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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99集 新武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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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dv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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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3-13 10:14:23
標題: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99集 新武器【全文完】
【序】
這個故事有兩點請注意,因為比較特別––雖然故事實是假設,小說也必然虛構,但是
出現在故事中的兩件事,卻是真實發生過的。
其一,是「神戶丸」和後來潛水隊的失蹤。
其二,是「全民大瘋狂」。
越是看來不可能的事,越是事實。
怪乎哉?不怪也。
衛斯理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一日 三藩市
天無三日晴,「加州陽光」云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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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鄱陽湖神秘事件
【第二章】金秀四嫂
【第三章】唯一生還者的記述(一)
【第四章】唯一生還者的記述(二)
【第五章】白、金對話
【第六章】永遠的秘密
【第七章】一個老嫗
【第八章】任務的性質
【第九章】非常理推論
【第十章】為甚麼是鄱陽湖
【第十一章】奉旨瘋狂
110-3591-7-677[1]-7.27
【第十二章】癮毒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5:27
【第一章】
生物之間,互相殘殺時所使用的武器,其中一種是使用身體自然生長以外的武器的。不
少生物都會使用工具,但不會把工具轉化為武器,像海豹會用石頭砸碎鮑魚的殼。但自盤古
開天闢地以來,未嘗見過一隻海豹拿石頭砸死另一隻海豹的。
唯一的例外,是人。
人在互相殘殺之時,不但使用製造出來的武器,而且武器也越出越是精良––「精良」
用在武器上的意思,就是一經使用,殺起人來更多更快,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從原始人時
代起,直到至今號稱的「文明」,自相殘殺一直是人類行為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看來
人與人之間,若是不自相殘殺,便過不了日子。
說那是人的天性,也未嘗不可。當然,各種殘殺的武器,也日新日新又日新地在進步,
成了「文明」的組成部份。
有了武器,才有大規模的殘殺––當然,也只有武器,才可以對抗大規模的殘殺。所以
說,人類的行為非常複雜,看來只是一個簡單的行為,但內容卻變化多端,豐富無比,這是
人類的行為有異於其他生物的行為之處。
每一個故事,都例必有一些開場白。也必然,無論開場白是動聽或不動聽,都不可以太
長,不然,必惹人厭,所以就此打住,直接敘述故事。
這一天,家裏來了兩個客人––我不說「我有了兩個客人」,是因為其中的一個並不是
我的客人,先把那一個擱一擱,卻說我的那個客人。
我的那個客人和我並不熟,只是在和齊白交往的時候,見過兩次,在有關我和齊白的故
事之中,他甚至沒有出過場,這就證明他無足輕重。
齊白在介紹他的時候,語意和態度也不是很尊敬。我記得,他第一次介紹那人的時候,
態度甚至很是輕佻,他雙腳交纏地站著,一隻手拍著人家的肩頭,一隻手揮動著,向我道:
「這位是石亞玉教授,人不怎麼樣,可是還不討厭,可以認識一下。」
齊白的這種氣焰,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可是看那位石亞玉教授,像是並不以為忤,反
而對齊白的介紹感到滿意,早已向我伸出手來,口中一面還道:「哪裏!哪裏!」
我略打量了他一下,大約三四十歲,屬於面目模糊,在人海之中,不易辨別出來的那一
種。我和他握手之際,倒頗為他的態度熱情而動容,就順口問了一句:「石教授的專業是–
–」
一言未畢,石教授也未曾來得及回答,齊白卻已然轟笑起來。這無疑是絕不禮貌,就算
石亞玉和他極熟,也不該如此,所以我瞪了他一眼。
齊白卻一點也不以為然,一揚眉:「他的專業,算是考古。」
說著,石教授已取出了名片,我接過來一看,是一家位於阿拉伯地區的大學的「考古系
主任」。儘管那家大學名不經傳,但他是考古學家,那可不是「算是」,而是真的。
我把名片向齊白揚了揚,齊白笑:「我沒說他不是考古學家,不過他膽子小,雖對各種
古墓極具興趣,可是從來也不敢進去考察一下,只是紙上談兵,所以,只能『算是』考古學
家。」
石亞玉靦腆地笑:「這種––毛病,我會努力克服,真的,我只好『算是』考古學家。
」
這個人的脾氣,竟然好到了這種程度,也真令人佩服,當下便說了幾句,後來有事岔了
開去,以後也沒有在意。
一直到若干時日之後,再和他相遇,才有了較長時間的交談,一談之下,令人刮目相看
。這位「算是考古學家」對於中亞一帶的歷史,熟稔無比,而且,在米索不達米亞平原以及
兩河流域的古蹟發掘上,大有貢獻。上次齊白對他無禮,看來是由於他脾氣好,才遭人欺侮
之故。
後來,我和他也沒有來往,幾次和齊白有重大事故商討,也沒有提及他,所以,當他忽
然登門求見時,我根本認不出他是誰來。
本來,我認人的本領也不至於如此之差,卻是由於他的外型有了重大改變,不見幾年,
他的頭髮禿了一大半,所以樣子變得厲害。
他看到我一副茫然的神情,連忙自作介紹,報了姓名,我這才恍然。
他一點也不見怪,自己摸著光頭,笑道:「人老了,頭髮也捨我而去,難怪衛先生你不
認得了。」
我很是不好意思,請他進屋,寒暄已畢,正想問他的來意,他已很神秘地湊近身來,還
壓低了聲音:「我看了你最近記述的那個題為《水晶宮》的故事!」
我身子向後略仰:「是嗎?你––這裏沒有人會偷聽,你就照平常說話的聲調說好了。
」
石亞玉這才坐直了身子,可是神情仍是神秘兮兮的,眨著眼:「你說的那個成吉思汗墓
,我知道是在哪一個湖泊的下面。」
我怔了一怔:「你知道?」
他點頭:「是,我知道,你在故弄玄虛,讓人以為那是一個流動的湖,是一個『海子』
,而且暗示是在蒙古。可是那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
我感到好笑:「是嗎,那你以為在哪裏?」
他興致勃勃:「我們一齊把湖名寫在手心上,然後數一二三,大家攤開手來看,看我是
不是料中了。」
他作出了這樣的提議,我有點啼笑皆非,就很結實地提醒他:「不必了吧,你和我的年
紀都不少了,加起來肯定超過一百歲。」
我早就說過,這個人脾氣好。脾氣好的人,有許多優點,也有許多缺點。
這人不懂得別人是在譏諷他,甚至當面損他,除非所用的語言,連三歲小孩都明白,不
然,對各種形式的暗示,他一概不明白。上海人打話,所謂「觸霉頭當補藥吃」者是。
我這樣說了,他仍然不明,出聲道:「不!三國時代,周公瑾和諸葛孔明商量怎樣對付
曹孟德的八百萬大軍,兩人就各在掌心上寫了字,攤開手來對比。」
我沉下臉來:「好,那你就和他們慢慢猜吧!」
這位教授這才算是品出了我話中的一些味道,訕訕地笑了一會,才道:「我知道,你在
《水晶宮》這故事中,所寫的一切全是真的!」
我最不耐煩和這種說話想三轉四,把一件簡單的事,弄得複雜無比的人打交道,所以我
又不客氣地道:「不!不!你錯了,那些全是假的,全是我在故弄玄虛!」
石亞玉大搖其頭:「非也非也,全是真的,你只不過在地點上玩了一些小花樣而已,那
個湖泊其實是––」
他說到這裏,又頓了一頓,神情再度大是神秘。
我嘆了一聲:「你一定要早一點立好遺囑才行!」
由於我說得很是鄭重,加上這一句話又大是突兀,所以他為之愕然,呆了片刻才問:「
為甚麼?」
我道:「你說話喜歡這樣兜來兜去,若不早立遺囑,臨死之時,要是有甚麼重要的事,
肯定來不及吩咐。」
石亞玉這次總算紅了紅臉,這才肯把他要說的話說了出來,一面說,一面仍在神情上把
話當成是最高的機密。
他道:「那湖泊是中國的四大湖泊之一的鄱陽湖,對不對?」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實在難以把成吉思汗這個蒙古皇帝的墓,和鄱陽湖扯在一起,
所以有幾秒鐘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這種情形看在石亞玉的眼中,他以為自己已料中了,高興得手舞足蹈,歡呼連連:「如
何?給我料中了吧!給我料中了吧!」
我這才定過神來,真想點頭認了,免得和他再糾纏下去。但繼而一想,他若是認了真,
真的到鄱陽湖找成吉思汗墓,那卻是一個可以令他身敗名裂的大玩笑,我開他這樣的玩笑,
未免太缺德了!
所以我正色道:「你料錯了,《水晶宮》這個故事,和鄱陽湖一點關係也沒有。」
石亞玉眨著眼,搖著頭,一副不相信的神態––照他這副神態,我真是不想再解釋下去
了。
但念在他是一個老實人,所以我還是耐著性子道:「在那個故事中,我倒是提到洞庭湖
––傳說中柳毅代龍女傳書,就是下了洞庭湖。」
石亞玉望著我,現出大是不以為然的神情,隔了好一會,才嘆了一聲,沮喪地道:「是
我的不是了,我和你相交不深,你自然沒有必要把這種關係重大的秘密告訴我。」
我的忍耐力本來已到了極限,一聽得他又這樣夾纏不清,就更是無明火起––我最討厭
自以為是,好把簡單問題複雜化的人,石亞玉可以算是這類人的典型了。
所以我根本不想再和他說下去,只是揮了揮手:「是啊,所以,閣下請便吧!」
石亞玉震動了一下,望著我想說甚麼又沒有說,我已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遇上這種情形自然難堪,他再老實,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所以站了起來。我再加了一
句:「走好,不送。」
這句話更是迫著他,只見他遲遲疑疑的,一直走到了門口。
他在門口站定,一時之間,像是不知道如何開門。我看到這種情形,索性走幾步跨到門
口,打開了門,一言不發。
他苦笑了一下,又長嘆一聲,道:「我多年來對鄱陽湖作了很周詳的研究,搜集了不少
資料,也作了很多的假設,本來想和你一起研究一下的,閣下既然拒人於千里之外,我也只
好遺憾了。」
我仍然冷著臉,一言不發。
石亞玉畢竟是好脾氣的人,他並不發怒,只是失望,他一面向外跨出了一步(老大不情
願的),一面道:「就算我料錯了,難道你對發生在鄱陽湖的神秘事件,一點興趣也沒有?
」
我自認對世界各地所發生的神秘事件,都有相當程度的研究,而且「段數」甚高。像最
近,中國貴州地區有巨型飛船出現,低飛時且摧毀了大批林木一事,我早在一連串有關苗疆
的記述中,已肯定過貴州山區早就有外星人出沒,其中有的外星人,甚至還成了我故事中很
具關鍵性的角色。
所以,當石亞玉一提及「發生在鄱陽湖的神秘事件」時,我就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
我隨便答應了一聲,道:「世界上神秘的事情太多了,無法一一深究––」
石亞玉忙道:「可是––」
我又打斷了他的話頭:「雖然我生性好探索一切奇事,但是生命有涯,我只能在同類性
質的奇事之中探索一樁,把時間留給其他不同性質的神秘事件。」
這次,我已解釋得夠詳細了,石亞玉低下頭,想了一回,才道:「雖然你曾探索過不少
神秘失蹤事件,但是每一樁神秘失蹤事件,都是不同的啊!」
我斷然道:「還有更多、更不同的事,所以只好放棄一些!」
石亞玉長嘆一聲:「那我只好找美國人合作了。」
我道:「請便––你既然來找我,買賣不成仁義在。你準備找哪一個美國人合作,說來
聽聽,或者我可以提供些意見。」
石亞玉道:「皮爾.艾德,皮爾,他是一個––」
我不等他說完,已接了上去:「是,他是一個出色,不,極出色的潛水人,希望你們合
作愉快,能揭開這個謎團。」
石亞玉又望了我半響,像是希望可以有轉圜的餘地,但是我一點也不顯露出有任何意圖
。他只好連連嘆息,走向車子,上了車之後,又坐了好一會,才駕車離去。
一直到他駛到看不見了,我才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卻見白素站在身後,看樣子已站
了很久了。
我笑著揮手:「考你一考,鄱陽湖發生過甚麼神秘的事件?」
白素笑道:「你這個問題,發問得不當,鄱陽湖中有過許多神秘事件發生,我如何一一
作答?」
我想考白素,反被她「將了軍」,但我並不氣餒,又道:「當然是問你最大的那樁。」
白素拍手:「又措詞不當了,神秘有甚麼大小之分。」
我忍住了氣:「好,神秘程度最高的那一樁,你可說得上來?而且,別再找我說話中的
岔子了。」
白素笑道:「看你說得多累贅––『找說話中的岔子』,粵語中有一個詞彙,只用三個
字,就可以表達同樣的意思了。」
我道:「我知道––是『捉字蝨』。可是,在鄱陽湖中發生過甚麼值得注意的神秘事件
,只怕你說不上來!」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以為白素真的說不上來了,可是白素隨即嫣然:「不就是『神戶丸
』的事麼?」
我呆了一呆,白素說中了,但我還是不服氣:「細節你也知道?」
白素說得坦白:「只知大概––爹曾作過特別研究,但即使在事情發生的當時,能得的
資料也不是很多,所以,你不必咄咄迫人。我想,你一定也只知道一個大概。」
我笑:「確然,這件事距今將近五十年了,早已被人遺忘,能知道一個大概也算不錯了
。」
白素道:「所以,你不應該把客人趕走,你沒聽見他說,他下了一番研究功夫麼?或許
他有新的發現。」
我不禁也有點後悔,但是卻不肯表現出來,反倒道:「我不相信他會有甚麼新的發現,
如果有,他也不會以為成吉思汗墓是在鄱陽湖底了。」
白素沒有和我爭下去,只是淡淡地道:「說得也是。」
可是這一來,卻把我對鄱陽湖神秘事件的興趣,大大地勾了起來。
所謂「鄱陽湖神秘事件」,正如白素所說,發生在鄱陽湖的神秘事件不少,但對神秘事
件有興趣的人,一提到鄱陽湖神秘事件,就知道指的一定是「神戶丸」失蹤事件。
神戶丸失蹤事件的大概是,一九四五年四月十六日,一艘名叫神戶丸的日本運輸船––
並不是一艘小船,而是達到二千級噸的船隻,共有船員以及身份不明的來客超過二百人。
這艘船最後一次被人看到,是在鄱陽湖西北的水面之上。
那時,船的航行位置,離一個叫作「老爺廟」的小鎮不遠,有若干漁民都見過這艘船在
行駛,看來一切都正常無異。
但是,神戶丸在下午時分,風清氣朗,湖上水波不高的情形下,突然消失無蹤。
它消失得極其徹底––一下子就不見了,不但未曾到達目的地,而且,再也未被人看到
。船不見了,船上二百多人也不見了。
船在湖上不見了,當然不會設想它飛上了天,而是設想它沉到了湖底。
其時,正是中日戰爭的後期(五個月之後,第一枚原子彈就投到了廣島),也正是天亮
前後,正黑暗的時期,日本軍隊在中國的侵略行為,趨於瘋狂,當然,所遇到的反抗,也同
樣升級。
那是敵我雙方拼個你死我活的年代,除了正規軍隊之外,活躍的抗日游擊隊,在熱血的
中華兒女努力之下,也到處給入侵的獸軍以嚴重的打擊。
所以,神戶丸的失蹤,使日軍首先想到的是:遭到了游擊隊的襲擊。
鄱陽湖北端,是江西、湖北、安徽三省的交界處,地形和人文關係都複雜無比,也正是
游擊隊很是活躍的一個所在。
(後來,我知道白老大對這件事研究過,正是因為他有一個朋友就在當地領導一股游擊
隊,和日軍有過許多次接觸,且曾打過神戶丸主意之故。)
日軍作如是想,自然很合理,可是事後日軍的大規模搜索行動,卻不是很合情理。
其時,雖然日軍和它所組織的偽軍,還控制著中國相當大的地區,但是,在全世界範圍
內,日本的侵略行動,已經遭到了徹底的失敗,到了日暮途窮的地步。
太平洋逐島戰,日軍和盟軍的激戰,已經肯定盟軍的勝利––在三月十四日,硫磺島戰
役結束之後,形勢已經十分明朗。
日本的本土,也正連續不斷地遭受盟軍猛烈的轟炸。日本的國力,在幾年的侵略戰爭之
中,耗費殆盡,幾乎已經失去作戰的能力了。
在這樣千創百孔的情形之下,一艘在內河航行的運輸船沉沒了,真正是小事一樁,完全
不值得認真對付的。
可是,日本方面卻採取了異乎尋常的行動。非但調來了大量兵力,封鎖當地,而且,還
從海軍調來潛水人員,進行搜索。
那時的日本海軍,自身已經如同風中殘燭,朝不保夕,但仍然派出了超過三十名的潛水
專家,去搜索失蹤了的神戶丸。
日本方面這種異常的行動,自然引人注目,於是,傳說就紛紜而至。在最後,傳說歸於
兩類。一個說法是:船上有極重要的人物在。第二個說法則是:船上有極重要的貨物在。
對於重要人物,人們的興趣不大,因為人物再重要,船沉了之後,也必然變成了死屍一
具。死人沒有甚麼用,生前再重要,死後也不過是一團腐肉而已。
倒是重要的貨物,引起了人們很大的興趣,因為貨物不會腐壞,譬如說黃金,在水中百
年千年,依然是黃金,價值不變。
所以,一時之間,當地的游擊隊也好,湖匪也好,都睜大了眼盯著,看日本人能從水中
撈起點甚麼來。
可是,卻也一無所獲,因為日本軍隊的封鎖網極其嚴密,根本無法接近現場,只好望洋
興嘆。
不多久(四個月後),日本在吃了原子彈之後,無條件投降。中國的局勢,重又陷入另
一個大混亂之中。雖然這件事有許多傳說,但也漸漸被人遺忘了。
傳說中比較吸引人的,還是關於船上的「貴重貨物」,有說是黃金,有說是許多中國的
古董、國寶。在傳說中,事情總是越來越誇大,最後到了聽到的人,總忍不住哈哈大笑為止
。
關於鄱陽湖神秘事件,我所知道的大概,就是如此這般。
我把我所知的說了出來,白素也沒有甚麼補充,因為她知道的也只不過如此。
可是她卻補充道:「爹曾在那一帶活動過,也曾對這件事作過探索。不過我知道,他老
人家活動的主要目的,並不是尋找沉船,而是聯絡那一帶的江湖人物。」
我知道:「所謂江湖人物,就是湖上的水匪。」
白素對我的態度不以為然:「你可以隨便怎樣稱呼他們,可是不能否認,他們之中,有
的是鐵錚錚的好漢子,熱血的兒女,為了抗戰,他們沒少流了血,為民族存亡出的力,遠超
過了官面上的那些所謂大人物。草莽湖盪之間,有的是可歌可泣的仁俠義跡。」
白素這樣說,我自然同意,所以她一面說,我一面點頭不已。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5:35
【第二章】
白素略停了一停,嘆了一聲:「這些人,這些事,全都淹沒了,歷史記載的,往往如此
。」
我也感嘆:「在大時代的動亂中,人和事能否備在歷史記載之中,往往也靠機緣,難說
得很。」
白素道:「當年,爹一定搜集到了不少資料,有興趣的話,可以問問他。」
我吸了一口氣:「專門到法國去找他老人家?要是這樣,還不如先聽聽石亞玉有甚麼新
發現的好。」
白素知道我雖有好奇心,但還不至於對這種十劃沒有一撇的事窮追不捨,所以她一擺手
:「那就等機會再說好了。」
世間事,巧起來,真是無話可說。我們正說到這裏時,「呼」地一聲,大門被打開,一
陣勁風捲了進來。剎那之間,客廳之中,當真有風雲色變之象,雖無九級地震之天崩地裂,
但也俱七級颱風之催枯物轉。
一股黑影隨著風勢捲將進來,正是紅綾的那頭神鷹,看牠的勢子,直把衛家狹窄之客廳
,當作了高峰上的蒼穹一般,肆無忌憚之至。
這扁毛畜牲如此囂張,當然是仗著牠主人之勢。鷹兒一現,紅綾自然也立即會出現,我
自然而然皺起了眉頭,以便在她撞到了甚麼家具陳設之後,立即表示不滿之意。
卻不料這一次我們的寶貝女兒並不是橫衝直撞的殺將進來,而是斯斯文文的走進來,非
但是一步接一步的走進來,而且,腳步還十分輕巧。
這一來,不但是我,連一向遇變鎮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白素,也大是驚訝。但她
畢竟勝我一籌,在我還未曾定過神來之際,她已經碰了我一下,那令我注意到了,紅綾並不
是一個人進來的,她身邊還有一個人在。
這個故事一開始,我就說過,家裏一下子有兩個人來訪,一個是石亞玉,已經交待過了
,另一個就是此時在紅綾身邊的那個人了。
這個人在故事之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所以,應該形容得詳細一點。
這個人是和紅綾手拉著手,一起走進來的。我第一眼是看到兩隻握在一起的手,兩隻都
是女性的手,可是卻截然不同,真叫人難以相信那同是地球女性的手,難以相信這兩隻手的
主人會是同類。
紅綾由於長期過著野人的生活,所以一雙手,粗糙無比,其皮若柴,其指若鐵。這時和
她相握著的那隻手,卻是盈白如玉,看來柔若無骨,是一隻真正的纖纖玉手。
我再一抬眼,就看到玉手的主人,那是一個不高不矮,窈窕柔弱,膚色賽雪,大眼黑髮
的小姑娘,看來大約只是十六七歲的少女。
這少女的外表,是如此之文靜,以致她看起來不像是個真人,而像是精工細瓷所製造出
來的一樣。
這樣一個看來一口氣就會吹化了的女娃,和紅綾站在一起,對比強烈之至,令我和白素
為之愕然,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紅綾和小女娃已來到了我們近前,紅綾道:「我爸,我媽。」
小女娃立時雙手放在膝旁,向我和白素鞠躬,雖然她一口說的是中國話,但是她那種行
禮的姿態,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人。
她道:「伯伯,伯母。」
白素笑著,拉住了她的手,向紅綾道:「你是甚麼時候認識了那麼可愛的一個小朋友的
?」
紅綾咧嘴在笑:「可愛之極了,是不是?她不是我的小朋友,她是來找爸的,爸和你都
不在,我就帶她出去玩一會兒。」
雖然小女娃已好好地回來,但是我們聽得紅綾這樣說,還是大吃了一驚。小女娃極其聰
明,答道:「紅綾姐姐帶我上了山,好玩得很。」
來找我的各色人等都有,但這樣的一個小女娃卻未曾有過,白素仍然握住了她的手,她
道:「我叫山下官子,請多指教。」
這一句話,她是用日語說的,聲音柔軟動聽,一如其人。雖然她的出現可算突兀,但人
的外表在人際關係上,占了很重要的部份。以她的模樣,可以說,在人際關係上,必然無往
而不利。
白素已經在問:「官子,你來找我們有甚麼事?」
官子接下來說的話,更令得我和白素目定口呆,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她道:「是白老先
生吩咐我來找兩位的。」
一時之間,我和白素都難以會過意來,不知道「白老先生」所指為何。紅綾則已在一旁
拍起手來,叫道:「官子是外公派來的!」
當然,這時,我也已想到「白老先生」者,白老大是也。
但是,我仍然難以想像這樣柔弱的一個小姑娘,是如何會跟白老大這樣的大豪傑扯在一
起的。
這時,白素更是高興:「你是如何見到我父親的?他老人家可好?」
官子笑得嫵媚之至:「他老人家好極了,壯健如神仙,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麼可愛的老
人家。」
我這時已經料到,官子和白老大之間,必然有相當不尋常的聯繫。但是不等我進一步發
問,白素已道:「好,你有甚麼事,只管說。」
官子美麗的臉龐上,忽然現出了為難的神色來,她道:「我確然有事相求,可是白老先
生說,見了兩位,先要把他的話帶到。」
白素道:「你只管說,好久沒有他老人家的音訊了。」
官子的神情更是為難,偏頭向紅綾望去,像是有難言之隱。
白素吃了一驚,失聲道:「他老人家––」
紅綾已笑了起來:「外公是老頑童,他要官子學他的口氣和你們對話,官子不好意思那
麼做,所以感到很是為難。」
一聽得紅綾那樣說,我和白素不禁失笑,心想白老大確然給了官子一個難題––日本人
的尊卑長幼之序分得十分清楚,甚至在語言上,也是甚麼樣的身分,說甚麼樣的話,一點也
錯亂不得。
官子和我們說話的時候,只要是說日語,用的就是「敬禮」,就算說中國語,態度也屬
恭謹,完全是晚輩對長輩應有的禮數。
白老人卻要求她以他的身份來和我們對話,這對於一個一向謙恭有禮的小姑娘來說,當
真是大大為難之事。
幸好我和白素都不是拘小節的人,一聽之下,反覺有趣,齊聲道:「既然是老人家的吩
咐,你照做就是,我們絕不見怪。」
官子神情感激,可是在開口之前,還是臉紅了好一會,這才忽然神態一變,連聲音也變
了。
她一開口,我和白素就立刻知道何以白老大要她用這種方式傳話了,因為她那模仿他人
的特殊本領,簡直不可思議之至。
本來,在她和白老大之間,可以說全然沒有相同之處,但是她開始和我們對話之際,全
身的每一個動作,甚至包括神情在內,無處不維妙維肖,以致在恍惚之間,使人感到白老大
如附身在她的身上一樣。
她的聲音放得再粗,當然也不會像白老大,可是由於語氣的神韻實在太相似,以致接下
來的對話,也和與白老大親身對話無疑。
這真是我和白素一個前所未有的經歷––後來,更知道這小姑娘的了不起,她的記憶力
驚人,我們之間的對話相當長,她能把白老大要說的那部份,說得一字不差,後來據白老大
說,只和她「練習」了一遍,這種超人的記憶力,未曾見過有第二個人及得上她的十分之一
。
當下,山下官子換了個姿勢一站,揚聲道:「這個日本小女娃有一些事要你們幫助,別
欺負人家,總要盡力而為。」
這正是白老大的神態和口氣,白素自然而然地答道:「是,怎麼會欺負人家的小姑娘。
」
就這一句話,我已經看得呆了,白素也不由自主伸了伸舌頭,紅綾則作了一個鬼臉––
她顯然是早已領教過官子的模仿本領了!
