面對面的互望。“對不起,請原諒我胡言亂語,我不是故意的。”
  “哼!不是才有鬼,你恨不得我被氣死、餓死。”
  在開始數落一長串沒營養的話之前,琦芳搶先開口,聲量大得壓過王心湘。“我回來主要是因為我想你,天知道我為什麼會……算了!幸虧我有回來,才發現家裏出了問題。”
  王心湘冷哼。“你會想我,騙誰呀?你只是想看我的笑話,看見我落魄到這種程度,你很樂,對不對?心裏頭有沒有覺得好高興,認為我終於得到報應,把從前我‘虐待’你的全還回來。”
  琦芳故露驚訝狀。“唉呀!你也知道我是被你虐待長大的呀!”
  “你離開時,不是這樣當著我的面對我大吼嗎?”
  七年前的事了,都已經忘了講過什麼話,琦芳真的快被她打敗了,躺在病床上,一張嘴還可以吐出一長串僻哩啪拉罵人的話,想想,或許自己之所以那麼會在台上演講,全都是因為她的遺傳?
  “好啦!隨便你怎麼說,高興就好。”琦芳靠向椅背,雙臂環在胸前。“不過告訴你,我已經決定搬回來跟你住。”
  “你說什麼?”若不是此刻身體還虛,體力全無,相信她一定會跳起來。
  “我現在是正理國中的正式老師,若無意外的話。我應該會待到退休為止,所以接下來這段日子,我會和你住在一起,為了省房租,所以請多多指教。”
  “你不是說一輩子都不會再踏入那個房子嗎?寧死也不願,不是嗎?”王心湘的聲音充滿了嘲諷。
  “是!我曾那麼說過。”琦芳沒有辯駁,靜靜的凝視她。“但隨著時間過去,我才發現那些都是一些差勁又沒品的蠢話,我後悔了。”她輕聲說道。
  王心湘冷哼。
  “現在我才發現目前對我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琦芳伸出手輕柔地覆住王心湘。“外婆,我想念你。”她輕聲地說道。
  若非手被點滴針制住,王心湘一定會大力甩開,但現在無能,所以只能任她握著。
  琦芳深深注視她。“外婆,我需要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而我……想回家。”
  若非伸手覆住她的,否則絕對察覺不到那輕微的顫抖,和眼中飛快閃過的波光。
  謝謝老天爺,王心湘畢竟不是個完全麻木不仁的人,一切都還有希望,琦芳默默在心中感謝上天。

  三年後。
  “爸叭!唔!”一個一歲多、長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搖搖晃晃朝前方走去,沒走幾步,即重心不穩,噗地往前趴下去。
  群昱還來不及路過去扶起兒子,一道黑影已矯健“飛”過他眼前,快得讓他來不及眨眼。
  “呼!不痛!不痛,念怨乖,爺爺幫你吹吹,痛痛就不見了。”鄭青雲正一臉心疼到處摸著小孩子的全身,就怕哪邊摔傷了。
  群昱好笑又是感傷的望著眼前這幕和樂融融的祖孫圖。
  兩年多前,在他“努力不輟”下,琦芳終於懷孕了,在最初得知時,兩人密而不宣,但巧妙地,藉著鄭家醫院婦產科醫生的“多嘴”,讓所有人都知道,當然沒有錯過鄭青雲。
  那段時間,鄭青雲那雙嚴厲的大眼,不時釘在他身上,偏偏他又不動聲色,每天態度自若的生活,和家人閒話家常,對琦芳懷孕的事則隻字未提,青雲好幾次都臉色怪異,欲言又止的,惹得玉霞頻露不解的神色,他則暗笑在心中。
  最後,鄭青雲終於按捺不住。
  “你到底打算和蔣琦芳怎麼樣?”
  群昱露出不解的表情。“沒怎樣啊,就維持現狀。”
  “你們……不打算結婚嗎?”青雲急得差點沒中風。
  “當然想呀,可是您又不同意……”群昱滿臉委屈。
  “什麼時候你們在意我同不同意?還不是照樣在一起,現在連孩子都有了,你說怎麼辦?”
  “當然是要結婚了,總不能讓孩子沒名沒份的。”他眼睛一閃一閃的。
  “那就……去呀!”
  “我想呀,可是孩子的媽不同意。”他很無奈地說道。
  青雲楞住了。“她有什麼好不同意,嫁給你不就稱了她的意、順了她的心?反正、反正,你們不就是想逼我點頭承認你們,如今你們贏了,我輸了,還想要什麼?”他控制不住的大吼道。“總之在他們蔣家人面前,我永遠就只有低頭認輸的份。”他實在不甘心呀!
