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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于晴] 阿寶公主 【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41:20     標題: [于晴] 阿寶公主 【全書完】

【簡介】

十八年來,  
「他」一直不知自己竟是女兒身!  
投身楊家牧場當牧童,鎮日與牛只對話,  
日子倒也過得自在逍遙。  
待得「賞金獵人」楊明為逃避婚事而回返牧場,  
無意中發現了這「很有意思」的秘密……  
一方堅持自己是如假包換的男兒漢,  
一方卻極盡所能的想讓「他」恢復女兒身;  
這場戰事──唉!有得打嘍!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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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42:23

楔子   



  殘破的樹屋裡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之所以未死,完全是因為猛提著最後一口真氣——

  他在等,等——

  那個該死的傻小子!

  等了一天一夜了,而那個渾蛋竟然還不見蹤影!

  十八年的養育之恩算是白費了!只伯除了吃喝拉撒睡,那傻小子是再也聞不出任何作為來,教他將來有何顏面見蘭妃於地下……

  他是該死,且死不足惜。十年來為躲仇人造殺,帶著那傻小子隱居山上,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除了偶爾上山的樵夫,那傻小子是再也沒見過其他老百姓。若是他嚥下達口氣,誰來照顧那小子?江湖險惡,豈是他這山野小於所能預料?他——是做錯了吧?

  尤其當他看見由門外飛奔進來的少年即時,心更是一沉。

  他會先給氣死!

  「義父,瞧我捉到了什麼?野兔呢!」十八、九歲的少年即興沖沖地飛奔而來,拎著野兔,用力吞嚥喉問的唾液,像是垂涎什麼美味似地說道:「給義父當下酒菜最好了……」

  老人氣得差點吐血!

  給他當下酒萊?恐伯是這俊小子貪嘴想吃吧!十幾二十年來,哪頓飯不是他做的?但——他都快死了!養育這傻小子十八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要求他掉一兩滴眼淚並不為過吧?

  而這傻小子竟然要他拖著快死的身軀為他作飯?

  「義父?」

  老人努力的吞下心中的怨氣。「阿寶,義父快死了——」

  「少來!」阿寶睜著圓亮的眼珠,哈哈大笑!「上個月義父也說自己快死了,還不是又拖了一個月。」頓了頓,懷疑的瞄瞄老人——「義父,你該不是想不煮飯結阿寶吃吧?」

  「你這傻小子只想著吃嗎?」老人氣得終於吐出一口血。他不會是病,他會先吐血身亡!看他教育了怎樣的皇族子弟啊!

  ——這下子,阿寶可驚慌了。

  「義父,你———偷吃了我採的紅莓?」

  要不然怎麼吐出來的口水全是紅色的呢?他早就懷疑這些年來義父私底下藏了不少好東西。別以為他不知情,每月義父自己下山補貨,總會扛著幾個大壇於回來。裡頭裝的像是水,不過又苦又辣的!姑且不論好喝不好喝,瞞著他藏東西總是事實吧!

  「你這渾蛋!我是教你給氣得吐血!你這孩子叫我怎麼放得下心去見你爹娘——」

  「義父,你不是說我爹娘死了嗎?」難不成義父騙他了?看來是不太能相信義父的話了。

  「傻蛋!我不是告訴你,義父快死了嗎?」老人氣很都掉淚了。

  阿寶眨了眨黑漆的眼睛,然後搔接頭。

  「義父,你真的要死了?」

  「義父何時騙過你了?」

  忽地,阿寶掉下了眼淚,跪在他面前,大聲哭起來——

  「義父,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老人欣慰的摸摸他的頭。「傻蛋,人豈能不死?義父又不是神仙,該死的時候就會死了,你也別太難過——」

  「義父,你死了,誰煮飯給我吃?」阿寶大聲哭喊。

  「唉」的一聲,老人又噴出一攤血來。他——算是白養了這傻小子!

  「阿寶,義父有話跟你說。」老人長歎口氣,算是認命了!縱橫江湖大半生,最後競叫這個傻小子給氣死,實非當初自己所料。

  「義父,你要說的話,阿寶都知道。」阿寶扁扁嘴,復誦一遍:「有生之年,絕不能走進京城半步。還有,不能涉及江湖恩怨,是不是?義父,你也很笨呢,我又沒去過京城和江湖,也不知道它們在哪裡,我吃飽撐著沒事做去那裡幹嘛?」

  「義父是為你好!」老人快氣絕了!只得把遺言簡單交代,免得先教他給氣死了!「等義父死後,你就到山下楊家牧場找個活兒做吧。聽人說楊家主於待下人挺好,能讓他收留你是你的福氣,這輩子庸庸碌碌的過了也就算了。還有,你耳上的金飾是你娘親的遺物,將來再苦再窮,也不能變賣它,知道嗎?」

  至於他的身世,老人考慮了許久,.還是決定不告訴他來得好;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心眼太直了些,要他投身到宮廷的鬥爭中,遲早會害死他,不如平平凡凡的做人家下人,還有一線生機。

  如今回首一生,唯一感到遺憾的就是為了躲避仇家追殺,不得不讓這孩子隱藏性別。十八年下來,只怕連傻小於還當自己是個———

  「義父,去楊家牧場有飯吃嗎?」阿寶打斷老人的思緒。這得問個清楚,免得胡亂答應了,教他給騙了都不知道。

  「有!」老人氣得吹鬍子瞪眼!用力咳了咳,自知大限已到,只怕是再也設法子叫這傻孩子給氣得又叫又跳了!思及此,不覺悲從中來。

  「孩子——」拼著最後一口氣,他要把這天大的事實說出口。

  阿寶見狀,急忙將耳朵貼近老人的嘴。

  「義父,你有話要說是不是?」

  「孩子,義父沒跟你說,你一直是女——」硬是拉不足那口氣。

  更氣人的是,阿寶還喜孜孜的打斷了老人未及出口遺言。

  「義父,我姓呂是不是?老問你我姓什麼,你總是不告訴我,今兒個可好,算你有良心,終於肯告訴我我姓『呂』了。瞧!『呂瑋寶』這三個字說有多好聽就有多好聽——」

  敢情他是將「女」字聽成「呂」字?

  這會兒,不氣死也難了!

  兩腿一伸,還來不及痛斥他,老人終於嚥下最後一口氣。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44:09

第一章   


  「楊主子打關內回來了!」

  一整天,楊家牧場裡好不熱鬧,就聽僕人丫環間傳遞著這消息。

  打從天剛亮起,楊家主子的隨身家僕飛鴿傳書先行通報牧場總管,將裡裡外外打掃得好生乾淨,為的是就是迎接四年未見的主子。

  只見一時之間,牧場上上下下哪個僕人不努力爭著活兒干,就盼楊主於此次北歸能過得舒服。

  正當上上下下忙得不亦樂乎的當兒,好像有人在偷懶呢!

  也虧得工頭左大勇眼尖,眼角一瞄,嘴巴半張,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在不遠處,競有個該死的牧童在跟牛吵架?或者聊天?瞧他嘰哩咕嚕的,還踹牛頭一腳——天!想都不用想,還有誰能摘出這種可笑的花招?除了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新來牧童,還有誰敢罔顧他左大勇的命令!

  那個該死的渾球!

  「喂!那個渾蛋!」

  怒吼聲一場,似乎對自己的威嚴挺有自信的。不過,瞧那新來的牧童什麼反應也沒,是裝聾吧?也許是自己太仁慈了,他想;仁慈到連手底下的人都不聽話!將來要是讓楊主於知道他辦事這麼「不牢」,他的職位還保得了嗎?

  當下一想,決定要好好拿出工頭的威嚴。幾個跨步,就跑到新來牧童面前。

  「呂瑋寶!」他咆哮道,馬鞭緊緊握在手裡。

  「你叫我?大勇。」阿寶抬起服,一臉無辜地問:「該吃飯了嗎?」

  左大勇倒抽一口氣!

  「吃飯!吃飯!你這該死的渾球就只知道吃飯嗎?」左大勇露出極猙獰的面容,自信可以嚇倒阿寶。「叫我工頭!工頭!聽見了沒?是誰准你立呼我的名字?」差點沒活活叫他給氣死!

  阿寶迷惑不解地眨了眨眼。

  「你不是叫左大勇嗎?」

  「對!我是叫左大勇;不過,你得稱呼我工頭!」

  「為什麼?」純然的困惑出現在阿寶臉上。

  「為什麼?呂緯寶,你是存心跟我鬥上了是不是?我是你老大,你是我手下,事實就是這樣!如果你還想繼續做下去,這是你唯一的選擇!」說到最後,他已經是咬牙切齒了。

  天!當初到底是誰准許這小於到這裡幹活的?先莫說他對每件事古里古怪的反應,就拿他那張臉來說吧——

  要不是先知道男人中還有像楊主子那般俊美如女之人,他還當真會以為阿寶女扮男裝,混進牧場裡來。

  一張眉清目秀的臉蛋嵌上一對靈動的黑眸,比他看過的任何姑娘都來得漂亮!個頭也同一般女子那樣嬌小玲瓏,但可曾聽過哪家姑娘口出穢言,舉手投足間如此粗魯的?又可曾聽過哪家千金一天起碼吃五碗飯另還要加消夜?更別談阿寶的胸部比男人還平坦,晚上同夥伴們一塊睡通鋪!是女人嗎?他左大勇敢拿他的頭來路!

  阿寶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而且是個傻氣味重的笨男人!

  他只是臉蛋長得好看些,只是眉細了些,只是一雙眼眸比男人明亮些,只是鼻樑比男人小巧些,只是嘴巴長得飽滿些,只是臉蛋小了些,只是——只是他比一般男人秀氣些……說來說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楊家牧場上上下下除了楊主於外,沒一個男人長得比他好看罷了——想到這裡,又惹起左大勇大大的不滿了!

  阿寶這一張好看的臉蛋競惹得楊家牧場上上下下的丫頭們全叛變了。

  有茶有水有點心,哪個丫頭不先奉上給自個兒心上人?偏偏打阿寶來了之後,那群丫頭們全轉移陣地,頻向阿寶示好,甚至拋媚眼!連向來自重端莊的玉兒丫頭都有未婚夫了,還三不五時燉湯熬補藥,往阿寶嘴裡送——

  他左大勇差點活活給氣死!,

  個把月下來,他原有的愛慕者跑得一個都不剩!原因為何?還不是投到阿寶懷中!

  想到這裡,他的怒火更熾了!巴不得執起手裡的馬鞍,打得阿寶鼻青臉腫加屁滾尿流!

  阿寶眨了眨眼,不解他快噴火的表情。

  「大勇工頭?」

  忍住一腔怒火,左大勇緩了緩氣,問:「阿寶,你可知今兒個是什麼大日子?」

  阿寶想了想,搖搖頭。

  「你這傻蛋!」左大勇又忍不住大吼。「昨兒個不是才剛告訴過你們這群傢伙,今兒個是楊主於北歸的日子,楊家上上下下哪個敢不去迎接楊主於?怎麼你這小於還待在這裡?」他用很不屑的眼光瞄了瞄那頭牛。「先前你在搞什麼?跟牛吵架?」

  「它叫阿牛。」

  「阿牛?」

  「就是這頭牛的名字嘛!」阿寶耐心的解釋,沒察覺左大勇那突然暴睜的眼。「咱們是在聊天,是不?阿牛?」

  只見那頭母牛「哞」的了一聲。

  「你瘋了!」左大勇喃喃道。

  「大勇工頭——」

  「叫我工頭!」

  阿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的名字真奇怪。」

  「姓目的l」

  「我叫呂瑋寶。」阿寶糾正他。

  幾乎要揚起馬鞭狠狠抽阿寶一頓!不可否認的,打從阿寶住進揚家牧場後,他的頭髮又白了不少;想他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實在無法想像阿寶把他活活氣死的模樣!

  他必須趕走他!否則難保他不會提早走進墳墓,也許墓誌文上刻的還是「活活被氣死的工頭」……

  他必須趕走他!

  只要他能想出個好辦法來。

  遠遠地,就瞧見了那列長長的歡迎人群。

  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馬背上的英姿不曾改變。

  「又是你搞的鬼?」黑馬上的男子輕鬆地問。

  「少爺——」坐在另一匹棕馬背上的貼身僕人不敢抬眼。「是馬總管要奴才飛鴿傳書——」

  「何時你也教他給收買了?」問算是白問了!楊家手下家僕個個忠心,或許該稱之為「自以為是」的忠心!楊明嗤之以鼻的想道。

  放眼望去盡屆楊家牧場,這實在無趣得緊!並不是他有意看輕關外其他牧場的主子,當年本以為整頓牧場會是個相當有趣的挑戰,豈知不過短短一年的工夫,就同那關外裴家牧場、天鷹莊並列關外三大牧場。這下算是沒戲可唱了,整日閒得幾乎要抓起跳蚤!於是乎,將牧場丟給馬總管,拍拍屁股走人,另尋樂子去——

  屈指一數,也已經有四年的時間未回到牧場了!不過現下可沒什麼好玩之事,是不該來的。若不是為了逃避婚事,他是不可能會回到達無趣得要發霉的楊家牧場上。須知,楊家產業遍及中原各地,凡說得出名字的地方,就有楊家的產業。而他,算是楊家的總指揮吧!如果以為他的日子很好過,那可就錯了!在就他之上,還有個楊老太爺,那才是真正的可怕人物:楊家的產業全丟給楊明去管理,他老太爺呢?閒雲野鶴,受到哪去就到哪去,將責任負擔全交給孫子去掌理,亂沒人性的!本來楊家產業也沒啥大問題要處理,楊明是樂得輕鬆,東跑西跑;前年還追著通緝文上的江洋大盜,一路追去南洋。

  對了忘了說明他這些年來也不算白活,好歹掛了個「賞金獵人」的封號蕩江湖。只要哪個要錢不要命的大盜教他盯上,算那大盜倒了八輩子霉,活該去做強盜——總之,只要沾上「有理」的事他總免不了要插上一腳。宜到數月前在某地巧遇了楊老太爺,八成是楊老大爺東看西看這孫兒已大得該成婚了,於是直接下了個命令——不是請求;是命令他去找樁婚事,趕緊成婚生子,好讓他有個曾孫抱。別以為楊老太爺平日隨和親切,若遇上重要事,一個眼色就足教手下嚇死當場!楊家產業遍及中原可不是假,全是楊老太爺一手創建起來的。誰敢違悖他?除非是不要命了!偏楊明當沒聽見,連夜逃之夭夭。

  要他成婚?那可不成!放眼望去,楊老太爺列出來的姑娘家,哪家姑娘不是怯怯弱弱的,活像小老鼠!要她往東便不敢往西,要地跳河便不敢上吊,這樣的女於娶來何用?生於嗎?只怕生出來的楊家子息也是一般懦弱無能吧?

  不過。算算年紀,是該娶妻的時候了。問題是——

  娶誰?

  來說媒的何止上千!可他一個也看不上限。他是可以蒙著眼睛隨便娶一個,甚至在成婚之後,連妻子也不必瞧一跟,還是照樣去過他的流浪生活,這想法倒挺吸引人,只要他的良心先叫狗給吃了!

  「少爺,你該不是在怪奴才吧?」貼身僕人張良汗涔涔地望著不發一言的楊明。

  楊明冷哼一聲,並不答話。瞧著迎上前的馬總管,冷笑——

  「好久不見,你的消息一樣靈通啊馬興!」

  五十餘歲的小老頭精神奕奕地輕笑道:「這是奴才應該做的。」

  楊明冷哼一聲,一躍下馬,叫人將「閒雲」帶進馬廄,才剛要讓馬興斥退這一干家僕牧童,哪知那個「天真無邪」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大勇工頭,原來楊主子是個女孩家啊!」

  眾人倒抽一口氣,紛紛找尋那個口出此言的不要命傢伙。

  稱楊明為女孩家?

  那傢伙的確是活得不耐煩了!

  據聞,上一個將楊明誤認為女孩家的肥腦商人已經被丟進錢塘江裡,至今尚未找到屍體。

  楊明冷眼一掃——

  幾乎是躲避瘟疫似的,眾人紛紛讓出一條路來,好逃離那「罪魁禍首」。

  站在正中央的,除了那不怕死的阿寶還會有誰?

  楊明眼一瞇,沉聲道:「過來。」

  阿寶乖乖走了過去,眼底閃著好奇的光采。

  「你長得還真好看呢!」阿寶照實說。

  原以為這牧場的主子應該是個男的,至少就他聽來的小道消息判斷,應該是男的嘛!哪知乍見之下,還真嚇了一跳!這姑娘家長得真是好看,不過又透著點古怪!也許是因為「她」眉間有著一股英氣,也許是因為「她」的眉毛過濃些,更也許是因為「她」的身高比其他女人來算是「鶴立雞群」了些。

  「就一個女孩家而言,長很太高實在不是件好事。」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陣驚呼!

  阿寶奇怪的看看四周熟悉的朋友。怎麼?他說錯了嗎?

  「『你』叫什麼名字?」楊明問道。

  「呂緯寶。」阿寶得意的說出自己的姓名。

  「少爺———」雖是全身發顫,大勇工頭還是站出來替阿寶求情。沒辦法,誰叫阿寶歸他管,若是沒好好處理,只伯他這個工頭也要被一塊丟進塘江裡去了!

  「少爺,阿寶他——他是新來的牧童,什麼事都不借,你大人大量,可別見怪。改明兒個我好好訓訓他,不然辭了他也行——」就是不要扯到自己身上就是。那個渾球就只會給他找麻煩!

  楊明專注的瞧著阿寶,冷聲問:「你是牧童?」語氣裡儘是不信。

  「有什麼不對嗎?」阿寶仰頭看他。「義父說凡事都要學。雖說我做牧童才不過個把月的時間,可我同阿牛它們相處很還算不錯;你可不能革了我的職,到時我沒事做,可就沒人煮飯給我吃了。」

  聽他的口氣,似乎當自個兒是男兒身?若「他」真是男兒身,他楊明不必等旁人來敲他腦袋,乾脆自己先撞牆自殺算了!

  呂緯寶分明是個女孩家!

  設人看出來嗎?她女扮男裝到場家牧場是何用意?逃家?能吃得了苦嗎?做楊家牧童可不是輕鬆的事,光是晚上大夥兒一起那通鋪

  「你其是牧童?」

  阿寶拍拍胸脯,道:「貨真價實,不信,問大勇工頭就知道啦!」

  「少爺——」

  楊明冷眼一瞪,嚇得左大勇不敢再插嘴。

  「你晚上睡哪兒?」瞄了一眼她的胸脯,的確是平坦得很,若不是他閱人無數,只伯這會兒還當真讓這阿寶結矇混過去。

  「跟大勇工頭他們一塊睡嘛。」阿寶是老實人,有問必答。

  「一塊睡?」語調不自覺地上揚。

  一個姑娘家同一大群男人睡在一塊,豈不自毀名節?

  懷疑的抬起阿寶的下巴,仔細瞧她眉清目秀的。是什麼原因讓她女扮男裝,不避嫌的躲在楊家牧場?怎麼沒人發覺?一個姑娘家再怎麼女扮男裝也是有破綻可尋,那脂粉味是怎麼也除不掉——等等!從頭到尾這姓呂的姑娘家的舉止似乎有些古怪,就像是個男人家似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少爺?」馬總管不動聲色地叫喚;瞧楊明奇特的神色,好似——

  「將她帶進書齋。」既然委身牧場多時,其中定有原因。當著大彩兒的面,她是不會吐實的。

  這也好,暫時擺脫那些無聊的日子,為自己找點事情做。最好是有天大冤情——,思及此,楊明不覺唇邊揚笑意,這可叫眾人給看傻了!

  瞧楊主子注視阿寶的眼神——

  分明是以看姑娘家的眼神看阿寶。

  偏偏阿寶又是個男的,難不成?——

  眾人一體,總算知道楊明至今末娶的原因。

  原來楊明他有——

  斷袖之癖!

  楊家書齋向來是眾人禁地,乎日除了打掃的丫環外,是無人敢進一步的。今兒個阿寶算是頭一次瞧見書房到底是個什麼玩彥兒!東張西望半天,下了個結論:這書房比起睡覺的通鋪來說是大得許多,瞧牆上還掛著一幅字畫,上頭題著的正是李白的詩,頭二句便是「我本楚旺人,狂歌笑孔丘」,由此便可瞧出書房主子的個性。

  別以為阿寶十八年來都住在山上,什麼也不懂;他那義父可是打從小就教他識字認字,他自然是不想學字的,要學字不如去打獵;偏偏義父堅持得很,硬是要他背一堆雜七雜八、至今還不知能換幾碗飯吃的玩意兒!他個人以為能吃飽就不錯了,他曾私下發現牧場上除了馬總管念過幾天學堂外,楊家牧場上上下下可沒一人識字!他學認字幹嘛?浪費了那麼多光陰,全是誰害的?

  「呂緯寶。」楊明喚醒他的思緒。

  「你可以叫我阿寶。」到現在他還宜以為楊明是女的。「義父說緯寶乃美玉之名。雖然沒瞧過美玉的模樣,不過應該是好的,楊小姐——」

  「楊少爺。」

  「少爺?」阿寶眨眨眼。

  「我是男的。」楊明沒好氣地說,同時倒也挺納悶這丫頭片子怎麼還沒教他給五馬分屍!

  說來有些可笑;他楊明打從娘胎出生就是一副女相男身的模樣。成長歲月裡,雖還不至於教人當面取笑,可私下人人皆拿他的俊臉蛋作文章;就連親娘偶爾興致一來,拿女裝坦他換上也不是沒有——真是笑話!他楊明堂堂七尺之驅,竟會有人以為他是女兒身,不氣煞他才怪!猶記當年十二歲余,親自護送親娘到廟裡上香,巧遇紈褲子弟上前調戲——結果當然不用說,那群瞎了眼的有錢少爺全教他給扔進豬圈裡吃豬糞。

  打那次以後,他總算有了層認識——既然天賜的臉龐已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但好歹還有個男兒身吧?自此便下定決心勒練武藝,同楊老太爺南來北往奔走。自二十歲過後,更以這建壯漢子的魁梧體格及那眉間豪邁的男兒英氣來去江湖,可再也沒人當他是女孩兒!如今——逼近三十大關的這當兒,竟讓一個小女娃兒指鹿為馬,硬指他是姑娘家!揚明嘴角冷冷一場,若不是今兒個還算心情好,這不要命的小丫頭片子早讓他扔出牧場了!

  哪知阿寶全然不知楊明此時的心緒變化,還不知死活的堅持——

  「不可能!」

  楊明臉色一沉——

  「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我喜歡你啊!」阿寶天真說:「義父說,男人家喜歡姑娘是天經地義的事。翠珠姊姊說,男人是不可能喜歡上男人的。既然我是個男人,第一眼瞧見你就對你有好感,自然是喜歡你的;而你,當然是個姑娘家嘛!」他是個有話直說的人,不懂得拐彎抹角。打從第一眼瞧見楊明起,也不知道哪條筋錯亂了,一顆心「噗通噗通」的亂跳個不停,就像——就像追了一天的獵物,上氣不接下氣地般難過!就連呼吸也沒於控制,這應該算是喜歡她吧?

  別看也他土裡土氣,在牧場裡個把月的時間也算是耳濡目染了許多。乎日總有三五成群的丫環圍在他的身邊吱吱喳喳的像群小麻雀,淨談些情啊愛的,想不聽懂也難。

  照理說,他應該是喜歡她的。

  楊明差點從椅子上滑落下來!

  「這是什麼歪理?」他驚異地蹙眉。「我可是誠心想幫你的。若不吐實,我可是無從幫起。還有,我再說一次,別再質疑我的性別——我是個男人!」是沒想到會遇上如此膽大的姑娘家。她喜歡他?老天爺!若不是見多識廣,還真不知道這時代的女人什麼時侯變得個個色膽包天,競也敢明目張膽的談情說愛!難不成他真是落伍了?

  還來不及細想——

  楊明這下真教阿寶給嚇住了!這女孩竟以疑惑的眼神瞧著他半晌,然後上前,再上前,伸出手來撫摸他的胸膛。

  「你在搞什麼!」他低吼。

  難不成這丫頭片於是馬總管從醉仙樓裡召來的妓女?想了想,這種「意外的驚喜」的確有可能是那個馬總管會做的事。

  阿寶偏著頭沉思半晌,再朝他胸前亂摸一把,虧得楊明及時抓住她的纖纖玉指,否則還不知她會做出什麼色情舉動!