官子又道:「這小女娃是一個孝女,她要做的事––等一下再說,先考考你們!」
這時,我們全然不當自己是在和一個纖弱的小姑娘對話,簡直就如同白老大親臨一樣。
一聽得要「考」我們,白素就笑:「只管出題。」
官子道:「你們對山下堤昭這個日本人,有甚麼資料可以提供?」
白素皺著眉,和我面面相覷––對於這個日本名字,我不必啟動記憶,就知道對他一無
所知。白素也搖了搖頭,但是她卻說了一句:「是小姑娘的甚麼人?」
官子答道:「是小姑娘的祖父,你們沒聽說過,真是孤陋寡聞之至。」
官子是在「代」白老大回答的,看來,我們之中,只有一人估到了山下堤昭和山下官子
之間有關係,所以他人雖然不在,回答卻也絲絲入扣。
我不禁有點不服氣:「不能隨便提一個日本人的名字出來,就要我們知道他是甚麼人。
」
翁婿多年,白老大自然深知我的脾氣,當然知道我會抗議,所以官子立時以兩下冷笑聲
來作回答。
後來,官子對白老大佩服得五體投地:「老爺子真是神仙,你們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早
料中了。」
白素道:「一個是他女兒,一個是他女婿,有甚麼料不中的。」
當時,官子在冷笑了兩聲之後,又道:「整艘船連人帶船,不見蹤影,你們知道多少–
–不算『天國號』。」
一聽得白老大忽然問出了這樣的一個問題來,我和白素簡直驚愕之至。
因為幾分鐘之前,我和白素還因為石亞玉的前來,提到了鄱陽湖神秘事件,討論神戶丸
為何離奇失蹤的事,現在白老大就託官子來問這樣的一個問題。
那實在是太巧了。
而且,白老大又提到了「天國號」事件。天國號是一艘巨船,有兩千多個官兵神秘死亡
,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大奇事。這件奇事,我在《搜靈》這個故事之中,有十分詳盡的記載。
歷史上,連人帶船的神秘失蹤事件頗多,但白老大借一個日本人之口來問,事情當然和
日本有關,莫非問的就是神戶丸一事?
我正在想著,白素已沉聲道:「有一樁,一艘叫神戶丸的船曾在鄱陽湖失蹤,當年,你
老人家曾下過功夫研究過。」
官子的臉上,現出驚訝的神情––這神情也是代白老大現出來的,表示白素居然一下子
就答中了,他感到意外。
官子繼續道:「不錯,你居然還記得,當年事情發生之後,各方面都認為是金秀四嫂幹
的事––這個女豪傑的名字,你們不會陌生吧?」
白素點了點頭,我卻搖了搖頭。
江湖上各色人等,成千上萬,多有一生轟烈,但名不經傳的。白老大父女卻穿遊全國,
和江湖人物聯絡,所以,只要略有頭臉的,他們就無所不知。
像這時,白老大借官子口中所說出來的金秀四嫂,我就聞所未聞,不過,能被白老大稱
之為「女豪傑」的,自然也不是尋常人物了。
白老大竟能料到眼前的情形,因為官子接著道:「素兒,你和他說說有關金秀四嫂的事
,事情會很有趣。」
白素笑道:「是!」
我已忙道:「我會用心聽。」
白老大真是料事如神,他不但知我不知道金秀四嫂其人,也知我沒有興趣聽不相干的事
,所以特別提醒。
白素向我道:「這金秀四嫂是一個甚麼樣的人,很難分類––」
她才說了一句,我就笑:「我知道,總之,統稱為江湖豪傑就是。」
白素道:「你可別輕視他們,這金秀四嫂手下有八百多人,個個都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
,他們聚嘯山林,在湖泊中討生活,過手輸送給各方部隊抗敵的金銀,不知有多少。」
白素對於「江湖豪傑」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那自然是她自小就和這類人物一起長大之故
。我卻始終有點不以為然。
所以,聽得白素那麼說,我忍不住道:「那些金銀,不見得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白素一瞪眼:「當然不是,有的是來自為富不仁的土豪劣紳,有的是來自禍國殃民的漢
奸狗官,取不義之財,行救國救民之壯舉,何等慷慨激昂!」
我伸了伸舌頭,沒有再和她爭下去。白素過了一會,才恢復了平靜:「有好幾次,各方
面都想招攬她的人馬,委任狀上甚麼少將司令等等的名銜都有,但是她堅持原則,不為所動
。這個人的出身是個謎,只知道她叫金秀,甚麼連何以有『四嫂』的稱呼也不知道,因為在
她身邊並無四少其人。」
我道:「她和那神戶丸的失蹤,又有甚麼關連?」
白素道:「金秀四嫂的人馬,縱橫鄱陽湖,甚至在皖、鄂、贛三省,她也叫得開。神戶
丸出事的所在,正是她勢力範圍之內,而且,在早幾天,有人看到她和手下的四大金剛曾在
老爺廟出現,所以,便想到事情是她的所為。由於船上有兩百多名日本人都消失無蹤,眼看
是餵了魚,這真是大快人心之事,所以各種傳說也特別多。可是,爹後來問過她,她的反應
,奇特之至––」
白素說到這裏,官子又以白老大的語氣,接了下去:「她說:『老大,別問我這事,再
過五十年,我也不會說,我只能說,我是打過那鬼子船的主意,可是,我沒有動手。』我問
她:『那是誰動了?』她說:『我要是他奶奶的知道就好了!』這事就更怪不可言了!」
我奇道:「何以『更怪不可言』?」
官子道:「金秀四嫂行事,從不偷襲,她要打甚麼東西主意,必先有行動,當然,她不
會通知神戶丸,但江湖上都會知道。她要是向神戶丸下手,別人就是也想打它主意,也沒有
人敢去和她搶生意。所以,既不是她下的手,那神戶丸如何會失蹤,更是古怪。當時,我又
問了她一句:『你難道沒去追究是怎麼一回事?』我和她見面,已是事情發生後的一年了,
她也已收了山,洗了手。照說,江湖上的是非恩怨,都已一筆勾銷,她沒有甚麼不可以說的
了,可是我一問,她不但立時臉上變色,連她身後的兩大金剛,也立時間像吞了生鴉片一樣
––」
我口快,問道:「不是四大金剛麼?怎麼變成了兩大金剛?」
白老大在要官子傳話之際,竟也料到我會有此一問,因為官子立時接上了回答:「這又
是奇事一樁。金秀四嫂手下的四大金剛,梅、蘭、竹、菊,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響噹噹
的人物,頓一頓腳,鄱陽湖上,無風也要起三尺浪。可是奇怪的是,其中竹、菊二人突然消
失,竟沒有人知道去了何處,金秀四嫂和梅、蘭二人,也絕口不提,亦無人敢問。」
我聽了這段話,也不禁呆了半響,一來,江湖人物的匪號,千奇百怪,叫甚麼的都有,
四大金剛之類,可以說是最普通的了。但一般能被稱為四大金剛的,多半是雄赳赳氣昂昂的
彪形大漢,怎麼會和「梅蘭竹菊」這和丫頭片子的女性化名字扯在一起。
二來,這四大金剛若是女性,當然也有出色的技藝,如何會突然消失?
我疑惑不已,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現出茫然不解的神情,表示不明之理。
官子這時又道:「金秀四嫂的手下,男女都有,她用人不論男女,不論親信,只論水性
好壞––他們全夥都在湖中討生活,沒有超人的水性,如何混得下去?金秀四嫂自身,水性
之佳,已是出神入化,有人說她簡直不是人,是湖中的鯉魚化身。《水滸傳》上說的浪裏白
跳張順,可以在水中伏幾日幾夜,人們以為是小說家的誇張,殊不知小說家寫人間的奇事,
只是千中之一,萬中之一而已,真正的奇人奇事,豈是小說家筆口所能盡述!這金秀四嫂,
別說在水中伏上幾日幾夜,就是說她能伏上成年累月,我也不會絲毫起疑。」
我和白素都沒有出聲––這反應也在白老大的預算中,官子又道:「你們不信,也不要
緊。這四大金剛卻全是女性,水性自然一等一,這才成了幫中的重要人物。」
我道:「越扯越遠了,正題是甚麼?」
官子忽然伸手掩嘴一笑––這純是日本小姑娘的動作,白老大要是有如此神態,那成了
妖怪了。
我愕然間,官子已道:「對不起,我是想到老爺子說,講到這裏,衛叔你必然不耐煩。
果然如此,我才忍不住笑的。」
我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吧––為甚麼一問之下,她們會臉上變色?」
官子恢復了白老大的神態:「我也不知道,當下金秀四嫂過了好一會,神色才緩了過來
,道:「你再也別問,我們仍是朋友!」這話說得十分重,我自然問不下去了。告辭之後,
我也沒再作甚麼調查,但是我始終認為,金秀四嫂在神戶丸失蹤事件上,是一個關鍵性人物
,就算不是她令得事件發生,她也必然知道若干他人不知的秘密。」
官子略停了一停,又道:「這一點,日本人也想到了。四月中出的事,日本海軍的搜索
隊五月初就到了,七月,日本人出了驚人的賞格,只求和金秀四嫂見一見面,但沒有結果,
可知日本人也認為她知道些甚麼特別的秘密,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因為白老大的弦外之音,竟大有事隔五十年,仍然想找這位金秀
四嫂出來問個究竟之勢!
我們都不出聲,官子又道:「日本海軍的搜索隊,人數眾多,配備精良,隊長是木村效
良大佐,副隊長的名字就叫山下堤昭。」
說到這裏,可以說已接近正題了,我和白素一起向官子望去。
官子沉聲道:「山下堤昭少佐––是我的祖父––請原諒,另一位山下大將也和我們家
有親屬關係。」
她雖然說得很模糊,但是我知道,那所謂「另一位山下大將」,是指日軍中的著名將領
山下奉文大將。日軍向全亞洲發動侵略,惡名昭彰,所以官子臉有羞慚之色,要說對不起。
我對於知道日本當年這一段侵略史而生有羞慚之心的日本人,一向持原諒的態度––這
筆賬,當然不能算在官子這樣的小姑娘身上。對於一點沒有羞慚之心的日本人,則鄙視之,
認為他們的瘋狂行為的因子仍然潛伏,有朝一日,可能發作。
這時,我淡淡地應了一句:「那可以說是軍人世家了。」
官子苦笑了一下:「我的祖母是中國人,我的母親也是中國人,所以在血源上,我是四
分之三的中國人。」
這一點,倒頗出乎我和白素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她的祖母,那一時期的日本軍人,全
把大和民族的優越感當作生命,極少和異族通婚的例子。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5:40
【第三章】
至於她的父親,因為本身已有了一半中國血統,再娶中國女子為妻,那就不足為奇了。
官子道:「我祖父和祖母的結合,很是浪漫,他們是在水底下認識的,我的祖母,就是
剛才老爺子所說的,金秀四嫂手下四大金剛之中的竹,她後來改名竹子,和我祖父一起在日
本生活。」
我和白素互望––這情形確然很是複雜,一時之間,我也弄不清來龍去脈,看來其中大
有文章。
白素先道:「就因為這樣,老爺子要我們一聽到山下堤昭這個名字,就知道他是甚麼人
,這未免太苛求了。」
我知道白素這樣說的意思,事情看來很是複雜,若是一下子全堆了上來,只怕會弄不清
楚,所以還是一件件依次說來的好。
像官子一下子以白老大的身份和我們對話,一下子又以自己的身份說話,就已經夠複雜
的了。
所以,還是把話題回到原來,從頭開始的好。
官子立時又以白老大的口氣道:「山下堤昭這個人,是當年日本海軍潛水組的唯一生還
者,你們若是留意過這件鄱陽湖神秘事件,自然就知道他了。他的經歷,對了解那神秘事件
,有關鍵性的作用。」
我吸了一口氣:「首先,我想知道,我們的目的是甚麼?要做些甚麼?為甚麼要做?」
我因為聽出白老大的意思,像是要從頭再探索這件發生在五十年前的事,所以才有此一
問。
官子道:「你到現在才問這個,這要官子小姑娘自己來說了。」
官子頓了一頓,像是角色轉換需要一定的過程。然後,她才道:「我父親是獨子,我祖
父臨死的時候對他說了一句話:『一定要把神戶丸找出來!』我父親很努力地去做,可是始
終由於能力所限,未能做得到。我是他的獨女,父親在我小時候,就為了尋找神戶丸而訓練
我,彷佛我這個人就是為了尋找神戶丸而生的,我少年時,對此十分反感,父親把我送到中
國去念書,我逃走了好幾次。一直到去年,父親臨死前,再把祖父臨死時所說的話,對我說
一遍,我才下定決心要把神戶丸找出來。」
官子一口氣說下來,神情並不激動,可是卻極其堅決,顯然,她已認同了她的生命,就
是為了尋找神戶丸而生的了。
我和白素自然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她是要在尋找神戶丸的過程中,尋求我們的幫助。
我自忖,我們並沒有甚麼可以幫助她之處,在那時,我想到了石亞玉,石亞玉有這方面
的資料,而且他宣稱有新的發現,把官子介紹給他,不是正好麼?
可是,我正在這樣想時,紅綾卻已然道:「我已經答允幫助官子了,嗯,火裏來火裏去
,水裏來水裏去。」
紅綾雜七雜八的,學會了許多話,可是運用起來,卻有點不倫不類––又不能說不對,
但總是彆扭。我常說她對語言,不是人的運用法,而是電腦的運用法。
我望向她:「你上次闖的禍還不夠,又想去闖甚麼禍了?」
紅綾上次所闖的大禍,我記述在《闖禍》這個故事之中,紅綾聽了,吐了吐舌頭:「經
一事,長一智,這次,我當然不會闖禍了。」
白素問道:「官子姑娘,令祖父當年身為潛水隊副隊長,他們的搜尋有甚麼結果?」
官子垂了下眼,長睫毛在輕輕抖動:「沒有結果––結果是,全隊三十六人全部下落不
明,只有我祖父一人生還。」
我和白素聽了,大吃一驚,鄱陽湖並不是甚麼汪洋大海,加上日本海軍潛水隊配備精良
,隊員怎可能幾乎全部失蹤呢?
我自然第一時間又想到了當地的游擊隊,若又是他們的傑作,那情況倒可以理解。
我問道:「他們––那三十五人––」
官子道:「下落不明,沒有屍體,我祖父是唯一的生還者––」
我忙道:「是啊,他是唯一的生還者,他應該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官子道:「他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可是他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若不是小姑娘說來委婉誠摯,我就要直斥其胡說八道了。但是白素居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官子的意思,她道:「官子的意思是,她祖父完全記得自己的經歷,但是卻不知道那是怎麼
一回事。換句話說,就是他的經歷神奇莫測,令他離奇難明。」
官子忙道:「是!是這樣!是這樣!」
我自然追問:「他經歷了甚麼事?」
官子道:「我祖父對整件事有極詳盡的記載,兩位要不要看一看?」
我道:「當然要看––」
這四個字一出口,我暗嘆了一聲,因為這一來,等於是把事情攬上身了。
白素見我眉心略蹙,就瞪了我一眼,意思是官子打著白老大的旗號來,就算是天大的難
事,我也只好火裏水裏甚麼的了。
官子取出一張電腦光碟來:「記載極長,有好幾十萬字,我全轉錄在光碟上了。」
我皺眉:「需要全部看?」
官子道:「極需要。」
我接過了光碟:「那麼看來,我們的對話要押後一天了。」
官子道:「我可以和紅綾姐玩。」
我望了這兩個女孩子一眼,沒有說甚麼,就和白素進了書房。
我不免有點埋怨:「老爺子這個介紹,真有點多管閒事了!」
白素道:「別太早下結論,看了山下堤昭的記述,再說不遲。」
我揚眉以詢,白素道:「我感到其中必然有莫大的關鍵在,不然,爸不會這樣『多管閒
事』。」
我聽出白素大有見怪之意,自然不再說甚麼。
一張小小的電腦光碟,可以收錄好幾百萬字,山下堤昭的記載確然十分詳細。從他奉召
到潛水隊報到,出任副隊長記起,事無鉅細,也虧他記性好,一一全記得清清楚楚。
山下堤昭的記述,對這個故事來說,極其重要,我必須引述,但自然不可能一字不易地
照引,那太長了。雖然他的記述涉及許多方面的秘辛,看來引人入勝,但我還是割去了和故
事沒有直接關係的部份,只把一些主要的引述在下面。
而且,由於原來的記述很是雜亂,所以我加以整理,將之分成了幾個部份,以使整件事
的來龍去脈,看起來脈絡分明。
同時,由於事情的發生,是在我們和官子的對話期間,忽然停了下來,去看記述的,所
以故事的發展,也依這個次序進行,先把對話暫停,且來看山下堤昭的記述。
以下,就是經過我整理的記述。
第一部份:在這部份中,記述著正在超級大戰艦「大和丸」上服役的山下堤昭少佐,接
到緊急命令,要向海軍本部報到,立時星夜兼程,前往中國。到了中國的南京之後,他才知
道自己的新任務,是要到鄱陽湖搜尋失蹤的神戶丸的下落。
也直到這時,他才知道一共有三十六個,全是出色的潛水專家,一起參與這項工作,隊
長是木村效良大佐。山下在記述到這裏時,對於這位木村大佐,寫下了許多敬佩之極的言詞
,說是他自小就知道這位出色潛水專家的大名,就是受了他的影響,自己才對潛水發生興趣
的,如今竟能當上這個傳奇人物,心目中的英雄偶像的副手,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接著,他又記載了幾則木村效良的「水中傳奇」,據他的記述,木村大佐看來像是一條
魚多過像一個人(這一點,和有關金秀四嫂的傳說差不多),說他曾在海中手刃過七條十多
尺以上的大鯊魚;說他曾騎在鯨魚背上,玩遊過整個相橫灣;說他曾潛下深海,為身為海洋
生物學家的日本天皇搜集深海生物的標本,有一種叫「百刺」的稀世奇珍翁戎鯉,全世界僅
有的兩個標本,就是他從深海之中採上來的––
總之,這位木村大佐是一個能翻江倒海的非凡人物。
在崇拜木村大佐的同時,山下堤昭也為他和自己感到委曲,他這樣記述:「別說大佐那
樣堪稱全人類最偉大的潛水專家了,就算是我,也在潛水界略有名聲。全隊都是頂尖的專門
人才,竟集中在一起,要到一個內湖去搜尋一般沉船,真是大才小用了!」
從記載看來,不但是山下堤昭,連木村大佐以及其餘三十多個隊員,人人都有這樣的想
法,所以在記述中,又有以下的話:「木村大佐說,海軍大將會親自向我們訓話,說明是次
任務之重要性。」
接下來,就是海軍上將的訓詞,山下堤昭一字不易地記了下來,我仍然只轉述重要部份
:「這次任務,關係帝國的命運,是興盛或滅亡,都和各位的任務是否能完成有關連––」
海軍大將的話說得如此嚴重,當時,全隊人都呆若木雞,不明白何以一艘小小的內河航
行船,牽連竟然會如此重大。
自然,人人心中都充滿了疑惑,但是軍人以服從為天職,無人敢發問。但是,疑惑之色
,掩飾不了,海軍大將又道:「我以我本人的信譽保證,我的話沒有半分誇張,但是其中詳
情屬於最高機密,我無法透露。各位只要完成任務就等於創造了歷史,將來一定會明白的!
」
這幾句話,雖然未能解釋各人心中的疑困,但卻也起到了振奮人心的作用,當下眾隊員
齊聲高呼,熱血沸騰。
接著,情報人員就分析了神戶丸失蹤的幾個可能。
第一個可能,就提到了金秀四嫂,而且對之評價高得驚人。
情報人員的說法是:「在神戶丸失蹤的水域附近,有一股十分強大的水上作戰武裝人員
,這股力量的每一個成員(估計超過五百人)都具有徒手潛水的超卓能力。這股力量一向持
反抗皇軍的態度,並有多次與皇軍對敵的記錄。遺憾的是,每一次對抗,皇軍都處於失敗的
一方,這是戰爭以來皇軍從未有過的事,當然,在大規模的追剿之中,與對方並沒有正面交
鋒,所以始終未曾有過決戰。所以,有強烈的跡象顯示,神戶丸的失蹤,與這股力量有關,
這股力量的首領是一個女人,稱之為金秀四嫂。」
情報人員又道:「你們的行動,會受到強大力量的軍隊掩護,根據以往的經驗,我軍一
出現大軍結集的情形,金秀四嫂的人馬便會不知所終。這次,預料也會如此––若不是如此
,那更是再好不過,我軍可以趁機和他們來一次正面交戰,從而殲滅他們。」
日軍方面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他們也對失蹤作了多方面的估計:「神戶丸失蹤有兩個
可能,一是被弄沉了––我方願意見到這種情形,因為這樣,船上的一切都可以保持完整。
第二種可能是,船被劫走了,那一帶水域,港汊極多,錯綜複雜,隱秘而難以被發現的所在
極多,船若是被藏在這類所在,一時之間,也難以發現,我軍正在進行積極搜索,但這個可
能性不大。整件事情,對我們有利的一點是,敵方顯然未曾發現神戶丸的重要性,所以,只
要我們能及早找到它,一切還可以補救。」
海軍大將的聲音甚至有些發顫:「帝國前途,就繫在各位身上了!」
一群隊員自然大聲高呼,矢志完成任務。山下堤昭在這一段上,記下了他自己的感想:
「在神戶丸上,究竟有著甚麼重要的東西,竟然關係著國家生死存亡的命運?大將最後嚴厲
告誡不得好奇,不得發問,不得相互之間討論,不得向任何人洩露,違者軍法處置。我如今
記述這經過,雖已事隔多年,日本已經戰敗,但想起當時大將嚴厲的神情,心中也不禁有寒
意。」
這一段的記述日子,是一九四八年,那是戰爭結束之後三年的事了。
可知當時,山下堤昭只是把事情記在心中,後來才憑他驚人的記憶力,記述出來的。
記述還有一段:「神戶丸究竟有甚麼秘密?我在九死一生之後,一直不能忘懷,所以一
直試圖找出來。可是不論我如何努力,一點線索也沒有。而且,我還發現一點:不但這秘密
的內容無人知曉,而且,連神戶丸關係著一項大秘密這件事,除了我一個人之外,再也沒有
別人知道了。」
從這一段記述,可見得神戶丸的秘密,一直是隱密之極的事。
記述的「後記」另有此句,我和白素都感到奇上加奇,這一段文字是這樣的:「好像有
人在偷看我的記述,會是誰呢?誰會對我的往事感到興趣?那是我身邊的人,還是我的疑心
?」
看來,山下堤昭對他記述的經歷,很是重視,以致懷疑有人在偷看。
但他記述的,全是過去了的事,而且他所知不多,應該沒有甚麼秘密可言的了。
記述的第二部份,就是潛水隊的行動經過了。
這一部份,記述得更是詳盡。
在我擇要轉述這一部份之前,有必要先記明一些情形。就是在看了第一部分的記述之後
,我和白素曾有一段討論,我首先指出:「關鍵是神戶丸上的秘密,我想,就是由於船上有
這個大秘密,才導致它神秘失蹤的。」
白素卻不盡同意:「表面上看來如此!」
我揚眉,詢問她不同意的理由。
白素道:「若是船上的秘密使船失蹤,那必要有一個前提:秘密已經外洩,可是並沒有
任何證據證明這一點,金秀四嫂以及其他的抗日力量,都不知道神戶丸上有甚麼特別的秘密
。」
我道:「可是,金秀四嫂承認她準備劫走神戶丸。」
白素道:「是,但目的只是船上的貨物,她估計船上有值錢的貨物,所以才準備下手。
然而,再值錢的貨物,也不足以影響『帝國的興亡』,所以,她並不知道真正的秘密。」
白素略停了一停,又補充道:「不但她不知道,連山下堤昭他們也一直不知道,這是一
個真正的秘密。」
探索各種秘密正是我的所好,白素的話,不禁令我心癢難熬。
我道:「不防假設一下這秘密是甚麼?」
白素搖頭,表示沒有可能。我退了一步:「假設一下這秘密的性質是甚麼?」
白素沉默了片刻:「也極難設想。」
我道:「也不是全無線索––這秘密關係著日本的興或亡,在當時的情形下,自然和戰
爭的勝或敗有關。」
「根據當時的情形來分析,確然如此。至於後來,歷史開了一個大玩笑,戰敗的日本,
反而大大地興旺了起來,又有誰想得到呢!」
白素仍然不出聲,我又道:「一九四五年四月,日本不但敗象已呈,而且可以說已到了
山窮水盡的地步,已經出動了自殺式飛機,除非是突破性的新武器,否則,難以挽回敗局。
」
白素道:「突破性的武器,如V2火箭也未能挽回德國的失敗。」
我沉聲道:「當年襲擊倫敦的V2,如果配有核子彈頭,結果就可能大不相同。」
白素望著我:「你想說明甚麼?」
我道:「我只是假設––假設之一是,神戶丸上的秘密,和某種突破性可以決定戰爭勝
敗的武器有關。」
白素對我這個「假設之一」,表示同意。
我又道:「本來,國家之興亡,還可以從政治上來考慮。但當時的情勢,盟軍方面早已
下定決心,非把日本徹底打敗不可,故任何政治性的方法,都不可行,所以,這一點––便
不必作考慮了。」
白素笑道:「照你的說法,你的假設之一,也是唯一的假設了。」
我道:「至少暫時我想不出假設之二來。」
白素追問了一句:「你假設中的武器,若說可以憑它扭轉戰爭的勝敗,那是不是核武器
呢?」
我道:「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在核武器出現之前,想也想不到會有那麼厲害的武器
,現在,一定也有別種武器是想也想不到的。」
白素沒有再說甚麼,我們的這次討論,也就算是告一段落。
現在,再說山下堤昭記述中的第二部分––他們開始行動,採取的方法,是依照神戶丸
失蹤前的航行路線,一成不變。
原來神戶丸在失蹤前的航行,每一小時都有記錄,是神戶丸在航行中向情報部所作的報
告––這一點就不尋常之至,一艘貨船何必要那麼鄭重的行蹤報告?
由此可知神戶丸自一啟航起,就非比尋常!正因為如此,也益增事情的神秘性––神戶
丸的整個航行過程,可以說全在嚴密的監視之下,居然還會失蹤,真有點匪夷所思。
山下堤昭在這一部份的記述之中,採取了日記的形式,每日記事,清楚明瞭,我也沿用
了這一方法。當然,我精簡了十之七八。
我從他們到了湖口鎮之後開始引述。
湖口鎮位於鄱陽湖最北端和長江交界處,顧名思義,它是進入鄱陽湖之口。這是一個大
鎮,地當安徽、湖北、江西三省的交界處,是航運和陸路的中心,是極重要的水陸大碼頭。
凡是這樣的地方,人文情形自然也都複雜無比。尤其是在那個時代,日本軍隊的控制力
還在,可是偽軍和掛著各種名號的軍隊,以及有槍有人的各地江湖人物,土匪幫會,雜七雜
八的力量之多,真是難以勝數,是一個典型的九反之地。
根據神戶丸的航行路線,船是自小孤山腳下的長江啟航的。小孤山在一個叫彭澤的鎮甸
對江,山並不高,可是山勢險要,也十分隱秘。
這裏有一點相當重要,並非出自山下堤昭的記述,而是我們事後得到的資料,但由於和
神戶丸的航行有關,所以插入此處,以便容易了解經過(所以,這個事實,山下堤昭也未必
知道。山下只記述著「神戶丸自小孤山腳下啟航,我們亦然」而已。)以後,我還會用這個
方法來夾敘。
我事後得到的資料顯示,日軍在小孤山駐有相當重的兵力,雖說小孤山是長江的要塞,
有軍事價值,但是日軍的部署,卻顯示了過分的重視。日軍在入山的道路上,布有重兵,任
何人不准通過,有不小心闖進去的,格殺勿論。那使人想到,日軍在小孤山中另有作為,但
究竟是為了甚麼,沒有人知道。
神戶丸出現在山腳下的江道,停留了好幾天,開始時並沒有引起甚麼注意,因為在外表
看來,神戶丸頗是殘舊。雖然就內河航運船來說,它十分巨大,但是也並不特別起眼。
引起了金秀四嫂的注意,想對它動手的,是由於四嫂手下的四大金剛之一的梅。梅是一
個三十出頭的女人,膽大心細,負責替部隊尋找下手的目標,她注意了神戶丸七天。
首先,她注意到上船下船的人極多。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5:48
【第四章】
所謂「上船下船的人多」,是有許多人不斷地下船上船,有的空手,有的帶著貨物,竹
簍或木箱,進出之際,都有軍隊護道––根本不讓人接近。梅觀察到這一點,是潛在水裏,
用土製的潛望鏡看到的。
更引得梅注意的是,船的吃水線,每天都在下沉。
梅是四嫂手下的四大金剛之一,據說自九歲起,就在湖上「討生活」,對於水面水底的
一切活動,都了若指掌。所以,她估計像神戶丸這樣的大船,吃水線每下沉一寸,就等於船
上多了十噸的重載。連續觀察了幾天,船的吃水線竟下沉了一尺多,可知船上所載的貨物,
超過了一百多噸。
奇的是,梅並沒有看到巨型的物件由起重機搬運上船,於是她的腦中,就閃過了兩個字
:金子!