  “爸!這從來就不是輸贏的問題。”群昱表情倏地變得相當嚴肅。“倘若您還是這樣‘壁壘分明’,無法忘掉和琦芳父母之間那段恩怨,讓自己被過去的怨恨緊緊綁住的話,琦芳是永遠不肯進我們家的,因為她會擔心,我們的小孩因為流有蔣家的血統,所以得不時被提醒,要為先人的錯誤背上包袱……”
  “胡說八道,我哪會這個樣子,我幹麼對一個無辜的娃兒怨恨?”
  群昱苦笑。“琦芳會這樣不安,是因為她有切身之痛,她也是無辜的,但卻平白受到許多傷害,就像您當初拒絕她一樣,因此她沒理由不擔心。”
  “那倘若我一輩子都不能放過,她就一輩子不嫁進我們家?”青雲震驚地問道。
  “是的!”反正不管有沒有外在那些形式,對他都一樣,因為琦芳早已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孩子的母親。
  “怎麼會這樣?”青雲喃喃地說道。
  江玉霞的聲音,陰森森地從旁邊傳過來。“老頭子,你若是讓我沒有媳婦陪、孫子抱,你看我放不放過你。”
  他不禁畏縮一下。
  自從上回為蔣琦芳一事,兩人冷戰了一個多禮拜之久,最後是鄭青雲受不了,他早已習慣有個溫暖的身體偎在身邊,唯有這樣,才能安然入眠,這一個禮拜對他而言,簡直有如煉獄。於是不顧尊嚴,抱著自己的枕頭和被子沖進房間,對妻子大吼,說他拒絕再待在樓下冰冷的躺椅上睡覺,最後才放低聲音,罵她老糊塗,若是他心中一直愛著林芳玥的話,他就不會天天摟著她睡覺,這番話讓玉霞感到非常驚異。
  夫妻倆徹夜長談,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成為對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不僅是生活上的伴侶,更是靈魂的依附,青雲對芳玥那份深愛和憤恨,其實早已在玉霞的溫柔深情中,化為某種思念。只是人很奇怪,不肯去正視內心深處那份轉變,總以原先的深信作為基準,以至在不知不覺中,錯失掉很多機會,包括表達出對彼此的真實感覺。
  愛已失,只有怨,還有一股不肯承認失敗的拗氣,讓他無法大方公開接受蔣琦芳,其實心中比誰都清楚,兒子早已是非卿不娶,他鄭家媳婦的寶座註定只能給姓蔣的,唉!不甘心呀!
  如今,孫子都快要出來,又有什麼好嘔氣的,人……老了呀!
  青雲看向兒子。“我問你,若是你們不結婚,孩子要姓什麼?”
  “姓蔣!”群昱毫不猶豫地回答,語氣顯得太快樂了一些。
  青雲眯起眼睛。“我鄭家的孩子要姓蔣?那才有鬼,走!立刻帶我去見那個凶丫頭!用押的也要把她押著進禮堂和你完婚。”
  “是!”群昱強忍高聲歡呼的沖動,跟在青雲身後去找琦芳,玉霞也緊緊在旁邊盯著。
  然後在青雲親自出面求婚下,琦芳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並突然同時抱住青雲、玉霞喊一聲“爸!媽!”
  後,隨即便大哭了出來,因為她已十幾年沒再叫過這個稱呼。
  兩個老人都深受震撼,玉霞立刻掉眼淚直摟著琦芳喊心肝,青雲則楞立了好久,漸漸領悟到自己是多麼幸運的人,因為他還活著,所以他可以多個媳婦,甚至再過不久,更可以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孩子,他比那兩個已上天的人,幸運得太多了。
  他又有什麼好怨、好意氣用事的呢?
  抬起手,慢慢抱住那個有可能會是他女兒的人,雖然不是親身,但她卻將是他兒子的愛妻、孫兒的慈母,傳續他鄭家血統的人。
  那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流有他的好友、他的摯愛,還有他的血統,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完美。
  就這樣,在眾人的祝福下,琦芳風光地進了鄭家門,如今小孩子出生,果然立刻成為鄭家兩老的最愛,皆搶著幫媳婦帶孫子,而且寵琦芳寵得不得了,讓他這個做兒子的不免會吃味,但又覺得很開心。
  所有人都快樂幸福,沒有怨、沒有恨,不是件很棒的事?