  時代真是變了,還是他楊明太老了?一直以為自己的作風開明,但如今他可不敢作如是想了,跟前這看似清純的小姑娘竟在誘惑他!

  再度細細打量跟前的小姑娘——眼如銀杏、粉頰嫩酥,仿如芙蓉出水;還有那飽滿誘人的朱唇——是稱不上人間絕色,可那芙蓉似的容顏倒也算得上脫俗出塵。倘若裝扮起來,必另有一番小兒女的嬌俏韻味……咧嘴笑了笑,看來馬總管的眼光倒還不錯,以往逛妓院可也不曾碰過如此清純得醉人的貨色!既然自動投入他懷裡,他也就不必想太多,就當——就當是排遣無聊時間好了。

  想著想著,競瞧見阿寶正用挺奇怪的眼神盯視著他,以另一隻手摸摸他的臉,再回攜她自個兒的臉蛋。』他輕笑一聲,不知她是故作無知,抑或是經驗老道,不妨順著她的遊戲玩便是。

  「傻女孩,你娘沒教過你怎麼應付男人嗎?」他指的是老鴇;順手開始解開她腰間的織帶來。「我娘?」阿寶眨了眨眼,照實說道:「我沒瞧見過我娘,不過,我有義父。」說完,又忍不住摸摸他的臉龐。

  真怪!一個姑娘家的皮膚倒比他還粗糙呢!想了想,乾脆再摸一次也的胸好了,是真的乎坦呢,難不成真是男人?皺起盾頭,正沉浸在不可思議的發現的當兒,哪知楊明正上下其手,不規矩起來了。「你』在幹嘛?」他問,是真的不知道。「你說呢?」他低頭一望,不得了了!「你』在脫我的衣服!」終於震驚的發覺!害他嚇了好大一跳,用盡吃奶的力氣推開楊明。「她」你竟敢脫他的衣服?怒氣一上升,正對上錯愕的服神。「丫頭,你又在玩什麼花樣?」楊明有絲不耐。對一個姑娘家而言,她的力氣倒是出奇的大。順著她的遊戲玩,可不代表事事就聽她的。縱容是有一定的限度,對女人而言,她已經算是特例了。

  阿寶惡狠狠的瞪他,差點沒一拳揮過去!

  「男女授受不親,『你』怎能胡亂脫我衣服呢?」他大叫。

  楊明眼一瞇,語氣嘲諷:「看來馬興給的銀兩還不夠多?或者你喜歡穿著衣服辦事?是我對你有偏見,今兒個是我興致正好,不怎麼在乎你女扮男裝,可別人就不同了——」正想指點她一二,哪知阿寶大一聲,一拳揮了過來。

  他是可以避開的。

  但女人嘛!花拳銹腿的,能打得死人嗎?最多搔搔癢就很了不得了,這拳倒也不必去在意,稍後在她身上加倍「討」回便是。

  他想得倒挺好,可惜料錯了!

  他忘了阿寶力氣大得出奇,沒一會兒的工夫,他的左眼就教她給打得瘀青一塊。

  「我是男人!」阿寶氣死了!「說我女扮男裝,我就跟誰拚命!我可警告『你』,我才不理,『你』是男是女還是我主子,義父說誰敢脫我衣服,就算拼了命也要殺死他!今兒個算,『你』運氣好,受了我一拳還沒倒地,下回再敢脫我衣服,我就要『你』死在當場!」這可不止是威脅。

  想義父生前百般叮嚀,就算是拼了命也不能讓人隨便碰他的,就連洗澡也不能教人瞧見!而『她』競然——氣死了!真巴不得再補上一拳!

  「你究竟在搞什麼花招?」楊明捂著眼睛瞪看她,什麼興致全教她給破壞了。

  要真順著她的遊戲玩下去,沒先被她「玩」死也剩半條命!現下關外的妓女怎地盡出新花招?先莫說她粗暴的舉動,就拿她現下這副男兒相,能勾引得了男人嗎?沒先笑死人就阿彌陀佛了——暫時忽略先前怎會對她動心,楊明開始不耐煩起來!須知趕了幾天的路才回到牧場,本以為可以先好好洗個操,休息一下的——咦!她在幹什麼?

  只見阿寶用力揉了揉拳頭,用盡全力準備揮出。

  「你又想幹嘛?」還是問清楚好一些。

  「打『你』!」她一說完,那拳頭直朝他的胸前而來。

  這回可不會再設防備了,他輕輕鬆鬆的接住她的拳頭。

  「放開我!」他又跳又叫,吃諒極了!怎地沒法子掙脫「她」的力道?

  楊明嘴嗡角上揚——

  「我可設這麼傻。先前挨你一拳,沒理由再讓我白挨。總有什麼做交換吧?小丫頭。」

  「我是個男的!」氣——死——了?沒聽見他一再聲明嗎?一把拉了回來。可不是他自願,而是他力道太大。要不順著他的力氣過去,只怕他一隻臂膀會活生生叫他給扯下來。他惡狠狠的瞪著他,活像要把他給吃了。

  跟他之間的怨是結定了!

  馬興傻呆呆的站在那裡,直到場明射來兩道冷冽光芒,迫使他不得不低下頭,不敢再細瞧衣衫凌亂的阿寶——不過那眼角還是忍不住瞄到場明不顧阿寶抗議,正幫著拉好他的衣襟,替他纏好腰間的織帶。

  他的下巴差點脫臼!這成了什麼世界?目睹楊明長大,原以為他正常得很,設想到他竟對男人有興趣!這會兒不哭也難了,尤其一思及將來楊家於息將在楊明後斷絕……

  兩滴老淚終於忍不住滑落下來!叫他有何顏面去見楊老太爺?什麼時侯見楊明對女子這般溫柔過?設想到今兒個會瞧見他對一個男孩這般的溫柔似水。

  「你少碰我!」待楊明纏好他的織帶,才放開他。這下,阿寶急忙跑到馬興身邊,免得楊明又想欺負他。

  「馬總管,你告訴他,我可是你雇來的牧童,可不是什麼姑娘家!」

  「姑娘家?」馬興一臉茫然。

  楊明瞧見他這表情,眉頭皺了起來。

  「她不是你召來的妓女?」

  「少爺,阿寶是男的。前個把月他到牧場討份差事,我見他力氣不小,就讓他在左工頭手下做些雜事,怎麼會是個妓女呢?」馬興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也許——只是也許,楊明少爺是想女人想瘋了,才會將阿寶當作是女兒身。先前怎麼沒想到呢?該先到醉仙樓找個姑娘來服侍少爺才是:不過還不算太晚,待會兒就手底下的人去醉仙樓——再度俏俏地瞄了一臉氣沖沖的阿寶,也不知少爺是怎麼看的?明明就是個男孩兒嘛,怎麼看成了女兒身?準是想女人想瘋了!

  楊明啞然失笑。

  不是馬興找來的妓女?

  「怎麼?這下子你可信了吧?」阿寶得意地笑著。「不是我說你,男的女的都分不清,還能做人主子嗎?我呂瑋寶同你一樣,可都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倘若再指著我鼻子硬賴我是女兒身,瞧我會不會再放過你!」撂下狠話之後,阿寶跑出書齋,就不信他以後還敢當他是女兒身!

  若是再硬賴他是女兒身的話——他非找他單挑不可!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46:08

第二章   


  懶懶地蹺著二郎腿躺在於草堆上,嘴裡隨意刁著根野草,一雙黑漆的美目忿然地瞪著馬廄上方,擺明就是一副大白天偷懶——坦白說,敢在楊家牧場偷懶,而且還在大白天裡,簡直不把旁人瞧進眼的,至今恐怕還只有一個——

  除了那阿寶還會有誰?

  平日偷懶他還會覺得不好意思,不過,今兒個他可是有理由大刺刺的偷懶!就算教大勇工頭還是馬總管瞧見了,他也不怕!

  誰叫他快氣死了!

  一想起那個渾蛋楊明,他的怒火就忍不住上升。當他是女人?呸!虧他還算有一對漂亮的招於,簡直是瞎了狗眼!

  滿心不悅的想起先前從楊明的書齋氣呼呼跑出來,實在是太便宜他了!敢當他是女人的上下其手——想來就有氣,應該狠狠揍他一頓才是!他渾身上下哪裡有一絲女人味了?以為仗著他是主於,就可以口沒遮攔、胡亂說話嗎?好歹他也是拿勞力換取食物,又不是在這裡白吃白98,讓他隨意叫罵的——

  氣憤之餘,眼角一瞄,一時倒忘了這裡是楊家牧場的馬廄;一瞧見楊明那匹愛馬「閒雲」,一個還不太壞的主意浮現在他腦海——眼珠子轉了轉,唇邊綻出滿意的笑容,一個翻身爬了起來,徐徐踱到正注視著他的黑馬面前。

  「你就是那個渾蛋的坐騎,是不?」他指著馬的鼻子開始大罵:「你知不知道你的主人瞎了狗眼,竟敢說我是女兒身!我渾身上下哪裡有女人味?就連你也能瞧出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偏他瞧不出,不是瞎了狗眼是什麼?」嘴角扁了扁,續道:「馬總管說他是想女人想瘋了,我看倒不是這個原因。八成是瞧我不顧眼,存心想給我一點苦頭吃倒是其。你信不信?打我第一眼看見他的娘娘腔樣,我還其以為他是個標緻姑娘家——準是如此!怎麼設想到呢?那個王八蛋!準是見我嘲笑他像個姑娘家,才存心找我碴。有這種主子,也算是你的不幸。怎樣?乾脆咱倆合夥對付他好了……」說著說著,竟是愈說愈離譜,愈說愈把這匹名駒當哥兒們似的!瞧他還拍拍「閒雲」的頭,想說服它下回最好讓楊明墜馬,好像它真聽得懂他的話似的。這幅情景真教左大男看呆了!

  甚至於,他驚愕地差點以為自己在作夢!

  他以為他在做什麼?聊天嗎?還是在向那匹馬挑釁?難道沒人告訴過他,楊明的愛馬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馬,那可是當年楊明花了一天的工夫才馴服的烈馬!誰要敢近它一尺的距離,准惹得它長嘶噴氣的!要是一個不當心,讓它給花了臉也說不定,更別談這不要命的傢伙竟親熱的同它說話聊天,當它是自家兄弟似的!

  老天爺!

  左大勇一驚,生恰丟了這份工作!試問,若是讓楊明知道他連一個小小的牧童都管不好,讓阿寶接近他的愛馬,他大勇工頭還能在牧場上混嗎?

  為保住飯碗,只好忍住驚懼衝上前;本想一把捉住他的,哪知活該倒了八輩子楣,那該死的阿寶竟忽地低下頭,反讓「閒雲」張開嘴,狠很咬住他的手臂!

  「我的媽啊?」他嚇得大叫。

  「大勇工頭?」回頭一望,阿寶嚇了一跳!不會是來捉他偷懶的吧?

  「你這個渾蛋,快把它拉開,快點!」大勇嚇得又跳又叫,就差沒屁滾尿流!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幾乎可以想見將來廢了一隻手臂的模樣——「獨臂大勇」?他可一點也不喜歡這稱呼!

  阿寶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唇邊綻出笑容。

  「大勇工頭,『阿黑』很喜歡你呢!」

  「你這傻小子!它不是喜歡我,是想吃了我,還不快把它拉開:「他又吼又叫。該死的阿寶!等他自由了,他非好好教訓不可!

  阿寶聳聳肩,拍拍「閒雲」的頭,像是聊天似的叫它放開他的手臂。本來左大勇是想斥責他的愚蠢,哪知說也奇怪,這匹黑馬竟乖乖放開他的手臂,還用鼻頭磨蹭起他的掌心來。

  左大勇看得一愣一楞的!不過還是挺識時務的退了幾步,免得它一個不開心,又咬住他怎麼辦?別看馬廄有柵圍著,它跑不出來,但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

  「阿寶,你——你不伯它?」

  「伯『阿黑』?」阿寶傻氣地吐吐舌。「『阿黑』有什麼好怕的?該讓人伯的是它的主子。大勇工頭,也虧得你在楊明手底下做事那麼多年,一定道他虐待過,說不定連你在他眼裡也成了女兒身,是不?我就說他那個人變態嘛——」

  「閉上你的嘴巴!」左大男嚇了一跳,忙斥責。「這裡是楊家牧場,你可別胡亂說話!雖說我是不怎麼欣賞你,可好歹大夥兒都是混口飯吃,我可要提你一句。第一,這匹名駒是楊明少爺的愛馬,叫『閒雲』,你可別胡亂取個老土的名字。第二,你本就是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長相,要不是瞧你沒一絲女人味,我還當你真是個女兒身;不過你若真是女兒身,恐怕也沒人敢要你。」大勇冷笑了幾聲,再道:「不過,也怪楊明少爺會誤會你是女孩兒,哪裡有男人戴耳飾的呢?」話還沒說完,就遭阿寶力揣了一腳,痛得他哇哇大叫!

  「我是男人!」阿寶氣憤地摸著戴在左耳上的耳飾;打他進牧場以來,每每有人瞧見他耳垂上戴著金飾就愛嘲笑他。

  戴耳飾很奇怪嗎?若不是義父生前百般叮吁,要他切記千萬不可拿下這只耳飾,他早扔了它,又哪會三不五時的遭來訕笑。

  不過,對於左大勇那句——若他是女人,恐怕也沒人要她」,他心裡倒挺不服氣的。

  「為什麼沒人要我?」他氣呼呼地問。

  「哈!你還不懂?光瞧你全身上下沒一根大家閨秀的骨頭,有哪家不要命的公子爺會娶你?再說,恐伯你連什麼叫三從四德都不知道呢,會有人要你?我左大勇第一個跑去撞牆!」

  三從四德?

  那是什麼玩意兒?他是認識了不少字,可對女人家的玩意兒卻是一竅不通——不過,他本來就不用懂嘛!男人去懂女人的東西幹嘛?吃飽了撐著沒事做啊?眼珠子轉了轉,忽地暗叫聲不好!他可是來這裡偷懶的呢!偏偏遇上了大勇工頭,那不是給捉個正著了嗎?

  左大勇冷哼一聲,哪裡會不知道他單純的腦袋瓜裡的想法呢?

  「其你走狗運!也不知是哪裡惹楊明少爺開心,先前馬總管要我來找你,說楊明少爺要你馬上去梅園。」

  「幹嘛?」一說起楊明,他就沒好氣。

  左大勇用力拍打了下他的頭。

  「我哪知道!你當我是什麼?傳聲筒啊?楊明少爺肯召見你,是你的幸運,別忘了替我美言幾名!」

  阿寶用力從鼻孔裡哼出一聲。還看不夠嗎?也只不過才一柱香的工夫,怎麼又要見他了?難不成還真當他是個姑娘家?馬總管不是已經向他解釋清楚了嗎?

  八成是想找他麻煩!想了想,是有這個可能。呸!他阿寶是那麼好惹的人物嗎?

  虧義父生前還直道楊家主子有多好!依他看來,不過是個專找人麻煩的渾球!倘若不是是為了三餐,他還會留在這裡嗎?

  「還等什麼?趕緊過去啊!想讓我挨罵?」左大勇在他耳邊用力吼道。

  去就去嘛!誰怕誰?

  梅園乃楊家主於休憩之地。打阿寶進牧場工作以來,可不曾跨進梅園一步;今兒個算是挺幸運的,得以進來一窺全貌——這是馬總管說的,他可不這麼認為。只要有得住、有得唾、有識吃,他倒是不怎麼介意那花園有多美、亭子有多大。礁!還有假山瀑布呢!若能拿來賣錢買換吃也還值得,偏偏只能停在那裡供人欣賞。他向來對美的東西就沒什麼概念,瞧一眼也就算了,若說要欣賞——免了吧!

  直接走到場家主子的臥房前,敲了敲門——算是挺有禮貌了吧?

  「進來。」裡頭傳來楊明的聲音。

  「呸!說進去就進去啊!」他低聲咕噥幾聲,還是推門進去了,免得丟了飯碗!

  這一進去,倒嚇了他一跳!

  「你在幹嘛?」地傻氣地問,一雙美目愣楞的著他。

  「你瞧除了洗澡,我還能做啥?」楊明賊賊地傷笑,全裸的光滑身子正露出大半來。

  原來,隔著繡著松竹的屏風裡頭,有一個裝滿熱水的大木捅;這本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洗澡嘛誰沒洗過!偏偏這楊明將他那光裸的身子塞在那不算小的澡盆裡,存心擺出「旖旎春光」,就不信阿寶不看傻眼。瞧!一條長腿還若隱若現的呢!

  算是犧牲色相吧?就算拿楊家祖宗十八代發誓,他還是不信阿寶會是個男的!她分明是個女的!既是個女兒身,又何以要女扮男裝?問她嗎?恐怕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會吐實吧!知道結果是如此,也只有另想他法了,就不信她不承認自己是個女兒身——

  想起她才出書房門不久,他的一顆心就全懸在她身上。既然不是馬興叫來的妓女,可她到底是什麼人物?聽馬興提起,她在這裡也做了個把月的牧童,難道設人認出她是個女兒身嗎?——想到馬興,他的嘴角不自覺的揚了揚。

  那馬興以為他想女人想瘋了,自以為貼心地去找來醉仙樓的姑娘。說也奇怪,這本來也沒什麼,幾個月來為了躲楊老太爺,不近女色也滿久了!馬興找來的姑娘,無論哪方面皆屬上上之選,偏偏他——

  競對她沒什麼興趣!

  楊明對女人沒興越?

  那可是天大的笑話!偏今兒個,笑話頻頻出籠——才剛摟那姑娘入懷,不知怎地,竟對那濃郁的花香粉味反感起來;是可以當作沒聞到,但就是不知中了什麼邪,一瞧見那濃妝下的花容月貌,忽地什麼慾望也沒了,匆匆叫馬興賞了她幾兩銀,便讓她走了。

  他可不承認自己在看那妓女的當兒,腦裡想的是那個女扮男裝的阿寶!

  準是對她女扮男裝的事兒太過有興趣,反倒對其他事失了胃口;除了這種解釋外,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說法?

  所以,先解決阿寶這事要緊。坦白說,他心裡也有幾分捉弄她的意味。瞧她一張俏臉,分明是個女兒身,偏性子倔得很!這種姑娘倒是少見,能幫她一分便是一分,不過在那之前嘛!嘿嘿!就是想先逗她一陣。瞧她氣呼呼的模樣,就教他忍不住打心坎裡疼——不!是好笑!蹙了蹙眉,疼她?沒先笑死他就不錯了,這種莫名的情緒可以出現在任何男人身上,可他?別說笑了!

  「喂!你洗澡干我什麼事?叫我來幹嘛?」阿寶沒好氣地直瞪著他問。

  「過來。」他擺出主子的氣勢。

  且是心不甘情不願,可阿寶還是緩緩走了過去。

  楊明面無表情地道:「替我刷背。」

  「刷背?」他大叫。

  「你聽不見?」

  「我耳力好很很!」

  「還不動手!」

  所謂男女授受不親,只要是個女的,早該羞得遮住臉,轉身跑出去——這本是他的小小陰謀;就算是女扮男裝的姑娘家也該會懂的,屆時還怕她硬說自己是個男人嗎?

  可他料錯了!

  阿寶非但沒有羞得遮住臉,反倒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他怔了怔,這年代的姑娘還真膽大如斯,下一步該不會真幫他刷背吧?

  好歹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呀!

  」刷子在哪?」阿寶翻著白眼,走到他面前,氣呼呼地問。

  「你——」一時啞了,無言的遞出刷子。

  這到底是什麼時代?還是他楊明落伍了?沒看錯吧?一個姑娘家競無視男人全裸的身於?至少臉也該紅一下吧?或者真是他搞錯了?

  不!她定是個女兒身!也許只是膽子大了些,但好歹禮教條文上說得清清楚楚,幾千年來不曾改變過,這小丫頭果真是個異數!或者是她男人見多了?不!這想法迅速在他心底被否決。想她先前在書房時的天真無邪,恐伯連他要對她做什麼她都不知道!但如今見到男人裸身又不尖叫,這又是何原因?

  他哪知——

  阿寶真當他自己個兒是男人,男人瞧男人,自然沒什麼好臉紅尖叫的。尤其他還挺藐視楊明的;胸前平平坦坦,哪像他還有兩塊肌肉!那是當然的羅!他自幼在山林裡生長,與野獸為伍,整天在樹上蕩來蕩去的,練武出來的身材豈是楊明所能比?要不是義父堅持他得用布條纏在胸前,免得有人感到自卑,否則倒要教楊明瞧瞧什麼才是真正男於漢!

  刷背?哼!若不是睡在他屋簷下,早把刷子朝他臉上扔去!

  「阿寶,你——今年幾歲了?」

  「沒有十九,也有十八了吧!我才不像你這種有錢少爺,沒事做天天記著幾歲啊!」暗地裡咒罵他,還愈刷愈用力呢!

  」可有兄弟姊妹?」

  「沒有。幹嘛?身家調查啊?」用力的刷刷刷,就不信不能將他刷下一層皮來。

  楊明連疼也不喊一聲,也算他的皮夠硬夠厚,否則照她這種刷法,遲早會將他的背刷得慘不忍睹!早該想到她雖是女兒身,力氣可不是普通的大。

  揚了揚眉,他故意道:「倒也不是身家調查,阿寶——」忽地轉過身,從水裡站了起來,潑了阿寶一身水。

  楊明頗興味地瞧著她有何反應。

  這會兒,該尖叫了吧?並不是他有暴露的嗜好,而是愈是難解的結兒,他愈想去解開。這丫頭硬說自個兒是個男孩,這會兒總該承認了吧?雖然愈覺自個兒挺像暴露狂的,可好歹也是為了這丫頭——她該不會真當自個兒是男孩吧?

  只見阿寶終於如他所願的大叫一聲——

  「你弄濕我的衣服了啦!」那可是他的一百零一件呢!

  「賠你一件便成。把掛在屏風上的衣服拿給我。」楊明忍不住歎息。

  敢情站在這裡半晌,她連一眼也懶得瞧,就只管自個兒濕掉的衣衫?

  阿寶氣呼呼的瞪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將屏風上的衣服扔給他。什麼嘛!有錢就了不起啊?真巴不得狠狠揍他一頓!以為他身材好嗎?他是沒瞧過他的,要是瞧過他的,保證讓他嚇得屁滾尿流!

  楊明當著他的面換上衣衫,而阿寶偏不愛瞧他;反正這房裡什麼東西都比他好看。

  「丫頭——」用力咳了一聲,改稱:「阿寶,你多久沒洗澡了?」

  「你管!」

  「既然衣衫都濕了,反正這水也不算髒,就准你在這裡洗了吧。」說得像是天大的恩惠似的。

  用他洗過的水洗澡?阿寶差點沒朝他吐口水!偷偷瞄一眼那挺乾淨的溫水,是很想洗個澡,平常洗澡都在半夜跑到溪邊洗冷水浴,天知道他有多久沒好好洗個溫水澡了!要不是義父的叮吟,早跟其他牧童一塊洗了,還用得著跑到溪邊洗嗎?

  楊明心懷不軌的笑了笑。魚兒算是上鉤了!瞧她受到誘惑的樣兒,這下於還能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嗎?並不是他沒自信斷定她是個女兒身,實在是見她先前大氣不喘瞪著他的模樣,令他不懷疑也難。或許,只是或許,這丫頭片子真將自個兒當作是男孩子。

  再咳了咳,輕笑道:「阿寶,你大可放心,沒人會隨便闖進這房裡來,你愛洗多久便洗多久。」若有似無地走近她幾步,用衣袖拭去她臉蛋上的水珠。「或許,你也需要我替你刷背?」低沉的聲音分明是在挑逗她。

  可她單純得一點也聽不出這弦外之音,只是覺得與人靠得這般近,似乎有點古怪,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須知,乎日跟大夥兒工作,哪分彼此你我的,晚上一個通鋪唾五、六個牧童,擠來擠去的也算習慣了,怎麼今兒個?