只有黃金,才是體積小而沉重,大量的黃金,可以使船的吃水線下沉。
梅於是把自己的這個發現和想法,向四嫂報告,四嫂一聽,就同意了她的看法。
這才有四嫂和四大金剛一起在湖口鎮出現的事––一來是搜集更多資料,二來是告訴江
湖同道:她們盯上神戶丸了。
四嫂和她手下接下來的行動,我在後面會補述,先說這一點,是據此可以肯定,神戶丸
上確有很是奇特的東西在。
日本搜尋隊的船,在小孤山下的江邊,溯江而上,來到湖口鎮,完全依足當日神戶丸航
行的路線和時間。他們在湖口停了約半小時,就進入了鄱陽湖的水域。
鄱陽湖的湖形,極其不規則,三叉八角,像是一團棉花被隨意扔在地上所形成的形狀,
在湖的北部,也就是自湖口鎮向西南航行,在地圖上看來,是一片狹長的水域,最寬處不超
過六公里。
自然,六公里在地圖上看來,只是很狹的一條,但是在實際的水域上,卻是很大的距離
,足以造成煙波浩淼,碧波萬傾的景象。
潛水隊乘坐的,是一艘經過改裝成鐵甲船的小輪,裝備的武器精良,一旦遇到襲擊,這
三十六個人組成的隊伍,可以發揮意想不到的強大戰鬥力。
而且,隊員雖然不明就裏,但也知道自己此行關係重大,所以個個士氣高昂。據山下堤
昭的記述,隊員每每引吭高歌,歌聲嘹亮,驚得大群水鳥振翅高飛,蔚為奇觀。
神戶丸由湖口鎮到失去聯絡的老爺廟水域,航行了兩天一夜,潛水隊的船也按照此航行
,到了失去聯絡的地點,正是清晨時分。
湖面上有大團大團的晨霧,猶如漫天撒下了無數薄紗一樣。等到船在估計的水域停了下
來,四周靜得出奇,只有湖水盪擊在船身的泊泊聲。
他們的任務,是早已交待了的,一到達神戶丸失去聯絡的地點,全隊就分成兩組。甲組
由隊長率領,乙組由副隊長率領,每隊十八人,輪流作二十四小時的潛水搜尋。
他們採取的方法,是以泊船處為中心,作「蜂圈式」的搜尋,也就是以船為中心,不斷
地增加直徑,作圓圈式的搜尋。
他們用這樣的方法,那是萬無一失的,因為他們還有著當時科技尖端的產品––無線電
波探測儀,那種被稱為「雷達」的儀器,直到如今,仍被廣泛使用,當時是人類的最新科技
。
隊長率領甲組隊員先下水,時間是三小時,乙組的人員則準備小艇,在湖面上打轉,小
艇駛出半公里,準備接回甲組人員,乙組人員便接著下水。甲組人員在休息期間,再將小艇
駛遠半公里。這樣,二十四小時下來,就可以駛出四公里,四十八小時後,便可以完成搜索
了。
因為根據神戶丸航行的記錄,船隻不可能駛出五公里之外。搜索隊作八公里的搜索,已
經是超過失蹤範圍的了。
搜索隊在一開始執行任務時,個個充滿了信心。甲組人員在三小時後出水,一無所獲,
信心略受打擊;乙組人員三小時後又無功,已是下午時分了。
甲組人員再下水,又三小時過去了,仍然沒有發現。這一帶的湖水並不深,水又清,湖
中大魚水龜都歷歷可見,若是神戶丸沉在湖底,斷無不見之理。
輪到乙組人員第二次下水,已是夕陽西下,山下堤昭為了振奮人心,在下水之前,和每
一個隊員擊掌、高呼,可是,他們的三小時努力,依然白費。
甲組再下水時,月輪高照,水面泛起億萬點銀光,一望無際的湖面,如同是一張銀絲編
成的網一般。
山下堤昭記得極清楚,甲組下水的時間,是晚上九時正,也就是說,到午夜十二時,就
會輪到乙組第三次下水。
在努力了那麼久之後,仍然沒有收獲,隊員不免大是沮喪。尤其在通報機上,海軍大將
幾乎每隔半小時就詢問一次,更給他們造成海大的壓力,覺得若不能成功,就愧對國家了。
在小艇上休息的時間,並不易過,因為甲組的隊員,在水底下不斷傳來的訊息是:並無
發現,並無發現。
由於湖水極清澈,而且小艇一直跟隨著甲組的隊員,好使他們在三小時的潛水之後,一
上水面,就能登艇。所以,在小艇上的乙組隊員都隱約可以看到,從湖水下面透上來的,甲
組潛水隊員所用的射燈燈光,燈光透過湖水,蕩漾不定,形成一種朦朧迷離的美景。
照說,在這樣的情形下,是絕不能有甚麼意外發生的了。
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
先是在十一時五十分的時候,副隊長命令隊員作下水前的準備,因為在十分鐘之後,就
又輪到他們下水了。各隊員依照規章,作下水前的準備,包括檢查潛水器具在內。
那大約需要五分鐘的時間,在這四五分鐘之內,沒有甚麼人注意湖面的情形,等他們檢
查完畢,重又注視湖面時,他們都在等待甲組的隊員冒出水面。
日本軍隊訓練嚴格,幾次交替,下水的隊員,幾乎都是準時的一下子自水中冒出來。
可是這次,乙組的隊員全神貫注的等著,已過了午夜十二時三分鐘,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
這時,山下堤昭只感到一股極度的恐懼,襲上心頭。他想大聲問「這怎麼了」,可是竟
是開了口,而出不了聲。
他的目光射向其他的隊員,只見每一個隊員的神情都古怪之至,又驚又疑,看來感覺和
他一樣。
整組人怔呆了又有一分鐘,甲組隊員已過時四分鐘,還沒有冒上水面來。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隊員尖聲叫了起來:「他們不見了,甲組的隊員不見了!」
山下堤昭的第一個反應是厲聲咒罵:「蠢驢,胡說––」但是他沒有罵完,也陡然感到
甲組的隊員,確然是全不見了。
因為本來是可以看到湖水下移動的射燈燈光,或遠或近,這表示甲組的隊員正在搜尋。
可是這時,湖面一片黝黑,絕沒有水底的光芒映上來。
這種情形,可能是早已是這樣的了,不過當大家從緊張的檢查工具後,再定過神來之時
,並沒有在意而已。
直到過了時候,甲組的隊員仍沒有出現,這才徒然使人感到事情不對頭,出了事了,甲
組的隊員不見了!
湖面上一陣晚風吹來,雖然是在夏天,可是仍不免令人汗毛直豎,所有人都發出了無意
義的驚叫聲,顯得混亂之至。
作為副隊長,山下堤昭自然要設法控制這樣的局面,他先看了看時間,各人竟在驚愕之
中,又過了五分鐘,甲組的隊員還沒有出現。
山下堤昭大喝幾聲,令各人靜了下來,他宣布:「乙組隊員立即下水,照計劃執行任務
!」
他大聲叫「一二三」,可是在他的命令發出之後,只有幾個人應聲下水,其餘的人竟然
猶豫著,沒有立即下水!
這種情形,在軍隊之中,已經可以構成「抗命」的罪行了。
山下堤昭再次大聲發令,這才令所有的隊員一起下水,他自己也一蹤身,下了水。
山下堤昭下水之後,其他人的情形如何,他不得而知,因為自此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
過他的隊員。不論是甲組的還是乙組的,他都沒有見過,他是唯一的生還者。或者說,他是
事後唯一還存在的人,其餘的人都消失無蹤了。
山下堤昭下水後的經歷,他記述得頗是怪異,簡單得出奇––看來,不是他不想詳細記
述,而是發生的事就只有那麼多,他想詳述,也實在不能。
山下堤昭的記述是:「懷著驚疑無比的心情下了水––不知道甲組的隊員出了甚麼事。
才一下水,就覺得有一股力量拽著自己下沉,同時,眼前一片漆黑,竟不像是進入了水中,
像是進入了墨汁之中,再接著,全身產生了一種極奇怪的酥麻之感,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
以上簡單的記述,就是山下堤昭下水之後的全部經歷。其過程大約只是十來秒,或者更
短,所以,他根本不知發生了甚麼事。
他是唯一的生還者,或者說,他是唯一再度在世上出現的人,當然在失去了知覺之後,
又醒了過來。
倒是他記述醒過來之後的情形,十分詳盡,因為對山下堤昭來說,那可以說是一生之中
最大的奇遇––他一下湖,就在奇異的情形下失去了知覺,自然是奇遇。但由於時間太短,
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所以不如他醒來之後的遭遇那麼奇特。
他醒來之後,首先感到手腕和足踝都有疼痛,而且,全身都在搖晃。到神智漸漸清醒時
,耳際更聽到了連續不斷的「嗡嗡」聲,而且,全身各處都奇癢難忍。他還未曾睜開眼睛,
就想去抓癢處,但是一用力,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全被綁住了。
接著,他發覺雙腳腳踝也被緊綁著,他這才睜開眼睛來。起先,甚麼也看不到,接著,
他就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塊長方形的木板之上,而且,置身在一艘小船之中,那小船有著半破
爛的蓬,可以透過蓬上的破洞,看到天上的星月微光。
小船有人在划槳前進,所以船身在搖晃。那種嗡嗡聲,卻原來是大群的蚊子,繞著他在
飛行時所發出來的聲響。他之所以全身發癢,自然是由於大群蚊子都已飽餐了他的血之故。
山下堤昭弄清楚了自己的處境之後,他畢竟是久經訓練的職業軍人,立即想到的是:自
己被俘了!
而且,根據情形,他也判斷出自己不是被正規軍隊所俘,多半是落在游擊隊的手中了。
他學過中國話,船既然在搖動,當然是有人在搖,他勉力定了定神,大聲叫了一聲:「
放開我!」
叫了兩聲,船身兩旁傳來了「刷刷」的聲響,那是船身擦過湖中生長的蘆葦時發出的聲
響。
山下堤昭心中不禁暗叫了一聲苦,因為這種湖中的汊港最是隱秘,縱橫交錯,水道曲折
,不是熟悉地形的人,轉以幾天幾夜,也轉不出來。而且,最難被人發現,故他被發現、獲
救的可能,自然也相對減少了。
他著急起來,又大叫了幾聲,中日語並用。就在他叫了一陣,喘著氣,心中更增驚惶之
際,就聽到自船尾傳來一個女子聲音。
那女子說的竟是流利的日語,斥道:「你鬼叫甚麼,信不信我抓一把爛泥塞住你的臭嘴
?」
山下堤昭一聽之下,不禁呆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聽到了日語,自然令他感到親切。
但是有生以來,都聽慣了女性使用敬節的日語說話的人,忽然聽到了一個女聲,說出如此粗
魯無禮的話來,卻又令他感到怪異莫名。
所以,一時之間,他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
接著,那女聲又傳來:「你叫山下堤昭,是一個少將,對不對?」
山下忙道:「是,你不能再問別的,根據日內瓦戰俘條例,我只需回答這個問題就已足
夠了。」
那女人的聲音怒道:「放屁!我要問你殺過多少個中國人,只怕你數不過來!」
山下沉聲道:「我可以回答:一個也沒有,我不是戰鬥人員,我是潛水專家。」
那女人怒道:「侵略他國,全是獸軍!」
山下堤昭出不了聲,作為軍人,他服從命令,他明知侵略不當,但卻也身不由己––戰
時,在日本軍人之中,也有極少數良知未泯的,山下堤昭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嘆了一聲
。
那女人咄咄迫人:「你怎麼不說話了?」
山下道:「我無話可說,我沒有做過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可是別––別人––」
山下說不下去,那女人冷笑一聲:「我看你和別人也沒有甚麼不同––哼,潛水專家帶
了那麼重的鐵筒,算甚麼專家!」
山下一時之間,不明白那話是甚麼意思,那女人又道:「不過你們有點傢伙倒也有用,
在水中能發光的燈是其中之一,你要教會我使用。」
山下這才知道,女子口中的「鐵筒」,是指潛水用的壓縮空氣筒而言。
這時,他不禁對對方的身份起疑,忍不住問道:「你是甚麼人?」
他問了一聲之後,只聽得那女人的聲音大是接近:「你看我是甚麼人?」
山下的雙手雙足被綁在木板上,身子轉動不靈,他循聲勉力偏過頭去,看到了一張年輕
女人的臉,離他還不到一公尺。
那女人的身子還在蓬外,只是探身進來望向他。那女子雙眼很大,烏溜溜地有神,不算
很美麗,但是青春氣息迫人,雖在黑暗之中,也可以看出她面頰紅潤,顯然是一個極其健康
壯實的女人,她的年紀不過二十歲上下。
山下一看之下,不禁啼笑皆非––他一個堂堂的海軍少佐,竟然落在這樣的一個大姑娘
手中,說是奇恥大辱,也不為過。偏偏這大姑娘說話雖然粗魯不文之至,但是不但聲音動聽
,這一照面,更是討人喜歡。
山下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是甚麼人。」
那女子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才是潛水專家––你不配。」
山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快放開我,你要是怕我,放開我之後,再把我的手腳綁上
就是。」
那女子怒道:「誰怕你這鬼子少佐!」
隨著那句話,只見她手腕一翻,手中已經多了一件奇形怪狀的東西。
那東西形如匕首,可是卻分成三個分叉,很是尖銳鋒利,長不過尺許。女子一出手,那
東西便在她的手中飛快地轉動,閃起一閃精光。
山下堤昭雖然不認得那東西,可是寒光閃動,殺氣撲面,那分明是一件兵刃。
他張大了嘴,不知那女子要幹甚麼。
那女子徒然停了手,把兵刃直擱到了他的鼻尖上,一股清颼颼的寒氣傳將過來,令得山
下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
那把刀竟如此鋒利,看來那女子只要隨便一揮手,他的鼻子便要離開他的臉。
所以,他也不免現出了駭然之色來。
那女子哈哈大笑了起來,用兵刃在他頭上敲打了幾下:「鬼子少佐,害怕了?」
這鬼子少佐,剛剛因出奇不意,確然大吃了一驚,但此際定過神來,感到自己受了極大
的侮辱,便大聲道:「你怎可以虐待俘虜?」
那女子冷笑一聲:「要是仍當你是皇軍,你早就被大斬八塊,丟到湖裏餵王八了!」
山下道:「你不會殺我,你還要我教你怎樣用在水裏會發光的燈。」
那女子晃了晃手中的兵刃,出手極快,刷刷兩聲,已把綁手的兩段繩削斷,山下一挺身
,坐了起來。
那女子立時又把兵刃對準了他的咽喉,三叉共刺,只要向前略送,這海軍少佐的脖子,
不會比常人更硬,自然也會多三個窟窿,所以山下不敢再動。
那女子道:「你自稱潛水專家,能說出我手中傢伙的名稱麼?」
山下堤昭已然算是「中國通」了,甚至會說一口中國話,可是這個問題,卻也把他問了
個啞口無言。
他只好道:「請多多指教。」
那女子得意地笑了起來,她笑後極其歡暢,雖然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但是看到一個年
輕女子由衷地發出歡樂的笑聲,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山下堤昭盯著她看,不覺有點痴呆
。
那女子也發覺了山下的目光有異,她止住了笑聲,和山下默默對望了一會,忽然俏臉紅
雲陡生,偏過了頭去,低聲道:「那叫分水娥眉刺。」
看官,那「分水娥眉刺」是女子使用的短兵器,尤其適宜在水中近身搏鬥時使用,出擊
快,攻擊力強,殺傷力大。這種兵刃,又有一個名稱,叫「水鬼喜」,據說,水鬼找替身時
,也要借助它來害人。
別說山下堤昭不懂,只怕日本帝國大多的漢學家,唐詩宋詞,子曰詩云,甚麼都懂,也
不會知道這兵刃叫作「分水娥眉刺」。
當下山下重複了一遍,才又問:「你––究竟是甚麼人?」
那女子此時已進了船蓬,她一揮手,又把綁著山下雙足的繩割斷,一挺胸,大聲道:「
東南湖濱挺進獨立團副團長!」
這種古怪的番號,聽得山下堤昭直眨眼。她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態竟帶有幾分稚氣,看
來很是可愛。
山下笑道:「能成為你的俘虜,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不知副團長要如何處置我?」
山下這一問,卻使那女子躊躇了起來,望定了山下,竟是一副不知如何才好的神情。
山下反倒問她:「可是有甚麼為難之處?」
那女子應聲道:「是啊––」
可是她說了兩個字,又覺得不妥,便住了口。顯然她又不知如何處理才好,神情更是猶
豫不決,咬著下唇,看來更是稚氣。
這時,山下堤昭已完全放下心來,因為眼前這女子,雖然身手不凡,但是卻很是稚嫩,
看是一對一,再容易應付不過。
他搓著手腕,道:「我能成為你的俘虜,也算是有緣,你有甚麼為難,不妨大家商量。」
他一面已伸手在自己的褲腳處,搭到了自己用以防身的匕首還在,看來那女子綁起自己
之時,竟然未曾搜過身,可說是疏忽之至了。
那女子望著山下堤昭,神情仍是猶豫,聲音也變得低沉:「照說,你落在我手中,我應
該把你送到四嫂那裏去是,可是四嫂她––她恨鬼子入骨,你一到––只怕就––」
她說到這裏,作了一個手勢,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作砍了一刀之狀。
山下堤昭自然看出,眼前這年輕女子對自己大是同情,他不禁產生了異樣的感覺,過了
一會,他才道:「我是你敵人,叫四嫂殺了就殺了,你為何為了我的死活為難?」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5:55
【第五章】
日本軍隊的情報工作做得好,他們一隊人在前赴目的地之前,早已對當地的情勢有過一
番了解,也知道金秀四嫂是重要人物。所以當山下堤昭知道了這女子是四嫂的手下時,本已
絕望,可是偏偏對方的態度如此,似乎又有了生機,所以他才故意如此說,以肯定對方的態
度。
他這樣一說,那女子震動了一下,咬著下唇,神情有幾分幽怨,彷佛是在說他不了解她
對他的關心。
一看到這種情形,山下堤昭心中雪亮,他用極誠懇的聲音道:「姑娘不必為難––若是
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懇請姑娘別把我交給四嫂,放我一條生路,我山下堤昭有生
之日,不敢忘記姑娘的大恩大德。」
這樣的話,本來是絕難出自一個標準的日本皇軍軍官之口的,但是山下堤昭此時說來,
竟是自然之至。這可以說是奇怪的現象。
各位看官,男女之間的相遇相識,以致三言兩語,甚至是一個照面之間,由起初的互相
吸引,以至立即可以知道自己和對方會情投意合,本來就是一件奇怪之極的事,完全沒有道
理可言。
自古以來,人類對這種奇怪的現象,在弄不清摸不準,無法可施之餘,便把它歸諸一個
「緣」字。
然則「緣」是甚麼,也沒有人說得明白,但人人又都知緣是甚麼。
緣之奧妙,也就在於此。尤其在男女之間若有緣,在再不可能的情形之下,也會糾纏在
一起;若無緣,再刻意撮合,也是白搭。就像春雨三遍,滿地野草茁發,但若想憑人力製造
一根野草出來,卻又萬萬不能。
閒話表過,卻說山下堤昭和那女子,自然是一雙有緣人了。
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金秀四嫂手下的四大金剛,梅蘭竹菊的竹。
這四個出色的女子,每一個人的出身、經歷、事跡都可以寫一大部書,但是卻和本故事
無關,所以只是約略一提就算。
當下,竹見到山下這樣求自己,她本來就甚猶豫不決,聽了懇求,心中其實已有了主意
,可是想到此舉實在太大膽,仍自沉吟。
竹的性格爽朗豪放,何以對山下產生好感,連她自也說不出來。
算起來,她只好歸咎於她曾被山下堤昭緊緊地擁抱過,雖然那是在特殊情況下的行為,
但在一生未曾和異性有過那樣接觸的竹來說,自然也足以造成巨大的衝擊了。
事情得從頭說起。
在神戶丸失蹤之後,不但日軍大是緊張,各方面都大為關注,大家的心思一樣,都認定
了金秀四嫂下的手。
所以,在第三天,就有三大司令、五位將軍一起造訪金秀四嫂的事。
(這一段記述,是日後山下自竹的口中得知的,也歸在山下的記述之中,為了便於明白
竹救山下的經過––那是很重要的關鍵,所以我提前敘述。)
在訪客之中,有兩個將軍是正式的軍隊司令,地位很高。儘管訪客之中互相敵對,但是
目的相同,只想知道神戶丸的失蹤,是否和四嫂有關。
四嫂的回答是:「我確然想打神戶丸的主意,因為神戶丸在小孤山下泊岸幾天上貨,吃
水線下沉一尺有多,我估計必載了極多的黃金,所以想下手。」
這一番話,已令得各方面的軍豪首領慚愧不已,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神戶丸載了甚麼特
別的貨物,只是在船失蹤之後,日軍異常的反應之中,才知道神戶丸有點不尋常而已。
四嫂又道:「可是我未來得及下手。神戶丸經過湖口,進入鄱陽湖,我就水上水下的跟
著它,準備伺機下手,可是到了老爺廟附近,就失去了它的蹤跡。」
神戶丸正是在老爺廟附近的水域失去蹤跡的,所以四嫂這樣說了,大家也只好相信。雖
然當時各人心中都還是有點疑惑,但是四嫂既然說沒有下手,各人也不便再有甚麼表示,不
然,惹惱了四嫂,她翻起臉來,雖有好幾個將軍之多,只怕也擔待不起。
當下,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只有後來,白老大探索這件事的時候,會晤金秀四嫂,提
起當日的事來,四嫂仍然用這番話來應對。
一來是白老大為人精細,聽出話中大有破綻。二來是他為人大膽,不怕四嫂翻臉。三來
是他自恃在江湖上行輩尊大,所以在聽了這番話之後,就哈哈大笑,直呼其名:「金秀,你
這番話只能唬弄那些司令將軍,為何對我也這樣說?叫你盯上了的盤子,一舉一動,哪怕是
悶聲不響的放一個屁,都在你的眼裏。老大的一條船,會在你眼底下不見了,這話唬誰了?
」
金秀四嫂大是不愉,但礙於白老大的身份,也不敢太發作,她冷冷地道:「白老哥要是
認為是我下了手,那就當是我下的手好了。」
白老大笑道:「我不認為是你下的手––這船很有點古怪,你下了手,也吞它不下。我
告訴你,幸虧它不見了,你沒有機會下手,不然,你手下的人連你自己,只怕不能剩下多少
。船上有二十支重機槍,有一個加強連,配的是全新的武器,連美國人用的火焰噴射器都有
近一百具,一起噴起火來,方圓十里,湖面上全是烈火,你的那些人馬能擋得住嗎?」
金秀四嫂聽了,臉色難看之至,但是卻也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白老大找金秀四嫂,是在一年之後的事,那時,戰爭早已結束,四嫂也已金盆洗手,正
準備徹底和過去的生活劃上句號,重新開始新生。
(四嫂這個女人的一生,傳奇之至,她的「新生」,更是出人意表之至,是一個不折不
扣的奇女子,有機會,當略記述一二。)
所以,四嫂並不像過去那麼火爆,只是冷冷地道:「白老哥當時也在那船上?」
這一問,自然大有譏諷之意在,潛台詞是:「你又不在船上,怎能知得如此詳細?」
白老大長嘆了一聲:「我的情報,是直接從東京方面來的,為了傳遞這情報,犧牲了三
位出色的情報人員。情報還說,這船關係著日本帝國生死存亡的命運,所以,我也聯絡了一
批人要打它的主意。」
四嫂的忍耐力再好,聽到這裏,也忍不住了,「叭」地一下,一掌擊在桌上,把桌上的
杯碟打得全都跳了起來,怪叫道:「好哇,你聯絡了一批人,竟然不來和我聯絡,小瞧我到
這種地步,你不說清楚,我和你沒完沒了!」
白老大搓著手:「我聯絡的,上有空軍,下有海軍,全是有極強的戰鬥力,不是潛進水
去鑿沉船這種勾當,不來找你,是為了不讓你無謂犧牲。」
四嫂心知白老大所說是實,因為她的力量雖然不小,但是和正規的軍隊相比,當然大大
不如。
她悶哼一聲:「那你得手了?」
白老大道:「沒有,我們的情報,只說在長江有一艘船關係重大之至,能俘虜了這條船
,就大大有利,連船上的武裝配備都可擁有。但就是不知是甚麼船,在長江的哪一段水域。
」
四嫂道:「那有甚麼用!」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等我們好不容易弄清楚是神戶丸時,神戶丸失蹤的消息已傳出來
了。」
兩人的對話,回到了原來的題目,四嫂道:「我告訴你它失蹤了,你又不相信。」
白老大一字一頓:「我不是不相信,而是請你把當時的情形詳細告訴我。」
四嫂默然不語,白老大又道:「神戶丸上的二百來人,全部下落不明,後來日軍組成了
搜尋隊,三十六人也全部下落不明,所以,只有你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在這裏,需要說明的是,那時,白老大並不知道在搜尋隊之中,有山下堤昭副隊長並未
消失。山下並未消失的經過和竹有關,山下和竹兩人的經歷還有一些曲折,他們的存在,直
到若干年之後,才為人所知。所以,當白老大和四嫂談話之際,白老大並不知情。
整件事都十分複雜,要從多方面不同的角度去看,才能明白事情的經過,所以我在敘述
的時候,也就不得不「主體化」,使列位看官,更容易在多方面敘述的各個角度,明白事情
的經過。
當下,四嫂沉默了片刻之後,反問道:「船上載的,究竟是甚麼?」
白老大一攤手:「不知道––就是為了想弄清楚,所以才一步一步想把失了蹤的神戶丸
找出來,所以,首先要知道它失蹤時的情形。」
金秀四嫂抬頭向天,又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撫摸了幾下,才嘆道:「這一年來,許
多人問過我,但是我都不願說。」
白老大道:「難得的是四嫂手下上百人,沒有一個說了半句,都說沒有四嫂的話,不敢
透露半個字,由此可見,四嫂治軍之嚴,威信之高。」
白老大捧了四嫂一番,四嫂卻大是感慨:「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手下四個最親的親信–
–」
白老大早就注意到了,四大金剛只有兩個隨侍在側,這時又聽出四嫂話中有因,就問道
:「還有兩位出了甚麼事?」
這隨便一問,四嫂卻勃然大怒:「別再提這事!」
當時白老大未曾想到「這事」和整件事大有關係,所以也沒有節外生枝,只是笑道:「
不提就不提,且說當時的情形如何。」
四嫂的神情仍很激動,兀自喘了好幾口氣,才道:「不但我們盯上了神戶丸,連後來搜
尋隊的船,我們也一直盯著,你可知道?」
白老大笑道:「我當然知道––只有鬼子才不知道,以為封鎖了水域便成。他們不知道
,封得住別人,又怎能封得住四嫂的隊伍,四嫂的隊伍,個個在水中就像大黑魚一樣,鬼子
焉知厲害。」
白老大雖然因為有求於人,稱讚的話多了些,但是說的,卻也是實情。
當搜尋隊一過湖口鎮,四嫂就全力盯看他們,全部過程皆在水中進行,日軍封鎖再嚴,
也想不到會有幾十個水性出神入化的人,潛在水中,窺伺他們的行動––山下堤昭身為副隊
長,就做夢也想不到有這種事發生,直到後來發生了變故,竹告訴了他,他還是不能完全相
信,可知四嫂的部隊,在水中出神入化的本領。
四嫂聽了,卻又嘆了一聲,過了一會,才道:「兩次我們經歷的情形,都對你說了吧!