  群昱比誰都還感受到此。
  “爸!小念恕就交給您了,我去看琦芳需不需要幫忙。”他對父親說道,兒子的名字之所以會取為“念恕”,即希望他能在沒有陰影的環境下,平安順利的成長為一個時時帶有寬恕之心的人。
  “去!去!小念恕有我就可以了。”祖孫倆在花園的綠色草坪上玩成一團。
  群昱搖搖頭,穿過林家花園,走進屋子。
  一個星期前,這棟房子的女主人才剛剛下葬,但房子裏面卻仍充滿了溫暖的氣氛,毫無死寂之氣,這都得歸功琦芳的巧手佈置。
  走上三樓,琦芳正坐在床邊,周道散放著好幾個方型餅幹鐵盒,她正低頭專心翻看著。
  “還沒收拾好嗎?”群昱在她身邊坐下,琦芳在葬禮結束一個禮拜後,才有心情進來整理王心湘的遺物。
  “呃——你來看看,這些放照片的鐵盒是從她衣櫃中找到的。”琦芳將手中的照片遞給他。
  那是一張黑白結婚照,照片大概是三○年代拍的,都已經泛黃,依然能看得出這是相當出色的一對,一眼就看得出,男的長得英俊但鄉土味重,女的美麗氣質出眾,眉宇間散發著和琦芳一模一樣的自信與傲氣。
  “這是外公、外婆嗎?”
  “是呀!”她將照片後面的落款翻給他看——林靜雄、王心湘永浴愛河於中華民國三十九年春”。“沒想到,外婆居然是這樣一個大美人。”
  “是呀!難怪女兒和外孫女也都是美人。”他笑道。
  琦芳笑笑,但笑容有些哀傷,從旁邊拿過一本大相薄。“剛剛我看到了這些。”
  群昱拿過來翻,前面幾頁大多是王心湘年輕時的沙龍照,但後來則是她抱著一個小女孩的生活照,從照片中,可以看出她對這個小女孩是相當寵溺,把她裝扮成像個小公主,抱著時,臉上總洋溢著驕傲的笑容。
  然後漸漸的,這個小女孩長大了,戴著小小方帽的畢業照,按著年代一一排列,有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清楚的看到她從小女孩蛻變為美麗佳人的過程,出落得有若出水芙蓉,美麗驚人。
  “這是你媽吧!”他終于明白,父親為什麼會愛上她母親,這樣的女子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幸好他已擁有。
  “嗯!當我看到這些照片時,好像打開了一個時光寶盒,看到她們兩人的過去,好奇怪,雖然都是我的至親,但在這一刻,卻覺得好陌生,她們的過去、她們的故事,都是我所不知道的。”她輕輕撫著那些泛黃的照片。“直到此時我才明白許多事,雖然外婆從不對我說過去的事,但是看到這些,我多少有點瞭解,她真的是一個命運乖舛的苦命女人。”說完後,淚水再也抑不住的滑落。
  他將她摟進懷中輕撫,沈默的聽著。
  “其實她真的很愛外公,所以當外公在外面討了個小老婆的時候,才會那麼憤怒,無法像其他同時代女性,逆來順受。寧願弄得玉石俱焚,不顧外在異議,將丈夫掃地出門,當母親出生時,便成為她唯一的寄託,她費心把她教養成人,為她訂下親事,誰知道母親居然會為了父親背棄了她,在經過這兩次的打擊後,我一點都不懷疑她為什麼會變成如此充滿憤恨,整個人生充滿了痛苦……”
  他輕撫她的頭發。“但無辜的你,卻變成她發泄憤恨的對象,對你實在太不公平了。”
  她苦笑。“不能怪她呀,一個曾是她以為可以仰賴終生的良人,一個則是出自她的骨血,用心養育長大的女兒,這兩個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先後背棄了她,所有的付出最終得來的卻是背叛,她靠恨活下來,是比較容易的;其實,回頭想想,當年她是可以不用去醫院帶回我們姊弟的,任我們被社工人員處理,但她沒有,還是帶了我們回來,給我們安身的地方。”她搖搖頭。“在她的心裏應該有過很大的掙紮吧!而我卻什麼都不懂,硬是恨了她那麼多年,我真的是……”再一次,哽咽的哭了出來。
  “別這麼說,不能怪你,很多事情本來就只能看得到表面,何況她‘精神虐待’你是真的,你又何嘗好受過?怎麼可能會不怨呢?”他伯她鑽牛角尖,沉溺於自責。“而且這幾年,,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因為你在她身邊,我想她已經完全從過去的憤恨解脫了,她走得很安詳呀!”王心湘是在睡夢中過去的,事先一點徵兆都沒有。
  琦芳聞言心更酸,一想到這三年,她和王心湘之間的種種,就不禁郗歎,倘若能早一點領悟,就可以早些回來陪她,而不是只有這短短的三年。