  好怪!

  真是奇怪!一接近楊明,全身的雞皮疙瘩差點沒掉了一地,就連頭皮也發起麻來。他是怎麼了?

  「怎麼啦?不說話就是默許了?」楊明咧嘴笑了笑,竟未經她同意,開始解她的衣衫。說來好笑,為她輕解羅衫是第二回了,算是挺——有緣的。

  「你幹嘛?」一回過神,差點撞到他懷裡去。沒送給他一個熊貓眼就不錯了。

  「替你脫衣服,不然如何洗澡呢?」他手扔不停的邊說道,才瞄到裡頭一解的白布,就讓她用力拍開手,躲到一邊去了!

  敢倍這丫頭沒穿肚兜?真夠大膽的了!至於那纏在身上的白布——眼角一瞄到她乎坦的胸部,不難想像這丫頭在身上的白布是做什麼用的。這會兒,他可更有興致瞧瞧她的身材是如何曼妙了!邪氣的笑意悄悄的爬上他嘴角。

  「我可警告你,你再碰我試試看。有你好受的了!」氣死他了!

  顯然不當她的威脅是回事,他再逼近一步。

  「怎麼?我不能碰你?咱們都是男的,至少我是男的,你——應該也是個男的吧?」他戲謔道。

  「不是應該,是貨真價實!」他大叫。

  「既然同是男兒身,身體上的接觸倒也不顯得什麼了,是不?」

  刻意將她逗至牆角,一雙鐵臂環在她兩旁,溫熱的氣息噴到她臉蛋上。老實說,是有點捨不得離開她,她身上的味道是那麼清爽好聞;並不是說旁人有惡臭什麼的,也不知為啥,就是挺喜歡她身上的味道。

  「呸!我怕你不成!打我一瞧見你,可就一點好感也沒。我可警告你,我是恨死人家胡亂碰我,管你是男是女,好好一件衣衫要是讓每個人都來碰一下,不到一個月,我就要穿補釘的衣服啦!別碰我了,不然我可要翻臉了!別以為你是牧場主子,我可不吃這套的!」敢情不是因男女有別不讓他碰觸,原來是為那件半舊衫於。

  楊明這下真哭笑不得了!

  幾乎有八成把握了,這丫頭片子是真當她自個兒是男兒身先前也曾詢問過馬興這丫頭的來歷,僅知她只有一義父而已。難道義父不曾告訴過她,她是個女兒身?或者,為了什麼原因要將她當男孩撫養?

  「喂?我說的話你聽見了沒?」

  「不聽見也難。」忍不住歎息,本想退開身於,忽地瞥到她小巧的左耳垂上戴著金飾,怔了怔,不理她的抗議,細看那刻有龍形圖紋的小小金飾;上頭用著米粒般大小的瑪瑙作成金龍的一對眼球子……

  「丫頭——」

  「我是男的!」推都推不開他,氣死他了!只好用言語頂檀他、

  抬頭看他一眼,輕經「咦」了一聲。他又怎麼了?瞧他先前的賊笑能活活氣死人,怎麼現下又蹙起一雙濃眉,活像有人欠他十萬八萬銀兩的——他可不記得欠過他錢,想討債也別想從他身上討去!

  「這耳飾你是打哪來的?」口氣挺嚴的。

  「憑什麼要回答你——」頓了頓,看他冷硬的臉龐,改口道:「好吧,說就說嘛;這打小就掛在我耳上,怎麼?你喜歡嗎?這可是千金不換的,全天下僅此一隻,想要?門都沒有!怎樣?這答案你滿意了吧?」

  「從小便戴在你身上?」不該是如此的。

  須知在這朝代,龍乃帝王獨有的微號,是專制權威的象徽,嚴禁一般乎民百姓衣衫或首飾上繡刻有龍圖。這丫頭膽大包天,競戴刻有龍形圖紋的耳飾!依馬興說起她的身世,是生長於山林,又哪有瑪瑙如此貴重之物?

  細看之際,刻工倒是挺精巧的;莫非她不是普通平民出身?抑或者這金飾是她義父拾來?否則該有一對的,怎地現下只剩一隻?

  「丫——阿寶,另一隻金飾在何處?」不知怎地,竟盼她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跟你說過,全天下就僅此一隻。我又不是姑娘家,戴一對耳飾做啥?又不是愛漂亮。倘若不是從小就戴著,我早拿下這女人家的玩意兒,你可別喳喳呼呼,到處告訴人家,否則就有你好看的了。」

  楊明瞧她倒真不知這金飾來歷,若硬逼她拿下金飾,恐伯會適得其反。所幸,這金飾倒也挺小,若不細看,是看不出其中圖騰——思緒翻轉半響,先哲擱下金飾之事,就盼這丫頭是平常人家出身,而那刺眼的金飾只是拾來的玩意兒。至於他會如此盼望的原因,一時倒也懶得探究就是。

  換了副懶洋洋的笑容,存心逼迫她似的,問她:「你倒是洗不洗?」

  她吞了吞口水,受到誘惑似的瞄瞄那桶水,忍痛的搖頭。

  「不洗!」

  「不洗也罷。」他故意說道:「那你就將那澡盆給抬出去吧!」

  她懷疑地瞧著他,問:「你呢?」

  「我自然是要去巡視牧場,想來也要花二、三個時辰吧!」他揮了揮手。「把這澡盆抬出去,就沒你的事了。你去做自個兒的事吧!」語畢,竟真的走了出去。

  他險上可是掛著得意的笑容。

  阿寶想了想,再想了想。須知,梅園乎日沒人敢闖進來,更別談楊明的臥房;加上他一去就是兩個時辰,不如——

  反正不會有人看見的,他說服自己。

  沒多久,他即迅速脫下衣衫,解下纏在胸前的布條,跳進木捅裡,病痛快快的洗個溫水澡兼戲水!最好將水珠子濺得屋裡到處都是!讓楊明瞧瞧老愛欺負他的下場!

  不是女人嗎?

  楊明唇邊揚笑意;在外頭打了個轉,使走進通住房裡的密道,隔著輕紗瞧見的是姑娘家的身子,倒也不算挺豐滿,是纖儂合度吧?由清純的臉蛋溜到可及之處,這丫頭有副好身材,若是此時闖進去,她還有話說嗎?

  雙臂環胸,竟站在那裡瞧了好半晌;本是想確定她為女兒身,便俏俏離去的,可現在卻移不開雙眼——忽地,唇邊笑意隱沒,心中警鈴大作!

  他是怎麼了?該不是對她有興趣吧?

  蹙起眉,試圖理清心裡的思緒。半晌之後,他確定了!他對她的確有興趣,而且不幸地,不單只是對她身子有高度的興越。

  非常的不幸!

  他再度喃喃詛咒。

  七天,轉眼即過。

  不過,對阿寶來說,他可是嘔死了!不!不!是生不如死比較恰當。也不知到底是走了什麼霉運,從楊明一回牧場,他就再也沒好日子過。

  所謂沒好日子是指——

  打楊明回牧場的當晚,他在蘭院的通鋪睡得好好的,雖然又教人給踹下床來,但起碼還睡得挺熟。哪知不過三更天,門「咚」地一聲被推開,站在那裡的不是楊明還會有誰:還拿一副震驚的模樣瞪著他。

  怎麼?沒看過人睡覺是不?正要破口大罵幾句,誰知他一臉怒氣的拎起他來,不理他的抗議,當著眾人面前,一路拎著他切梅因——幹嘛?去睡冷地板!

  早該知道他沒什麼良心,拎他也回梅園就想整他。猶記得當初問他要帶他去哪裡?他冷眼一瞥,話也不說,直接帶他到他的房裡,扔他到冰冷冷的地板後,才丟下一句:「從今以後,你就睡在這裡。」語畢,他自個兒就躺在床上睡大頭覺,連棉被也不施捨一條!

  不是有仇還會有什麼?幸虧他一路抱著暖被不放,否則豈不早就凍死!仔細想想任誰都能瞧出他討厭他;先是硬當他是女人,後又如此對他!從今以後!那豈不是探明只要在揚家牧場多待一日,就得多睡一日冷地板?真是恨死他!

  她哪知,打小還沒人能惹得楊明又驚又怒的。

  本來以為她女扮男裝還知節制,豈知半夜忽地想這丫頭片子該睡何處?總不能跟丫去一塊睡吧?掛心之餘,召來睡眼惺忪的馬興問個詳細,才知那丫頭竟同一群漢子睡一間房!當下差點沒讓他氣得吐血!匆匆忙忙地闖進蘭院,也不及紉想她睡哪間房又關他何事?冷服一瞪,拎了她便走!

  事到如今,恐伯他的揣測成真。她是真當自己是男孩兒!既是如此,又是誰灌輸這種觀念予她?難不成從沒人發現她的女孩身?倘若再讓她與一樣漢子同處一室,也不必等到人家發覺她是女兒身,他就先給活活氣死了——不過說來倒也奇怪,怎麼一瞧見阿寶窩在那群男人堆裡,他心裡就有氣?也許是氣時代變了,連一個好女孩都閣顧禮教?這倒是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會氣惱的原因,雖然有些牽強。

  當然,惹得阿寶整日一張臭臉的原因還不僅於此。

  他自認將牧童的工作做得挺好,雖然泰半時間都在偷換,可好歹也有盡心盡力過。但楊明回來後,他又落得什麼下場了?

  回來的第二天資早,就當眾面宣佈擢升他為貼身家僕,連意見也不曾詢問過他一句。

  貼身家僕?

  所謂貼身家僕就是早上來打水給主子洗臉,伺候主子更衣洗澡,更甚者,只消他勾勾手指,就算是再忙也得暫且擱下工作;去聽候地的差遣;要是他一個不開心,頭一個倒霉的就是貼身僕人!

  換言之,現在想再偷懶?門都沒有?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47:29

  「呂瑋寶!」吆喝喚回他的神志。怎麼?連休息一下於也不成嗎?

  回過頭,正想狠狠白他一眼。可知現今每晚總要暗自咒罵他一番方能入睡——忽地,一記結實的拳頭迎面而來,差點打斷他的鼻粱,痛得他倒地不起!

  「姓呂的!有種是個男人,就給我站來,咱們再打過!」原來不是楊明在叫喚他,而是牧場裡的牧童。

  阿寶認得他;是大他幾歲的小陶嘛!乎日待人還不錯,他可不記得有招惹過他啊!

  「怎麼?敢搶我的女人,不敢承認嗎?」

  「誰搶你的女人了?」阿寶受辱似的大叫。最近是怎麼了?惡運連連!

  「還說沒有!」小陶憤怒地拖起他。「玉兒是我的未婚妻!如果不是你這娘娘腔的男人,她又怎會變心?」語畢,又是一個拳頭擊來。

  事已至此,他又不是聖人,誰打他,他就打誰,文雅一點的說法就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可是義父說的。從小到大,還沒真的打過人,如今逼得拳頭相向也算是小陶他活該。一聲大叫,就衝向小陶,兩個糾纏的人影滾在地上,一會兒這個按揍,一會兒那個挨揍,就端看誰的本事大——

  「你敢搶我的女人!」

  「我整天作牛作馬,連偷懶的時間都沒有,哪有餘力去搶你的女人!」

  「她說她要嫁你,你這個渾蛋!」

  「嫁我?」阿寶震驚之餘,忘了防備,反教小陶奪得先機,先送兩拳過去再說。

  「夠了!」不知何時,楊明出現在他們面前,一把扯開眼前打得你死我活的二人。

  「不夠!他打我!」阿寶受委屈的大喊:「無緣無故的打我,還有天理嗎?很疼的,你知不知道?」他捂著受傷的臉頰抗議。

  楊明注視她可憐兮兮的表情,嘴角不覺一場。認識這丫頭的時間也不算短了,還是頭一回瞧她似女兒家般的我見猶憐。

  「把手拿開。」他說。

  「幹嘛?」

  「看傷口羅。」

  「不要,一定難看的。」他喃喃地抱怨著,還不時投給小陶一個自認很惡毒的眼光。

  楊明差點掩嘴偷笑了。

  用力咳了咳,故作嚴肅道:「怎麼?說你像個女人,你還不信?什麼時侯跟那些娘們一樣,開始注意自己的『美貌』了,恩?」

  阿寶一聽楊明舊話重提,一個憋不住氣,乾脆放下手,讓他細看腫起的臉頰。

  「誰說我像娘們了?瞧就瞧,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可誓告你,以後你再敢說一句我像娘們,你就等著好看!」仇是愈結愈深,哪天在他俊俏的臉龐上劃上一刀,瞧他會不會大驚小怪的——

  一見到她腫起的臉頰,笑容就打楊明臉上消失。他的濃眉拱了起來,將她下巴抬起紉瞧,怒氣不覺佈滿他眼底。

  「誰先出手的?」他冷聲問。

  「他!」阿寶指著小陶。

  在他心底可沒有什麼有難同當的觀念,誰先出手誰就該受罰,最好楊明秉公處理!若是因瞧他不順眼,而有私心,他定要他好看!例如,在他飯裡放些巴豆什麼的,當貼身僕人就是有這個好處,要害主於特別容易。應該先威脅他一番,免得他詢私才對。

  「小陶?」楊明冷冷地轉身注視小陶。

  「楊少爺——你來評評理!我把未婚妻拱手讓他,讓我打一頓算是便宜他了——」小陶想起這件事就氣,一時也顧不得楊明對阿寶寵愛有加。

  這是大夥兒早就知道的事。打楊明一回牧場,就謠傳楊明之所以末娶妻生子,乃因有斷袖之癖,而那對像想當然耳便是阿寶。瞧阿寶本是一介牧童,如今成了他的貼身僕人,實不難想像其間的緣由,難怪最近阿寶愈看愈像女人——

  「誰說我要娶玉兒姊妨了?」阿寶不得不抗議。

  並不是他不喜歡玉兒,而是——該怎麼說?他喜歡玉兒姊妨跟喜歡其他丫環姊姊的心理是一樣的。如果這樣使要娶回家,那試問,是不是所有丫頭都要娶回家了?更甚者,他根本就不想娶妻。

  「你不娶?」小陶怒火上揚,眼見又要衝上前扁他。「玉兒喜歡你,你就該娶她!怎麼?這可是你的榮幸!你若不肯,就算押你去拜堂,我也照樣做!」玉兒可是他從小呵護到大的青梅竹馬,他疼得像寶,阿寶竟當成草!若不是楊明在場,他真會打死他。

  「阿寶不能娶她。」楊明冷靜地說。

  小陶不服氣地瞪著他。「阿寶是個男人,遲早該娶妻生於。玉兒那丫頭有什麼不好?雖是丫環,可好歹也是冰清王潔的好姑娘,憑什麼阿寶不能要她?」

  憑什麼?

  就憑阿寶是個女兒身!

  該死了!瞧他把自己弄進什麼泥沼裡?憑什麼要他為她想個理由,而她大小姐還傻呼呼地站在那裡?事到如今,不得不說服自己,這可是為玉兒丫頭著想。試問,若洞房花燭夜瞧見自己傾慕的男人競是同她一般的女兒身,那後果恐怕不是哭死就是上吊自盡!他當然得盡力挽回這種悲慘的局面吧?想想,這也不失為一個好理由。

  這下,他終於找出為什麼堅持帶阿寶走的理由了,這的確能說服他自己。

  「是叼!為什麼我不要她?」阿寶偏愛跟他拌嘴。

  微微一笑,他道:「今兒個大早,我接到飛鴿傳書。老太爺為楊月找了門好親事,就定在下個月月底。自然,做大哥的我,該去瞧瞧,是不?」他必須回去,畢竟楊月是他唯一的妹妹。至於楊老太爺的逼婚——依他的聰明才智,還怕閃不過嗎?

  「但她成親關我什麼事?」阿寶一頭霧水,小陶同感的點頭。

  「你是我的貼身僕人,忘了嗎?」

  「那又如何?」

  他的笑臉上有絲促狹,笑道:「你必須跟著我走,無論到哪裡;這是你的命運,阿寶。」


第三章   


  「高昇客棧」算得上是京城近郊一帶的老字號;兩層樓高的建築,佔地約莫兩甲地。據說已有幾百年的歷史,由一姓李的人家經營,算是家族產業。一進了京城,僕人張良先至「高昇客棧」打點後就直奔楊府通報;而那楊明同阿寶則一路慢騎行來,欣賞明媚春光。

  這是誰的主意?

  不消說,肯定是楊明的私心——存心想虐待他羅!

  想來就有氣!那日匆匆連包袱也來不及收拾,雖然沒幾件好衣衫,但好歹也能遮風避雨的!那渾蛋楊明只拋來一眼,瞧見他半舊的衫子,搖了搖頭,拖了他便走,能不氣嗎?氣死他了;以為他同地一般的有錢嗎?害他連日來只能穿著同一件墨綠衫子,難受死了!

  更別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這幾日,非得露宿荒郊野地;這倒也沒什麼,反正他打小是在山林裡長大的,睡在野地也是常有的事。可楊明那個王八蛋還硬當他是干金嬌嬌女似的,說什麼夜裡有黑狼,堅持睡在他身邊!瞧他一臉邪笑,教他心裡就直發毛,乾脆自個兒當著地的面爬到樹上去睡,不理地一臉的愕然。

  當然,讓他憤怒的原因不僅於此。好歹他也是個男的嘛!可楊明動不動就愛上下其手,一會兒摸他的臉,一會兒又拍他的屁股,再不然就是摟著他,噁心死了!男人抱著男人,真想送給他一巴掌,讓他瞧瞧他是不是好惹的人物!而他真的如此做了,只不過楊明不當回事,輕輕鬆鬆就接住他送給他的拳頭。真巴不得起他睡覺之際,將他砍成八大塊

  到了「高昇客棧」,楊明一拉繩,下了馬,瞧阿寶露出咬牙切齒的俏模樣,嘴角揚起笑意——

  「在想什麼?」輕柔得可疑。

  「在想怎麼把你砍成八大塊?」

  楊明大笑——「想到了嗎?小寶兒?」

  阿寶抬眼一瞧客棧已到,於是跳下馬背,然後狠狠的瞪他,真巴不得揍去他一臉邪笑!

  「我可警告你,別再用那噁心兮兮的稱呼我。我可是男子漢大丈夫,這種稱呼是污蔑了我,聽清楚了沒?」沒錯!最可恨的就是老叫他什麼「小寶兒」,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楊明只是一臉笑意,讓店小二牽了馬去;就要牽起他的手走進客棧,哪知阿寶避他如避蛇蠍,閃了開去。

  「怎麼?怕了嗎?」故意逼近她。

  「伯?誰怕了?」阿女氣呼呼地說,仍是避開他,獨自跑進客棧裡去。

  一定是仇愈結愈深,每回他一靠近他,他老得臉熱心跳的,不太好受。哪天一定要找個機會,狠狠報復他一下!不然照這樣下去,豈不遲早被對他的恨給激出病來?

  想歸想,一進客棧,他可好奇極了!須知打小就沒走出山裡,這奇異的景致還是他頭一道見到。客棧裡零散地擺著桌椅,各形各色的人都有;有身穿華服的公子哥兒,有文弱書生,也有佩著劍的俠客、普通人家的百姓,不過好像有一點不太對勁唷——

  「怎麼沒有姑娘家?」

  「好人家的姑娘是不隨便拋頭露面的。」楊明解釋,趁著她好奇的東張西望之仍時,「明目張膽」的握住她的柔荑。

  平日他可是不輕易吃女孩豆腐的,但阿寶是個特例,與她相處時就是愛逗她,瞧她氣很臉蛋漲得紅紅的,就是一個樂趣。不過說來奇怪,練武之人當防人防心,同人保持一定距離是基本知識,偏一遇上阿寶,這不成文的規定可就教他給打破了!瞧他三不五時就樓她抱她,吃豆腐嗎?初時有心逗她,而今——只伯是上癮了!

  「為什麼男人家就能拋頭露面?」他問。

  「自然是傳統禮教下的結果。」瞧她一臉困惑,早習以為常,為她作解釋:「能在大街上拋頭露面的姑娘,自然不是好人家的閨秀;既是如此,也就不必奢望正經的男人去提親——我說,小寶兒,每到一處,你老有滿肚子的問題發問,雖然我有問必答,可也不能當我是免費夫子,起碼也得要給我一點甜頭來嘗,是不?」說得好像是妓院裡的龜公似的,油腔滑調!就是愛逗她!

  改明兒,待楊月成親後,便無事一身經,幾時就可帶她遊遍三江五嶽,讓她瞧盡天下美景——這心思倒有些新鮮,想他楊明向來獨來獨往,怎麼忽地想帶個不情願的同伴在身邊?這倒值得深究!

  阿寶眼球於轉了轉,疑惑道:「你是說,好姑娘是不隨便在大街上的?那她們平日都待在哪兒?」

  「家裡羅。」

  「一輩子都待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倒也不是。一生中總有一次會走出自個兒家的。」所謂一生中僅此一次,便是從自家走到夫家。沒細說清楚的原因是瞧見掌櫃已快步走來。

  「楊少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吧!天字號房正為你留著,你打算住多久就多久。」掌櫃堆滿笑容。誰叫楊家在這方團百里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其楊明為楊家長孫,不必等將來,現在就承楊家所有產業,自然要好好巴結一番。

  「只住一宿。明兒個起早就要進城門。掌櫃的,最近京城一帶治安還好麼?」楊明隨口問道,限角瞥到角落的幾名大漢。「賞金豬人」的封號也不算白得,只消一眼,便認出七八分。

  不過,讓他感興趣的倒不是那幾名大漢。打一進客棧,便注意到坐在那幾名大漢後頭角落裡的男子一身肅黑,陽剛氣的臉龐上一道刀疤沿著鼻樑劃到左頰,雖不致嚇住一般百姓,可限裡那股肅殺之氣就讓人不由自主的退避三舍!瞧得出他是盡力在遠掩那股江湖味,倡與生懼來的威勢洩了底。瞥了一眼那人腰際的束帶與左手拿杯的姿態,應是慣用軟劍的左撇於,就不知是敵是友。沉吟半晌,心裡多少有些警覺;是友的可能居少,這是直覺。那男子的眼神似寒冰,沒余留多少情感。不過這例也無妨,倘若沒什麼交集,也不必去在乎太多!江湖生活便是如此,不干自個兒的事最好少管,除非他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之事,否則對他這個「賞金獵人」而言,倒也沒多大用處。

  「好—也不能算好。」掌櫃打斷楊明的打量,特意放輕音,拉楊明與阿寶到—旁去,免得讓人聽見,搞得人心惶惶,那可就不妙了。

  「楊少爺你有所不知,最近京城一帶出現七、八個蒙面大盜,專劫富商公子哥兒。據說前二天,京城首富的莫老爺就讓那幾名大盜給搶了。報官嘛!你也知道衙門那幾個捕快的份量。所以,現在身上有錢的公子哥兒也不敢隨意出門,客棧的生意自然也就一落千丈。以往還好,聽說有個什麼獵人的,專捕那些惡犯賺銀兩,可現下也不知他老人家跑到哪裡去了,唉!」掌櫃搖搖頭。「街上的皇榜貼著賞銀起碼五百兩,偏偏就沒人有那膽量為民除害。楊少爺,既然你只在這裡住一宿,我不妨也先提醒你,趕明兒趕早,一等城門開,你就馬不停蹄的趕回貴府,免得路上一耽擱,教那幾個大盜遇上,搶錢也就罷了,倘若失了一條命,那可就划不來了。」也算他心地好。

  楊明微微一笑。

  「我先謝了。掌櫃的,咱們不在樓下用膳了,待會兒送幾碟小上去就成。」瞄了一眼摸著肚皮的阿寶,歎息。他瞭解她的「肚量」。「不,送:三人份的飯過來。」也挺奇怪她是怎麼吃也吃不胖。

  「那沒問題。我二愣子帶你倆上樓安歇。」李掌櫃大呼店小二的名字,在夯的阿寶可早已聽得頭昏腦脹。

  原來山下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本來在牧場工作挺單純的,倒也覺得自由自在,可一跟著楊明出來——老天爺!竟還有人會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可既然不是他的,又為什麼要搶呢?銀兩不夠用嗎?想他整日工作,偶爾偷懶,可還是很溫飽的,從設想過銀兩夠不夠用。搶銀兩有必要嗎?正想抬頭詢問無所不知的楊明,豈知他的嘴角含笑,早就盯著他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待會兒上樓,自會滿足稱的好奇心。」

  「楊少爺,樓上兩間房保證是上房——」

  「同住一間。」

  「為什麼?」阿寶不滿的大叫:「我才不要又睡地板呢!很冷的,你知不知道?」

  「我沒說你要睡地板。」

  阿寶認真的點頭。

  「總算你還有點良心。今兒個該換你睡地板了。」

  楊明失笑。顯然這丫頭還分不清波為主誰為僕。不過,是否不打算同她說清楚;眼角再度瞄到了角落的幾名大漢。

  他從腰際拿出一錠金子,彈指一拋,正落在掌櫃手裡。

  「金子?」掌櫃的嚇了一跳,不覺失聲大叫!做一年的生意,也不見得能換來一錠金子啊?