」
白老大大喜,道:「若有所收獲,定然少不了你的一份。」
金秀四嫂淡然道:「我已決心跳出了,以前的一切,和我再無轇轕,我甚麼都不要。」
白老大此際不知四嫂準備如何,但他身在江湖,當然知道要跳出江湖之難,四嫂既然有
此決定,自然也是新生活的開始,所以他道:「金秀,恭喜你了。」
四嫂淡然一笑:「我們一直跟著神戶丸,神戶丸吃水深,船行不快,要盯著它,並非難
事。我們已經決定,過了老爺廟後,有一段湖面很闊,湖水也深,而且,又有不少急速的漩
渦,在那裏下手最好。」
白老大「嗯」地一聲:「九鬼井。」
就這三個字,已令得金秀四嫂對白老大肅然起敬。因為「九鬼井」這個地名,正是她所
說準備下手的那個所在。
這個所在,在湖中極其隱秘,水分兩重,上一層有五公尺,水面平靜無比,一點也看不
出有甚麼兇險來。可是下一層卻是急漩連連,一共有九個之多,最大的一個,渦徑有兩丈開
外,最是急速,急漩漩向湖底深處,無人能知究竟底在何處。
這種水面以下的奇特的水文現象,只有在湖中討生活,水性非凡,經驗老到,幾次險死
還生的人才知道。白老大居然能隨口就說了出來,那表示他識見非凡,四嫂自然佩服。
白老大在說了九鬼井之後,略頓了一頓,又道:「我收回剛才說過的話––你們若選了
九鬼井作下手的地點,在水中把船底弄出幾個大洞,等船下沉,那是可以成功的。」
四嫂神采飛揚,因為剛才白老大說她絕無可能成功,如今改變了看法,可知當年她的方
法確實可行。能得白老大如此稱讚,自然值得高興。
不過,白老大詞鋒一轉:「可是,弄沉船,令船上的鬼子都葬身湖底,你也沒有好處,
因為船若是沉到了九鬼井,不但無法撈得上來,只怕連四嫂你,人人都說你是鯉魚精化身,
也難以潛下去,看看沉船之中究竟有甚麼寶物在。」
四嫂聽了,反應得是奇特,先是燦然一笑,然後又嘆了一口氣,說的話也分成了兩截,
笑的時候道:「謝謝你的美譽了!」嘆的時候道:「確然欠思量,但當時想的是,先解決了
再說。」
她嘆息時的話,很易理解;笑時的那句話,卻要解釋一番。
原來,人人都因四嫂的水性好到了出神入化,所以,都傳說她是「烏魚精」化生。那「
烏魚」是水中一霸,生命力極強,壽命也長,可長到尋丈大,若是在水中鬧騰起來,尋常小
船一下子就掀翻了。但其形若鰭,又遍體烏黑,賣相很是難看。此時白老大明知傳說,但是
卻改口稱她為「鯉魚精」化身,鯉同是魚,但鯉魚體形優美,且多有紅色、金色的鱗片。傳
說中有鯉魚仙子的美譽,又有鯉躍龍門之意在內,四嫂聽了,自然心中歡喜,白老大可說是
老江湖之至了。
兩人繼續討論,白老大道:「照你看來,神戶丸是不是叫九鬼井的漩渦扯到湖底去了?
」
四嫂道:「照說,除此之外,別無去處。偌大的一船船,連兩百來人,總不成溶在湖水
中了,可是我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白老大問:「何以見得?」
四嫂道:「這就要說當時的情形了,我們盯上神戶丸時,情形比較簡單,鬼子可能認為
船上的武器已足夠保護,所以並沒有封鎖水域,我們至少有五六十人一直把神戶丸留在視線
之內。」
在這樣的情形下,神戶丸居然還會失蹤,這真是奇上加奇。白老大知道四嫂已快說到關
鍵時刻了,所以他並不催促。
四嫂道:「那一刻,我也是目睹者之一,我還有一具望遠鏡,是一個將軍送給我的,連
神戶丸甲板上的人走來走去,都可以看得清楚之至。那一天早上,天清氣朗,水波不興,是
一個好天氣,日出之後,連湖面上的那一層薄霧,也消散了,由於天氣太好,所以我們都不
敢太接近,怕被對方發現。這樣的天氣,不怕看不見目標,所以,我們大都不免有些疏忽。
」
四嫂說到這裏,略停了一停,吸了一口氣,聲音有點乾啞:「所以,以致後來問起來,
竟沒有人說得上那一大團黑霧是甚麼時候聚起來的。」
白老大揚眉問:「黑霧?」
四嫂道:「是,湖上常有大團的霧無緣無故而生,有的白,有的黑,據老人家說,甚至
還有五色紛呈的。」
白老大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白老大的明白和四嫂的理解,自然不同。四嫂只當那種霧是神仙或妖魔的力量,但白老
大卻知道那是一種自然的氣象現象。霧是由水蒸汽凝聚而成,湖水不斷蒸發,遇上氣壓低或
是冷空氣突降,就會在湖面上形成大團的霧,霧大的時候,甚至極目眺望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
通常,霧都是一大團一大團凝聚在一起的。霧和雲一樣,若是水氣重了,就會形成灰色
、濃灰色,那就成了黑霧。若是遇上陽光反射,那麼,經陽光分解成紅橙黃綠青藍紫,當然
也就有五色的霧團。
大湖之上,出現這種自然現象,不足為奇。
四嫂繼續說下去:「在我身邊,是梅先低聲叫起來:『看這團霧!』我向前看去,只見
一大團黑霧,不偏不倚的就罩住了神戶丸。那霧看上去很是怪異,由於陽光好,黑霧之中,
竟像是有金蛇亂竄一樣的光芒在閃動。」
白老大忙道:「說清楚一點!」
四嫂道:「霧是濃黑色的,一被罩住,根本甚麼也看不到,可是霧中有閃動的光,倒像
是船上有許多人都在揮動著強力的手電棒一般。」
白老大道:「有多久?」
四嫂呆了一呆:「說不上來,但不會太久,梅還說:『鬼子船要倒霉了,看這霧,只怕
是湖中的青龍吐出來的,會迷人!』」
大湖之中,甚麼樣的傳說都有,也特別多妖魔鬼怪的故事,青龍吐霧云云,都是很普通
的傳說。
四嫂也沒在意,只是叮囑了一句:「小心些,別讓鬼子船趁霧溜了。」
梅格格地笑,四大金剛之中以梅最是俏麗,她邊笑邊道:「看這團霧,旁邊多麼空明,
船只要出了霧團,就一目了然,能溜到哪裏去。」
四嫂也嫌自己太小心了,可是她心中,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緊張。
大湖上的這種霧,起得快,散得也快,但到底持續了多久,四嫂實在沒有確實的概念,
大約是十分鐘到二十分鐘左右。在黑霧散去一半時,所有望向黑霧的人,就都已經發現船不
見了!
神戶丸不是一艘小船,在內河船之中,可以說是龐然大物。在起霧之前,還在人人的視
線之中,霧散去後,卻失去了蹤跡。
然而,並沒有任何人看到它駛出了霧團––事實上,如果它駛出來的話,也絕無可能逃
得過那麼多人的視線。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當時的情形是,四嫂和梅、蘭及幾個手下在一艘小舟之上,其餘竹、菊各在另一小舟上
,還有七八隻小舟也在附近,總共有將近一百人,十來條小船一直都盯著神戶丸的。
突然竟出現了這樣的奇事,別說是他人,就算是四嫂和四大金剛,也都震驚得不知所措
。四嫂在回想那一段時間的情形時,對白老大這樣說:「霧散了,散得乾乾淨淨,但是神戶
丸卻不見了。沒有人動,也沒有人作聲,人人都在等,等那船出現,可是那船不見了。」
過了很久––在震驚之中,更加沒有了時間的概念,梅才首先叫了起來:「船不見了!」
她一叫,人人都重複著同樣的話,其餘的小船也向四嫂的船靠近來,個個都衝著四嫂叫
:「船不見了!」
叫得四嫂心煩意亂,大聲喝道:「都知道船不見了,還嚷著作甚麼!」
等到大家定下神來,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船沉了!
就算船能飛上天,在飛天的過程中,也必然為人所見。如今,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黑霧
罩住船的時候,不知由於甚麼原因,船沉入了湖中。
四嫂揚起手來,本來,依她的行事作風,爽朗之極,應該早下令下水察看了。
可是,這時她舉起手來之後,還是遲疑著,因為事情怪異,令得她的心中有著一股極度
不安的情緒,使她感到有不可測的可怕事情正在發生。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6:06
【第六章】
金秀四嫂自然不知道發生的究竟是甚麼可怕之事。在那一剎間,她自小聽到的,種種有
關大湖之中妖魔鬼怪的傳說,一起湧上了心頭。
鄱陽湖自古以來,煙波浩渺,水域廣闊,經歷了那麼多年,各種各樣的傳說也豐富之至
,湖底有鬼怪神仙之說更盛。湖面之上,時有「鬼船」出沒的說法,四嫂也自小聽到大。歷
年來,在湖中翻沉的船隻也不知多少,死在湖中的冤魂,成精作怪的又有若干?
這種種紛紛的傳說,都足以令人遍體生寒,所以四嫂雖舉起了手,卻始終不下了「下水
看看」的命令。
過了好一會,她才道:「划近點看看去––可得千萬小心。」
她說了之後,自己也不禁苦笑––「千萬小心」,小心甚麼?如何小心?載重兩千噸的
大輪船,都無聲無息的突然不見了,十來艘小船又如何小心呢?若是有甚麼力量一下子就吞
吃了神戶丸這樣的大船,那麼,十來艘小船還不夠它塞牙縫。
四嫂一下令,梅、蘭就先划著船向前,不一會,十來艘船都已到了剛才黑霧籠罩的那片
水域,可是風平浪靜,像是甚麼也沒有發生過。
四嫂知道,若是一艘大船沉下水,大大小小的氣泡,至少要冒上一兩小時,可是如今連
半個也沒有,這說明船並沒有下沉。
然則,船若不是下沉,它去了何處?
所有小船上的人都圍在四嫂的身邊,等待她的決定。四嫂吸了一口氣,作為首領,她這
時就要有所表現了。
她沉聲道:「事情很怪,要到水底下去看看,才能看出名堂來。」
她的話說得很平靜,可是人人聽得心驚肉跳,在發生了那麼神秘的事件之後,下水去,
就等於去面對不可測的兇險。
四嫂向各人望去,見到大多數人都臉有懼色,心中不禁一涼,感到很不是味道。然而她
沒有發作,因為她自己也不是不害怕,發生了不可解釋的怪事,一定是有超自然的力量在發
生作用。人在自然力量面前,尚且是如此之渺小,何況是超自然的力量。
她吸了一口氣:「我下水看去!」
她這句話一出口,梅蘭竹菊連半秒鐘也沒有考慮,就連聲道:「我也去!」
四嫂看了她們一眼,感到很滿意,四大金剛不愧為四大金剛。
四嫂略想了一想:「梅和我兩個去就行。」
其他人還想說甚麼時,四嫂和梅已經縱身躍進了湖水之中。
當白老大聽四嫂說到此處時,豎起了大拇指,誇獎兩人的勇敢。梅那時在四嫂的旁邊,
白老大向她道:「梅小妹,你是好樣貌的,我介紹一個好男人給你作丈夫。」
梅紅了臉:「老前輩取笑了,我跟四嫂是不嫁人的。」
白老大大笑:「金秀也要洗手不幹了,她也得嫁人,你當然更要嫁人!」
梅低頭不語––白老大不是說說就算,後來真的替梅介紹了一個好男兒,雙方一見鍾情
,結為夫婦。那男兒極其能幹,後來在海上闖出了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名聞全球。梅在
家相夫教子,知道這個豪富家主持中饋的奶奶,竟是綠林出身的人,萬中無一。白老大很是
得意,自誇生平作了十二樁媒,沒有一樁不是花團錦簇的––這些全是題外話,說過就算。
當下,四嫂和梅一到了水中,就打手勢。她們長時間在水中活動,已發展出一套相當完
善的手語。四嫂吩咐梅跟在她身邊,不可遠離。
兩人一直游著,直游出了一里多水路,已可以遠遠看到九鬼井幾個漩渦捲起的白水花了
,仍是一點發現也沒有。
神戶丸失蹤處,離九鬼井有三里水路,似乎和九鬼井扯不上甚麼關係。
四嫂和梅回到了船上,眾人七嘴八舌的,也議不出一個究竟來。
第二天,神戶丸失蹤事件已傳遍了方圓百里。第三天,日軍開始封鎖湖面,大小巡邏船
,在神戶丸失蹤的那一帶水域,來回行駛。
四嫂一則由於好奇,二來還想打神戶丸的主意,所以仍然帶領了幾十個水性極精的部下
,潛在水中,留意日軍的動作。
不幾天,潛水隊來到,當潛水隊分成甲乙組開始下水時,四嫂和她的手下就伏在湖水之
中,把潛水隊的行動,看得一清二楚。
四嫂他們看到日軍潛水隊戴上古怪的面具,背上鐵筒之後,竟可以在水中好幾個小時,
也大表欽佩。他們又看到日軍在水中發出強光,可以照射極遠,更是嘆為觀止。
四嫂不敢離日軍太近,又不斷變換潛水的位置,她把部下分成了許多組,每組一至二三
人不等。
四嫂他們行動隱秘,日軍潛水隊並未覺察––山下堤昭的記述之中,甚至表示不信會有
這樣的徒手潛水能力,不信當時附近有人窺伺而他們竟未曾覺察。
就因為這樣,四嫂和她的手下,不但在神戶丸失蹤時就在近側,連日軍潛水隊失蹤時也
在近側。
白老大聽到這裏,也不禁有點緊張。可是他卻發現四嫂現出了茫然的神情,他忍不住問
:「你看到了甚麼?」
四嫂嘆了一聲,和她身邊的梅對望了一眼,才道:「我––我們––我們所有人,其實
甚麼也沒有看到!」
四嫂的話,聽來有點前後矛盾,不可理解。白老大吸了一口氣,並不言語。
四嫂也吸了一口氣:「當時,正是午夜時分,我們已知道鬼子把人分成了兩隊,定時換
班,其實我們在水底並看不到鬼子的人––」
白老大問:「那叫甚麼監視?」
四嫂道:「可是我們卻知道鬼子在活動,因為鬼子都帶著燈,燈光很亮,我們看到燈光
在水中移動,自然可以知道鬼子在水中活動。」
白老大沒有說甚麼,在不能太接近的情形下,這樣的方法,是唯一的方法。
四嫂又道:「事情是突然發生的,突然之間,所有的燈光一起熄滅,眼前成了一片漆黑
,我們還認為是自己的行藏被發現了,更是在水中不敢動彈,但是過了好久仍不見動靜,就
知道事情有點不對了。」
四嫂的憶述,和後來山下堤昭的記述,是相吻合的。四嫂意識到可能發生了甚麼事後,
便派人浮上水面看去,看到在小船上的日軍很是著急,顯然也知道發生了意外。接著,就看
到小船上的日軍也下了水。
那時,在水中的四嫂等人,也看到了乙組潛水員下水,燈光閃動,在水中移來移去,可
是,只是極短的時間,眼前陡然一黑,又甚麼都看不見了––離下水最多只有兩三分鐘時間
。
所有浸在水中的人,包括四嫂在內,在那一剎間,心中的吃驚,真是難以言喻。
置身在漆黑的湖水之中,就在視線可及之處,竟連連發生了這樣的怪事––他們都知道
並不是鬼子手中的燈壞了,而是潛在水裏的鬼子出了意外。大家同在水中,發生在鬼子身上
的不可測的意外,自然也可以發生在他們身上。
所以,在那一剎間,竟然發生了在四嫂的部隊之中,從來也沒有發生過的事––不等四
嫂下令,幾乎所有的人都紛紛自行浮上水面。
這種情形,令得四嫂在事後痛心之至。當她和白老大對話時,仍不免臉色鐵青,咬牙切
齒地道:「真沒想到這些人跟了我那麼多年,卻個個全是膽小如鼠,貪生怕死之徒,真叫人
失望透了。」
白老大緩緩搖頭:「不能這麼說,我相信他們不是貪生怕死之人。我看,若叫他們冒著
槍林彈雨,衝鋒陷陣去,他們都不會皺眉。問題是,當時發生的事太詭異了,已經超出了人
力和自然力量的界限,是超自然的力量,或是和不可測的妖魔鬼怪有關。這種超自然的力量
,決不是人力所能抗拒,不是一個人不怕死,去拼命就可以有結果的。所以,人人產生了不
可避免的畏懼,是正常的反應,不必深責!」
白老大的分析,令四嫂長嘆一聲,苦笑道:「別的人倒也罷了,可是竹和菊也是如此,
她們竟然不告而別,逃走了,這才真令人傷心。」
白老大也不禁無話可說,因為這時,白老大也不知道竹和菊在湖中另有遭遇。四嫂也不
知道,只當她們也和別人一樣,爭著浮上了水面,又怕受責備,所以就逃走了。
梅蘭竹菊四人都是四嫂自小養大的,發生了這種情形,自然令四嫂痛心之至。
當時的情形是,在一陣混亂之後,在水中只剩下了三個人:四嫂、梅和蘭。
四嫂勉力鎮定心神,向梅、蘭打了手語,三人齊向前游出了一陣,湖水靜極、黑極,她
們這才出了水。
四嫂並沒有責備任何人,只是在發現竹和菊不見之後,發出了一陣可怕之極的叫聲。
四嫂一下子就認定竹和菊是逃走了,但是梅、蘭卻有不同的看法,她們道:「四嫂,她
們––會不會在水中出了意外?」
在這種情形下,「意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就是說,竹和菊和日軍一樣,也莫名其妙
地不見了!
四嫂瞪著眼:「她們一直在我旁邊,若是有甚麼變故,何以單不見了她們兩人?」
梅蘭竹菊四人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梅、蘭還是不相信竹和菊會因害怕逃走,但四嫂盛
怒之下,她們也不敢說甚麼,只是咕噥了一句:「也沒人看到她們是甚麼時候離去的!」
為了她們這一句話,四嫂質問了所有當時在水中的人,有沒有人見過竹和菊何時離去。
當時,由於人人心中緊張,都只顧了自己,沒有顧到他人。只有竹和菊的部下,一致說竹叫
各人在原地別動,她去找四嫂有話說,菊是看到竹游開去之後,追上去的,兩人游出沒多遠
,就因為湖水陰暗,就看不到她們了。
同時間,則是在第一批日軍潛水員的燈光消失,第二批的潛水員下水之後。
那至少說明,竹和菊不是和別人一樣,是在第二批潛水員(乙組)也突然消失之後,才
不見的。可是四嫂卻不肯聽,反倒道:「這說明她們兩人比別人更膽小,早就溜了!」
四嫂硬要如此說,梅、蘭自然也無可奈何。四嫂又道:「從此之後,誰也別再在我面前
提起她們兩個!」
四嫂說得出做得到,所以白老大問起何以四大金剛只剩了兩個時,四嫂鐵青了臉,並不
回答。
當我們了解到上述的情形後,心中不禁疑惑之至。因為在山下堤昭的記述中,我們確切
可以知道竹的下落。竹不知在甚麼樣的情形之下,捉住了山下,並和山下發生了感情。
竹愛上了一個日本鬼子,當然是殺頭也不敢再去見四嫂,她後來跟隨山下堤昭到了日本
,改名山下竹子,絕口不提自己的過去。
奇怪的是,在山下堤昭的記述之中,竟然沒有半句提到竹是在甚麼情形之下,捉到自己
的。
山下的記述只說:「曾問過竹,我是如何成了她的俘虜的,但竹卻不說,並且聲稱,若
我一定要問,她就消失,我再也見不到她。我不願失去她,所以,我也一直沒有再問。反正
因此我有了一位好妻子,已心滿意足,又何必為往事多費神。」
他一個「不必為往事多費神」,那麼這件事的發生經過,就成了一個謎。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菊去了何處?
菊和竹一起離開,竹捉了山下,山下卻從來沒也沒有見過菊,那麼,菊又遇到了一些甚
麼,下落如何呢?
這兩個謎團似乎都不應發生,但是偏偏又不合情理地發生了。
轉過頭來,再說山下堤昭和竹。竹不忍把山下交到四嫂的手中去,但要她放了山下,讓
他回去歸隊,自然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同時,此際她又產生了一種極度的依戀之感,不捨
得離開山下。
山下看到她在猶豫,便嘆了一聲:「你我是敵人,但是你我都無意與對方為敵,只要我
們和過去斷絕關係,那敵對關係也就不再存在了!」
竹定定地望著山下:「說來容易,如何去做?」
山下大著膽子,伸手握住了竹的手,把竹拉到身邊來,沉聲道:「我們這就離開此處,
遠走高飛。」
山下堤昭在他的記述中,在這一部份有一段頗為特別的心聲剖白。
他說,他一伸手把竹拉近自己的時候,左手自然而然向身上所藏的那柄匕首摸去。在那
一剎間,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只要匕首一出手,一定可以把竹一下子刺死在他的懷中。
可是,當竹的身子其軟若綿的靠向他,秀麗的臉龐離得他極近時,他看到了竹雙眼之中
的真誠和情意,在那一剎間,山下改變了主意,立定了決心,要和竹共度餘生,確如他剛才
所言,要把過去的一切全都忘記。
需知道其時,山下只知自己「被俘」,並不知道整隊人發生了甚麼事,能在剎那之間,
有了這樣的決定,對於一個出生於軍人世家,自一懂事起就接受軍國教訓,把軍人的名譽當
件生命第一要務的人來說,那真是驚天動地的反叛。
使得他有這種反叛行為的,竟是一個全然處於敵對地位的陌生女子。
由此可知,男女之間,是真有所謂「緣分」這回事的,在「緣分」的牽引之下,男或女
都可以有異乎尋常的行為,全然不受任何力量的約束,也沒有甚麼力量可以抵擋得住。
在山下以後的生活之中,並不曾為自己當時的決定後悔或感到慚愧,他只是有一次向竹
說出了當時自己的心情,並且說明,在作出了這樣的決定之後,連自己也感到很是不可思議
。
他對竹這樣說的時候,是在幾天之後。那時,他和竹連夜離開了鄱陽湖,仗著竹對地形
的熟悉,在一處隱蔽的所在棄船上岸,由陸路來到了南昌。一路上,兩人在外人的眼中,全
然是一對合稱之至的夫婦。
那幾天之中,雖然他們行藏隱秘,但是一路之上,茶館食肆之中,甚至道旁舟車之上,
也都聽得人們沸沸揚揚的在傳說神戶丸失蹤和三十六名日軍潛水員失蹤的事情。
直到這時,山下堤昭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其餘三十五個隊員,連隊長在內,在下水之
後,竟然再也沒有出現過,和神戶丸一樣消失無蹤了。
知道了這個事實之後,山下又驚又疑,向竹詢問:「你是在甚麼樣的情形下捉了我的?
」
竹搖頭不答,山下如何肯休,一再相詢,竹才道:「我不能說,你若是一定要問,我只
有離開你。」
竹說得極其堅決,這幾天下來,山下和竹如膠似漆,如何還分得開。
山下於是把自己內心鬥爭的那一段經過,說了出來,道:「我視你在軍綱之上,在自己
生命之上,怎捨得你離去。我不信你會捨我而去。」
竹淚水直流:「我自然不捨得,但你若是不收回這個問題,無異是迫我和你分離,我失
去你之後,也唯有一死而已。」
竹說得認真之極,山下倒抽了一口涼氣,自此不敢再提此事。
但是他並沒有忘記,他在記述中說到這個問題,他說自己一直在想,但一直沒有答案,
神秘之至,也想不通何以竹堅決不肯說。
他認為,竹不肯說出來的經過,和神戶丸失蹤、潛水人員失蹤等一連串神秘事件,一定
有著關鍵性的關連。
在看了山下堤昭的記述之後,我的看法和他一樣,也認為竹沒有說出來的那段經過,是
一個極重要的關鍵。而且,竹是為了甚麼,寧願離開山下,也不肯把經過說出來,也是一個
極大的疑問。竹竟然把這個秘密保守了一生,那麼多年一直不肯說,這又豈是沒有特別原因
的事。
而且,從山下在記述中所說,懷疑有人在偷看他的記述這一點,我可以判斷,偷看者一
定就是竹。竹偷看山下的記述之目的,只怕也是想了解山下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她所保守的秘
密,結果當然是否定的––山下一直沒能知道這個秘密,他只知道自己的遭遇,卻無法知道
他是如何被竹捉住的經過。
關於這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我問官子:「你祖父先逝世,還是你祖母先逝世?」
官子道:「祖父先走,第二年祖母也––走了,他們過世的時候,實在還都很年輕––
我的意思是,都只不過五十歲出頭,要是活到現在,也只有八十歲左右。」
我再問:「你祖母臨死之際,沒對你父親說甚麼?」
官子很是佩服地道:「衛叔的聯想能力真強。事實是,祖父臨死的時候,囑咐父親一定
要設法問祖母一個問題,令祖母回答。」
白素道:「自然是問當年發生的事了。」
官子道:「是,我父親一直不敢問,一直到我祖母臨死前,他才問了,祖母並沒有回答
,只是道:『我不會告訴你的,但在九泉之下,若是見了你父親,我一定會告訴他。』––
這是我父親臨死之前告訴我的,他這樣說:『我也快到九泉之下與他們相會,也可以知道答
案了。』」
我不禁苦笑––若真是要到了九泉之下,才能有答案,那麼,這個問題也等於是永遠的
秘密了!