  初時,她們兩個仍像刺蝟般互相在口頭上攻擊,誰也不讓,尤其對琦芳要搬回來這件事,王心湘滿口不願意、嘲諷,但當她真的將行李提進林家那棟大房子時,卻又沒拿著掃把或叫員警將她轟出去。
  雙方達成協議,她的房租就用來抵這個家的伙食費,開始時,兩個人還是過著以前的生活模式,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甚少碰到面,白天她請了一個看護,協助打理這個家,然後她去正理國中教書,下班後,王心湘早已將晚飯端到自己的房間去吃,讓她一個人面對一桌冰冷的飯菜。
  最後她受不了,因為她回來不是想要再過以前那種生活,所以她沖到王心湘的房間,明確的告訴她,從今而後,她將親手做晚餐,兩人得要一起吃飯,要不然就沒飯吃。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50:28

  終於——兩人同桌吃飯了,每天她一上完課,便沖到超市買菜,然後火速趕回來做飯。
  在餐桌上,王心湘並不讓她好過,老嫌她做的菜難吃,在她不服抗議並提出挑戰下,王心湘親自下廚。
  看到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川菜時,她完全甘拜下風,並低聲下氣,虛心討教;說也奇怪,王心湘也不拒絕,每晚便教她一道菜,步驟稍一弄錯,或火候沒抓對時,就會招來一頓有夠毒的謾罵,有時被罵得太過火時,她真想拿起菜刀砍死這個老太婆,但在這種嚴厲的訓練下,她倒也燒出一手道地的川榮,群昱則是這項訓練的最大受惠者。
  對於她和群昱之間的交往,王心湘從沒表示過意見,只是用難解的眼神望著他們。
  念師大的玥勳也不時跑回來探望,雖然以前從未相處過,但是玥勳的不拘小節、貼心溫柔,使王心湘一點都沒有露出排斥的模樣,令她在心中不僅暗歎偏心,但又感到欣喜。
  但很多事情,太興奮的時候,總會讓人生悲。
  有一天,她突然在學校接到看護的電話,說王心湘發瘋了,把家裏所有的東西都往地上砸壞,她問原因為何,看護只說今天家裏寄來了一封信,看完後,王心湘就變成那個樣子,她聽了立刻請假跑回去。
  當她越過滿目瘡痍的客廳,沖到三樓時,只見王心湘滿臉憤恨的拿剪刀亂剪布,看到王心湘再度變回先前那一個冰冷、全身充滿憤恨的模樣,她整個心都跌至穀底。
  王心湘一見到她,便開始咒罵,甚至舉起剪刀,一副想把她刺死的模樣,後來是她和看護聯手將她制住,把剪刀奪下,免去一場意外。
  那封從印尼寄來的罪魁禍首,寄信者是她外公那些小老婆生的孩子,寫信來要王心湘把林家的祖宅賣掉,並將錢一半匯給他們做生活費。
  看到外婆眼中的憤恨,她才發覺到那憤恨後面隱藏著多大的痛苦,而那正是她一直未再去探究的。
  她沒有多話,拿起話筒,透過關系,找到一個熟悉印尼法律的律師,委託其去印尼,把外公的遺囑調出來看,想知道真實情況。
  看到她這樣做,王心湘平靜了下來,似乎很驚異她的作為。
  沒過多久,從印尼傳回來驚人的消息,沒想到林靜雄將他所有的財產三分之二全給了王心湘以及其外孫女蔣琦芳,剩下的三分之一,才留給三個小老婆和其生出的五個女兒,而那些小老婆自然不甘心,以為王心湘人在台灣,不知道遺囑的真相,想要全部私吞,甚至厚顏大膽要求將已過戶給王心湘的祖產賣掉,把錢給他們一半。
  得知這項訊息後,所有人都震驚,尤其是琦芳,她作夢也沒想到,那個從未謀面過的外公,居然知道她的存在,讓她的心情相當複雜,既傷感又欣喜。
  王心湘對於多出來的財富一點興趣都沒有,事實上她的反應更加憤怒。
  或許她想從已逝的丈夫手中獲得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另外的吧。
  當琦芳領悟到這點時,她將兩人的護照辦妥,買好到印尼的票後,問王心湘要不要跟她去印尼一趟——將林靜雄那些小老婆好好修理一頓。
  出人意料地,王心湘居然點頭答應,顧慮到她年事已大,群昱特地陪她們一道去。
  到了印尼後,王心湘帶著律師,意氣軒揚的走進林靜雄在印尼購置的華宅,和與她一起分享、霸佔丈夫的女人們面對面,她沒有咒罵任何人,只是以高不可攀的神情緩緩掃過所有的人。
  除了第一個小老婆是台灣人,其他兩個全都是印尼婦女,她們何曾見過這樣氣勢驚人的女人,所以全都嚇得縮成一團,勉強只有那個從台灣來的,能夠應對。
  至於她們的女兒,則全都沈默地站在一旁。
  看到那些膚色微黑的年輕女人,琦芳真的很難想像,他們居然有親戚關系,應該要叫她們阿姨嗎?
