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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瓊瑤] 梅花三弄之一 梅花烙《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16:31     標題: [瓊瑤] 梅花三弄之一 梅花烙《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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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17:22     標題:

乾隆年間,北京。對碩親王府的大福晉雪如來說,那年的秋天,似乎來得特別早。八月
初,就降了第一道霜。中秋節才過,院子裡的銀杏樹,就下雪般的飄落下無數無數的落葉。
雪如挺著即將臨盆的肚子,只覺得日子是那麼沉重,厚甸甸的壓在肩上,壓在心上,壓在未
出世的嬰兒身上,壓在自己那矛盾而痛楚的決定上,壓在對孩子的期待和擔憂上……這種壓
力,隨著日子的流逝,隨著臨盆日子的接近,幾乎要壓垮了她,壓碎了她。側福晉翩翩是那
年五月初八,王爺壽誕之日,被多事的程大人和吳大人,當作「壽禮」送進府裡來的。隨翩
翩一起進府的,還有個二十四人組成的舞蹈班子。翩翩是回族人,以載歌載舞的方式出現在
壽宴的舞台上,穿著薄紗輕縷,搖曳生姿。肌膚勝雪,明眸如醉。那種令人驚艷的嫵媚和異
國風情,幾乎是在一剎那間就擄獲了王爺的心。「翩翩」是王爺賜的名,當晚就收了房。三
個月之間,王爺不曾再到雪如房裡過夜。八月初,隨著第一道霜降,翩翩傳出懷孕的喜訊,
九月,就封為側福晉。
    雪如知道自己的地位已岌岌可危,十八歲嫁進王府,轉瞬已十年,十年間,王爺對她確
實寵愛有加。儘管她連生了三個女兒,帶給王爺一連三次的失望,王爺都不曾再娶妻妾。如
今,她的第四個孩子即將出世,而翩翩,卻搶先一步進了府,專寵專房不說,還迅速的懷了
孩子……如果,自己又生一個女兒?如果,翩翩竟生了兒子?
    今年的秋天,怎會這樣冷?
    日子的流逝,怎會這樣令人「心驚膽顫」?
    身邊的秦姥姥,是雪如的奶媽,當初一起陪嫁進了王府,對雪如而言,是僕從,也是母
親。秦姥姥,從六月起,就開始在雪如的耳邊輕言細語:
    「這一胎,一定要生兒子!無論怎樣,都必須是兒子!你好歹,拿定主意啊!」「生兒
育女,靠天靠菩薩靠祖宗的保佑,怎能靠我『拿定主意』就成?」她煩惱的接口。
    「哦!」秦姥姥輕呼出一口氣:「把都統夫人,請來商量吧!」
    都統夫人,是雪如的親姐姐雪晴,姐妹倆只是差兩歲,從小親愛得蜜裡調油。雪晴敢做
敢當,有見識有主張,不像雪如那樣溫婉嫻靜,溫婉得幾乎有些兒優柔寡斷。
    「翩翩的事怪不得王爺,三十歲還沒有兒子,當然會著急,如果我是你,早就想辦法
了,也不會拖到翩翩進門,封了側福晉!又懷了身孕,直接威脅到你的身份地位!」雪晴
說,眼光直勾勾的看著雪如那隆起的肚子。
    「想辦法?怎麼想辦法?每次懷孕,我又吃齋又念佛,到祖廟裡早燒香晚燒香……就是
生不出兒子,有什麼辦法呢?」
    雪晴的眼光,從她的肚子上移到她的眼睛上,那兩道眼光,銳利明亮閃爍著某種令人心
悸的堅決,她的語氣,更是斬釘斷鐵,每個字都像利刃般直刺雪如的心房:
    「這一胎,如果是男孩,就皆大歡喜,如果是女孩,那麼,偷龍轉鳳,在所不惜!」雪
如大驚失色。這是王室中的老故事,一直重複著的故事,自己並非沒有想過,但是,「想」
與「做」是兩回事。「想」不犯法,「做」是死罪。何況,誰能割捨自己的親生骨肉,再去
撫養別人的孩子,一如撫養自己的孩子?行嗎?不行!不行!一定不行!「不這麼做,翩翩
如果生了兒子,母以子貴,王爺會廢掉你,扶正翩翩!想想清楚!想想坐冷宮,守活寡的滋
味……想想我們的二姨,就因為沒生兒子,怎樣悲慘的度過一生……想想清楚!想想清
楚!」她想了,足足想了三個月,從夏天想到秋天。在她的「左思右想」中,秦姥姥忙得
很,雪晴也忙得很。一會兒秦姥姥出府去,一會兒雪晴又入府來。王爺忙著和翩翩日日笙
歌,夜夜春宵,無暇顧及府中的一切。而日子,就這般沉甸甸的輾過去,輾過去,輾過去……
    十月二日的深夜,雪如終於臨盆了。
    那天的產房中,只有秦姥姥、雪晴、和雪晴的奶媽蘇姥姥。蘇姥姥是經驗豐富的產婆,
也是姐妹二人的心腹。孩子呱呱落地,啼聲響亮,蘇姥姥利落的剪斷臍帶,對雪如匆匆的
說:「恭喜福晉,是位小少爺!」
    孩子被蘇姥姥裹在臂彎裡,往後就退。雪晴飛快的將事先準備好的男嬰,往雪如眼前一
送:
    「快看一眼,我要抱出去報喜了!」
    雪如的心,陡的往地底沉去,剛剛消失的陣痛,似乎又捲土重來,撕裂般的拉扯著雪如
的五臟六腑。不!不!不!不!不!心中的吶喊,化為眼中的熱淚。她奮力起身,一把拉住
了正要往室外逃去的蘇姥姥:
    「不!把孩子給我!快把我的孩子,給我!」
    「雪如,此時此刻,已不容後悔!」雪晴啞聲的說:「任何人闖進門來,你我都是死罪
一條!我答應你,你的女兒,蘇姥姥會抱入我的府中去,我待她將一如親生!你隨時還可來
我家探望她。這樣,你並沒有失去女兒,你不過是多了一個兒子!現在,事不宜遲,我要抱
著小公子去見王爺了!不一會兒,所有的人都將集中在前廳,蘇姥姥,你就趁亂打西邊的後
門溜出去!懂了嗎?」
    蘇姥姥點著頭,雪晴抱著男嬰快步出門去。
    無法後悔了!再也無法後悔了!雪如死命搶過自己的女兒來,那小小的,軟軟的,柔柔
的,弱弱的小生命啊!她緊擁著那女嬰,急促的,啞聲的喊著:
    「秦姥姥,梅花簪!梅花簪!」
    秦姥姥飛奔至火盆前,拿夾子將炭火撥開,用手絹裹住簪柄,取出已在火中烤了多時的
一支梅花簪來。簪子是特製的,小小的一朵金屬梅花,下面綴著綠玉,綴著珠串,又綴著銀
流蘇。「你們要做什麼?」蘇姥姥慌張的問。
    「我要給她烙個記號免得你們再李代桃僵!」雪如緊張的說著,落著淚,把孩子面朝下
放在膝上,用左手托著孩子的頭,右手握住那燒紅了的梅花簪,咬緊牙著,等待著。
    「恭喜王爺!喜得麟兒呀!」
    前廳傳來紛雜的道賀聲,人來人往聲,腳步奔跑聲……,接著,鞭炮齊鳴!一叢叢煙
火,「忽」「忽」的衝上到去,乒乒乓乓的爆響開來。五光十色的煙花,滿天飛舞,把窗紙
都染白了。雪如手中的梅花簪,立即烙上了嬰兒的右肩。
    嬰兒雪嫩的肌膚上,一陣白煙冒起,嗤嗤作聲。嬰兒「哇」的大哭起來,哭聲淹沒在此
起彼落的鞭炮聲裡。雪如抖著手摔掉了那梅花簪,看了看那紅腫的梅花烙痕,心中一陣絞
痛,不禁淚如雨下,她一把摟住了孩子,痛喊著說:
    「我苦命的女兒呀!這朵梅花,烙在你肩上,也烙在娘心上!今天這番生離,決非死
別!娘會天天燒香拜佛,向上天祈求,希望終有那麼一天,你能夠回到娘的身邊來!」她摟
著孩子,吻著孩子:「再續母女情,但憑梅花烙!」
    蘇姥姥見時候不早,衝上前去,從雪如懷裡,死命的搶去了嬰兒。「福晉呀,為大局著
想吧!孩子我抱走了!」
    蘇姥姥抱著嬰兒,用一大堆髒衣服髒被單掩蓋著,迅速的衝出門去了。雪如哭倒在秦姥
姥懷裡。
    對雪如來說,那個晚上,她有一部分的生命,就跟這個「梅花烙」出了王府,徘徊在雪
晴的都統府裡去了。雖然,她換來的那個兒子珠圓玉潤,長得十分可愛。但是,她卻怎樣也
忘不掉出生就離別的那個女兒,和那個「梅花烙」。
    新生的兒子,王爺為他取名皓禎,喜歡得不得了。滿月時大宴賓客,連皇上都送了厚禮
來。皓禎有挺直的鼻樑,和一對靈活的大眼睛,王爺口口聲聲,說孩子有他的「遺專」,濃
眉大眼,又有飽滿的天庭,一定會後福無窮。雪如聽在耳裡,看在眼裡,驚在心裡,痛在心
裡。是的,這是一件不容後悔的事情,是一件永遠的秘密。第二年春天,翩翩果然一舉得
男,取名皓祥。王爺連續獲得兩個兒子,樂得眉開眼笑。那些日子,連家丁僕從,都能感染
到王爺的快樂與幸福。
    「瞧,好危險呢!」秦姥姥在雪如耳邊說:「總算咱們搶先了一步!」「可是,可
是……」雪如攥著秦姥姥的手,可憐兮兮的追問著:「你有沒有去都統府?你瞧見她沒有?
長得可好?怎麼姐姐老避著我?現在,已事隔半年,沒有一丁點兒風吹草動,我可不可以去
姐姐家,瞧瞧那孩子……」
    「噓!」秦姥姥制止著:「別孩子長孩子短的,當心隔牆有耳,一個字都別提!」「可
是,可是……」「別再說『可是』了,我給你看看去!」
    秦姥姥去了又回,回來又去,來來回回跑著,總說孩子不錯,長得像娘,小美人胎
子……說完就轉身,悄悄掉著眼淚。瞞了足足大半年,雪晴才在一次去碧雲寺上香的機會
裡,和雪如單獨相處。「不能再瞞你了!」雪晴含淚說:「那個孩子,蘇姥姥抱出去以後,
我們就把她放在一個木盆裡,讓她隨著杏花溪的流水,漂走了。我們再也沒有去追尋她的下
落,是生是死,都看她的命了!」「什麼?」雪如眼前一陣發黑,只覺得天旋地轉。這幾句
話,像是一個焦雷,對她劈頭打了下來,震得她心魂俱碎。「怎麼會這樣?你對我發過誓,
你會愛她,待她一如己出,絕不叫她委屈,我相信你,才把孩子交給你……你怎能做這樣的
事?你怎麼狠得下心?怎麼下得了手?」她抓住雪晴,不相信的搖撼著她,聲嘶力竟的喊著
哭著。「我不相信,你騙我,騙我!」「我沒有騙你!」雪晴也落淚了。「我是想得深,想
得遠,孩子抱走前,你還給她烙上烙印,這樣難以割捨,留下是永久的心腹之患!萬一你將
來情難自禁,真情流露,而鬧到東窗事發,王爺、你、我,都會倒楣的!你也知道,咱們大
清就是注重王室血統,我們這是欺君罔上、滿門抄斬的死罪呀!你想想看,想想清楚,那孩
子,我怎麼敢留下來?你要怪也罷,你要恨也罷,我實在是為你著想,無可奈何呀!」
    雪如瞪著雪晴,睜圓了雙眼,淚霧迷□中,什麼都看不清楚。而在滿心滿懷的痛楚裡,
瞭解到一個事實,她那苦命的女兒,就在那出生的一天,已注定和她是「生離」,也是「死
別」了。她這一生,再也無緣,和那孩子相聚相親了。她咬著嘴唇,吸著氣,冷汗從頭上涔
涔滾下。孩子,她那連名字都沒有的孩子,就這樣永遠永遠的失去了!她是多麼狠心的娘
呀!驀然間,那椎心之痛,使她再也承受不住,她撲進雪晴懷裡,失聲痛哭。「哭吧!哭
吧!」雪晴緊擁著她,也淚落不止。「痛痛快快的哭完一場,回府裡去,什麼痕跡都不能露
出來!而今而後,就當那女兒從來不曾存在,你有的,就是皓禎那個兒子!」
    是的,回到府裡,什麼痕跡都不能露出來!她有的,就是皓禎那個兒子!就是皓禎那個
兒子,!一時間,四面八方,都對她湧來這句話的回音:就是皓禎那個兒子!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17:50     標題:

皓禎十二歲那年,初次跟著王爺去圍場狩獵。
    十二歲的皓禎,已經是個身材頎長,豐目俊朗的美少年了。自幼,詩書和騎射的教育是
並進的。皓禎天賦聰明,記快力強,又能舉一反三,深得王爺的寵愛。相形之下,僅小半歲
的皓祥就顯得遲鈍多了。皓禎不僅書念得好,他的射箭、騎馬、練功夫、拳腳等武術訓練,
也絲毫不差。他的武術師父名叫阿克丹,是個大高個子,力大無窮,看起來凶凶的,不愛說
話,那張粗粗黑黑的臉孔上,又是大鬍子,又是濃眉毛,眼睛一瞪,就像兩個銅鈴。這粗線
條的阿克丹,卻是王府裡的武功高手。他是個直腸子的人,自從王爺把他分配給了皓禎,他
的一顆心,就熱騰騰的撲向皓禎了。看到年紀小小的皓禎,俊眉朗目,身手矯捷,而又能出
口成章,他就打心眼裡「敬愛」他,幾科是「崇拜」著他的。
    皓禎的初次狩獵,是他生命中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天,王爺帶著他和皓祥,以及兩百多個騎射手,做一次小規模的狩獵。主要的目的,
就是要兩個兒子實習一下狩獵的緊張氣氛,和狩獵獲時的刺激與喜悅。那天的圍場有霧,視
線不是很清楚。馬隊奔跑了半天,並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獵物。因而,他們穿過樹林,到了
林外那空漠的大荒原上。
    就是在這荒原中,皓禎一眼看到了那只白狐。
    白狐顯然是被馬蹄聲驚動而落了單,它蟄伏在草叢裡,用一對烏溜滾圓的黑眼珠,受驚
嚇的、恐懼而害怕的瞪著皓禎,渾身的白毛都豎了起來,一副「備戰」的樣子。
    「嗨!」皓禎興奮的大叫出聲:「有隻狐狸!有只白狐狸!」
    白狐被這樣一叫,撒開四蹄,就對那遼闊無邊的莽莽草原狂奔而去。王爺興奮的一揮馬
鞭,大聲喊:
    「給我追呀!別讓它跑掉了!」
    馬蹄雜沓,煙塵滾滾。兩百匹馬窮追著一隻小小的白狐狸。皓禎一馬當先,王爺有意要
讓皓禎露一手,暗示大家不要射箭。皓禎追著追著,白狐跑著跑著……一度,皓禎已搭上了
箭,張弓欲射,但那白狐一回頭,眼睛裡閃爍著憐。皓禎頓感渾身一凜,有什麼柔軟的感覺
直刺內心深處,不忍之心,竟油然而生。他放下弓箭來,身邊的阿克丹已按捺不住,吼著
說:「讓我來!」皓禎急忙回頭,想也沒想,就大聲嚷著:
    「咱們捉活的,咱們捉活的!別殺了它!」
    「好好好!」王爺聲如洪鐘,一疊連聲的嚷著:「呼們捉活的!誰也別傷它!」「貝勒
爺!」阿克丹對皓禎說,皓禎是「碩親王府」的長子,蔭封「貝勒」。「貝勒」是爵位的名
稱。「既然捉活的,請用獵網!」阿克丹扔過來一卷網罟,網罟上有著梭子形的鉛錘,對腕
力是一種很大的考驗。皓禎接過獵網,再度對白狐奔去。王爺帶著大隊人馬,從四面八方包
抄過來,阻斷了白狐的去路。那白狐已無路可走,氣喘吁吁,筋疲力盡了。它四面察看,眼
神驚惶。皓禎再度接近了白狐,手中鉛錘重重擲出,一張網頓時張開,將那只白狐網了一個
正著。
    眾騎士歡聲雷動。「捉到了!捉到了!貝勒爺好身手!好本事!好功夫!捉到了!」阿
克丹一躍下地,走到白狐身邊,將整隻狐狸,用網網著,拎了起來。「好!」阿克丹吼著:
「這只白毛畜牲,是大少爺的了!」
    王爺騎著馬走過來,笑吟吟的看著那只白狐。
    「嗯,不錯!不錯!這樣一身白毛的狐狸並不多見,」王爺瞇著頭說:「這身皮毛,用
來做衣裳做帽子,一定出色極了!」「哥哥!」皓祥跟在後面直嚷嚷:「我要一頂帽子!給
我給我,我來做頂白毛帽子!」
    「這是哥的獵物,」王爺對皓祥說:「預備怎麼辦,全由他做主!」皓禎心頭一動,再
定睛去看那白狐。奇怪,這隻狐狸似乎頗通人性,已經瞭解自己的命運,是在皓禎手中,它
一對晶晶亮亮的眼睛,就是瞅著皓禎,轉也不轉。那眼裡,似乎盛載著千言萬語:幾百種祈
憐,幾百種哀懇。皓禎深深吸了口氣,覺得胸口熱熱的,脹脹的。那柔軟的感覺。裹住了他
的心。「阿瑪!」他回頭問父親:「真的全由我做主?」
    「當然!」「那麼……」皓禎肯定的說:「我要放了它!」
    「放了它?」王爺大惑不解:「這是你的獵獲物呀,怎麼要放了它呢?」「這是一隻母
狐,孤單單的,獵去沒什麼大用。阿瑪以前教訓過:『留母增繁,保護獸源』,說是祖先留
下來的規矩!所以,孩子兒不敢亂了規矩,決定放它回歸山林!」
    王爺愕然片刻,接著,驕傲和讚許,就充溢在他的胸懷裡,他熱烈的看了皓禎一眼,就
大聲說道:
    「哈!哈!哈!哈!好極了!好極了!」手一揮:「阿克丹,就照皓禎的意思,放了
吧!」
    「是!」阿克丹應著,從獵網中拎出白狐。想想不甘心,抓著狐狸大大的尾巴,他拔出
腰間匕首,割下一叢狐毛,對皓禎說:「祖先也有規矩,初獵不能空手!」然後,他把狐狸
往草地上一放。白狐在草地上打了個滾,立即一躍而起,渾身一抖,像一陣旋風般的飛奔而
去。皓禎目送著那只白狐遠去,唇邊不自禁的露出微笑。白狐跑著跑著,居然站住了,慢慢
回首,對皓禎凝視了片刻,再掉頭奔去。奔了幾步,它再度站住,再度回首凝望。皓禎、王
爺、阿克丹,和眾騎士都看傻了。狐狸是通人性的呢!大家幾乎有種敬畏的感覺。那白狐一
共回首三次,終於消失在廣漠的荒原裡了。皓禎這次的初獵,就像傳奇故事般在京裡流傳開
來。「捉白狐,放白狐」的事,連宮中都盛傳著,皇帝還特別召見了皓禎,賞賜了折扇一
把。皓禎的英勇,皓禎的仁慈,皓禎的智慧……在十二歲時,就已出名了。
    對這樣一個兒子,實在是沒有辦法挑剔了。雪如早已認了命,將自己那份失落的母愛,
牢牢的繫在皓禎身上了。見皓禎如此「露臉」的初獵歸來,她用那叢白狐狸毛,細心的製成
一條穗子,綴在皓禎的隨身玉珮上。
    皓禎一直帶著這個玉珮,從不離身。這玉珮是家傳的寶物,上面有著父親的「恩寵」,
母親的「愛心」,還有「白狐」留下的紀念品。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18:57     標題:

皓禎二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了白吟霜。
    皓禎身邊有一文一武兩個親信,武的是阿克丹,文的是小寇子。這小寇子才十八、九
歲,是從小就淨了身的,換言之,是個小太監。七歲時就跟著皓禎,陪他讀書,伴他遊戲。
小寇子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唯一的缺點是愛耍貧嘴,有時,也會因皓禎的寵信而有恃無
恐。但,對於皓禎,他和阿克丹一樣,都是全心全意,忠心耿耿的愛戴著。
    那天,皓禎帶著小寇子,出了府,換了一身普通的衣服,要去「透透氣」。是的,「透
透氣」!二十年來,在王府中學規矩,學武功,學詩書,學字畫,學應對,學琴棋……就不
知道怎麼有那麼多學不完的東西,學來學去,幾乎要把人學成了書獃子。於是,每當實在學
得厭煩的時候,皓禎就會摘掉寶石頂戴,打扮成平常貴公子的模樣,帶著小寇子出去逛逛
街。去天橋看看把式,去茶館喝杯茶,偶爾,也去戲園子聽聽戲。皓禎把自己這種行動,統
稱為「透透氣」。
    那天,他「透氣」透到了天橋的龍源樓。
    龍源樓是家規模挺大的酒樓,平常,是富商巨賈請客宴會之處,出入的人還非常整齊,
不像一般小酒樓那樣混雜。所以,皓禎偶爾會來坐坐,喝點兒酒,吃點小菜,看看樓下街道
上形形色色的人群。這天,他才走進酒樓,就覺得眼前一亮,耳中聽到一片絲竹之聲,叮叮
咚咚,十分悅耳。他不禁眨了眨眼,定睛看去。於是,他看到一個年若十七、八歲的姑娘,
盈盈然的端坐在大廳中,懷抱一把琵琶,正在調弦試音。在姑娘身邊,是個拉胡琴的老者。
那姑娘試完了音。抬起頭來,掃視眾人,對大家微微一欠身,用清清脆脆的嗓音說:「我是
白吟霜,這是家父白勝齡,我們父女,為各位貴賓,侍候一段,唱得不好,請多多包涵!」
    皓禎無法移動身子,他的眼光,情不自禁的就鎖在這位白吟霜臉上了。烏黑的頭髮,挽
了個公主髻,髻上簪著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著流蘇,她說話時,流蘇就搖搖曳曳的。她
有白白淨淨的臉龐,柔柔細細的肌膚。雙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小小的鼻樑下有張小
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彎,帶著點兒哀愁的笑意。整個面龐細緻清麗,如此脫
俗,簡直不帶一絲一毫人間煙火味。她穿著件白底綃花的衫子,白色百褶裙。坐在那兒兒,
端莊高貴,文靜優雅。那麼純純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好一個白吟霜!皓禎心裡喝著彩。站在樓梯的欄杆旁,仔細打量,越看越加眩惑:怎
麼,這姑娘好生面熟,難道是前生見過?吟霜似乎感覺到皓禎在目不轉睛的看她,悄悄抬起
睫毛,她對皓禎這兒迅速的看了一眼。皓禎的心猛的一跳,如此烏黑晶亮的眸子,閃爍著如
此清幽的光芳,怎麼,一定是前生見過!一陣胡琴前奏過後,吟霜開始唱了起來:
   
    「月兒昏昏,水兒盈盈,
    心兒不定,燈兒半明,
    風兒不穩,夢兒不寧,
    三更殘鼓,一個愁人!
    花兒憔悴,魂兒如醉,
    酒到眼底,化為珠淚,
    不見春至,卻見春順,
    非干病酒,瘦了腰圍!
    歸人何處,年華虛度,
    高樓望斷,遠山遠樹!
    不見歸人,只見歸路,
    秋水長天,落霞孤鶩!
    關山萬里,無由飛渡,
    春去冬來,千山落木,
    寄語多情,莫成辜負,
    願化楊花,隨郎黏住!
   
    吟霜的歌聲清脆,咬字清晰,一串串歌詞,從喉中源源湧出,像溪流緩緩流過山石,潺
潺的,輕柔的。也像細雨輕敲在屋瓦上,叮叮咚咚,是首優美的小詩。至於那歌詞,有些兒
幽怨,有些兒纏綿……像春蠶吐出的絲,一縷縷,一絲絲,會將人的心,緊緊纏住。
    皓禎從沒有這樣的感覺,府中多是丫環女侍,還有舞蹈班子,從沒有一個姑娘,曾讓皓
禎動過心。而現在,僅僅是聽了一首小曲子,怎麼自己竟如此魂不守舍?他來不及分析自
己,只見吟霜在一片喝彩聲中盈盈起立,手拿一個托盤,在席間討賞。客人們並不踴躍,盤
中陸陸續續,落進一些銅板。吟霜走到樓梯角,經過皓禎身邊,皓禎想也沒想,就放進去一
錠五兩的銀子。吟霜驀的一驚,慌忙抬頭,和皓禎四目相接了。小寇子趕緊過來,對吟霜示
意:
    「還不趕快謝過我家少爺!」
    被小寇子這樣一嚷,皓禎忽然覺得,自己那錠銀子給得魯莽。彷彿對吟霜是一種褻瀆,
一種侮辱。生怕對方把自己看成有錢人家的紈褲子弟。心中一急,額上竟冒出汗來,他急忙
對吟霜一彎腰,有些手足失措的說:
    「對不起,此曲只應天上有,我能聽到,太意外了!我不知道有沒有更好的方式,來表
達這首曲子帶給我的感覺……希望你……希望你……」他竟舌頭打結起來:「希望你不認為
這是褻瀆……」吟霜定定看了皓禎兩秒鐘,眼裡有瞭解,有感激,有滄桑,有無奈,有溫
柔。她低低說了句:
    「我白吟霜自幼和父親賣曲為生,碰到知音,惟有感激。謝謝公子!」皓禎正要再說什
麼,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魯莽的、囂張的一路嚷過來:「那個漂亮的,唱曲子的小姑娘
在哪兒?」說著,那人已大踏步跨過來,一見到吟霜,就眉開眼笑,立即伸手去拉吟霜的衣
袖:「來來來,給我到座裡去唱他兩句!」
    皓禎眉頭一皺怒氣往腦袋裡直衝。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原來,這人也是個小王爺,蔭封
「貝子」,名叫多隆,和皓禎在許多王室的聚會裡都見過面。同時,這多隆還是皓祥的酒肉
朋友。皓禎和多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彼此看彼此都不順眼。現在,眼見多隆對吟霜動手動
腳,他就按捺不住。吟霜已閃向一邊,同時,白勝齡攔了過來:
    「這位大爺,您要聽曲子,我們就在這兒侍候!」
    「什麼話!」多隆掀眉瞪眼的。「到樓上去唱!來,來,來!」他又伸手去拉吟霜的衣
袖。
    「去啊!快去啊!」多隆的隨從大聲嚷著:「你可別有眼不識泰山,這是多隆貝子,是
個小王爺呀!」
    白勝齡再一攔。「尊駕請自上樓,要聽什麼,儘管吩咐,咱們就在這兒唱!」
    多隆伸手,對白勝齡一掌推去,就把那老人給摔出去了。吟霜大驚失色,撲過去喊著:
    「爹!爹!你怎樣?」皓禎忍無可忍,早忘了出門「透氣」必須掩飾行藏,否則給王爺
知道了,必定遭殃。他衝上前去,一把就扣住了多隆的手腕,厲聲說:「貴為王公子弟,怎
可欺壓良民?你太過分了!」
    多隆抬起頭來,一看是皓禎,就跺著腳叫了起來:「什麼過分不過分,你在這兒做什
麼?原來你也看上了這唱曲的小姑娘,是不是呀?沒關係!叫上樓去,咱們兩個,一人分她
一半……」皓禎一拳就揮了上去,正中多隆的下巴,勢道之猛,使多隆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帶翻了好幾張桌子,一時間,杯盤碗碟,唏哩嘩啦的碎了一地。多隆的隨從驚呼起來,擁上
前來要幫忙,皓禎拳打腳踢,把阿克丹教的功夫,盡情揮灑,打了個落花流水。店小二、店
掌櫃全跑上來,又作揖,又哈腰,叫苦連天:「別打!別打!大爺們行行好,別砸了我的店
呀!」
    多隆從地上爬了起來,哼哼唧唧的,嘴角腫了一大聲。對皓禎遠遠的揮拳作勢,嚷著說:
    「你給我記牢了,此仇不報非君子!總有一天,我要你栽在我手裡!」一邊嚷著,他竟
然一邊就逃之夭夭了。他的隨從,他跟著跑了個無影無蹤。皓禎整整衣服,小寇子愁苦臉的
站在面前。
    「這下可好了!」小寇子嚷著:「你出來透氣,透了個這麼大的氣,萬一傳到府裡,你
是公子爺,沒關係,我可只有一個腦袋呀!」「好了,別嚷了!」皓禎推開了小寇子。「天
塌下來,還有我頂著呢!」他對吟霜看過去。
    吟霜扶著父親,顫巍巍的走了過來,微微屈膝,行了一個禮。「謝謝公子!」
    皓禎還想說什麼,小寇子又拉又扯又跺腳。
    「我的少爺,天色不早了,回府去吧!」
    皓禎從口袋中,又掏出一錠銀子,給了掌櫃。
    「打壞許多東西,對不起。」
    「啊呀!」掌櫃喜出望外。「謝謝大爺!您可真是大人大量,好身手,好功夫,又好氣
量……」
    「成了!」小寇子拍了拍掌櫃的肩。「少說兩句,待人家父女倆好一點,可別為難人
家!再到這種事兒,要出面保護人家才是!」機靈的小寇子,把皓禎要說的話都給說了。
    「是!是!是!」掌櫃一疊連聲的應著。
    小寇子抬首看皓禎:「行了吧?這總可以回去了吧!」
    皓禎再看了吟霜一眼。此時,吟霜已低眉斂目,把頭垂得低低的,不肯抬起頭來。他只
看到秀髮中分的發線,和那輕輕搖晃的耳墜子。「後會有期!」他再說了句,就出門而去
了。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19:33     標題:

皓禎就這樣愛上了龍源樓。
    一連好些日子,他都在龍源樓度過了他的黃昏。不去坐在樓上的雅座裡,卻去坐在大廳
的一角裡。靜靜的喝著酒,聽著吟霜婉轉動人的歌聲。他從不敢要吟霜到桌前來喝一杯,生
怕任何邀請約都成了冒犯。從小,嚴肅的家教,讓他深深瞭解,歌台舞榭,皆非自己逗留之
地。所以,他悄悄而來,悄悄而去。不對吟霜說什麼,更不曾做什麼,只是聽她唱歌,默默
的保護著她。阿克丹和小寇子,總是隨行在側,阿克丹自從知道皓禎在龍源樓打架的事以
後,就對皓禎亦步亦趨。對小寇子,阿克丹私下裡是罵了千百回:
    「你帶著貝勒爺,去喝酒鬧事,還因為唱曲的姑娘大打出手,又和那多隆貝子結仇……
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也不伸手摸一摸,自己脖子上,有幾個腦袋瓜子?那多隆劣跡
昭彰,有仇必報,萬一哪天給他逮著機會,報這一箭之仇……咱們貝勒爺吃了虧怎麼辦?」
    「所以啊,所以,」小寇子笑嘻嘻的:「只好請出師父你老人家來啦!你可別讓貝勒爺
吃虧啊!你也知道,我只會耍嘴皮子,可不能動拳腳啊!」「你會耍嘴皮了,你會說!」阿
克丹眼睛一瞪:「就勸貝勒爺再也別去龍源樓!」「這話——我不說,我不說!」小寇子忙
不迭的後退。「要說,你去說!」阿克丹是要去說,但,他直眉豎目的,才起一個頭,皓禎
就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把他的話給岔開了:
    「唉!人各有命!有的人生下來就是榮華富貴,有的人卻要流浪江湖……咱們這些有福
的人,要常常去照顧那些不幸的人才好!」沒辦法。阿克丹雖然口拙,腦袋不笨。跟了皓禎
好些日子,看皓禎對吟霜默默含情的那副神態,不禁心中十分著急,卻想不出法子來。暗地
裡,他觀察著吟霜。奇怪,這女子從不曾上前來勾搭皓禎,只是,每次都會對皓禎投來深深
的一個注視,就自顧自唱著她的歌。她和皓禎,好像一個是純來唱歌的,一個是純來聽歌
的,如此而已。
    沒辦法。阿克丹雙手抱在胸前,像個鐵塔似的站在皓禎身後。皓禎那麼愛聽歌,他就只
好來站崗。
    接著,府裡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事震動了整個王府,使王爺、福晉、皓禎、皓祥……全
忙得暈頭轉向,也使王爺快樂到了極點。原來,皇上降旨,皓禎被皇上看中了,御筆朱批,
指婚給了蘭公主,成為未來的駙馬爺。
    蘭公主閨名蘭馨,並非皇上親生,原是齊王府的格格,自幼父母雙亡,被皇后帶在身
邊,收為義女。皇帝已經年邁,蘭馨承歡膝下,深得皇帝老兒的歡心。因而,宮裡也就「蘭
公主,蘭公主」的叫著。當蘭公主逐漸長成,所有親王大臣,都知道蘭公主的「額駙」,是
當今最好的美缺。暗地裡,大家對這位子競爭激烈,也因此,許多適婚的王公子弟,都不曾
訂親。而現在,這檔喜事,竟從天而降,難怪王爺,會笑得合不攏嘴。「前些日子,皇上分
批召見親王子弟,我就覺得是別有用心,又對我重提當年『捉白狐,放白狐』的故事,那
時,我就已有預感,果然!這件天大的喜事,是落在咱們皓禎身上了。」王爺說著,竟忘形
的把雪如的手緊緊一握:「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這麼好一個兒子!」
    雪如的心,「怦」然一跳,胸口緊緊的,眼中熱熱的,說不出是喜是悲。皓禎在全家的
震動中,是最冷靜的一個。他沒有歡喜,也沒有激動。指婚,蘭公主,皇上,額駙……這些
名詞離他都很遙遠。從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婚姻是父母的大事,不是自己的大事。所有王
室子弟,都要有門當戶對的婚姻,大清國注重血統,嫡出庶出,都有很大差別。他無權對自
己的婚姻表示任何意風也不知道那蘭公主是美是醜。但,他就是無法興奮起來、快樂起來,
當闔府裡又宴會又放鞭炮,亂成一團時,他卻有「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感覺,簡直
有些兒「失落」!隨著這件喜事的認定,就有一連串忙碌的日子。進宮、謝恩、拜會、宴親
友……皓禎一時之間,成了京裡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像一個傀儡,忙出忙進,忙裡忙外,他
有好一陣子,都沒有再去龍源樓。
    當他終於能抽出身子,再訪龍源樓時,已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站在那大廳裡,他驚愕
的發現,吟霜和她的父親,都不見了!「哎喲,這位公子!」掌櫃的鞠躬如也,跌腳歎息。
「您怎麼這麼久都沒來?那位吟霜姑娘,真是可憐……」
    「怎麼回事?人呢?」皓禎急急追問:「發生什麼事了?不是吩咐了你,要你好好照顧
人家嗎?」
    「沒辦法呀!」掌櫃的直歎氣:「我可鬥不過那位多隆貝子呀!」「多隆貝子!」阿克
丹一聲巨吼:「他把人給搶去了嗎?」
    「不是!不是!」掌櫃的搖著手,對這個阿克丹實在有些畏懼。「人倒沒沒搶去,人命
倒是逼出來了!」
    「什麼?」皓禎腳下一個踉蹌,差點站不穩。「你說什麼?什麼人命?」「你給我快快
說呀!」小寇子往前一衝,抓住了掌櫃胸前的衣服。「少給我賣關子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是是!我說,我說!」掌櫃的掙扎著,嚇得語無倫次。「大概七、八天以前,那多
隆貝子又帶了一票人來,進門就嚷嚷著說,這站崗的、護花的都走了,白姑娘輪到他了。一
邊說一邊就動手,叫手下的人去搶人,當時,白姑娘抵死不從,又哭又叫。白老爹看女兒要
給人搶去,就奮不顧身,撲上去阻攔,對那多隆貝子,又罵又踢,只想搶出白姑娘。可憐的
女老爹,已經快七十的人了,怎是多隆貝子的對手,當時,就被多隆狠揍了一頓,又把白老
爹一腳從樓上踹到樓下,當場,白老爹就口吐鮮血,不省人事了。這多隆見闖下人命,才帶
著人逃走了。但是,白老爹就沒挨過那個晚上,雖然咱們也請了大夫,白老爹還是嚥了
氣……」
    皓禎聽得傻住了,呆住了,在滿懷的悲憤中,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然後呢?」小寇子
大聲問:「白老爹死了,那白姑娘呢?你給人家落葬了嗎?辦了喪呈嗎?報了喪事嗎?報官
了嗎?」
    「大爺!各位大爺!」掌櫃的哭喪著臉:「你想,咱們是開酒樓啊,要人和為貴啊!這
王孫公子,咱們得罪不起啊!再說,有人死在店裡,實在是晦氣啊!本來,請唱曲的姑娘,
就圖個熱鬧,早知會出人命,我有十個膽子,也不會留那白姑娘的……」「你廢話少說!」
阿克丹一聲怒喝,把那掌櫃的整個人都拎起來了。「白姑娘現在人在哪裡?白老爹葬了還是
沒有?快說!」「我說我說……」掌櫃的拚命作揖打躬:「我實在沒辦法,就把那白老爹就
用一扇門板,給抬到郊外的法華寺去暫厝著了,那白姑娘……白姑娘……聽說,每天都跪在
天橋那兒,要賣身葬父呢!」「你……」阿克丹把掌櫃的用力一推,氣壞了。「你居然把他
們趕出去了!你還有人心嗎?」
    皓禎已無法再追究下去。轉過身子,他大踏步的就往門外衝去。阿克丹慌忙拋下掌拒
的,和小寇子急急追趕過來。三個人也不備車,也不說話,埋著頭往前急走。
    然後,皓禎看到吟霜了。
    她一身縞素,頭上綁著白孝巾,直挺挺的跪在那兒,素素的淨淨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
有,眼睛裡,一滴淚也沒有。她懷抱一把琵琶,正在那兒悲愴的唱著:
   
    「家迢迢兮天一方,悲滄落兮傷中腸,流浪天涯兮不久長!
    樹欲靜風不止,樹欲靜兮風不止,子欲養兮親不待,
    舉目無親兮四顧茫茫,
    欲訴無言兮我心倉皇!」
   
    皓禎走了過去,站定了。低下頭,看到吟霜面前,地上鋪著張白布,上面寫著:「吟霜
與父親賣唱為生,相依為命,回故鄉未幾,卻驟遭變故,父親猝然與世長辭。身無長物,復
舉目無親,以致遺體奉厝破廟之中,不得安葬。吟霜心急如焚,過往仁人君子,若能伸出援
手,厚葬先父,吟霜願為家奴,終身啣環以報。」
    白布上,有過路人丟下的幾枚銅幣,顯然,並沒有真正要幫忙的人。「吟霜!」皓禎喊
了一聲,這是第一次,他喊了她的名字。
    吟霜抬起頭來,看到皓禎了。她呆呆的看著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那對漆黑漆黑的眸
子,慢慢的潮濕了。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沿著那蒼白的面頰,迅速的滾落下去了。
    他伸手給她,喉嚨啞啞的:「起來,不要再跪了!也不要再唱了。我,來晚了,對不
起!」她的眼睛閉了閉,重重的嚥了口氣。成串的淚珠,更加像泉水般湧出,紛紛亂亂的跌
落在那身白衣白裙上了。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20:16     標題:

白勝齡入了土,安葬在香山公墓裡。
    白吟霜搬進了東城帽兒胡同的一個小四合院裡。
    小四合院是小寇子提供的,他的一門遠親,正好有這麼一棟空房子,空著也白空著,就
租給了皓禎。房子不大,總共才八間,門窗也顯得破舊了些。但是,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更
合適,更好的房子了。皓禎雖不十分滿意,也只得將就將就了。她在,這四合院的地理位置
非常幽靜,帽兒胡同是典型老百姓住宅區,住在這兒,是再也不用擔心多隆來鬧事了。從辦
喪事,到遷入帽兒胡同,一共只花了三天的時間。速度之快,決定之快,行動之快,都不是
皓禎自己所預料的。首先,是白老爹已嚥氣多日,實在不宜再拖下去,入土為安比黃道吉日
更重要,所以,阿克丹安排好了墓地,就迅速的安葬了。然後,是吟霜的去留問題,吟霜舉
目無親,走投無路,即有多隆的後顧之憂,又有生活上的燃眉之急。皓禎在救人救到底的心
情下,無從深思熟慮,知道有這麼一棟房子,就立刻做了決定。吟霜遷入小四合院,皓禎要
阿克丹找人清掃房子,要小寇子去買日用所需,忙得什麼似的,忙完了,看來看去,覺得還
有不安,總不能讓吟霜一個人住在這四合院裡。於是,小寇子的三嬸兒常媽搬了進來,奉命
照顧吟霜。過了兩天,常媽又找來了香綺丫頭,一起侍候吟霜。
    阿克丹冷眼看著這種種安排,實在是不安已極。皓禎剛剛才被「指婚」,是個「額駙」
呢!這下了,美其名為「救人」,實在難逃「私築香巢」,「金屋藏嬌」的嫌疑。私下裡,
他敲著小寇子的腦袋,咬牙罵著:
    「你這個兔崽子,鬼主意怎麼這麼多!又有空房子,又有三嬸兒……現在,弄成這個局
面,怎麼收拾?萬一傳到王爺耳朵裡,是怎麼樣也解釋不清的……萬一再傳到宮裡頭去,大
家有幾條命來擔待!」「這可沒辦法!」小寇子振振有辭:「你要怪,就去怪那個無法無天
的多隆!咱們一個月沒去龍源樓,白姑娘就鬧了個家破人亡,你沒看到皓禎貝勒爺難過成什
麼樣子!現在,如果咱們撒手不管,那白姑娘弱不禁風的,誰知道又會落到什麼悲慘的境
地!何況……我看咱們的貝勒爺,對白姑娘是動了真感情了……這王孫公子嘛,哪一個不是
三妻四妾的……就算是額駙,也免不了吧!皇上還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呢!所以所
以……你不要愁來愁去,儘管對白姑娘好一點,沒錯!」沒錯?阿克丹頭腦簡單,心眼遠不
如小寇子來得多,他不會分析,不會長篇大論,他做事只憑直覺;這事做得魯莽,可能
「錯」大了!第二個覺得諸般不安的,就是吟霜了。
    在葬父之後,吟霜就一心一意,要「報效」皓禎了。她始終沒弄清楚皓禎的身份,連皓
禎的名字都不知道。但,看他膽敢和多隆動手,能文能武,出手闊綽,身邊還跟著阿克丹和
小寇子,就已猜到他出身於富貴之家。富貴之家是不在乎多一個丫頭的!這相關想著,她就
對皓禎虔誠行禮,鄭重說道:「公子,我這就隨您回府上去當個丫環,今後任勞任怨,終身
報效!」「不行!」阿克丹衝口而出。「你不能入府!」
    吟霜怔了怔。皓禎已急忙接口:
    「出錢葬你爹,純粹為了助人,如果你認為我是貪圖你的回報,未免把我看低了!」
    吟霜急了。「雖然你不圖回報,可是我卻不能不報,本就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我
是『賣身葬父』呀!假若你嫌棄我,認為我當丫頭沒資格,那麼,就讓我去廚房挑水劈柴,
做做粗活也可以!」「不不,你完全誤解了!」皓禎也急了。「我怎麼會嫌棄你,實在是有
我的難處呀……坦白跟你說了吧!我是皇親貴族,阿瑪是碩親王,我本身的爵位是貝勒,名
叫皓禎!」
    吟霜目瞪口呆,怔怔的看著皓禎。心裡早猜過千次百次,知道他出身不凡,可沒想到,
來頭竟這樣大!還沒喘過氣來,小寇子已在一邊插嘴:「還不止這樣,咱們貝勒爺,上個月
才被皇上『指婚』,配給了蘭公主,所以,不久之後,他就是『額附』了!」
    吟霜心中沒來由的一緊。驚愕之餘,還有份說不出來的惆悵,和說不出來的酸楚。原
來,這位英俊煥發的少年,竟是這樣尊貴的身份。她更加自慚形穢了。
    「再叫你明白些吧!」小寇子又接著說:「第一,咱們王府規矩森嚴,不是隨隨便便,
說進去就進去了。第二,貝勒爺溜出書房,到龍源樓喝酒打架的事,是絕不能給王爺知道
的,這事必須嚴守秘密。第三,你一身熱孝,戴進門犯忌諱,叫你除去又不通情理……所
以,進府是難,難,難!」
    「那……」吟霜慌忙的看看皓禎:「我該怎麼辦呢?我無親無故,走投無路,假若公
子……不,貝勒爺要我去自生自滅,我也恭敬不如從命……那,那……」她咬咬嘴唇,眼中
充淚了,心中早已千回百轉。「那……我就拜別公子,自己去了!」她要跪下。他一把扶住
了她。「你要去哪兒?」「一把琵琶,一把月琴,再加上爹留下的一把胡琴,天南地北,流
浪去了。」「不!」皓禎心頭熱熱的,聲音啞啞的。「不能讓你這樣去了!我『無法』讓你
這樣去了!」
    於是,有了四合院,有了常媽,有了香綺。
    吟霜搖身一變,從落魄江湖的歌女,儼然變成四合院裡的小姐了。常媽慈愛可親,香綺
善解人意,吟霜有了伴,心裡不知有多高興。皓禎三天兩天就來一次,談王府,談皓祥,談
王爺和福晉,談思想,談看法,談人生……吟霜也談自己,怎樣自幼隨父母走江湖,怎樣挨
過許多苦難的歲月,怎樣十歲喪母,和父親相依為命……她的故事,和他的故事,是那麼天
壤之別,截然不同的,兩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兩人都情不自禁的,去分擔著對方的苦與樂,
去探索著彼此的心靈。
    但是,吟霜是很不安的。自己的身份,非主非僕,到底會怎樣呢?皓禎對自己,雖然體
貼,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到底,他是有情,還是無情呢?這種生活,是苟安,還是長久
呢?逐漸的,他不來,她生活在期待裡,他來了,她生活在驚喜裡。期待中有著痛楚,驚喜
中有著隱憂,她是那樣患得患失,忽喜忽悲的了。彈弄著月琴,她最喜歡在燈前酒後,為他
唱一首《西江月》:
   
    「彈起了彈起了我的月琴,
    唱一首《西江月》,你且細聽;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紅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照人靜!
    彈起了彈起了我的月琴,
    唱一首《西江月》,你且細聽!」
   
    他聽著這首歌,深深的凝視著她,長長久久的凝視著她,知道她是這世界中,自己唯一
能看見的人了。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20:49     標題:

白勝齡入了土,安葬在香山公墓裡。
    白吟霜搬進了東城帽兒胡同的一個小四合院裡。
    小四合院是小寇子提供的,他的一門遠親,正好有這麼一棟空房子,空著也白空著,就
租給了皓禎。房子不大,總共才八間,門窗也顯得破舊了些。但是,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更
合適,更好的房子了。皓禎雖不十分滿意,也只得將就將就了。她在,這四合院的地理位置
非常幽靜,帽兒胡同是典型老百姓住宅區,住在這兒,是再也不用擔心多隆來鬧事了。從辦
喪事,到遷入帽兒胡同,一共只花了三天的時間。速度之快,決定之快,行動之快,都不是
皓禎自己所預料的。首先,是白老爹已嚥氣多日,實在不宜再拖下去,入土為安比黃道吉日
更重要,所以,阿克丹安排好了墓地,就迅速的安葬了。然後,是吟霜的去留問題,吟霜舉
目無親,走投無路,即有多隆的後顧之憂,又有生活上的燃眉之急。皓禎在救人救到底的心
情下,無從深思熟慮,知道有這麼一棟房子,就立刻做了決定。吟霜遷入小四合院,皓禎要
阿克丹找人清掃房子,要小寇子去買日用所需,忙得什麼似的,忙完了,看來看去,覺得還
有不安,總不能讓吟霜一個人住在這四合院裡。於是,小寇子的三嬸兒常媽搬了進來,奉命
照顧吟霜。過了兩天,常媽又找來了香綺丫頭,一起侍候吟霜。
    阿克丹冷眼看著這種種安排,實在是不安已極。皓禎剛剛才被「指婚」,是個「額駙」
呢!這下了,美其名為「救人」,實在難逃「私築香巢」,「金屋藏嬌」的嫌疑。私下裡,
他敲著小寇子的腦袋,咬牙罵著:
    「你這個兔崽子,鬼主意怎麼這麼多!又有空房子,又有三嬸兒……現在,弄成這個局
面,怎麼收拾?萬一傳到王爺耳朵裡,是怎麼樣也解釋不清的……萬一再傳到宮裡頭去,大
家有幾條命來擔待!」「這可沒辦法!」小寇子振振有辭:「你要怪,就去怪那個無法無天
的多隆!咱們一個月沒去龍源樓,白姑娘就鬧了個家破人亡,你沒看到皓禎貝勒爺難過成什
麼樣子!現在,如果咱們撒手不管,那白姑娘弱不禁風的,誰知道又會落到什麼悲慘的境
地!何況……我看咱們的貝勒爺,對白姑娘是動了真感情了……這王孫公子嘛,哪一個不是
三妻四妾的……就算是額駙,也免不了吧!皇上還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呢!所以所
以……你不要愁來愁去,儘管對白姑娘好一點,沒錯!」沒錯?阿克丹頭腦簡單,心眼遠不
如小寇子來得多,他不會分析,不會長篇大論,他做事只憑直覺;這事做得魯莽,可能
「錯」大了!第二個覺得諸般不安的,就是吟霜了。
    在葬父之後,吟霜就一心一意,要「報效」皓禎了。她始終沒弄清楚皓禎的身份,連皓
禎的名字都不知道。但,看他膽敢和多隆動手,能文能武,出手闊綽,身邊還跟著阿克丹和
小寇子,就已猜到他出身於富貴之家。富貴之家是不在乎多一個丫頭的!這相關想著,她就
對皓禎虔誠行禮,鄭重說道:「公子,我這就隨您回府上去當個丫環,今後任勞任怨,終身
報效!」「不行!」阿克丹衝口而出。「你不能入府!」
    吟霜怔了怔。皓禎已急忙接口:
    「出錢葬你爹,純粹為了助人,如果你認為我是貪圖你的回報,未免把我看低了!」
    吟霜急了。「雖然你不圖回報,可是我卻不能不報,本就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我
是『賣身葬父』呀!假若你嫌棄我,認為我當丫頭沒資格,那麼,就讓我去廚房挑水劈柴,
做做粗活也可以!」「不不,你完全誤解了!」皓禎也急了。「我怎麼會嫌棄你,實在是有
我的難處呀……坦白跟你說了吧!我是皇親貴族,阿瑪是碩親王,我本身的爵位是貝勒,名
叫皓禎!」
    吟霜目瞪口呆,怔怔的看著皓禎。心裡早猜過千次百次,知道他出身不凡,可沒想到,
來頭竟這樣大!還沒喘過氣來,小寇子已在一邊插嘴:「還不止這樣,咱們貝勒爺,上個月
才被皇上『指婚』,配給了蘭公主,所以,不久之後,他就是『額附』了!」
    吟霜心中沒來由的一緊。驚愕之餘,還有份說不出來的惆悵,和說不出來的酸楚。原
來,這位英俊煥發的少年,竟是這樣尊貴的身份。她更加自慚形穢了。
    「再叫你明白些吧!」小寇子又接著說:「第一,咱們王府規矩森嚴,不是隨隨便便,
說進去就進去了。第二,貝勒爺溜出書房,到龍源樓喝酒打架的事,是絕不能給王爺知道
的,這事必須嚴守秘密。第三,你一身熱孝,戴進門犯忌諱,叫你除去又不通情理……所
以,進府是難,難,難!」
    「那……」吟霜慌忙的看看皓禎:「我該怎麼辦呢?我無親無故,走投無路,假若公
子……不,貝勒爺要我去自生自滅,我也恭敬不如從命……那,那……」她咬咬嘴唇,眼中
充淚了,心中早已千回百轉。「那……我就拜別公子,自己去了!」她要跪下。他一把扶住
了她。「你要去哪兒?」「一把琵琶,一把月琴,再加上爹留下的一把胡琴,天南地北,流
浪去了。」「不!」皓禎心頭熱熱的,聲音啞啞的。「不能讓你這樣去了!我『無法』讓你
這樣去了!」
    於是,有了四合院,有了常媽,有了香綺。
    吟霜搖身一變,從落魄江湖的歌女,儼然變成四合院裡的小姐了。常媽慈愛可親,香綺
善解人意,吟霜有了伴,心裡不知有多高興。皓禎三天兩天就來一次,談王府,談皓祥,談
王爺和福晉,談思想,談看法,談人生……吟霜也談自己,怎樣自幼隨父母走江湖,怎樣挨
過許多苦難的歲月,怎樣十歲喪母,和父親相依為命……她的故事,和他的故事,是那麼天
壤之別,截然不同的,兩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兩人都情不自禁的,去分擔著對方的苦與樂,
去探索著彼此的心靈。
    但是,吟霜是很不安的。自己的身份,非主非僕,到底會怎樣呢?皓禎對自己,雖然體
貼,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到底,他是有情,還是無情呢?這種生活,是苟安,還是長久
呢?逐漸的,他不來,她生活在期待裡,他來了,她生活在驚喜裡。期待中有著痛楚,驚喜
中有著隱憂,她是那樣患得患失,忽喜忽悲的了。彈弄著月琴,她最喜歡在燈前酒後,為他
唱一首《西江月》:
   
    「彈起了彈起了我的月琴,
    唱一首《西江月》,你且細聽;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紅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照人靜!
    彈起了彈起了我的月琴,
    唱一首《西江月》,你且細聽!」
   
    他聽著這首歌,深深的凝視著她,長長久久的凝視著她,知道她是這世界中,自己唯一
能看見的人了。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21:26     標題:

接著,是一段旋乾轉坤般的日子。皓禎的每一個黎明,都充滿著嶄新的希望,見吟霜!
每一個黑夜,都充滿了最美麗的回憶,想吟霜!兩人見面時,是數不清的狂歡,兩人分離
時,是剪不斷的相思。這才瞭解,古人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詩詞,寫相愛,寫相憶,寫相思。
真是「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當然,在這份刻骨之愛裡,也有煎熬,也
有痛楚;也有憂慮,也有擔心。皓禎深深明白,這種「金屋藏嬌」的情況,絕非長久之計。
如果要一勞永逸,除非把吟霜接進府裡去,讓父母都承認她的身份,雖然吟霜與「夫人」早
已絕緣,或者可以有「如夫人」的地位。但是,這也是一種「奢望」呀!王爺為人耿直,怎
會容忍皓禎在王府外,和吟霜這樣的江湖女子,賃屋同居?雪如呢?雪如端莊高雅,平日幾
乎足不出戶,又怎能瞭解皓禎這種近乎荒唐的行徑呢?皓禎千思萬想,想來想去想不出辦
法。小寇子和阿克丹,見事情演變至這個局面,更是人心惶惶。只怕大難臨頭,誰也拿不出
一個主意。至於吟霜,她一聽「入府」二字,就嚇得魂飛魄散,幾千幾萬直覺,都告訴她,
這「王府」不是那麼容易進去,萬一進去了,是福是禍,也難預料!抓著皓禎的手,她苦苦
哀求著:
    「你就讓我住在帽兒胡同,一切維持現狀!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我不在乎名分,不
在乎地位,只在乎天長地久!你只要隨時抽空來看我,我就別無所求了!」
    吟霜吟霜啊!皓禎痛楚的想著:你不知道,沒有身份,沒有地位,就沒有「天長地久」
呀!能「苟安」於一時,是運氣好,萬一東窗事發,別說「苟安」不成,恐怕「平安」都做
不到呀!就在這種「好甜蜜,又害怕,既歡喜,又哀愁」的煎熬裡,那個最恐懼的事終於來
了!皇上下旨完婚,皓禎與蘭公主婚期定了:三月十五日晚上。
    婚期一定,就是一連串忙碌的日子,整個王府都幾乎翻過來了。重新粉刷油漆房子,安
排新房,買傢具。大肆整修以外,皓禎要學習禮儀,綵排婚禮種種規矩,去宮裡謝恩,跟著
王爺去拜會諸王府,還要隨傳隨到,隨時進宮,陪皇上吃飯下棋聊天。事實上是皇上有諸多
「訓勉鼓勵」,必須時時聽訓,瞭解到身為「額駙」的榮寵。當然,皓禎的衣冠鞋帽,隨身
物品,幾乎件件打點,全部要煥然一新。僅僅量身、製衣、就忙得人暈頭轉向。在這種忙碌
裡,皓禎根本就沒有辦法再抽身到帽兒胡同。小寇子銜命來來向吟霜報告了幾句,就又匆匆
的跑走了。吟霜依門佇立,二月的北京,風寒似刀,院中積雪未融,一片白茫茫的。吟霜的
心情,和那冰雪相似,說不出有多冷,說不出有多蒼涼。這才驀然瞭解,無情不似多情苦!
天下無情的人有福了!想到婚禮,想到蘭公主,想到洞房花燭夜,想到和她有肌膚之親的皓
禎,將和另一個女人有肌膚之親……她知道不該吃醋,不該嫉妒,她也沒有資格吃醋,沒有
資格嫉妒,但是,她的心碎了。
    距婚禮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她每天迎著日昇日落,心裡模糊的想著,婚後的皓禎,可能
再也不來帽兒胡同了!說不定,她已經永遠失去皓禎了。這種想法撕痛了她的五臟六腑,她
神思恍惚,茶飯不進,整個人形銷骨立。
    三月十二日的晚上,吟霜又憑窗而立,神思縹緲。離婚禮只有三天了。此時此刻,皓禎
一定忙於試裝,忙於最後的準備工作吧!正想著,小院外忽然傳來馬蹄答答,接著,四合院
的門合院的門被拍得砰砰作響:
    「常媽!香綺!快來開門呀!」
    吟霜渾身一凜,心臟狂跳。這聲音,這是皓禎呀!她飛奔出了房門,飛奔穿過院落,比
常媽和香綺都快了一步,衝過去拉開門閂,打開大門。
    皓禎騎在一匹駿馬上,正停在門口。
    「是你?真的是你?」吟霜哽咽的問,已恍如隔世。「你怎麼來了?你怎麼脫得了身?」
    皓禎翻身下馬,奔進了四合院。一語不發,就緊緊的攥著吟霜的手,雙眼炯炯,一瞬也
不瞬的盯著吟霜。
    吟霜深深抽著氣,也一瞬不瞬的回視著皓禎。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皓禎的手用力一拉,吟霜就撲進他懷中去了。他用雙手環抱著她
的身子,把頭埋在她的發邊,嘴唇貼著她的耳朵,他熱烈的、顫抖的、沙啞的、急促的說:
    「吟霜,聽著!我只能停五分鐘,府裡在大宴賓客,我從席間溜了出來,快馬加鞭,趕
來見你一面!我馬上要走,立刻要走!你聽好,不管我跟誰結婚,我的妻子是你!我不會忘
記你,不會拋下你!千言萬語一句話:我永不負你!你要相信我、等待我!婚禮之後,我一
定要想辦法把你接入府,咱們的事才是我的終身大事!你,要為我珍重,為我保重,別辜負
我這樣千思萬想,受盡煎熬的一顆心!所以……」他的淚,熱熱的掉落在她髮際,蕩疼了她
的心。「你不能再瘦了,不能再憔悴下去,要為我振作,要為我保重呀!」
    「是!是!是!」她哭著,抽噎著,淚濕透了他的衣襟。「你這樣趕來,對我說了這樣
一番話,我可以咀嚼生生世世了!你放心,我會為你珍重,我一定為你珍重!我等你,等
你,等一千年,一萬年都可以!」
    馬兒在門口,發出一聲長嘶。
    兩人悚然而驚,他推開了她,再深深看了她一看,那眼光,似乎恨不得將她吸進自己的
身體裡。
    「我走了!」他轉過身,迅速的跳上了馬背。
    她追到門口,扶著門,癡癡的看著皓禎。他一拉馬韁,馬兒撒開四蹄,連人帶馬,如飛
般的消失在胡同盡處。
    香綺、常媽走過來,一左一右的扶持著她。兩人眼中,都蓄滿了淚。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22:08     標題:

三天後的晚上,皓禎和蘭公主完成了婚禮。
    滿人有許多規矩,行婚禮在晚上而不在白天。王室的婚禮,更有許多規矩,許多排場。
那夜,迎親隊伍真是浩浩蕩蕩,街上擠滿了人看熱鬧。婚禮隊伍蜿蜒了兩里路。皓禎騎馬前
行,後面有儀仗隊、宮燈隊、旌旗隊、華蓋隊、宮扇隊、喜字燈籠隊……再後面才是八抬大
紅轎子,坐著陪嫁宮女,然後才是公主那乘描金綃鳳的大紅喜轎。她貼身的奶媽崔姥姥,帶
著七個宮中有福的姥姥,扶著轎子緩緩前進。
    皓禎滿臉肅穆,面無表情,眼光直視著前方,像個傀儡般向前走著,渾然不知那擠在街
邊看熱鬧的人潮中,吟霜和香綺也在其中。吟霜那對熱烈的眸子,如醉如癡的看著那英姿俊
朗的皓禎,和那綿延不斷的隊伍,這才更加體會出來,她和皓禎之間,這咫尺天涯,卻有如
浩瀚大海,難以飛渡。
    當晚,經過了複雜的婚禮程序,皓禎和蘭公主終於被送進了洞房。又經過一番恍恍惚惚
的折騰,新娘的頭蓋掀了,合歡酒也喝了,子孫餑餑也吃了……崔姥姥還著眾宮女太監姥姥
們,終於退出了洞房。皓禎和他的新娘面對面了。
    皓禎凝視著蘭公主,她穿金戴銀,珠圍翠,盛妝的臉龐圓圓潤潤,兩道柳葉眉斜掃入
鬢,垂著的眼睫毛濃密修長,嘴角掛著個淺淺的笑,一半兒羞澀,一半兒嫵媚。皓禎心裡掠
過一陣奇異的感覺,真糟糕!她為什麼不醜一點兒呢?如果她很醜,自己對她的冷落,也就
比較有道理一些,但她卻長得這麼天生麗質,儀態萬千。
    「請公主與額駙,行『合巹之禮』!」
    門外,崔姥姥高聲朗誦了一句,接著,一個太監又朗聲說:「唱『合巹歌』!」於是,
門外檀板聲響,「合巹歌」有板有眼,起伏有致的唱了起來。蘭公主的頭垂得更低,卻用眼
角偷偷的瞄了一下皓禎。皓禎開始感到緊張了,手心都冒起汗來。他瞅著蘭公主,知道自己
必行這「周公之禮」,逃也逃不掉,賴也賴不掉。他伸出手去,觸摸到了她披著的描金綃鳳
紅披風,他知道自己該拉開那個活結褪下披風。但是,剎那間,吟霜那含淚含愁的眸子在他
眼前一閃,他的手驟然的縮了回去。
    公主震動了一下,有些驚惶的揚起睫毛,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他深抽口氣,「合巹歌」
已經唱到第二遍了。他再伸出手去。這次,湧到他眼前的,竟是吟霜的胴體,那潔白的肌
膚,那軟軟的手臂,和那朵小小的梅花烙。他陡的驚跳了起來,差點從床上跌落地上。這才
驀然體會到,如果自己把這「周公之禮」,當成一種「義務」,自己很可能會心有餘而力不
足的!
    他甩甩頭,摔不掉吟霜。
    他閉閉眼,閉不掉吟霜。
    他咬咬嘴唇,咬不走吟霜。
    他心慌意亂,思潮起伏,每個思潮裡都是吟霜。
    公主再度揚起睫毛,悄悄看皓禎,見皓禎那英俊的面龐,越來越蒼白,烏黑的眸子,越
來越深黝。雖是三月,他額上竟沁出了汗珠……公主心中一陣憐惜,以為自己懂了。她輕聲
的,像蚊子般吐出幾句話來:
    「折騰了一天,你累了,我……也累了!不急在一時,先,歇著吧!」皓禎如釋重負,
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來。
    第二夜,王府在宴賓客,皓禎喝得酩酊大醉。
    第三夜,王府再宴賓客,皓禎又醉了。
    就這樣,連續五夜過去了。
    根據滿清王室規矩,公主下嫁,額駙需要另行準備公主房,公主召見時才得入房,平日
必須留在自己房內。蘭公主並非正牌公主,皇上體恤碩王府,不曾下令再建公主房。但是,
碩王府仍然把南邊最好的一棟房子,名叫「漱芳齊」的,修葺成公主房。五天過去了。公主
房內開始傳出一些竊竊私語,這些「私語」,透過崔姥姥,透過秦姥姥,終於到了福晉雪如
的耳裡。雪如大驚失色。五夜了,居然不曾圓房?這皓禎到底怎麼了?公主如花似玉,長得
珠圓玉潤,又有哪一點不合皓禎的心意?還是……皓禎年幼,竟不懂這些事情?不不!這太
荒謬了!太荒唐了!雪如心急如焚,帶著秦姥姥,氣急敗壞的衝進了皓禎的房間。皓禎正拿
著那白狐綃屏,癡癡的發怔。
    「皓禎!」雪如開門見山,劈頭就問:「你和公主是怎麼一回事?你真的……不曾圓房
嗎?」
    皓禎,抬眼看著雪如。
    「你是太緊張呢?還是不懂呢?」雪如急急的問:「哪有夜夜都喝醉的道理?你這樣不
懂規矩,傳出去怎麼做人呢?蘭公主一肚子委屈,如果進宮去哭訴怎麼辦?你長這麼大個
兒,總不會連男女之事,都不開竅吧?你知道,你藐視皇恩,簡直莫名其妙嘛!」「額
娘!」皓禎喊了一聲,滿臉的痛苦,滿眼的無奈。滿身上下,都透露著某種煎熬的痕跡。那
張年輕的臉,沒有喜悅,沒有興奮,更沒有新婚燕爾的甜蜜,只有憔悴,只有傷痛。「怎麼
了?」雪如心慌意亂起來。「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嗎?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啊!」
    「噗通」一聲,皓禎對雪如雙膝點地,跪下了。手中,高高舉著那個白狐綃屏。「額
娘,你救我!」皓禎嚷著:「只有你能救我,你是我的親娘呀!這個綃屏,出於一個女子之
手,她的名字叫白吟霜,除非她能進府,否則,我無法和公主圓房!」
    雪如目瞪口呆,驚愕得話也說不出來,握著那綃屏,她瞪著那栩栩如生的白狐,簡直手
足失措了。
    然後,她知道了皓禎和吟霜的整個故事,除了「梅花烙」這個小印記以外,皓禎把什麼
都說了。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23:01     標題:

這天晚上,一輛馬車來到了胡同。
    常媽被急促的敲門聲驚動,才打開大門,小寇子已閃身入門,直奔入房:「白姑娘!白
姑娘,我家福晉來了!」
    吟霜從椅子裡彈了起來,整張臉孔,驚嚇得慘白慘白。她蹌踉跟著走到房門口,秦姥姥
已扶著雪如,走入大廳裡來。吟霜抬眼,恐慌的看了看雪如,就急忙垂下頭去,匍匐於地了。
    「吟霜拜見福晉!」她顫抖著說,直覺的感到,大禍臨頭了。皓禎才新婚,福晉怎會親
自來帽兒胡同?皓禎說了什麼?老天啊,皓禎到底說了什麼?她伏在地上,頭不敢抬,身子
瑟瑟發抖。雪如看著一身縞素的吟霜,白衣白裳,頭上簪著朵小白花。伏在那兒,只看到聳
動的肩膀。她咳了一聲,小寇子早就推一張椅子來,秦姥姥扶著雪如坐下。
    「你給我抬起頭來!」雪如冷冰冰的說。
    「是!」吟霜聽出福晉聲音裡的威嚴和冷峻,嚇得更加厲害,微微抬起一點頭,整個臉
孔仍然朝著地面。
    「我說,抬起頭來!」雪如清晰的說:「看著我!」
    吟霜無可奈何了,她被動的抬起頭來,被動的看著面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女子……她的眼
光和雪如的眼光接觸了。
    雪如心中怦然一跳,多麼美麗的一對眼睛啊!像黑夜裡的兩盞小燈,也像映著湖水裡的
兩顆星辰,那樣盈盈如秋水,閃閃如寒星!那臉龐,那鼻樑,那小小的嘴……怎麼如此熟
悉。如此似曾相識?她有些錯愕,有些意外,整個人都恍恍惚惚起來。就在恍惚中,身邊的
秦姥姥發出輕微的一聲驚呼:
    「呀!」「怎麼?」她迅速的抬眼去看秦姥姥。
    「沒什麼,」秦姥姥慌忙搖頭。「這白姑娘,有點兒面善!」她低低的說。雪如更加怔
忡了。再去看吟霜時,她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竟然一句都說不出口。她準備好的一袋銀子,
竟也拿不出手。至於那些疾言厲色的訓斥,更不知從何說起。在這等沉默中,吟霜六神無主
了。「福晉!」吟霜顫顫抖抖的開了口:「請原諒我!請你不要生氣!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地位,從來不敢有任何奢求!我在這兒,只是就近照顧我爹的墳墓,然後以報恩之心,等待
貝勒爺偶爾駕臨!此外我再無所求,我絕不會惹麻煩,也不會妨礙任何人,更不會找到府上
去!您,您就當我是貝勒喜歡的小貓小狗好了,讓我在這兒自生自滅!」
    「哼!」雪如好不容易,才「哼」出一聲來:「說什麼小貓小狗,說什麼自生自滅?你
知道嗎?皓禎為了你,至今未曾和公主圓房,你這小貓小狗,力量未免也太大了!」
    「什麼?」吟霜一驚。「貝勒爺沒和公主圓房?怎會這樣呢?為什麼呢?」她心慌慌的
問。滿懷酸酸的痛楚中,卻又有那麼一絲絲甜意。「為什麼?」雪如瞪著她,「你告訴我為
什麼?」
    「事情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實在是讓我百般為難呀!」雪如盯著吟霜。「你說你不曾
妨礙任何人,事實上,你的存在,已經妨礙了許多人!如果皓禎再執迷不悟,公主怪罪下
來,全家都有大禍!你瞭解嗎?」
    吟霜拚命點頭。「你年紀輕輕,才貌雙全,」雪如再深抽了口氣,勉強的說著:「為什
麼要白白糟蹋呢?你應該配個好丈夫,做個正室,何必過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日子?假若
你肯離開皓禎,我絕不會讓你委屈!」吟霜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雪如了。
    「我懂了!」她絕望的,悲切的說:「您的意思,是要把我許配他人?要我負了貝勒
爺,絕了他的念頭?您不在乎我的感覺,也不在乎貝勒爺嗎?」
    雪如一怔。秦姥姥忍不住急步上前:
    「福晉是為你著想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以你這等人才,又有福晉在後頭幫你撐
著,總會給你配個好人家的!這是天上掉下來的一門兒福氣,你快謝恩吧!」
    吟霜點頭,眼中透露出一決絕的神色,她不住的點著頭,嘴裡喃喃的說著:「我明白
了!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了!福晉既然不能容我,那我只剩一條路可走!要我負皓禎,以絕
他的念頭,不如讓我消失,以絕所有後患!」
    說完,吟霜站起身來,就如現一隻受傷的野獸般,迅速衝出房門,用盡全力,奔向後
院。雪如大驚失色,伸手一攔,哪兒攔得住,吟霜已消失在門口。雪如跳起身子,蒼白著臉
喊:「吟霜!你要做什麼?你聽我說呀!」
    小寇子眼見情況不妙,大喊了一聲:
    「不好!她要去投井!」
    喊完,他跟著直衝出去,奮力狂奔,追著吟霜。吟霜已奔到井邊,在眾人的狂叫聲中,
爬上井邊的護欄,眼看就要躍入井中,小寇子連滾帶爬,衝到護欄底下,奮力一躍,拉住了
吟霜的腳。吟霜掙扎著,卻掙扎不過小寇子,手指攀著護欄,死命不放。小寇子使出全力,
用力一拉,吟霜終於攀不住,從護欄上滾落到井邊。仆伏在井邊潮濕的泥地上,不禁放聲大
慟。雪如、秦姥姥、常媽、香綺全奔了過來,香綺撲上前去,哭著扶起吟霜,痛喊著說:
    「吟霜小姐,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讓貝勒爺怎樣活下去呀?」雪如站在那兒,目睹
了這樣驚險的一幕,聽到香綺這樣一說,再看到又是泥、又是淚的吟霜,她整顆心都絞起來
了,絞得全身每根神經都痛了。她喘著氣,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吟霜,淚,就衝進眼眶裡去了。
    「你這孩子,」她開了口,聲音是沙啞的,哽咽的。「不過是和你商量商量,你心裡有
什麼話,有什麼主意,你說呀!性子這麼剛烈,出了任何差錯,你又讓我情何以堪?」
    吟霜只是埋著頭哭,小寇子仆伏到雪如面前,跪在那兒,誠摯的、哀求的說:「福晉!
奴才斗膽,獻一個計策,就說白姑娘是我三嬸的乾女兒,自幼失了爹娘,無家可歸,所以是
奴才求著福晉,收容她在府裡當個丫頭。然後,等過個一年兩年以後,再說白姑娘給貝勒爺
看中了,收為小星,不知這樣做可不可以?」
    雪如聽著,此時,實在已經亂了方寸。她看著吟霜,不由自主的,就順著小寇子的話,
去問吟霜了:
    「這樣做,你願不願意呢?」
    吟霜不相信的抬眼看雪如,就跪在地上,一邊哭著,一邊對雪如磕頭如搗蒜。雪如情不
自禁的一彎身,扶住了吟霜,含淚瞅著她:「只是,孝服必須除了,秦姥姥,給她做幾件鮮
艷的衣裳……」她看看跪在一邊的香綺,又長長一歎:「看樣子,你身邊這個丫頭,對你也
情深義重的!也罷,既然是王府添丫頭,一個是添,兩個也是添,就說你們兩個是一對姐
妹,給我一起進府來吧!」香綺大喜過望,忙不迭的磕下頭去:
    「香綺謝謝福晉,謝謝小寇子!謝謝秦姥姥……」
    吟霜含淚仰望著雪如。雪如眼中,盛滿了溫柔,盛滿了憐惜。她心中一動:這眼光,多
像她去世的親娘呀!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23:37     標題: 10

吟霜和香綺,就這樣進了親王府。
    雪如把東邊一個沒人住的小跨院,稱作「靜思山房」的幾間小屋,暫時讓吟霜和香綺住
下。這「靜思山房」的位置比較偏僻,房子也已多年失修,本來,早就要翻建了,只是王府
中待修待建的房子實在太多,這小跨院反正空著,也就無人過問了。吟霜和香綺住了進去,
小寇子,阿克丹,秦姥姥全來幫忙新技術掃,吟霜挽起頭髮,捲起袖子,也跟大家一起洗洗
擦擦,忙得不亦樂乎。幸福的感覺,把她整個人都包裹住了。皓禎趕來了,見到吟霜,兩人
都覺得,已經分開幾千幾萬年了。皓禎握著吟霜的手,看她除了孝服,用藍布包著頭髮,更
有另一種風情,不竟看得癡了。吟霜是千言萬語,簡直不知從何說起。輕輕一跺腳,埋怨的
句子,就脫口而出了:
    「你怎麼要為了我,而弄得闔府不寧啊!」
    「我也知道自己不對,」皓禎急忙說:「但是,我就是沒有辦法,面對著她,老想著
你,我實在是力不從心呀!現在,你進了府,我的心就定了!或者……」
    「別再『或者』了!」吟霜著急的說:「咱們對彼此一往情深,巴望的就是天長地久,
你再這樣任性下去,我們的天長地久也會受到阻礙的!現在我入府了,不是丫頭還是女婢,
我可以常常看到你,即使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請你為了我,去做真
正的額駙,做公主真正的丈夫!讓不知情的人得著心安,而知情的人,也不再為你擔憂著
急……這樣,才能安大家的心,這樣,才是真正愛我,為我著想的一條生路啊!」皓禎怔怔
的看著吟霜。
    「可是,我有犯罪感!」
    吟霜深抽了一口氣。「和我在一起,你有犯罪感?」她問。
    「不是!和她在一起,我有犯罪感!你已經先入為主,佔據了我整個心靈,我沒有絲毫
空隙,再來容納他人,無論是我的身體,或是我的心靈,都渴望忠於一份感情,難道,這也
是錯嗎?」「你說這話,我太感動了!」吟霜眨著含淚的眸子。「但是,你已經娶了她呀!
你被指婚的時候,就已注定了你的身份與地位,難道你違背皇上的旨意,辜負父母的期
望……就不是『不忠』嗎?皓禎!皓禎!」她急切的仰著臉,熱烈的低嚷著:「要愛我,先
愛她!要親近我,先親近她,請你,求你,拜託你……」他癡癡的看著那張臉,那閃亮的雙
眸,那蠕動的紅唇,聚然間,他俯下頭去,用自己的唇去堵住了她的。
    「哼哼!」一聲重重的哼聲,把兩人倏地分開了,兩人抬頭一看,雪如面罩寒霜,已站
在兩人面前。「身在王府,可不是帽兒胡同的小四合院!」雪如鄭重而嚴肅的說。「別以為
這兒幽靜,沒人來!府裡的丫環、太監、當差的、打更的……都可能闖見!何況還有公主帶
來的那一大票人!所以,你們兩個,行動要分外小心!」她看著皓禎,再看看吟霜,實在是
無法放心。「從明天開始,吟霜到我房裡來侍候,讓秦姥姥教你一點兒丫頭規矩!」
「是!」吟霜恭敬的應著,知道雪如這番安排,是一種「監視」,一種「隔離」,這樣也好!
    「皓禎,你還不走?」雪如跺跺腳。「我已經什麼都依了你,你也該實現對我的承諾,
快去吧!」
    皓禎再看了吟霜一眼,吟霜眼中,盛滿了囑咐、祈求,似乎在說著先前的那幾句話;
「要愛我,先愛她;要親近我,先親近她!」皓禎歎了一口長氣,出門去了。
    這天晚上,公主房中寶帳低垂,熏爐中,香煙裊裊,皓禎凝視著公主,看到的不是公
主,而是吟霜的臉。也罷,且把公主當吟霜!他的心一橫,伸手去輕解公主的羅裳,似乎在
解著吟霜的衣扣。公主悄悄的抬起含羞帶怯的睫毛,看到的是一張溫柔的、動情的臉孔;那
麼年輕,那麼俊秀,那麼神思縹緲,那麼眉目含情……她曲意承歡,一心一意的奉獻了自
己。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24:42     標題: 11

吟霜就這樣,在福晉房裡當起差來。擦桌椅,洗窗子,燙衣服,做針線,修剪花木,照
顧盆栽……她和香綺兩個,真的事無鉅細,都搶著去做。福晉看在眼裡,安慰在心裡。這孩
子,倒也勤快,雖然出身江湖,卻沒有絲毫的風塵味,非但沒有,她舉手投足間,還自有那
麼一份高貴的氣質。雪如發現,自己是越來越喜歡起吟霜來,看著她在室內輕快的工作,竟
然也是一種享受。雪如無法解釋自己的感覺,卻常常對著吟霜的背影,怔怔的發起愣來。
    總覺得吟霜似曾相識,但又說不出為什麼。不止她有這感覺,秦姥姥也有這感覺。或
者,人與人之間,這種感覺,就叫作「投緣」吧!但是,真把這「似曾相識」的原因挑破
的,卻是王爺。當王爺初見吟霜,他幾乎沒有注意她。雪如對他說:「這是新進府的兩個丫
頭,是姐妹倆,姐姐叫吟霜,妹妹叫香綺!」吟霜和香綺跪伏於地,說著秦姥姥教過的話:
    「奴才叩見王爺!」王爺揮揮手,對家裡的丫環婢女,實在沒什麼興趣。他心不在焉的
說:「起來!下去吧!」「是!」吟霜和香綺磕了頭,雙雙站起,垂著手,低著頭,退出房
去。退到了門口,王爺不經意的抬了抬眼,正好和吟霜照了面。王爺一怔,衝口而出:
    「站住!」吟霜嚇了一跳,和香綺都站住了。
    「回過頭來!」王爺說。
    吟霜和香綺,都回過頭來。
    王爺盯著吟霜看了片刻,微微頷首說:
    「好了!下去吧!」兩人如皇恩大赦,慌忙下去了。這兒,王爺定了定了定神,回頭對
雪如輕鬆的一笑,說:
    「這個丫頭,乍看之下,有幾分像你!」
    「是嗎?」雪如愣了愣:「會嗎?」
    「可別多心啊!」王爺哈哈笑著。「不該拿丫頭和你相比!不過,她那神韻,和你初入
府時,確有幾分相似!要說,這人與人,也好生奇怪,同樣的眉毛、眼睛、鼻子,怎麼都造
不出重複的面孔?老天造了太多的人,偶爾,就會造出相似的來了!」「怪不得,」雪如怔
忡的說:「總覺得她看起來面熟,原來如此!敢怪不得挺喜歡她的,原來如此!」
    雪如不曾往別的方向去想。府裡有太多要操心的事,自從公主下嫁,規矩就多得不得
了。皓禎和吟霜,又像個隨時會燃燒起來的火球似的,讓人拋不開,也放不下,提心吊膽。
    時間迅速的滑過去,園裡的牡丹花才謝,樹梢的蟬兒就囂張起來了。六月的北京城,已
像是仲夏,天氣熱得不得了。
    隨著天氣的燥熱,蘭公主的心情也浮躁不已。皓禎已被皇上賜了個「御前行走」的職
位,每天要和王爺一起上朝,比以前忙碌得多了。按道理,她和皓禎還是新婚燕爾,應該膩
在一塊兒才對。誰知這皓禎非常古板,輕易不來公主房。大概是這「公主」的頭銜太大,把
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吧!他在公主面前,總是唯唯諾諾,恭敬有餘,而親熱不足。公主也設身
處地,為他想過千次百次,也曾明示暗示,對他說過好多回:「不管我是什麼身份,嫁了
你,我就是你的人了!婚姻美滿,相夫教子,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我別無所求,只想做
個普通的女人,所以,忘了我是公主吧!讓我們做單純的夫妻吧!」能說這話,對蘭馨來
說,已經實在不容易。自幼,養在深宮,簡直隨心所欲,有求必應,這一生,幾乎沒遇到過
挫折,更不瞭解什麼叫失意。誰知嫁到王府來,這個「額駙」卻把她弄得不知所措。那樣的
一表人才怎麼總是不解風情,曾經「捉白狐,放白狐」,應該是個很感性的人呀,怎麼渾身
上下,沒有絲毫熱氣?偶然「熱情」時,又為魂兒出竅,神遊太虛。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了?
蘭公主有一肚子的疑問,苦於問不出口。「公主」的身份,又使她不像一般夫妻那樣方便。
要見額駙,必須借崔姥姥之口,去傳旨召見。皓禎完全不主動進公主房,她不好意思常常
「召見」,何況有時,召也召不來。「喝醉了。」「去都統府了。」「明兒個有早朝。」
「已經歇下了。」「去練功去了!「去蹓馬了」……理由千奇百怪,層出不窮。
    三個月過去了,蘭公主身上沒有絲毫喜訊。這樣「清心寡慾」,想要有喜訊也不容易。
蘭公主的心情越來越壞,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公主」的「架式」,就逐漸擺出來了。崔姥
姥冷眼旁觀,急在心裡,疼在心裡,卻苦於無法幫助蘭馨。
    就在六月的一個下午,蘭公主終於發現了吟霜的存在。
    午後,崔姥姥說,普通人家的媳婦兒都會做些吃的用的,沒事時就給婆婆送去,婆媳之
間可以聊聊天,談談她們兩個共同所喜愛的那個男人。由這種「交流」裡,往往獲益非淺。
蘭公主動了心。所以,把宮裡送來的幾碟小點心,讓崔姥姥用托盤裝著,她就親自帶著崔姥
姥,給雪如送來。
    事先,她並不曾先通報雪如。
    穿過迴廊,繞過水榭,走過月洞門……一路上丫環僕傭紛紛請安問她,她都猛搖手,叫
大家不要驚動福晉。才到福晉房間外的迴廊上,就一眼看見皓禎那心腹太監小寇子正鬼鬼祟
祟的走來走去。正好小寇子背對著公主,她就逕自往福晉門口去,本來不曾特別注意。誰知
小寇子一回頭,看到了公主,竟然臉色大變。上氣不接下氣的就直衝過來,攔在福晉房門
口,「崩咚」好大一聲給公主跪下,然後就揚著聲音大喊:「公主吉祥!」蘭公主不笨,頓
時間,疑心大起。崔姥姥反應更快,已一把推開了房門。
    門內,皓禎和吟霜,慌慌張張的各自跳開。
    公主眼尖,已一眼看到,皓禎的手,分明從吟霜面頰上移開。他在撫摸她的臉!公主驚
詫得瞪大眼,還來不及反應,吟霜已嚇得魂飛魄散。她猛一抬頭,見公主那瞪得圓圓的眼睛
正直直的逼視著自己,更是大驚失色。她蹌踉一退,竟把崔姥姥手中的托盤給撞得跌落下
來,點心散了一地,托盤也碎了。「哦!」吟霜驚呼一聲,就撲下去撿碎片。
    「大膽!」蘭公主一聲暴喝。憤怒、羞辱、妒嫉、痛楚……各種情緒匯合在一起,像一
把大火,從她心中迅速的燃燒起來。「你是什麼人?說!」吟霜被公主這一聲暴喝,嚇得全
身發抖,這一抖,手中碎片把手指也割破了,血,立刻沁了出來。
    「呀!」皓禎驚喊,本能的就要往吟霜處衝去,小寇子連滾帶爬,匍匐進來,攔住了皓
禎。
    「回公主!」小寇子對公主急急說;「她是新來的丫頭,才進府沒有幾天,什麼規矩也
不懂,請公主息怒開恩不要跟她計較!」「掌嘴!」崔姥姥怒聲接口:「公主沒問你話!你
回什麼話?」
    「喳!」小寇子響亮的應了一聲,就立刻左右開弓,自己打自己的耳光。這樣的仗勢,
讓吟霜更是驚惶得不知所措,她跪在那兒,只是簌簌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皓禎見小寇
子已連續自打了十來個耳光,禁不住大聲的喊:
    「小寇子,住手!」「要打小寇子嗎?」皓禎氣呼呼的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小寇子
是我的人,誰要動他,就先動我!」
    崔姥姥一驚,低下頭去,不敢說話了。
    公主見這樣,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她衝上前去,往吟霜面前一站,怒瞪著吟霜,大聲說:
    「你是誰?給我清清楚楚的報上來!」
    「我、我、我……」吟霜的臉色慘白,嘴角發抖。
    「大膽!」公主又喝:「什麼『我、我、我!』誰給你資格在這兒說『我我我』!」
「是是是!」吟霜抖得更厲害。
    「什麼『是是是』?」公主恨聲喊。「還有你說『是是是』份兒嗎?」吟霜不知該如何
說話了。此時,雪如帶著香綺和秦姥姥,快步趕了過來。一見這等狀況,雪如已心知肚明,
立刻訓斥著吟霜說:「糊塗丫頭,已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見著公主,見著王爺,見到我和
貝勒爺,都要自稱『奴才』,錯了一點兒規矩,就是大不敬!還不跟公主請罪求饒!」
    吟霜顫顫抖抖的對公主磕下頭去。
    「奴才……奴才罪該萬死,請公主饒命!」
    皓禎臉色鐵青,氣沖沖的想要舉步,小寇子死命攥住了他的衣服下擺,遮攔著他。
    「公主!」雪如不慌不忙的說:「這吟霜丫頭,是我屋裡的,才進府不久,還沒訓練好
呢!」
    「哦?」公主狐疑的看著福晉,又看著臉色陰沉的皓禎,心中七上八下。一個才進府的
丫頭?是不是自己太小題大作了?她再定睛看吟霜,好美麗的一張臉,那麼楚楚動人,我見
猶憐。她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原來還沒訓練好規矩,怪不得呢?」她眼波一轉,笑了。
聲半日變得無比的溫柔:「叫什麼名字呢?」「奴……奴才叫白吟霜!」這次,吟霜答得迅
速。
    「白吟霜!」公主念了一遍,再仔細看了吟霜一眼,就笑著抬眼看雪如:「額娘,您把
這吟霜丫頭給了我吧!我看她模樣生得挺好,一股聰明樣兒,就讓我來訓練她吧!我那公主
房,丫頭雖然多,還沒有一個這有這麼順眼!」
    「你……」雪如一驚,看公主笑臉迎人,一時間,亂了方寸,不知要怎樣回答。皓禎已
衝口而出:
    「你要她幹嘛?」吟霜生怕皓禎要說出什麼來,立刻對公主磕下頭去,大聲說:「奴才
謝謝公主恩典!」
    公主伸手,親自扶起了吟霜。
    「起來吧!」吟霜不敢起身。雪如見事已至此,已無可奈何。她飛快的看了皓禎一眼,
再對吟霜語重心長的說:
    「從今天起,你每天一清早,就去公主房當差!公主這樣抬舉你,也是你的一番造化!
你要好生記著,費力的當差,小心的伺候,盡心盡力的叫公主滿意。只要公主喜歡你,你就
受用不盡了。你有多大的福命,全看你的造化,你的努力了!懂嗎?」
    吟霜聽出了雪如的「言外之意」,一種近乎天真的「希望」就在她心頭燃燒了起來,她
拚命的點著頭,由衷的、感激的應著:「奴才懂得了!」皓禎張嘴欲言,卻不知道還能說什
麼,還能做什麼,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吟霜,被調到公主房去了。
    當晚,皓禎就不請自來,到了公主房。公主在滿腹狐疑中,也有幾分驚喜,幾分期待。
皓禎四下看了看,吟霜正在房中,好端端的伺候著茶水,伺候完了,公主就和顏悅色的遣走
了她。吟霜低頭離去以前,給了皓禎極盡哀懇的一瞥,這一瞥中,說盡了她的心事:「不可
以為了我,得罪公主呀!」
    委曲求全。這就是委曲求全。但,「委曲」之後,真能「全」嗎?皓禎凝視著公主,心
裡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可是,公主那充滿笑意的臉龐上,是那麼高貴,那麼誠懇,那麼
溫柔!「皓禎,」公主坦率的開了口。「今天下午的事,真對不起,看到你對吟霜丫頭動手
動腳,我就打翻了醋罈子了!我幾乎忘了你是這王府裡的貝勒爺,從小被丫頭們侍候慣
了,……現在,我已經想通了,如果你真喜歡這丫頭,我幫你調教著,將來給你收在身邊,
好嗎?
    皓禎傻住了。注視著公主,竟不知如何接口是好。
    「想想看,就算皇阿瑪,也有個三宮六院呢!」公主繼續說,聲音誠誠懇懇的。「與其
你到外面,找些我不認識的人,還不如我在府裡,為你準備幾個人!你瞧,我都想清楚了!
你可不要不領情,瞎猜忌我!」
    「我、我怎敢瞎猜忌你呢?」皓禎迎視著公主的眼光,心裡雖然充滿疑惑,嘴裡卻誠誠
懇懇的說著:「你貴為公主,一言九鼎。我們都是皇族之後,也都看多了後宮恩怨。希望在
我們的生活中,沒有勾心鬥角這一套!你坦白對我,我就坦白對你,那吟霜丫頭,我確實頗
有好感,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千萬不要為難了她!我對你,就感激不盡了。」
    公主怔了怔,做夢也沒想到,皓禎居然直承對吟霜丫頭,確有「好感」。這種「承
認」,使公主心裡刺痛起來。表面上,她還必須維持風度,那有一個公主去和家裡的丫頭爭
風吃醋呢?她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陰鬱,立刻,她收起了受傷的感覺,勉強的堆出一臉
笑意:
    「說什麼感激呢?你未免言重了!別說你看中一個丫頭,就是你看中一個格格,我也該
為你娶進門來呀!咱們還在新婚,你好歹給我一點面子,等過一年半載,再提收房納妾的事
兒,好不好?」能說不好嗎?皓禎畢竟年輕,也畢竟單純。他忽略了人性,也不瞭解一個嫉
妒的女人,是怎麼一種人?一個嫉妒再加失意的女人,又是怎樣一種人?當然,他更沒防備
公主身邊,還有個厲害的人物——崔姥姥。皓禎的幾句「肺腑之言」,就把吟霜打進了萬劫
不復的地獄。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25:23     標題: 12