山下和竹兩人在中國躲了沒多久,戰爭就結束,他們趁混亂回到了日本,日本在戰后更
是亂成了一片,要建立完全忘記過去的生活,並不是很困難。
他們的專長是潛水,就仍然以此為業,安定了下來。可是鄱陽湖神秘事件,一直存在山
下的心中,所以才有了一代傳一代要把神戶丸找出來的心願。
官子比她的父親能幹,她的父親在這件事上,可以說是一無所成,或許是由於太短命(
不到五十歲)。官子卻極其神通廣大,她化了很多功夫,從事近代的鄱陽湖誌研究,搜集了
許多資料,給她在資料之中,發現有一個奇人在事後也關心過這件事。
這個奇人,就是白老大。
官子雖然知道有白老大其人,也知道白老大掌握著不少資料,可是要找到白老大,也還
是幾乎不可能的事。她是如何找到白老大的呢?我和白素都自然而然向她提出了這個問題。
官子的神情有點迷惑:「我也正想說一說這件事的經過,請兩位分析一下。」
官子說了之後,停了一下:「要從頭說起––我在搜集資料時,曾求助於當地的縣文史
館,在那裏,收獲並不多。一日和館長閒談,館長忽然道:『近幾十年的鄱陽湖歷史,可以
說全在一個老人家的腦中,我曾很多次提議上級請這位老人家來當顧問,好好地充實一下近
代鄱陽湖的資料,可惜上級認為沒有必要,真是可惜。』我一聽得這話,心中大喜,當時就
有第六感––我的追尋,可以有大突破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6:46
【第七章】
我覺得很奇怪:「難道一個縣文史館長也知道白老大其人?」
白素笑:「那『老人家』自然不是爸,是另有其人。」
我怔了一怔,向官子望去,官子忙道:「是,我是先見到了這位老人家,通過了她,這
才見到了白老爺子的。」
我咕噥了一句:「真複雜!」
官子道:「至今,我還不知道那老人家的身份。」
我大是驚訝––事情一樁接一樁,越來越有趣味。我道:「那又是甚麼世外高人了?」
官子側著頭,想了一會:「文史館長指點我去見她,說那是一位老婆婆,一個人隱居在
湖上汊港之中的船上,行蹤不明,神出鬼沒,與外間幾乎斷絕接觸。館長是在一個偶然的機
會,遇上了她,閒談起來,才知道她對鄱陽湖附近的風雲變幻,了若指掌,令館長大是嘆服
,覺得她是活的歷史,極宜派人把她所知的全都記錄下來。
可惜上級不予重視,館長前後也只見過她三次。
官子一聽,這樣的一個人,正是自己要找的,於是就雇了一艘船,沒日沒夜的在湖中尋
找,雖然猶如大海撈針,但到了第二個月,居然就給她找到了。
官子在找到那隱居的老婆婆時,正是傍晚時分,暮春季節,在幾株大柳樹下,柳葉掩映
之中,一艘陳舊的木船泊在旁邊。官子的船靠近去,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正自岸上走
來,手中提著魚簍,魚簍上是幾紮菜蔬,還有一隻大葫蘆,看來很是沉重,想必是盛滿了酒
,看上去,真如圖畫中人一般。
那老婦人究竟有多大年紀,還說不上來,只見她走路之時,體態矯健,絕無老年人的龍
踵,雖然隔得遠,也可知那是一位世外高人。
那老婆婆來到了岸邊,一伸手,拔開了下垂的柳枝,踏上了上船的跳板。
官子早已注意到了,那小船和岸上聯繫的一塊跳板,又窄又薄,長為一丈五六,看來木
色殘舊,難以承受一個人的重量。
那老婆婆才一踏上去,官子心中便是一凜,一聲「小心」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然而,那老婆婆卻如履平地,在那跳板上穩穩地走著,一任那跳板顫悠悠地上下彈跳,
她卻已經輕輕鬆鬆的上了船。
這時,官子的船,船家早已停了槳,官子吩咐道:「船家,快划近去,我就是要見這位
老人家!」
船家是個中年漢子,卻把頭搖得博浪鼓也似:「姑娘,這位老人家不喜別人打擾,我不
能搖近去。」
官子呆了一呆:「那我有何方法可以見她?」
船家向岸上一指:「我送你上岸,你自己上船。」
官子心想,那又有何不可,忙道:「快!快!」
船家把船盪了開去,在離小船不遠處靠了岸,讓官子上了岸。
官子急急向小船走去,來到岸邊,只見那老婆婆正在船邊生起了一隻爐子,正在煎魚,
官子來到跳板前,揚聲道:「婆婆,我叫官子,從縣文史館來的,求見婆婆,是想討教一些
事,請婆婆準我上船。」
她語音清脆動聽,和那婆婆相隔又不遠,可是那婆婆卻如同沒有聽到一樣,只是慢條斯
理地把魚翻了一個身,洒上些鹽花,又抽空喝了一口酒,動作悠閒之至。
官子連說了三遍,老婆婆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官子心中發急,就要踏上跳板去。誰知她
才一舉腳,那老婆婆忽然伸手,取起一根棍子來,在跳板的另一端敲了一下,那跳板竟然直
翹了起來,打橫落在船上,官子一腳幾乎沒有踏著。
這分明是拒絕之意了,官子行事頗有毅力,她就在岸邊大聲把自己的來意說了出來,也
不理那老婆婆是不是在聽。
那老婆婆自始至終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煎香了魚,把魚盛起,慢慢吃著。細細的魚骨
自她乾癟的嘴中,紛紛落下,若不是自小吃慣多骨河魚的行家,斷難有這樣的功夫。她根本
不向官子看上一眼。
官子哀求道:「婆婆,我祖母也是中國人,我雖然未曾見過她老人家,但是聽父親說,
祖母正是在鄱陽湖長大的,她未嫁我祖父之前,中國名字叫『竹』。」
那老婆婆直到這時才徒然震動,剎那之間,滿臉通紅,像是鯁了魚骨,好一會才平靜下
來,向官子望了過來。
她聲音沙嘎,反問道:「竹?」
官子道:「是啊,我曾問父親,難道中國人的名字只有一個字?父親說,別人都不是,
但祖母是,她沒有姓,只有名,只是一個『竹』字。」
那老婆婆拿起葫蘆來,手卻有點發抖,喝了幾口酒之後,才抬起頭來,道:「多說你–
–祖母的事給我聽聽。」
官子其時已看過了山下堤昭的記述,就把記述中有關的故事全說了出來,她所知的也不
過如此––竹到了日本之後的事,就很是平淡,沒有甚麼值得說的了。
那老婆婆在官子說的時候,一聲不發,只是一個勁兒在喝酒,酒香在春風之中飄來,中
人欲醉。老婆婆的酒量也真好,等官子說完,一葫蘆的酒也叫她喝了個精光,只見她定定地
盯著湖水,如同泥塑牛雕一般。
官子叫了她很多聲,她才緩緩的站了起來,到船尾解纜。官子一見她要走,大是著急,
叫道:「我把甚麼都告訴你了,你––你怎麼仍不理我?」
那老婆婆解了纜,拿起一支長長的竹篙來,向岸上點了一點,湖面上起了一陣水圈,小
船便穿過柳枝,蕩了開去。官子再要叫時,那老婆婆已道:「我也不會再聽你的話,我不能
告訴你甚麼,但卻可以指點你一條明路,你去找一個人,他能告訴你許多。」
官子道:「那是何人?」
婆婆道:「其人姓白,人皆稱白老大,他人在法國,你到了法國之後,先到雲氏企業找
穆秀珍去,她和我相識,請她帶你去見白老大,保能見著。」
穆秀珍和我們關係很好,和白老大也相識,那老婆婆指的這條路,確然行得通。
官子又叫:「我見了––穆秀珍,卻說是誰叫我來的?」
老婆婆不答,船又蕩得遠了些,官子大叫:「婆婆如何稱呼?」
那婆婆道:「風燭殘年之人,有何稱呼,鄱陽湖中一老嫗而已。」
說話之間,綠水蕩漾,船已遠去了,只剩下官子一人在岸上發呆。
官子說到這裏,攤了攤手:「所以,我並不知那婆婆是甚麼人。」
我道:「不對,你見了穆秀珍,她難道沒問是誰叫你來的?」
官子道:「問了,我把情形一說,才說了幾句,她就明白了,不必我再說下去,就帶我
去見白老爺子了。」
官子見到白老大,收獲果然甚豐,但對於解決謎團,仍然沒有多大用處。白老大便把球
交到了我們手上,這便是官子來找我們的緣由。
我望向白素,道:「那鄱陽湖中一老嫗,可是當年的金秀四嫂?」
白素道:「不會是,我聽爸說過,四嫂金盆洗手之後,先是在上海耽了一陣,後來到了
香港,再後來據說到了歐洲,也有說到了南美的,下落不明。當年的那些人,風流云散,四
大金剛之中,竹到了日本,菊和竹一起失蹤,梅嫁了一個好男人,成為國際知名的豪富夫人
,只有蘭留在當地沒走。」
我「啊」地一聲:「這老婦人是四大金剛中的蘭。」
白素道:「最有可能是她––所以她也沒有甚麼可告訴官子的,她知道的情形,四嫂都
曾向爸說過,她不願再涉世事,所以支使官子去找爸。」
我吸了一口氣:「對,蘭、梅都不是關鍵人物,主要角色是竹和菊。」
官子道:「我祖母早已過世了。」
說到這裏,我們的意見一致––關鍵人物是菊,如果能找到菊,謎團可望解開。
可是矛盾的是,菊本身就是謎團中的人物,她是整個謎團的一部分,也是當年神秘失蹤
者之一,卻又到哪裏找她去?
官子望著我,我攤手道:「真是不知該如何著手才好,這事––」
說到這裏,我陡然想起石亞玉來。
石亞玉先官子而來,談的也是鄱陽湖神秘事件,他說他搜集了許多資料,正準備大規模
地和美國方面合作,進行探索。
只不過他誤會了我曾在《水晶宮》這個故事中敘述過的成吉思汗墓,和一批當時殉葬,
卻一直在海底岩洞之中生活下來的人,是鄱陽湖底的事,以為神戶丸和那些潛水員是被那批
人弄走了。
雖然我一再向他解釋他弄錯了,但是看來,他未必相信。不論如何,他探索的決心和行
動,不會改變。
而且,和他合作的,不但有美國的專家,還有當地的政府,要比官子一個人獨立進行,
方便得多了。
所以,我作了一個手勢:「事情很好,在官子來之前,就有一個叫石亞玉的人來找我。
」
我望向官子,官子點了點頭:「我聽說過這位考古學家,他和美國公司組成了搜尋隊,
也是要找出神戶丸的下落。」
我道:「你和他聯絡過?」
官子點頭:「可是他神秘兮兮的,不肯說甚麼。」
我忙道:「你沒有把你祖父的記述給他看吧?」
官子笑:「當然沒有,這是家傳之秘,豈是隨便可以給人看的。」
這小姑娘不但人機靈,嘴也很甜,我道:「不但不能給他看記述,連白老大提供的資料
,也不能輕易透露給他。」
白素對我的話表示不同意:「常言道:待人以誠。你想要從人家那裏得到資料,自己卻
不肯把資料給人,那怎麼行?」
官子忙道:「也不是不給,看有適當的時機,才可以互相交換。把行情打聽清楚了,這
才不吃虧。」
我早看出官子精靈,聞言大是讚賞,心想:這種心思,紅綾是決不會有的,固然由於紅
綾是「野人」出身,但天生性格也起決定作用。
我道:「正是如此,我去和他聯絡––若是他真有新發現,自然最好。若是他所知的還
不如我們,那我們就先在一旁冷眼旁觀。」
官子拍手:「好,就依計行事。」
白素看著我們搖頭,感嘆道:「人心險詐,莫過於此!」
我道:「他們的行動,目的是為了某種利益,我們則是為了解決神秘謎團,道不同不相
為謀,略用策略正是智者所為。」
白素微笑不語,我拿起電話,和石亞玉聯絡,劈頭就責備他:「你還說要探索神戶丸之
謎,有一個關鍵人物來找過你,卻叫你拒之門外!」
石亞玉大吃一驚:「有這等事麼?那是甚麼人?」
我把官子的身份說了,石亞玉頓足道:「那個日本小姑娘?唉,我怎知她是山下堤昭的
孫女,唉,我真的不知道!」
我向白素和官子望了一眼,向電話道:「你也知道山下堤昭其人?」
石亞玉道:「當然知道––當年三十六個潛水員的名單我都有––那小姑娘處可有甚麼
資料?衛先生,我的資料是三十六人全部失蹤,怎麼又冒出一個山下堤昭的孫女來,要是冒
充的,我們可得老貓燒鬚了。」
我道:「你少說廢話,你那裏有多少資料?」
石亞玉倒也不是百分之一百「老實」,他遲疑了一下,才道:「很多!」
我悶哼一聲:「很多?多到甚麼程度,不會多到有山下堤昭的記述吧?」
這時,我知道石亞玉知道的不少,自然也要拋出一些我這方面所有的去吸引他才是。
果然,他一聽,連聲音都先顫了:「甚麼?山下堤昭的––記述––那內容是甚麼?這
––太珍貴了。」
我道:「帶著你所有的資料,速來我處,保證你一日所得,勝過你十年探索。」
石亞玉大聲道:「得令!」
我放下了電話:「他很快就會來,官子,你要決定是不是參加他的搜尋團。」
官子的神情很是猶豫,難以決定,紅綾一拍心口:「你要是怕一個人受欺侮,我和你一
起去!」
官子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參加了一個搜尋團,好像––好像
有違我祖父的遺命。」
我呆了一呆:「怎麼會,你祖父的遺命,不就是要把神戶丸找出來麼?」
官子嘆了一聲:「這只是其一,他還有深藏心底的一個願望––」
白素笑道:「我知道了,他的秘密心願是,要弄清楚當年竹是在甚麼樣的情形下捉了他
的––這一點,竹一直沒有說,也就一直成了他的心病!」
白素一邊說,官子就一直點頭。
我道:「那也不矛盾,官子參加搜尋團總有好處,要是能找出了神戶丸和潛水隊失蹤的
原因,那第二個問題,也就有了迎刃而解的契機了。」
官子側頭想了一想:「說得是,當然,最主要的是這石教授掌握了些甚麼。」
說話之間,門鈴響起,石亞玉來得很快,紅綾一聲「來了」,撲向門,打開了門。門外
那人一步跨進,卻一把將開門的紅綾抱了個結實。
這一下子,當真是意外之極,我只看到紅綾用力一掙,但竟然沒有掙脫,這更是驚上加
驚––紅綾力大無窮,叫人抱住了掙不脫,這可是駭人之事。
就在這時,我仍未看清抱著紅綾的是誰,紅綾已發出了宏亮之極的歡呼聲來,來人也同
時呼叫。雖然只是兩個人在出聲,可是聲音就像是千萬人在吶喊一般,驚天動地,震得通屋
子都是嗡嗡的聲響。
在歡呼聲中,紅綾叫道:「外公!」
來人也已叫道:「好女娃,外公快抱你不住了!」
在他們出聲之前,我已經看到了一頭銀髮,當然知道是白老大到了。
這一下,真是又驚又喜,眼看白素已箭一般的射了過去,三代人摟成了一團。
那頭鷹居然也湊熱鬧,在三人頭上,撲翅不已。
鬧了好一會,白老大才牽著白素和紅綾的手,向我道:「可曾欺侮小姑娘?」
我笑道:「沒有,不過小姑娘要做的事,卻是難以下手得很,眼下有一個現成的機會是
––」
我迅速地把石亞玉要組團去找神戶丸的事,說了一遍。
白老大吸了一口氣:「先請他們去找,我要去見一個人––」
白素立即接口:「爸何必親自出馬。」
白老大「嘿」地一聲:「你知道我要去找誰?」
我笑道:「令嬡的推理能力,號稱全球第一,當然料得中。」
白老大道:「連我也不知要找的人究竟是誰,你怎可能知?」
白素微笑:「我猜那人是菊,是不是?」
白老大鼓掌:「好!好!算給你猜中了,官子在鄱陽湖見過的那老婦人,不是蘭,就是
菊。如果是菊,那就更好,但只怕八成是蘭。」
白老大的這番話,不明情由者聽了,自是莫名其妙,但我們都了然––我們自己也曾為
此分析過。
白素道:「若是蘭,你去找她就沒有用,她當年和四嫂在一起,也不會有新的資料提供
。」
白老大嘆了一聲:「四嫂和梅、蘭一直對竹、菊的下落不明,耿耿於懷,以為她們當了
逃兵,現在有了竹的下落,應該讓她們知道。我不知金秀的生死下落,但相信她若還在人世
,和蘭一定有聯絡,去告訴她一聲,也好了了她們的一樁心願。」
我搖頭:「其實不用了。一來,竹不但是『逃兵』,而且還跟了一個日本人,那是『降
敵』,更不能得到她們的原諒。二來,官子已告訴了那老婦人關於竹的事,她們應早已知道
了。」
白老大皺著眉,他年事已高,眉毛又白又長,但仍不失威嚴,他想了一會,長嘆數聲:
「說起來,其實我還是再想見金秀一次,因為當年的事,還是有許多疑團。」
白素道:「疑團太多了,能解決疑團的人,除了竹就是菊,除她們兩人之外,無人能解
。」
我補充道:「菊能解疑團,也只是我們的猜測,竹則肯定知道關鍵性的秘密,只可惜她
把這個秘密帶到了九泉之下。」
白老大向官子望去:「你有沒有檢查過你祖母的遺物?或許她也有甚麼記述之類留下來
。」
官子搖頭:「我父親早已做過了––他連祖母生前所穿的鞋子,都一隻一隻剖開來檢查
過。」
我不禁有點駭然,官子的父親很短命,只怕也和一直想探索到那秘密有關––人在太過
於熱切地希望達到某種目的時,心理和情緒都會反常地不穩定,自然不是健康長壽之道。
白老大一攤手:「你們進行你們的,我要去見見那鄱陽湖畔一老嫗。」
他說走就走,只在向門口走去時,伸手在紅綾的頭上輕拍了兩下。他到了門口,才打開
門,就看到門外的石亞玉正待按鈴。
石亞玉陡然見到一個身材魁偉,白髮白鬚白眉的老人,出現在面前,嚇得倒退了一步,
幾乎跌倒。白老大也不理他,身子略側,掠起一股風,就走遠了。
石亞玉仍呆了半響,我走過去把他帶了進來:「剛才那老人家是我岳父。」
石亞玉「哦哦」連聲,這才定過神來:「山下堤昭的孫女在哪裏?」
官子大聲道:「山下官子在,請石教授多多指教!」
石亞玉望向官子,雙眼睜得極大,疾聲問道:「當年三十六固潛水員,何以只有你祖父
一人生還?」
官子道:「石教授,還有三十五人不能證明他們已死亡,所以,『一人生還』這說法不
能成立!」
石亞玉怔了一怔,連聲道:「是,是,是我措詞不當,何以––何以三十六人只有他一
個人––」
石亞玉遲疑了一陣,仍然不知道該如何措詞,我道:「你該問,何以只有他一人沒有失
蹤。」
石亞玉苦笑:「然而在記錄上,他也是失了蹤的。」
官子道:「據我所知,他回到日本之後,曾幾次想和海軍部聯絡,回復自己的身分。可
是戰後混亂,檔案資料散佚不齊,竟連他調去鄱陽湖的資料也沒有––」
石亞玉插言道:「是,當年這次調動,屬於絕頂機密,根本沒有文件留下來,所有人員
都還當是在原服役的艦隻上––」
官子道:「是啊,原艦隻早已沉入海底,艦上的官員,自然也當作陣亡了。」
我點頭:「這種情形,在戰後不算少見。教授,先聽聽你掌握了甚麼資料。」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6:52
【第八章】
石亞玉卻堅持:「我想先知道山下堤昭如何可以成為例外。」
看來,他這樣堅持,還是有點不相信官子的身份。
官子向我望來,我想了一想,道:「先讓我知道你究竟掌握了甚麼資料。」
石亞玉有一個極短暫的時間,現出了頗為為難的神情,但是他立即下了決心:「好,但
是我要對資料的來源保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那要以不妨礙資料的正確性為原則。」
石亞玉道:「當然。當然。」
他把帶來的一隻公文箱放到了桌上,打開,是一具手提型的電腦。
他迅速地按著鍵鈕,我留意到他先按動了十二位數字的密碼。
然後,他吸了一口氣:「基本上,資料是一組日本軍本部的絕密文件,這份文件是手寫
的,註明只有一份,所有閱讀過的人都必須在閱後簽字,交回。在這份文件上簽了字的,一
共是十七人,請看。」
石亞玉一面說,一面操作著電腦,電腦的熒屏上,出現了「絕對機密」的警告字樣和「
絕對機密文件閱讀守則」,和石亞玉所說的一樣。
接下來,便是十七個人的簽名,我一個一個的看下去,看一個吸一口氣––這些名字全
是當時叱吒風雲,不可一世,妄圖征服世界的日本軍政首腦,這些人現在當然全已死了,我
也不必把他們的名字一一例舉。
石亞玉道:「請看文件的內容。」
他再操作,我們首先看到的是:「帝國的取勝計劃:把日本國土擴大,離開四島,全面
擴展到中國。」
我呆了一呆,日本軍國主義者有此野心,並不是甚麼秘密,尤其是在敗象已呈之時,日
本本土受到了嚴重的攻擊時,更有「放棄本土,進駐中國」的主張。
但這種計劃當然不可能實行。日本侵略中國,在最興盛的時期,雖然占領了中國不少國
土,但是中國的反抗力量,從未也沒有停止過。
日本侵略者若是真的放棄本土,全力進駐中國,那麼,唯一的結果是日本軍隊全部葬身
在中國的反抗浪潮之中。以為藉此可以把日本從四個小島轉為一個大國,那實在是一個妄想
。
可是當我再看下去時,卻嚇了一跳,那一個標題是:「全部消滅中國人口可行性之探討
。」
我呆了一呆,剎那之間,全身發熱,雙手不禁緊握住了拳。
「全部消滅中國人口!」
竟有這種滅絕人性的探討,真他媽的天良喪盡,殘暴之極了!
可是轉眼之間,我就全身輕鬆,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不論文件上所使用的字眼是
多麼嚴肅駭人,但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那是絕無可能之事,那只不過是神經病者的夢
囈,是癲狂者的妄想!
白素也從緊張的情緒中鬆馳了下來,我冷笑道:「這是垂死狂人的痴心妄想。」
石亞玉吞了一口口水:「確然如此,他們擬了幾個方案,例如在長江和黃河的源頭上放
毒,使中國的所有江河都成為毒源等等,但當然不可能真的成功。不過,這計劃的原則性很
是恐怖––在消滅了中國人之後,全體日本人都搬到中國來,原來的四島不要了!」
我吸了一口氣:「這種狂想式的計劃,在一個瀕臨滅亡的情形下出現,不足為怪。納粹
德國在面臨滅亡時,也有類似的計劃提出過––當時的科學水平限制了他們的想像力,不然
,他們大可以想像把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全部消滅,把德國人或日本都搬到月球去。」
白素笑道:「要消滅所有地球人,實行起來,比消滅所有中國人可行。」
石亞玉駭然道:「有這等事?」
我接上去道:「理論上如此,要消滅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只要把大氣層弄走就可以了。
」
(我在《玩具》這個故事中,記述過若干年之後,這種事真的在地球上發生。)
石亞玉喘了幾口氣:「別開玩笑了!你且先看看這文件的內容再說!」
我想責斥他,這種無聊的文件有甚麼可看的,可是白素輕輕碰了我一下,我只好勉強答
應。
於是,由石亞玉操縱電腦,我們一起看這份文件的內容。
大約有十七八種辦法消滅全中國人口,使所有江河變成毒源是其中之一,其他的五花八
門,例如放毒氣、改變氣候等等,都屬於天方夜譚。令人看了之後又好氣又好笑這一類。
可是看到了最後一個方案,卻令我笑不出來了。
這個方案的標題是:「長期性進行,不求速達之實行方法。」
這方案的內容,雖然一樣荒誕,可是看了之後,卻令人怵自驚心,笑不出來。
方案的實行方法,且有理論性的基礎,從民族性著手,指出一個特別喜歡自己人殺自己
人,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民族,只要挑起其爭鬥殘殺的情緒,就會不斷地自己人殺自己人,等
於一個人發了瘋,不斷自殘自己的身體,終至於死亡的地步。
對於這一點,方案且舉了不少歷史上的佐證,證明人在自己人殘殺自己人的時候,特別
英勇,但在對付異族時,卻又特別容易屈服的實例。還指出在歷史上,兩次大規模以及許多
次小規模的異族統治,都是被異族以極大比例的少數所征服,比例所差之大,甚至達到一比
一百,甚至一比二百之數。
也就是說,在和自己人爭相殘殺之際,英勇莫名,花樣百出。在異族之前,雖然可以一
百對一,但是也雙膝發軟的跪下了,屈服了!
看到這樣,我胸口像是塞了一大團污泥一樣,連呼吸也難以暢順。
石亞玉苦笑:「這些歷史,倒不是捏造的。」
我不願再討論這個問題(這種迴避心態,凡是身為這個民族的一份子,只怕都難以避免
),就帶著不滿問道:「這份文件,只不過是軍國主義狂人垂死的妄言,你卻當作寶貝,是
何道理?」
石亞玉道:「因為––有可能和神戶丸的失蹤事件有關。」
我怔了一怔,笑了起來:「你的想像力未免太豐富了吧––我自嘆勿如。」
石亞玉忙道:「我是有根據的。」
我望向他,他忙著操作電腦,過了一會,才道:「請看這幾句。」
我望向電腦熒屏,只見那是文件的附註:「以上各計劃,若研究有一定成果,交由廣雄
真三少將執行。」
我仍然不明白這是甚麼「證據」,這個少將的名字也陌生得很。
石亞玉吸了一口氣,解釋道:「這位廣雄少將,是直接由大本營派到中國來的,不隸屬
任何部隊,直接向大本營負責。他有極大的權力,可以調動任何部隊供他指揮,執行任務。
」
我揚了揚眉,並沒有打斷他的話頭,因為我也聽出一些名堂來了。
石亞玉續道:「請看,這是另一份文件,簽署日期是一九四五年三月一日,簽署者是日
軍兼中派遣軍司令,調動了一個營的兵力,供廣雄少將指揮,除了這一個營的兵力之外,還
有許多精良的武器和另外二十名軍官,以及很多輜車配備,其中包括運輸船神戶丸在內。」
他一口氣說著,越說越是興奮,一面不斷操作,令電腦現出有關文件來,證明他所說的
話。
其中,有關「精良武器」的部份,和白老大所知的,十分吻合。
他的話告一段落之後,我們都不出聲,石亞玉問:「這些資料表示了甚麼?」
這個問題,也正是我們人人都在心中問自己的:這些資料說明了甚麼?