  淡淡一笑,楊明道:「就當賞你的。」語畢,便拖著阿寶跟著店小二上樓了。

  也許,今晚會挺熱鬧的。

  那是說,如果他看得、猜得沒錯的話。

  「今兒個我不睡冷地板了!」這廂堅持著。

  「那就睡床羅。」那廂輕浮地回應著。

  「那是當然,可——你得先下床啊!」

  「為哈?」

  「因為我要睡床,那你當然睡地板嘛!你放心,先前我向店小二多討了張被,不會挨冷受凍的。」阿寶挺好心的說。不過一瞧見楊RJj路著二郎腿,酒足飯飽的躺在床測,就忍不住怒火高漲。『

  吃完店小二送來的飯菜後,時候也不早了:他本來是想光爬上床睡的,奔波數日,難得終於有溫被暖床可以睡,豈知楊明卻先行霸佔了他的床。氣炸他了!早先他可不是這樣說的。

  「先前你可是答應讓我睡床的!」他抗議,真想拖他下床。

  「是啊!可我也沒說我定要睡地板,是不?」那邪氣的笑容又浮現在他臉上。

  「那你要睡娜?」

  「自然是同你睡床嘛?」

  「跟我睡?」阿寶震驚地靠近他,打量床半晌,招搖頭。「這床不夠大,怎麼擠得下兩個人呢?都是你省錢省得大過火了,兩間房好多嘛!偏節儉到這放地步,告訴人家你在關外有牧場,只伯人家還不信呢?」

  楊明揚了揚眉,取笑她——

  「你愈來愈像娘們了,阿寶。」

  生平最恨之事便是人家誤認他是女兒身。

  「我哪裡像娘們了?」她氣呼呼地說。

  「怎麼不像?不過同唾一床,便如此扭捏捏的,不像娘們像什麼?」楊明故意打個哈欠。「難不成你真是女孩兒?這倒也無妨,男女本就授受不親,我叫掌櫃的為你再開一間房,如何?『呂姑娘』!」

  「誰說我是女孩兒?」阿寶一時氣炸,誤蹈陷阱,想要推開楊明沉重的身子。「睡就睡!難道怕你不成——你進去點,好讓我睡啊!」

  「我睡外面,小寶兒。」邪邪一笑;也算她單純,不然如何能拐騙她?

  「為什麼?我倒也挺喜歡唾外面這頭的,萬一失火,我也能跑第一啊!」

  「我睡外頭,萬一有事也可以保護你。小傻瓜,把燭火弄熄,上床來。」最後一句噁心得讓阿寶幾乎奪門而出:

  不過,他還是吹熄了蠟燭,不太情願的爬過他的腳,睡到內側去。保護他?呸!有事恐怕是自己先逃吧!

  拼了命的往內側擠,活像有什麼鬼怪在壓迫他似的。真是奇怪;以往還同那些牧童夥伴搶床唾,怎麼今兒個讓位起來了?還不是因為眼前這可恨的楊明!一靠近他,什麼思緒全都亂了,準是被他氣的!

  「怎麼?先前還道床小,瞧咱們中間都空出一個人位出來了,難不成像姑娘家怕羞?」黑暗中傳來若有似無的嘲笑聲。

  「我不准你再說我像姑娘家,一句都不准!」很不悅的咒罵他,朝他這邊靠了過來,沒碰到他吧?才不想碰到他呢!像蛇那般狡猾的人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忽地,鋼鐵似的手臂橫了過來。

  「你幹嘛!」嚇得他差點尖叫。

  「取暖羅:「楊明露出色狼似的笑容。「我說,阿寶,瞧你睡得這般僵硬,明兒個起來只伯會全身酸痛,不如自在些,是不?」

  阿寶想撥開他亂摸的手,偏力道不夠大。

  「我可警告你,你再敢動我一下,我非將你五馬分屍不可!」

  『阿寶,咱們同是男人,我對你可沒半分興趣,只不過——不瞞你說,我睡覺呢,是有些古怪的姿勢,你可不會介意吧?」語畢,悄悄靠近了她些。

  阿寶能說什麼?

  他是主子,而她只是一介小僕人,敢不聽話嗎?其實這倒也沒什麼,在通鋪大夥兒都是這樣睡的,怎麼現在他反倒真像個娘們似的扭扭捏捏?連她自己都大感奇怪!

  好吧!睡就睡,反正只有一晚嘛!前些日裡夜夜露宿荒郊,可沒一頓是飽覺的,要是不睡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再說楊明能威脅到他嗎?他要敢再對他上下其手,非把他揍一頓不可!這樣一想,就心安不少,沒多久時間竟然沉沉睡去。

  至於楊明呢?

  歎息連連!雖不敢自誇貌比潘安,可至少還有點看頭嘛!這丫頭竟無視於他的存在,自個兒先睡——既是如此,他也就不客氣了!擺在面前的甜點可沒理由不吃的,正想摟近她,偷得幾個香吻,哪知她倒先動手了!

  又是抱也又是踢他!原來她的睡姿好不到哪去,這下可弄得楊明哭笑不得。這丫頭委實是個異數。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忽地聽見屋上瓦片「喀喀」作響,原來是有人耐不住性子,先行拜訪來了。

  「算你們倒楣,遇上我這『賞金獵人』非金不獵,誰叫通緝告示上賞了五百兩大銀。」微微一笑,瞧黑暗中阿寶的睡容,模了摸她的臉,低喃:「我去去就回,等我回來,少說也得我吃吃豆腐,瞧你睡得熟的,難不成真當我是同性?」

  他搖頭歎息,分明不當外頭的漢子是一回事;而事實也的確是如此,光從八百里外就能聽見他們的足音,想來輕功也好不到哪裡去。

  替阿寶蓋上了被,正想從門口走去,想想自個兒好歹是去捉賊的,從大門大搖大擺的走出去,豈不告知大家原來這群盜賊好對付得很?多少也得給他們留點面子,免得將來在公衙牢裡混不下去!一抹笑意悄悄爬上他的嘴角——改走窗口好了,夠給你們面子了吧?

  而那個阿寶猶自呼呼大睡,直到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總覺有些冷意,好似身邊什麼東西不見了,卻又懶得睜開眼睛。不雅的睡姿終於讓他自食苦果!在翻了第三個身後。「噗咚」一聲,跌到床下,疼得他哀嚎連連,總算清醒過來!

  什麼嘛!還說睡外頭保護他呢!根本是騙人的。不然他怎麼會跌下床?拾起頭,正要好好地罵罵那個口氣狂妄的傢伙,哪知一個人影都沒有。

  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瞧著床鋪,該不是沒錢付賬,先行溜跑了吧?還是他餓得發暈,連叫他一聲都不願,就跑去吃消夜?這倒有幾分可能性。

  扁了扁嘴,心裡拚命的咒罵他。忽地——大深夜的,怎會傳來打鬥的聲響?聲音挺小,但可不是他誇言,在山上生活了十數年,除了義父偶爾陪他聊一二句,其餘時侯是無聊得快發霉!話自然是少說,而聽力嘛——老話一句,不是誇口,隔著一個林子,都還能聽出狼叫聲是公是母呢!

  掙扎地爬了來,循聲打開宙戶;也不知楊明朗哪去了,不事先通知他一聲,是怕他搶消夜嗎——

  「該不是楊明吧?」他脫口而出!睜大眼睛,猛瞧著對面屋頂上酣鬥的人影。七八個大漢個個手持長劍彎刀的,而那用空拳搏鬥的分明是楊明嘛!

  赤手空拳的,能打得贏拿刀的嗎?

  想都不要想!就算拿了刀,以一對八,有勝算嗎?那群男人實在太可惡了!有本事就一對一嘛!以八對一,分明是想將楊明活活打死,到時候他該怎麼辦?

  萬一他死了,他該何去何從?雖說還是可以回去牧場討碗飯吃,但主子都死了,留下他一個家僕,人家會怎麼說?沒忠心護主,反而先行跑路,說不定大勇工頭一氣之下將他革職!那他吃什麼?再說,雖對楊明沒什麼好感,可也不能眼睜睜的瞧著他死啊!這樣也會很難過的,說不出原因的難過——

  想都不想的就下了個結論。根本沒瞧出揚明是佔了上風,簡直是在戲耍他們。

  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隨手拿了一木棍,也不及細想自個兒有多少能耐,就往門外衝去。

  他要幫助他!他迅速了下了決定。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51:14

  一路連接帶爬的衝下樓,跑過庭院,生銷慢了—『令『局時場明就要死在他們手裡。於是乎,也沒注意前方有什麼「危險標誌」,「吟」酸—聲,掐上了一堵肉牆,狼狽地跌在泥地上。

  「渾蛋!你沒長眼睛啊?」嘴裡咕噥著,抬起眼本想破口大罵,不過楊明在等著他去救命呢——發覺到那堵肉牆是全身漆黑、臉上有道疤痕的男人,瞧他連理都不理他,猶自沉思般盯看打鬥的屋頂。怎麼?他也瞧見楊明有難了嗎?怎麼不去幫忙?

  扔給他一個大白眼,匆匆忙地拾起木棍,一溜煙的跑到對面二樓窗口,沿著柱子爬上去。好歹他也是爬樹高手,這點高度還難不倒他。

  到了屋頂,目睹楊明輕易閃過二名漢子的央攻,其餘六名有沒有掛綵,他是不知道,但他是來保護楊明的呢——

  他深吸口氣,大喊:「八個人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人,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就一對一,不,憑你們其中一人的身材還比他大上二倍呢!」手揮舞著木棍,完全沒注意到場明差點呆住的表情。還得意洋洋地說道:「現下有我呂瑋寶出馬,也算你們倒了八輩子楣!勸你們乖乖束手就擒,不然就要你們好看!」總之是廢話一堆,最好那些大漢能將注意力轉向他,好讓楊明有逃命的機會。他是該好好感激他的。

  他哪知他突然闖來,反而給了那八名大盜有逃命的機會。

  他們心底早有譜了!斗楊明是絕鬥不過的,之所以還站在這裡,是因為楊明並無傷他們之意——他要累死他們:瞧他們哪個人身上掛綵了?可曾見過像他一般不傷入半毫,卻也讓他們逃不出他手掌心的高手?

  有!讓盜賊聞之色變的,除了「賞金獵人」還會有誰?

  想來就令人咬牙切齒!跟前俊美的男子一派悠閒,一點也不像酣戰中的男人,可他們就不同了,不過接了幾招,就滿頭大汗,累得氣喘吁吁的,想逃偏又讓他輕易攔住——最後他們不是虛脫倒下去,就是自刃而死,但現在就不同了——「還不快走!」楊明朝她怒吼。

  她以為她在做什麼?她面對的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啊!

  為首的漢子瞧出阿寶對「賞金獵人」的重要性,急忙捉住一線生機,朝老六大喊:「捉住他!」押阿寶作人質,還怕「賞金獵人」不放過他們嗎?這大概是他們唯一的生路了。

  離阿寶最近的老六衝上前去,揮舞著大刀,將阿寶的木棍砍成兩截,眼看就要碰觸到她的身子——哪知腿一軟,驚覺自己的右臂忽地一麻,滾下屋頂!原來是教楊明使暗器給廢了右臂。

  楊明冷冷瞧著另七名漢子,道:「倘若誰再敢碰他一根毫髮,後果可就自行負責。」換句話說,誰要敢拿阿寶作人質,後果就跟那人一樣!

  「你到底想怎樣?」當中首領恨得牙癢。「既不殺我們,也不放咱們走。你到底是何居心?」

  「自然是盼你們自個兒上衙門投案。」

  「要咱們兄弟去蹲苦窯是絕不可能,好歹你說出個數目,通緝榜文上明明白白寫的是五百兩銀於,就衝著你『賞金獵人』的封號,咱們願意拿出五百兩黃金孝敬你,你意下如何?」能留下一條命是最重要,至於錢財,再「賺」就有。

  楊明嘴角一撇,冷笑:「這五百兩黃金我還看不在眼裡。今兒個送你們上衙門也算是造福百姓。一句話,若是不想自個兒進衙也成,趕明兒起早,我讓李掌櫃的親自送你們過去。」換句話說,若是他們不自動自發的報到,就算是屍體,他照樣叫李掌櫃的送過去。

  阿寶看呆了!

  平日瞧楊明沒一副正經模祥,動不動就欺負他,今兒個還是頭一道見到他這般威武可怕——雖是如此,他還是不怕他的。敢對他凶,大不了就凶回去嘛!怎麼瞧那幾名大盜發起哆嗦?他瞧了半晌奇怪的場面,想了想,再細瞧楊明與八名盜賊。

  好像他誤會了呢!看揚明似乎沒受到一點傷,連汗也沒流半滴,反倒是那八名大盜又喘又累,既是如此——

  就幫他一把羅!反正二個人好過一個人嘛!

  趁揚明在說服他們的當兒,他俏俏的走過去,再俏俏的走過去,一直到離那幾名大漢中的一個兩步遠的距離,拿起被裁成兩半的木棍,用力朝他揮過去

  「阿寶!」楊明發誓等這件事了了之後台殺了那個不知輕重的丫頭!

  她到底以為她在做什麼?

  趁眾人不注意之際,朝盜賊揮摔過去?沒錯!是將那個該死的大盜打落了屋簷,她的力氣是出奇的大,這點是無庸置疑,可另一名盜賊眼尖,一把彎刀跟著朝她的頸項砍來!偏她力道過猛,踩地不穩,也滑落下去——

  怒吼一聲,隨手一彈,那手持彎刀的盜賊跟著哀嚎一聲,捧住廢去的右臂。楊明一時之間也顧不了這麼許多,快步躍起,趁著她未落地之前「撈」回她一條小命!

  雙足才輕踏著地,就巴不得搖晃她!她以為她是誰?綠林高手嗎?還是輕功了得?知不知道這一摔下來沒死也會去掉半條命?

  「還好!還好!」他在懷裡的阿寶喃喃道,拭去冷汗。

  「只是還好?」他的口氣輕柔得可疑;腦裡真正想做的其實是掐死她?

  「那當然嘛!要不是你接住我,我可能就得躺個十天半個月的,對不?」

  「這點你倒清楚得很。」雖是無法克制怒火,可也知道那八名盜賊恐怕已逃了六個——眼一沉,耳朵忽地聽見「颼颼」兩聲,全身寒毛不禁全豎了起來。

  先前怎麼沒注意到他?庭院一隅站著的那名黑衣人冷冷地凝視自己半響,然後沒啥表情的轉身便走了。

  循著楊明的目光瞧去,阿寶生氣地大叫:「就是他!在那裡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幫忙!」意識到還躺在他懷裡,恨恨道:「你可以放下我了!好歹我也是個男的,男抱男,成何體統?」竟不知不覺的臉紅起來!八成是天氣太燥熱,晚上連一絲涼風也沒。

  楊明收回目光,冷笑;「若不是我,只伯你小命不保。」

  「喂喂!」好不容易掙脫他的懷抱——倒不如說是楊明自動放手,讓她狠狠跌到地上,再爬起來仰頭瞪著他。「你懂不懂報恩啊?我可去保護你的,怎麼沒聽見一句感謝話,還在這裡奚落我?」

  「保護我?」這下他可怔住了。

  他何曾要人保護來著?

  「當然是去保護你!不然去聊天嗎?」氣呼呼的。「早知道換來一頓罵,我何苦來哉要去保護你?呸!你這種人也需要保護嗎?就算被狗吃了,我也不全覺得可惜呢!」

  楊明猶自沉浸在剛剛令他震驚的事實當中。

  「你想保護我?」他重複地問。

  他用力推她一下。

  「你真煩悶!真該讓你被那群人給千刀萬剮!」幹嘛這麼好心?寧願教狗把心給吃了,也不要施捨給他!先前幹嘛為他這般擔心受伯?該回頭睡他的大頭覺才是。

  「阿寶,你——知道我有功夫的吧?」他小心翼翼地問。天!這項發覺實在太驚人。

  「那又如何?」再丟給他一個大白眼。

  「而你還想保護我?」

  他皺起眉頭。這個人是瘋了還是什麼?聽不懂他的話嗎?也許是被嚇呆了,才會一句話重複個二、三遍。他是該同情他的。

  「阿寶?」他催問。

  「論說你有功夫就不需要保護?有功夫就表示每場必勝、不必人家來救你嗎?真是奇怪,也未免太自負了些——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咱們可是劫後餘生啊!」這個瘋於是不是嚇呆了?

  「小寶兒——」正要迎上前抱她。

  「叫我阿寶!」用力拍開他的手。「還有,我不准你抱我的。」氣得哇哇大叫。使勁吃奶力氣推開他,轉身跑回房間去了。

  既然他這麼覺得不可思議,就讓他去對付其他人好了。呸!好心幫他,換來的下場是什麼?誰說好人有好報的?全是屁話!

  而這頭的楊明簡直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她想保護他?

  她可知在江湖中「賞金獵人」非泛泛之輩?她可知為了守護楊家產業,打消事起便接受一連串的苦練,否則今日又哪來的好武藝?她可知他曾以一敵十,擊斃一群江洋大盜,一個活口也不留?

  他大概是天底下最不需要保護的人吧?

  但她卻想保護他。

  嘴角一場,浮起奇異的笑容。不知為何,這丫頭傻氣的行為竟勾起了他陌生的情感。人人仰賴他,她卻想保護他——

  她保護他?這念頭不賴!

  沉浸在莫名的情感中,忽地想起先前黑衣人的兩枚暗器分明是對準那數名大盜,只怕如今——眉一皺,施展輕功一躍至屋頂上,這才發覺那六名盜賊已然沒了鼻息,分明是教人用暗器打中死穴。他拾落在屋頂上的兩枚狀似梅花的鏢子,心想,僅憑兩枚梅花鏢就能致數名大盜於死地,恐怕功夫不在他之下。

  不過,他倒也不以為意。

  他向來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性情中人,那黑衣入是敵是友都還不清楚,如果現在就來愁眉苦臉,顯然有違他的作風。

  現今他掛心的就只有那小寶兒。

  一想起阿寶,心中竟莫名地滑過一抹柔情。柔情?他一驚!那可是打娘胎出來之後就不曾經歷過的玩意,現下出現了,倒也不感到訝異,算是順理成章的接受了這股異樣的情愫。

  這楊家人的性情便是如此。對於既定的事實,向來不找理由去反駁,剩下的,就瞧怎麼去說服那小寶兒了。

  該怎麼說?

  他心中早有定;早在阿寶拿著木棍爬上來之際,就已注定她的命運———

  她是注定一生一世再也離不開他了!

第四章   


  楊府一大早便喜氣洋洋。昨兒個夜裡打張良趕回府裡,見過場老太爺後,說也奇怪,京城裡的媒婆全給連夜了去,不知在密議什麼。直到天明,媒婆們吱吱喳喳,又是興奮又是盤算的各自回了家,楊府這才暫時安靜下來。不過仍有不少家僕穿梭在院裡,或是打掃,或是交談,談的話題不外乎在回楊府路上的楊家少爺;還有——老太爺的紅線緣到底牽了誰。

  坦白說,也該是楊明少爺成親的時侯了!就不知在老太爺的眼光裡,有哪家的姑娘配得上少爺的?城東那個琴棋書畫樣祥精通的阮二小姐?還是莫府那天仙似的美人莫愁姑娘?莫愁姑娘的年紀是稍嫌大了些,約莫二十來歲;可其府乃是京師十大富豪之一,若娶了其家人,等莫老爺死後,楊家產業不啻又多添上一筆!這樣說來,城北的曾家也有三個未出閣的小姐,聽說她們的親成中還有讓姓朱的王公貴族收作妾的呢!攀得皇族關係總沒錯吧?就不知老太爺是看上誰來做楊家的少夫人。

  「小姐,你猜楊明少爺這次回來到底會娶誰?」說話沒大漢小的小:丫頭片於看來不過十五、六歲。打五歲起,她便被撿進楊府做丫鬟,跟著楊家小姐也有十年時間了,彼此的感情親熱得像是姊妹般,說起話:來更是沒分沒寸,反正私下聊天嘛!也不必拘束太多。

  正繡著「鴛鴦戲水」的楊月美得像幅畫呢——每回小漁兒一見到:自家的小姐,就會忍不住讚歎幾聲;並不是她存心誇楊月,實在是天底下的好全教楊月給得盡了。

  先莫說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光是那一張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古典美容輪就讓每個男人一見即失了魂,再也沒法子去想其他女子!加上楊月天生聰慧,楊家上上下下的產業起碼有一半是靠她在打理,不然楊明少爺敢作閒雲野鶴嗎?

  這一二年來,哪家媒婆不上門來說媒的?也算王家公子前世修來的福份,能娶到像楊月小姐這樣十全十美的媳婦。將來她小漁兒陪嫁過去,若是瞧那姑爺沒幾個月便敢尋花問柳,非整死他不可!

  楊月抬起眼,櫻桃似的朱唇揚起一抹笑意。

  「大哥誰也不娶。」她停下手邊的刺繡,道:「每年老太爺總要和大哥玩上幾次成親的遊戲,哪次不是教大哥給逃了?」

  「可這次我瞧老太爺是很認真的呢!連媒婆都送來畫像。我聽張良說,老太爺這次是定要少爺娶個妻子了。」想了想,小漁兒續道:「反正少爺年紀也不小了,該是娶妻生於的時侯了。依我之見嘛!老太爺八成是想讓少爺的婚事同你一塊辦。」說來她也挺機靈的,算是天生的吧!

  說到場月的婚事,小漁兒還是忍不住插嘴:「我說小姐,我東想西想還是覺得不要。不是我愛嚼舌根,可是想到你連人家王公子一面部沒瞧上一眼,也不知他底細,就糊里糊塗嫁了過去,我怎麼想怎麼不對!」

  「是你多慮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老太爺決定的事誰也設法改。再說,老太爺不會害自個兒孫女的。」

  那可不一定呢!小漁兒翻了翻白眼。這年頭就是這樣,只要女方肯多給銀兩,讓畫師違背職業道德,將自個兒畫得像天仙美人似的,反正到時候拜過了堂,就算是麻子臉,可也不能後悔了。想了想,誰知道王家公子長相是何德性!也許是醜八怪、麻子臉也說不定!她小漁兒也算夠義氣,跑了幾趟街坊問人,人人都說王家大公子文武雙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人才,聽起來好像挺不錯的。但說歸說,誰知道真假呵?人家也道莫府的小姐是天仙似的美人,可上回陪小姐去上香,親眼一瞧,美是美啦!就是一雙狗眼看人低,哪能比得上楊月?總之,人言不可盡情,下回定要再找個機會親眼瞧瞧王家公子到底長得怎麼一副德性!

  「小漁兒,你可別亂來!若是讓老太爺知道了,准免不了一場罵挨。」瞧她的表情,楊月就知道她小腦袋瓜裡准又在想些什麼古靈精怪的小計煤。

  唉!說來奇怪,兩人相處雖已長達十年之久,可這自小活蹦亂跳的小漁兒卻不曾感染到她一絲絲的溫柔端莊,而楊月也不曾學會取小漁兒一般的吱吱喳喳。

  小漁兒的眼珠子轉了轉,就當沒聽見楊月說的話。老太爺雖是楊月的爺爺,可也挺疼她小漁兒的,好幾次想收她為乾孫女,都教她給婉拒了。就算做錯了事,老太爺也只是輕罰罷了,總之,她是瞧定那王家公子長得是何模樣便是!