吟霜就這樣,在福晉房裡當起差來。擦桌椅,洗窗子,燙衣服,做針線,修剪花木,照
顧盆栽……她和香綺兩個,真的事無鉅細,都搶著去做。福晉看在眼裡,安慰在心裡。這孩
子,倒也勤快,雖然出身江湖,卻沒有絲毫的風塵味,非但沒有,她舉手投足間,還自有那
麼一份高貴的氣質。雪如發現,自己是越來越喜歡起吟霜來,看著她在室內輕快的工作,竟
然也是一種享受。雪如無法解釋自己的感覺,卻常常對著吟霜的背影,怔怔的發起愣來。
    總覺得吟霜似曾相識,但又說不出為什麼。不止她有這感覺,秦姥姥也有這感覺。或
者,人與人之間,這種感覺,就叫作「投緣」吧!但是,真把這「似曾相識」的原因挑破
的,卻是王爺。當王爺初見吟霜,他幾乎沒有注意她。雪如對他說:「這是新進府的兩個丫
頭,是姐妹倆,姐姐叫吟霜,妹妹叫香綺!」吟霜和香綺跪伏於地,說著秦姥姥教過的話:
    「奴才叩見王爺!」王爺揮揮手,對家裡的丫環婢女,實在沒什麼興趣。他心不在焉的
說:「起來!下去吧!」「是!」吟霜和香綺磕了頭,雙雙站起,垂著手,低著頭,退出房
去。退到了門口,王爺不經意的抬了抬眼,正好和吟霜照了面。王爺一怔,衝口而出:
    「站住!」吟霜嚇了一跳,和香綺都站住了。
    「回過頭來!」王爺說。
    吟霜和香綺,都回過頭來。
    王爺盯著吟霜看了片刻,微微頷首說:
    「好了!下去吧!」兩人如皇恩大赦,慌忙下去了。這兒,王爺定了定了定神,回頭對
雪如輕鬆的一笑,說:
    「這個丫頭,乍看之下,有幾分像你!」
    「是嗎?」雪如愣了愣:「會嗎?」
    「可別多心啊!」王爺哈哈笑著。「不該拿丫頭和你相比!不過,她那神韻,和你初入
府時,確有幾分相似!要說,這人與人,也好生奇怪,同樣的眉毛、眼睛、鼻子,怎麼都造
不出重複的面孔?老天造了太多的人,偶爾,就會造出相似的來了!」「怪不得,」雪如怔
忡的說:「總覺得她看起來面熟,原來如此!敢怪不得挺喜歡她的,原來如此!」
    雪如不曾往別的方向去想。府裡有太多要操心的事,自從公主下嫁,規矩就多得不得
了。皓禎和吟霜,又像個隨時會燃燒起來的火球似的,讓人拋不開,也放不下,提心吊膽。
    時間迅速的滑過去,園裡的牡丹花才謝,樹梢的蟬兒就囂張起來了。六月的北京城,已
像是仲夏,天氣熱得不得了。
    隨著天氣的燥熱,蘭公主的心情也浮躁不已。皓禎已被皇上賜了個「御前行走」的職
位,每天要和王爺一起上朝,比以前忙碌得多了。按道理,她和皓禎還是新婚燕爾,應該膩
在一塊兒才對。誰知這皓禎非常古板,輕易不來公主房。大概是這「公主」的頭銜太大,把
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吧!他在公主面前,總是唯唯諾諾,恭敬有餘,而親熱不足。公主也設身
處地,為他想過千次百次,也曾明示暗示,對他說過好多回:「不管我是什麼身份,嫁了
你,我就是你的人了!婚姻美滿,相夫教子,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我別無所求,只想做
個普通的女人,所以,忘了我是公主吧!讓我們做單純的夫妻吧!」能說這話,對蘭馨來
說,已經實在不容易。自幼,養在深宮,簡直隨心所欲,有求必應,這一生,幾乎沒遇到過
挫折,更不瞭解什麼叫失意。誰知嫁到王府來,這個「額駙」卻把她弄得不知所措。那樣的
一表人才怎麼總是不解風情,曾經「捉白狐,放白狐」,應該是個很感性的人呀,怎麼渾身
上下,沒有絲毫熱氣?偶然「熱情」時,又為魂兒出竅,神遊太虛。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了?
蘭公主有一肚子的疑問,苦於問不出口。「公主」的身份,又使她不像一般夫妻那樣方便。
要見額駙,必須借崔姥姥之口,去傳旨召見。皓禎完全不主動進公主房,她不好意思常常
「召見」,何況有時,召也召不來。「喝醉了。」「去都統府了。」「明兒個有早朝。」
「已經歇下了。」「去練功去了!「去蹓馬了」……理由千奇百怪,層出不窮。
    三個月過去了,蘭公主身上沒有絲毫喜訊。這樣「清心寡慾」,想要有喜訊也不容易。
蘭公主的心情越來越壞,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公主」的「架式」,就逐漸擺出來了。崔姥
姥冷眼旁觀,急在心裡,疼在心裡,卻苦於無法幫助蘭馨。
    就在六月的一個下午,蘭公主終於發現了吟霜的存在。
    午後,崔姥姥說,普通人家的媳婦兒都會做些吃的用的,沒事時就給婆婆送去,婆媳之
間可以聊聊天,談談她們兩個共同所喜愛的那個男人。由這種「交流」裡,往往獲益非淺。
蘭公主動了心。所以,把宮裡送來的幾碟小點心,讓崔姥姥用托盤裝著,她就親自帶著崔姥
姥,給雪如送來。
    事先,她並不曾先通報雪如。
    穿過迴廊,繞過水榭,走過月洞門……一路上丫環僕傭紛紛請安問她,她都猛搖手,叫
大家不要驚動福晉。才到福晉房間外的迴廊上,就一眼看見皓禎那心腹太監小寇子正鬼鬼祟
祟的走來走去。正好小寇子背對著公主,她就逕自往福晉門口去,本來不曾特別注意。誰知
小寇子一回頭,看到了公主,竟然臉色大變。上氣不接下氣的就直衝過來,攔在福晉房門
口,「崩咚」好大一聲給公主跪下,然後就揚著聲音大喊:「公主吉祥!」蘭公主不笨,頓
時間,疑心大起。崔姥姥反應更快,已一把推開了房門。
    門內,皓禎和吟霜,慌慌張張的各自跳開。
    公主眼尖,已一眼看到,皓禎的手,分明從吟霜面頰上移開。他在撫摸她的臉!公主驚
詫得瞪大眼,還來不及反應,吟霜已嚇得魂飛魄散。她猛一抬頭,見公主那瞪得圓圓的眼睛
正直直的逼視著自己,更是大驚失色。她蹌踉一退,竟把崔姥姥手中的托盤給撞得跌落下
來,點心散了一地,托盤也碎了。「哦!」吟霜驚呼一聲,就撲下去撿碎片。
    「大膽!」蘭公主一聲暴喝。憤怒、羞辱、妒嫉、痛楚……各種情緒匯合在一起,像一
把大火,從她心中迅速的燃燒起來。「你是什麼人?說!」吟霜被公主這一聲暴喝,嚇得全
身發抖,這一抖,手中碎片把手指也割破了,血,立刻沁了出來。
    「呀!」皓禎驚喊,本能的就要往吟霜處衝去,小寇子連滾帶爬,匍匐進來,攔住了皓
禎。
    「回公主!」小寇子對公主急急說;「她是新來的丫頭,才進府沒有幾天,什麼規矩也
不懂,請公主息怒開恩不要跟她計較!」「掌嘴!」崔姥姥怒聲接口:「公主沒問你話!你
回什麼話?」
    「喳!」小寇子響亮的應了一聲,就立刻左右開弓,自己打自己的耳光。這樣的仗勢,
讓吟霜更是驚惶得不知所措,她跪在那兒,只是簌簌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皓禎見小寇
子已連續自打了十來個耳光,禁不住大聲的喊:
    「小寇子,住手!」「要打小寇子嗎?」皓禎氣呼呼的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小寇子
是我的人,誰要動他,就先動我!」
    崔姥姥一驚,低下頭去,不敢說話了。
    公主見這樣,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她衝上前去,往吟霜面前一站,怒瞪著吟霜,大聲說:
    「你是誰?給我清清楚楚的報上來!」
    「我、我、我……」吟霜的臉色慘白,嘴角發抖。
    「大膽!」公主又喝:「什麼『我、我、我!』誰給你資格在這兒說『我我我』!」
「是是是!」吟霜抖得更厲害。
    「什麼『是是是』?」公主恨聲喊。「還有你說『是是是』份兒嗎?」吟霜不知該如何
說話了。此時,雪如帶著香綺和秦姥姥,快步趕了過來。一見這等狀況,雪如已心知肚明,
立刻訓斥著吟霜說:「糊塗丫頭,已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見著公主,見著王爺,見到我和
貝勒爺,都要自稱『奴才』,錯了一點兒規矩,就是大不敬!還不跟公主請罪求饒!」
    吟霜顫顫抖抖的對公主磕下頭去。
    「奴才……奴才罪該萬死,請公主饒命!」
    皓禎臉色鐵青,氣沖沖的想要舉步,小寇子死命攥住了他的衣服下擺,遮攔著他。
    「公主!」雪如不慌不忙的說:「這吟霜丫頭,是我屋裡的,才進府不久,還沒訓練好
呢!」
    「哦?」公主狐疑的看著福晉,又看著臉色陰沉的皓禎,心中七上八下。一個才進府的
丫頭?是不是自己太小題大作了?她再定睛看吟霜,好美麗的一張臉,那麼楚楚動人,我見
猶憐。她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原來還沒訓練好規矩,怪不得呢?」她眼波一轉,笑了。
聲半日變得無比的溫柔:「叫什麼名字呢?」「奴……奴才叫白吟霜!」這次,吟霜答得迅
速。
    「白吟霜!」公主念了一遍,再仔細看了吟霜一眼,就笑著抬眼看雪如:「額娘,您把
這吟霜丫頭給了我吧!我看她模樣生得挺好,一股聰明樣兒,就讓我來訓練她吧!我那公主
房,丫頭雖然多,還沒有一個這有這麼順眼!」
    「你……」雪如一驚,看公主笑臉迎人,一時間,亂了方寸,不知要怎樣回答。皓禎已
衝口而出:
    「你要她幹嘛?」吟霜生怕皓禎要說出什麼來,立刻對公主磕下頭去,大聲說:「奴才
謝謝公主恩典!」
    公主伸手,親自扶起了吟霜。
    「起來吧!」吟霜不敢起身。雪如見事已至此,已無可奈何。她飛快的看了皓禎一眼,
再對吟霜語重心長的說:
    「從今天起,你每天一清早,就去公主房當差!公主這樣抬舉你,也是你的一番造化!
你要好生記著,費力的當差,小心的伺候,盡心盡力的叫公主滿意。只要公主喜歡你,你就
受用不盡了。你有多大的福命,全看你的造化,你的努力了!懂嗎?」
    吟霜聽出了雪如的「言外之意」,一種近乎天真的「希望」就在她心頭燃燒了起來,她
拚命的點著頭,由衷的、感激的應著:「奴才懂得了!」皓禎張嘴欲言,卻不知道還能說什
麼,還能做什麼,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吟霜,被調到公主房去了。
    當晚,皓禎就不請自來,到了公主房。公主在滿腹狐疑中,也有幾分驚喜,幾分期待。
皓禎四下看了看,吟霜正在房中,好端端的伺候著茶水,伺候完了,公主就和顏悅色的遣走
了她。吟霜低頭離去以前,給了皓禎極盡哀懇的一瞥,這一瞥中,說盡了她的心事:「不可
以為了我,得罪公主呀!」
    委曲求全。這就是委曲求全。但,「委曲」之後,真能「全」嗎?皓禎凝視著公主,心
裡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可是,公主那充滿笑意的臉龐上,是那麼高貴,那麼誠懇,那麼
溫柔!「皓禎,」公主坦率的開了口。「今天下午的事,真對不起,看到你對吟霜丫頭動手
動腳,我就打翻了醋罈子了!我幾乎忘了你是這王府裡的貝勒爺,從小被丫頭們侍候慣
了,……現在,我已經想通了,如果你真喜歡這丫頭,我幫你調教著,將來給你收在身邊,
好嗎?
    皓禎傻住了。注視著公主,竟不知如何接口是好。
    「想想看,就算皇阿瑪,也有個三宮六院呢!」公主繼續說,聲音誠誠懇懇的。「與其
你到外面,找些我不認識的人,還不如我在府裡,為你準備幾個人!你瞧,我都想清楚了!
你可不要不領情,瞎猜忌我!」
    「我、我怎敢瞎猜忌你呢?」皓禎迎視著公主的眼光,心裡雖然充滿疑惑,嘴裡卻誠誠
懇懇的說著:「你貴為公主,一言九鼎。我們都是皇族之後,也都看多了後宮恩怨。希望在
我們的生活中,沒有勾心鬥角這一套!你坦白對我,我就坦白對你,那吟霜丫頭,我確實頗
有好感,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千萬不要為難了她!我對你,就感激不盡了。」
    公主怔了怔,做夢也沒想到,皓禎居然直承對吟霜丫頭,確有「好感」。這種「承
認」,使公主心裡刺痛起來。表面上,她還必須維持風度,那有一個公主去和家裡的丫頭爭
風吃醋呢?她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陰鬱,立刻,她收起了受傷的感覺,勉強的堆出一臉
笑意:
    「說什麼感激呢?你未免言重了!別說你看中一個丫頭,就是你看中一個格格,我也該
為你娶進門來呀!咱們還在新婚,你好歹給我一點面子,等過一年半載,再提收房納妾的事
兒,好不好?」能說不好嗎?皓禎畢竟年輕,也畢竟單純。他忽略了人性,也不瞭解一個嫉
妒的女人,是怎麼一種人?一個嫉妒再加失意的女人,又是怎樣一種人?當然,他更沒防備
公主身邊,還有個厲害的人物——崔姥姥。皓禎的幾句「肺腑之言」,就把吟霜打進了萬劫
不復的地獄。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28:26     標題: 13

吟霜被帶到福晉房裡。
    雪如注視著遍體鱗傷的霜吟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捲起吟霜的衣袖、褲管,她迫
不及待的去檢查她身上的傷痕,片片瘀紫,點點燙傷,處處紅腫……還有那已迅速腫起起的
十根手指頭!雪如心裡,像有根繩子重重一揣,抽得五臟六腑都痛楚起來。怎會發生這樣的
事?那公主,好歹出身皇室,自幼也是詩畫熏陶,受深閨女訓,自然該懂三叢四德,怎麼出
手如此狠毒?雪如一面一疊連聲叫秦姥姥和丫頭們拿金創藥、拿定神丹、拿熱水、拿棉
花……一面捧著吟霜的手,就不住的吹氣。水捧來了,藥也拿來了,雪如又親自為她洗手擦
藥。嘴裡不由自主的的,疼惜的低喊著:
    「這個樣子,也知道有沒有傷筋動骨,要不要傳大夫?秦姥姥,要不要傳大夫呀?」
    「不要不要,千萬不要!」吟霜急切的感著。「我的手指都能動,身上也只是些皮肉小
傷,千萬不要傳大夫,如果給貝勒爺知道了,會鬧得不可開交的!」吟霜說著,就拼著命活
動著手指頭,給雪如看。雪如心裡一驚,吟霜說的確實有理,這事必須瞞過皓禎,否則後果
不堪想像。她緊緊的凝視著吟霜,這冰雪聰明、蘭質蕙心的女孩兒,即使出身在江湖百姓
家,卻賽過名門閨秀!
    「吟霜啊!」她忍不住激動的說:「我太難過了!我應該多護著你一些的!不說是為了
皓禎的比故,單講我心裡頭對你的感覺吧!已經從認可,到了喜愛與疼惜的程度,說什麼我
都有責任要保護你呀!」吟霜聽得又感動又感激,看著福晉,心裡熱烘烘的。
    「可我做了什麼了?」雪如自責的繼續說:「我總以為公主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會
對你做出太離譜的事來,這才把你交給了公主,沒料到她竟會下手如此狠毒!想想看,萬一
我湊巧不在府中,你和阿克丹,只怕都已成刀下亡魂!這,想來我就毛骨悚然了!」「您不
要自責吧!」吟霜急急接口,惶然得不知所措了。「是我太不爭氣,太沒有用嘛!以致公主
恨我入骨,跟我形同水火,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驚動了您的大駕!您居然親自為我出頭,冒
險得罪公主,不顧婆媳失和……我真不知道憑什麼得您如此眷顧,如此愛護?又憑什麼讓大
家都捨身為我,聯手護我?我……我……」她說關說著,淚珠已奪眶而也。「我太感動了!
我真的太感動了!」
    「聽我說!」雪如心疼的把吟霜擁入懷中。「你的苦難到今天為止!從今兒起,我一肩
扛下來了,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媳婦兒了!我再也不讓你去公主房!公主要怪罪,就讓她
怪罪我吧!」聽到雪如這句:「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媳婦兒了!」吟霜又驚又喜,整顆心
就像一張鼓滿風的帆,飄向那浩瀚的、溫柔的大海裡去了。那份喜悅和滿足正如同大海中的
潮水,滾滾湧至,把手指上的傷痛,身體上的折磨,都給淹沒沖刷得無影無蹤了。這天晚
上,皓禎興沖沖的來到了「靜思山房」。小寇子、阿克丹緊跟在他身後,拎著食籃,裡面又
是酒,又是菜,又是各種精美小點心。「吟霜!」皓禎笑著去抓吟霜的手,吟霜輕輕一閃,
他只抓到她的衣袖。「我娘告訴我,她又把你從公主房要了回來。太好了!把你放在公主身
邊,我真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要見一面,比登天還難!害我這些日子,過得亂七八糟!
現在,好了!你又回到靜思山房裡,我們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來來來!來喝酒!」他又要
去抓她的的手,她再度輕輕閃開。微笑著說:
    「別拉拉扯扯的,喝酒就喝酒嘛!」
    「怎麼?」他一怔:「幾天不見,你憔悴了不少!身體不舒服嗎?受了涼嗎?」「哪
有?」她急急接口,喊香綺、喊小寇子、喊阿克丹。「來啊!咱們把酒茶擺起來,讓我侍候
貝勒爺喝一杯!」她慌忙去提食籃,擺餐桌。但,那腫脹的手指實在不聽使喚,一壺酒差點
沒掉到地下去。香綺和小寇子都奔上前來,拿碗的拿碗,拿壺的拿壺。好不容易坐下了。皓
禎看著吟霜,儘管憔悴消瘦,那眉尖眼底,卻滿是春風呀!他未飲先醉,斟滿了杯子,就連
乾了三杯。酒一下肚,心潮更加澎湃。這樣的夜,已經好久都沒有了。窗外月光把柳樹的枝
枝椏椏投射在窗紗上搖搖曳曳。窗內,燭光照著吟霜的翦水雙瞳,閃閃爍爍。他深深的啜了
一口酒,趁著酒意,醺醺然的說:
    「吟霜!我想聽你彈琴!」
    「彈琴?」香綺正斟著酒,酒杯砰然落在桌上。「不可以!不可以……」「彈琴?」小
寇子正幫皓禎布著菜,筷子嘩啦掉落地。「彈什麼琴?彈什麼琴?」在門口把風的阿克丹也
衝進了室內。
    「不能彈琴!」他氣呼呼的,直截了當的喊:「貝勒爺可以走了,改天再來!」「怎麼
了?」皓禎狐疑的看著眾人。「我很想聽吟霜彈琴,你們一個個是中了邪嗎?吟霜!」他看
著她:「我最喜歡你彈那首《西江月》,以前在帽兒胡同,咱們每次喝了酒,你就彈著唱
著……自從你進府,那種日子,反而變得好遙遠了……」
    吟霜站起身子,轉身就去拿了琴來。
    「那麼,我就再為你彈一次!」
    「小姐!」香綺驚呼:「你不要逞能了吧!」
    「貝勒爺!」小寇子對皓禎又哈腰又請安:「福晉交代,你不能這兒久留,請回房吧!」
    「是!」阿克丹大聲接口:「早走為妙!」
    「什麼早走為妙?」皓禎生氣了,對大家一瞪眼:「整個府裡,沒有一個人瞭解我,沒
有一個人體會我的心嗎?此時此刻,你們就是用一百匹馬,也休想把我拖出這靜思山
房……」「叮叮咚咚」一陣琴弦撥動,琴聲如珠落玉盤,清清脆脆的響了起來,打斷了皓禎
的怒吼。滿屋子的人,都靜默無聲了,每個人的眼光,都落在吟霜身上。
    吟霜撥著弦,十根手指,每個指尖都痛得鑽心。她含淚微笑,面色越來越白,額頭沁出
汗珠。琴聲一陣撩亂,連連撥錯了好幾個音,額上的冷汗,就大顆大顆的跌落在琴弦上。
    香綺撲過去,把吟霜一把抱住,哭著喊:
    「不要彈了!不要彈了!」
    皓禎震動極了,愕然的瞪著吟霜,然後,他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拉開了香綺,直撲向吟
霜。把吟霜正往懷裡藏去的雙手,用力的強拉出來,然後,他就大大一震,整個人都呆住
了。吟霜那雙手,已經不是「手」了。十根手指,全腫得像十根紅蘿蔔,彼此都無法合攏。
藥漬和瘀血,遍佈全手,斑斑點點。而那十個指甲,全部變為瘀紫。
    「吟霜!」好半晌,他才沙啞的痛喊出來:「你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目光,銳利而狂
怒的掃過香綺、小寇子、阿克丹。「你們一個個,這樣隱瞞我,欺騙我!你們都知道她受了
傷,才一直催我走,阻止她彈琴,但是你們沒有一個人要告訴我真相!」他咆哮著:「你們
好狠的心!你們氣死我了!」
    「噗通」一聲,小寇子跪了下去:
    「是福晉的命令,咱們不能不瞞呀!」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皓禎臉色鐵青,兩眼瞪得像銅鈴,裡面冒著燃燒般的火
焰。「怪不得額娘會把吟霜討回來!原來如此!這手指是什麼東西弄的?夾棍嗎?是夾棍
嗎?」他大聲問,不等回答,他猝然抓住吟霜的手腕,把她的衣袖往上一捋,露出了她那傷
痕纍纍的胳臂。
    皓禎死死看著這胳臂,好半晌,不動也不說話。然後,他用力雙手握拳,砰的一聲捶向
牆去,嘴裡發出野獸受傷般的一扭狂嗥:「啊……」這聲狂叫把全體的人都震撼住了。吟霜
噙著滿眼淚,哀懇的瞅著皓禎,不知如何是好。
    「你弄得這樣傷痕纍纍,卻叫我完全蒙在鼓裡!」他大叫出聲:「你不是浪跡街頭,無
依無靠的白吟霜,你是身在王府,有我倚靠的白吟霜!你卻弄成這個樣子!今天就當我是咽
下最後一口氣,無法保護你!那也應該還有阿克丹,沒有他還有小寇子,還有香綺……」他
一個個指過去,眼中噴著火:「就算大家統統死絕,無以為繼了,還上有皇天,下有后土
呀!」他一腳踹開了腳邊的一張凳子,厲聲大喊:「香綺!」
    「貝勒爺!」香綺跪在地上,哭著,簌簌發抖。
    「你給我一個一個說清楚,這每個傷痕,是從哪兒來的?」
    於是,這天深夜,整個公主房都騷動了。
    皓禎氣勢洶洶的來了,一路把太監侍衛們全給擋開,殺氣騰騰,長驅直入。公主還沒有
入睡。白天的事,仍縈繞腦際。吟霜被福晉救走了,自己儘管貴為公主,卻拿福晉無可奈
何。公主恨在心頭,氣在心頭,卻完全失去了主張。連計策多端的崔姥姥,也亂了方寸。蘭
馨這一生,珠圍翠繞,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雖然自幼驕寵,但也讀過四書五經,學過琴棋書
畫。在嫁到王府來以前,她就聽過皓禎的故事,對自己的婚姻,充滿了遐思綺想。嫁進來以
後,見皓禎果然是個文武雙全的翩翩佳公子,自己這顆心了就熱烘烘的,連同自己那白璧無
瑕的身子,一起奉獻給皓禎了。這種「奉獻」,對她來說,是「完完整整」的,是「纖塵不
染」的,也是「毫無保留」的。但是,這樣的「奉獻」,卻換得了什麼?在不知道有吟霜此
人時,她還能自我排解,把皓禎的冷淡解釋為「不解風情」。發現吟霜的存在,她才真是挨
了狠狠一棒,原來皓禎身上也有熱情,這熱情的對象竟是府裡的一個丫頭!她在嫉妒以外,
有更深更重的受傷,她的身份被侵犯了,自尊被傷害了,連尊嚴都被剝奪了。「她不過是個
丫頭呀!」蘭馨對崔姥姥不住口的問:「怎麼有這麼大的魔力呢?如果我連個丫頭都斗不
過,我還當什麼公主呢?我的臉往哪兒擱呢?」
    「公主別急,公主別生氣,」崔姥姥一疊連聲說:「咱們再想辦法!」「人都被福晉帶
走了,咱們還有什麼辦法?」
    「辦法總是有的,你還有皇阿瑪呢!」
    「你糊塗!」公主一跺腳。「這閨閣中的事,也能去跟皇阿瑪講嗎?要丟臉,在王府裡
丟就夠了,難道還要丟到皇宮裡去?」崔姥姥連忙應著,又轉過語氣來安慰公主:「我看那
吟霜丫頭,弱不禁風的,是個福薄的相,哪有公主這樣高貴!想那額駙,對吟霜丫頭,頂多
是有些心動罷了,不可能認真的!這男人嘛,總是風流些,等他知道你在生氣以後,他衡量
衡量輕重,也會想明白的!你別慌,他一定會來賠罪的!你瞧吧!」崔姥姥話未說完,皓禎
確實來了。他一路乒乓乓乓,見人推人,見東西推東西,聲勢驚人的直闖進來。崔姥姥大吃
一驚,才攔過去,已被皓禎一聲怒吼喝退:
    「你退下去!我有話要和公主說!」
    他三步兩步,衝到公主面前。橫眉豎目,眼中閃耀著熊熊怒火,咬牙切齒的開了口:
    「我統統都知道了!關於你虐待吟霜的種種陰毒手段,我統統知道了!你的所做所為令
人發指,令人不齒!我簡直難以置信,天底下居然有你這種惡毒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正是我
的妻子,如此無品無德,你已經不只令你的丈夫蒙羞,也令整個皇家宗室蒙羞!」公主蹌踉
一退,臉都氣白了,臉都氣白了,身子都發抖了。「你……你瘋了?膽敢這樣子教訓我!她
不過是個丫頭,我要打要罵,都任憑我!而我是公主,是皇上指給你、名正言順的妻子
呀!」公主顫聲說。
    「對!論名分、論地位,你是天,她是地!可是論人格,講性情的話,她是天,你是
地!」
    「住口住口!」蘭馨受不了了,大聲叫著說:「你和她到底是什麼關係?你這樣處處護
著她?今天你母親、你身邊的人全現形了,你也原形畢露!你說你說,她到底是從哪裡跑來
的賤人?」「不許你這麼罵她!」皓禎狂怒的大吼了一聲。「你要知道她是我的什麼人嗎?
我就老實告訴你吧!她是我心之所牽、魂之所繫,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一個女人!」
    公主像被一個閃電擊中,臉色慘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說什麼?」她不相信的問。
    「對!」皓禎豁出去了,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的說:「她是我的女人!是我所愛的女
人!如果你能容納她,我和你那婚姻還有一絲絲希望,偏偏你不能容納她,這樣百般欺負
她,你不是置她於死地,你根本是置我於死地!」他站在她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她:
「你聽明白!你再想想清楚!你盡可高高在上,當你的公主,放她一馬!井水不犯河水,過
你的榮華富貴,太平日子!如果你不肯,定要除之而後快,你就把我一起除掉吧!」公主又
驚又怒,又痛又恨,睜大了眼,激動萬分的喊了出來:「你威脅我?你這樣子威脅我?為了
那個女人,你居然半夜三更闖進來,對我極盡羞辱之能事!」她抽著氣,淚珠奪眶而出。
「皇阿瑪被你騙了!什麼智勇雙全,什麼才高八斗,全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她
一口氣喊了幾十個「假的」,喉嚨都喊啞了,淚珠如雨般滾落:「皇阿瑪誤了我!我把什麼
都給了你,現在已經收不回來……皇阿瑪!」她抬頭向天:「你誤了我!」這句「皇阿瑪,
你誤了我!」使皓禎一震,看到蘭馨那盛妝的面龐,已經淚痕狼藉,心中也掠過了某種愴惻
之情。他閉了閉眼睛,深抽了口氣,啞聲說:
    「這種王室的指婚,向來由不得人,是誤了你,也誤了我!如果你我都沒有那種勇氣在
一開始就拒絕錯誤,但求你我都能有某種智慧,來解今日的死結!否則,這個悲劇,不知要
演到何年何月……」他長歎一聲,掉頭走了。
    蘭馨公主,無助的哭倒在那刻著鴛鴦戲水,刻著雙鳳比翼的雕花大床上,淚水濕透了綃
著百子圖的紅緞被面。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29:31     標題: 14

第二天一清早,蘭公主就帶著崔姥姥、宮女、太監們一大隊人,浩浩蕩蕩的回宮了。
    這件事再也瞞不住王爺了。事實上,公主回宮這個突發狀況,已使整個王府全亂成了一
團。王爺在大廳裡背著手,走來走去,又驚又急又氣。雪如、皓禎、小寇子、阿克丹全被叫
齊不說,浩祥和翩翩也來了。皓祥見著皓禎就氣極敗壞的喊:「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們一家子
啊?為一個丫頭去得罪公主?你瘋了?還是腦子有問題?」
    皓禎和皓祥實在不對路,兩人誰看誰都不順眼。
    「我和公主,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皓禎氣呼呼的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你一人當?」皓祥尖聲說:「你講些什麼外國話?公主如果生氣了,皇上如果怪罪下
來,阿瑪、額娘、我,哪一個逃得掉?什麼叫『連坐』,什麼叫牽連『九族』,你懂不懂?
你成天『御前行走』,走來走去,連大清王法你都走丟了?」
    翩翩見王爺臉色鐵青,不住伸手去拉皓祥。
    「好了好了,」她悄聲說:「有你阿瑪在,你就少說兩句吧!」
    皓祥掙開了翩翩,忍不住怒瞪了翩翩一眼。就是這樣!每次自己說話翩翩都要攔!全因
為翩翩懦弱,自己這「庶出」的兒子就永無出頭之日!「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王爺大聲
一吼,已知道事情的關鍵人物,是新進府不久的丫頭白吟霜,就一疊連聲叫帶吟霜。吟霜和
香綺匆匆的趕來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吟霜自從入府後,在人前不敢穿白色衣服,但人後
總是換上素服,以盡孝思。現在倉促趕來,身上仍穿著件月白色的衣裳,只有襟上綃了幾隻
蝴蝶,一條月白色的裙子,只有邊緣綴著幾朵小花。臉上幾乎未施脂粉,頭上挽著鬆鬆的發
髻,插著一支竹製的簪子。看來十分素雅端莊,那樣荊釵布裙,仍然有著掩不住的美麗。她
腳步蹌踉的帶著香綺走進大廳,乍見一屋子人,心臟就咚然一聲,往地底沉去。皓禎夜鬧公
主房,公主負氣回宮的事,她已有耳聞,如今見王爺滿面凝霜,雪如滿眼倉皇,她感到「大
禍已至」,而自己正是「罪魁禍首」,雙腿一軟,就對王爺跪下了,香綺也慌忙跪下,雙雙
匍匐於地。
    「吟霜和妹子香綺,叩見王爺福晉。」她囁嚅著。
    「抬起頭來!」王爺命令著。
    吟霜被叫得抬起頭,怯怯的瞅著王爺。
    王爺眉心微微一皺,他記得這張臉孔,他記得這對眼睛,他更記得這種清靈飄逸的美。
    「你是小寇子引進府的,對吧?」
    「喳!」小寇子響亮的答了一聲,生怕吟霜答出漏洞來。「她是我三嬸的乾女兒,無爹
無娘,只有姐妹兩個,所以入府,在福晉跟前當差!」「哼!」王爺瞪了小寇子一眼,還來
不及說什麼,皓祥已毛毛躁躁的插進來。「阿瑪,這小寇子仗著哥寵他,專門不做好事,咱
們府裡根本不缺人手,莫名其妙弄個人進來,明眼人一看就知!當丫頭是幌子,向主子獻美
人才是真的吧?」
    吟霜聽皓祥說得如此難聽,本來就已玉容慘淡,此時,臉色就更加蒼白了。「你別無的
亂放矢!」皓禎氣壞了,忍不住對皓祥吼去。
    「事實不容狡辯!你和公主還在新婚燕爾,就迷上一個丫頭!你有公主還不知足,還要
貪戀美色來禍及全家!你難道不知道紅顏禍水嗎?」皓禎忍無可忍,撲上去就給了皓祥一拳。
    翩翩驚叫,滿屋人都變色了,王爺不禁大怒,對皓禎怒吼著說:「你反了?為了這個女
子,你要和全世界為敵嗎?」
    「如果我必須與全世界為敵,我就只好和全世界宣戰!」皓禎挺著背脊,朗聲宣告,兩
眼炯炯然的注視著王爺:「阿瑪,額娘,我現在正式向全家宣佈,吟霜不再是府裡的丫頭,
我早已把她收房了,所以,她是我的妻妾!就像側福晉是你的妻妾一樣!全家如果再有任何
人對她不禮貌,我不會善罷甘休的!本來我要給吟霜一個儀式,事已至此,也不用儀式
了……」他走過去,拉住皓祥的衣服,指指吟霜:「你看清楚,從今以後,她等於是你的嫂
嫂!」
    「嫂嫂?」皓祥怪叫著,去看王爺:「阿瑪,你就由著他胡來嗎?」「我怎麼胡來了?
納個妾就叫胡來?如果阿瑪不曾納妾,你如何存在?」「你……」皓祥氣得發抖,握著拳想
揮向皓禎。
    「住口!住口!」王爺大吼著,瞪視著皓禎:「王孫公子,娶幾房妻妾,也是人之常
情,但是,沒有一個像你這樣,鬧得滿城風雨,全家不寧!如果我再不說你幾句,你簡直要
無法無天了……」吟霜眼見大廳中,兄弟、父子都吼成了一團,自己跪在那兒,真不知道該
如何自處。從沒料到,自己和皓禎的兒女私情,會弄到王府大廳來公然討論,那份尷尬和難
堪,更是兜心而起。再聽到皓禎為了維護她,幾乎什麼禮貌都不顧了,她就又著急又感動。
此時此刻,各種複雜的情緒,像幾千幾萬股奔流,翻翻滾滾的湧上心頭,她再也無法控制自
己,匍匐著,往前跪行了兩步,對王爺磕下頭去:
    「王爺!所有的罪過,都是奴才不好!鬧得這樣闔府不寧,上下憂心,怒才當真罪該萬
死……請王爺息怒,不要怪罪貝勒爺,奴才但憑王爺處置發落……」
    吟霜話未說完,只覺得眼前一黑,頓時天旋地轉,人就昏過去了。皓禎大驚,奔上前
去,忘形的就抱起了吟霜,只見吟霜面色慘白,雙目緊闔,氣若游絲,不禁心中大痛。他抬
眼看著父親,急切而痛楚的喊了出來:
    「你知道嗎?她這些日子,受虐待、受酷刑、受責備、還要受公審、受屈辱……她只是
一人弱女子……你們怎容不了她?怎麼沒有絲毫惻隱之心呢……」
    王爺怔著,不知怎的,心裡也亂糟糟的,對那吟霜,竟生出某種酸楚的憐惜。而雪如,
已跳起身子,一疊連聲的喊:
    「傳大夫!快傳大夫!」
    大夫來了。在吟霜那靜思山房裡,大夫為吟霜把了脈,察看了瞳仁、氣色,再問了香綺
幾個問題,大夫就笑吟吟的出了臥房,對雪如和皓禎拱手為禮:「恭喜福晉,恭喜貝勒爺,
這位少夫人沒有大礙,她有喜了!」有喜了?有喜了?有喜了!
    雪如和皓禎面面相覷。
    「有喜了?」福晉凝視著皓禎:「有喜了?這表示,碩親王府,後繼有人了?真的?真
的?」
    皓禎狂喜的轉頭看大夫:
    「你確定嗎?」「確定確定,大約兩個月左右,」他掐指一算:「明年春天,小小王爺
就要出世了!」皓禎和雪如再度驚喜的互視。忽然間,雪如內心裡的耽憂,全都迎刃而解。
吟霜有了身孕!這件天大的「喜訊」,就是公主,也沒奈何了。在那個時代,「傳宗接代」
是人生最大的事!有了「身孕」,不止保住了地位,還會抬高身份。雪如深深吸了口氣,頓
時笑逐顏開,轉頭急呼:
    「秦姥姥,快把吟霜遷到上房裡去!」「不能遷,不能遷,」秦姥姥急忙說:「有了身
孕,不能隨便搬遷,怕動了胎氣!」「那,」雪如急急說:「豈不委屈了吟霜?也罷,快去
我房裡,把上好的絲被棉褥枕頭都抱來,再挑幾個能幹的丫頭和姥姥,送過來侍候吟霜!」
    「是!」秦姥姥喜悅的請了個安,掉頭就走:「我立刻去辦!」雪如太歡喜了。她緊緊
的握了一下皓禎的手,急急的說:
    「你這兒陪著吟霜,看她缺什麼、要什麼,儘管吩咐秦姥姥去辦!好好安慰安慰她,教
她切莫再傷心難過,有喜了,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可要好好保養身子,珍惜這個小生命!
我呢,我這就去向你阿瑪報喜!」
    當王爺聽到這消息時,那種又驚又喜的表情,就再度證實了雪如的看法。不孝有三無後
為大!尤其王室對「子嗣」的重視,真是賽過一切!第三代即將來臨,王爺怎能不喜上眉
梢。「有喜了?有喜了?哈!」他搖著雪如:「咱們豈不是要當爺爺奶奶了?」他臉色一
正:「傳話下去,從今天起,下人們要改口稱呼吟霜『白姨太』,再不能吟霜吟霜的叫了!」
    「是!我這就傳話下去!」
    一時間,王府裡忙忙碌碌。一向冷僻的「靜思山房」頓成熱鬧場所,丫頭僕婦,送湯送
水,煎藥端茶,戶為之穿,恭喜之聲不絕於耳。阿克丹、小寇子都成了熱門人物,連香綺也
成了巴結奉承的對象。這個「喜訊」峰迴路轉,竟把吟霜的悲劇轉過來了。
    在吟霜床邊,皓禎握著她的手,就別說有多麼興奮了。他吻著吟霜受傷的十個手指,一
個個吻過去,每吻一下,就說一句「天長地久」。吟霜噙著淚,帶著笑,被他弄得神魂皆醉。
    「以後,你要改口稱我爹為阿瑪,稱呼我娘為額娘了!」皓禎深情的凝視著她:「你總
算名分已定!」
    「我……真的可以?」吟霜仍然像做夢一般,不敢相信。「整個王府都會接受我?承認
我?我是白姨太?我終於成為你的侍妾:白姨太?」「別那麼一股受寵若驚的樣子!我不能
讓你成為夫人,已經夠心痛了!真恨自己,不能給你更多!」
    「我還求什麼呢?」吟霜熱淚盈眶,激動的說:「能和你朝夕相處,又懷了你的孩
子……」她撫著自己的肚子,充滿了感情的看著皓禎:「突然間,最美好的事都降臨在我的
頭上,我已經太滿足,太快樂了!」
    兩人彼此相擁,說不盡的濃情蜜意。但,驀然間,吟霜的害怕和擔憂又襲上心頭,眼中
再度布上了烏雲。
    「可是,」她顫慄的說:「公主已經去宮裡告狀了,萬一皇上怪罪下來,萬一公主又不
肯饒我……」
    「噓……」皓禎伸出一個手指,壓在吟霜的唇上。「現在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身子
養好,以外的全體交給我吧!我現在充滿了信心和勇氣,即使面對皇上,我也心懷坦蕩!」
    吟霜的擔憂並非「過慮」,第二天下了朝,皓禎這「御前行走」就被召進了皇上的御花
園。
    「皓禎,你怎麼要這樣辜負我呢?」「皇上聖明!」皓禎用一種「勇者無懼」的神情,
坦然的對皇上「推心置腹」起來:「臣與蘭馨公主,閨房失和,弄得皇上要親自過問,實在
是辜負天恩,罪該萬死!但是,男女間的事,是人生最最無法勉強的事,我對蘭馨抱愧之
至!至於牽涉進來的另一個女子白吟霜,與我發生感情,早在婚禮之前。雖然她明知我的婚
姻不能自主,將來她毫無名分可言,然而,她全然不計較,她的一片真心癡情,強烈到可以
為臣粉身碎骨。這樣一個女人,無法不令臣刻骨銘心。如果『情有獨鍾』也是一種罪過,我
只有以待罪之身,聽憑發落!」
    皇上怔住了。注視著浩禎,那麼慷慨陳辭,坦然無懼!皇上實在喜愛這個年輕人。「你
這樣說,是根本不準備接納蘭馨了?」
    「臣不敢!只要蘭馨不過問吟霜,臣與蘭馨,仍是夫妻!我保證相敬如賓!只怕蘭馨不
容吟霜,這才會鬧得舉家不寧,驚動聖駕!」「唔!」皇上沉吟著,心裡已全然明白,蘭馨
是打翻醋罈子了。那皇上三宮六院,年輕時,也有數不清的風流韻事。此時,見皓禎俊眉朗
目,英姿颯颯,不禁想起自己年輕時代來。想著想著,就無法對皓禎疾言厲色了。「唔!」
他再哼一聲。「今天,我就姑且原諒你,不過,你自己要有個分寸,你畢竟是額駙,不可讓
蘭馨過分冷落!我不聽你那套什麼『情有獨鍾』,只希望你能『處處周全』,這閨閣之中,
本就比國家大事還難處理!你好自為之!下次蘭馨再哭回家門,我定不饒你!」「是!」皓
禎鬆了好大一口氣,沒料到後上這樣輕易放行。而且,吟霜之事,既已面稟皇上,就更加
「妾身份明」了!他喜出望外,恭敬的應著:「臣謹遵聖諭,謝皇上寬宏大量,不罰之
恩!」皇上不罰,吟霜有喜,碩親王府裡,更是一片喜洋洋了。王爺和福晉,想到哪兒,臉
上都是笑吟吟的。只有皓祥,郁決到了極點,對翩翩掀眉瞪眼,氣呼呼的說:
    「真奇怪,這皓禎怎麼處處搶先我一步!比我早出世,襲了貝勒爵位!比我早結婚,得
到額附身份!連娶姨太太,都比我早一步!現在,又早一步要生兒子了!老天,我為什麼那
麼倒楣呢!我為什麼該是『第二』呢?太沒天理了!太沒天理了!」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30:24     標題: 15