我先回答:「這些資料,說明廣雄少將有一項行動和神戶丸有關。」
石亞玉道:「從日期來判斷,他的行動,就是神戶丸在小孤山腳下載了貨,向鄱陽湖航
行的那一次。在神戶丸上的,也就是那一營士兵和一批優秀軍官,並且還包括了廣雄少將本
人在內。這次行動是一次絕對機密的行動。行動的內容,連當時派遣軍的司令都不知道,只
有大本營才知道。」
石亞玉的分析,很是有條理,也很合理,所以我們都表示同意。
石亞玉這才吸了一口氣,說出了他的結論:「由於大本營分配給廣雄少將的工作是執行
『消滅中國人口』,所以他這次的行動,目的就是––」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雖然沒有再說下去,可是用意再明白不過。
他的意思是,廣雄少將帶著士兵軍官和一批不明的物資,在鄱陽湖向南航行,行動的目
的,是要完成「消滅中國人口」的任務。
雖然石亞玉的推理,在邏輯上完全可以站得住,但是除了他一動也不動地在等我們的反
應之外,我、白素、官子、紅綾都不約而同的大搖其頭。
我們並不是不同意他的分析,只是感到實在無法可以接受。
石亞玉看到我們的反應,著急道:「你們有甚麼不同的意見,只管說。」
我道:「雖然大本營的文件中,有把消滅人口的任務交給廣雄少將執行之說,可是,先
決條件是,要有了『可行的計劃』––我並不認為會有一個這樣的計劃出現,所以,也無法
接受你提出的分析。」
我的意見顯然可以代表另外三個人,她們都「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石亞玉道:「廣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任命!」
我搖頭:「那也不能說他一定是去執行消滅人口的任務––一艘內河運輸船,只有一營
兵力,二十名軍官,武器的配備再精良,試問如何消滅五萬萬多的中國人?」
石亞玉沉聲道:「我認為神戶丸上有秘密的武器在,有極具殺傷力的武器在。」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你的設想可以成立,但是,再強有力的殺傷武器,也不可能達到
『消滅中國人』之目的。」
石亞玉吸了一口氣:「就算只能達成五分之一、十分之一,這種武器的威力,也就駭人
之至了!」
我呆了一呆,石亞玉的說法有道理,兩顆原子彈投在日本,也不過炸死了幾十萬人。以
日本的人口比例來說,一成也不到,還不及日本侵略軍在中國南京一地的屠殺數目,但原子
彈的威力,當然比日本軍刀和機關槍要厲害得多了。
我沉吟了一下:「可是,絕沒有任何資料可以證明日本在那時,也從事核武器的研究,
更不用說她已成功地製成了核武器。」
石亞玉聽了,先是一怔,接著,定定地望著我。從他的神態看來,分明是以為我說錯了
話。我不禁心忖,難道他又獲得了甚麼秘密文件,證明日本軍方在那時已擁有核武器了?
接著,石亞玉說出來的一番話,卻是我未曾想到的。他先是長嘆了一聲,然後才道:「
衛斯理,我以為你的想像力算是出類拔萃的了,卻原來––為甚麼一定是核武器?難道不可
以有比核武器威力更強的其他種類的武器嗎?」
我呆了一呆,我確然未曾想到石亞玉竟然會這樣指責我。
連在一旁的紅綾也伸了伸舌頭,白素抿著嘴不出聲,這都不單是為了石亞玉指責我,而
且,還為了石亞玉的指責有理。
的確,為甚麼我只想到了核武器,而沒有發揮進一步的想像力呢?
人類史中的武器進展史,可以說是憑人類的想像力建立起來的。
最初,人與人之間的殘殺,使用的武器,大概全是人本身的身體––誰的拳頭硬,誰就
可以打死對方,誰的雙手有力,誰就可以扳死對方。
接下來,人類便發現石塊、樹棒比身體的各部份更有效。再接下來,便發現了金屬製品
殘殺起同類來,又要方便得多。
在這過程中,若不是想像到他人的頭顱不如石頭硬,沒有金屬堅,是不會想到利用石頭
和金屬作武器的––不知道有沒有想到過,不單是他人的頭顱,其實自己的頭殼也是一樣的
。
再接下來,人類的目光大開,想像力自然也有了大大的提升,於是就有了火藥的發明,
武器從單對單的肉搏,演變成為大規模的殺戮。
一直到核武器的出現,更是少半分想像力都不行––我竟那麼缺乏想像力,以為發展到
了核武器,便是人類自相殘殺工具的終極了。
當然不是!
以人類無窮無盡的想像力而論,將來自相殘殺的武器,也必然有無窮無盡的新發展!
所以,石亞玉的指責,十分有理。
我呆了一會,才道:「好,依你所見,神戶丸上載的是甚麼種類的武器?」
石亞玉卻一攤手:「我不知道––全然沒有任何資料可尋?」
我道:「你只是憑想像?」
石亞玉道:「我的想像是有根據的––我已經把根據詳細說明過了,廣雄少將不能單憑
一營的兵力去執行消滅中國人口的任務,所以,他手裏必然有某種可以進行大規模殺人的武
器。」
我道:「例如––」
他攤開雙手:「我舉不出例子來,這個疑問總會有解開的時候。」
我帶點調侃:「甚麼時候?」
他沉聲道:「成吉思汗墓,真的不是在鄱陽湖底?」
我嘆了一聲:「不是,真的不是。所以,你說的『某種武器』,不會落在那些居住在岩
洞的蒙古人手裏。」
石亞玉吸了一口氣:「那麼,根據物質不滅定律,這『某種武器』一定還在鄱陽湖之中
,正確一點說,是在神戶丸之中。」
官子在一旁,一直只是靜靜地聽著,此時才道:「我祖父當年在接受任務時,上級的訓
令,曾有『帝國存亡,在此之舉』之語。由此推測,有某種極厲害的武器在神戶丸中的推測
,可以接受。」
我緩緩搖頭:「能夠大規模殺人的武器,必然有一個極其複雜的發展過程,不會從天上
掉下製成品來,不可能在計劃、生產到實驗的過驗之中,一點資料都沒有留下來的,也不可
能一點風聲都不走漏,不讓敵對方面的情報人員所獲知。」
官子和石亞玉都不出聲,白素則道:「若是在嚴密之至的制度之下,便可以做到你提及
的兩點––美國在致力發展原子彈時,軸心國的諜報人員,也一無所知。如果真有這樣的『
某種武器』的存在,我相信為了掩人耳目,研製工作根本不是在日本本土進行,而是放在中
國被占領的土地上進行。」
白素的假設,雖然難以接受,但也難以反駁。
確然,如果有一種極厲害,威力強大到了可以「決定帝國之存亡」的武器,不放在日本
本土研製,那更是兵法上的「虛則實之」,對保密來說,更加容易,而且有利。
但是,研製這樣的一種武器,若說少過以千計的人員從事工作,那是不可想像的事,這
些人又到哪裏去了?時隔多年,他們之中,難道一個也沒有洩露秘密的?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白素道:「設想得殘忍一些,事實上,歷史上也不止一次發生
過類似的事,單是為帝王建造陵墓,事後被滅口的參與者,只怕可以組成數以萬計的冤魂大
軍。」
被滅口了,這是白素的設想,當然也有可能,那令得我的思緒很是紊亂。
我陡然一揮手,大聲道:「我們的討論走入岔路了––我們應討論神戶丸何以會失蹤,
不是討論神戶丸上有甚麼東西,應該討論如何把神戶丸找出來,而不是討論一些假設的可能
。」
石亞玉沉聲道:「各方面的假設都有聯繫。」
我反駁:「重要的是行動。石教授,你和美國人合作的行動,何時可以開始,又準備如
何開始?」
我這一問,卻令得石亞玉嘆了一聲:「很困難,經費是其一,潛水人員難招聘是其二–
–」
我不等他把困難一一數下去,就道:「你們準備如何行動?」
對這個問題,石亞玉的回答,令我目定口呆,他竟然道:「最好的方法是選擇適當的地
點築一道壩,然後,把需要搜尋範圍內的湖水,全都抽乾。」
我在目定口呆之餘,只好道:「好,好辦法,等到湖水一抽乾,也不用搜尋了,用望遠
鏡一瞄,就可以看到神戶丸了。」
石亞玉居然能聽出我話中的譏諷之意,苦笑了一下:「你何必笑我,這只不過是一種設
想。」
我道:「說實在一點的。」
石亞玉道:「雖然時間過去了五十年,但是最實際的方法,仍是派潛水員下去搜尋。」
我搖頭:「不!神戶丸並不是甚麼細小的物件,就算五十年之後,必已變成了廢銅爛鐵
,也是一大堆的,鄱陽湖的水又不會有多深,很容易可以用儀器探測出來。」
石亞玉嘆了一聲:「衛君,在這件事中,一定存在著我們不明白的因素,所以不能以常
理去應付。從五十年前起,不知有過多少次各種方法的探測,探測的範圍也很廣,就算湖下
面只有一個破鐵盆,也早已探出來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經過了不斷的使用各種方法的探測,並無任何發現。」
石亞玉回答得極其肯定:「是!」
而且,他還補充:「我這裏的資料顯示日本、蘇聯、中國,正式的或業餘的,總共有過
二十一次的探測,從聲音探索到雷達,凡是人類所能掌握的探測技術都使用過了,卻都沒有
結果––」
他說到這裏,徒然停了下來,望向我們。多半是由於這時候,我們的神情都相當古怪,
所以聯帶連他的神情也古怪起來。
各人之中,還是紅綾先開口:「石教授,這只說明了一個事實。」
石亞玉苦笑一下,他居然明白紅綾的意思,他道:「是,若是根據常理來說,這只說明
神戶丸根本不在湖中,或湖中根本沒有神戶丸。」
我道:「正是如此。」
石亞玉又道:「可是,我已經說過,這件事有不明因素在,不能以常理去推論。」
我道:「那我們就以非常理來推論。常理是,一艘船在水面消失,就一定以為它沉到了
水中,既然是非常理,就應該推翻這樣的結論。」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6:59
【第九章】
石亞玉瞪著眼:「船在水面消失,不是沉入了水中,難道飛上了天?」
我道:「若是要非常理,就可以如此推論。」
官子卻道:「若是飛上了天,先要證明船是可以飛天的。」
我搖頭:「這樣一來,又跌入『常理』的推論範圍之中了。」
白素也搖頭:「我明白你的意思,照你的想法,就是甚麼都可以發生。」
我道:「我的想法很有根據––鄱陽湖是中國第一大淡水湖,面積達到三千六百平方公
里,但是湖水並不深,最深處也在二十公尺以下,就算要進行全面積的湖底探測,也不是辦
不到的事。既然湖水之中,並無所獲,那就應該推斷它到了別處。」
石亞玉苦笑:「照這樣說,豈是不必派潛水人員下湖去?」
我道:「先探明了虛實,再採取行動,這才有成功的希望。」
官子道:「如果有行動,我參加––我是一個優秀的潛水員。」
紅綾立即道:「我也去。」
紅綾曾跟穆秀珍學潛水,穆秀珍可以說是世上最出色的潛水專家。
石亞玉吸了一口氣:「好極,我的原則是,不是最優秀的潛水員,寧願不要。優秀的又
要很高的報酬,所以難找極了––」
我越聽越覺得不對路,忙道:「等一等,你和美國合作,又和當地政府合作,可是聽起
來,你好像並沒有足夠的經費。」
石亞玉雙手一攤––他這時的樣子,真有點像是無賴。他道:「甚麼叫『足夠的經費』
?我們幾乎甚麼經費也沒有。當地政府只提供行事的方便,這還是希望神戶丸上有大量的黃
金,可以在成功後分上一份,他們打的算盤,是做沒本錢的買賣。我是一介書生,徒然有發
掘這個可能是本世紀最驚人的秘密的雄心,可是兩袖清風,一文不名。那美國人潛水本領一
流,但是也家無恒產。」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好哇,說了半天,你––曾有方案要把湖水抽乾,原來甚麼條件
都沒有?」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這樣責備石亞玉,自然理直氣壯之至。可是石亞玉卻比我更理直氣
壯,他大聲道:「衛君,你未免太市儈了吧,我們有的是知識和熱忱,你卻斤斤計較於金錢
的多寡!」
我不怒反笑:「好,你清高,我市儈。請問,沒有經費,你如何行動?」
石亞玉一挺胸:「我、皮爾(那美國潛水專家)、衛小姐、官子姑娘,我們至少已經有
了四個人––還會有更多的人熱情地參加,就算立刻行動,也沒有問題。」
我望了他半響,竟至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不能說他不對,搜尋行動可以有許多不同
方式,大到把湖水抽乾,小到三四個人背著氧氣筒下水,都是搜索行動。
我過了好一會,才道:「祝你成功。」
石亞玉揚眉:「你不參加?衛君,有許多驚天大秘密,甚至是你一個人單槍匹馬完成的
!」
我嘆了一聲:「是,是我想左了,我以為你是進行大規模的探索。」
石亞玉見他說服了我,更是高興,竟向紅綾和官子道:「我們這就走吧!」
紅綾和官子居然就答應:「好!」
我覺得她們二人簡直兒戲之極,卻不料白素道:「好,我們也去,而且更快,我想趕及
跟老爺子一起去和那老婆婆相會––在她身上,可以得到更多資料。」
我呆了一呆,白素說「我們也去」,那自然是把我也包括在內了。
我望向她,她向我點了點頭––後來,在途中,她向我解釋:「就算只有幾個人去,先
有了行動,總比坐在家裏一味分析推理的好。」
我只好同意她的看法。
說石亞玉全無準備,倒也不然,至少,他有十套極完備的潛水設備,而且他的「會有許
多人參加」的估計,也很正確。
在我們臨出發之前,我提到了穆秀珍是一流的潛水專家,官子「啊」地一聲:「秀珍姨
說,要是找沉船有困難,可以找她,我和她聯絡。」
於是,就有了和穆秀珍的通話––通話時,我們幾個人都可以和她交談,官子在去找白
老大之前,已經和穆秀珍說起過神戶丸的事,所以一開始通話,就很是直接。
我先道:「以常理推論,五十年前失蹤的神戶丸,應該是在湖底,但事不尋常,所以存
在非常理發展的可能。」
穆秀珍道:「我明白––」她立即提出了問題,「推斷船上有甚麼?」
石亞玉把他的推斷說了出來,在電話中,我們聽到了一個男聲:「有意思,是人類絕未
想到過的新武器?」
我道:「這是我們的推測。」
對於我這樣回答,石亞玉現出很是滿意的神情,因為那實際上是他的推測。
那男聲自然是雲四風的聲音,又道:「很有趣––我是說,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不會沉
靜了五十年,因為人類對各種各樣的新武器越來越有興趣,就算再大的化費,也有人肯出,
因為只有新武器才能把人類自相殘殺的兇性,作進一步的發揮。所以,新武器的吸引力,在
任何物質之上。」
雲四風的說法,聽來很是激動。我沒有作正面回答,因為雲氏工業集團所生產的許多精
密儀器,都是各種新武器的重要配件––他雖然沒有直接生產新武器,但是幾乎和任何面世
的新武器脫不了關係。
正由於如此,我感到他可能因此而在內心深處,產生了自責感,我沒有必要去加深他的
這種發自內心的負疚––至於他是不是需要有這樣的負疚,那是另一個問題,討論起來,相
當複雜,而且極難得出結論。
同時,我也沒有想到他會推翻我們的推論,所以我道:「在整件事中,有太多不明因素
,所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失蹤的神戶丸找出來。」
雲四風和穆秀珍齊聲道:「那容易之至––如果船確然沉在湖底的話。」
他們竟說得如此輕鬆,我自然要追問究竟,當時,我對他們也很具信心,因為雲四風的
工業集團力量極大,超乎想像之外。穆秀珍更是身份奇特,說得稍為誇張一點,她一個人的
身份,可以影響世界大局,這一點,我在《在數難逃》這個故事之中,已有詳細的記述,此
處不贅。
我道:「乞道其詳。」
穆秀珍道:「不必派人潛水,鄱陽湖的水不深,現代的遙遠探測技術,已可以探測出火
星上岩石的成分,何況是不到二十公尺深的水中的物事?派一艘探測船作全湖航行,最多三
百小時就可以有結果了,不單可以探出是甚麼物事,連那物事的大小形狀,乃至組成成份,
都立即可以知道。」
穆秀珍的一番話,旁人聽了,倒也罷了,可是直聽得石亞玉臉紅心跳,氣喘不已,他疾
聲問道:「這樣的探測船何在?」
穆秀珍道:「我有,七十二小時之內,可以運到鄱陽湖畔。」
穆秀珍習慣不說「幾天」而說「幾小時」,這是她對時間觀念較他人精細之故。
石亞玉叫了起來:「那––太好了––要是有了發現––」
雲四風打斷了他的話頭:「且別封官許願,你要考慮一個問題––我們都要考慮一個問
題:如果到最後真的發現一項人類至今也未曾想到過的新武器,我們需要承擔的是甚麼樣的
後果?」
他這一問,令各人都沉默了片刻。我先道:「任何新武器的出現,都不是人類之福––
」
我只說了一句,就被雲四風打斷了話頭:「衛,你把題目扯得太大了,不斷地追求新武
器,源自人類自相殘殺的兇性,不是你我所能控制或改變的。我說的是具體問題。」
我道:「請說下去。」
雲四風也不客氣:「好。這新武器在五十年前,可以決定日本帝國存亡之命途,可知其
威力必然極其驚人,可以假設在核武器之上。」
我道:「可以。」
雲四風道:「這就是了,若有這樣的新武器面世,誰會最有興趣,而且,絕不容落在外
人之手?我們就變成是代人發現新武器了。新武器落在人類手中,已是不幸,落在那些人的
手中,就更加不幸。」
這幾句話令得我們都啞口無言。過了一會,石亞玉才道:「事情十劃未有一撇,似乎太
早擔心了吧!」
雲四風冷冷地道:「原來閣下對自己的推斷,一點信心也沒有。」
白素的話比較委婉:「這件事已逐漸曝光,我們不進行,他們也會進行,由我們來做,
其間還可以有點轉圜的餘地。」
雲四風沉默了一會,才道:「對不起,實在是我對人類不斷追求新武器的行為很是厭惡
,所以想到,若是忽然有人發明了甚麼新武器,但五十年來默默無聞,就不如一直讓它湮沒
下去。」
我道:「這就是為甚麼我們要去進行的原因了。」
我這樣說,是表示同意雲四風的想法,事實上也的確如此,我對人類不斷追求威力更強
的武器,而目的無非只是殺害同類的這種行為,同樣感到厭惡。
沒有再聽到雲四風的聲音,過了一會,穆秀珍才道:「我們就在鄱陽湖畔見,大家儘快
趕往。」
我向石亞玉望去,因為和當地政府打交道是他的任務。
石亞玉很有把握地道:「沒有問題,我早就聯絡好了,若有甚麼器材或運輸上的問題,
只管向當地縣政府提出。省政府方面,也有指令,只要說是中美合作考察團,一定全力協助
。」
穆秀珍說了一聲「很好」––這表示我們多了一個極得力的助手。所以在旅途上,官子
很是興奮,彷佛已看到了神戶丸一般。
我們也討論了,若是憑儀器的探測,沒有結果,那該如何?
石亞玉道:「既然以非常理來推測這件事,也就不應該排除神戶丸有反探測的能力在,
所以,人力潛水探測,仍應進行。」
我道:「通知美國人了?」
石亞玉點頭:「他正兼程趕來。」
旅程中並沒有甚麼特別的事發生,特別的是,飛機先在南昌降落,然後再轉小型飛機到
九江,九江離湖口很近,是理想的集合地點。
在九江一上小型飛機,我就覺得事情不對頭了。那小型飛機有二十個座位,除了我、白
素、石亞玉、紅綾、官子五個人之外,竟沒有別的搭客。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由於人多,
每日利用各種交通工具的流動人口,數以億計,流量之大,世界第一,怎會出現有機位無人
乘搭的情形?
我一起疑,就向白素使了一個眼色,顯然白素比我更早發現這種情形,沉聲道:「隨機
應變。」
石亞玉也覺察了,他驚疑不定:「不至於有事發生吧,我們的行動,全都合法,且早就
經過聯絡的。」
正說話間,便見有搭客上來了,先上來的十二個人,六男六女,清一色的年輕人,行動
矯捷,神態靈敏,卻又個個一言不發,甚至連望也不多望我們一眼,一進機艙,就在我們前
後坐了下來,正襟危坐。紅綾是坐不住的人,向他們這個看看,那個望望,充滿了好奇,可
是那十二人仍是一動不動。
這種情形,一望而知,這六男六女都受過不尋常的嚴格訓練。我心中暗道:「麻煩來了
!」
不一會,又有兩個人上了機,這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一身武裝,男的赫然是一位少
將,女的則是中尉。兩人來到我和白素的近前,那位將軍濃眉大眼,不會超過四十歲,突然
向我們行了一個軍禮。
我略欠了欠身:「不必客氣,我只是一個平民。」
那少將一笑:「上級吩咐,見了衛先生,最好多禮,有道是禮多人不怪,衛先生總不會
見怪的。」
我笑了一下:「有道是先禮後兵,倒也用得上。」
那少將笑道:「衛先生說笑了。」
在一旁的石亞玉,也看出了情形有點不對,他大聲叫了起來:「喂,這是幹甚麼,我們
的行動早經過批准,為甚麼又要來干涉?」
那少將還沒有回答,在機艙口就傳來了一個動聽的女聲:「石教授,你在申請求批准的
時候,為甚麼沒有說明事件和軍事國防有關?」
一聽到這聲音,我不禁伸手在自己的額頭上,用力拍了一下。白素也輕碰了我的腰際。
黃蟬!
我知道這位黃蟬女士一出現,便等於最高當局也已注意到了我們的行動,不然,不會派
出她這樣身份特殊而又高級的人來處理。
而且,她一開口,就提到了「國防軍事」這樣的大題目,由此可知,他們所知甚多,至
少,石亞玉的「新武器」推斷,不是他獨得之秘了!
接著,自石亞玉愕然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他驚駭的並不是黃蟬的那一番話,而是艷
光四射,美麗無比的黃蟬,令他驚艷。
黃蟬翩然而來,先向白素招呼,再向我點頭,然後是紅綾,她連官子的名字也叫得出來
,最後才向石亞玉道:「教授,我剛才的話,對不對?」
石亞玉卻像是傻瓜一樣,張大了口:「剛才––剛才你說了些甚麼?」
在那一剎間,我已打定了主意,我不再參與這件事了!
因為事情一有黃蟬所代表的力量插手,那就不是我們幾個人所能控制,進行下去,不論
有沒有結果,都是無趣之至的事情。
我向黃蟬一笑:「恭喜你升官了!」
我本來知道黃蟬有少將的軍銜,但剛才在少將口中的「上級」,顯然就是她,那麼,她
當然是升官了!
黃蟬微笑:「衛先生,明人面前,不說暗語。我們研究過資料,得出一個可能性很高的
結論,在神戶丸中,有意想不到、威力強大的新武器在。想來你們也有同樣的推斷。」
石亞玉當真被黃蟬的美色迷昏了頭,竟然立即大聲道:「是啊!是啊!」
他說了之後,感到應該有些保留,這才尷尷尬尬地停住了。
我反正已決定不再參與這件事,所以索性胡調一番,我裝出了一副很是驚奇的模樣:「
真了不起,不過我敢肯定,你們未曾知道這新武器的具體內容!」
我如此反應,顯然大大出乎黃蟬的意料之外,她陡然一怔,但隨即恢復了原狀:「具體
的內容是––」
我道:「那是絕對毀滅性的武器,這種武器,一經使用,首先是產生大量的氫––」
黃蟬一怔:「氫武器?」
我道:「不!這大量的氫奪取空氣中的氧,與此相結合,變成二氧化氫,二氧化氫是甚
麼?」
我雖然說來一本正經,但白素早已知道我在胡調,隨口道:「水。」
我用力一拍椅子的扶手:「對,水。大氣層中的氧全部被氫奪走了,化成了水,於是,
空氣中沒有了氧,地球表面全是水,一切生物歸於幻滅––這新武器的威力,夠強大了吧!