  王心湘只問了這房子和裏面的東西是不是有一半是她的,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她立刻命人把一半的東西搬到庭園中,原先要放火燒掉,後來琦芳勸她將東西捐給有需要的人,王心湘才改變主意,然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那棟華宅。
  到了林靜雄的墓地時,赫然發現墓碑上刻著妻子志念署名的部分,居然只鐫有王心湘的名字,其他妻子和子女的名字,都未列其上,似乎意味著,林靜雄只肯承認王心湘才是他唯一的妻子,看到此時,王心湘深受打擊和震驚的臉教人覺得心疼。
  所有人都退開,留下她一人在丈夫墓前靜思。
  在他們一行人離開印尼時,教人意外的,是那個台灣籍的小老婆,跑到機場來,將一包東西交給她們,據說裏面是林靜雄生前最喜愛、片刻不離身的東西,要她在他死後交給王心湘。
  當王心湘打開時,整個人都楞住了,因為裏面是當年兩家訂親時,她給他的嫁妝,雖然只是幾條金項鏈、金手環,但全都是王心湘家裏從大陸帶來的貴重物品,意義深遠,甚至在他們初次相親時,王心湘即是佩戴這些飾物和他碰面,而這些居然都是林靜雄的心愛之物?
  台灣籍的小老婆在臨走前,丟下了一番話。“當年若不是你那麼好面子、好強,那樣逼他、恨他,他絕對不會就這樣離開台灣,只要你點頭、肯退一步,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拋下我,回到你身邊的,他的心全都在你身上!”
  琦芳不知道外婆有沒有聽進這番話,她只是緊緊握住那包金飾低頭凝望著。
  回到台灣後,王心湘整個人沉靜了許多,從印尼回來的疲累似乎始終無法恢復。
  也不知為何,她突然開始喜歡閱讀佛教經典,似乎某種東西,已經從她體內完全撤掉,整個人都清爽了起來。
  後來在得知琦芳懷孕的時候,雖然很震驚,可是什麼都沒說,連罵都沒罵,但琦芳後來發現廚房爐子上都燉了一些補品——對孕婦極佳的。
  向她道謝,王心湘故意露出不耐的神情,揮手趕她走,但她發誓,在外婆的嘴角上掛有淡淡的笑。
  後來鄭青雲終於點頭答應她和群昱的婚事,並親自登門提親,出人意料地,王心湘出面和他談,在她毫無插嘴的餘地中,乖乖點頭等著做新娘。
  結婚之後,經過鄭家同意,群昱和她繼續與王心湘同住,多個男人,整個家的氣氛完全不同,群昱經常主動找王心湘談話,談佛經、談歷史,兩人這才發現,王心湘相當博學多聞的。
  這個家在大家的努力下,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家,無怨、無恨,只有無盡的愛。
  當她生下念恕後,王心湘為她做月子,並不斷叨念女人在這段時間有多重要,身子沒顧好,以後老了會吃虧。
  這份關愛,讓她感動得熱淚盈眶,深知一切都已過去。
  但幸福時光居然過得如此短暫、快速,怎樣都沒想到,在過完小念恕一歲生日時,王心湘會突然在睡夢中逝世。
  對這份突如其來的意外,令琦芳幾乎承受不住,若非群昱以及公婆在旁邊協助支持,她一定會撐不下去。
  王心湘下葬的那一天,幾乎半數的正理村人都來觀禮,雖然她甚少和村裏人來往,但她在正理村已是一項傳奇——一個執著、堅強、休夫趕女的烈女。
  回憶至此,琦芳靠向丈夫的肩頭。“怎麼辦?我好想她呀!”