當蘭馨公主,結束了她的歸寧,回到王府,才發現吟霜的身份,已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白姨太?」公主驚愕的挑著眉毛,瞪大了眼睛,「她已被正式收房?成了白姨太?而
且,她懷孕了!她居然懷孕了!」她把手中一個茶杯,匡啷一聲擲於地:「皓禎,他欺我太
甚!」
    崔姥姥急忙過來,又給她拍背,又給她撫胸口,嘴裡喃喃叫著「不氣,不氣!」公主一
把攥住崔姥姥,十分無助、十分悲痛的問:「為什麼?為什麼這白吟霜有這麼大的力量?能
夠旋乾轉坤?我是公主啊,我怎麼就鬥不過她?王府裡,人人向著她,都沒有人向著我!這
也罷了,怎麼皇阿瑪也不為我做主,反而訓了我一頓,要我有容人氣度,要我寬宏大量……
這明明就是叫我和吟霜平起平坐嘛!現在,她居然懷了孕!我看,早晚我會被她壓下去!怎
麼會這樣嘛?現在我又該怎麼辦嘛?」
    公主說著,滿臉的悲切與茫然。崔姥姥見公主如此,真是又又憐惜,卻苦於無法安慰。
此時,宮女小玉,在打掃砸碎的茶杯,跪在地上細心的撿拾碎片。一面撿著,一面忍不住插
嘴說:「公主,奴才聽到府裡的丫頭姥姥侍衛們,傳來傳去,說了好多關於白姨太的事,不
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公主一怔,瞪著小玉。
    「說!」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是這樣的,」小玉怯怯的開了口,壓了聲音:「大家都說,那東跨院,也就是靜思山
房,自從白姑娘住進來以後,就常常看到白色的人影飄來飄去。這白姑娘姓白,名字叫『吟
霜』,好像都和『白』字有關。據說,那白姑娘還綃了一個綃屏給額附,綃屏上是只白狐
狸。公主一定知道額駙小時候,捉白狐、放白狐的事……所以,大家都說,這白姨太不是
人,是……」她四面看看,生怕那「白」什麼的會「無所不在」,聲音更低了:「是……是
『大仙』哩!」
    那是一個盛行鬼狐之說的年代。人們相信鬼,相信神,最奇怪的事,是相信「狐狸」會
變成「大仙」。
    「大仙?」公主脫口驚呼,不禁渾身打了個寒噤。「她是大仙?」「別胡說!」崔姥姥
忙接口,叱罵著小玉:「那是民間小老百姓才去相信的!這王府裡面,上有公主,下有王爺
福晉,都是福厚高貴之命,那些牛鬼蛇神,怎能近身?別在這兒捕風捉影,妖言惑眾!」
「喳!」小玉忙叩頭,想退下去。
    「不忙!」公主回過神來,急聲喊:「你還聽到什麼,都說出來!」「喳!」小玉又應
著,四面張望了一下。「還聽說,這白姨太就是當日放生的白狐,化成人形,要來『送子報
恩』!」「送子報恩?」公主失聲重複了一句。
    「是啊!要不,才進府沒多久,就從丫頭搖身一變,成了白姨太,不是太神通廣大了?
這會兒,又有了喜,大家說,大家說……」「說什麼?」公主大聲問。
    「說白姨太,一定會生個兒子!」
    公主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眼光直勾勾的瞪視著牆上的一幅畫,視線並沒有停在畫
上,而是穿過了畫,透過了牆,落在遙遠的,不知名的地方。那兒在曠野,有草原、有皓
禎,有白狐……白狐一步一回首,烏黑的眼珠,正是吟霜的眼珠……小玉退下了。崔姥姥見
公主神思恍惚,目光遲滯,心中就慌了。這蘭馨公主是崔姥姥從小帶大的,身份是主僕,感
情卻賽過母女。她急忙忙去倒了杯水來,給公主喝了,見公主仍是神不守舍,就拉著她的胳
臂,搖了搖她,急急的說:
    「你千萬不要聽信這些謠言,你想想看,那白吟霜怎會是大仙呢?如果她是大仙,先前
咱們整她的時候,也不見她施展什麼本領啊!水淋她,針扎她,蠟油燙她,夾棍夾她……她
何必乖乖受罪,盡可以做法呀!是不是?」
    公主怔忡的想了想,面色灰敗。
    「但是,她還是贏了,不是嗎?我拿她一點兒轍沒有,不是嗎?」「不不!還有辦法
的!」崔姥姥長長一歎。「現在,只好放開白吟霜,也放下你公主的身段,用盡工夫,夫挽
回額駙的心!」「挽回?」公主愣然的眨著大眼。「我甚至好懷疑,我曾經擁有過他的心
嗎?如果根本不曾擁有,現在又談什麼挽回呢?」
    「快別說這樣喪氣話!你是正室,她是偏房,你的出身是公主,她的出身是丫頭,如果
你也有了孩子,這『正出』和『庶出』,距離就大了!所以,當務之急,是也要懷孕才好!」
    「懷孕?懷孕?」公主臉色一沉,眼光陰暗,悲憤的喊出來:「懷孕是一個人就能懷的
嗎?人家好歹是有了,我呢?早先尚未撕破臉的時候,閨房中就已經是推三阻四,勉勉強強
的了,現在可好,一切都挑明了,人家更是專房之寵了……我怎麼懷孕啊?」公主說著,羞
憤和委屈一齊掩上心頭,蒙著臉就哭了。「不傷心,不傷心!」崔姥姥拍著公主:「咱們等
機會,等機會,只要機會來了,說不定旋乾轉坤的,就是咱們了!」
    公主看看崔姥姥,心中充滿了苦澀、難堪、羞惱、和無助。「天啊!」她喊著:「我怎
麼會落到這個地步?跟一個丫頭爭丈夫,還要等機會!我怎麼會墮落到這種地步呢?」
    崔姥姥心痛極了。「等著瞧吧!」她低低估噥著:「總有一天,會給咱們逮著機會的!
路還遠著呢!等著瞧吧!」
    機會真的來了!而且來得太出人意外,這個「機會」,把整個王府,又都震動得天下大
亂了。
    這天,已是八月十四,中秋節的前一天。在碩親王府中每年到了這個日子,府中會大宴
賓客,王府中的戲班子、舞蹈班子都登台演出,府中有身份的女眷,她都能坐在台下,和賓
客們一起享受聽戲的快樂,是個闔府同歡的日子。當然,男賓和女眷是要分開坐的,中間用
屏風隔開。
    這晚,吟霜初次以「如夫人」的身份,被雪如帶在身邊,參加了這場盛會。坐在台下,
她穿著新縫製的紅色衣掌,梳著婦人頭,髮髻上簪著珍珠鑲翠的髮飾,容光煥發,明眸似
水,真是美麗極了。公主雖坐在她的上位,也是珠圍翠繞,前呼後擁,但,不知怎的,她就
覺得自己被吟霜給比下去了。尤其吟霜臉上,綻放著那樣幸福和安詳的光彩,簡直讓人又忌
又恨!吟霜見到了公主,倒是惴惴不安,畢恭畢敬的,又請安又屈膝,臉上卻不得不堆著笑
意,一來維持風度,二來要示惠給皓禎,真是幾千幾萬個「無可奈何」!
    台上,一場熱鬧的孫悟空大鬧天宮才鬧完,孫猴子和眾武生一邊串漂亮的觔斗雲翻下場。
台下賓客們大聲叫好,掌聲雷動。下面要換戲碼,客人和女眷們都乘機走動走動,添茶添水。
就在此時,戲園外,侍衛大聲唱著名:
    「多隆貝子駕到!」皓禎嚇了一跳,霍然站起。隔著屏風的吟霜,已驚得花容失色,手
中的一個茶杯,差點掉落地,茶水竟灑了一身,香綺慌忙上來擦拭。公主詫異的看著吟霜,
不知她何以如此失態。還沒轉過神來,皓祥竟領著多隆,走到屏風這面來了,皓祥以討好的
聲調,朗聲報著:
    「啟稟公主,多隆貝子求見,跟公主請安!」
    公主眉頭一皺,正要揮手說不必,卻一眼看到吟霜直跳起來,臉色大變,身子往香綺北
後躲去。公主疑心頓起,立刻轉了語氣:「進來吧!」多隆跨了進來。他和公主,原是嫡親
的表兄妹。當初如果不是皓禎鋒芒畢露,雀屏中選,這「額駙」的地位,也很可能落在他身
上的。他起了過來,對公主甩袖子,跪下,磕頭。「臣多隆,叩見公主!」
    「起來吧!」「謝公主恩典!」多隆站起身來,抬頭一看。吟霜避無可避,用袖子往臉
上遮去。同時,皓禎帶著阿克丹和小寇子,也急急的繞到屏風這面來了。「請多隆貝子,到
這邊來入座!」小寇子大聲說:「別驚擾了公主!」「有什麼驚擾不驚擾的!」公主看到小
寇子就有氣。「多隆是自家表兄弟,不必見外,就在這兒入座吧!」
    「謝公主恩典!謝公主恩典!」多隆大喜過望,一疊連聲的說著。已有小太監端過一張
凳子來,多隆就側身坐下,喜孜孜的東張西望。吟霜這一下急壞了,真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
鑽。王爺好不容易承認了自己,但卻從不知自己曾行走江湖,酒樓賣唱。她真不敢想,萬一
穿幫,會怎麼樣?
    「吟霜!」公主的聲音冷冷的響了起來:「你擋著我了!你不坐下,站在那兒做什麼?」
    「是!是!」吟霜輕哼著,遮遮掩掩的往回坐。
    吟霜?多隆大吃一驚,定睛對吟霜看去。皓禎已一步跨上前來,伸手搭在多隆手腕上:
    「雖是親戚,男女有別!請到這邊坐!」
    怎的?公主已經「賜坐」,你這額駙還不給面子?多隆心中有氣,再抬眼看那「吟
霜」,這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他跳了起來,直視著吟霜,怪叫著嚷開了:
    「吟霜!白吟霜,原來你已經進了碩親王府!你害我找遍了北京城!」「放肆!」阿克
丹直衝上前,伸出巨靈之掌,就要去抓多隆。「白姨太的閨名,豈可亂叫,跟我出去!」
    「你才放肆!」公主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這阿克丹好大狗膽,上次殺入公主房中,現
在又直闖女眷席。公主本是冰雪聰明,現在,已料到這多隆和吟霜之間,定有隱情,心中就
莫名的興奮起來。跨前一步,她指著阿克丹,聲色俱厲的大聲說:「這是反了嗎?膽敢在我
面前如此張狂!來人,給我把侍衛統統叫來!看誰還敢輕舉妄動!」她抬眼看多隆,沉聲
說:「多隆,你不要害怕,儘管告訴我,你可認得吟霜嗎?」
    多隆得到公主的「鼓勵」,更是得意忘形,和皓禎的新仇舊恨,正可以一起總算!於
是,他在福晉面前,在趕過來一看究竟的王爺面前,在皓禎及吟霜面前,他就呼天搶地的喊
開了:「這吟霜原是我的人呀!她在龍源樓唱曲兒的時候,已經跟我了,我還來不及安排她
進家門,她就失蹤了!原來,是被皓禎搶了去……」他直問到吟霜面前:「吟霜,你怎可這
樣朝秦暮楚,得新忘舊!」吟霜面色雪白,嘴唇簌簌發抖,又驚又氣之餘,一句話都說不出
來。皓禎怒吼了一句:
    「多隆!你血口噴人!無中生有!我跟你拼了!」
    公主往前一攔。「事關王府名聲,非同小可!」公主轉頭去看王爺,眼光銳利如刀。
「阿瑪,你能不聞不問嗎?你要被欺瞞到幾時呢?」
    王爺已震驚到了極點,也惱怒到了極點。
    「立刻給我把吟霜帶上樓去,你們一個個……」他指著皓禎、小寇子、阿克丹、多隆:
「全跟我來!」
    於是,連夜之間,王爺和公主,在王府「懷遠樓」的一間秘室中,夜審吟霜。樓上,樓
下,都排排站著公主的侍衛,把房間團團包圍著,氣氛森嚴。崔姥姥不聲不響的站在房門
口,靠著牆邊,一雙眼光卻銳利的投射在吟霜身上。雪如帶著秦姥姥,站在房門的另一邊,
雪如心急如焚,她雖然知道吟霜的出身,但對多隆的「指證」,仍然嚇得心神大亂。出於對
吟霜的喜愛,更出於那份本能的信任,她不相信多隆的話。但是,多隆把吟霜的身份拆穿
了,雪如也難逃「欺瞞」的責任!何況,這多隆言之鑿鑿,字字句句,如判了吟霜的死刑,
雪如實在聽得驚心動魄。
    「回公主,回王爺,這白吟霜原是龍源樓的賣唱女子,皓禎曾經為了搶奪她,在龍源樓
對我拳腳相向!此事由不得我胡說八道,龍源樓的徐掌櫃和店小二都親眼目睹!我功夫不如
禎貝勒,爵位也不如他,但這白吟霜早就委身於我……」
    「多隆!」皓禎一聲狂叫,沖運去就勒住多隆的脖子。「你這樣信口雌黃,你居心險
惡,太卑鄙了……」
    多隆躲都躲不及,被勒得直嗆直咳,公主怒拍椅子扶手,厲聲說:「來人來人!快去制
住額駙!」
    好幾個侍衛應聲而入,七手八腳的扯開了皓禎,皓禎漲紅了臉對多隆繼續憤怒的大喊:
    「我知道你得不到吟霜,心在未甘!你害她還不夠慘嗎?你殺了她的父親,害她骨肉分
離,家破人亡……現在還要這般羞辱她,你不怕舉頭三尺,神明有眼?!」
    王爺大踏步走上前來,抬頭痛心已極的看了皓禎一眼,就掉頭去看那跪在地上的吟霜,
森冷的說:
    「誰都不要再說話!吟霜!抬起頭來!我有話問你!」
    吟霜面無人色的抬起頭來,淒苦已極的看著王爺。
    「你曾在龍源樓唱曲嗎?」
    「你是小寇子的親戚嗎?」
    「不是。」「你和皓禎在何處相遇?」
    「在……龍源樓。」「你到底是什麼出身?」
    「從小跟著我爹和我娘,彈琴唱曲兒為生!」
    「你怎能入府當丫頭?」
    雪如再也無法保持沉默,接口說:
    「是我!」王爺迅速轉眼去看雪如,眼中,盛滿了不相信、悲痛,和被欺騙後的惱怒。
「我實在是情迫無奈!」雪如哀懇的看著王爺:「皓禎前來求我,我見他們兩個情深義重,
這才想法子把吟霜接入府,這之中的原委和經過,我再慢慢對你說。現在,請看在吟霜已有
身孕的份兒上,就別再追究了吧!」
    「怎能不追究?」公主厲聲說:「姑不論酒樓歌榭的賣唱女子,怎麼混進王府,這已有
身孕,到底從何而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皓禎怒喊著。
    「我的意思很明白!」公主喊了回去,直視著皓禎:「我懷疑她肚子裡的孩子,根本不
是你的!」
    「怎麼不是我的?」皓禎跺著腳,快要氣瘋了。「她以白璧之身,跟隨了我……」
「那,」公主指著多隆:「他,又怎麼說?!」
    「他是含血噴人!他是胡言亂語!你們要相信一個這樣無恥的小人,而沒有人肯相信
我!」皓禎氣極,一聲狂叫:「啊……」同時,雙手用力一格,竟把抓著他的幾個侍衛硬給
震得飛了出去。他拳打腳踢,又踢翻了兩個,然後,一反手,他搶下了一個侍衛的長劍,就
舞著對多隆劈了過來。多隆大駭,狂叫著躲開去,而王爺,已迅速的攔上前去,暴喝一聲:
    「你給我站住!」皓禎一劍正要刺出,一見是父親,硬生生把劍收住,房中所有的人,
都失聲驚叫了。「怎麼?你要逆倫殺親嗎?」王爺沉痛的說,指了指地上的吟霜:「為了這
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你居然串通母親,和你的親信,聯手來欺騙我!你罔顧禮法親情,
造次犯上,漠視皇恩浩蕩,冷落公主……你……你……」他重重喘著氣:「你真讓我痛
心!」跪在地上的吟霜,已經再也聽不下去了,崩潰的用手抱住頭,發出一聲淒厲的狂喊:
    「夠了!夠了!我走!我走……」
    喊著,她站了起來,反身就往樓下奔去。公主大叫。
    「抓住她!」她已奔到樓梯口,崔姥姥見機不可失,伸出腳來,就把吟霜重重一絆,吟
霜沖得飛快,被這一絆,整個人失去重心,就一腳踏空,從那陡峭的樓梯上,滾落了下去。
雪如大驚失色,伸手想抓住吟霜,撈到了吟霜肩上的衣服,嗤的一聲,衣服撕破了,吟霜的
身子,仍然像滾球一般一路翻滾了下去。
    「不要!吟霜!吟霜……」皓禎狂奔過去。
    「天啊!」雪如跟著奔下樓。
    吟霜臥在樓梯底下,那肌膚上,一朵小小的、粉紅色的「梅花烙」正清晰的展現著。
    「天啊!」雪如再喊了一聲,整個人都呆掉了。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32:53     標題: 16

就在那夜,吟霜失去了她的孩子。不幸中的大幸,是她並沒有摔傷筋骨,但,她整個人
都虛脫了。
    窗外,秋風正肆意的吹著,把窗框叩得簌簌作響。窗內,一燈如豆,淒然的照射著那低
垂的床帳。吟霜蜷縮在床上,手棉被把自己連頭蒙住,她緊緊閉著眼睛,不哭,不動,不說
話,不思想……她什麼都不想做了,甚至不想看這個世界。皓禎坐在床前面,緊緊握著她的
一隻手,牙齒咬著嘴唇,把嘴唇都咬痛了。他注視著那露在被外的髮絲,竟也失去安慰她的
力氣。兩人就這樣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任憑夜色流逝,更鼓頻敲。香綺進來了好幾回。
「大夫說,小姐需要好好休息,你就讓她睡吧!」香綺哀懇的看著皓禎:「這兒有我服待,
您也去休息休息吧!熬了一夜,您的眼睛都紅了。吟霜小姐的身子要緊,您的身子也要緊
呀!」皓禎搖搖頭,動也不動的坐著,眼光直勾勾的看著吟霜。吟霜躺在那兒,也是紋風不
動。冷冷的夜色,似乎被這樣巨大的沉哀,給牢牢的凍住了。
    同時,在王府的另一端,公主在自己房裡,也是徹夜未眠。「審吟霜」的一段公案,因
吟霜的流產而告一段落。那多隆,在吟霜滾下樓,全家亂成一團的當兒,就悄悄溜走了。接
著,府裡救吟霜、傳大夫、備車備馬、抓藥、熬藥……鬧了個雞犬不寧。公主趁亂收兵,到
房裡,心臟還噗通噗通跳個不停。丫頭宮女,來來往往奔跑,傳遞消息,吟霜流產了!孩子
掉了!公主的心腹大患也除去了!她睜著大眼,怔忡的看著崔姥姥,不知怎的,她並沒有什
麼歡喜的感覺,那顆心,始終在噗通噗通的跳,跳得她心慌意亂,神思不寧。公主在人前盡
管要強,在人後卻自有脆弱的一面。
    「我……我們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她囁嚅的問崔姥姥。「額駙會不會從此和我結下
血海深仇,更不要理我了?」
    崔姥姥注視著公主,被公主的不安傳染了,也有些心驚肉跳。「可那吟霜,確有條條死
罪呀!」崔姥姥想自己說服自己。「我為額駙的王室血統,不得不出此下策!現在好了,總
算一個大問題解決了……一切慢慢來,皇天有眼,不會讓你的一片癡心,都白白耽誤的!」
    公主機伶伶打了個冷戰。
    「怎麼了?」崔姥姥問。
    「有陣冷風吹來,你覺不覺得?」公主縮了縮脖子,看看那影綽綽的窗紙,窗外一棵桂
花樹,枝椏伸得長長的,張牙舞爪的映著窗紙。「如果……如果……如果那吟霜果真是白
狐,她會不會來找我算帳?」「公主啊!」崔姥姥低喊著:「如果她果真是白狐,我怎會絆
得倒她,她又怎會失掉孩子?」
    「對,對,我糊塗了!」
    正說著,桂花樹上,一個黑不溜丟的東西,豎著個大尾巴,「忽啦」一聲從枝椏上飛掠
而去。
    「白狐!」她驚叫。「不是的!不是的!」崔姥姥連聲說:「只是一隻貓而已!公主
啊,你別怕,額駙現在儘管恨你,將來自會明白你的一番苦心!何況,現在王爺什麼都明白
了,他會清理門戶,為你撐腰的!」「可是,」公主顫慄的回想著:「那福晉,她在樓梯底
下,抱著吟霜,她那眼光,好像……好像我把她給殺了!你有沒有看到?」她問崔姥姥:
「她似乎整顆心都碎了!」
    是的,雪如自從看到那朵「梅花烙」以後,就整個人都陷進瘋狂般的思潮裡。昏亂、緊
張、心痛、懷疑、驚惶、害怕、欣喜……各種複雜的情緒,如狂飆般吹著她,如潮水般湧著
她,她心碎神傷,簡直快要崩潰了。吟霜流產,和「梅花烙」比起來,前者已經微不足道。
她在自己臥室中,發瘋般的翻箱倒櫃,找尋她那支梅花簪子。
    秦姥姥忙著關窗關門,確定每扇窗都關牢了,這才奔過來,抓緊了雪如的手,緊張的說:
    「冷靜冷靜!王爺好不容易睡下了,可別再驚醒他!簪子我收著呢,我找給你!」秦姥
姥打開樟木大箱,開了紅木小箱,再取出個描金綃鳳的織錦小盒,打開小盒子,那個特製的
梅花簪子,正靜靜的躺在裡面。「梅花簪!」雪如拿起了簪子,緊壓在自己的胸口:「就是
這簪子烙上去的!一模一樣啊!秦姥姥,你也看到了,你也清清楚楚看到了,是不是啊?」
    「是,是,是。」秦姥姥深深吸著氣,又緊張又惶恐。「但是,這可能只是個巧合,吟
霜那肩上,說不定是出水痘,或者出天花什麼的……留下的疤痕,正巧……有這麼點兒像梅
花……」「那,」雪如拿著簪子就向外走。「我們去找吟霜,馬上核對核對!」「不行不
行」秦姥姥慌忙拉著雪如:「那孩子,這一晚受的罪還不夠嗎?又受氣、又受辱、又受審、
又摔足、又掉了孩子……這會兒,好不容易歇下了,你又拿著個簪子要去比對……你怎麼對
她說!說你要看看,她是不是你當初遺棄的女兒嗎?你別忘了,旁邊還有皓禎呢!不,不,
不!」秦姥姥越想越怕:「這秘密是死也要咬住的,絕不能透露的,萬一洩露出去,別說你
我都是死,這皓禎、吟霜、以及王爺,個個都是欺君之罪!何況,皓禎已經以王族血統的身
分,娶了公主呀!大清開國以來,這滿漢不通婚,王族血統不能亂呀!你快冷靜一點!冷靜
一點呀!」
    「我不能冷靜!我怎能冷靜下來呢?想想看,這些年來,一直以為我那苦命的女兒,已
不在人世了!但是,突然間,她卻出現在我面前,原來,就是吟霜呀!怪不得頭一次見面就
覺得她似曾相識,怪不得王爺說她像我年輕時候……對了對了!錯不了!她肯定就是我那個
孩子……可憐,這些日子來,我眼睜睜看著她受虐待,受折磨,卻無力救她……老天用這種
方式來懲罰我,它兜一個圈子,把我的女兒送回到我面前,卻讓我母女相對不相識!如今,
相識又不能相認!」雪如激動得淚如泉湧了。「我顧不得,我要去認她!」
    「不行不行!你失去理智了!」秦姥姥急得又是汗、又是淚。「說不定她不是呢?她的
爹和娘有名有姓,是唱曲子的,不是嗎?」「那,」雪如緊握著簪子,簪子上的「梅花」,
都刺進了掌心,。「我去問問她!」秦姥姥死命攥住了雪如。
    「你要穩住呀!就是要去,也等天亮了再去!你想清楚了再去!這會兒,你才從她那兒
回來不久,又失魂落魄的沖了去,你不怕走漏秘密,難道你也不想保護吟霜嗎?」
    雪如跌坐在床沿,眼光直直的落在窗紙上。天,怎麼還不亮呢?怎麼還不亮呢?天□□
亮的時候,吟霜終於蠕動了一下身子。
    皓禎急切的撲上前去。
    吟霜把棉被從面孔上輕輕掀開,透了口氣,她快要窒息了。皓禎跪落在床前,用手輕拂
開她面頰上的髮絲,深深切切的注視著她的眼睛。她蹙了蹙眉,黑而密的兩排睫毛微微向上
揚,她終於睜開眼睛了。
    她的視線和他的接觸了。兩人的眼光就這樣交纏著,彼此深深切切的看著彼此,好久好
久,兩人誰也不說話,只是緊緊緊緊的互視著。這眼光,已訴盡了他們心中的痛楚,和對彼
此的憐惜。然後,吟霜伸出了雙手,一下子就把皓禎緊緊的摟住,把頭埋進皓禎的胸前,她
這才吐出滾下樓梯後的第一句話:「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名譽,我,生不如死啊!」
    皓禎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的胸膛上。滾滾的熱淚,就奪眶而出了。他恨不得就這樣把
她壓入自己的心臟,吸入自己的身體,讓兩人變為一個,那麼,就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把他
們分開!「就算失去了天與地,」他啞聲說,每個字都絞自內心深處。「就算太陽和月亮都
沉到海底,就算全世界變為冰雪和沙漠,你,絕不會孤獨,因為你永遠永遠有著我啊!」
    「皓禎!」吟霜痛喊著。淚,也汩汩流下。
    兩人緊擁著,讓彼此的淚,滌淨兩人被玷污的靈魂,也讓彼此的淚,洗去兩人沉重的悲
哀。
    就在這忘我的時刻,雪如帶著秦姥姥趕來了。看到這樣兩顆相擁的頭顱,這樣兩個受苦
的心靈,雪如整顆心,都揪起來了。她衝過去,把這兩個孩子,全擁入她的懷中。她痛中有
痛、悲中有悲、淚中有淚、話中有話的喊了出來:
    「老天啊!是怎樣的因緣際會,會讓你們夫妻兩個,相遇相愛;又是怎樣的天道循環,
會讓我們娘兒三個,有散有聚!這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是我的錯!我不曾把你們保護好,
不曾讓你們遠離傷害,不曾給你們最溫暖的家,甚至不曾順應天意……這才讓你們受苦若
此!我真悔不當初,不知如何是好!老天若要懲罰,罰我吧!我已年老,死不足惜!你們如
此年輕,生命如此美好!老天啊!讓所有災難,都交給我一個人去承擔吧!只要你們幸福!
你們幸福!」
    皓禎和吟霜,被雪如這麼強烈的感情,弄得又驚愕又震動。但是,他們自己有太多的
痛,這些痛和雪如的痛,加起來正渾然一體。他們就含淚承受著雪如的擁抱,和雪如的母
愛,並且,深深的被雪如感動了。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34:04     標題: 17