」
這時,就算是白痴,也可以知道我在胡言亂語了,所以自黃蟬以下,人人的臉色都難看
之極。
我續道:「這武器的名稱叫『天地同壽』,取當年武當派殷大俠所創的那一段劍法的名
字,一經試用,大家一起死,哈哈!」
我說到這裏,轟笑了起來,紅綾也跟著笑,笑聲更是震耳。
黃蟬畢竟非同凡響,在那位少將和其他人士有怒色之中,她居然和我們一起笑了起來:
「很有趣的設想,只不過笨了一些。」
白素這時已知道我的心意,反正飛機還沒有起飛,就在南昌打道回府,豈不是好。她在
我耳邊低聲道:「見了爸再說。」
我震動了一下,白老大的脾氣不好(簡直極差),他來找金秀四嫂的舊部,看來行藏也
守不住秘密,要是生出事來,沒人照應,那可大大不妙。
當時,我和白素都是如此想法,一想到這一點,我也不便太過分,所以也道:「確然笨
了一點––但是,任何武器在傷害他人的同時,也必然傷害自己。」
黃蟬嘆了一聲:「是,很有哲理,直截地說吧,由於有這種可能性存在,所以,我們也
要參加搜尋工作。」
我迅速地轉念,由於已經打定了不再參與的主意,所以一切都無所謂,我很輕鬆地道:
「那不關我事,應該和石教授說,他是負責人。」
黃蟬轉向石亞玉:「教授,可允許我們參加?」
看石亞玉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只怕要把他五馬分屍,他也會有同樣的回答,他連聲道
:「可以,可以,為甚麼不,歡迎之至。」
官子的神情很懷疑,她不比紅綾,對黃蟬的來龍去脈十分清楚,官子向我望來,我只好
道:「有這一組生力軍,對於發掘神戶丸,只有幫助,沒有破壞。」
山下堤昭的遺命,是一定要把神戶丸找出來,至於找到之後發生甚麼事,不在他遺命的
範圍之內,官子自然也不必繼續下去。
黃蟬對於我那麼「好說話」,似乎有點意外,她注視了我好一會,我抱著多一事不如少
一事的心態,坦白向她道:「我對於甚麼武器,一點興趣也沒有。因為我女兒答應了幫官子
,所以我也跟來湊湊熱鬧,你們要怎麼樣,一概不幹我事。」
黃蟬吁了一口氣:「那太好了,穆秀珍女士和她的裝備,已經在三小時之前飛往九江了
,我們啟程吧!」
她的話一出口,飛機就已有了發動的跡象,黃蟬坐了下來,找紅綾攀談:「你那頭鷹呢
?」
紅綾大樂:「我叫牠自己飛來,嗯,好像有誰帶著酒,還不錯的樣子。」
黃蟬格格笑了起來:「三十年的瀘洲老窖,只是『還不錯』?小張,拿出來吧!」
那小張居然就是那少將,只見他取出了一瓶酒來,紅綾劈手搶過,打開就喝了起來。剎
那之間,機艙之中,酒香醺人,有幾個女子未曾喝酒,臉上居然也紅了起來。
航程很短,黃蟬不斷投紅綾所好,一下子就到了。一下機就聽到了一聲清嘯,紅綾先彈
跳了起來,我敢說她甚麼也沒有看到,可是卻已一下子循聲向前,直撲了出去,一面大叫道
:「秀珍姨!」
而且一輛吉普車上,一條人影也飛撲而起,兩人竟然在半空之中,相擁在一起,才落下
地來。
那和紅綾相擁的,正是穆秀珍。
在《在數難逃》那個故事告一段落之後,我和穆秀珍有過一次詳談。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7:04
【第十章】
那次詳談的內容和本故事無關。我在詳談之後,和白素說起穆秀珍,嘆道:「她,真天
人也!」
白素也有同感––所以,我們對她的了解又深了一層,此刻相見,自然高興。
穆秀珍和我們招呼完畢,輕拍了官子幾下,然後,斜眼望向黃蟬。
黃蟬面對穆秀珍,居然也有一剎間的忸怩,她道:「衛先生,介紹一下!」
穆秀珍已伸出手去:「我叫穆秀珍,一生別無所長,只是嫉惡如仇。」
這樣的自我介紹,可以說別開生面之至,也只有穆秀珍這樣的人物,才能使用。
黃蟬在這時已完全恢復了自信,她也自我介紹:「我叫黃蟬,身負組織任務,但盼從善
如流。」
她的話,言簡意賅,穆秀珍哈哈一笑:「說得好,久仰大名,這次行動,有甚麼地方吸
引了大駕的興趣?」
黃蟬坦然道:「據大膽假設,神戶丸上,可能有毀滅性的新武器,所以國家才關注。」
穆秀珍人極聰明,她雖然只看過山下堤昭的記述,那是官子求她介紹白老大時給她看的
,她並不知道我們的分析,但是一聽之下,也立即想到了,她「嗯」地一聲:「『關係帝國
之存亡』,那就是說有一種武器,可以使當年的日本轉敗為勝。」
我道:「大體上是這樣,另外還有一些資料可以提供更多的想像。」
穆秀珍點頭:「好,上船再說。」
我不禁愕然:「船?你帶來的?」
穆秀珍道:「非也!我只帶來了儀器,船是由交通部提供的。」
黃蟬立時道:「是,若是不如意,可以更換,或者請穆女士由法國運來。」
穆秀珍道:「看了再說。」
當穆秀珍那樣說的時候,我們都抱著「看了再說」的態度,不曾想到對方提供的,道是
一條設備完善,豪華之至的遊艇。
這種船在國際市場上,價值動輒以千萬英鎊計,上了船之後,穆秀珍也不禁道:「好船
!」
黃蟬道:「穆女士的要求,我們理當盡力。」
正說話間,一輛吉普車疾駛而至,兩個軍官跳下車來,向黃蟬行禮,黃蟬和他們走過一
邊低語。
這時,船還停在湖邊,少將指揮著他的手下,把穆秀珍帶來的儀器搬上船去,紅綾不住
抬頭看天,看她的那頭神鷹來了沒有,白素在安慰她:「哪有這麼快,我們是乘飛機來的。
」
我心中在盤算:鄱陽湖的事,我是不插手了,如今要做的,是如何找到白老大,再和白
老大一起安然離去,甚麼新武器舊武器,就由得他們去折騰好了。
所以,我想,我不能隨大船行動,我已注意到了這船有幾艘快艇,可以供我行動之用。
白素也明白我的心意,向我走來,我低聲道:「不知老爺子行蹤何在?」
白素望著浩蕩的湖水,一時之間,也難以回答。這時,黃蟬卻走了過來,嘆了一聲:「
白老爺子,真了不起!」
我和白素都嚇了一跳,失聲道:「他怎麼了?」
黃蟬笑道:「我們知道他老人家來,特地派了一個小組暗中保護他,向他提供方便––
」
我悶哼一聲––說得好聽,無非是監視跟蹤而已。黃蟬續道:「昨天,他老人家出現在
湖口,可是到了傍晚時分,竟然沒有了他老人家的蹤跡。」
我和白素聽到這裏,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來––派人去跟蹤白老大,跟失了,那是必然
的後果。
黃蟬仍有些不服:「那個小組的成員,個個都是好手,不知是在哪裏出了錯。」
我笑道:「錯在跟的是白老大––這樣吧,叫他們來跟蹤我,我總要和他老人家見面的
,跟了我,總有希望可以再遇上他老人家的。」
黃蟬忙道:「別誤會,跟蹤他老人家,絕不是我的意思,我已下令取消這種無聊的行動
了。」
穆秀珍走過來:「對,若再有這種無聊行為,我們立即取消行動。」
黃蟬舉起手來:「是––只有我一個人參加行動,其餘人都會撤退,我會負責駕駛這船
。」
白素和黃蟬感情甚好,忙道:「這可委屈你了。」
黃蟬向白素投以感激的眼神,接著又嘆了一聲,像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黃蟬道:「衛先生對我的印象不好––」
我疾聲道:「我不是針對你個人,而是你代表的力量。」
黃蟬道:「不管如何,我們曾多次共同解決不少疑難,衛先生,平心而論,可有甚麼不
是之處?」
我道:「平心而論,若不是我一直堅持自己的立場,那就很難說。」
黃蟬苦笑了一下:「若問世界上甚麼最深,我會說人的成見最深!」
我冷笑道:「別玩這種小學生才有興趣的語言花樣––現在,你們對搜尋神戶丸的事插
手,不論行動的方式如何,都不會叫我感到愉快。」
黃蟬道:「衛先生,根據資料所推斷的結果如此驚人,我們能不過問麼?」
我道:「還有一項資料,你們可能不知道,在神戶丸上有一個廣雄少將,他曾負責執行
一項絕滅所有中國人口的任務。」
我以為黃蟬聽了,必然大吃一驚––但黃蟬顯然早已知道了––事後我覺得自己可笑,
連石玉也能弄到手的資料,黃蟬他們怎會沒有。
黃蟬糾正我的話:「應該是,如果有可能絕滅中國人口,廣雄便會負責執行––這也是
我們要插手的原因。越是威力強大的武器,越有可能出現意外,雖然事隔五十年,但若真有
這種武器存在,一不小心有了意外,會造成甚麼樣的後果,叫人不敢想像!」
我覺得很奇怪。黃蟬這時所說的話,自然不是她一個人的意見,而是許多人討論的結果
。聽她的話,傾向於真的以為神戶丸中有毀滅性的武器在––她持如此肯定的結論,是不是
她有比我們更多的資料呢?
我立即提出了這一點來,黃蟬道:「沒有特別的資料,只是在一些高級戰俘的口供之中
,知道他們似乎深信有一個行動可以使日本反敗為勝。我們也早已懷疑,日軍有甚麼秘密武
器正在發展中,但不知由於甚麼原因,秘密武器成了長久的秘密––」
說到這裏,我要插言,黃蟬做了一個堅決的手勢,不讓我開口。她道:「我們決定,我
的任務就是,如果真有這樣的秘密武器,就要使它成為永遠的秘密。不知道這個決定和衛先
生的心意,有沒有違背之處?」
她慷慨激昂地說完了之後,直視著我。她的話,令我頗感意外。
白素和穆秀珍已一起鼓起掌來。我道:「好,目標一致!」
黃蟬鬆了一口氣:「話說明了,一起行動,自然也少些顧忌了。」
我道:「既然如此,你們不必再監視白老爺子的行蹤,他只不過想見一些故舊,說說過
去,弄清楚一些事,並沒有別的意圖。」
黃蟬道:「我完全理解,鄱陽湖中,頗有一些傳奇人物在,有關他們––」
我道:「有關他們當年和神戶丸有關的事,我可以全說給你聽。」
黃蟬大喜:「好極!」
穆秀珍拉了紅綾和官子幫忙裝置她帶來的儀器,我和白素把金秀四嫂的事、山下堤昭和
竹的事,向黃蟬說了。黃蟬立即想到:「菊是關鍵人物!」
我道:「是,若她還生存,可以說清楚一些問題。」
黃蟬立刻想到了白老大此行的用意,她又道:「希望白老爺子能有收獲。」
我和白素都不出聲,黃蟬知道我們的意思,忙道:「從一開始起,我們就絕對無意干涉
老爺子的行動。」
白素道:「多謝照顧。」
黃蟬道:「我來參加這次行動,也不是全無作用的,有一個應該是相當關鍵性的問題,
你們未曾想到。」
她這樣一說,本來一直在她身邊打轉的石亞玉,站定了身子,總算找到了可以直視黃蟬
的機會。
黃蟬道:「這個問題是:如果神戶丸上,真有設想中的那種新武器在,為甚麼它要在鄱
陽湖中航行?」
我們都呆了一呆,確然,我們未曾想到過這一樣問題:神戶丸為甚麼要在鄱陽湖中航行
呢?它的目的地何在?
我吸了一口氣:「它從小孤山腳下啟航––」
黃蟬道:「那不成原因。」
白素道:「可以假設,那種新武器的研究製造基地是在小孤山之中。」
黃蟬搖頭:「這個假設,很難成立。」
我反問:「你們曾經對小孤山進行過搜索?」
黃蟬道:「是,但我們沒有發現––就算當年山中曾有過甚麼建築,曾遭到過破壞,五
十年之後,也就了無痕跡可尋了。」
我道:「你的問題,其實可以伸延開去:神戶丸為甚麼要在鄱陽湖航行?新武器的研究
基地,為甚麼要在小孤山之中?」
白素道:「一種是偶然的原因,一種是必然的原因。」
黃蟬一揚眉:「世事之發生,偶然只是少數,必然是多數。很多事,看起來是偶然,但
是深一層看,就可以知道是必然的了。」
我的思緒很是混亂,這種虛無飄渺的假設,最令人抓不住中心。
我遲疑了片刻:「既然有『帝國存亡,在此之舉』的說法,那可以假設,這種武器已經
製成了!」
黃蟬沉聲道:「不但製成,而且要使用了,再不使用,失敗就來臨了。」
我茫然:「那和鄱陽湖又有甚麼關係?」
黃蟬緩緩地道:「要用原子彈炸日本,那是大前提。可是把原子彈投到日本何處,那是
細節。」
黃蟬的話,乍一聽,是把正在討論的話題,忽然扯了開去,但是我和白素略想了想,就
明白了她的用意,我們兩人齊聲道:「你是說,日本鬼子選擇了鄱陽湖,作為新武器的使用
地點?」
黃蟬一字一頓:「使用地點或是試用地點!」
我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這真是不可思議之至––設想到了此處,已進入了死胡同,無法
再前進了,因為怎麼想,也想不出何以要選擇鄱陽湖,莫非這是隨便的決定,沒有特別的意
義?
黃蟬嘆了一聲:「我也是想到了這裏就觸了礁。」
我和白素都不出聲,黃蟬又道:「或許這一切都只是我們的空想。」
石亞玉道:「不可能,因為日軍對神戶丸的失蹤,如此緊張,這其中必然有古怪。」
白素對事情最能淡然處之,她忽然道:「看,夕陽多麼美麗。」
夕陽,不論在甚麼情形下,都是美麗的。此際,有粼粼湖水的配合,漫天紅霞襯著,更
是奪目之至。各人被眼前的美景吸引,都好一會不說話。
過了一會,聽得穆秀珍叫道:「設備安裝完畢––這船聽誰的指揮?」
黃蟬道:「誰是搜尋組的組長,就聽誰的指揮。」
穆秀珍笑了一下:「我明白了,你說聽誰的指揮,它就聽誰的指揮。」
黃蟬沒有申辯甚麼,只是淡然一笑,穆秀珍接下來的宣布,卻令我和白素嚇了一跳,她
大聲道:「這船,歸紅綾指揮。」
紅綾站在穆秀珍的身邊,挺胸凸肚,一副當仁不讓的神氣。
我道:「你帶來的精密儀器,她會使用嗎?」
穆秀珍笑道:「我發現再精密的儀器在她手上,也都如同小孩子的玩具一樣,她沒有不
懂的。」
我自然早已知道紅綾的智力之高,超乎尋常,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但是聽得穆秀珍如
此說,心中還是大大地高興。
我向石亞玉望去,發現他根本沒有留意穆秀珍的宣布,視線只在黃蟬的身上打轉。想來
,誰來指揮,對他來說,絕不重要。
那時,有六七個船員已在向紅綾行禮,紅綾正在吩咐他們駛向何處。她的航行命令,是
先到小孤山腳下,然後,儘可能循當年神戶丸的航線前進。
我聽得她如此指揮,暗暗點頭––若是換了我,也會如此。
船開航之後,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我和白素並肩坐在甲板之上,欣賞暮色之中的湖上風
光。在長久的冒險生活之中,幾乎未曾有過如此平靜的時光,連說話也變成是多餘的了。
我們聽到黃蟬和穆秀珍、官子在交談,黃蟬問的,還是那個問題:「為甚麼是鄱陽湖?
」
紅綾的回答,令我吃了一驚:「如果那新武器使用起來,真能消滅中國的人口,那麼,
除非它能一次就達到全部目的,不然,要分多次使用,第一次一定要選擇有最佳效果的地點
。」
官子不明白:「那和鄱陽湖又有甚麼關係?」
紅綾道:「與鄱陽湖的地理環境有關。若以湖中央為中心,五百公里為半徑,看看可以
包括中國多少地方?」
我立刻在腦中浮起了中國的地圖,並且照紅綾所說的想了一下。白素一定也在那樣做,
因為她握住我的手緊了一下。
照紅綾的說法,在地圖上出現的那個圓圈,向東達江蘇淅江兩省,向北達山東湖北,向
南達湖南福建。那一個圓圈內,可以說全是中國的菁華之地,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口集中在
這個圓圈之內。
也就是說,假設這個新武器的殺傷威力,是一個五百公里半徑圓的話,那麼,要達到最
大殺傷力的目標,鄱陽湖確然是一個極理想的地點。
黃蟬立即鼓掌:「我們有一位軍事家,他的想法,和你一樣!」
紅綾一高興,又道:「那種武器不會是核武器,核武器有輻射,若是威力如此強大,使
用過之後,長久不適宜人類生活,小日本的人不能搬過來。」
黃蟬道:「正是,一定是全新型的,新到我們無法想像。」
她雖然如此說,但是她的用意,分明是要引紅綾作出設想來。
我向紅綾望去,只見她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我也就不去掃她的興,只是低聲對白素道
:「我們的女兒很笨,全然不知人心險詐。」
白素當真是「癩痢頭兒子自家的好」,竟然回答我四個字:「大智若愚。」
我忍住了笑,卻聽紅綾道:「是啊,所以,一定不能循常理去設想。」
黃蟬道:「人能設想到原子裂變時,能釋放出大量能量,已經是極不容易的事了,真難
想像還有甚麼巨大的能量可供利用。」
紅綾這時的態度出奇地正經,她一面比劃著手勢,一面道:「你的話,我分兩部分來回
答。第一部份,你說『人能設想到原子裂變––』,我想,其中的情形不是那麼簡單,我看
,這種設想必然有外星人的高級智慧在,不是人憑空想得出來的。」
黃蟬笑了起來:「這是令尊一貫的論調,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聽到這裏,不禁有氣,因為黃蟬是在明言諷刺了。我正想提醒紅綾,告訴她黃蟬這話
不是好話,但紅綾已有了反應,她並不像我想像的那麼「笨」。她道:「若是別人這樣說,
我不見怪,但你曾和外星人打過交道的,怎麼也有這種態度?」
黃蟬忙道:「對不起,我不是非議的意思,令尊的理論,我雖然不能全部接受,但是也
絕不持反對的態度。」
紅綾笑了起來:「有很多事,地球人行之已久,可是追根究底起來,確實不像是地球人
自己平空想得出來的,『靈感』的來源,就很可疑。近一個世紀來,人類在各方面都大有突
破,我看就很有問題––至少我所有的知識,九成不是來自地球。」
黃蟬吸了一口氣:「那麼,以你的知識而論,有甚麼設想?」
紅綾道:「這就要說到你剛才的話的第二部分了。除了原子裂變所能產生的能量之外,
可供利用的能力,俯拾皆是。我們抬頭可見的太陽,蘊有對人類來說無窮無盡的能量,可是
人卻忙著向地底深處辛苦地挖煤,不去利用太陽能。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地球人很笨,要
到哪一天,有肯幫助地球人的外星人傳授了太陽能的利用法,人才會懂得利用它。」
看黃蟬的神情,頗為耐心地聽完了紅綾的長篇大論,才又引紅綾入正題:「具毀滅性的
新武器,不論是甚麼新花樣,原則總是不變的,一定是釋放一種極強烈的能量,來達到破壞
目的。」
紅綾搖頭:「這只是其中之一,像散布毒氣、散布致命的細菌,就不必需要甚麼特別的
能量。若有一種能在空氣中傳播的致命細菌,就可以隨著氣流,在整個長江流域造成災難性
的人口絕滅。」
黃蟬也搖頭:「這不是非常理的假設,毒氣武器、細菌武器,人類早已用過了。」
紅綾又道:「若是利用地球板塊移動造成災難,也是毀滅性的。」
黃蟬揚眉:「在鄱陽湖底,製造一場地震?當然那是巨災,但似乎也不足以達到『毀滅
全中國人口』和『挽救帝國失敗』之目的。」
我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了,大聲道:「是發射一種力量把月亮射下來,跌向中國,那
麼大的一塊石頭砸下來,就可以達到上述兩項目的了。」
我這樣說,當然是在胡鬧。紅綾卻拍手笑道:「不對,月亮太大,它是地球的六分之一
,一旦砸了下來,小日本的四個島,先被壓到海底,一億多日本人等不到勝利,就餵了王八
。」
白素也來湊趣:「也不然,月亮在砸下來時,經過大氣層,會磨損一半,只要計算精確
,就可以如願!」
她的話一出口,我們三人一起大笑了起來,黃蟬明知我們是在開她的玩笑,也跟著乾笑
了幾聲,穆秀珍叫道:「有趣有趣!我卻說你們想的都不是。」
官子奇道:「還能有甚麼想像?」
穆秀珍道:「你們的想像,不算是天馬行空,都還是有根據的,地震、月球都是實實在
在的,真要異想天開,就不能靠這些。」
各人都很有興趣地向穆秀珍望去,穆秀珍一揮手:「照我想,只那麼伸手一指,要消滅
的人口就忽然人人發狂,自己殺自己,殺到一個不剩為止。」
穆秀珍這樣說,我敢斷定,她是說著玩的。可是她的話一說完,黃蟬首先神情古怪,我
也打了一個突。因為穆秀珍的想像,比我們更「現實」!就在不久之前,確然發生過類似的
事,一個人伸手一指,人們就忽然都瘋狂地殘殺了起來!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7:09
【第十一章】
這場慘事,雖然未至於全部人口絕滅,但也幾乎使每個家庭都因之而有成員傷亡,絕少
可以有躲得過去的。
整個民族受傷害之深,只怕是永遠的,和當年日本皇軍的妄想,雖然不是十足,但卻也
局部相似,可說是中國歷史上最悲慘的事,後患無窮。
穆秀珍自己也想到了這一點,她「啊」地一聲,向黃蟬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我道:「你別越描越黑了。」
穆秀珍道:「真的,若是能有力量使一些人瘋狂,而那些人又可以決定全部人的命運,
這武器就比甚麼都厲害。」
我們都不出聲,官子畢竟年輕:「這種情形,不會出現。」
大家都向她望去,不知她何以說得如此肯定。官子提高了聲音:「因為人是有智慧的。
」
她此言一出,我首先「哈哈」大笑了起來,穆秀珍也跟著笑,白素先是微笑,接著嘆了
一口氣。紅綾大聲道:「官子,你說傻話了。這種事確然發生過,全民陷入瘋狂狀態,智慧
不知去了何處,這證明人腦很是脆弱。若有外來力量控制,出現那種全民瘋狂的情形,自然
也可以是全民絕滅的先聲。」
官子對於全民瘋狂的歷史事情,當然多少也知道一點,所以她立時道:「是,我說錯了
。」
一時之間,大家都靜了下來,黃蟬顯然未曾料到,引導紅綾去假設匪夷所思的新武器,
會有這樣的結果。看她的神情,像是想轉換話題,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穆秀珍卻還不肯放棄:「我的假設,是不是可說是最厲害的新武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果你的假設成立,那麼,不久之前的那場全民大瘋狂,是不
是可以看作是這種新武器有了少許外洩?情形如同新武器出了意外,導致輻射外洩一樣,造
成了一定程度的災難。」
我自己也是妄然想到的,在此之前,只怕從沒有人把這一場大災難,和這樣的設想聯系
起來。我的這種說法,自然很駭人聽聞。
各人面面相覷,官子駭然道:「若只是少許外洩,就形成了那樣的大災難,那麼,若是
這武器全面使用起了,豈不是––豈不是––」
紅綾道:「甚麼豈不是,簡直就是全民的絕滅。」
忽然一下子,無邊無際的假設竟然回到了原來的題目上,這更令人吃驚了。
當然,無人能說這假設可以接受,但是,也不能完全否定這假設。
「全民絕滅」!這種情形確實太可怕了,可怕到了足以令我們這幾個人甚麼話都不想說
的地步。
後來,和白老大談起來,白老大這位傑出非凡的人物,卻另有見解,他道:「全民絕滅
?這種情形,在中國的正史上,不斷出現。」
我駭然:「老爺子,別開玩笑了!」
白老大一捋長鬚:「絕不是開玩笑。先說異族統治,蒙古人、滿洲人都是以極少數入主
,全民都成了亡國奴,雙方人數的比例之差,都是大比數,但是奴性發作,人心已死,接受
了異族統治。更有一干人卑躬屈膝,以求自身富貴,這等人更是爛穿了心。這種情形,和全
民絕滅有甚麼不同?所有人都和滿洲人一樣,拖了條長辮子,這還不是全民絕滅麼?」
老爺子說得激昂,白素道:「總––有人反抗的。」
白老大一擊桌子:「一個民族,如果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膝頭發軟,向權勢屈膝,這個
民族已可以歸入死亡之列。不幸得很,咱們的民族,正是如此。別說是異族了,在近五十年
的歷史裏,有哪一年哪一日,不是絕大多數人聽命於極少數人,甚至只是聽命於一個人在狂
奔亂舞。一個民族幾千年來都習慣如此,以為理所當然,沒有反抗,那麼這個民族的生命力
何在?」
我和白素都為之默然。
白老大的「判決」,乍一聽來,尤其是作為這個民族的一份子,當然難以接受,可是仔
細想一想,白老大所說的,卻又全是事實。
只知道順從聽命,就算有反抗,反抗的結果,也只是製造一批新的主人。歷史不斷在循
環,就是脫不出原有的圈子。
當然,我們並不寂寞,地球上還有不少類似的民族。但是有更多的,早已擺脫了原來的
圈子,進入了新的境界––首先擺脫舊圈子,闖入新領域的經歷,極其困難。等人家有了成
功的例子,跟著學,依然怎麼都學不會,這也就只好嘆一句「哀莫大於心死」了!
我嘆了一聲:「從某種角度來看,確然可以認定『全民絕滅』這種情形,真的曾出現過
。」
白老大道:「既然這種因素早已存在,那麼,只要加以引發,就可以達到目的。日本人
並不是異想天開,『全民絕滅』也不是要所有中國人真的死清死光––只要所有的中國人都
開口說『阿衣烏艾屋』了,也就和死清光差不多––別以為我在說笑話,一直到現在,脫離
日本人的奴化統治五十年了,還有人把『阿衣烏艾屋』當母語的。由此可知,日本人要實行
全民絕滅的計劃,並不是天衣夜譚。」
我和白素都很是駭然。
過了半響,我才道:「幸而當年的計劃,未曾––實行––」
白老大狂笑:「你怎麼了?不是常說『我們都是地球人』嗎?全民日本化和現在全民奴
化,我也看不出兩者有甚麼不同!」
我和白素都不敢再說下去,只好唯唯以應。白老大憤然道:「還有不少人到現在還以不
能日本化為憾呢!」
我企圖令氣氛輕鬆一些,所以道:「這恐怕是當年的武器有些外洩的後遺症吧!」
我的話並沒有起到作用,白老大提高了聲音:「甚麼原因也不是,只是因為骨子裏有奴
性,特別容易屈服,自動下跪是幾千年的傳統,這種奴性,造就了幾千年的歷史!」
這種題目的討論,當然不會有結果,我把它記述在這裏,是由於那也算是白老大對新武
器的一種設想––新武器既然可以作非常理的推想,那麼,設想一種力量,可以使人性中的
弱點得到擴張,並非沒可能。若是人人自甘為奴,那麼,當然也達到了「全民絕滅」之目的
。
當時在船上,我們幾個人都沒再作這樣的假想。大家在沉默了一陣子之後,紅綾大聲道
:「不管怎樣,並沒有這樣的事發生,是不是?」
我「哼」了一聲,仍堅持我的意見:「那場大瘋狂,也算是夠瞧的了。」
黃蟬吸了一口氣:「到了!」
那時,天色已黑,新月上鉤,小孤山雖然不是甚麼名山,但是山勢空兀,在月色下看來
,另有一番氣勢。我望著山影,想起黃蟬所說,他們曾在山中找過,但沒有發現,不知是真
是假。
正在想著,黃蟬已在我身後道:「若是衛先生認為有必要,大可組隊搜山,我一定參加
。」
我點了點頭:「若是在湖中找不到甚麼,確然大有在山中找的必要。」
黃蟬道:「我也如此想––要製造一種新武器,沒有龐大的基地,是不可想像的事。」
我仍望著山影,緩慢地搖了搖頭:「這山屹立江心,幅員並不大,你們已經找過,沒有
發現,只怕再找也是白費功夫。你剛才說,一定有龐大的基地,那還是按常理的說法,若是
不按常理,那也就不必一定要有基地。」
黃蟬忽然笑了一下,但是立刻又忍住了笑,我悶哼一聲:「為何發笑?」
黃蟬道:「對不起,我實在一點也沒有不敬或是想諷刺你的意思。但是,若沒有基地研
究生產這武器,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紅綾接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說,又是外星人教的,外星人給的了。」
黃蟬微笑不語,看來她正有此意。
我卻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我再搖頭:「你這種想法,還是按常理推斷出來的––以為
新武器一定要有一樣東西,這樣東西能發出毀滅性的力量。若是按非常理而論,根本不必如
此。」
黃蟬苦笑:「那實在難以想像了!」
我同意:「是,確是難以想像,因為在我們有生以來,所接受的思想方法訓練都是按常
理,有邏輯的,根本無法作非常理的推測。」
黃蟬道:「我以為衛小姐或者可以!」
黃蟬這一句話,深得我心,紅綾自小在山野之中長大,後來她有了知識,那是突發性的
獲得,沒有一般人求知的過程。
所以,她的思想方法之中,無所謂「常理」和「非常理」之分,她的想法,不會囿於常
理––她根本沒有這個障礙。
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她沒有阻礙的思想方法,應該可以發揮作用。
我點頭,也望向紅綾道:「是,她可以作出非常理的設想,只是她一時之間,未曾想出
來而已。」
紅綾聽了我的話,吐了吐舌頭,又抓著頭髮:「我也不一定想得出來,大家都作過設想
了,我––」
白素心疼女兒,忙道:「沒人要你一定有結論,你不必放在心上。」
紅綾吸了一口氣,神情輕鬆了些,正在此時,空中突然傳來一下尖銳的聲響,紅綾大喜
:「神鷹來了!」
她向上望去,伸出雙臂,只見月色之下,一個黑點迅疾無比,向下射來,轉眼之間,已
有手掌般大小,再一眨眼,已可以看清,正是紅綾的那頭鷹。
眼看牠立刻可以飛下來了,卻忽然見牠在半空之中,一個轉折,直向山中撲了過去。
紅綾立即發出了一下尖嘯聲,想召牠回來。但那鷹回應了一下叫聲後,轉眼之間,已投
入山中去了。
我忙道:「牠說甚麼?」
這一問,聽來很可笑,但紅綾確然可以有答案,她道:「牠有要事––去見一個人。」
黃蟬和石亞玉少見這等情景,都有點目定口呆。
我也為之大奇––我當然知道此鷹來歷非同小可,但是卻也全然想不透,牠在這裏會有
甚麼相識,要趕著相會去。
黃蟬顯然很著急想紅綾再繼續就新武器作出設想,她道:「剛才我們說––」
我一揮手,打斷了她的話頭,同時,向紅綾指了一指,示意她別去打擾。那時,紅綾仍
向著鷹飛去的方向望去,鷹已看不見了,可是她還在出神。
後來,我知道黃蟬的確很迫切想知道新武器的內容,那是上級給她的任務,一定要她探
出秘密來。我也知道,她當時隱瞞了一項資料,是在神戶丸失蹤之前,曾有一份極機密的情
報,一直到若干年後,才釋出來,內容和石亞玉得到的資料大同小異,但卻以更肯定的語氣
說及「帝國興亡,繫於一船」。當這份情報被破譯出來之際,戰爭早已過去,而且神州大地
,局勢已定,本來是沒有甚麼意義的了,有關方面之所以還在孜孜不倦,要把它破譯出來,
本來只是為了編寫戰史之用。
在一開始,也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只是在和當年盟軍交換情報時,提出來討論一下
,大家都認為所謂「帝國命運,繫於一船」,可能是指日本曾秘密建造了一艘極大的軍艦,
想依靠它轉敗為勝。
所以,有一個時期,日本雖然戰敗,但大戰船仍在海上之說,很傳說了一陣,且有關方
面曾很認真地搜索過一陣子,當然並無所獲。
最值得注意的是,這份資料,甚至還提及了這「船」的船名。
資料上提及的船名是「KEBO」,但根本查不到有這樣名稱的一艘船存在。
直到神戶丸的事情被提出,才有人陡然從廣雄少將的任務想起,那船名是故意被歪曲了
的,不是「KEBO」,而是「KOBE」,那正是「神戶」!