  聽見外頭人聲鼎沸,從宙口探頭,就見四五僕人湧向楊府大門。:

  「定是楊明少爺回來了。小姐,咱們也去迎接少爺,你說好不好?」小漁兒興奮極了。

  聽張良說,楊明這回可帶了個好玩的人來了!說是好玩倒在其次,真正想看的是——楊明是怎麼待那好玩的人呢?想起張良那張苦臉就覺好笑,說什麼楊明少爺瘋了,竟對一個家僕毛手毛腳的,活像欺負大閨女的色狼?這可與楊明平日形象不符,若不去細看,豈不太對不起自己的好奇心了?

  於是乎,她興沖沖地拉著楊月的手使往外走去,差點撞上一堵鐵塔:

  「仇似海,你怎麼老愛沒聲沒息地出現?會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撞痛的是她最覺傲人的小鼻樑,小漁兒怎麼會不氣?順便丟給他一個十足的大白眼。

  「老太爺要楊小姐去書房。」來者說話簡潔得很。高大的身子在楊家人中,大概除了楊明外,皆得仰頭瞧他。

  「去書房?小姐正要去迎接少爺呢!怎麼?老太爺不知道少爺回來了嗎?」一面說著,一面用手指使力戳戳仇似海的胸膛,天啊「差點沒骨折!

  「小漁兒,怎麼說話設大沒小的!恩人的名諱豈是你能叫的?」楊月輕聲斥責。

  忘了一提——十三歲那年,京城裡出現了盜匪,看中不少富豪之家,楊府便是其一;盜匪趁夜進了楊府,非但搶了大批金銀珠寶,楊月還數盜匪給擄去,準備強迫作盜匪頭的婆子,那時候楊明正雲遊四方,哪來得及趕回?之所以及時得救,是讓盜匪中有情有義的漢子救了

  不消說,那漢子便是仇似海,江湖上別名草上飛。救她的理由據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加上瞧不過那群盜匪的所作所為,當夜就救了楊月回楊府。於是乎,楊老太爺便留下仇似海,如今在楊府,名為楊府護院武師,實則是楊月的私人保鏢。

  而當年那群盜匪——聽說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跡!至於他們的真正下落,恐伯只有仇似海一人知道了。

  「恩人?」小漁兒朝仇似誨做個鬼臉。「這些年來在場府白吃白喝也算是扯乎了。如今既然少爺回來,也不再需要體了。仇恩人,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啊?」就是看他不顧眼!誰老太爺這一年來有意想將她與這男人給扯在一塊!

  「小漁兒!」楊月有些尷尬地拍照注視他。「仇大哥,你可別將小漁兒的話放在心上。她就是這樣,沒大漢小,也不知自個兒在說些什麼。」

  小漁兒扁了扁嘴,不再說話。

  「楊兄—進府裡,就教下人請進書房,想來就是與你下個月初的婚事有關。若沒什麼事,就到書房去瞧瞧,免得老太爺不高興。」語畢,便頭也不回地離去。敢情是根本不把小漁兒的話放在心裡。

  而那揚月凝視他的背影半晌。才教小漁兒給拉去書房。

  「你家比楊家大屋還大呢!」阿寶忍不住吐出驚歎之聲,四處張望雄偉而淡雅的楊府。

  「你喜歡?」

  阿寶偏著頭想了想,才決定——

  「誰甚歡這種屋於?只怕窮其一生都找不到出口呢。」這倒也是實話。

  楊明嘴角含笑,朝她伸出手來。

  「你幹嘛?」她瞪著他。

  「防你你迷路羅!」幾乎是強迫性的牽住她的手。畢竟是姑娘家,那手掌小得讓人打從心裡憐愛起。

  「我自己會走啦!」莫名其妙的臉紅了起來,這教楊明愈看愈心喜。

  但阿寶可困惑極了!

  他到底是怎麼啦?

  打從昨晚起,這楊明瞧他的眼神是沒變啦!不過似乎多添了些古里古怪的神色,教他看了就不由自主的臉紅起來。

  真是古怪!以前呢,楊明存心吃他豆腐,他自然是雞皮疙瘩掉滿地;可現在豆腐照吃,卻多了一股讓他沒法排斥的情愫。他是怎麼啦?想了想,乾脆歸罪於他那奇怪的眼神,好似在瞧什麼私人寶貝似的,八成又再想法子整他!這可能倒挺大的。

  「小寶兒,在想什麼?」不知何時,楊明竟在他耳畔輕喚,嚇得他差點魂飛魄散!

  「你——你想嚇死我叼!」他又急又怒的,差點沒掉下眼淚來。

  楊明無辜的瞧著她——

  「我可是無心嚇你,是你自個兒想心事想得入迷——」咧嘴一笑,逼近她一步——「或者,你是在想我?」

  「誰在想你!」又臉紅了!拜託!他可是男子漢大丈夫呢,動不動就臉紅,豈不教人見笑?大概是京城的天候不適合他吧!

  走在楊明面前的家僕用力咳了咳,尷尬的停在書房門前,為楊明打開門。

  從沒見過主於這般明目張膽的調戲人家,而且對像還是個半大不小的男孩兒,該不是有斷袖之癖吧?倘若如此——他俏俏地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心裡忍不住冒出個念頭——萬一,只是萬一,楊主子瞧上了他,那可怎麼辦?他家裡有妻有子的,雖說楊主子俊美得比他老婆還漂亮,但終究是個男的啊!

  楊明哪知家僕的想法,笑嘻嘻的一把拉住不情願的阿寶走進書房。

  「好像你爺爺沒連我一塊叫進書房吧?」他問,壓根兒就不想跟他進去,卻硬是被他拖了進去。

  「你是該見他的。」

  「誰該見我?」聲如洪鐘的嗓門在楊明一路進書房時就開始炮轟——倦鳥也知道回來了?我還以為非得等到我入了棺材,你才敢回來見我!」說話的正是楊家老太爺。

  別瞧他已七十餘歲,論起體力,可也不始五十歲老頭。曾經一度打算以身體虛弱為由逼孫兒成親,不過,畢竟是楊家男兒,根本不信這套!他也就退而求其次的,只好以長輩身份打壓他羅!能早日成親便早日成親,不是為抱孫,而是想趁著人生的最後幾年雲遊四方。

  阿寶眨了眨眼。原來他就是楊明口中的老爺?看起來威脅性不怎麼高嘛!不像他義父,動不動就追著他跑!追他幹嘛?還不是為了修理他!看這老太爺好似老得不能動了,照理來說,應該是跑不動了,怎麼聽楊明口氣還怕他三分似的。

  就在他打量老太爺的同時,楊老太爺也注意到他了。須知,楊家男人生性風流是出了名的;不過這「風流」二字還得稍加註解一番。楊家男人的風流是在成親之前,至於成親之後,那可就是同那一百零一個娘子就此廝守一生,恩愛如神仙眷屬,自然楊老太爺也不例外!至於傳統的三妻四妾,照說憑楊府的產業,就算收個百來個妾都成不問題,但偏楊家人反傳統而行,終其一生就只要一個老婆。不過憑其閱「女」無數的經歷,又豈會瞧不出跟前的阿寶是何性別呢?

  能讓楊明帶回府裡的女孩不多,能讓楊明流露真性情的更不曾有過;想當然耳,這小丫頭片子——嘴角閃過不可捉摸的詭異笑意,瞬即換上嚴厲的眼神瞪著他們。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51:35

  「這成何體統?」老太爺用力擊向椅把。「還不快把手放開!要是讓人家瞧見,豈不讓人見笑?」這丫頭片子長得倒真不錯,尤其一雙黑漆的美目裡沒有一般女子的小家子氣,這點銀他那婆娘倒挺相似的。

  「這話才是我該說的呢!」阿寶咕噥,想要用力掙脫楊明的拉握;不過試也是白試,他是力氣大沒錯,可遇上楊明算是小巫見大巫,根本沒轍了,只能又氣又怒地瞪著他。

  楊明始終嘴角含笑。他哪會不知老太爺的心思——

  「小寶兒,我來為你引介。這高高在上的老頭子便是楊家掌大權的老太爺。」

  「我知道,就是你的爺爺嘛!」他坦率的說出,不明白楊明幹嘛拐彎別抹角的說明。

  楊明輕笑一聲,發覺老太爺眼裡的疑惑。

  「阿寶長年住在山林,自然不知一般禮儀規矩。」他指的是她未上前向老太爺請安這檔事。

  老太爺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將一疊書像扔給楊明。

  「我召你回來,可不是為了見她。從這些畫像中選一個閨女,等下個月初就同楊月的婚事一塊辦了!」

  楊明瞧都不瞧一眼!數月前媒婆來說媒都教他給逃了,如今又怎麼可能屈服呢?再說,他豈會不知老太爺心中所想?

  反倒是阿寶乍聽之餘,嚇了一跳!

  「你要成親?」

  瞧見她又急又慌的可愛神色,楊明賊賊地咧嘴一笑。

  「怎麼?你吃醋了?」

  「呸!我好歹是個男子漢,怎麼會吃莫名的醋!」

  心裡是挺酸的,可他死也不會承認的!他是怎麼啦?本來就瞧不起楊明的,怎麼這會兒聽見他要成親,反而心頭難過得要命?

  「少在那裡『打情罵俏』的!」老大爺的聲音又吼了來。「你趕緊選個閨女,若是不選也成,閉著眼睛隨便挑一張。總之,下個月初定要成親!」

  「你爺爺快死了嗎?」阿寶低聲問,但還是叫老太爺給聽見了。

  「你說什麼?在咒我死嗎?」

  「我才沒有!只是感到挺奇怪的,既然你還沒要死,怎麼就急著要楊明娶親?是他沒人要嗎?還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疾?不是我自誇,顯然沒有正宗大夫傳授,可我待在山上好歹也有十幾年,什麼草藥我都略知一二。你要是有病,儘管對我說,我自當盡力為你醫治。」後頭幾句是對楊明說的,敢情真當他有什麼見不得入的疾病似的,還很努力的裝出慈悲的表情。不過以這幾日楊明待他的情形而言,能不被他下毒就已是萬幸了!

  楊明——他是哭笑不得:

  這一老一小可是對上了呢!

  果不其然,老太爺又炮轟了!

  「誰說我孫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疾!我是耽心好閨女都讓人給娶走了,到時我楊家如何承香煙!你瞧,這畫上的女孩哪個配不上楊明的?城東的阮二小姐剛滿十七,人長得富泰端莊不說,女孩家該會的玩意兒哪樣不會?京城富豪之女莫愁姑娘,年紀雖大了點,可論容貌,也算是京域第一大美女!哪個閨女配他都綽綽有餘!怎麼?瞧你不齒的神色,若有什麼話要說,儘管說便是!」已經好久沒說得這般暢快了!

  須知楊明三年五載不在府裡是常有的事,楊月又不會頂嘴,往往逆來順受;更別談手下那些家僕,又有哪個敢不要命的插上一嘴?平日除了和小漁兒那小丫頭說說話外,可也沒遇見過像阿寶這般好玩的女孩子!

  哪知阿寶全然不理他老人家,一把搶過楊明手中的畫像,細瞧上頭個個畫得傳神的女子,瞧了半的,又偏著頭凝視楊明。

  「她們可沒你好看呢!」說的倒是實話。

  「是嗎?小寶兒,你言下之意,便是這畫像中的女子沒一個配得上我羅?」

  「阿貓阿狗都配得上你,你娶誰幹我屁事?」聽見身後倒抽口氣的聲響,回首一望,原來是有沉魚落雁之貌的暢月。

  才一進門,就聽見這半大不小的男孩口出穢言。雖知楊明與江湖中人來往,其中也不乏粗魯無禮的漢子,可楊明從不曾帶回家裡來。唯一的江湖人物草上飛仇似海,是不曾聽他吐露過半字惡言的;這小男孩貌似清雅,怎麼看都不像是楊明的江湖朋友——

  「別多想了。」楊明瞧出小妹臉上的疑惑,笑道:「來見見我的貼身家僕,阿寶,目前的。」補上後一句。

  「家僕就家僕,別說什麼你的我的,難聽死了!」阿寶白他一記,然後又忍不住問他;「她也是畫中女子之一嗎?」瞧起來竟與楊明有幾分神似呢;」

  「你吃醋?」他笑問,語氣中儘是不正經。

  「誰說我吃醋了?你別老說這一句成不成?以為你有人要嗎?就算我是女孩兒,就算天下男人死光了,我也不嫁你!」遲早會被他給話活氣死!

  楊月輕呼出聲。「這男孩好大的膽子呢?」

  「小孫,你是聽見她說的話了。」老太爺詭異的笑著,似乎是幸災樂禍——「既是如此,就隨便在畫像挑一個黃花閨女吧!」

  哪知楊明笑得更是詭異,一雙眼神上下打量阿寶。

  「小寶兒,你是定不嫁我?」

  「廢話!」已經懶得理他了。

  「小孫?」老太爺催促著,像在看好戲似的。

  「下個月成親倒也行。」楊明出乎意料地說道:「不過,新娘子可不是畫像中人。」

  「大哥,難不成你已有意中人?」楊月驚喜地問。

  楊明沒回答,一逕地盯著阿寶瞧,臉上競浮現出貓捉老鼠的得意笑容——或者該說大野狼剛抓到令人垂涎欲滴的小白兔?這舉動可讓阿寶頭皮發麻,想倒退數步避開,卻又遭他捉住不放。

  「是有意中人,事實上,咱們還同床共枕過,就在這幾日,是不,阿寶?」

  他疑惑地眨眨眼,道:「可這幾日我都同你在一塊,沒瞧見什麼你的意中人呀?」

  「小傻瓜,你還不知我說誰嗎?」

  「我是傻,你倒是說說看,誰跟你同床共忱過?我就不信我沒瞧見她!」

  「真要我說?」

  「儘管說就是。」阿寶急欲知道。

  好奇是要付出代價的。

  「是你,小寶兒。」那只花狸剛抓到了唯一的小老鼠,臉上正掛著「你最好認命」的表情。

  「我?」

  楊明執起她的手,凝視她,輕笑——

  「沒錯,就是你,我的新娘子,呂瑋寶。」

  「我是男的!男的!你聽見了沒?什麼新娘子!我可警告你,管你是什麼牧場主子,還是楊家少爺,要是你再存心調侃我,我非追殺你到天涯海角不可!」

  「喝杯水吧,阿寶。」

  「不喝!」

  「不渴嗎?你已經連續說了一盞茶的時間,也該解解渴,再繼續數落下去不遲。」他建議道。

  說話的人正是楊明。

  自然那數落了一盞茶工夫的非阿寶莫屬!

  打楊明聲稱怕的新娘子是何人後,便拖著又罵又打的阿寶一路來到客房,任她罵個過癮!而他,自然就是閒閒地坐在一旁聽她罵羅!

  想是吃定她了!

  阿寶瞪著他,想了想也對。舉起茶杯就唇,還是忍不住罵他一句:「你一定是瘋了!」

  楊明低笑,該是他發揮苦肉計的時候了。

  三十六計裡最可靠的大概是就是苦肉計了!此計一出,舉凡稍有良心的人都會掬一把同情之淚,更何況是單純的阿寶?

  想要嫁他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偏阿寶是個異數,若不說服她委身下嫁,恐怕他非獨身一輩子不可了!

  輕咳一聲,開始扮起可伶的男人——

  「小寶兒,你大概不知道楊家產業遍及中原,光是京城『金繡坊』一年的利潤就夠一般人家一輩子享用不盡吧?」

  「這又關我何事?」

  「你別急,細聽我道來。楊家產業遍及中原,須打理的事是數不清的,偏月兒是個女孩兒,自然不理外頭的生意;而我畢竟是楊家獨子,就算大半年來往奔波,也沒法子管東大江南北的生意,也難怪老太爺急著抱孫子,就盼多幾個曾孫能一塊掌理生意。如今那些畫像裡的姑娘便是老太爺為我找來的妻子人選,本來是該從長輩之命,偏偏——」故意頓了頓,等她來問個詳細。

  瞧她一臉著了迷的神色,想來他的故事編得還算動人,至於接下來——應該努力擠出她所有的同情心才是。

  從設想過,娶個老婆還得如此費心思!

  「偏偏怎麼了?」阿寶果然如是問。

  「我也老大不小,該是成親的時候了。前幾個月畫像到手,想想畢竟也是要共度一生的妻子,自然得先瞭解一番。就派張良去探聽那些姑娘的底細,哪知城東的阮二小姐早有意中人,雖是個小小長工,可也不能拆散人家——」

  「那是當然!」阿寶贊同地點頭,差點沒讓他笑出聲來。

  「還有城北的曾小姐聽說有個怪僻,喜愛扮男裝出遊;這本也沒什麼不好,偏她同曾老爺子一般,迷上了賭坊。」楊明瞧她不解,解釋:道:「那是專坑人的地方,想想若是娶她回來,不出半年,定會將楊家產:業輸個精光!老太爺非活活氣死不可。」

  阿寶偏著頭,想了想。「既然如此,那也不能娶她羅?」

  楊明用力咳了咳,掩藏住眼底的笑意,俏俏地握住她的手;她則沒啥反應,果真是對他的故事著了迷。想來將來若是「賞金獵人」退隱江湖,換作說書人也算一個好職業。

  「至於京城富豪之女的莫愁小姐,唉!不談也罷。」

  「怎麼說?」

  「此女心如蛇蠍。小寶兒,你可知她是如何對待親生妹妹的?雖不同母所生,但只要逮到機會便虐待自個兒的妹妹,直到莫汝兒出嫁。不用說,若是娶她回來,恐怕月兒也會遭她欺負,你說是不是?」

  阿寶用力點頭。「說得有理。」

  於是乎,他花足了一柱香的時間「譭謗」每一個畫中女子,再用一柱香的時間說服阿寶,若是娶了她們,恐怕楊家非完蛋不可!

  「所以,我才要借助你的幫忙。」楊明可伶兮兮地說道。

  「我的幫忙?」

  「就是當我的新娘子。」成敗在比一舉。

  阿寶一楞,這才從他的故事裡幡然「醒」悟!

  「我不是說過我是男兒嗎?你怎麼可以娶我呢?」又氣他老是將他看作女孩。

  「可你的長相挺像女孩兒,不是嗎?」

  「那又如何?終究是個男兒。要是讓旁人知道,豈不笑掉大牙?」

  「你扮作女孩,不就沒人知曉了嗎?」

  阿寶瞪著他。「可你知我知呀!」

  楊明眼一瞇,逼近她——

  「這就是關鍵所在了。既是你知我知,不說予旁人知,又有誰知道呢?說不得老大爺再沒多久就升了天,你忍心他在臨死前沒能得圓宿願?或者,你又忍心瞧見我為了老太爺,而胡亂娶個女子回來嗎?」最後再補上一句:「阿寶,如果沒記錯,你是保護我的,是不?你總不想見到我後半輩子全賠在一個女子身上吧?」竟連這招也用上了!

  「我真的不是女孩兒啊!」他又急又慌的。

  他是不忍心見到楊明沒得選擇,就娶個女孩兒回來;但他真的是男人嘛!這成何體統?再說,他怎座扮女孩兒?任誰瞧都瞧得出他是個男人嘛!

  他明明就是男人嘛!

  「只要你答應暫時作我娘子,我自然有辦法將你扮成女兒身。你可不會見死不救吧?」

  「但,將來——」顯然有些心軟了。

  「你大可放心。你長年住在山上,自然不知道一般規矩,將來等老太爺升了天,或者你我各找到托討終身之人,你儘管休夫使成。」

  「休夫?」

  「這年頭只有女人體夫,我是怎麼也沒法子休你的。」他是騙死人不償命!

  休夫?哈!那可是幾百年後的事!現今只有休妻,哪裡來的休夫?她若想休夫也成,他不當回事就行了。這計謀可賊得很,將來她若有不滿,早成了他的妻子,還能有話說嗎?畢竟他是棋高一著,算她倒了楣,被他騙去一輩子的青春!

  阿寶還認真地思考著呢!

  他是不願見到楊明被迫娶妻,雖說老太爺算是個原因,但重要的還是他自個兒。說也奇怪,是出了什麼問題嗎?怎麼打第一眼見到他,心裡總是不大舒服?尤其最近更明顯了,當他用那種噁心得要死的眼神注視著他,他竟然連自個兒姓什麼叫什麼都忘個一乾二淨了!更重要的是——

  他竟然不想見到他娶妻!

  太古怪了!義父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乃天經地義。他成親干他何事?竟會心亂如麻,就盼他一生一世不娶最好!

  難不成瘋的不是他,而是他?

  「小寶兒?」

  「我可先聲明,我天生就是男人,自然做不來女孩的舉動。」

  他大喜——

  「我可也沒奢望將你改造。」

  「但——」靈光一閃,中大叫:「可老太爺和其他人都已經瞧過我是男兒身的模樣啦!」

  「那有什麼問題!交代下去,說你是女扮男裝不就成了?」萬般藉口全教他打了回票,就不信她還有什麼問題冒出來。

  「我——扮成女孩樣,可能你會失望——還是先提醒一下。奇怪?什麼時候竟有愛美心態的?

  「這你就別管了。」站來背對著她朝外走,楊明臉上浮起大大的笑容。

  「你去哪兒?」他心慌道。

  「自然是叫人幫你梳妝打扮。」

  「可是——」好怪!怎麼他的聲音啞啞的?莫非是傷心難過起來了?

  正想問他,哪知他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還體貼地為他關上房門。

  也許他要獨自哭個過癮也不一定!別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堅強加他,在義父兩眼一翻的時侯,不也哭得死去活來嗎?想想,還真同情楊明。

  站在門外的楊月一瞧楊明走出,急忙上前——

  「大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你要娶那男孩兒為妻嗎?」

  「她是女孩家。」楊明忍住笑意。

  「女孩?可他的扮相——」楊月一時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說起這話,楊明的臉龐就是一沉。

  「聽她提起,過去十八年來就只有她義父與她一同生活,想來是她義父誆騙她是個男兒身吧!」

  「你是說,十八年來呂姑娘一直以為自己是男人?」

  「可以這麼說。」

  楊月細細打量楊明——

  「大哥,你真打算娶她為妻?」從她懂事以來,可沒見過場明眼底那抹柔情呢!

  「她以後就是你嫂子了。」楊明一笑。「叫小漁兒那丫頭一塊過來,替阿寶梳妝打扮一番。新作的衣衫全在張良那兒,記得把她胸前裡著的那塊白布扔掉。」

  「大哥,你——」楊月抽了口涼氣。「你該不是已經對未來嫂子——」

  「若是如此,我可就沒多少耐性等到下個月初成親了。」楊明拍拍她的肩「等會兒梳妝打扮後,帶她來前院找我就是。」語畢,逕自離去。

  該去找草上飛的時候了!說不得地對江湖上慣用軟劍的高手略知一二;想起昨夜黑衣人的獨門暗器,地是愈來愈感興趣。江湖上何時出現這號人物尚是個謎,就當打發時間吧——等著那丫頭出來!

  他幾乎等不及要親眼見那丫頭扮為女兒身的俏模樣!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54:02

第五章   


  他看呆了!

  或者該說,他看錯了眼!

  「楊兄?」正同楊明說話的仇似海發覺他愕然的神色,頗覺有趣,循著他的眼光望去不覺也一楞?

  來人正是阿寶,身旁伴著楊月與小漁兒。

  不過這回阿寶可不再是一身粗布男衫;她身上穿著的是綢緞莊送來的月牙色衫子,衫子上的繡工出自京師的金繡坊。當然,這不是造成楊明吃驚的原因。

  打第一眼見到阿寶,雖是身著粗衫,但也能一眼瞧出污臉上有著脫俗的清雅;倘若換回女衫,定有一番獨特的清新韻味。果不其然,如今扮成了女孩樣,在她細緻小巧的俏臉蛋上抹上淡淡的脂粉,自然更添幾許我見猶憐的嬌柔味道。

  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只除了——

  「看什麼看?怎麼?覺得我見不得人嗎?」雖是扮成女孩兒,可性子倒沒變,一個跑步就衝到楊明面前,仰頭怒視他——

  「我說過不成就是不成!堂堂一個男人扮成女人,誰會相信?瞧你現今都看得傻了,要是讓旁人見了豈不笑掉大牙?」阿寶差點沒掉下眼淚來。

  真是讓他出糗到底了!