王爺經過好幾天的調查,小寇子、阿克丹、常媽,以及龍源樓的掌櫃,都叫過來一一盤
查清楚,這才把吟霜的身世弄明白了。最起碼,是他「自以為」弄「明白」了。關於在龍源
樓駐唱,多隆調戲,皓禎救人,白老頭護女身亡,吟霜賣身葬父,到帽兒胡同,皓禎「金屋
藏嬌」,直至冒充小寇子的親戚,被雪如帶入府來……這種種經過,都弄得清清楚楚。王爺
在震驚之餘,心底某種柔軟的感情,卻不能不被這一對小兒女給勾引出來:多麼曲折,又多
麼感人的一段情呀!王爺不笨,人世間的滄桑看了很多,王室的勾心鬥角也經歷了不少,對
多隆這種人,可以說是司空見慣,瞭解得透徹極了。等到他把這所有經過,都弄清楚之後,
雖然「被欺騙」的感覺仍然深重,但對那白吟霜,卻有滿心同情,對那失去的「孫兒」,更
生出一份「痛惜」的情緒來。
    但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種種「蒙蔽」和「欺騙」不能不罰!於是,小寇子被拉
入刑房,痛責了二十大板。阿克丹自請懲罰,跪在練功房一晝一夜。雪如見皓禎身邊的兩大
親信,都不能逃過,就拉著王爺的袖子,急切而哀懇的說:「如果你還要罰皓禎和吟霜,那
你就罰我吧!隨你要把我怎麼樣,但你絕不可以去動他們一分一毫!吟霜受了這麼多委屈,
已經痛不欲生,至於皓禎,早被這樣的身心煎熬,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你雖是王爺,也是父
親呀!你已經親眼看到他們兩個這種生死相許的感情,你就算不瞭解,也該有份悲憫之心
吧!」「哼!」王爺輕哼了一聲,心中早已軟化,嘴上卻不能不維持著王爺的尊嚴。「希望
家裡所有的欺騙,到此為止!如果再發生欺騙的事情,我定不饒恕!」
    雪如心中,「咚」的重重一跳。欺騙!這王府中最大的一樁「欺騙」,該是「吟霜」了。
    就在王爺調查事情經過的這兩天中,雪如也趁吟霜熟睡時,悄悄核對了她肩上的烙痕。
「梅花簪」與「梅花烙」分厘不差,雖然只是匆匆一比對,已讓雪如和秦姥姥屏止呼吸,淚
眼相看。然後,在無人時刻,雪如握著吟霜的手,小心翼翼的,盤問了吟霜的身世:「孩
子,我從不曾問起你的父母,到底,你母親是怎樣的人?你有兄弟姐妹嗎?你還有親人嗎?」
    「不!我沒有兄弟姐妹,我是獨生女,我娘是在四十歲那年,才生了我的!」「哦?」
「我爹名叫白勝齡,是個琴師,拉一手好胡琴。我娘多才多藝,會京韻大鼓,也會唱各種曲
子,還能寫詞。當年他們在京裡駐唱,我也是在京裡出生的!」
    「哦!」雪如喘口氣。「你是那一年那一日出生的?」「我是戊寅年十月二日生的!」
吟霜抬頭,熱烈的看著雪如。「我和皓禎談起過,才知道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實在太巧
了!」雪如早已百分之百、千分之千、萬分之萬的斷定了吟霜的身份,瞅著她,她整個心絞
扭著,絞得又酸又痛。她深抽了口氣,紛亂的再問了句:
    「那時候,你們住在京城的什麼地方?」
    「我小時候,住在郊外,一個叫杏花溪的小地方!」
    杏花溪?杏花溪!那就是二十一年前,孩子順水漂流的小溪呀!原來她竟被這白氏夫婦
撿了回去!什麼都不必再問了,什麼都不必懷疑了!雪如怔怔的看著吟霜,看著看著就一把
把她擁入懷中,緊緊的摟著,激動的說:
    「聽著!孩子呀!你的苦難都已過去!因為,從現在起,就是有五雷轟頂,也有我給你
擋著!」
    那天,雪如帶著秦姥姥悄悄出府,到了香山公墓,去祭拜白勝齡的墳。在墳前,雪如虔
誠的燒著香,跑了下來,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頭,低低祝禱說:
    「白師父,白師母,你們在天之靈,請受我三拜!謝謝你們養大了我的女兒,謝謝你們
愛護她,養育她,把她調教得如此之好!如今,我已相信因果循環,但願來世,我們再結因
緣,我願效犬馬之勞,以報今生之恩!」
    吟霜的身世,雖已大白,可憐的雪如,卻不能相認。秦姥姥說得對,這是全家要受牽連
的欺君大罪,是必須死死咬住的秘密!雪如咬緊牙關,緊緊封鎖著自己的秘密。但,聽到王
爺口口聲聲談到「欺騙」時,怎能不心驚肉跳,字字鑽心呢?這才明白,二十一年前的一個
行動,竟要付出一生慘痛的代價!如果僅僅是自己的一生也就罷了,若要連累到吟霜和皓禎
的一生,她真是罪莫大焉,死有餘辜了!
    小寇子挨打,阿克丹受罰,吟霜失掉了孩子……皓禎承受了這所有的一切。是的!王爺
說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這天下午,他帶著府裡幾個武功高手,直奔公主房。
    公主聽門口大聲宣報「額駙駕到」,就帶著崔姥姥,急急迎上前去。這是「夜審吟霜」
以後,皓禎首次來公主房。公主一則有愧,二則有悔,三則有情,四則有盼……所以,腳步
是急促的,神情是渴盼的,眼中是佈滿祈諒的。
    誰知,皓禎帶著人手,長驅直入,整個臉孔,像用冰塊雕刻出來的,說不出有多冷,說
不出有多硬。他站在房子中間,回首對帶來的侍衛們命令說:
    「把這個崔氏,給我拿下!」
    侍衛一擁而上,迅速的就抓住了崔姥姥,幾根粗大的麻繩,立即拋上身,把崔姥姥的手
腳,全綁了個結結實實。崔姥姥大驚,直覺到「大禍臨頭」,雙腿一軟,就對皓禎跪下了,
嘴中急急嚷著:「額駙饒命!額駙饒命!」一面回頭大叫:「公主救命呀!救命呀……」公
主急衝上前,一把抓住皓禎的衣袖,搖撼著說:
    「你要做什麼?趕快放開她!」
    皓禎一甩袖子,就把公主甩了開去。他退後一步,冷冷的看著公主,臉上一無表情,聲
音冷峻而堅決。
    「公主,你聯合那多隆,在王府裡興風作浪,又唆使崔氏,對吟霜暗施毒手……你以為
你是公主,就可為所欲為!但,別忘了,你已嫁進王府,是我富察氏的妻子,我現在無法以
國法治你!我以家法治你!從今以後,你被打入冷宮,我再也不會與你有任何來往。至於這
崔氏,她將為我那失去的兒子償命!立即推赴刑房接受絞刑!」
    「冤枉啊!皓禎!」公主急了,眼見那些侍衛,拉著崔姥姥就要走,她急得把公主的身
分地位全忘了。「我沒有聯合多隆,是他自己來的呀,我也沒唆使崔姥姥,那、那、那是個
意外呀……」她焦灼的喊著:「快放下我的崔姥姥呀!她是我的奶媽,是我身邊最親的
人……皓禎,你誤會了,是誤會呀……」「是嗎?」皓禎的聲音更冷了。「誤會也罷,不是
誤會也罷,反正悲劇已經造成,無法彌補了!」他一抬頭,厲聲說:「帶走!」「來人呀!
來人呀……」公主急喊著,奔上前去,攔住了侍衛:「要帶走崔姥姥,先要帶走我!」
    公主的侍衛們,早已奔了出來。但皓禎有備而來,每個來人都孔武有力,分站在院落最
重要的角落,個個手扶長劍,殺氣騰騰。公主的侍衛們見此等狀況,竟不敢動手。
    「你要在這王府之中,展開械鬥嗎?」皓禎直視著公主,語氣鏗然。「你引起的戰爭還
不夠多嗎?一定要血流成河,你才滿意嗎?」「不!不!不!」公主淒聲大喊,忙伸手阻止
侍衛們。又掉頭看皓禎,眼中遍是淒惶。「我錯了!好不好?你不要帶走我的崔姥姥……我
不讓你帶走我的崔姥姥……」「好!」皓禎一摔頭:「不帶走也成,就地正法!馬上動手!」
    一個大漢,立即取出一條白綾,迅速的纏在崔姥姥頸上。崔姥姥魂飛魄散,尖聲狂叫:
    「公主……公主救命……」
    才叫了兩句,那白綾已經收緊,崔姥姥不能呼吸了,眼珠都凸了出來,雙手往脖子上亂
抓亂扒,張著大嘴,喉中發出格格格的沙啞之聲。公主的三魂六魄,全都飛了。眼見崔姥姥
命已不保,她一個情急,就對皓禎跪了下去,崩潰的大哭起來。她的雙手,死死抱著皓禎的
腳,哭喊著說:
    「不可以!不可以啊!崔姥姥和我情如母女,比親娘還親呀!我給你跪下,我給你磕
頭,我不是公主,我沒有身份地位,我只是個走投無路的女人,一個無法得到丈夫的愛,無
法得到親情溫暖,不知所措的女人呀……我給你磕頭!」她「崩崩崩」的磕下頭去:「我一
無所有,只有崔姥姥,請你饒了她!請你發發好心,饒了她吧……」
    公主這樣一下跪磕頭,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那行刑的大漢也驚得鬆了手。崔姥姥立即跌
坐在地上,又喘又咳。
    就在這不可開交的時候,王爺已帶著雪如,氣急敗壞的趕來了。「老天!」王爺一看局
面,就對皓禎大吼著說:「你闖入公主院中,動用私刑,無異於犯上作亂,你知不知道?趕
快放人!」「在我們府裡,動用私刑,早已司空見慣!」皓禎悲痛的抬眼看王爺:「小寇子
挨打,阿克丹受罰,吟霜被公審,遭暗算……哪一件不是私刑?既然王府中已有此例,多一
條、省一條命又有何妨?這崔氏我恨之入骨,今天勢必要她償命!」
    「皓禎!」王爺著急的喊:「你連我的話都不肯聽了嗎?」他大步上前,伸手緊握住皓
禎的手腕,直視著皓禎的眼睛,他義正辭嚴,真切懇摯的說道:「吟霜受了委屈,孩子又平
白失去,我知道你現在充滿了不平,充滿了憤恨。可是,這世上畢竟沒有完人,你自己也有
諸多不是之處!現在雨過天青,吟霜的身份地位,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她的出身和名譽,
也沒有人再追究與懷疑,這對你來說,不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嗎?你還這麼年輕,今年做
不成爹,還有明年呢!犯得著為此殺人,多添一段冤孽嗎?」
    皓禎迎視著父親,在王爺這樣誠摯的目光,和這樣真切的語氣中軟化了。他呆呆看著王
爺,好半晌不言不語。然後,他掉回頭來,直視著公主,啞聲說:
    「看在阿瑪的面子上,我今天放崔氏一馬!但是,每一筆帳,我都還記著呢!你想清
楚,阿瑪已親口說了,吟霜的身份地們,出身名譽,都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你如果再造謠
生事,我必定追究到底,誓不饒恕!你如果想回宮去,再參我一本,告我一狀,也悉聽尊
便!反正富貴由天,生死有命,我什麼都不在乎!」公主渾身顫抖著,滿面淚痕,此時,但
求崔姥姥不死,哪兒還敢急執?她拚命點著頭說:
    「我不敢、不敢告狀、不敢造謠,我、我、我什麼都不敢了!」皓禎手一軍,眾大漢收
劍撤兵。王爺長歎一聲,對公主匆匆說了句:「一切到此為止,既往不咎,大家息事寧人
吧!」
    然後,王爺,福晉,皓禎,帶著眾侍衛走了。
    公主一下子撲到崔姥姥身前,拚命去扯看見還繞著她脖子的白綾。崔姥姥驚魂未定,又
咳又喘。公主不斷撕扯著那條白綾,淚落如雨。嘴裡,喃喃的,嘰哩咕嚕的,不停的說著:
「我知道鬥不過她,一定鬥不過她,她不是人,是白狐,是白狐,一定是白狐……」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34:47     標題: 18

就這樣,吟霜不是人,是「大仙」,是「白狐」的傳言,就在府中沸沸騰騰的傳開了。
本來,這狐鬼之說,最容易引起人們的穿鑿附會,也最容易被好事者散播傳誦。何況,府中
房舍眾多,又各成院落,各有丫頭僕傭太監侍衛們,人多口雜,你一句,我一句,眾說紛
紜,越傳越烈。
    這種傳言是壓制不了的。於是,吟霜與皓禎也聽到了,雪如和王爺也聽到了。「我是白
狐?我是來報恩的白狐?」吟霜驚愕的睜大了眼睛。「怎麼會這樣說呢?我怎麼可能是一隻
狐狸呢?」
    「其實,這種傳言也有它的好處!」小寇子說:「大家談起來的時候,都是好害怕好尊
敬的樣子,那丫頭宮女房裡,還有人悄悄畫了白姨太的像,在那兒祭拜呢!所以,反正這傳
言對白姨太沒有什麼傷害,說不定還有保護作用,就讓他們去說吧!」「白狐?」皓禎啼笑
皆非,瞅著吟霜。「就因為常常穿白衣服,就變成狐狸了?」他笑著去看她的眉、去看她的
眼。「讓我看看有沒有一點兒『仙氣』?」
    「如果我是白狐,」吟霜笑容一收,黯然的說:「我一定變成這麼一點點大,」吟霜比
了小小的兩寸:「躲到你的袖子裡,那麼,你走到哪兒,都可以帶著我。你陪皇上去承德狩
獵,我也可以跟著你!」那正是九月初,每年秋獵的季節。皇上已經降旨,要王爺帶著皓禎
皓祥,一起隨行。當然,這秋狩獵的隊伍十分龐大,隨行的還有其他王室子弟,和王公大
臣。但,一家父子三人,都被徵召的,碩親王府仍是惟一僅有的!這是了不得的殊榮,換了
任何人,都會興奮不已。唯有浩禎,卻愀然不樂,因為,此去少則十天,多則一月,把吟霜
留在公主旁邊,沒有自己來守護,他真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雖然,雪如一疊連聲說:
「有我有我!你放心,好好去陪皇上,只要皇上欣賞你,這公主就拿你沒奈何了!至於吟
霜,我會拼了命來保護她的,我會像一個親生的娘一樣來保護她的!你去了,我會時時刻刻
讓她跟在我身邊,寸步不離,看誰敢欺侮她!」
    「現在的公主,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秦姥姥接口,對皓禎說:「自從你要殺崔姥姥
以後,她整個人都變了樣子,她一點也不凶了,一點氣焰都沒有了,我聽小玉說,她嚇得要
死,她被『白狐』的傳言給嚇壞了,聽到『白姨太』三個字就發抖,所以,她不會再來欺侮
吟霜了!」
    「這樣吧,我把阿克丹和小寇子留下來保護她!」皓禎仍是不放心的說。「不行不
行!」吟霜堅持不肯。「我哪有那麼嬌弱,我在府裡,有這麼多人包圍著,怎會有事呢?你
出門在外,才需要有人照顧,小寇子和阿克丹跟你去!要不然,我也不放心!」
    最後,折衷辦法,阿克丹跟了皓禎,小寇子留在府裡。因為阿克丹脾氣暴躁,常常成事
不足,敗事有餘。小寇子反應快,能隨機應變。於是,皓禎要啟行了。
    雖然是小別,皓禎和吟霜仍然離愁百斛,依依不捨。整夜挑燈話別,說不盡的千言萬
語。至於公主房,卻是冷冷落落,一片寂寥。公主也徹夜不眠,站在窗前,若有所待。但見
滿院秋風,簌簌瑟瑟。偌大的庭院,像一座死城。而那遠處的靜思山房,卻徹夜燈明,如同
白晝。這公主的失意與落寞,就真筆墨不能形容了。
    然後,皓禎、皓祥和王爺,都走了。
    府裡的三個重量級男人一起離去,王府驟然清靜了許多。吟霜每日拿著針線,到雪如房
裡來,靜靜的綃著皓禎的腰帶,皓禎的錢包,皓禎的手帕……她的手那麼巧,連皓禎的朝
服,她也開始綃了。雪如常常面對著她,看著看著就出神了:這樣溫柔如夢,這樣飄逸如
仙……她是她的女兒呀!她嫡嫡親的女兒呀!雪如神思恍惚,每天每天,必須用最大的意志
力,來克服自己想把一切和盤托出的衝動。
    好多日子過去了,府裡靜悄悄,大家相安無事。
    然後,公主房傳出來,公主病了。
    一連幾日傳太醫,終於驚動了雪如。帶著翩翩,她去公主房探視。公主躺在床上,神情
萎頓,兩眼呆滯無神,精神恍惚,答非所問。雪如暗暗嚇了一跳,怎麼突然之間,病得這麼
重,萬一有個閃失,如何是好?太醫開了方子,不外是培元補氣,治療風寒的藥方,連抓了
好多服藥,吃下去也沒有什麼起色。公主看來更憔悴,更消瘦了。然後,她開始拒絕吃藥,
也不肯躺在床上,整天在室內繞來繞去,像一隻困獸。看到樹影燈影,都會驚慌失措。常常
一把抓住崔姥姥就驚叫起了:「白狐!白狐!它來抓我了呀!它來報仇呀!它就在我窗子外
面呀……」崔姥姥慌忙關窗子,把每扇窗子都關起來了!「它進不來了!別怕別怕!」公主
轉著眼珠,四周注視,拍著胸口,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一轉眼,見牆上一個宮燈影子,又指
著大叫起來:
    「它進來了!它進來了!沒有用的!她是白狐,她無所不在,我鬥不過她的!你瞧你
瞧,」她抓著崔姥姥,渾身簌簌發抖。「她把額駙弄走了,她孤立我!要來對付我呀!她就
這屋裡,你感覺到沒有?」公主眼光發直:「冷颼颼的一股風,過來了,過來了,過來
了……」
    「公主呀!」崔姥姥也嚇得魂飛魄散了。「咱們快走吧!咱們回宮去吧!咱們離開這可
怕的地方吧!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公主激烈的吼出來,倏然一退,悲切的看著崔姥姥:「我怎能回宮去?我回
宮了,萬一皓禎來找我,找不著,怎麼辦?」「他……」崔姥姥目瞪口呆,看著公主,見公
主雖然嚇成這樣子,仍然心繫著皓禎,姥姥那句「他不會來的!」就硬生生收了回去。她咽
了口氣,束手無策的說:「那要怎麼辦?怎麼辦?」「崔姥姥!」宮女小玉在一邊侍候公主
喝藥,急急的插進嘴來:「公主這樣子吃藥,吃了好多服都不見效,看樣子根本不是病,是
沖煞了大仙!正經的,還是請個道士來幫幫忙吧!」
    「道士!」公主聽了,脫口就驚呼出來,眼眼裡閃著光,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
「對對對!請道士來作法!你快去給我請個道士來!」於是,道士就入了公主院中。
    那道士一手拿搖鈴,一手拿拂塵,半闔著眼睛,對院落四面八方,東搖搖鈴,西搖搖
鈴,嘴中唸唸有辭,念著一串沒人聽得懂的咒語。然後,他就煞有介事的面朝東方,「呀」
的一聲說:「果有狐祟!」「是嗎?是嗎?」公主對東面看去,赫然就是靜思山房的方向!
「那要怎麼辦?」「必須設壇,公主屏除雜念,坐於壇後,再把那幻化於人形之狐仙綁於壇
前,盆道即可作法化解!」
    崔姥姥聞言傻住了。「這白姨太……」她渾身通過一陣顫慄,就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自
己的脖子。「咱們沒有人敢去碰她,更別說綁她了,不行不行,做不到的!」「那麼,把她
請到這院子裡來也成!」道士說:「剩下的事交給貧道!各位別怕,貧道自有辦法與她斗
法,叫她現了原形,邪咒自然就破解了!」
    「道長能讓她現出原形?真的能嗎?」崔姥姥問。
    那道士頻頻點頭。「這麼說,」崔姥姥充滿希望的。「只要她現形,所有被她迷惑的
人,都會清醒過來了?」「那自然!」道士一股正氣凜然的樣子:「不管她迷惑的是男人,
還是女子,都會醒來的!」
    如果額駙能醒過來,如果福晉知道她是隻狐狸,如果公主不再被邪氣纏身,如果額駙能
回到公主身邊……崔姥姥看著公主,毅然一點頭。不管是用騙的,用搶的,非把吟霜弄來不
可!即使為此丟掉項上人頭,也在所不惜!
    這天一早,吟霜才梳洗過後,正預備去雪如那兒,就被崔姥姥給攔下了。她直挺挺的跪
在吟霜面前,哀聲說:
    「白姨太!我求求你發發慈悲,親自去看看公主,站在她床前,對她說一些你已經原諒
饒恕了她的話,不論公主把你想成什麼,你都不要跟她計較!我實在已經無計可施,不得不
硬著頭皮來求你,因為公主的病情愈來愈嚴重,如果你不解除她的心病,只怕她會凶多吉
少!」崔姥姥說著,就對吟霜磕頭如搗蒜:「上次絆白姨太摔交,是我罪該萬死,請您大人
不計小人過……只要能救我們公主,就是把我殺了,我也情願!」她真心真意的流下淚來。
「你是個好心腸的人,這麼做,固然是委屈了你,可救命要緊,何況,那公主畢竟也是額駙
的人呀!如今額駙不在家,我不知該求誰,走投無路呀……」吟霜心中一陣惻然。自從公主
臥病,她就很想去探視服侍,只是雪如攔著,說什麼也不讓她去。吟霜當然知道「狐祟」之
說,卻認為「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並不十分放在心上。在她內心,其實很想和公主言歸
於好,然後共事一夫,那才是長久之計。因而,她彎腰扶起了崔姥姥,熱心的說:「好吧!
我就跟你走一趟!果真能使公主心神安寧,那就大家都安心了!總之,我先瞧瞧去!」
    小寇子迅速攔了過來。
    「不行!」小寇子說:「要去,也要和福晉一起去!」
    「小寇子,」吟霜搖著頭說:「你不要小題大作吧!」說完,跟著崔姥姥就走。小寇子
直覺不妙,撒開腿就直奔福晉房。
    這邊廂,吟霜跟著崔姥姥,迅速的來到公主院落中。才走進院子,身後的門就砰然一聲
闔攏,把急急追來的香綺關在門外了。吟霜大驚,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嗖的一聲,左邊有條
繩索飛來,嗖的一聲,右邊又有條繩索飛來。吟霜身上,立即就被套了兩圈繩索。只見面
前,有兩個小道士交錯遊走,嘴中唸唸有辭,她被纏繞得動彈不得。
    吟霜驚恐的睜大眼睛,對前面看去,這才看清,眼前竟有個祭壇,有個老道士站在壇
後,雙目半闔,嘴裡大聲念叨,一手高舉著搖鈴,一手在胸前結著手印。在道士後方,地上
畫了個八卦圖形,公主就盤腿坐在這圖形中,閉著眼睛,動也不動。「公主呀!」吟霜大
叫:「你在做什麼?快放開我呀!快放開我呀!」公主紋風不動。道士手中的搖鈴往祭桌上
重重一扣,雙眼驀地張開,眼眼對著吟霜身上。
    「啊……」吟霜驚叫關:「不要!不要……」
    兩個小道士各朝繩索的一端,不住拉緊,吟霜被牢牢捆住,站在那兒,無處可躲。
    道士已換了一把木劍,劍端插著黃符,在吟霜面前揮來舞去,嘴裡喃喃念著:「拜天地
神明日月之光簷前使者傳言童子奏使功曹拜請天監靈通遣得強兵降臨手執生刀寶劍身騎白馬
奔馳舞動金鞭黑旗打起諸神廟開枷脫鎖救良民急急如律令……」
    念著念著,他就托起桌上的香爐,把黃符焚化,然後將香爐在吟霜面前晃來晃去,驟然
一聲大喝:
    「疾病厄運,灰飛煙滅!」
    頓時間,一爐香灰,全潑向吟霜。
    「啊……」吟霜慘叫著,滿頭滿臉滿身都是香灰。
    「妖魔狐鬼,立現原形!」
    道士又大喝一聲,拿起桌上的一碗雞血,再對吟霜潑去。
    「啊……」吟霜再度慘叫:「不要這樣對我啊,不要不要啊……我不是白狐,不是白狐
呀……」
    「嘩」的一聲,又是一盆水灑了過來。
    道士手執搖鈴,在吟霜面前又晃又搖,嘴裡再度唸咒,然後,又是噴水、撒香灰、潑雞
血……一一來過。
    「啊……啊……啊……」吟霜不住慘叫著,躲不開,逃不掉,已滿頭滿胸滿衣裳都是
水、雞血,和香灰。
    這時,雪如和小寇子已衝了過來,遠遠的,就看到香綺撲在門上,用全力捶打著院門,
嘴裡尖叫著:
    「開門!開門!不要這樣啊……」
    雪如大驚,直奔過來,那公主院的圍牆上有各式鏤空花窗,雪如湊過去一看,簡直驚得
魂飛魂散,她隔著花窗,對裡面就大喊大叫起來:「你們在做什麼?這太過分了!快來開
門!崔姥姥,你不要命了嗎?快來開門啊……快來啊……
    院子裡,道士作法做得十分緊張,根本沒有人理雪如。小寇子張望了一眼,就又飛奔到
「練功」房去調人手。
    片刻之後,吟霜已滿身狼狽,水、汗、香灰和血漬弄得全身一塌糊塗。她嗆得不停的咳
嗽,又嚇得不停的哭泣。而院外,侍衛們已經趕到,合力撞開了院門。
    「師父,」兩個小道士放掉手中的繩子:「她沒現原形啊!怎麼辦?」崔姥姥衝上前
來,激動的抓著道士。
    「你不是說能讓她現出原形的嗎?現在是怎麼回事?」
    「這這……」道士回頭一看,見來人眾多,慌忙說:「她法力高強,貧道法力不夠,斗
不過她,無可奈何,無可奈何……」他對徒弟們一招手:「快走啊!」
    趁著眾人衝入,一團混亂之時,他竟帶著兩個小道士,一溜煙的逃之夭夭了。雪如顧不
得追道士,顧不得罵崔姥姥,顧不得責問公主……她只是撲向吟霜,一邊拚命解繩子,一邊
拚命用衣袖去擦拭吟霜的頭髮和面龐,一邊流著淚痛喊著:
    「吟霜!我苦命的孩子啊!我眼睜睜看你在我面前,受此屈辱,我卻無法幫你說清楚,
我真痛不欲生呀……」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35:33     標題: 19

吟霜被雪如帶回了房裡。
    丫頭們穿穿梭梭,忙忙碌碌。打水的打水,絞毛巾的絞毛巾,倒茶的倒茶,捧薰香的捧
薰香。香綺把乾淨衣服拿來了,雪如親手解開了吟霜的髮髻,要給她洗頭髮。吟霜被動的站
著。淚,仍然不停的流下來。她心中愴惻,喉中哽噎,心情起伏不定,完全無法平靜下來。
    「我是白狐……」她流著淚喃喃的說:「我怎麼會變成一隻白狐?!人人都把我看成白
狐,道士居然對我作法,無論我怎麼說,沒有人要相信我……這樣子對我唸咒灑雞血,要我
現出原形……現出原形……」她泣不成聲:「我的原形到底是什麼?我怎麼會陷進這樣的局
面呢?」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別再傷心了!」秦姥姥連忙給她拭了一把淚。「來!快把這
髒衣服換掉!」她伸手解開她的衣扣,脫下她已弄髒的衣裳。
    「不是白狐!不是白狐!」雪如喊著:「我可以證明你百分之百不是白狐呀!但是我什
麼都不能說,我又怎會讓你陷進這局面呢?」雪如說著,就繞過去,撈起了吟霜腦後的長
發,幫助秦姥姥給吟霜換衣裳。衣裳從吟霜肩上褪了下來,雪如觸目所及,又是那朵「梅花
烙」。
    雪如的眼光,再也離不開那個烙痕,頓時間,所有的壓抑,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憐惜,
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楚……全體合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浪,對她迅速的衝擊淹沒過來。
她什麼都顧不得了,崩潰的撲下身去,一把就緊緊的抱住吟霜,哭著大喊:「再續母女情,
但憑梅花烙!」
    吟霜還沒有從「作法」的驚慌中恢復,就又被雪如的激動陷進更大的驚慌。她皺著眉
頭,微張著嘴,睜大眼睛,完全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秦姥姥一陣瞠目結舌之後,就慌忙把
室內的丫頭們,連同香綺一起趕了出去,她又忙著關門關窗子。「吟霜呀!」雪如哭泣著喊
了出來:「你是我的女兒呀,我親生的女兒呀!二十一年前呱呱落地,眉清目秀,粉雕玉
琢……你是我和王爺的孩子呀……怎會是白狐?不是白狐!不是白狐呀!你肩上,還有我親
手烙上去的記號呀……」
    吟霜大大吸了一口氣,腦中紛亂已極,她掙扎著,拚命想掙開雪如的擁抱。一面錯愕的
急喊:
    「你在說些什麼?我一個字也不懂!」
    滿面淚痕的雪如,已繞到吟霜的正面,伸出雙手,她緊握著吟霜的手,不讓她逃了開去。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雪如痛極的,不顧一切的說著:「吟霜,咱們是母女呀,真正
的骨肉至親,你聽清楚了嗎?我是你娘,你親生的娘呀!」
    吟霜往後一退,臉色慘白的轉向秦姥姥。
    「秦姥姥,你快來!」她急促的,慌亂的喊著:「福晉大概受了太多刺激,腦筋糊塗
了……她說這麼奇怪的話,我聽都聽不懂……」秦姥姥衝上前來,忍不住也淚眼婆娑了。
    「吟霜!福晉所言句句屬實,她確實是你嫡嫡親的親娘啊!你原是王府裡的四格格呀!」
    吟霜再往後一退,但,雪如緊拉著她的手,她又無處可退,無處可逃了。她眨動著眼
睛,困惑昏亂已極,不住的看雪如,再看秦姥姥,看了秦姥姥,又看雪如。
    「梅花簪!梅花簪!」雪如立刻從懷中掏出那個簪子,自從發現梅花烙以後,這支簪子
她就一直隨身帶著。她把簪子直送到吟霜眼前。「看見這簪子沒有?當年我忍痛把你送走,
在送走前,我就用這支簪子,在你的右肩後面,烙下了一個『梅花烙』!你自己摸摸看!」
她拉著吟霜的手,去觸摸那烙痕。見吟霜一臉茫然,又急急嚷:「秦姥姥!拿面鏡子來,讓
她看!讓她自己看一看!」於是,秦姥姥拿了小鏡子來,她們把吟霜推到大鏡子前面,用小
鏡子照著那朵「梅花烙」給吟霜看,這是吟霜生平第一次見到自己這「與生俱來」的「梅花
烙」。
    然後,雪如和秦姥姥,細述了當年「偷龍轉鳳」的一幕。怎樣事先籌劃,怎樣抱進皓
禎,怎樣再度產女,怎樣烙上烙印,怎樣抱出府去……以至雪晴怎樣承認,已將孩子放入杏
花溪,隨波流去了。整個故事說完,已是黃昏時候了。吟霜披散著頭髮,穿著件新換上的袍
子,坐在梳妝台前動也不動。雪如和秦姥姥一左一右在她前面,幾乎是哀怨般的瞅著她。
    吟霜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了,從小,爹和娘也留下許多蛛絲馬跡,如今一一吻合……原
來,自己是白勝齡撿到的孩子!她雖然已經猜到,但這件真相仍然來得太突兀,太令人吃驚
了。她坐在那兒,一時之間,不能思想,不能分析,不能說話,不能移動……她臉上毫無表
情,像是一尊化石。
    「吟霜!」雪如急了:「你說話呀!你有什麼恨,你有什麼怨,你都說出來吧!是我鑄
下的大錯,讓你從小流落江湖,受盡人世風霜,即使入府以後,我也不能保護你,讓你再飽
受欺凌……這些這些,每日每夜,都像幾萬隻蟲子,在咬噬著我的心啊!我錯了!孩子呀,
我對不起你,請你讓我在以後的歲月中,來補償你吧!」
    吟霜瞪著雪如,眼中,無淚,無喜,也無悲。
    「說話呀!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瞭解了沒有?」
    吟霜終於有了動靜。突然間,她就「忽」的一下子,從椅中站了起來,直著眼兒,她緊
盯著雪如,淒楚而困惑的喊:
    「如果我是你的女兒,那皓禎算什麼?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個故事?說這麼殘忍的故
事?二十一年前,你選擇了皓禎,選擇了榮華富貴,身份地位,你就選擇到底,為什麼要再
來認我?不不不!」她激烈的搖著頭,踉蹌的退回門去。「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是白吟霜,
我不是王府的四格格,我是皓禎的姨太太!我請你不要再來逼我,我已經做了二十一年的白
吟霜,我永遠永遠都只是白吟霜!」
    喊完,她打開房門,就淒絕的衝了出去。
    雪如的臉色慘白如紙,站在那兒,像寒風中的一面旗子,飄飄搖搖,晃晃蕩蕩。夜,深
了。蘭馨公主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乍然坐起,急聲喊:
    「道長!道長!你別走!你讓她現原形呀!」
    崔姥姥和小玉,連忙扶起公主,餵水的餵水,打扇的打扇。自從道士溜走,吟霜被雪如
救去,公主坐在那八卦陣中,始終神志不清。宮女們把她扶回臥房,崔姥姥又把她扶上了
床,她一覺就睡到了深夜。
    「公主!醒醒!醒醒!」崔姥姥喚著:「你睡了好幾個時辰了!肚子餓嗎?想不想吃點
東西?」
    公主坐在床上,兀自發著愣。半晌,她用手揉揉眼睛,猛地神情一動:「法事!對了對
了!道長為我做了一場法事呀!我想起來了!然後……然後我只覺得好疲倦,整個人都虛脫
了似的……」她一把抓住崔姥姥,很緊張的問:「她有沒有現形?有沒有?」「唉!」崔姥
姥懊惱的歎口長氣,一臉的沮喪和擔憂。「咱們叫那道士給擺了一道!說什麼現原形,我瞧
他舞弄了半天,符咒、香灰、雞血都用盡了,人家白姨太還好端端的站在那兒,根本沒事人
一樣!等福晉趕來,那道士就趁亂溜了,丟下這個爛攤子,我真不知道如何收拾!那小寇子
指著我說,等額駙回來跟我算帳!我看……」她眼圈一紅,伸手摸著脖子:「這一回啊,我
怕是真的逃不過了!」
    公主聽著,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盛滿了困惑。
    「真的沒有讓她現出原形嗎?可是……可是……」她摸摸胸口,又摸摸頭。「我現在舒
服多了,胸口不那麼悶,頭也沒那麼疼了!靈的靈的!」她猛點著頭:「道士作法還是有
用,原來我都覺得快不行了,你知道嗎?是道長救了我!如果沒有他跟我這樣化解一下,我
說不定已經一命嗚呼了!他真的救了我,真的真的呀!」「當真嗎?」崔姥姥疑惑的問:
「你真的覺得好多了?」
    「是啊是啊!」公主四面張望,神經兮兮的。「那白吟霜,有沒有現出個狐狸爪子什麼
的?」
    「沒有啊!」「狐狸耳朵呢?」「也沒有啊!」「狐狸尾巴呢?……」公主小小聲再問。
    「什麼都沒有啊!」崔姥姥拚命搖頭。
    「那道長說,」小玉在一邊,忍不住插嘴了。「這白姨太功夫高強,他不是對手,我
想,道長並沒有說謊,他確實鬥不過白姨太!」「這樣啊!」公主吃了一驚,頓時又膽顫心
驚起來。「這麼說,我的劫數還沒有完?我請道士來對她作法,她豈不是要更恨我了?只怕
她要使出更厲害的手段來報仇了,怎麼辦?怎麼辦?」她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忙忙亂亂的
找尋她的鞋子。
    「公主,你要到哪裡去?你要做什麼?」崔姥姥趕緊幫公主穿上鞋子。「符咒!」公主
叫著:「道長不是給我好多符咒嗎?快快快!快給我找來!」「好好好,你別急,別急!」
崔姥姥從櫃子裡拿出一大疊黃色的符咒:「你瞧,都在這裡!」
    「來來來!」公主忙接過了符咒:「我們趕快把它貼起來,門上、窗子上、柱子上、帳
子上、櫃子上、架子上……都要貼!快叫人來幫我貼!把裡裡外外全給我貼滿了!什麼地方
都不能漏!」公主說著,就去找漿糊。
    「漿糊呢?漿糊呢?」小玉奔出去找漿糊。片刻以後,宮女們已棒著一盆剛熬好的漿糊
進來了。公主捲起袖子,竟親自塗漿糊,親自貼符咒,每貼一張,就說一句:
    「這裡貼一張!這裡貼一張!這裡貼一張……」
    一時間,滿屋子的宮女,都忙著貼符咒。崔姥姥看著那忙忙碌碌貼符咒的宮女們,再看
看滿屋子貼得密密麻麻的符咒,最後,眼光落到公主身上,只見公主眼神混亂,情緒緊張,
臉色蠟黃,腳步踉蹌的奔來跑去,爬高爬低,不住的把符咒對牆上、窗上、柱子上貼去……
她驀地明白了,這公主根本神志不清,接近瘋狂了!崔姥姥雙腿一軟,一下子就跌坐在床沿
上了。「天啊!這怎麼是好?看樣子我必須進宮,向皇后稟告一切了……」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36:19     標題: 20