  “我也是呀!尤其在她變得如此討人喜歡的時候。”
  群昱完全同意。“她會有今天,全都是你的功勞,是你讓她重新活過來。”
  她搖搖頭。“不!我什麼都沒幫到,全都是靠她自己。”
  “你錯了。”他輕柔捧起妻子的臉。“正如你說的,她是個可憐的女人,在面對兩個她付出全部的愛,到最後卻離她遠去的人來說,你是她的救命天使,她心裏很清楚,她沒有愛過你,甚至將恨意無情發泄在你身上,你的離去是意料中的,但最後你卻又回到她身邊,並無私的陪著她度過晚年,我相信她心中受到的震撼比誰都深,所以是因為你,讓她再度相信了人,甚至肯付出。
  你讓她毫無遺憾、平和的離開人世。”
  “早知道,我應該要更早一些回來。”她閉上眼睛。
  “不!這一切在冥冥中都已安排了,時機未到前,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轉變。”
  她忍不住瞪他。“你怎麼話愈說愈玄了?”
  “是你外婆調教的好呀,這些日子以來跟她習了一堆佛經,深深領悟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有因必有果,我都可以變成鄭大師了。”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琦芳噗哧一聲笑出來。“你喔——真不曉得前輩子怎麼欠你的?”埋進丈夫溫暖的懷中,眼淚靜靜滑下,將心中僅餘的哀痛釋出,從今而後,這是她最後一次為外婆流淚,相信她將會永遠被眾人所懷念。

  群昱和琦芳各一手牽著小念恕,慢慢走上對他倆意義重大的、而且充滿回憶的小山丘。
  三人站在大樹下,俯視正理村。
  “小念恕,爸爸、媽媽就是在這裏把你‘做’出來的耶!”群昱將兒子舉得高高笑道。當時他們兩個不願去旅舍,所以經常帶著簡單的睡袋來這幽會,想他們居然能躲過被人當眾抓到,沒以“敗壞善良風俗”被起訴,算幸運了。
  琦芳搖頭笑道:“你少說這些有顏色的話,孩子正開始學說話,別亂說。”
  “是!老婆大人!”
  琦芳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閉上眼睛。“三年前,我根本不敢想像會有機會再站在這裏,心情可以如此平和、溫柔、充滿喜悅。”
  他凝望她的眼神充滿了愛意和溫柔。“那是因為你充滿了愛,不再有怨。”
  她點點頭。“是的,當回到這裏時,我學到很重要的一課——退一步,真的是海闊天空,倘若當初不放下一切自尊和怨恨,又哪會得到現在這一切的美好。”
  “有時候低頭不見得是輸家,若我當初不先向你低頭,坦承愛意的話,我們又哪會有今天?所以,我是大贏家。”群昱掩不住臉上的驕傲笑容,把兒子抬得高高。
  “而這個更是超級大贏家!”
  念恕是升華一切恩怨的小天使,更是所有人心中的珍寶,簡直把他寵上天。
  琦芳忍不住笑出來。
  “對了!昨天我看到孫瑤紅的母親對你微笑打招呼,你是怎麼做到的?”三年前,瑤紅對群昱和琦芳交往這件事完全不諒解,一氣之下,便離家出走,弄得瑤紅母親張琪琪更憤怒,不讓琦芳好過,公然與其作對,是琦芳在正理村唯一遇到的“困擾”。
  所以當昨天,居然看見張琪琪主動對琦芳點頭示意,實在太叫他意外,不禁好奇老婆是怎麼做到的。
  “簡單啊!就是跟她低頭呀!”
  “真的?”
  “對呀!兩年前我告訴她,我會把她最小的兒子教到進省中,做為父親贖罪的代價,她同意了,前陣子考完放榜,果然是第一志願。所以就沒事嘍!”適度的交易,倘若可以得到永遠的和平,絕對是值得的。
  “你怎麼做到的?瑤紅她弟是出了名的頑劣小太保,蹺課打架一流,你居然有辦法制得了他?”群昱不敢置信地說道。
  “他剛好分到我班上,沒法子嘍!其實他本性不壞,而且聰明絕頂,只是不可以用一般方法教他,而他又願意嘗試我的方法,有了意願,剩下的不就好推動了?”
  教書真的是樂趣多,挑戰性又高,她愛極了。
  “你好棒喔!”他毫不吝惜的送給老婆一記大吻,看得念恕格格笑不停。
  她閉上眼睛,感受丈夫如一的愛戀,一抹記憶突然躍進腦中。偏頭看他。“我有件事故在心中很久了,一直忘了問你。”
  “什麼事?”他一邊逗弄兒子,一邊問道。
  “升國三那年的夏天,你是不是有在這裏偷親我?”