  幹嘛這般好心任他捉弄?先前那兩個姑娘家也不避嫌,捉他就扔進澡盆,硬是刷下他一層皮,然後又抓著他的頭髮大作文章,在他臉蛋上東塗西抹,也不知道在搞些什麼?要不是念在她們是女人,早一把推開了,更別談那般複雜的女衫,折騰著他有多可伶了。

  這到底是誰的過錯?

  還不是那殺千刀的楊明!

  「少爺。你還是快說幾句話安慰呂小姐嘛!」小漁兒掩嘴偷笑。「先前我已經是拼了命的讚美她了,可她偏不信咱們,非得要你瞧瞧。對啦!還有這對珍珠耳飾,她堅持不戴的。少爺,你還是勸勸她,教她拿下耳上金飾,領家的千金小姐只掛著一隻耳飾的?說出去會惹笑話的。」

  阿寶惡狠狠的瞪了小漁兒一眼,好似在說「你要不是女的,我非揍你不可!」「我是男的!不要動不動就叫我小姐小姐!」

  「小寶兒,你該不是想大聲宣揚出去吧?」楊明摀住她的嘴,眉頭仍是緊密若。「要是你再大聲嚷嚷下去,只怕楊府上上下下全知道稱是男兒身了!」

  她睜圓眼,扯下他的手。

  「你還要我扮女裝?」

  「這可是你親口允諾的。怎麼?想反悔嗎?」楊明皺著眉瞧了她好半晌,忽地神情一鬆,拿掉她發上的所有簪子與金絲製圈架,全然不理有旁人在場。

  「大哥,怎麼啦?」那可是花了她一個時辰才弄好的時下最流行的「墮馬髻」,將阿寶的秀髮挽成大髻,側垂一邊,瞧來挺美挺艷的,怎麼大哥——」

  「喂,你幹嘛?」阿寶不起勁的抗議著,反正他也討厭頭上頂個沉甸甸的玩意兒,累壞脖子事小,丟臉事大!

  哪知楊明將黑漆的秀髮披散在她肩上,瞧了半晌,才將一頭黑髮編成一條又組又黑的麻花辮。

  他簡直沒把仇似海他們放在眼裡。

  不過也教他們看呆了!誰叫他們與楊明相處至今,還沒瞧過他親手為哪個姑娘打扮過!

  編好了麻花辮,再扶著她的肩,細瞧她一香,才勉強點頭。

  「以後我編派個丫頭服侍你,可別隨便在頭頂上亂作文章。」

  「我亂作文章?」真想狠狠踹他一腳!卻教楊明輕易地看出來。

  「怎麼,你不服氣?」

  「當然是不服氣!當初是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求我幫他的?姓楊的,你最好搞清楚,我可是好心幫你,不是來讓你又罵又折磨——」用力指著他的胸膛。

  楊明輕笑一聲,捉住她的手。「我以為你想保護我的。」

  阿寶真想抹去他臉上得意的笑容。保護他?現下他可後悔了,應該他遭人暗算之際再補上一拳的。瞧瞧現在!他為自己惹上了什麼麻煩?

  楊明輕咳一聲,再故意舔加一句——

  「不是我多言,阿寶,倘若你的黑髮再蓄長些,可就真像個貨真價實的姑娘了。」

  阿寶倒抽一口氣,終於忍不住端他一腳,然後腳底抹油——溜了!

  他是氣昏了頭,可也還知道楊明的為人。他踹他一腳,換來的下場可能更淒慘!或許不會道他痛打,這點他篤定得很,但肯定會遺到更慘的報復——例如毛手毛腳之類的!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楊明無奈的使個眼色,楊月同小漁兒便追了上去。看來想調教他的小新娘,非得花一番苦工不可。

  想是如此想,還是挺期待未來的日子。忽地,瞧見草上飛凝視阿寶遠去的身影——

  「他是我的。」

  「我知道。」仇似海苦笑。「我可沒打嫂夫人的主意。只是——楊兄,數月不見,怎麼忽地改變主意,想成親了?」

  楊明打量他一番。

  「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仇似海沉吟半晌,才道;「嫂夫人花容月貌,倘若能留在府邸,不邁大門一步是最好。這只是小弟一番建言,受不受用還是得瞧揚兄自個兒決定。」

  他也瞧出來了?

  楊明緊抿著唇,終於接受阿寶非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不然,先前何必改了她的髮型,讓她的清雅脫俗掩去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

  沒錯,一切正如所料。換回女裝的阿寶清秀出塵,仿如芙蓉出水,可他怎麼也沒料到談雅中競另有尊貴之氣?定是天生的!她十八年來住在荒野山林,又哪會蘊育出貴族氣勢?只要不開口粗言大罵,恐怕稍有心思的人都能瞧出她是哪家千金小姐——或者,是皇官貴族?

  思及她耳上的金飾,楊明的臉色不覺一沉,因而沒發覺到仇似海若有所思的跟神。

  這日秋高氣災,天氣挺不錯的!

  大早,幾個丫鬟陪伴著楊月去廟裡上香;自然保鏢仇似海也跟著隨侍在側。至於楊明則出門會幾個江湖朋友,一時半刻是不太可能回楊府,而楊老太爺正在用膳,自然也就沒人管得著她了。

  所說的她——自然是小漁兒了!

  悄悄地望了一眼後院,盤算此刻正是後院守衙換斑的時間,本來她是該陪著楊月去上香的,可她另有打算。

  假借頭疼的理由留下,目的只有一個——私自去瞧瞧那王家公於究竟是何模樣。

  這可是為楊月的將來打算!別以為她小漁兒只是一個丫頭,可她的感恩之心不比其他人差!楊月待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為她去評估未來的姑爺是天經地義的事;再說。她不是不知道場月與那仇似海——

  「你在幹什麼?」忽地,身後冒出一句。

  完了!

  「寶姊姊。」小漁兒喪氣地垂下限瞪,轉過身去。

  相處幾日,感情已融洽不少,尤其阿寶性於單純隨和,自然不玩小姐少爺那套。本來是堅持小漁兒要叫他一聲大哥的,不過既然是扮了女兒身,當然要裝得像些,讓小漁兒叫聲姊姊,也免得她倆交談時。教人發現他是男兒身的事實,這當然是阿寶一廂情願的想法。現下哪個人不當地是女孩兒?

  就連老太爺瞧見她的女孩樣,也豎起大招指叫聲好,滿意楊明的眼光。

  敢情楊府上上下下的人全瞎了眼?

  更氣人的是,所謂一入侯門深似海,八成說的就是他!打他一進楊府,至今還沒邁出大門一步!不是他不想出去瞧瞧,而是楊明下令他不得出場府一步,直到成親那一日!所以才有後院守衛的存在。氣死他了!找他理論,他只笑嘻嘻的吃他豆腐。嚇得他急忙溜走,真當他是女孩兒嗎?

  所以,今兒個趁著大夥兒都不在,四處閒逛之餘,忽地瞧見小漁兒偷偷摸摸地溜出後院,身著粗劣的布衫,手裡拎著花藍,還能不知道她想於嘛嗎?

  多日來跟著楊明,也學會了些威手段。

  「小漁兒,你想去哪兒?」阿寶開心地問。

  「我——」小漁兒眼珠一轉,天真地回答:「今兒個大早,小姐去廟裡上香,本來我是頭疼的,不過現下好了些,如果趕去,說不定還能陪著小姐一塊回來呢?」

  阿寶眨眨眼,好笑地問:「陪楊小姐上香,要帶花籃?」

  打從小就沒兄弟姊妹的,自從遇上楊明,是怎麼也設那種當他是兄長的感情,不過對小漁兒和那楊月,可像是多了兩個姊妹似的;偶爾就愛跟楊月、小漁兒聊聊貼心話——挺古怪,是不是?一個大男人家的,競然也會像個娘們似的。

  事實上,他是挺慚愧的。

  這幾日楊月與小漁兒專程指點他一二,就是教他一些女孩家的事,他當然是不想學,可楊明偏又說了一句:君子一諾千金,怎麼,你想做個小狗熊嗎?

  氣得他誤蹈陷阱,真的去學了一些什麼蓮步輕移、說話細聲細氣,還不能哈哈大笑,要掩嘴偷笑——說起這個,他又要為女人感到不平了!

  憑什麼像楊明那種大男人可以咧嘴大笑,就算笑彎了腰都沒人吭,說話可以又吼又叫的,為什麼女人就不行——等等!依這種口氣說來,好像把楊明歸類為臭男人之列,而他則像是站在場月這邊,難不成他真當自個兒是女人了?

  阿寶困惑地思考著這可怕的問題。

  小漁兒哪知她心思?只得認命的歎息!

  「好啦!我也別扯謊了。坦白告訴你,今幾個我打算去瞧瞧王家公子到底是仍摸樣!你也知道小姐下個月就要成親,我可是陪嫁丫頭,自然有責任探查新姑爺有沒有什麼惡習之類的事,是不?」

  「惡習?」這是什麼玩意兒?

  「就是有沒有酗酒,玩女人什麼的嘛!體是初來乍到,不知道京城男人的習性。只要是富家公子哥兒,總兔不了一些壞習慣。只要是不太嚴重,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羅!」小漁兒靠近阿寶,悄消低語:「你可別說是我說的。聽人家說,北大街的王富豪之子是個麻子臉,本來這倒也不要緊,偏他愛逛青樓,染上了花柳病。這下可好!就可憐王家夫人,從關外嫁來王家,不過是五年的時間,也不知有沒有—塊兒染上。你說,我能不替小姐仔細瞧瞧嗎?雖然二人同姓王,不過最好差個十萬八千里,不然教我查出未來新姑爺有什麼惡習,非得向老太爺和少爺告上一狀不可!」

  阿寶聽得是頭昏腦脹!什麼花柳病?好似什麼不好的病症呢?雖不太懂小漁兒說些什麼,但總歸一句話就是——小漁兒打算溜出門!

  這才是重點。

  「這也好,我陪你去。」關在楊府裡都快悶死了。

  小漁兒大驚——「那可不成?要是讓少爺知道,我豈不沒命?」

  『怎麼?你們還真當我是新娘子嗎?」阿寶氣得哇哇大叫。「整日悶得都快瘋了!要是再不出去,準會給悶死!」「可是少爺——」

  「好啊!原來在你心中那個楊明比我還重要,虧體還當我是姊姊!不!是大哥。」可憐嘻嘻的神色教人見了好生不忍。

  小漁兒眼珠轉了轉,勉強答應道:「好吧!不過你可別忘了欠我一份情,要是教少爺給捉到,我非被剝一層皮不可:「她帶阿寶回房換件普通的衣衫,趨著守衛不在,兩個女孩悄悄地溜出楊府。

  不消說,阿寶可是劉姥姥進大觀!一出楊府,走了幾條街,瞧見天橋下又是賣藝的又是賣吃的,還有人拿著磚塊往自個兒身上砸,正要叫驚奇之餘,又瞧見對街的藝人拿著刀槍對著自個兒就是一刺,他嚇了一跳!卻見他完好無益——

  「別老站著。」在人群中,小漁兒拉她—把。「我買通王府的下人,說王家公子正和幾個朋友在宜膳坊用午膳呢!」拿著花藍,就是要好作花女。

  阿寶眨眨眼,指著那用刀槍「虐待」自己的漢子。

  「他怎麼啦?想死嗎?怎麼盡拿刀槍刺自個兒?」

  小漁兒「噗嗤」一笑!

  「傻姊姊,那個人不是想死,他是為了生活賺錢!這天橋下的藝人是打從中原各地來的,以賣藝為主,有一技之長的自然能餬口,沒一技之長的只好做乞丐啦!你瞧他們都是練家子,不然怎麼敢拿刀動槍的對付自個兒,是不?」

  阿寶半知半解地點頭,好奇的注視另一個攤子賣著又圓又大的東西,也不知是什麼——

  聰慧的小漁兒,又豈會不知她的心思?低歎了口氣,從荷包裡拿出一文錢來,跑去向賣攤的大叔買了回來。

  「這是糖葫蘆。你沒瞧過麼?」她塞給阿寶一枝糖葫蘆。

  「是沒瞧過。」阿寶細瞧手裡拿著的糖葫蘆,想了想,正想放到腰際的織帶裡。

  小遺兒驚呼:「你幹嘛?」

  阿寶眨眨限,不解地瞧著她——

  「自然是留作紀念嘛!不然還能幹嘛!」

  小漁兒呻吟一聲,大叫:「拜託!傻姊姊,這是吃的,不是讓你留作紀念的!」

  「吃的?」阿寶嚇了一跳。「這能吃?」小心的舔了一口,還真甜呢!

  「好不好吃?」

  「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甜了些。」他認真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小漁兒又是歎息又是為她感到不平。

  「少爺實在太過份了!整日將你關在府裡,自然不知道京城有多好玩呢!改明兒,咱們再偷空出來玩,你說好不好,寶姊姊?」

  當然好!阿寶可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多既好玩又稀奇的玩意兒呢!

  但今兒個可不是來玩的,是有神聖使命的。

  只好暫時收起好奇的眼光,隨著小漁兒到宜騰坊。掌櫃的瞧見她們進來賣花,也不阻止;一般行情大夥兒都懂的。在店裡賣花一律七三分賬,就連一樓拉胡琴的瘸老三也是要分賬的,算是抽成嘛!

  「他在哪裡?」阿寶美目盼兮,也不認識什麼王家公子。

  「我也不知道。不過王家下人說,今兒個也是穿藍色衣衫,圓領上繡有黑邊的,你也幫我瞧瞧,瞧見了通知我一聲。」

  阿寶努力地瞧著一樓的每個客官,心裡挺納悶怎在場男子都長得差不多一個模祥!要仔細分辨似乎很難,哪像楊明好認得很——

  小漁兒不安地扯了下她的衣衫。

  「寶姊姊,我看咱們還是上樓瞧瞧,若是沒王家公子的身影,就趕緊走好了。」

  她之所以不安,是發覺到那些用膳的男人們淨往她們這邊瞧來!瞧的當然不是她,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雖然也可算是清秀佳人,但哪有寶姊姊的清雅出塵!教人一瞧就離不開眼,任它粗衫布裙也掩不去幹金小姐的貴氣。怎麼她先前都沒注意到阿寶雖沒如楊月那般眉目如畫的絕美玉顏,可也別有一番清純的韻味,牢牢鎖住在場男人的垂涎目光!難怪楊明少爺不准她出場府大門一步,原來是這原因!

  「寶姊姊,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好了。王家公子的事就當我沒說過。」小漁兒決定改日再自個兒找機會出來評估王家公子。

  「來都已經來了,怎麼又要回去?不成不成!還是先瞧瞧王家公子再作打算。」阿寶哪知小漁兒的心思?豪爽地拖著她就往樓上走。

  到了二樓,舉目望去儘是華衣貴服的富家公子哥兒,可怎麼瞧也沒瞧見哪個男人身著藍衫的,反倒是她倆姑娘家引注目!

  阿寶皺皺鼻頭,脫口而出:「怎麼個個都像花技招展的孔雀?」

  小漁兒「噗嗤」一笑。

  「寶姊姊,你現在才知道!現下京城的公子哥兒是整日無所事事。不是四處閒逛,就是同人飲酒作樂,要不然鬥鬥蟋蟀,逛逛青樓,什麼正經事也不做,靠的就是祖先留下來的祖產。相較之下,是怎麼也比不上咱家少爺的,你說是不?」趁機推銷一下楊明。

  不過,當她瞧見圓柱旁視線良好的雅座裡,一位公子哥兒好似半醉地睨著這裡,不,應該是瞧著阿寶!急忙開口道:「寶姊姊,咱們還是走吧!」

  「喂!賣花的姑娘!」

  小漁兒充耳不聞,趕緊拉著阿寶就要跑。老天爺!楊明少爺一定會把她碎屍萬段的!

  「他要買花呢!小漁兒。」敢倩阿寶還真要賣花給他?

  「咱們不賣了啦!」小漁兒尖叫,一雙魔手忽地伸了過來,不客氣地將她抱起來——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公子哥兒的手下!

  那半醉的公子哥兒邪邪地一笑,緩步走來。

  「姑娘是哪裡人?怎麼都沒瞧見過你呢?」他色迷迷地逼近阿寶,一臉的賊笑,令人看了就噁心!

  「喂,你靠這麼近幹嘛?」又不是麥芽糖,楊明吃她豆腐尚可容忍,其他人想吃她豆腐,門都沒有!

  阿寶瞪著抱住小漁兒不放的漢子,大叫:「放開她!」

  「放開她倒也成。」公子哥兒又近一步。「瞧你粗衫布裙,又出來賣花,定是家中生活不濟,大爺我心情好,給我香一個,就將今兒個的花全買下,還加你十兩銀子如何?」一張豬嘴競湊近來!偏其他用膳的客人沒一個打算出手相肋,還等著看好戲呢!說不定有香艷鏡頭可看!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54:18

  須知,這些富家公子生活糜爛,終日吃喝嫖賭,在青樓包妓是司空見慣的事;在他們根深蒂固的觀念裡,人只分二等人,一是上等人,指的便是這群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們;一是下等人,自然是既沒祖產又要外出討生活的老百姓。在他們眼裡,這群老百姓全是賤命一條,跟狗的價值差不多,當然沒人要出手相助!最好還有刺激鏡頭可看!如果不幸鬧出人命——送幾錠銀子到官府了事不就得了?只要有錢有勢就好辦事,這可是千古不變的定律!

  再說,不過是兩個小小的姑娘,能怎麼反抗?大不了再多拿幾兩銀封住她們的嘴就成。

  可他們料錯了!

  阿寶生氣地大叫,拍開他的豬嘴。

  「我可警告你,再敢靠近一步,我就不客氣了!還有,放開小漁兒,不然我就要你好看!」她寧願讓楊明吃豆腐,也不要教這個流里流氣、一見就討厭的男人毛手毛腳的。

  「嘿嘿!你要我怎麼好看?」那公子不死心地又靠上來,就差沒流出口水來。在青樓裡還碰不上這種靈氣美的貨色,好似——好似天生就有教養的姑娘;那是指她沒說話的時侯,一聽她粗裡粗氣的說話,就知是「下等人」。

  阿寶長到這般大還沒這麼生氣過!尤其他又靠上前來要抱她——乾脆用力一推,親眼瞧見那公子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哀嚎慘叫一聲,「咚咚咚」!一連數聲的從二樓滾到樓梯底下!

  可憐他競不知阿寶力氣大得出奇,哪是他們這些整日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普通公子哥兒能吃得消的?

  當場。哪個人不嚇呆了!

  一個女孩兒力大無窮,說出去誰信啊?

  小漁兒趁這機會,貝齒狠狠一咬,痛得身後的漢子鬆開了手!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當下、拉著還想踹人一腳的阿寶一溜姻的路下樓,衝出宜膳坊,耳裡還聽見裡頭那公子怒斥那群呆若木雞的手下,非追到她倆不可!

  這可怎麼辦?依腳程是不可能跑過那些男人的——

  「小漁兒,你先回去,我去跟他們理論,理論不成,大不了就動手!我又不是沒打過架,怕他們不成?」阿寶氣杯了!

  頭一次逛街就遇上這等事!還是在楊家牧場來得好,人人謙恭有禮,大勇工頭是有些壞心跟,可好歹勉強算是個好人!裡頭那群人竟敢欺負良家婦女:天生的正義感可不容許他做縮頭烏龜!

  「不成不成!」小漁兒死命地拉住她的手。「體可不能胡亂來,要是讓少爺知道你有半絲損傷,我可要倒大了楣了!我的好姊姊,你就行行好,咱們快溜吧!」

  一路拉著不情願的阿寶穿過小巷、跑個大街,後頭還跟著緊迫不捨的漢子。她的小腳都快磨破了,穿過天橋藝人的攤子,不安地瞧著四周——再過幾條街就是揚府後門!,到那可就安全許多,只好再努力的跑了!正要回頭告之阿寶,哪知——

  人不見了!

  小漁兒睜著大眼,看著身後空無一人,敢情是讓人群給衝散了?

  完了!完了!

  要是阿寶讓那個色狼給捉到,她也別想活命了。

  「在這裡!」那公子的手下忽地大叫,離她有幾步遠的距離,就眼尖的瞧見她。嘿!這丫頭讓他們跑個半死,回頭有她好受的了!

  她嚇得眼淚差點該落下來,連接帶爬的逃離他們!哪知正巧撞上一個男人。

  「這怎麼搞的?」來人扶住她的肩,免得她再度跌倒。

  小漁兒一瞧他是個健壯漢子,也不及抬眼看他是何容貌,忙拉著他的手,發出求救:「大爺,你行行好,救我一命!」她回頭指著那兩名凶神惡煞般的漢子,縮了縮肩,又往這陌生人靠去。「他們——他們想非禮我。」

  陌生人眉一皺,冷漠地注視眼前的二人。

  「兄弟,我勸你還是把她交給我,沒有必要給自個兒惹上麻煩,是不?」當人手下的李大海睨了一眼這男人身上的普通衣衫,料想他不是什麼公子的人物,態度自然放肆了些。

  不過,他還是有所顧忌的;這陌生男人的冷傲氣勢像是要把他們給吞了似的!思及此,不覺膽寒了些,不過還是鼓起勇氣又道:「你可知道這丫頭的公子可是京城一帶赫赫有名的李員外之子?你要是惹上他,算你倒了八輩子楣!你可知道街角賣豆腐的李記?他的女兒就是讓咱們公子瞧上,打算收作偏房,可她不知好歹,寧願上吊自盡,那李師父往衙門去告狀,不消說,咱們公子非但沒有半點損失,那李師父還挨了三十大板,所有財產充公,這下,你總該知道咱們公子的厲害了吧?還不快把這死丫頭交出來!」這是什麼手下?竟把自家公子的劣行敗跡一字不夠的給說出來,真有夠蠢的!

  只見那陌生男人冷冷一笑——

  「交出這丫頭也成。不過麻煩你們同我去衙門一趟。」

  「去那裡做什麼?」李大海還傻呆呆地問。

  「自然是做證人,將你家公子的罪行一一寫下。」

  李大海一楞,隨露出凶狠的神色,朝同伴一使眼色,緩緩向他靠近。

  「既然你不聽勸告,就休怪咱們無情:今兒個是絕不可能放過這死丫頭的。」兩人擺出一別準備教訓他的模樣。

  難得這陌生男人一點也不慌,他放開了小漁兒。

  「大爺——」

  「你光到旁邊站著。今兒個我的想為百姓做一樁善事—」他冷冷笑著,逼近了李大海他們。

  李大海不自覺地退了一步。這怎麼搞的?他不過是一個人而已,有什麼好怕的!還差點讓他的氣勢給嚇倒!開玩笑!就算他們給送去衙門又如何?自有公子保他們出來,最多——最多讓這男子給揍幾拳罷了!李大海被自己這番心思給嚇了一跳!怎麼還沒開打,就先滅了自己成風?

  總之,誰先出手誰先贏!抱持著這個理念,李大海一使眼色,二人一齊衝上前,對著那男人就是一陣猛打!

  說也奇怪,每打出一拳,怎麼都讓他給擋了去:

  「原來是個練家子!」李大海氣自個兒先前怎麼沒先察覺到。

  陌生男子只是嘴角稍稍一揚——

  「怎麼?想束手就縛?還是想再試試?」

  想當然耳是後者!李大海又是一陣猛衝狠打!

  小漁兒本被嚇得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可現下——卻哈哈笑出來!沒辦法嘛!一聽他是練家子,自然就放下心來。後來瞧這男子佔了上風,讓李大海他們跌個狗吃屎,不想笑也難。

  尤其,在瞧見李大海他們躺在地上、昏厥過去之後,她小姑娘一蹦一跳的奔到那男子面前。

  「多謝救命恩人——我可不可以踢踢他們一腳?」說歸說,在還沒得到陌生男人允許之前,她就已經用力的踢了李大海一腳。

  她扁了扁嘴,叉腰,大搖大擺地說:「你們是自討苦吃!敢招惹本姑娘——不!是招惹這位大爺,算你們倒了百來輩子的楣!」輕哼一聲,回首一望,吐了吐舌,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那陌生男子正好笑的盯視著她呢!