這天,阿克丹騎著一匹快馬,真抵碩親王府。
    阿克丹奔進王府,奔到雪如面前,撲跪下去,就大聲的稟報:「皇上帶著王爺和兩位貝
勒爺已經進京,皇上要順道來探視公主,所以王爺派我先行趕回,通知府中快快準備,恭迎
聖駕!」雪如嚇得直跳了起來。
    「皇上要親自駕臨王府?真的嗎?」
    「福晉有所不知,」阿克丹滿面焦灼之色。「皇上是接到了皇后派來的信差,說什麼公
主遭邪魔作祟,久病不愈,情況堪虞,皇上才要過來,親自一探究竟啊!」
    雪如不禁變色。但是,現在什麼都來不及細想,只有趕快命府中眾人,準備在大廳接罵。
    轉眼之間,皇上果然駕到。
    大廳中,一條紅地毯長長的由內鋪到外,地毯兩旁,分列侍衛,整齊劃一的站著。隨著
一聲「皇上駕到」,就應聲跪下。雪如帶著翩翩及眾女眷,全體匍匐於地。
    「叩見皇上!」雪如和女眷們齊聲說:「起來吧!」「是!」雪如帶著女眷站起,個個
垂手肅立。低頭斂眉,不敢抬眼平視。皇上在大廳正中的椅子上落座。王爺、皓禎、皓祥,
和隨身侍衛太監們侍立於後。皇上抬眼,環視一周,沒有見到蘭馨公主,心中狐疑,就沉著
聲問雪如:
    「這蘭馨,怎麼不曾前來接駕?」
    「回皇上,公主有些兒玉體違和,動作緩慢了一些,我這就去通知公主,請她立刻前
來……」
    「免了!」皇上一伸手,做了個阻止的手勢:「等我喝杯茶,自己去看她罷了!」此
時,早有小太監,用細瓷黃龍杯,盛著最好的碧螺春出來。皇上輕輕啜了口茶,身後眾人鴉
雀無聲。王爺、皓禎、皓祥雖是久未回家,這時,全都不敢和家人目光相接,個個筆直站
著,目不斜視。雪如心中像擂鼓般七上八下,卻苦於沒有任何機會和王爺交談。
    皇上喝完了茶,立即就起身。
    「去吧!去公主房!」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就到了公主房。才走進院裡,蘭馨公主
已扶著崔姥姥和小玉,顫巍巍的跪伏於地。
    「皇阿瑪!聽說你還不曾回宮,就趕來看我,我真是太感動了!請原諒我沒有在大廳接
駕,因為……我實在不敢跨出這院子一步啊!」皇上聽了,實在困惑。抬眼一看,不禁嚇了
一跳。原來,院中的圍牆上、樹木上、太湖石上、花窗上,以及正房的窗窗格格,鏤花門的
片片扇扇,全都貼滿了黃色的符咒。這等奇異景象,不只驚呆了皇上,也驚呆了王爺,和跟
隨在後的皓禎和皓祥。王爺飛快的看了雪如一眼,眼中盛滿詢問,雪如回了哀傷無奈的一
瞥。皓禎暗中深吸口氣,面色就整個陰暗下去。皓祥皺皺眉頭,心中又氣又急,不知家裡又
出了什麼狀況,生怕自己會遭「池魚之災」。
    皇上按捺住驚愕,扶起公主。一見到公主蒼白的臉龐,昏亂的眼神,憔悴的容顏,和那
形銷骨立的身軀,皇上就激動起來了。「怎麼弄成這副模樣?簡直叫人不忍卒睹!到底發生
了什麼事情?把你整個人都變了樣?快說!」
    「皇阿瑪不要生氣,」公主瑟縮著說:「我……我……我前幾天是病得很厲害,但是,
現在已經好多了,不礙事了!那……那只白……白……」她四面看著,害怕的又縮回了口。
    「白什麼?」皇上大聲追問。
    「白狐啊!」公主小小聲的說了出來,說出口膽子就壯了些。「皇阿瑪,你看,道長給
了我好多符咒,我把裡裡外外全貼滿了,這樣,那白狐就進不來了。所以,我現在身體已經
好多了,也許我的氣色不大好,不過假以時日,我會慢慢恢復的!請皇阿瑪不要擔心!」
    皇上聽了這篇話,眼睛都直了。
    「白狐?」他愕然說:「哪兒來的白狐?」
    皓禎面孔雪白,衝上前去,對皇上跪下了。
    「這白狐之說,完完是怪力亂神,一派謠言!皇上天縱聖明,千萬不要聽信這種無稽之
談……」
    皇上瞪視著皓禎,心裡頓時明白了。
    「原來是你那個小妾!叫什麼名字來著?」皇上問。
    「回皇上,名叫白吟霜!」皓禎無奈的說。
    「立刻給我帶上來!」皇上一聲令下。「我倒要看看,這白吟霜是怎樣一個女子!」
「皇阿瑪!」公主急了,慌忙說:「不要帶她來這兒,千萬不要帶她來這兒,我……我現在
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了,我躲在這院子裡很安全,您老人家千萬別把她再弄來……現在道長也
不在這兒,沒有人制得了她……」
    「她怎會把你嚇成這樣子?」皇上驚愕之餘,怒氣陡然上升。「帶上來!立刻帶上來!
看她有什麼法術可施!」
    於是,吟霜被好幾個太監,押了過來。
    吟霜面如死灰,髮亂釵橫,神態倉皇。跪在皇帝面前,她匍匐於地,雙手橫擺於地面,
額頭輕觸著自己的手背,動也不敢動。「抬起頭來!」皇上沉聲說,聲音威嚴極了。
    吟霜這一生,好幾次被人命令「拾起頭來」,但都沒有這次這樣,令人膽顫心驚,嚇得
神魂俱碎。吟霜抬起了頭,仍然垂著睫毛,眼光只敢看地面。
    「抬起眼睛,看我!」皇上命令著。
    「是!」吟霜揚起睫毛,眼中不自禁的充淚了。她被動的、怯怯的看著皇上,那眼睛是
水汪汪而霧□□的,一對烏黑晶亮的眼珠,在水霧中閃著幽光。
    皇上愣了一下,怎有如此美麗的女子?後宮佳麗三千,都被這女子比下去了。怪不得蘭
馨鬥不過她!「色」字一關,幾個男人能夠逃過?要救蘭馨,必須除掉這個女子!管她是人
是鬼是狐是仙!皇上死死瞪著吟霜,目光如電。吟霜在這樣的逼視下,神色越來越倉皇,心
跳越來越迅速……她惶恐的眨了眨睫毛,目光就無法停在皇上的臉孔上,而悄悄的垂了下
來。「大膽!」皇上一聲暴喝:「我要你看我,你看何處?目光不正,媚態橫生,果非善
類……」
    「皇上」皓禎一急,就跪著膝行而前,倉皇伏地,冒死諫辭:「皇上開恩!吟霜絕非如
傳聞所言,請皇上明察!公主玉體違和,是臣的過失,不是吟霜的罪過,請皇上降罪於臣,
我自願領罪,以替代吟霜……」
    「住口!」皇上見皓禎對吟霜這樣情深義重,不禁更加有氣,轉頭看一公主,只見公主
那對目光,竟癡癡的落在皓禎身上。皇上心中一緊,已做了決定。「不管白吟霜是人、是
狐,她以邪媚功夫,迷惑額駙,引起家宅不和,已失去女子該有的優嫻貞靜,和品德操守,
原該賜死!今天看在額駙求情的份上,免其死罪!著令削髮為尼,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吟霜腦中,轟然一響,伏在那兒,萬念俱灰了。皓禎更是如遭雷擊,面色慘變。兩人都
還來不及反應,雪如已撲上前去,「咚」的跪下,怪聲哀求:
    「皇上!臣妾斗膽,請皇上責罰臣妾,施恩吟霜吧!這家宅不和,皆因臣妾領導無方,
管理不善,與吟霜無關呀!臣妾願削髮為尼,潛心禮佛,每天持齋頌經,以懺悔罪孽,但求
吟霜免罪!」王爺驚駭極了,怎麼也沒想到雪如會膽大如此!又忘形如此!怎會要替代吟霜
去削髮為尼呢?他伸手想拉雪如,又不敢輕舉妄動,整個人都不知所措了。
    雪如這一個冒冒失失的舉動,使皇上也大出意料。他看看雪如,看看皓禎,再看看吟
霜。鼻子裡重重的「哼」了一聲,他氣沖沖的說:「看樣子,傳言不虛!這女子有何等蠱惑
功夫,才能讓你們一個個捨命相護!現在,誰都不許為她求情,我限你們三天以內,把這女
子給我送到白雲庵去!如三日之內不見交代,就派人前來捉拿,立即賜死!」皇上拂了拂袖
子,回頭再看公主。「至於蘭馨,我帶回宮去細細調養!等你們處理完了這段公案,再來接
她!」皇上說完,帶著眾侍衛,往門外就走。
    「恭送皇上!」王爺和家眷們又跪伏在地。
    於是,皇上帶著公主,連同崔姥姥、小玉等宮女,一起回宮去了。那公主不情不願的跟
著皇上離去,還不時的回頭看皓禎。而皓禎,在這麼巨大的晴天霹靂下,早已魂魄俱散,心
神皆碎了。這天晚上,整個王府中,除了公主房以外,處處燈火通明。雪如抓著王爺的手
腕,迫切的搖著,苦苦的求著:
    「你再想想辦法吧,好不好?你明兒進宮去,再求求皇上,請他開恩!吟霜才二十一
歲,和皓禎情深義重,塵緣未了,送進尼姑庵裡去,豈不是冒瀆了青燈古佛!你去跟皇上
說,咱們想盡辦法來彌補公主,勸皓禎回頭……只要能留下吟霜……」「你好糊塗!」王爺
忍不住對雪如嚴厲的說:「你難道還不明白,這事已經毫無轉圜的餘地!今天咱們都在刀口
上掠過,全仗著公主在辭色之間,對皓禎仍然一片癡心,皇上才沒有把我們全家治罪!現在
不過是把吟霜送入白雲庵,已經是皇恩浩蕩了!你不要不識相,禍闖得已經夠大了!現在,
吟霜好歹有條活路,你再得寸進尺,她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皇上對吟
霜,實在是想除之而後快的嗎?」
    「那……那……」雪如震顫著:「好,我們要怎麼辦?要怎麼辦呢?」「怎麼辦?」王
爺一瞪眼,果決的說:「皇上雖給期限三天,咱們一天也不耽誤,明天一早,就把吟霜送到
白雲庵去!」
    雪如神情慘烈,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同時間,在靜思山房,皓禎正站在吟霜面前,緊緊握著她的手,一臉激動的說:「吟
霜,咱們逃走吧!」
    「逃走?」吟霜癡癡的看著皓禎。
    「對!」皓禎用力的點點頭。「沒有人能幫助我們了,我們必須拯救自己的命運,除了
逃走已無別的路可走了!我不要活生生和你拆散,不能忍受你削髮為尼。逃吧!咱們逃到外
地,逃到一個不知名的小地方,隱姓埋名,去過一夫一妻的簡單生活!」「奴才跟了你們
去!」阿克丹一步向前,大聲說:「保護你們,幫你們幹活!」「我也要去!」香綺拭了拭
淚。
    「好!豁出去了!」小寇子一拳捶在桌子上。「今夜摸黑走!我去幫貝勒爺收拾東西,
香綺,你幫白姨太收拾收拾……」
    吟霜熱淚盈眶的看看皓禎,再看看三個義僕,終於投入皓禎的懷裡,把皓禎緊緊一抱。
    「哦!我真的很想說,好!我跟你去!咱們一塊兒去浪跡天涯吧!可是……咱們真能這
樣做嗎?這是違抗聖旨,罪在不赦,即使逃到天涯海角,真能逍遙法外嗎?而且,咱們走
了,阿瑪和額娘怎麼辦呢?」吟霜想著雪如,想著自己肩上的「梅花烙」,更是別有情懷在
心頭,真正是柔腸寸斷了。「咱們身為兒女,不曾孝順過爹娘,只是……只是……讓他們操
了好多心……現在,還要一走了之,讓他們來幫我們頂罪嗎?」
    皓禎震動著,清醒了。一時間,啞口無言。
    小寇子、阿克丹和香綺都默默的垂下了頭。
    室內靜了片刻,然後,皓禎猝然衝開去,用力的捶打著牆壁。「這太不公平了!這太沒
道理了!怎會發生這樣的事?皇上因一時的憤怒,卻決定了別人一世的悲苦!兩個相愛的心
靈,卻注定不能相守在一起……這太沒有天理了!這樣的世界,我還能相信什麼?神嗎?佛
嗎?菩薩嗎?它們都在哪裡呢?都在哪裡呢?」吟霜奔上前去,從背後抱住了皓禎,顫聲說:
    「青絲可斷,我和你的情緣,永遠永遠不斷!」
    皓禎聳動著肩膀,無法回頭,無法看吟霜。
    「皓禎,你不要太難過,」吟霜嚥著淚說:「說不定我是一隻白狐,你就當我是只白狐
吧!」
    「你是嗎?」「我……」吟霜一怔,淚霧迷□。「可能是。我來報恩,我來還願,如今
恩情已經報完,我的……期限已到,必須走了!」
    「你——是——嗎?」皓禎再問,一字一字的。
    吟霜的心,頓時粉碎了。她抱緊皓禎,哭著說:
    「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我這樣期望自己是只白狐!如果我不是人,而是只狐,那有多
好,好有多好……我真想,鑽進你的衣袖裡,追隨你,陪伴你,今生今世,再不分開……」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37:08     標題: 21

第二天早上,全家老老少少,都不約而同的到了院子裡,來送吟霜。王爺、雪如來了,
翩翩和皓祥也來了,秦姥姥帶著正室的丫環僕婦們,阿克丹帶著練功房的侍衛們,小寇子帶
著宮女太監們,連翩翩房裡的姥姥和丫頭們……都紛紛來了,黑壓壓的站了一院子。原來,
吟霜自入府後,雖然引起許多謠言和事端,但,她待人親切謙和,平易近人,因而深得下人
們的喜愛。再加上,自從「狐仙」之說,沸沸揚揚以後,這下人們對她更有一份尊敬和好
奇。此時,全知道皇上賜令削髮為尼,這一遁入空門,就再無相見之日,大家就都生出依依
惜別的情緒來。當然,暗中,仍有許多聲音,說這「白雲庵」是「囚」不住「白狐」的!
    吟霜穿著件白底藍花的布衣,紮著同色的頭巾,背著個小小的包袱,臉上脂粉未施,娥
眉未掃,看來依然清麗。那布衣布裙的裝束,更給她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她站在院中,環
顧四周,這庭院深深的王府,終究成不了她的「家」!這是「命中注定」的「悲劇」,是她
一生下來就逃不掉的「悲劇」!
    皓禎站在她身邊,眼光始終跟隨著她轉,神情慘淡。
    雪如目光,更是緊鎖在吟霜臉上,那眼裡,哀哀切切,淒淒惶惶,訴說著內心幾千幾萬
種傷痛與不捨。
    院中,那麼多人,卻一片沉寂,無人言語。惟有秋風瑟瑟,落葉飄飄。半晌,吟霜移步
上前,在王爺面前跪下,她心中洶湧著一份特殊的感情,此時已無力隱藏,帶著那麼深切的
孺慕之思,她輕輕柔柔的開了口:
    「阿瑪,從我入府以來,惹出了許多紛爭,讓你生氣,煩惱不斷,我真不是個好媳婦
兒,請你原諒!現在我去了,一切麻煩也隨我而去,這兒會恢復平靜安寧的!」
    王爺不由自主的,就被吟霜的眼光,觸動了心中的柔情,不知道為什麼,竟感到一股愧
疚和不忍。
    「你……不要怨我,」他也輕聲說:「聖命難違,我也無可奈何了!我備了馬車,有四
個侍衛送你去,你……好好的去吧!」「是!阿瑪多保重了!」吟霜磕了個頭。
    王爺動容的點點頭。吟霜轉向了雪如,四目才一接,雪如眼中的淚,便滾滾而下。
    「額娘的恩情,我無從報答,只有等來世了!」吟霜話中有話,含悲忍痛的說。「我不
要等!我不能等!」雪如頓時崩潰了,痛哭失聲。剎那間,所有的顧忌,所有的害怕,都不
見了,她眼前只有吟霜,這個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孩子!「誰知道有沒有來世,咱們有的
就是今生,即使這個『今生』也已經仿如『隔世』了!我怎能再等?二十一年都被我們虛擲
了,人生有幾個二十一年呢?我不能等,我不要等了!」她抓著吟霜,狂亂而激動的喊:
「如果你當不成我的媳婦兒,就當我的女兒吧!我不要你離開我,我不要你年紀輕輕,遁入
佛門!你是我的女兒呀……」王爺伸手去拉雪如:「你不要悲傷過度,說些糊里糊塗的話
吧!讓她走吧!剃度以後,你還是可以去探望她的……」
    「不!」雪如狂喊,撲上去抓住王爺的衣服,拚命搖著他:「你救救她!不能讓她剃
度……她是你的女兒呀,她是你親生的女兒呀,她不是白狐,不會作祟,因為,她是咱們王
府裡的四格格呀……」「額娘!」吟霜大叫,從地上跳起來,震驚的後退。「停止停止,不
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雪如,」王爺蹙著眉頭,大惑不解的。「你是怎麼回事?真的被蠱惑了?迷失了本性
嗎?」
    「對!我看就是這麼一回事!」皓祥忽然插嘴;「阿瑪,你快把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送去白雲庵吧!到了白雲庵,就是庵裡的事了,免得她繼續害人呀!」
    「不!不!」雪如狂喊:「她不是白狐,她是我的女兒呀,我親生的女兒呀……」吟霜
抬眼,飛快的看了皓禎一眼,皓禎驚愕的站在那兒,目不轉睛的瞪著雪如,眼中盛滿了惶惑。
    「額娘!你不要亂說,不要亂說呀!」吟霜急切的嚷,心中一橫,大喊出聲:「我是白
狐!我根本就是白狐……我已經把福晉蠱惑得胡言亂語,我又迷惑了額駙,我承認了!我,
是白狐!是白狐,是白狐……」「吟霜!」雪如撲過來,抓著吟霜的雙肩,用力搖撼著: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是白狐?你寧願承認自己是白狐,而不肯承認自
己是我的女兒嗎?你就這樣恨我,這樣不要原諒我嗎?」她哭喊著:「當年偷龍轉鳳,我實
在是情迫無奈,你要原諒我,你一定要原諒我呀……二十一年來,我都生活在悔恨之中
呀……」
    「夠了!」王爺大叫一聲,去扳雪如的身子,要把雪如和吟霜分開:「你因為捨不得吟
霜,居然捏造出這樣的謊言,你簡直是發瘋了!入魔了……」
    「我沒瘋!我沒瘋!」雪如什麼都顧不得了:「我苦難了你二十一年,現在說的才句句
實言啊!吟霜確實是我們的女兒啊,她和皓禎同年同月同日生,事實上,是皓禎比她先出生
了數日……在我生產那天,才抱進府裡來……」
    王爺悚然而驚,他抽了口冷氣,某種「恐懼」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他不要聽了,他
不敢聽了,衝上前去,他一把扣住吟霜的手腕:「你這個魔鬼,你這個怪物,立刻給我滾出
去……」
    「刷」的一聲,王爺腰間的一把匕首,被雪如用力抽了出來。院落裡圍觀的丫頭侍衛宮
女太監全失聲驚呼:
    「啊!……」雪扣握著匕首,往脖子上一橫,冷聲說:
    「親生女兒不認我,丈夫也不相信我,我百口莫辯,眼看要骨肉分離,我生不如
死……」她雙目一闔,淚落如雨,咬緊牙關,絕望的說:「自做孽……不可活!」手就用
力,準備自刎。「娘啊!不要!」吟霜狂喊一聲,撲上去,就伸手去搶那匕首:「不可以!
不可以!娘……娘……娘……我認你!我認你,我認你,我認你……」不顧匕首的刀刃,已
劃傷了她的手指,硬是要把匕首拉開:「娘!你既是我的親娘,怎忍心在二十一年後,再度
棄我而去?」
    「□」的一聲,匕首落地,雪如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和吟霜手指上的血跡,互相輝
映,怵目驚心。
    「你認我了?」雪如不相信的,做夢般的問。「你終於認我了?」「娘啊!」吟霜痛楚
的大喊,此時此刻,也什麼都顧不得了。「我早就認你了,在我心底深處,已認你千回百
回,可我不能說啊……」「吟霜!」雪如激動的喚著,淚落如雨:「讓你這一聲娘喊得如此
艱苦,我真是心碎呀!」
    母女二人不禁抱頭痛哭,渾然不知身在何方。
    王爺、皓禎、皓祥、翩翩都呆怔的站著,各自陷在各自的震驚裡。滿院的人,全看傻了。
    「哦!」半晌,翩翩才小聲的對皓祥說:「這……白……白狐,好像功力高強啊?」
「夠了!」雪如迅速的抬起頭來:「不要再說白狐那一套!吟霜是我生的……」她看向皓
禎:「對不起,皓禎……你……你……你不是我的兒子呀……」
    皓禎面如死灰,腳下一個顛跛,身子搖搖欲墜。
    「你騙人!」王爺陡地大吼了一聲,猛地揪住雪如的衣襟,眼睛瞪得像銅鈴,呼吸重
濁:「你收回這些胡言亂語!我命令你!你立刻收回!我一個字也不要相信!毫無證據,一
派胡言!你立刻收回去!」「證據?你要證據是吧?」雪如淒絕的問,就伸出手去,驀地把
吟霜肩上的衣裳,往後用力一拉,露出了那個「梅花烙」。「這朵梅花烙,當初我親手烙上
去,就為了日後可以相認!」她從懷中,再掏出了那個梅花簪。「梅花簪」躺在她的掌心。
「梅花烙」印在吟霜肩上。王爺大大的睜著眼睛,死死的瞪著那「梅花烙」,整個人呆怔
著,像是變成了化石。
    院中,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然後,有個怪笑之聲,突然揚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看去,怪笑的是皓祥。他揚著頭,不可遏止的大笑著,笑聲如夜梟的長啼,劃破了
沉寂的長空。
    「哈哈哈哈!二十年以來,皓禎搶在我前面,什麼都搶了第一!原來他只是個冒牌貨!
我才是真的,我才是王府中唯一的貝勒,卻在他手下,」他指著皓禎:「被他處處控制,處
處欺壓,在我面前扮演長兄,扮演著神!哈哈!哈哈哈哈……」他笑著衝到翩翩面前,已經
笑中帶淚,恨聲說:「你雖然是個回回,也該有些大腦,你怎麼允許這件事在你眼前發生?
如果沒有那個假貝勒,你早做了福晉,你懂不懂?懂不懂?你的懦弱,你的糊塗,害我到今
天都無出頭之日!」他再掉頭,跌跌衝衝的衝到王爺面前去,對王爺激動的喊著:「我知
道,這許多年來,皓禎才是你的驕傲,皓禎才是你的快樂,皓禎才是你的光榮,皓禎才是你
心目中真正的兒子!你從來就看不起我,對我不屑一顧!哈哈!多麼諷刺啊!你這個不爭氣
的,沒出息的,讓你看不順眼的兒子,才真正流著你的血液!而那個讓你驕傲,讓你快樂,
讓你光榮的兒子,卻不知道身上流著誰的血液……」
    「啪」的一聲,王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抽了皓祥一耳光,力道之猛,使皓祥
站立不住,連連後退了好幾步。翩翩急忙上前扶著他,驚愕的抬眼看王爺,似乎不相信王爺
會出手打皓祥。王爺重重的吸了口氣,痛楚的搖了搖頭。他抬眼看看吟霜母女,看看皓禎,
再看看皓祥,心中是一團混亂。各種震驚紛至沓來,緊緊緊緊的壓迫著他。即使如此,他仍
然對皓祥沉痛的、悲切的說了句:
    「我但願有個爭氣的假兒子,不願有個尖酸刻薄、自私自利的真兒子!」「你……
你?」皓祥喘著氣,嘴角,沁出血來。他顫抖著,無法置信的看著王爺。然後,他發狂般的
大叫了一聲:「啊……」就雙臂一震,把翩翩給震開了去。他揮舞著手,對王爺、對翩翩、
對雪如和吟霜、對皓禎,對整個院子裡嚇傻了的僕役們,大聲的吼了出來:
    「什麼碩親王府?什麼兄弟手足,什麼父母子女,什麼王爺額駙……我全看扁了!你們
沒有人在乎我,沒有人關心我……好好好!我走我走!」他對大家一伸拳頭:「咱們走著
瞧!看那個假貝勒能囂張到幾時?」
    說完,他掉轉了身子,就像個負傷的野獸般嚎叫著衝出府外去了。滿院靜悄悄,誰也沒
有想去留他。所有的人,都各自深陷在各自的悲痛裡。只有翩翩,她四面尋視,茫然已極,
困惑已極,深受傷害的問:「你們沒有一個人要去留他嗎?」她走到王爺面前:「他是你唯
一的兒子,是不是?你就這麼一條香煙命脈,是不是?」
    「不是。」王爺目光呆滯,聲音機械化的:「我還有皓禎!」
    皓禎的身子搖了搖,使他不得不伸手扶住院中的一棵大樹,他的眼光直直的望著王爺,
王爺的眼光不由得被他吸引,熱烈的看著他了。父子二人,目光這樣一接,二十一年來的點
點滴滴,全在兩人眼底流過。誰說父子間一定要流著相同的血液?彼此的相知相惜,彼此的
欣賞愛護,不是比血緣更重嗎?兩人眼中,交換著千言萬語,兩人的眼眶,都迅速的潮濕
了。翩翩看看王爺,看看皓禎,看看擁抱在一起的吟霜和雪如,頓時明白到,真正的一家
人,正在這兒。她只是當初獻給王爺的一個「壽禮」,一個錦上添花,可有可無的「壽
禮」!她往後退,一直退到了大門邊,轉身對門外大叫著:
    「皓祥!等我!你要到哪兒去?我跟你一起去!皓祥……皓祥……皓祥……」她追著皓
祥而去。吟霜的「白雲庵」之行,就這樣暫時打住。
    一整天,王府中又是亂亂糟糟的。下人們,議論紛紛,主人們,神思恍惚。王爺和雪
如,關著房門,「細說」當年往事。有無盡的悔,無盡的怨,無盡的責難,和無盡的傷心。
當這些情緒都度過之後,還有無盡的驚奇,是怎樣的因緣際會,才能讓吟霜和皓禎,竟被命
運的鎖鏈,給牢牢的鎖在一起!這樣一「細說」,簡直有說不完的故事和傷痛。說到日落西
山,說到沒枯燈盡,依然說不完。而皓禎和吟霜,在東跨院裡,默然相對,都不知此身何
在?忽然間,皓禎和吟霜的地位,已經易地而處。吟霜是王府的格格,皓禎才是無名的「棄
嬰」。這種變化,使兩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尤其是皓禎,他幾乎被這事實給打倒了。他整日
神情木然,坐在那兒,長長久久都不說一語。
    深夜,他終於想明白了,抬起頭來,他怔怔的看著吟霜。
    「我明白了,我在王府中,鳩佔鵲巢二十一年,渾渾噩噩走這麼一趟,目的就是領你進
府,讓你這只失巢乳燕,仍然能飛回故居!」「你不明白!」吟霜盯著他,熱烈的說:「冥
冥中,自有天意!如果我倆自幼不曾相換,以我王室四格格的身份,養在深閨,哪有機會和
你相遇?不論你是販夫走卒,或是宗室之後,我們終此一生,都只是兩個陌生人而已!上蒼
為了結合我們,實在用心良苦!如果現在時光能夠倒移,我仍然要做白吟霜,不要做四格
格!惟有如此,我才能擁有你這一份情!對我而言,這份情,比任何身份地位,都要貴重了
幾千幾萬倍!」他瞅著她,在她那炙熱的眸子下,融化了。
    「我明白了!」他再說:「我是貝勒,或是貧民,這都不重要!你是格格,或是賣唱
女,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你是誰,我都愛你!無論我是誰,我也都愛你!」
    她點頭,深深的點頭,偎進了他的懷裡。
    「有你這幾句話,」她想著那青燈古佛的漫長歲月:「夠我幾生幾世來回味了!」第二
天,吟霜還來不及動身去「白雲庵」,王府被一隊官兵直闖了進來,帶隊的是刑部的佟瑞佟
大人。手中拿著皇上的聖旨,他大聲的朗讀,王爺、雪如、皓禎、吟霜等都跪伏於地:「奉
天承運,皇帝詔曰,查額駙皓禎,並非碩親王所出,實為抱養之子,卻謊稱子嗣,承襲爵
位,此等欺君罔上,污蔑宗室之舉,已紊亂皇族血脈,動搖國之根本,罪行重大!姑念碩親
王與福晉乃皇親國戚,特免死罪,著即監禁兩年,降為庶民,碩親王府其餘人等,一概軍府
第歸公,擇日遷居。白吟霜斥令削髮為尼。皓禎以來歷不明之身,謬得額駙之尊,罪不可
赦,當處極刑!三日後午時,斬立決!欽此!」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39:06     標題: 22