  她插起腰問道。
  令人驚異地,他居然像青少年般的臉紅了,難以想像他已是一個孩子的爸了,他把臉埋進兒子香噴噴的脖子中。“你……那時沒睡著呀?”
  “喔!原來是真的,喂!你很卑鄙耶,趁人之危。”
  “沒辦法,誰叫我那時年少氣盛,每天都作著和你在一起的春夢。再加上你睡著時的樣子,好可愛、好甜,又不會那樣凶巴巴瞪著我,在理智抬頭之前,就已經吻下去,所以……”他對她露出充滿稚氣的微笑。
  “反正我有為那一吻負責呀,瞧!咱們不是結婚了!”
  “大色狼!”她嬌嗔道。
  “我色的地方可多,國中時,我都有注意你有沒有在發育……”
  “鄭群昱——”
  夾著嬌憨笑罵,渾厚充滿深情的大笑,還有稚嫩悅耳的格笑,為這個小山丘奏出甜美的樂章,讓初秋的晚風,吹送至正理村的每一個角落。
  讓所有人知道,有愛就有——天堂!

  ——全書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11 20:50:43

心情小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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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老實說,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我國小及國中的時候,因為覺得好像受到很多的欺負(笑),尤其跟我國小班上男同學,簡直是水火不容,他們因為人數多,我們女生就淪為弱勢族群,老被欺淩,發生男生與女生的戰爭時,輸的永遠是我們女生的這一方,叫人好不甘願,而這種記憶和感受是一生都不可能忘的。至於國中嘛,因為班上同學分了好幾個團體,而有些人更利用這些團體在傷害、排擠同學,教人看不慣,但又無能改變,也因此不怎麼愛參加這兩段時期的同學會,只跟幾個要好的同學保持聯絡,確定彼此安好就可以了。
  唔!談到同學會就會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在國二時候吧!我們國小男同學要辦同學會,我——當然不參加(很意氣用事的),結果他們推出一票代表來說服我(別問我為什麼,我從來都沒弄懂他們在想什麼?)而我當然還是搖頭說(因為跟一群看不對眼的男生用餐,絕對沒什麼好胃口,更何況那時正值青春期,別扭得要命),結果一看到我仍拒絕,頓時翻臉,他們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掃完廁所,手上都還拿看清廁刷子,頓時個個拿著那個刷子指著我,質問我到底要不要去,不去的話,會……他們打算怎麼樣我是不清楚,因為還來不及講完威脅的話,就被正在巡邏校園的訓育組組長喝斥住——“你們在幹什麼呀?居然拿著洗廁所的刷子對女生,像話嗎?”
  結果那一票男生全都被拎往訓導處,每個人手上高舉著那些洗廁用具,半蹲在訓導處門口,所有經過的人看到這一幕全都笑得亂七八糟,而我則是毫無同情心的,露著極快樂的笑容走過他們,回到自己的教室。
  我是不是很壞呀?好像有一點,不過,他們若是沒威脅我,不就沒事了嗎?當然,從此以後,他們那一票人沒敢再叫我參加同學會;其實小時候做過許多怪怪的蠢事,現在想來就覺得很可笑,但又覺得,那就是“童年”——一段再也無法回頭的時光。
  不過大家千萬別誤會,以為琦芳的遭遇就是我的童年紀事,不是的!我沒有那麼慘,不過有一點是相像的,那就是當有人惡意欺負時,我絕不會乖乖承受,一定會反擊的,所以我們班那群男生都叫我“母老虎”。後來在知道自己的星座時,覺得他們應該叫我“母獅子”。
  人通常都是欺善怕惡的,所以有時候真的要當個“惡女”,不欺人但也絕對不要被欺負,這可是基本的生存法則喔!
  說到這,可能又有讀者要抗議了,這個孟華怎麼老愛說教,沒辦法嘛!誰叫我是獅子座的,而女獅子向來最喜歡把覺得最好的東西、事務與人分享,不過我絕對不會強求你們一定要接受,所以敬請見諒嘍!