  好歹她也是個姑娘家,怎麼這麼沒規矩2要是讓小姐知道。說不得又要罵她了。

  「對不起……」她囁嚅道:「我一時忘形,尚請公子見諒。」剛剛才注意到他的容貌挺好看的!雖沒有楊明的俊秀非凡,可他那有些冷意的容貌帶了點書卷味,先前若沒瞧見他動手,還真不知道他有武功底子呢!

  「姑娘以賣花為生?」他看見那花籃,蹙眉道:「你的親人呢?」

  「我沒有親人。打我五歲開始就給人作丫鬟,今兒個——今兒個是想兼職多賺些銀兩。」小漁兒暗地裡吐了吐舌。怎能告訴他——她是為了小姐的事而來打探王家公子的呢?

  「一個姑娘家隻身在外,諸多不便。」他從腰際拿出幾錠銀子扔進她的花籃裡。」今兒個就當我買下這些花,你還是快回去,免得又旁生枝節。下回出門,可要小心些。」

  小漁兒怔怔地望著花籃裡的銀子,看他正要押起李大海他們,轉身走了,急忙衝到他面前,將那銀子還給他。

  「大爺,這我不能收。」

  「怎麼?不夠買你的花嗎?」那男子收起先前的笑意,皺起眉頭來。

  「夠了!就算我賣一個月的花也沒能賺這多。」小漁兒不知如何啟口,一張臉蛋急得暈紅起來。「大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坦白說好了,你可別怪我。」

  「有話直說就是。」他耐心地等著。

  「大爺『——我瞧你也是在外討生活的,是不?」小心地瞄一眼他的普通衣衫,衣袖上還有補釘呢!「這些銀子一定是你大部份的財產,我怎麼能狠心的全拿去呢!你還是收回去吧!」

  那男於沒料到小漁兒會說出這種話來。

  「小姑娘,這點銀兩我還不放在眼裡。你儘管拿去用便是。」

  「不成不成!今兒個你救了我,我還拿去你大半財產,這樣我會良心不安的。大爺,你也是在天橋下賣藝的藝人嗎?」她腦中閃過一計。

  「是啊!混口飯吃而已。」

  小漁兒眼一亮,大喜道:「這正好!雖然我只是個小小女子,可也知道有思報恩的道理,明兒個晌午,我就在這裡等你,不見不散,可好?」

  「等我?」他讓她的話給弄糊塗了。

  她用力的點頭。

  「既然你在這裡賣藝,吃住都要的。不如在你待在京城的這段期間,我為你送飯來,一來免得花錢,二來也其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你說好不好?」

  「不好!」他沉聲道:「天橋附近是龍蛇混雜之地,一個姑娘家來此,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怎麼得了?」難不成她以為她會一直這麼好運嗎?

  「自然有你保護我啊!乾脆我認你作大哥好了,大哥,你尊姓大名?」

  遲疑了會,那男於才道:「靳。」

  「原來是靳大哥,我小漁兒,從小就沒有姓氏,你要是喜歡就叫小漁兒,不然,叫聲妹妹也成。真好:設想到會突然冒出個大哥來呢!」

  不是冒出來,是她自己討來的吧?

  這丫頭是怎麼一回事?無緣無故就來攀關係?

  「靳大哥,咱們就這麼說定了。明兒個晌午,你可別去客棧吃飯,我做幾樣小菜,包你讚不絕口,還有——」她將銀子還給他一半。「我知道你為人好,定不肯收下全部銀子,不過你好歹也要吃住,乾脆咱們一人一半,你能過活,我也能過活,就這麼說定了。」也不理他同意了沒,趕緊跑回府去。

  她可沒忘了阿寶!

  回楊府是去討救兵,就算被罵,她也認了。誰叫她也認了阿寶當自家姊姊呢!

  再說,現下她也不敢獨自在大街上晃蕩,萬一找到阿寶,又遇上那色狼,豈不又求救無門嗎?

  還是趕緊回楊府放救兵要緊:

  那男子有些愕然的注視著她離去的身影。

  從頭到尾,他只記得他出手相救,至於後來發生的事——

  分明是她自個兒自導自演,他壓根兒就沒答應過一句。

  這年頭還真有點古怪了!送人銀兩還遭退回?

  蹙著濃眉,抑著李大海他們走向衙門。

  至於明天——他肯定是不會來。

  就讓那丫頭在這裡傻等吧……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55:19

第六章   


天底下最可憐的莫過於她阿寶了!

頭一回出門逛街,就遭人調戲,而且——她還迷路了!

調戲!

想來就有氣!想他阿寶明明是個男子漢,競然慘遭調戲!難不他真像個女孩兒?好吧!他承認他是有些像娘們,誰叫小漁兒有事沒事就拿銅鏡給他瞧,害他看鏡中人是愈看愈像娘們,更可怕的是竟有些喜歡當女人了呢!

不!不!這可不是真的!

他是男子漢呢!怎麼會想做女兒身?光說每天要換的複雜女衫就得靠小漁兒幫忙不可。不然憑他?只伯穿成反面他都不知道!曾經向楊明抱怨過可知他怎麼回答?

竟是一臉賊笑地盯著他全身,扔來一句——

「既是如此,那也無妨,就由我來為你更衣好了。」

要不是及時拍掉他伸來的魔手,只怕早讓他得逞了!

他是愈想愈氣,愈想愈心驚。當女人有什麼好?除了能休夫外,就是瞧不出哪裡比男人強,他竟然想當女人?

他病了嗎?

「不可能!」他叫出聲,猛搖著頭。「我才不當女人,難過得要命!」

「可你本來就是個女人嘛,小美人!」

一雙手臂忽地從她身後緊緊抱住他。

不妙!怎麼忘了還有人追他呢!

「渾賬傢伙,還不快放開我!」他怒道,正想掙脫鐵錨似的臂膀,無奈是怎麼推也推不開身後的人。怎麼一會工夫,他力大無窮了?

她氣沖沖的仰頭一瞧。

「我的天!」他低喃。

那分明是巨人嘛!眼前這個魁梧的漢子起碼有七尺高,橫向也夠塞兩個他還有餘,這是哪裡來的漢子?

「他是我手底下的武師。」李家公子揮著白扇,得意地「晃」到他面前。雖是臉上青腫,可仍扮起酷相。

「小美人,這下你可跑不掉了吧?先前我本想要一個香吻罷了,哪知你不肯給,還存心整治我,自然我也不是好惹的人物——」猥褻的低笑幾聲——「本大爺今兒個心情倒好,只要陪大爺我一晚,說不得就放了你。」語畢,竟逼上前來,挺色的摸摸她的下巴。

此舉換來的結果是——

她狠狠的端他一腳,命中目標!痛得李家公子又是大叫又是跳腳的。

阿寶倒也驚奇地瞪視眼前這一幕。

原來楊明說的全是真的!

閒來在楊府沒事,他偶爾陪陪他「聊天」,雖然絕大部時間他都在動手動腳的,可倒也挺認真地告訴了「她」,一個姑娘家手無縛雞之力,若哪日遇著成人,儘管男人的要害便是。

本來他說他的,他有聽沒懂。不過,一時好奇,既是男人要害,踢蹬楊明試試看便知,哪知他招搖頭,輕易一閃就過,還道他的動作太慢。

想了想——「男人的要害」?可他也算是男人,怎麼就沒這個「要害」?

待李公子好不容易忍住疼痛,這會兒他可再也忍不住氣了!衝上前就用力摑了她兩巴掌。

「你好樣的!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憐惜你!」他凶狠地瞪著她,示意她身後的巨人押她到就近的草堆上。

這是京城中的一條小巷子,大部份的百姓經過也不會瞧上一眼,若是聽見什麼呼救聲,敢救嗎?既沒武功又沒膽識,要憑著正義、熱血——對不起!先把自個兒的命乖乖送上再說。再者,這種意圖非禮的事,這兒的老百姓是聽多瞧多了!

上個月中,李家公子就是在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裡非禮豆腐西施,慘烈的呼救聲大夥兒是聽見了,可誰敢說話?全當沒聽見似的做自己的事,難怪公理不彰!後來李家公子瞧她還有幾分姿色,打算收作偏房,哪知當夜豆腐西施就懸樑自盡!

這時代是有錢就為王,表面上天於腳下誰敢亂來?偏暗地裡什麼勾當都在進行,現在可好,連官都可以用買了,試問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這會兒,恐怕阿寶就要步上豆腐西施的後塵!

他服嗎?

當然是不服,而且挺好笑的!

為啥?

因為他根本就不道李家公子的目的為何?別以為他義父教地讀書識字,可教的全是兵法,要不就是憂國憂民的詩詞,像什麼辛棄疾、陸游的.一天到晚還要他死背活啃的,才肯給他飯吃!偶爾心情好呢!還拉里拉雜的說一堆什麼小人在側、皇帝無限的狗屁話!直到喝醉了才肯乖乖睡覺,會教他日常基本生活常識那才有鬼呢!

這會兒,他連這姓李的想做什麼都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準沒好事:

「喂,你要幹嘛?」阿寶死到臨頭還不知死因呢!躺在草堆上怒視他,道:「就算先前我推你一把是我不對,可現在你還我兩巴掌,也算是討回公道了。既是如此,就該放了我才是。」

這姓李的冷嘿兩聲。

「原來小美人還不知道我想做啥?也好!今兒個就讓大爺我好奸教你什麼是人間極樂!」按奈不住性子,急忙使喚巨人捉住她的雙手,免得她又想動手動腳。

用力扯阿寶頸上的繡扣,露出大半賽雪香肩,李公子差點流下口水來!

「好貨色!好貨色!比那豆腐西施更教人垂涎!」這會兒有備而來,緊緊壓住她的腿,免得一個不小心,又道她襲擊。

這會兒,就算是再無知,可也知道這姓李的腦子裡定設想著好事,八成是想做些讓他後悔終生的事——

他又豈能如他願!

「你這王八蛋!」是擠了命的掙扎,無奈大漢的雙臂就像鐵鉗似的掙都掙不開,眼見那張噁心的臉孔愈逼愈近。

「呸」的一聲,阿寶朝他臉上吐口水。

哪知他全然不在意,俯身靠了下來……

要不是他俯下身,他豈能看到那人像沒事發生般的經過小巷子!

「喂!救命!救命啦!」他大聲嚷嚷,怎知那人無動於衷,獨自走他的陽關道,把阿寶氣壞了!

「你耳聾是不是——我認出你了!我認出你了啦!先別走,咱們是同伴啦!喂!有刀疤的,你忘了在『高昇客棧』的一面之緣嗎?」這時候攀關係是有點晚,不過還來得及吧?怎麼喊得他都快累死了,他卻連瞧都不瞧他一眼?

「小美人,天子腳下全是我李某人的地盤,誰敢瞧上一眼?」姓李的冷笑。「就算是皇帝老子都得從我胯下過呢!何況一條微不足道的命!」豬嘴猛親她的臉頰,若不是閃得快,豈不親到他的嘴了?

那人便是在「高昇客棧」出現的黑衣人,一聽褻瀆皇帝的言詞,冷冽的轉過身,正巧對上阿寶的眼睛。

他正想再度求救,哪知那黑衣人一瞧見她的容貌,冷漠的神色瞬間融化,眼底思緒翻騰,再一定睛,瞧見有人意圖非禮她——冷眼一瞇,寒冰似的聲音開口道;「放開她。」

誰理會他?那姓李的公子哥兒正忙著脫掉阿寶的衣衫,一瞄見裡頭的紅色肚兜,眼睛都瞪大了。

不過——

這是他死前看見的最後情景。

甚至於他連劍出鞘的聲音都沒聽見,只覺頸上一涼,身子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那巨人一驚,放開阿寶的雙手,探他的鼻息,嚇退數步!

「你殺了我家公子?」為表忠心,竟不怕死的跨前一步,想擒住黑衣人,好回去交代。不然,憑他這僕人身份,回李府准叫李員外給活活打死!

阿寶一得到解脫,就急忙推開那死在他身上的李家公子。

那黑衣人冷冷地瞧著巨人,手持的正是腰際軟劍。

「這把寶劍向來不殺無名之輩,今兒個算是破例。你若想活命,就不要在我面前出現。」冰冷的聲音教人打從心底發起顫來。

那巨人吞了吞口水,瞧瞧他眼底的寒光,再瞧瞧那早已氣絕的李公子,最後終於放棄捉拿他的念頭,抱起李公子的屍首就跑。

阿寶傻傻地站在那兒,拉緊衣衫,像個娘們似的。好吧!他是像娘們,但可不愛袒胸露背,再說,他總覺得還是別讓人瞧見他身子的好。

「你——不會是殺了他吧?」頭一次見到死人,挺恐怖的。

那黑衣人走近他,細細觀察他的臉蛋。

「你認識我?」他的目光停在她左耳的金飾上。

「當然認識!」說到這裡,他就有氣,一時也忘了駭怕。「先前你聾了不成?我好求歹求,你一句也不聽。怎麼?你的心叫狗吃了,是不?」

「你的親人呢?」

「沒啦!」他忽地看見他的神色迅速冷硬起來,持著軟劍的拳頭泛白來,於是再補上一句:「若是你想討人情,不好意思,你最好去找楊明討。我呢!是沒什麼人情讓你討。還有,別用這種眼光看我,我又不是欠你銀子!」

「楊明?」

「現下他是我的主於,有什麼話去跟他說。」

「他是那晚的男人?」

「不然還會有誰?」阿寶當他是白癡似的回答。

他的眼底閃過幾抹不同的情緒,直到泛白的拳頭鬆了鬆,才將軟劍抖了抖,收回叨腰,教他看得好生吃驚。

「你住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阿寶一驚——

「原來你真要討人情的。」他向來是有話直說的。

他的嘴角一撤——

「你不在意那人找幫手回來?」他指的是先前的巨人。

這例有可能!:光想那姓李的,他就想吐——而且,胃酸都湧了上來呢!

「好吧!你送就送,只要別找上我討人情。」語畢,便快步逃離這裡。

他想都不敢想再待在這裡一秒鐘,也許馬上就會大吐特吐出來。

那姓李的瞧見了他的身子!

完了!完了!

這下他可食言而肥了,義父非在九泉之下破口大罵不可!

更重要的是——他好難過。

他寧願讓楊明瞧見,也不要教那個色狼看見。

真的!

「你說什麼?」楊明怒吼。

小漁兒縮了縮肩,急忙躲在楊月後頭,免得楊明出手掐死她。

在楊府,還是頭一回見到少爺這般生氣。

「小漁兒!」

「我……我不是故意要帶寶小姐出門的……我是想她整日待在府裡,怪可憐的,所以才帶她出去走走,哪知道半路遇上李家公子,他垂涎寶小姐的美色,所以——所以——」愈說愈小聲——「想非禮她。我發誓,我真的拉著她逃跑,可是沒想到半途走散——」

「誰准你帶她出門的?」楊明怒火正熾,一想到阿寶還在外頭,也許迷路,也許——他不敢再深想!

「小漁兒,快去召集府裡家丁,就算翻遍京城也得找出阿寶!」

小漁兒聽命的急忙去找人。

「大哥,」楊月跟了上來,提醒道:「你在京城的時間不算長,是不知道李家公子,他——他——」—時之間竟說不出口來。

「他比那整日嫖妓的人還不如。」不知何時,草上飛出現。先前陪楊月從廟裡回來,才剛打算梳洗,就聽見小漁兒在後院大聲嚷嚷。

「李家公子生平好女色,教他看上的姑娘沒一個好下場的。若不趁早找到呂小姐,只怕是凶多吉少。」草上飛簡潔地下個結論。

楊明臉色一白。

「她以為她是個男人!」他肯定她連什麼是非禮都不知道。

若是那姓李的——那姓李的膽敢碰他的女人一下,他會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少爺,備好馬了。」張良的動作不曾這麼快速過。

楊明勿匆走向馬廄,忽地前院有人敲著大門,一個家僕趕去開門。

「寶小姐,你可回來了——」那語音消失,震驚的瞪著她凌亂的衣衫。

「阿寶!」楊明正鬆口氣,一瞧見她的模樣,神色逐漸憤怒起來!

阿寶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看見楊明就好像是見到了失散幾百年的親兄弟似的,淚珠兒終於決堤而出!

先前黑衣人陪她一路回來,還不覺什麼,可一見到場明,就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恐怕他真是愈來愈像娘們了。

他什麼時侯哭過了?

可就是忍不住要哭嘛!

他用力抹去眼淚,緊咬下唇,一步步的走向楊明;只見他的神色是愈來愈憤怒,他是沒仔細瞧,不過在場的人可是一清二楚!他只瞧見他的懷抱,只想埋首裡頭痛哭一場!

好吧!像娘們就像娘們,那又如何?當個男人要是連掉一滴淚都掉不得,倒不如作一個女人算了。

然後,也頭一次投懷送抱,投入楊明的懷裡,把眼淚掉在他的衣襟上。

「丫頭,是那姓李的嗎?」口氣平靜得不像話。

阿寶挺困惑他語氣裡的憤怒。怎麼?討厭他哭嗎?還是氣憤他偷跑出去?不過,這想法只是短暫,他肯定他不是在生他的氣。

他會一邊生著他的氣,一邊輕拍著地的背,怕他哭得噎著了嗎?好像不太可能吧?最可恨的還是他又趁機吃他豆腐,竟然摟著他呢!

不過想想,競然不討厭他吃豆腐,甚至還覺得挺窩心的。

完了,他真的像娘們了!

「阿寶?」

「他死了。」黑衣人首度開口。

楊明的視線轉向他半響,才道:「張良。」

「奴才在。」張良急忙上前應話。

頭一回看見主於這般憤怒,想來有人要倒大楣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從今天起,李家人到咱們楊家產業上,舉凡米糧、商行、織紡,只要是楊家產業,拒銷給姓李的。」

張良銜命,正打算離去。

這句話算是斷了李家在京城一帶的活路。楊家在京城是德高望重,舉凡三百六十五行,行行皆有楊家的一份,而且還貧是個中頂尖的。一旦讓人知曉楊家存心斷了李家活路,在京城還有誰敢同李家買賣作交易?

哪知小漁兒又冒了出來,將披風交給楊明,補充邊:「少爺,你還不知道李員外最近買了個官職吧?」

楊明嘴角一掀,冷道:「張良,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奴才知道。」張良應命退下。

姓李的算是完了!在京城一帶,楊家勢力可說是無遠弗屆,不過平日倒是安分守己,每逢春、秋雨季開會救濟窮人或是賑災損款的時候,楊家是從不落人後的。可若有人惹上了它,那就算是倒了八百輩子的楣,活該招惹到這般難纏的人物!

依張良待在楊明身邊二十年的經驗,這還只是小小的一點報復,再來恐怕少爺就要徹底摧毀那李家公子動不動就掛在嘴裡的李家祖產吧?

楊明冷冽的眼神在瞧見懷中女子時,混合柔情與憐惜,歎息道:「哪個大男人會像你一般哭哭啼啼的?」口氣有些無奈,為她披上了披風,將她包裹得緊緊的。

想來是要為她擔一輩子的心了!

阿寶猛地地抬頭,氣憤的望著他。

「怎麼?你怕我哭濕你的衣衫是不?」用力抹去眼淚,想離開他的懷抱,哪知他是一入虎穴,再也逃不出來了!任他怎麼掙扎,也掙不出他的懷裡。

「我早該知道你這人小器得很?自個兒整日花枝招展,一天換一套衣衫,可我呢?打從牧場跟著你,就是一套墨綠衫子,穿破了都沒買一件!要不是一時心軟答應你,恐怕現下我還穿著那件破衫子,哪裡會換上這般好看的女衫。」他是口不擇言。

楊明聽得發呆!花枝招展?

這種時候,敢情她還在抱怨那件破衫子?

她到底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看來是需要找個機會好好同她談談。思及此,就又想起那姓李的意圖非禮阿寶,臉色不覺一沉。那時,黑衣人晚了一步嗎?若是那姓李的已強姦了阿寶——

嘴一抿,一雙充滿殺機的黑眸直盯著黑衣人。

「該交給我的。」

「等你動手,只怕她清白的身子早毀了。」黑衣人以同樣的冷淡回答。

楊月一見苗頭不對,趕緊上前安撫———

「大哥,既然寶妹沒事,也不須計較太多。這位公子救了寶妹妹,咱們理應招待人家。」楊月轉向黑衣人,細聲細氣道:「公子如不嫌棄,就在寒舍盤桓幾日。」

阿寶大叫一聲!本想掙脫楊明的箝制,跑到黑衣人面前破口大罵,不過那楊明早把她當所有物,想讓他自動放開她?門都沒有!

阿寶只好乖乖縮在他懷裡,嘴裡還忍不住嚷嚷:「月兒姐,不要留他。我討厭他!平日看見貓啊狗的受了傷,我還會好心的為它們治傷,偏這王八蛋經過小巷,是連瞧我一眼都不瞧,更莫說是幫我打退那個姓李的!要不是他不知怎地中了邪,幫我一把;可他要再早些幫我,好好一件月牙衫怎麼會給扯破!」更重要的是,他要是早些救他,他就不必慘遭那豬嘴直碰他的臉!

想來就覺噁心:當下用衣袖用力抹著臉頰,像要擦掉所有記憶似的,這動作全教楊明給瞧進眼裡。

楊明冷冷瞧著黑衣人。

「她說的可是真的?」

「我向來不管閒事。」黑衣人冷笑。「若不是瞧見她的容貌,只怕你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此話怎講?」

黑衣人從包袱裡拿出一綠色布囊,布囊裡正躺著一圓形金飾,上頭刻著龍形紋圖。

楊明一怔!正是阿寶的另一隻耳飾。

「咦」了一聲,阿寶好奇地睜亮眼睛。

「這不是我的耳飾嗎?」

「那是我們母親的遺物。」黑衣人冷淡地回答。

「我們母親?」阿寶一時沒回過神,還傻氣地問:「那你又是誰?」

「我是雯月,你的兄長。」

「不要動!」口氣不是挺好。

「呸!沒人上藥像你一般久的,再不動我可受不住!」阿寶一興奮,也忘了之所以上藥這般久,是他老盯著她的香肩瞧。

他當然興奮羅!打義父死後,本以為在世上是再也沒親人了!怎知如今又多了個兄長,雖然品性不怎麼好,但好歹也是親人嘛——

「不准想他!」楊明命令。

「想誰?」

「自然是那個自稱是你兄長的男人。」

「為什麼不能想?」阿寶不解。「我可是什麼都依了你呢!本來我還打算跟著他們進前廳聊聊的,好歹咱們分離十八年了,連一句,不!連親熱幾句都來不及,就讓你給帶回客房。我是很給你面子了,設當面踹你一腳!」要不是楊明藉著他衣衫不整,又須上藥,哪會讓他給騙回客房?

什麼傷?不過是有點瘀青罷了。

楊明臉色一冷。

「怎地就沒踹那富生一腳?我不是教過你了嗎?」

「我是照踹,可沒用啊!」阿寶扁了扁嘴。一想那姓李的,就打哆嗦。「他們可是有二人,本來踹了他一腳是有機會逃命,哪知那巨人硬捉著我不放,不然哪裡來的瘀青?」語畢,還挺可憐的瞧楊明一眼,就盼他同情幾分。

哪知,「啪:的一聲,那握在楊明手中的藥水瓶子忽地破裂,嚇得他差點跳起來!

楊明沉住氣,不敢再深想她的遭遇。

「是我疏忽了。下回,我教你些實用的功夫。」

阿寶哪聽得見他的承諾,驚呼一聲,捧住他的左手,低道:「你流血了呢!」

「小傷罷了。」顯然是不在意。

對他是小傷,對他可不是!

他用力撕下自己的衣袖——反正都已經毀了,也不在乎再毀去一隻袖子!瞧他的目光忽地熾熱起來,臉紅地反駁道:「說什麼為我療傷。這會兒可好,反倒是我替你包紮。你瞧個什麼勁?別以為我好心替你包紮,還撕自個兒的衣袖,你可是要賠給我的。」

「小寶兒,我要吻你。」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擾亂他的心湖。

他紅咚咚的臉蛋對著他,一雙美目閃爍不解的光芒,卻又打心底羞怯起來。這是怎麼了?