王爺、雪如,和皓禎就這樣入了獄。吟霜暫時無人拘管,因聖旨上未曾明示,何時削
發?何時為尼?
    王府中頓時一團混亂,官兵押走了王爺等人之時,順便洗劫了王府。除了公主房以外,
幾乎每個房間都難逃厄運,箱箱籠籠全被翻開推倒,衣裳釵環散了一地。丫環僕傭眼看大勢
已去,又深怕遭到波及,竟逃的逃,走的走,連夜就散去了大半。一夜之間,偌大的王府,
變成一座空曠的死城。
    北國的秋,特別蕭颯。銀杏樹的葉子,又落了滿地,無人清掃。亭亭台台,樓樓閣閣,
和院院落落,再也聽不到人聲笑語,看不到衣香鬢影。蒼苔露冷,幽徑花殘。長長的迴廊
上,冷冷清清,杳無人影。只有層層落葉,在寒風中翻翻滾滾,從長廊的這一頭,一直滾向
那一頭。
    昔日繁華,轉眼間都成過去。
    第二天,皓祥和翩翩回來了,看到府中這等殘破景象,不禁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等
到知道聖旨上竟是:
    「碩親王府其餘人等,一概爵撤封,府第歸公,擇日遷居……」
    皓祥就大大一震,愣愣的說:
    「怎會這樣呢?難道我們進宮密告,都沒有功勞嗎?為什麼把我革爵?降為庶民?我沒
有欺君,我沒有犯上呀!這太不公平了!」秦姥姥顫巍巍的走上前來,抖著手,指著皓祥說:
    「心存惡念啊!禍雖未至,福已遠離。」
    阿克丹不知從何方衝出,伸手就抓住皓祥胸前的衣服,怒目圓睜的爆出一吼:「對!這
叫報應,你們害人害己,不僅是無福之人,更是王府的罪人!」小寇子也衝過來了:「你們
讓王爺福晉入獄,讓額駙判了死刑,你們於心能安嗎?你們夜裡睡得著嗎?如今,金錢財
物,花園房舍,榮華富貴一起失去,你們就滿意了嗎?……」
    「你……你……你這個臭奴才!」皓祥又氣又恨,對小寇子伸出了拳頭:「我要你好
看!」
    「算了吧!」阿克丹把皓祥用力一推,推倒於地。「你已經被降為庶民了!省省你的少
爺架子吧!王爺和額駙垮了,你還有什麼天下……你睜大眼睛看看,王府中還留下了什麼?」
    翩翩環顧四周,天愁地慘,一片荒涼。箱籠遍了,雜物紛陳……她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整個人都失神了。就在此時,吟霜氣極敗壞的奔了過來,一見到翩翩,竟像見到唯一的救星
般,對翩翩就跪了下去:
    「側福晉!請你救救大家吧!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從昨天到現在,我去了都統府,去了
悅王府,康王府,還去了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家裡……大家聽說是碩親王府來的,就慌
慌張張的關上大門,根本沒有人肯見我!連我那嫡親的姨媽,都連夜出京避風頭去了……我
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進宮去見公主!側福晉,我知道你才從宮裡回來,你和公主,一
直走得很近,你和那崔姥姥,也很投緣。請你幫我,那宮門森嚴,我進不去!你想想法子,
讓我和公主見上一同,讓我去求公主……要不然,皓禎是死路一條,阿瑪和額娘在牢獄裡,
也是活不成的!我求求你……」她對翩翩「崩崩崩」的磕下頭去:「把我扮成宮女,把我扮
成你的丫環,帶我進宮去吧!」翩翩見吟霜說得聲淚俱下,磕頭如搗蒜,心中不禁緊緊一
抽。畢竟,她在王府中已二十年,又何忍見王府瓦解凋零!她凝視吟霜,終於明白吟霜只是
人而不是狐,她進不了那座宮門,但是,進去又有何用?
    「那公主,」翩翩勉強的開了口,喉中澀澀的。「她恨你都來不及,怎會幫你呢?」
「不管她幫不幫,這是最後的一條路了!」吟霜悲喊著:「只剩兩天了,後天此時,皓禎就
身首異處了!事不宜遲,請你幫我做最後的努力,請你!求你!拜託你……」她再磕下頭
去,額頭都磕腫了。「也罷!」翩翩看著那荒涼的庭院:「我立刻就去打點佈置,看能不能
打通崔姥姥那一關!」
    這一布緒,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崔姥姥才同意了,願帶吟霜見公主。事實上,崔姥姥有
崔姥姥的想法,只有她最深的體會出公主對額駙的一番心。如今,額駙問斬,公主這一片癡
心,將系向何方?如能留下人來,則日久天長,一切仍然有望……而且,而且……
    於是,這天晚上,吟霜打扮成宮女,被崔姥姥從偏門中,悄悄帶進了宮。這已是皓禎的
最後一夜了。
    公主她那寢宮之中,不住踱著步子,「花盆底」的宮鞋,踏在青磚地上,篤篤有聲,敲
碎了那寂靜的夜,也踩碎了公主自己的心。「公主!」崔姥姥帶進吟霜來。「有人求見!」
    公主乍見吟霜,嚇了好大一跳。
    「怎麼?怎……麼!又是你!你連皇宮都進得來?你的法力越來越大了……」她慌亂的
回頭喊:「崔姥姥!崔姥姥!」
    「是我帶她進來的!」崔姥姥哀傷的看著公主。「現在真相都已經大白了,她根本不是
白狐,皇上不是對你都說過了嗎?你再不用怕她了!你和她的心病,也應該解一解了,要不
然,你這一輩子,都要這樣恍恍惚惚的度過嗎?醒一醒吧!公主!」
    「不是白狐?不是白狐?」公主仍然神魂不定,怔忡的瞪視著吟霜:「我不知道,一切
都把我攪糊塗了!皇阿瑪說我嫁的是個假皇親,他要把他處死,好,那我不是成了寡婦嗎?
你……」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吟霜:「你……你那麼神通廣大,怎麼不去救皓禎呢?」「我如
果真的神通廣大,如果真的法力無邊,」吟霜悲痛的說:「我還會來求你嗎?我早就去施法
了!」她往前一步,急促的抓住了公主的雙臂,忍不住就給她一陣搖撼。「公主!請你清醒
過來!你一定要清醒過來!因為皓禎已到最後關頭,明日午時,就要處死了!不管他是真皇
親,還是假皇親,他是真貝勒,還是假貝勒……他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丈夫呀!是我們兩個人
都深深愛著的,唯一的,真正的丈夫呀!」
    公主大大的震動了,眼睛睜得圓滾滾的,呼吸急促的鼓動著胸腔,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盯
著吟霜。
    「公主,你的敵人是我,不是白狐!不要因為你自己的挫敗,而逃避到『白狐』的邪說
裡去!你要站起來,跟我爭皓禎,跟我搶皓禎,說不定,有一天你會贏過我!如果皓禎死
了,你就再也贏不了了!」
    公主臉色一動,眼中閃閃發光。她挺了挺下巴,又有了「公主」的權威。「你不要對我
用激將法,」她冷冷的說:「皓禎死了,你也贏不了了!」「哦!這就是你的想法!」吟霜
激動的嚷:「可見你的內心深處,仍然是清醒明白的!你寧願皓禎死掉,我們兩個都做輸
家,也不願意皓禎活著,卻只愛我一個!你要用死亡來終止皓禎對我的愛!」她點著頭,眼
光凌厲,灼灼然的逼視著公主。「你有你的驕傲,你的自尊,但,到了最後,你卻走了一步
這樣窩囊的棋!這步棋,讓你這一生都輸定了,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公主緊緊的閉著嘴
唇,不說話。
    「但是,」吟霜繼續說,一句比一句有力:「你能不愛他嗎?你能不想他嗎?你能不希
望他有回報嗎?大婚之夜,合巹之時……往日種種,難道都不曾在你回憶中縈繞嗎?他的死
亡,能讓這所有的相思回憶都一筆勾銷嗎?」她盯著公主的眼睛,急切的說:「我們談一個
條件,好不好?只要你救了皓禎,我保證消失在你們面前,我用我的死亡來交換皓禎!沒有
了我,你還有一生一世的時間,來贏得皓禎的心!」
    公主牽動了一下嘴角,眼中閃過一抹痛楚。
    「你死了,」她眼神縹緲。「他的心會跟著你走,我才沒那麼傻!」「那麼,我不死!
皇上已下令,要我去當尼姑,青燈古佛,長伴一生,再也不來擾你們。」
    「你當了尼姑,他會在尼姑庵前結廬而居!」
    「他不會,他還有父母要侍奉……」
    「他會。我已經太瞭解他了!」
    「那麼,去問皇上求情,赦免了我們,和我共有他吧!你救了王爺和福晉,皓禎感恩,
我也感恩,讓我們三個,和平共存!那總好過你為他守寡,是不是?」吟霜喊著,去抓公主
的手。公主神情一慟,掙脫了吟霜。
    「你走!」她簡單的說。「我已經讓自己變得麻木不仁了,你說任何話,對我都沒有作
用了!你走!我不要見你!也不要聽你!」吟霜絕望到了極點,她瞪視著公主,只看到一張
心灰意冷、毫無表情的臉孔。麻木不仁!是的,她已經無動於衷,麻木不仁了。「公主!」
她做最後一搏。「死亡沒有辦法結束人間的真愛,只能把它化為永恆,與天地同在……」
    「夠了夠了!」公主憤然的一把推開吟霜,激烈的衝著她喊:「我知道你們的愛崇高偉
大極了,與日月同輝,與天地同在!這麼偉大的愛,還怕『死亡』嗎?他死了,你盡可跟著
他去!你走!我不管你是人是狐、是鬼是神、我已經受夠了你!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吟霜的身子往後退,一直退到門邊,然後,她堅決的、木然的轉過身子,直挺挺的走了
出去。臉上,已沒有來時的惶恐無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視死如歸的堅毅。是的,公主說
得好;這麼偉大的愛,還怕「死亡」嗎?
    同一時間,在宮中的大牢裡,皇上特別恩准,讓王爺、雪如與皓禎共進最後的晚餐。
    獄卒送進了佳餚美酒,歎口氣說:
    「大限在明日午時,一早就得動身赴法場,這一頓請好好享用吧!」王爺和雪如,看著
托盤裡那六碟小菜、一壺美酒,真是痛入心肺。皓禎走過來,斟了一杯滿滿的酒,就雙手捧
著,對王爺和雪如跪了下去,誠摯的說;
    「阿瑪,額娘,我糊里糊塗,當了你們二十一年的兒子,這二十一年來,我帶給你們的
歡樂不多,帶給你們的煩惱和痛苦卻不少!原以為有一生的時間,可以承歡膝下,不料這麼
短暫,就要分離……阿瑪與額娘的恩情,只有等來生再報。這杯酒,我敬你們兩位,心中有
句話,想對你們說;謝謝你們抱養了我!生我者是誰,我不知道,養我育我的,是你們,謝
謝你們給了我這樣豐富的一生,我真的不虛此行了!」他一仰頭,把杯子干了。雪如已淚落
如雨,號哭著把皓禎抱住:「你還說這種話,每個字都刺痛我的心呀!娘對不起你,是我一
手改寫了你的命運,是我一手促成了你今天的悲劇,沒有我,你今天或者在某處某地,安居
樂業,娶妻生子,好好的過著你的人生!」「也許是吧!」皓禎說:「可是那樣,我就不會
遇見吟霜了,正像吟霜說的,如果可以從頭來過,讓我們選擇自己的命運,我們仍然選擇現
在的局面!」他看著雪如,叮囑著:「照顧吟霜!」雪如拚命點頭,說不出話來了,心酸已
極。淚,完全無法控制的滾滾流下。王爺站在一邊,眼光直直的看著這對母子,竟無法開
口。好半晌,他才佝僂著身子,去裝了一碗飯,又夾了好多菜,拿著碗筷,遞給皓禎。這是
他生平第一次,為人盛飯。「飯菜涼了……」他哽咽的說:「你……趁熱吃了吧!」他的手
抖抖索索的。「是!」皓禎慌忙雙手接過碗來。
    王爺一瞬也不瞬,定定的看著皓禎。皓禎勉強的拿著筷子,扒著飯粒往嘴裡送去,儘管
食難下嚥,卻努力的、一口一口的吃著。王爺貪婪的看著他,似乎想把他整個身影,都攫入
內心深處去。他嘴裡,喃喃的說著。
    「兒子,好好吃一點兒……」他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表達,嘴唇顫抖著。最後,仍然只
是困難的重複了一句:「兒子!吃飽一點兒!」皓禎看了王爺一眼,鼻塞聲重的應了一個字:
    「好!」
    然後,他就端著飯碗,努力而專心的吃著那餐飯。王爺和福晉,癡癡的看著他吃。三個
人就這樣默默相對,大牢內一燈如豆,夜寒如水。寂靜的夜裡,只有碗筷相碰的聲音。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40:19     標題: 23

一清早,通往法場的這條大路,就擠滿了人,萬頭攢動,人聲鼎沸。大家你擠你、我擠
你的想擠到大路邊上去,看一眼今天要被斬首的那個駙馬爺。
    終於,囚車來了。臨暫官刑部佟大人打前陣,騎著一匹棗紅色駿馬前行,後面跟著雙排
衛兵,衛兵後面是囚車。囚車後面又是雙排衛兵。馬蹄、衛兵、囚車……衝開了圍觀的群
眾。「看呀!看呀!」群眾們推擠著,爭先恐後的跳著叫著,莫名其妙的興奮著:「是個好
漂亮的年輕人呀……」
    「聽說有寶石頂戴,是個小王爺呀!」
    「呵!來頭大著呢!是碩親王府裡的貝勒,是蘭公主的額駙,還是御前行走呢!」「這
麼大的來頭,怎麼年紀輕輕就犯了死罪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又叫又嚷,議論紛紛。
    皓禎昂首站在囚車裡。囚車的車頂,有個圓孔,他的脖子從圓孔中伸出,頭露在車外,
身子在車裡,雙手負於身後,緊緊捆綁著。他雖然憔悴清懼,卻不像一般犯人那樣蓬首垢
面。雪如在天亮前還幫他梳了頭髮。他衣飾整潔,神情肅穆。站在那兒,依然有一股浩然正
氣。這樣奇怪的「死囚犯」,使群眾們看得更興奮了。忽然間,人群間傳來一聲尖銳而淒厲
的呼號:
    「皓禎!等等我!我來了!」
    皓禎全身一震,定睛對人群中看去。
    吟霜全身縞素,白衣白裳,頭上綁著白色的孝帶,奮力衝破人潮,狂奔著追向囚車。
    「皓禎!」她邊跑邊喊著:「我來送你了!我一定要見你這最後一面,讓你知道我的心
意……」
    皓禎看到吟霜了,本能的,他想撲過去,但是脖子被圈住,整個人都動彈不得。他踮著
腳。奮力伸長了脖子,急切的大喊:「老天有眼,讓我還能看到你!吟霜,為我珍重!為我
珍重!聽到了嗎?要為我珍重呀!」
    群眾一陣騷動,見吟霜勢如拚命般殺出重圍,大家竟不由自主的讓出一條路來。吟霜追
著囚車急跑,終於給她追上了囚車,死命的抓住了欄杆,整個人都掛在囚車上了。
    「皓禎!你聽著!」她急促的、悲淒的、一連串的喊出來:「你我這一份心,這一片
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神萬物都是我們的證人……生也好,死也好;今生也好,
來生也好,我都是你的!永遠永遠都是你的……」
    「吟霜!」皓禎也喊著:「有情如你,我死而無憾了!你說出來的話,我都知道,你沒
說出來的話,我也知道!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要為我活下去!要為我報答阿瑪和額
娘……」「不不不!」吟霜激烈的搖著頭:「只有這一句,不能依你!你生我也生,你亡我
也亡!」
    「吟霜!」皓禎怒喊:「知我如你,怎不聽從我?」
    兩人隔著囚車,忘形狂叫。這等奇異景象,使觀眾都看呆了。監斬官佟大人回頭一看,
不禁又驚又怒,勒住馬,大吼了一句:「這成何體統?衛兵!拉她下去!」
    「是!」衛兵們大聲應著,就衝上前去,拉住吟霜雙手,要把她拖下車來。吟霜的手
指,死命扣住欄杆,徒勞的掙扎著,一面對皓禎急喊著:「我的話還沒說完……皓禎……皓
禎……」
    她怎敵得過衛兵們的力氣,才喊了兩聲,已被衛兵們七手八腳的拖了下來。她乍然松
手,整個人滾倒在地上,被衛兵們用長矛阻絕,爬在地上,無法前進。
    「吟霜!回去吧!吟霜……」皓禎淒厲的喊著。囚車繼續向前走,人潮隨即掩至,吟霜
的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已迅速的被人潮所吞噬。他不禁仰頭向天,自肺腑中絞出一聲哀號:
「啊……」囚車到了刑場。刑場正中,斷頭台像個猙獰的怪獸,聳立著。
    衛兵們四面八方,重重的圍護著刑台,以防意外發生。台上,劊子手已經在等候,鼓手
也手執鼓槌,站在那面大鼓前,等著擂鼓。台下,圍觀的群眾仍在急先恐後的伸頭伸腦,議
論紛紛。在群眾前面與刑台之間,阿克丹和小寇子跪在一具棺柩前面,等著收屍。皇上特別
恩准,看在皓禎曾為額駙的份上,允許碩親王府收屍下葬。對「斬首」的犯人來說,確是一
項大恩。平常,首級是要掛在城牆上示眾的。
    皓禎下了囚車,被衛兵們推往刑台上去。
    阿克丹和小寇子,立刻雙雙磕下頭去,激動的說:
    「貝勒爺!奴才們給您磕頭!」
    皓禎一見到他們兩個人,就也激動了起來。
    「小寇子,阿克丹,你們不要送我!你們應該去守著吟霜呀!她被衛兵們拉了下去,現
在不知道身在何方……」
    小寇子眼眶一熱,淚水已奪眶而出。
    「貝勒爺!」他坦白的說:「此時此刻,我們誰也顧不了誰了,只有各盡各的本
分……」
    皓禎無法再說什麼,已經被帶上了刑台。
    佟大人走上了監斬官的位子。
    皓禎被推到斷頭台刑具面前,刑具上有個凹槽,等著頭顱擱上去。劊子手站到了皓禎身
後,手上的大刀迎著陽光閃熠。時辰未到,大家等待著。太陽正向頭緩緩移動。
    群眾們你推我擠,睜大了眼睛,吵吵嚷嚷,生怕錯過了這場「死亡」大戲。就在這等待
的時刻裡,吟霜又追了過來,奮力狂奔著,她的白衣白頭帶,全在肅殺的秋風中飛舞,嘴
裡,她不顧一切的狂喊著:
    「皓……禎……」
    群眾太驚愕了,被這種淒厲的身影所震懾,紛紛退避。
    吟霜已直撲台前。「吟霜!」皓禎震動已極,嘶聲急喊:「這是刑場啊!你到刑場來做
什麼?快回去!快回去!我不要你目睹我的死!我只要你記住我的生!回去!什麼都不要說
了,回去!」
    「你甚至不要我送你嗎?」吟霜喊著。
    「維持住你心裡那個我!不必看著我身首異處!」皓禎撕裂般的狂吼著:「不要!我不
要!你回去!快回去!」
    吟霜明白了,瞭解了。和皓禎這番轟轟烈烈的相知和相愛,彼此在對方心中眼中,都是
最完美的形象。她點了點頭,心領神會。帶著一臉的堅決,她眼神熱烈,雙眸在陽光下閃閃
發光,她清晰的、堅定的喊著:
    「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去!」她緊緊盯著皓禎:「我們生相從,死相隨!午時鐘響,魂
魄和你相會!天上人間,必然相聚!」喊完,她一轉頭,就從來時的路上,飛奔而去了。
    皓禎看著她的背影,他沒有再喊她,沒有再說任何的話。他已從她那堅定的眼神中,讀
出了她內心的毅然決然。驀然間,他覺得乍然解脫。不再激動,不再牽掛。仰頭看天,太陽
正向頭頂移動,是的,「午時鐘響,魂魄相會,天上人間,必然相聚!」如果此生活著,未
能盡情的愛。死去,總該魂魄相依了。「午時鐘響,魂魄相會!天上人間,必然相聚!」他
喃喃復誦著吟霜的句子,又加了兩句:「生而無歡,死而何懼?」
    同一時間,公主在迴廊裡走來走去,走去走來。她那急促的腳步聲,和她那急促的心跳
聲,匯合成一股音浪,在她腦中耳中,瘋狂般的迴響著:
    「皓禎,皓禎,皓禎,皓禎,皓禎……」
    腳步愈急,心跳愈急。心跳愈急,迴響愈急:
    「皓禎,皓禎,皓禎,皓禎,皓禎……」
    崔姥姥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廊下,眼光定定的看著公主。不時,就幽幽的報上一句:「公
主,辰時正了!」「公主,巳時正了!」「公主,巳時一刻!」「公主,巳時二刻!」公主
驀然止步,仰頭看天,太陽已向頭頂移動。
    公主返身,往御書房直奔而去。見到了皇上,她撲跪於地,磕頭如搗蒜。「皇阿瑪,蘭
馨跟你磕頭啊!蘭馨跟你磕頭啊!蘭馨跟你磕頭啊……」她不斷的說著,忘形的說著,不停
的磕頭頭。
    「不許磕頭!」皇上一怒而起。「世上不是只有這一個男子,你還年輕,皇阿瑪會為你
做主……」
    「皇阿瑪,蘭馨更重的磕下頭去:「你早已為我做過主了!蘭馨給你磕頭,蘭馨給你磕
頭……」
    皇上瞪著公主,震動得無言可答。
    刑場上,差一刻就到午時。
    鼓手開始擂鼓,鼓聲急響。
    皓禎被推到刑具最前方,他跪了下來,臉上一無所懼。那刑具的凹槽就在眼前,不知有
多少頭顱,已從這凹槽中滾落了下去。鼓聲越急。群眾都已鴉雀無聲。
    遠遠的鐘樓,鐘聲驟響。
    監斬的佟大人,大聲宣佈:
    「午時正!行刑!」皓禎將頭放入凹槽內,引頸待戮。鼓聲乍止。劊子手舉起了大刀。
就在此時,公主一人一騎,飛快的趕了過來,手裡高高的舉著「聖旨」,嘴裡,瘋狂的大喊
著:
    「有聖旨啊!有聖旨啊!有聖旨啊!」
    群眾再度騷動。劊子手立刻抽刀退後。台下的阿克丹和小寇子,驚喜的抬起頭來,眼望
著公主趕到台下,翻身落馬。
    佟大人跪著接了聖旨,大聲的朗讀:
    「額駙皓禎立即免罪釋放,不得有誤!欽此!」
    群眾都嘩然大叫起來了,有的叫好,有的拍手,有的失望,有的跌腳,有的弄不清狀
況,問來問去,有的嘖嘖稱奇,認為吟霜喊動了天,喊動了地……就在這一團亂中,皓禎被
鬆了綁,不敢相信的站起身來,呆呆的看著那滿面淚痕,驚魂未定的蘭馨公主。「蘭
馨……」他喃喃的念著她的名字。
    阿克丹和小寇子已經撲上前來,對公主倒身就拜。
    「皇恩浩蕩啊!」阿克丹喊著:「奴才叩謝萬歲爺恩典,叩謝公主恩典!」
    皓禎一見阿克丹和小寇子,驟然間醒覺過來,頓時心驚肉跳。「午時鐘響,魂魄相
會!」他念叨著,破口狂呼出一聲:「吟霜!不……要……」然後,他看到公主騎來的那匹
快馬,他不假思索的縱身一躍,落在馬背上。拉起馬韁,就策馬狂奔。群眾們紛紛走避,又
是一場大驚大亂。「吟霜!等我!等我!一定要等我……」
    皓禎一路狂喊著,如飛般消失在道路盡頭。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0-3-13 01:42:41     標題: 24

鐘樓敲響午時的第一響時,吟霜把一卷三尺白綾拋上了屋樑。秦姥姥和香綺跪落在地,
雙雙扶著吟霜腳下的凳子。兩人都瞭解,吟霜死志之緊,萬難勸解。何況,皓禎此時,大約
已人頭落地,他們二人的「人間」約會已散,「天上」約會才剛剛開始。「奴才恭送白姨
娘,祝白姨娘和貝勒爺……魂魄相依,再不分離!」香綺說不出話來,伏在地上,哭得肝腸
寸斷。
    「格登」一聲,椅子被踢翻。秦姥姥和香綺都震動著,誰也不敢抬頭。只聽到遠遠的鐘
樓,繼續敲著鐘聲,最後一響結束了,餘音仍然綿綿邈邈,迴盪在瑟瑟秋風裡,迴盪在庭院
深深裡。過了好片刻,秦姥姥才站起身來,向上仰望,吟霜的一縷香魂,早已歸去,臉色仍
栩栩如生。她抱住了吟霜的腳,和香綺兩個,合力解下了吟霜。
    把吟霜放在床上,秦姥姥細心的為她整理衣衫,梳好髮髻,簪上釵環。香綺在一邊,眼
淚簌簌直掉,看吟霜未曾眼凸舌露,闔著眼就像熟睡一般,她癡心以為,吟霜未死。死亡不
應該是這麼容易的事。但伸手去她鼻下,才發現呼吸俱無。她驟然間心中大慟,哭倒在秦姥
姥懷裡。
    「香綺,別哭!」秦姥姥說著,自己卻老淚縱橫:「吟霜這一生,從呱呱落地,就被烙
上烙印,送出宮去,放入河中……然後和皓禎相遇,又不能相守,飽受折磨。她過得好辛
苦。現在,不苦了!再也不苦了,天上,有皓禎少爺等著她,會把她接了去。他們兩個,會
守在一起,不怕任何風波災難了……」秦姥姥話未說完,皓禎已像旋風般捲入府來,直奔靜
思山房,嘴裡狂叫著:「吟霜!吟霜!吟霜……」
    「是貝勒爺!」香綺大叫,跳起身,衝到門外去,扶著門,就整個人都傻了。雙腿一
軟,她跪下去,悲聲大叫:「貝勒爺!你怎麼回來了?你是人,還是鬼?你來接小姐嗎?」
    秦姥姥也衝了出來,臉孔雪白。皓禎明白了,他已來遲一步。他走進了吟霜的房間,看
到床上的吟霜了。她躺在那兒,寧靜安詳,兩排睫毛密密的合著,唇邊似乎還有個淺淺的微
笑。他一直走到床邊,定定的看著她。然後,他彎下身子,伸出顫抖的雙手,把她抱了起
來。緊擁在懷中,他依偎著她的面頰,低低的、喃喃的說:
    「午時鐘響,魂魄相會,天上人間,必然相聚!吟霜,我一直沒辦法保護你,沒辦法和
你過最普通最平凡的夫妻生活,沒辦法回報你的一片深情……最後,連午時鐘響的約會,我
又誤了期!你現在一個人走,豈不孤獨?找不到我,你要怎麼辦?」他抱著她向門外走去。
「不!我不會讓你再孤獨,咱們找一塊淨土,從此與世無爭,做一對神仙眷侶,重新來過,
好嗎?好嗎?事到如今,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拆散我們了!即使是『生』與『死』,也
不能拆散我們了……」
    王爺和雪如,一得到皇上的特赦,就立刻撲奔家門。王府門口,一片靜悄悄,大門洞開
著,門口也無把守。門內,地上積了數日的落葉,像一層褐色的地毯。皓禎騎來的那匹馬,
正獨自在院中踢腿噴氣,揚起了滿院落葉。
    王爺和雪如交換了一個視線,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兩人還來不及進府,忽然
聽到一團人聲,兩人回頭一看,原來阿克彤和小寇子,簇擁著公主回來了。
    公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坐騎,她對王爺和雪如急呼:
    「你們見到皓禎了?馬在這兒,他已經到家了!」
    「他果然得到特赦?」王爺悲喜交集的問:「你確實把他救下來了?他怎麼沒有跟你一
起回來……」
    公主尚未答話,府內忽然傳來一片哭叫之聲。王爺、雪如、公主都悚然而驚,急忙衝入
大門。
    皓禎抱著吟霜的屍體,直直的、面無表情的從內院走了出來。他一步一步的邁著步子,
眼光望著前方不知我的地方,對於週遭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在他身後,皓祥死命的想拉住他,拚命喊著。翩翩、秦姥姥、香綺也追在後面,各喊各
的,各哭各的,一片天愁地慘。「哥哥!你要去哪裡?」皓祥嚷著,在他這一生中,只有此
時,「哥哥」二字叫得如此真摯。
    「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呀!好在你我都留得命在,未來還長著呀……」他一抬頭,
見到王爺和雪如,就撲奔上前,求救的喊:「阿瑪,大娘,你們快來攔住哥哥呀!」
    王爺和雪如瞪視著皓禎,瞪視在皓禎臂彎中,動也不動,了無生氣的吟霜,兩人都嚇傻
了。呆呆站在那兒,在巨大的驚懼當中,無人能夠說話了。
    皓禎也機械化的站定了。
    秦姥姥往前一衝,痛斷肝腸的哭著說:
    「王爺、福晉,吟霜小姐,一心一意要追隨貝勒爺,午時鐘響,就自我了斷了……沒料
到貝勒爺趕了回來,就……就……就這樣陰錯陽差了。」
    雪如雙眼發直,一個勁兒的搖頭,小小聲的呢喃著:
    「不……那不會是吟霜……不可以的……那不是吟霜,不是,不是……我的吟霜一出世
就多災多難,一場場浩劫都熬過去了……這不是的,不會的……」她不住口的,低低的嘰咕
著,整個人都失神了。王爺一個顛跛,幾乎站立不住。他的面孔扭曲著,張嘴欲哭,卻哭不
出聲音,最後發出了哀嚎:
    「怎麼會這樣呢?一切的災難都結束了,我們一家人,正該好好團聚……」他突然衝向
了皓禎,用雙手捧起吟霜的臉,仔細的看著她,沙嗄的說:「我從來不知道你是我的骨肉,
不曾有一天善待過你,現在才知道真相,正預備好好補償仍然,你怎麼可以這樣去了?不行
不行!我不准!我不准!」
    皓禎木然的站著,緊緊抱著吟霜。任憑王爺和雪如,拉的拉、扯的扯,他就是站立著,
紋風不動。
    阿克丹和小寇子,見了這等場面,兩人雙雙跪落地。
    「為什麼好人會死?」阿克丹抬首向天:「為什麼像白姨太這樣善良的人,要比我們都
早一步?」
    「白姨太,回來吧!」小寇子哭得悲切。「你和貝勒爺約好了,要同生同死,現在貝勒
爺已經回來了,你也回來吧!老天爺,你顯顯靈吧!讓吟霜小姐活過來呀!」
    翩翩整個人痙攣著,支持不住的抓著皓祥的手,支持不住的抓著皓祥的手,顫抖著對吟
霜、皓禎、王爺、雪如四人跪了下去。「天啊!」她哭著:「我們做了什麼?我們……做了
什麼孽……什麼孽呀……」「是我做的孽!」王爺痛喊:「是我,是我……」
    「是我!」雪如接著喊:「是我呀!是我呀……」
    「然而,」王爺痛哭著:「我們聯合起來,做了這番罪孽,卻要讓吟霜一人來承擔
嗎?……」
    大家哭的哭,叫的叫,一片淒風苦雨。只有蘭馨,她震動已極的看著這一切,腦中清楚
浮現的,是吟霜前晚才說過的話:死亡沒有辦法結束人們的真愛,只能把它化為永恆,與天
地同在!她深深的吸著氣,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皓禎,和皓禎臂彎裡,已進入「永恆」的吟
霜。內心掠過一抹尖銳的刺痛:她輸了!這場兩個女人的戰爭,她已經徹底的輸了。
    皓禎不再佇立。他的神情始終嚴肅、鎮定,而堅決。眼光也始終直直的望向遠方。此
時,他掙開了家人,抱著吟霜,又繼續往大門走去。蘭馨公主再也站不住了,她攔了過去,
驚痛的問:
    「你要抱著她到哪裡去?」
    皓禎繼續注視前方,聲音空空洞洞的,像來自深幽的山谷:
    「她從哪裡來,我就帶她到那裡去!我現在終於知道了!她是白狐,原屬於荒野草原,
來人間走這一遭,嘗盡愛恨情仇,如今債已還完,她不是死了,而是不如歸去。我這就帶她
到大草原去,說不定……她就會活過來,化為一隻白狐,飄然遠去……在我記憶深處,好
像……好像幾千年前,我也是一隻白狐,我們曾經在遙遠的天邊,並肩走過……說不定,我
也會化為白狐,追隨她而去……」
    這篇似是而非的話,說得每一個人都呆住了。
    在一片死寂之中,竟沒有一個人再要攔阻皓禎,他就抱著吟霜,往外面走去。公主怔了
怔,又心碎,又震撼。她忍不住衝上前喊:
    「不要糊塗了,她不是什麼白狐,她是人生父母養的!是王府的四格格呀,怎麼會是只
狐狸呢?過去是我不能面對現實,所以把她和白狐硬扣在一起,弄得整個王府蜚短流長,一
切都是我不好,我……我很遺憾結局竟是如此,可人死不能復生,傷痛之餘,你也應該珍惜
自己死裡逃生,珍惜整個家族化險為夷,是不是?父母需要安慰,王府需要重新建設,你沒
有了吟霜,但是……你還有我呀!你瞧,我的腦子已經不糊塗,人也明白過來了!讓我支持
著你,陪伴著你,好不好?」
    皓禎面無表情,無動於衷的身子一側,就和公主擦身而過。他走到了那匹馬前面,把吟
霜放上了馬背。
    公主一急,衝到王爺和雪如的面前:
    「他真的要走了,你們都不阻止他嗎?」
    王爺呆怔著,一句話也不說。雪如卻像著了魔一般,心神恍惚的,低低喃喃的說:
    「回歸原野……飄然遠去……這樣也好,這樣也好,說不定幾千年前,他們是一對白
狐,一對恩愛夫妻……這樣也好,生而為人,不如化而為狐……去吧去吧——」
    公主慌亂四顧,人人都著魔似的悲淒著,人人都深陷在「白狐」那縹緲的境界裡。她恐
慌的大喊:
    「她是人,她是人,她不是白狐呀!不是白狐呀……」
    沒有人理會她。而皓禎,已跨上馬背。他擁緊了吟霜,重重的一拉馬韁,那馬兒昂起頭
來,發出一聲長嘶,狂奔而去。
    「皓禎!」公主緊追於馬後,哀聲大叫著:「你究竟要去哪裡?你什麼時候回來?皓
禎……天下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懂感情!天下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遺憾!你這樣一走了之,丟
下的債,你幾生幾世也還不清……」
    皓禎策馬,絕塵而去。把公主、王爺、雪如、皓祥、翩翩、阿克丹、小寇子、秦姥姥、
香綺……全拋在身後,把人世間種種恩恩怨怨,糾糾纏纏,牽牽掛掛……都一齊拋下。
    他越騎越快,越跑越遠,始終不曾回顧。馬蹄揚起一路的塵埃,把往日繁華,全體遮掩。
    遠處,有蒼翠的山,有茂密的林,有無盡的曠野,有遼闊的草原……,他奔馳著,一直
奔向那遙遠的天邊。

                             ——全書完——

                                         1993年7月26日於台北可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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