         寫作小劄(一)——叛愛佳偶篇

  在寫作時,我有個習慣,那就是一邊聽音樂,一邊敲鍵盤,因為好的音樂會刺激出好的情感和詞匯。
  像這次寫《叛愛佳偶》時,幾乎一直在聽莎拉•布萊曼的音樂,從她的“歌劇魅影”、“貓”、“ASICAME
  OF AGE”、“遺忘的歌聲”、“永志不渝”……等,尤其是“永志不渝”我後半段的感覺全是聽這首歌而來(尤其在寫男女主角互相想念對方的那一幕,所以才會寫那段歌詞)。
  所以當你們在看這本書時,我有個小小的請求,那就是請你們也能一邊聽這首歌一邊看,倘若覺得身邊沒有這首音樂,然後又很懶得去音樂行花錢買音樂帶的話,那就請你們花錢買郵票,寫信告訴我,我很樂意寄拷貝帶給你們聽的。
  我不曉得有沒有其他作者會做這種怪怪的事情,不過我覺得能把創作時受到的沖擊和一些用文字無法表達的感動,能更實際回饋給讀者,同樣感受到當時的感覺,我想……那應該是件很棒的事情。
  對於這次的書名《叛愛佳偶》,不曉得各位讀者的感覺如何?老實說,我是一個超級不會想書名的人,最敬愛的編輯姊老覺得我取的書名都太文謅謅,像這本原始定名為“面具下的愛”(唔!這個書名一上架,大概沒人肯翻吧!)。
  於是在和編輯姊商量好一會兒,從“錯愛”、“錯戀”(有其他作者用了)、“絕愛”(因怕尾崎南迷抓狂,所以不敢用)到“叛愛”以及為了符合四字市場精神,所以又加上佳偶二字,好累喔!所以看是各位親愛的讀者,你們有很想看到的書名卻一直沒有在市面上出現的,請你們能不吝惜的提供,我竭誠歡迎大家成為“孟華智囊團”一員,若經編輯姊採用的話,我會重重酬謝的。
  《叛愛佳偶》寫完後,我覺得很喜歡,但是不曉得各位會不會喜歡這種故事內容?因為有時候真的很掙紮,到底是要寫出讀者喜歡看的,還是自己喜歡寫的,最後就只有賭一賭,看自己喜歡寫的能不能讓讀者喜歡。
  希望能賭贏,阿門!

         寫作小劄(二)——拒愛佳人篇

  在拿到剛出爐《拒愛佳人》時,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總覺得還少了一些東西,是的,就是少了“寫作小劄”。
  (此時敬愛的編揖大姊出場:你的後記已經夠長了,你也可憐可憐讀者吧!)
  (孟華抗辯:我也就只有在有書出版的時候,可以這麼長舌一下,就可憐可憐我吧!)
  其實當初在交出《拒愛佳人》的“心情小語”時,時間上有點趕,那時又忙著工作,所以寫得有些草率,總覺得沒將《拒愛佳人》的精神完整介紹出來,那種失落感一直無法消除,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一本書出來,所以當然要赴此機會彌補上本的缺憾,所以請各位讀者朋友,體諒一下嘍。
  在我寫《拒愛佳人》這本書的中期時,偶然讀到由洪秀鑾女士所著的《回到愛的原點》,封面上的幾句話深深打動了我,也讓我思考了許久,現在我將之寫出來,然後也請各位一起來思考,看能不能認同——
  想要去愛,卻發現喪失了愛的能力。
  想要得到愛,卻找不到真情對待。
  現代人的愛,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愛,究竟是什麼呢?
  接下來,她在書中提出了幾個問題。
  愛是佔有?
  愛是責任?
  愛是永遠不斷的給予?只施不取?
  愛不必說抱歉?
  愛是犧牲?
  愛是忍耐?
  愛永不褪色?是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這些問題,讓我思索很久,而我的答案就在我的小說中,其實每個人對愛的定義和表現方法都不同,不過我覺得上述這幾個問題點,是每個時代新女性都要自問自答的必要功課,因為唯有確定了自己的觀點和想法時,在談戀愛的時候,也能夠更有自信,並且懂得保護自己,或是給自己勇氣去面對一切的困難和挫折。
  在《回到愛的原點》中,我最認同的就是洪女士提倡的“愛要在當下”這個觀點,愛只有在當下那一剎那才會無悔的顯現出它的力量,在每一刻、每一秒當中,每個不同時空將愛累積,把握住每一個現在,然後將每個現在串成永恆。對此,不曉得各位讀者是否有同感?衷心希望每個人都能擁有最美、最無悔的真愛。
  和你們分享我的讀書心得,也希望你們能多介紹好書給我(不拘任何體裁——小說、散文、漫畫皆可喔!)。

  祝各位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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