由於有了這一發現,所以更增加了神戶丸的重要性,在神戶丸上,有足以挽回日本失敗
命運的東西的假設,也有了支持。這東西,也理所當然地被認作是威力強大無比的新武器了
。
黃蟬後來的解釋是:「請相信我,我們––我的領導,並不是想得到這武器而利用它,
而是想到,若真的有這樣的武器沉在鄱陽湖之中,或是不知道去了甚麼地方,是在一種甚麼
樣的狀態之下,那是一件很危險的事。等於在一個人的心臟之旁,有一顆不知何時會爆開的
血瘤,所以才一定要設法把它找出來,不管它是甚麼,總要不讓它再起到任何破壞作用。」
我不是很相信黃蟬的話,但是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白素說事情已告一段落––不是已
有了結果,只是告一段落。我則認為事情已有了結果,兩個人罕有地意見不合。紅綾則站在
我這一邊,穆秀珍和官子則同意白素。石亞玉甚麼意見也沒有,他對黃蟬的入迷程度,一日
深過一日,到後來,渾渾噩噩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些甚麼。至於黃蟬是如何向上級匯報的
,我就不得而知了––這些全是後話。
卻說當神鷹不見了蹤影時,紅綾全神貫注的在喃喃自語:「鷹兒去見誰了?」
我心中一動:「莫非是牠的舊主人到了?」
神鷹的舊主人號稱「天工大王」,是一個神出鬼沒的奇人,忽然在此出現,也不足為奇
。
紅綾搖了搖頭:「不是––不想了!」
她說不想就不想,回頭向黃蟬道:「我真的想不出!或許,在我們的種種設想中,已有
的是事實或接近事實,只不過我們無法肯定而已。」
黃蟬也沒有再說甚麼,官子很久沒有出聲,這時才道:「五十年前,神戶丸就停在這里
,從山中有東西運到船上來。運上船的東西極重,令船的吃水線下沉了足有一尺!」
黃蟬道:「根據計算,除去了船上原有的裝載和二百餘人,那令得船的吃水線下沉的東
西,重量約為三百噸!」
紅綾道:「豈有此理,三百噸的東西,就是最重的金屬,也有很大的體積了。」
我道:「那東西的體積顯然不大,因為並不顯眼,盯上了日軍的金秀四嫂他們,也說不
出所以然來。唯一的可能,是東西乃化整為零搬上船的。兩百來人,每人帶一點,那就不顯
眼了。由此可以推斷,東西不是一整件的龐然大物,而是許多件的小件物體。」
黃蟬道:「也有可能是可以由許多件小物體組成的一件大物體。」
我並不完全反對黃蟬的這種說法,只是補充道:「至少沒有在神戶丸上進行組合,要不
,必會有人看到龐然大物,隱瞞不了的。」
黃蟬同意:「也由此可知,就算從非常理的邏輯來分析,還是有『東西』,而不是虛無
飄渺的。」
這天晚上,大家都沒有睡意,所以各種各樣的討論一直在持續著。又過了一會,我伸了
一個懶腰,想去休息,那已是凌晨三時了,湖面之上,除了水聲汨汨之外,靜至極點。
所以,突然之間,那鷹一下叫聲傳來,入耳清晰無比。紅綾直彈了起來,也撮唇吹嘯。
轉眼之間,天上的鷹鳴,一下接一下的,六七下過去,那鷹已疾衝了下來,在水面一掃而過
,就停到了紅綾的臂上。
紅綾和鷹立即各自發出古怪的聲音「交談」起來––這種情形,我也只好自嘆勿如了,
只見紅綾的神情越來越是興奮。
等到她和鷹的「對話」告一段落,白素先道:「可是你外公有了消息?」
紅綾一跳跳到白素身前:「正是,媽,你料到了?外公要我們跟著鷹進山去!」
黃蟬一聽,立即道:「白老爺子一定在山中有所發現了。」
我出言相譏:「你們不是曾在山中搜尋過麼?」
黃蟬一揚眉:「論搜尋能力,天下間誰能和白老爺子相比。」
若論伶牙俐齒,天下間怕真的沒有甚麼人可以和黃蟬相比的了。
紅綾又道:「外公說了,派人跟蹤他的人,不必前去,去了也是自討沒趣。」
黃蟬笑道:「一來,我不信鳥類有能力傳播如此複雜的訊息;二來––」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那鷹陡然雙翅疾展,鐵喙如鉤,竟要向黃蟬當頭啄下––黃蟬的話
,把牠得罪了!
黃蟬身子一個反彈,倒翻出去,落腳在船舷之上,再差半步,她就要跌進水了。這一下
應變,恰到好處,又快疾無倫,穆秀珍首先叫好。
黃蟬才一站定,就叫道:「信了。」
她叫了一聲,喘了一口氣,才又道:「我不怕自討沒趣,當然可以去。」
那鷹作勢一撲,原是假的,這時早已恢復原狀,兀自斜睨黃蟬。
紅綾拍著牠的頭:「不可無禮。」
我道:「既然如此,願意去的,都可以去。」
一時之間,人人舉起了手來,一共是六個人:我、白素、紅綾、官子、石亞玉、黃蟬。
這山的面積雖然不大,但山勢幽邃,人進了山中,在曲折的山路之中,有時連三五步之
外的人都可以對話,但是卻看不到對方身在何處,其隱幽之處,可想而知。
那鷹在我們一行人的頭上,或盤旋,或直飛,自然是在領路。只是牠在天上飛,向前進
容易,我們卻是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當然困難得多。
幸而我、白素、紅綾和黃蟬都不會被山路難倒,紅綾攜了官子上路,對她來說,也是不
費吹灰之力。石亞玉則有點吃力,照顧他的責任,便落到黃蟬的身上,當黃蟬第一次伸手把
他拉上一塊凸出的大石之後,他竟在那塊大石之上,跪了下來,雙手掩面,發出了一陣嗚咽
的聲音來,令得黃蟬啼笑皆非。
黃蟬作為如此出色的美女,自然早已見盡了各色男性驚艷之後的痴態,所以很快就若無
其事,視而不見了。
我們在凌晨時分啟程,不多久,東方就發白,然後是一陣子黑暗,再接著,像是忽然啟
動了甚麼掣鈕一般,東方霞光乍現,林間百鳥齊嗚,一切都在剎那間活了過來。等到晨曦初
露之時,山野間的花草上,億萬露珠,閃閃生光,襯上一天的紅霞,更是綺麗之至。及至朝
陽初升,我們已到了高處,向下望去,長江江面之上,金波碧粼相映,壯闊絕倫,令人心曠
神怡。任何人到了此一境界,都會自然而然感嘆一句「大好江山」。
我們佇立了半響,待到天色大明,才又繼續上山,約莫兩小時之後,已經翻過了一個山
頭,進入了一個峽谷。那谷的右面是一幅峭壁,有飛瀑流泉,氣勢並不很壯,山泉潺潺而下
,濺起許多水珠,幻出道道彩虹,變化多端,如若仙境(雖然誰也未曾見過仙境)。
我大是感嘆:「幸而這裏遊人不多,自然景觀,未受破壞。」
黃蟬道:「或許正因如此,日軍才選中了它。」
我聽得出黃蟬沒有說出來的意思是,日軍選中了這裏來發展新武器。我悶哼了一聲:「
把那麼好好的景色,和殺人武器連在一起,真是無趣。我寧願相信,根本沒有甚麼新武器,
一切只不過是我們的憑空設想,免得污瀆了這樣的美景。」
作者:
edvx
時間:
2010-3-13 10:17:14
【第十二章】
黃蟬一直對我很是客氣,可是這時,她卻沉聲道:「地球上,沒有一處不是景色美麗的
,但也就是在地球上,人與人之間的殺戮一直在持續著,而且,絕看不到有任何停止的可能
。衛先生,你別悲天憫人了!」
我合上了眼睛一會,才苦笑道:「是,你說得是,人類實在不配住在地球上。」
紅綾大聲道:「也不是所有地球人都熱衷殺戮,那些嗜殺者,應該把他們遷到另一個星
球去,讓他們在那個星球上自相殘殺個夠。」
白素緩緩的道:「孩子,你說得很對––那麼,那個星球的名稱,叫作『地獄』!」
我默然,許多宗教都說有巨大的力量來自天神,最終會把狂人、惡賊、兇手、歹徒送到
地獄去,只可惜天神的時間觀念和人類有所不同,所以只見狂人、惡賊、兇手、歹徒在地球
上為所欲為。
一時之間,各人心頭都大是沉重,只是跟著天上的鷹前進。一直到中午時分,才通過了
一道峽谷,走進去,前面很是黑暗。
在進峽谷時,黃蟬就道:「不對,這裏進去是一條死路,不必多費時間。」
可是此時,那鷹卻在寬不過五公尺,兩邊皆是峭壁的峽谷,向前直飛。所以紅綾道:「
不會錯的。」
一行人仍然跟了進去,我回頭問黃蟬:「你可是曾到過此處?」
黃蟬道:「是,峽谷盡頭是一座峭壁,全是嶙峋怪石,別無去路。」
我「哈哈」一笑:「是你自己說的,白老爺子的搜尋能力,無人能及。」
我的意思是:你去過,以為到了盡頭,沒有發現。白老大和你不同,他當然是有了發現
,才叫我們前來的。
黃蟬答應了一聲:「是!」
她雖然口中唯唯,但是眉宇之間,卻大有不服氣的神色。這使我知道,她的搜尋行動當
然不是一個人進行的,甚至可能不是一個搜尋小組,而是一個搜尋大隊,所以她才有不服氣
白老大會有發現的說法。
由此,也可以進一步推測,他們這方面對這件事重視之至。
正想著,峽谷轉了一個彎,變得更窄,轉過了那個彎,眼前倒是寬闊了不少。可是,眼
前是一座大峭壁,沖天而上,再也不見有任何去路。
不但那峭壁之上,怪石崢嶸,在峭壁腳下,也是有許多亂石,東一堆西一堆,石塊大的
,足有兩三公尺高下。只見白老大和一個老婦人,坐在這樣的一塊大石之上,那鷹已向紅綾
飛了過去。
紅綾叫:「外公!」
她一面叫,一面向前飛奔而出。黃蟬向我望了一眼,雖未出聲,但是甚意極明:看!白
老大也沒有找到甚麼出路。
白素也迎了上去,和紅綾一躍上石塊。那石塊並不太大,上去了四個人,旁人便難以再
上去了。官子來到了石塊下,向那老婦人道:「婆婆,我們又見面了。」
白老大向那老婦人一指:「先猜一猜,這位是誰?」
在官子說起這位老婦人的時候,我們都猜她是當年的四大金剛,梅蘭竹菊之中的蘭,這
一點白老大也知道。
可是,如今他還是這樣來問我們,可知那必然不是蘭。
若不是蘭,那就一定是菊了––若是其他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白老大也不會鄭重其事的
問我們了。若是菊,那麼,她正是神秘事件中的一個關鍵人物!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菊?」
白老大呵呵大笑,老婦人也點了點頭。在我身邊的黃蟬,發出一下不為人注意的古怪聲
音。顯然,她曾化過一番功夫,但仍未能確定這老婦人的真正身分。
我想回頭去看黃蟬,料定她的臉色一定十分難看––這是可想而知的事,她挾強權之尊
,竟然奈何不得一個老嫗,這總不會是愉快的事。
可是就在此際,眼前一花,白老大和菊姿勢不變,人卻已各自坐到了一塊矮小得多的石
塊之上。
白老大道:「聽聽菊說說當年的事,應該頗有幫助。」
我不禁皺眉,白老大只說「頗有幫助」,不說能把謎團解開,不知是何意。
菊一開口就道:「照我這幾十年來所想,神戶丸是被扯進九鬼井去了。」
她此言一出,黃蟬立時道:「二百餘人怎麼一個也不求救,也無一人發出呼叫聲,更無
一人逃生?」
菊向黃蟬翻了翻白眼,她們顯然曾見過面,而且,必然是不歡而散。
白老大道:「這個問題,我遲一步自會有說明。」
我忙道:「這個問題重要之至––」
白老大一瞪道:「我有說不重要麼?」
白老大既然這樣說,我也無話可說。
菊倒很爽氣,並不賣關子,立即說到另一個關鍵:「我和竹在監視潛水隊的活動上,處
在最前哨的地位,也最接近他們。這鬼子潛水隊,傢伙帶得不少,可是他們卻像是不知道那
一帶的湖水之中,有九鬼井這樣的一個大險境在。」
確然,據說日本軍隊在侵占中國土地之前,由於情報好,準備充分,所到之處,都有比
例四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但是,對於鄱陽湖之中,有這樣奇詭的水文情況,只怕也一無所
知。
菊繼續道:「他們分成了兩隊,輪流換班,第一隊在到了九鬼井附近之後,就沒有再出
水面,估計也被漩渦捲進了湖底,可是當時的情形如何,我們沒有人瞧見。」
一聽得菊這樣說,我們各人都不禁大是緊張,因為那表示第二隊的潛水員出事的情形,
她是看到的了。
一時之間,人人屏氣靜息。菊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我們雖然自小在湖中討生活,還有
人說我們是魚的化身,但就算是魚,也怕九鬼井的漩渦,所以當時,我和竹拼了命的接近九
鬼井去,看個究竟––」
她說到這裏,略頓了一頓:「我們游到近前,就看到十來個鬼子潛水員,正被游渦的吸
力吸住了。在那時候,還有一線機會,只要發力掙扎,還可以掙得脫,可是,我們看到的情
形––卻––令人––難以相信。凡是有經驗的潛水員都知道,自己的生命在這樣危險的情
形下,當真如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之中,逃出來還來不及。可是這十來個人,非但不逃,而
且,各自不知在哪裏取了銳利之極的匕首在手,互相之間像瘋了一樣地刺殺。就在水中,展
開了肉搏戰,有的已身中幾刀,兀自揮刀刺向他人––情形––可怕之極了!」
菊一口氣說到此處,滿是皺紋的臉上,蒼白之至,五十年前看到的奇異可怕景象,顯然
令她餘悸猶在。
一時之間,人人都為她所措述的景象震撼,都不出聲,官子先開口:「他們的血––」
菊喘了一口氣:「你是說他們的血應該浮上水面。殺戮就在漩渦旁進行,漩渦的力量極
大,把一切全都扯了進去。」
官子顫聲道:「那我祖父––」
菊道:「當時,我和竹看到這種情形都震驚之至,竹稍在前面少許,她突然一個滾翻,
又向前衝了出去。我大吃一震,一伸手想抓她,卻沒有抓住,眼看她的去勢,非被漩渦捲進
去不可。忽然,在那一堆正在互相殘殺的人堆之中,有一個人不知怎地,或許是有一股水力
,把他向外捲了出來。水勢極急,那人和竹的身子相撞,把竹撞遠了一些,竹也覺出了危險
,一把抱住了那人,那人也自然而然抱住了竹。我趕過去,先在那人頭上重重一擊,將他打
昏過去,再和竹合力把他弄出水面,拖上了小船。官子姑娘,那人就是你祖父山下堤昭了。
」
一聽得菊的敘述,人人都不禁「啊」地一聲。因為單從山下堤昭的記述看來,是竹「捉
」了山下,雖然是「捉」,但也等於是救。
可是事實上,卻是山下的身子撞開了竹,使竹免被游渦捲進去,應是山下救了竹。
這或許就是竹委身於山下的原因之一。
菊再說下去,果然如此:「那人昏迷未醒,我們把他綁起來,那鬼子軍官樣貌不錯,竹
定定地望了他半晌,忽然道:『菊,我要嫁給這鬼子。』我嚇得全身發麻,叫了起來:『你
瘋了?』竹卻道:『是,我瘋了。』但接著,她說的話卻很清醒,她道:『菊,姐妹一場,
你只要給我三日時間,我不忘大恩大德。』我哭了出來:『你叫我如何向四嫂交代?』竹也
哭了出來:『你不依我,我便死在九鬼井中––抱著他一起死!』我知道她說得出做得到,
一咬牙,就答應了她。』
菊在隱蔽處躲了三天,在這三天之中,她不知道竹和鬼子之間發生了甚麼事。但三天之
後,她始終沒有勇氣去面對四嫂的責問,所以也索性離開了家鄉。
她一來有家歸不得,離開了多年來相依為命的親人;二來又怪自己當時心腸太軟,沒有
想把鬼子打死;三來怒恨親如姐妹的竹,竟然跟了鬼子;四來又明知自己這一走,必然背上
了逃兵的臭名;五來在湖底所見的那種慘象,一直浮現在眼前,成為一大心病。
於是,她傷心人別有懷抱,自此孑然一身,浪跡天涯,直到許多年之後,才重歸故鄉,
當然早已滄海桑田,物事全非了。
這一番介紹是白老大說的,白老大說完之後,又道:「菊在浪跡江湖時,也幹了不少事
,頗有傳奇轟烈的在。」
穆秀珍立時道:「是,菊姨在江湖上––」
她一言未畢,便被菊打斷:「都是陳年舊事,提來作甚麼。」
穆秀珍果然便不再說甚麼。我心中想,官子見到菊,菊要官子先去見穆秀珍,再去見白
老大,由此見知,菊和穆秀珍之間,必有淵源,當然也大有故事在內,有機會倒要好好的問
上一問。
這時,我更集中想到的是,菊在湖底看到的那種情景,我再問一遍:「你說看到日軍潛
水員在湖水之中自相殘殺?」
我之所以要再問清楚,因為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日軍的官兵,雖然生性兇殘,但絕沒
有理由自相殘殺的––若這是真的,倒也解釋了竹何以說甚麼也不肯說出她和山下相遇的情
形,因為說了,山下也不會相信。
我又想到,山下當然也參加了自相殘殺的行為,他僥倖被水流捲了出來,可是,何以他
似乎全然不知道有這樣的事發生?
我這一問,不但為了自己心中的許多疑問,而且也代表了其他人心中的疑問。
菊苦笑:「許多年來,我也一直在問自己:在湖中看到的可怕情景,是真的還是幻覺?
我也一直在追尋答案,到處找高人去問,去請教––」
我性子急:「可有答案?」
菊忽然皺起了眉,伸手在臉上重重的抹了一下,好一會不出聲。我想催她,但被白老大
使眼色制止。又過了一會,菊才伸出腳,踢開了一塊石頭,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算有答
案,有人告訴了我一些事,可是我卻半信半疑。」
白素道:「且說來聽聽。」
菊點了點頭:「我帶著疑問,浪跡天涯,幾年之後,途經阿爾泰山腳下––」
我們互望了一眼,心中均想:她走得好遠!
菊在說著:「在那裏,我遇見了一個人對著大山在發怔,我在他身邊一整天,他除了眨
眼之外,一動也未曾動過––」
聽得菊那樣說,我心中陡然一動,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一口咬定大山是活的,有生命
的。若是這個人面對大山,別說一天不動,一年也行。
我疾聲問道:「此人可是中原人氏?」
菊望了我一眼,淡然一笑,似乎是在說:你已想到這人是誰了。她答道:「不,此人是
一個波斯胡人。」
此言一出,除了官子和石亞玉之外,連黃蟬,由於熟悉我記述的故事之故,也知道那「
波斯胡人」是甚麼人了,穆秀珍更是微笑––這使我想到,穆秀珍和菊相識,可能也是由這
重關係來的。
我又向那鷹望了一眼,那鷹竟也拍著翅膀,若有所悟。菊口中的那波斯胡人,我料就是
有「天工大王」之稱的那個怪傑,也就是神鷹的舊主人。
菊竟然會在天工大王那裏得到了神秘事件的答案,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吸了一口氣:「天工大王他怎樣說?」
菊道:「我看出他是高人,等他終於向我望來時,我就愚昧地向他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他閉目想了一會,才道:『啊,你說的是彭澤––』說來慚愧,我沒念過書,在此之前,也
根本不知道鄱陽湖的古名是『彭澤』。接著,他搖頭嘆息,自言自語:『莫非是癮石在作崇
?』甚麼叫『癮石』,我更是聞所未聞!」
菊的話,聽得我們也莫名甚妙,連菊在內,大家都向我望來,想我有所解釋。我搖了搖
頭:「天工大王是一個奇人,更有奇遇,他曾有穿越時空的經歷,所以他的話要從非常理的
角度去理解。他用古稱,就有可能代表他知道的,是關於古代的鄱陽湖。」
各人的神情仍疑惑,但是我的話不至於不可接受。菊又轉述在阿爾泰山下,天工大王的
話:「彭澤之水注入大江,在江湖之交有無名山(可知『小孤山』之名,那時還未有),我
曾在山中遇見三個人正在努力地將一塊極大的,足有兩個人高的大石,推入一個深坑之中,
行為甚奇。那三人的形象也甚奇特,我因怪而問之,那三人答我:『此石,名為癮石』。」
至此為止,「癮石」此詞,已聽了幾次,可是仍然難以明白是甚麼意思。
天工大王向菊說的話,菊記得極清楚,此時可以一字不易的轉述:「我追問何謂癮石,
三人答說,此石成分怪異,含有劇毒,不能沾水,甚至一遇水氣,毒便四散,雖粒米之微,
便能令千萬人患癮病,無藥可治,為禍極廣。此石如此巨大,足以令天下人盡皆患病,故吾
等三人欲將之推入深坑,再以土掩埋,以免它為禍世人。」
菊說到這裏,又向我們望來。白老大吸了一口氣,道:「癮病,是中國的古稱,這個病
就是西醫的『歇斯底里』症,是俗稱神經病的一種。它和癲病有所不同,患者具有縱情不受
控制,誇張狂妄,不顧一切表現自己的特徵,而且,同一個病人,每次發作,症狀都相類似
。直到現在,仍然無法根治,甚至不知確切病因,只知是腦子中不知哪一部分,出了甚麼毛
病。」
我感到手中冒汗:「粒米之微,已可令千萬人發狂,那大石如此之大––」
穆秀珍駭然:「若是全部發生作用,只怕全世界人,都要––都要––」
一時之間,大家都靜了下來。
菊又道:「這天工大王道,那三人心地甚好,他也助了一臂之力。但是有那癮石的存在
,知者雖然絕少,也不是完全無人知道,說不定有人知道了,把它掘了出來,運載上船,沉
入湖水之中,令毒素散發。那麼,癮病橫行,人不成人,與鬼魅無異,自然無家無國,淪為
禽獸不如了!」
我失聲道:「他的意思是––是––神戶丸上所載的,就是那『癮石』?」
菊點了點頭。
我卻搖頭:「然則,那和神戶丸失蹤何關?」
菊道:「天工大王問了我船失蹤的詳細情形,我說先有大團濃霧籠罩,他便道:『是了
,霧中水氣極濃,那癮石中的毒氣逐發,令船上人人瘋狂。必是其中有人弄開了船上的閥山
,令船迅速下沉,在下沉之前,只怕也曾有過瘋狂的自相殘殺。至於船沉之後,自然一切全
被扯進了九鬼井之中。至於先後兩組潛水隊都在水中發狂,以致於自相殘殺,當然也是癮石
在作崇了!」他這樣說,我一字不易也轉述––我疑信參半,各位認為如何?」
白老大疾聲道:「我完全相信,除此而外,別無他種說法可令我信服。」
我道:「然則可疑之處也不少。」
白素支持乃父:「不能說是『可疑之處』,應該說是我們不明白之處。例如,何以山下
堤昭在離開之後,並沒有發病記錄?也未見鄱陽湖附近,癮病流行?」
白老大和菊齊聲道:「九鬼井––」
白老大作了一個手勢,讓菊先說,菊道:「九鬼井扯力極大,會不會把毒素都扯在湖底
,不令散發?」
一時之間,石亞玉、官子、穆秀珍各都有疑問提出,白老大提高了聲音:「聽我一言!
」
各人靜了下來,白老大向紅綾道:「外公考你一考,你立刻就說,邊說邊想,說一個完
整的假設出來。」
紅綾也大聲道:「得令!」
她居中一站,開始假設:「話說在長江邊上的小孤山中,不知何年何月,造物主出自何
意,在那裏生出了一塊大石,只要沾水,便會散發毒氣,令人患癮病。想來每次下雨,便都
有病毒散發,以致總有人患上癮病。這件事,知者極少,可是卻不知如何被日本侵略軍所知
,於是,便有了設想,要令被侵略國的全國人口全都瘋狂。日軍把大石起出,弄碎,裝上了
一艘船,準備在鄱陽湖中,把幾千噸癮石沉入湖中,令病毒以鄱陽湖為中心,散發出去,便
可以達到目的,成為最厲害之新武器––在山中要設立一個研究製造新武器之基地,不為人
發覺難;要起出一塊大石來,弄碎,再裝上船,不為人發覺易。」
她一口氣說到這裏,有條有理,我首先鼓起掌來。
紅綾續道:「那船在航行途中,遇上了大霧,令病毒散發,船上所有人立時瘋狂,其中
必然有人令船下沉,其地恰好又有幾個大漩渦,就把一切都扯進了湖底。潛水隊也瘋狂起來
––僥倖得以脫身的,事後對發生的事,並無記憶,那是精神病的一種現象,許多精神病患
者在病愈之後,對患病時的情形,都沒有記憶!」
我又叫了一聲:「好!」
其他人也鼓掌,表示同意。
紅綾道:「竹忽然起了下嫁山下的念頭,只怕也是受了病毒的影響之故。」
菊喃喃道:「肯定是,不然,怎會有這等狂行。」
紅綾一攤雙手:「我的假設,大抵如此––我想,絕不必再去探索甚麼了。就算能在九
鬼井之中,把神戶丸撈上來,也等於撈了一船瘟神上來,使病毒散布,令人類受害,就讓那
新武器永遠沉在湖底。尚幸有九鬼井這樣的水域,可令它的禍害,降至最低程度。」
我向石亞玉望去,目光甚是凌厲,石亞玉去卻望向黃蟬。黃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暫
時只好如此,除非有朝一日,有了解毒之法。」
我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有點不放心,仍然盯著黃蟬。
黃蟬正色道:「放心––不必我去說服上頭,上頭在經過了那次全國大瘋狂之後,也提
起就害怕,不會再想全國人有一大半瘋狂的情形再出現了。」
我總覺得有一個疑團梗在心中,失聲道:「上一次的大瘋狂,莫非也和那癮石有關?」
紅綾答得極快:「掀起大瘋狂狂潮的那顆偉大的腦袋,曾在長江中浸過,中癮毒的可能
極大。」
白老大悶哼一聲:「連症狀也像得很!」
我不敢作確切的結論。
你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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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 2010-3-13 17:3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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