「吻?這是什麼玩意兒?」語尾才剛消失,他就俯下頭封住她充滿疑惑的朱唇。

先是驚愕的睜大眼!

竟然又來這一招!在牧場頭一回見面時,他誤認他是青樓妓女而俯吻他,他還當他噁心,又不是餵食。可這會兒,他一時給嚇住了,什麼反應也不能做。

這——就是吻嗎?

他好生困惑,才微啟朱唇想要問個清楚,哪知他的舌尖不客氣地闖進來與他的糾纏……探索……吻得他頭昏腦脹,無法思考,就差沒化作一攤泥……

「小寶兒,可瞭解什麼是吻了嗎?」楊明貼著她的唇輕喃,低笑——「倘若你還有什麼不值的,儘管來找我,我會身體力行直到你明白為止。」那細吻紛紛落在她的頰上、鼻尖、嘴角,最後不規矩的落在那裸露的香肩上,還有往下輕吻的趨勢——

他是該推開他的!

偏他就是無法集中思緒,若不是楊明扶著他,只怕早已跌到椅下去了。

原來這就是吻!

而他竟然吻他!

怎地他的心「噗通噗通」的急促跳動起來?他是怎麼了?

胸前一陣涼意,才發覺——

哎呀!什麼時侯肚兜教他給扯開了?

這會兒,什麼力氣全回來了!打他是打不過,可推還是推得開他!

「你幹嘛?」他想大聲叫罵,可惜不知怎地,就是沒那氣勢,只好匆匆拿披風遮掩身子。

「小寶兒……」

「你想幹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

眨了眨眼,楊明原是痛苦的理著眉頭的,直到聽見她的話,才放聲一笑——

「你知道?我願聞其詳。」什麼慾念全教她這句話給打散了!

是不該失去控制的!想他楊明何時這般狼狽過了?偏遇上她——不是天生剋星誰信?

「我當然知道啦——」努力想了想,再想想,終於大叫:「是了!我知道了!你想幹那姓李的想幹的事,是不?」一連遲離他數步,免得又讓他給吃了豆腐!

楊明臉色一沉。

「不准再提他!」這丫頭是不要命了!竟拿他與那畜牲相比!好歹他算是她未婚夫吧?她該挨一頓打才是!

「可我說得沒錯。那姓李的竟敢用那豬嘴碰我的臉,噁心死了!要他碰不如你碰——」不好,說溜嘴了!

楊明原本是沉著臉的,一聽她這麼說,黑眸一亮——

「小寶兒?」

「幹嘛?」

「過來。」

阿寶瞄他堅定的臉色,乖乖地走了過去。

他輕輕一笑,硬是拉開她的披風——

「你大可放心,現下我可不會再做逾矩的事。」他替她拉好衣衫。「小寶兒,我倒有一事想請教你。」

「儘管說便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準沒安好心!

「咱們相處也算很久了,想聽聽你對我的觀感。」兩人坐了下來,還是握著她的一雙玉手不放。

喜歡摸她的念頭不變,可進一步恐伯得等到洞房花燭夜了。活了老大一把歲數,又怎知會教一個半大不小的丫頭給擒住?模她吻她已是上癮,想改是難上加難!

阿寶輕蹙黛眉,暫時將先前的事給忘了。

「還會有什麼觀感?乎日你待我如何,你也是心知肚明。若說觀感,只有恨之入骨。」

「恨之入骨?怎麼說?」

該照實說嗎?

想了想,還是坦白說出來的好。說不定他一時良心發現,改了性子也不一定;這對他不也有好處嗎?

於是他坦率說道:「既然你問,我就照實回答。我每晚唾覺時總合夢到你,你要知道我向來是不作夢的,但打從遇到你開始,就天天睡眠不足,偏你老愛出現我夢中。你可別誤會,那可不是我自願的;誰教你整日虐待我,不僅讓我唾地板,還上下其手,不作噩夢才怪!」頓了頓,瞧他一臉又驚又喜,再道:「不過你大可放心。我阿寶向來不記仇;整日將我關在場府,又對我毛手毛腳,現下我有了兄長,又不許我找他問問爹娘下落,這些霸道的行為我是一項也沒記住。」換句話說,他是把這些小怨小仇全記在腦海裡了,不然又怎能說得如此順溜?

楊明也不以為意,任她數落個夠,知道她的心意也就行了。

在這時代,婚事完全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要說自由戀愛了,恐怕連對方是美是醜?是肥是瘦都不知情。能找到真愛相守一生的是少之又少;偏他楊明就是其中之一,有幸遇上能與他斯守一生的伴侶。

原先對阿寶的心態是基於好玩及疼憐,至於其他古怪的行徑也未曾去深究過,可打從那夜,她誓言保護他——那時流浪近三十年的心便宣告投降!

說出來誰信?原以為這一生是獨身定了,又哪知會冒出阿寶這號人物?怪就怪他一時末防,不幸愛上這丫頭了!

而這丫頭呢?

莫名其妙地偷走他的感情,卻還傻呼呼的以為自個兒是男兒身:若不是今兒個心血來潮探究競,還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他這個人的呢!

看來是該告訴她事實真相的時侯了!否則若是再發生類似李家公子的事,只怕這丫頭還不知怎麼應付呢!

至於那阿寶——

他的一雙美目淨瞧著他,且是愈瞧愈奇怪。

難得看見他沉思的模祥——須知以往楊明不是捉弄他,便是一副嘻皮笑臉的賊樣,何時瞧見過他這般正經臉色?如今這一瞧——

原來細看之下,楊明不但長相好看,還挺有男子氣概的;想起初時相遇,他堅稱他是女孩,就自覺好笑。他是怎麼看也不像女孩家,尤其——他苦惱地皺起柳眉,最近也不知是怎麼搞的,大概他是繼義父之後與他相處最久的男人,所以對他總有一份古怪的情感吧!

該怎麼說呢?

恐伯是喜歡上他了吧?或者是比喜歡還喜歡呢!心頭一片混亂。打第一次相遇,他就氣他、惱他虐待他,可一瞧見他,自己還是會臉紅心跳!尤其從「高昇客錢」那晚不慎跌落屋簷,讓他給及時救了後,不得不承認他對他是有好感的。

否則自己幹什麼那麼好心去冒充女孩、扮作他的新娘子?以為他真是好心嗎?那可錯了!只是挺忌妒那將嫁予他新娘——

完了!完了!恐怕他真是有被虐待狂,遭楊明捉弄了競還喜歡上他!更可伯的是,那種「喜歡」跟喜歡牧場上的丫鬟姊姊們的感覺不一樣,他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女孩——

而他真的想當女孩了!他只恨自己不是女兒身!

他真的完了!

「小寶兒,瞧你一臉苦相,活像天要塌下來似的。有何難題不如告訴我。」

「告訴你便能解決一切嗎?」怪只怪他是男兒身!他恨死自己了!

楊明笑道:「縱然不能解決,可好歹多一人分擔,是不?」

阿寶想想也對,點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告訴你也無妨,叫許你能為我這古怪的想法做個解釋呢。」他天性坦率,認為沒什麼事不可告人的。

「願聞其詳。」他倒想知道單純如阿寶者又有什麼煩惱可言?至於說服她是女兒身之事,只得稍緩片刻。

「我喜歡上你了。」阿寶氣惱地瞪著他。「你別一副活像剛吞了砒霜的模樣!倘若我說,我寧願當女孩兒,你豈不更吃驚?」還說要為他解答疑惑呢?

楊明震驚莫名!

「你——想當女孩兒?」

「這般吃驚幹嘛?說來說去還不是你害的!我當男人是當得挺快活的,你偏動不動就愛欺負我,算我有被虐待狂,道你欺負了還不知不覺喜歡上你!你笑什麼笑?現下我可決定了,再也不假扮你的新娘,改明兒個我就回牧場繼續做我的牧童,最好將你忘得一乾二淨!」楊明的「反應」讓他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他竟敢笑他!

「阿寶,你真想當女孩兒?」楊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

看來他是不必多費唇舌了。

「那有如何?」乾脆背過身子,不再看他。愈看愈氣人!

輕咳數聲,楊明輕笑道:「既然你想當女孩兒,倒也簡單。」

「你在取笑我嗎?」阿寶氣得回過身瞪他!本想給他一拳的,無奈力道敵不過他,反倒教他拉進懷裡。

「丫頭,你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我可警告你,我喜歡你可不代表你就可以動手動腳的!」他氣得哇哇大叫。

楊明嘴角一場,幾乎可以想見這一位趣事將流傳楊家後輩口中。

他微笑的硝住性子,觀察她的神情,然後回答她——

「小寶兒,你原就是女兒身啊!」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56:55

第七章   


  京城向來是龍蛇混雜之處。在一般百姓單純的觀念裡,京城嘛!不外乎是天於腳下的一塊土地,要不就是金銀淹腳目的黃金城!中原十大首富都定居於此,據說,幾乎每走幾步路就能遇上個有錢的公子哥兒。

  照理來說,既然京城財掩腳目,那討生活應該容易許多吧?抱持這天真的想法,不少年輕力壯的莊稼漢子紛紛搭了幾個月的牛車,前來的京城找營生,就盼有朝一日能夠衣錦榮歸——先莫說結果如何,在京城裡討生活的漢子的確不在少數,光天橋下賣藝的就有百餘人。吞火啦!賣狗皮膏藥啦!砸巨石啦!只要能想得出花招,就有人在那裡不要命的做。這也該算是京城的特色之一吧!

  不僅如此,京城另一特色就是叫化子多。別瞧華衣貴服的公子哥兒們滿街都是,那大江南北來的乞兒更多!反正京城遍地黃金,不用工作,光靠乞討就能養活一大家於,何樂而不為?瞧!光是京城楊府前大街上就有十來個乞丐;有的臉上生了個大毒瘡,有的腳瘸了,有的還四肢健全呢!無非就是想白吃食。至於楊府的東邊大街上有幾個攤子,有的賣豆漿,有的呢賣芝麻包,更有個風騷大嬸在賣遠近馳名的豆腐。

  差不多四十來歲吧?濃妝艷抹的臉蛋上尚有幾分姿色可言。不過說也奇怪,瞧這些小本生意的攤子,是天未亮就要起來幹活,偶爾生意差些,就算是賣到二更天的也大有人在。可這大嬸呢!瞧上去是有四十餘的年歲,可再一紉瞧,一雙蔥白似的小手像少了二十歲似的白嫩—姑且不論是否保養得宜,瞧她一雙桃花眼溜啊溜的轉了幾回,就淨往那楊府瞧去,像是在盼些什麼。見有人來買豆腐,連正眼也不看上一眼!可她一見楊府裡出來了二名家丁,急忙拿絹子,扭捏著水腰,上前打聲招呼——

  「李管事,好久不見啦!怎麼,不認識我了嗎?」嬌柔的女聲讓男子從頭到腳酥了一回。

  李管事楞了楞,猛瞧著這風韻猶存的大嬸。

  「大嬸——我認識你嗎?」不該認識吧?家中尚有那河東獅吼的太座,要是旁人傳去了風聲,說他在大街上和一婦女搭訕,他李瞿漆回去可跪定算盤了!

  當下,為表清白,退了幾步,同那徐娘半老的大嬸保持些距離。

  「唉唷!我說李管事,你是貴人多忘事嘛!我風大嬸的攤子擺在這裡也不是一天二天的事了,咱們好歹也該其是街坊鄰居,怎麼?你說不認識就不認識?」頓了頓,壓低聲音,不讓李瞿漆身旁的張良聽見——

  「你忘了上回到宜春坊召的歌妓嗎?那可是我家二丫頭,你還直誇她功夫好,怎麼才一轉眼就忘了?」再一頓,瞧瞧他一臉驚慌,故作歎息:「那二丫頭是不值錢,讓你玩玩就算,可下回遇上李大娘——」

  李瞿漆心一凜!天生就是那種做了壞事沒膽承認的傢伙。一頭冷汗地揮手讓身邊的張良先行離去,再脫口道:「大嬸,你千萬別胡亂說話,我李瞿漆喝花酒向來是不賒不欠,怎麼?你是存心來敲我竹扛?」

  那大嬸一臉委屈,大聲嚷嚷:「李管事,你這是什麼話?我風大嬸是那種啃骨頭不吐皮的嗎?既然將二丫頭賣進宜春坊裡,就沒有向你再收的道理。只是瞧你們楊府近來喜氣洋洋,想來拈點喜氣罷了!李管事,你是將我風大嬸想成什麼人物丁?」她又嚷又叫的,讓那李瞿漆又出了一身冷汗。

  「大嬸你別誤會——小聲點!小聲點!你想沾喜氣,那可是找對人了。下個月初,是咱們少爺與小姐的大婚之日,你若願意,我倒可為你弄張帖子來。」如今就算是去殺人放火,他都願意,只求她別再這放大聲嚷嚷,若傳到他那婆娘的耳裡——

  她錯愕地瞧著他——

  「楊家大少要成親了?是哪家的閨秀如此有福氣,能讓楊大少爺看上了眼?不是我胡亂說話,京城內到處流傳著楊大少有斷袖之應.怎麼———」

  」唉!這說來話長,總歸一句話,全是一場誤會。少爺喜歡的姑娘,十八年來都在山林中長大,從小就讓義父給女扮男裝,她自個兒也不知情;大夥兒說的就是她。風大嬸,你可要幫我辟闢謠,咱家少爺哪有斷袖之癖——」

  「那姑娘該不是今兒個下午,衣衫不整地走進楊府的那位姑娘吧?」風大嬸的語調忽地尖銳起來。

  李瞿漆詫異地瞧了她一眼,那女聲——好像不怎麼像四十來歲的婦女吧?

  「風大嬸,你知道那姑娘便是婚配少爺的寶姑娘——」本來想再長舌一番,忽地瞧她眼裡感出冷意,及時收住了口。

  須知,李瞿漆的長舌與膽小在京城裡是出了名的。有什麼事情一旦落入他嘴裡,準被說得天花亂墜!今兒個遇上知己,本想將一肚子的秘密說出口,但一瞧見這風大嬸眼露古怪,心裡暗叫聲不好。

  若讓楊明知道他一五一十的將「家醜」說出,他這管事的職位還能保嗎?再者,這風大嬸騷是騷到骨子裡去了,但心裡總覺得毛毛的,像是——是啦!像是她舉手投足間就能輕易捏死他似的。對!就是這感覺!

  當下,李瞿漆連忙找個借口離去,免得旁生枝節。他是打定主意再也不去宜春坊了。做壞事是要有膽的,膽小如他,一生也只能伴著他那凶婆娘。

  那風大嬸倒也不攔他;神色冷冽的走回攤前,打開兩個暗格,拿起一卷畫像;那畫像中的女於,差不多二十餘歲,頭戴嵌有雙風翊龍的鳳冠,身著紅羅禕衣,芙蓉似的臉蛋總帶有幾分哀愁。說不上是傾城美女,可也稱得上回眸一笑百媚生,清雅出塵的韻味我見猶憐,是瞧上一眼便叫人魂牽夢縈的女子——

  那李管事嘴裡的寶姑娘分明就是畫中女子的翻版!不過就是少了幾分哀怨,多了幾分組合,若能再細瞧那耳垂上的飾物——

  嘴一抿,想起那跟在寶姑娘身邊的黑衣男子。不該有錯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尋遍大江南北,哪知那丫頭膽敢回到天子腳下!

  一雙桃花似的黑眸溜到那躺在街口、生有大毒瘡的老丐身上,瞧他睡得正安穩,可眼皮隱約地掀了掀,露出死魚般的眼珠。

  彼此瞧上一眼。互通迅息,就見那老丐翻了個身,繼續睡他的大頭覺;而那風大嬸又回到攤子前繼續賣那豆腐去了。

  「我說,你原就是女孩兒舊!」這廂,楊明是不厭其煩地重複說明,反正是打定主意要地明白事實真相。

  尤其瞧她坐在那裡半晌動也不動,像小傻蛋似的猛瞧著他,這倒也算是好反應。

  須知,以往每說她是女孩兒,不消半秒鐘,她便跳到他身上又捶又打又咬的,幸得他練武練就了一身鋼身鐵骨,否則豈不早讓她給打慘了?

  而今兒個總算有希望了!

  瞧她足有半盞茶的工夫動也不動一下!這丫頭像是傻了似的桿在那裡,就差設變成石像——不吭聲代表她是在用心思考,思考她是女兒身的事實。

  也該是老天爺同情他楊家的時侯了!

  他只不過是想娶個老婆好過年罷了,有錯嗎?她若再不開通,他也別在江湖上混了,乾脆找一塊豆腐,一頭撞死好了!

  「你——你說,我原就是女孩兒?」她細聲細氣的,總算開了金口。

  瞧她不怎麼排斥,準是想通了。

  思及此,他大喜過望,道:「小寶兒,你原就是女孩兒啊!我何時騙過你了……」後半段話就這麼順口溜了出來?算他倒楣,正詫異事情怎地這般容易,哪知阿寶一個跳將起來,衝向他,迎面左右開弓就是二巴掌。

  若不是他閃得快,這回不成西瓜臉才怪!

  「『我何時騙過你了』?虧你還說得出口!」一雙美目噴著憤怒的火焰——「你哪時沒騙過我了?早知如此,我何苦將心底話說出來!讓你取笑嗎?」

  「小寶兒——」

  「你明知道我喜歡你的,想做女人也不是一天二天的事!可你偏愛欺負我,以為我會再相信你嗎?」她是氣炸了,想踢他的要害,卻讓他輕易避了開去。

  沒事武功那麼高幹嘛?想狠打他一頓都不容易,瞧他還笑得那般賊兮兮——

  「你笑什麼!又在笑我嗎?天底下有那麼多好笑的事,你偏來取笑我!我——我——」氣得沒法子說話,就差沒吐出血來!

  眼角一瞄,總算找到洩恨工具,拿起桌上茶壺就往他身上扔去。

  「再笑啊!算我阿寶有限無珠,才會喜歡上你這種臭男人!」拼了命找東西丟他。

  不消說,楊明是輕鬆閃避,一張嘴笑得合不攏來。

  之所以笑,並不是取笑她,而是她終於氣惱自己是男兒身。

  須知,過去她老以自己是男兒身而自豪,今兒個改變心意,反想做女孩兒,豈不是件可喜可樂之事?

  只要她自己想當女孩兒,事情就容易辦。

  當下,例也不以為意的咧嘴一笑,任她又捶打又個過癮,待她忍不住喘口氣時,趁其不備,用力吻住她的唇瓣。

  此舉自然換來響亮的二巴子,鮮紅的五爪印各留在他的臉頰上。

  他怒也不怒,笑道;「你若每抗議一次,我便吻你一次。」這話算是威脅了吧?

  但依阿寶的個性,是吃軟不吃硬,壓根兒不將他的話當一回事。

  美目一瞪,又是數落又是抗議,還想施展拳腳,讓他飽吃一頓苦頭——她算是稱了楊明的心,反正就是料定她不當回事。也罷,正好光明正大的吻她,免得老說他像賊似的偷吃她的豆腐!

  唉!這丫頭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他楊明堂堂七尺之軀,先莫論那出色的家世,光是貌比播安的俊貌,從十五歲起,三天兩頭的就有媒婆上門說媒,多少千金等著他去垂青,偏他一個也看不上眼,就是瞧上了這傻丫頭——以為他生來就是大色狼一個嗎?

  不得不承認過去的私生活放蕩了些,可還不曾飢不擇食啊!以為對每個女人皆是如此嗎?這個小傻瓜!他也是有原則的,是有女人投懷送抱過,不過能讓他如此厚臉皮的施展纏人的功夫,她還是第一個。

  能怪誰?要怪就怪他的心輕易失陷,裁在這丫頭手裡?

  而他也挺清楚的,他的專情如同楊家的每一個男人,這輩子只要定一個女人,三妻四妾與他是絕了緣。這也好,能專心一意應付這小麻煩精!天知道再過五十年也不會厭煩——那是說,如果還沒先讓她打死的話。

  嘴角換上得意的笑容。反正是快過門的妻子,愛怎麼親熱又有誰敢說話?她嗎?這年頭還不時興女人出頭,自然該聽他的才是。

  「你又欺負我——」她正又要冒出抗議之詞,他就又「光明正大」的吻她一次。

  於是乎,她每一有舉動或開口說話,他就用力吻她一次。反正老早就想親近她,今兒個算是稱了他的心,最好她繼續抗議下去,他又不吃虧。

  唉!誰叫他吻她摟她上了癮!根本沒打算戒掉。尤其瞧她氣得漲紅的臉蛋,心中柔情不免又增添幾分。一個月前若有人道他會陷入情網,他只怕當作耳邊風,壓根兒不信。

  起先,阿寶還挺生氣地又要抗議,不過每一啟口,便讓他給封住了唇,到最後,已經不知是氣是羞了,真很不得抹去他臉上的賊笑!

  也算是學聰明了,及時閉上嘴,不再抗議,不然還不知道會被他吃去多少豆腐呢!瞧他一臉的失望,自然也不會承認她自個兒的心猿意馬——

  她定是瘋了,才會喜歡上他這頭大色狼!

  楊明例頗遺憾她的輕易投降,還挺認真地問她一句:「小寶兒,你當真不抗議下去?」瞧她的朱唇讓他吻很紅腫,嘴角不覺揚起。

  阿寶聞言,正要張口怒罵,及時瞧見他等著再吻她的眼神,忙收住口,惡狠狠的瞪著他。以為她還會掉進他的陷阱嗎?她阿寶才沒那麼笨呢!

  「想你定是跟在我身邊久了,學了我幾分才智吧?」他挺懂自誇的說。瞥了她一眼,就盼她再反駁幾句。

  哪知她緊閉著唇,眼裡的怒火差點活活燒死他!

  敢情她是下定決心不再「抗議」了?這倒也無妨,反正機會多得是嘛!

  當下差人到前廳請楊月小姐同丫環小漁兒過房一聚。

  她懷疑的瞄瞄他,問道:「她們來幹嘛?」就是忍不住好奇心。

  「驗明正身啊!」

  「驗明正身?什麼正身?」

  他的意有所指她自然聽不出來。本來阿寶是想跑出閨房的,可他一個大男人擋在門前,不管怎麼跑,也只能跑到他懷裡!又要讓他吃豆腐嗎?當然不!在這種選擇性等於零情況下,她只好氣呼呼的待在椅上,不明白他何以要大費用章的請楊月她們過來?

  到前廳去不好嗎?也能見見那自稱是她兄長的男人啊!不過先前沒仔細想,現下一有空閒才回想起楊明似乎對兄長頗有敵意——是因為當初在「高昇客棧」沒救他的緣故嗎?

  想了想,這倒有幾分可能。分明是楊明度量狹小,虧她還挺喜歡他的——

  恨恨地拋了個大白眼給他,讓他一時之間困惑不已。

  「丫頭,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我在想,你還真小家於氣!」

  「我小家於氣?」

  阿寶認真地點頭。

  「早該發現你的度量狹小。想想當初我不過說你一句像女孩兒的話,你就欺負我至今,不是度量小還會是什麼?不過你可也別忘了,我男扮女裝是為了你啊!當初是你挺可憐兮兮地求我,我才扮作女孩助你躲開不幸的婚姻,說起來你應該感激我的,怎麼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我?」她不平的申訴。

  楊明一笑,道:「說起來倒是我的不對了?」

  「那還用說!」

  「我該向你賠聲不是?」笑容愈來愈邪氣。

  「那是當然。」一步一步又踏進他的陷阱。

  楊明跨前幾步,嘴角那慣有的笑讓阿寶一驚!

  「你想幹嘛?」她睜大眼。防範什麼似的拖著椅子後退數步。

  「賠罪羅?」繞著桌子追著她。

  賠罪?有人暗罪是這般賠法嗎?

  「我大人大量,你只要口頭上說聲對不住就成啦!」阿寶還真當他有所懺悔。

  「那可不成。」

  「為什麼?」一個好奇,停下腳步,卻讓他一把摟進懷裡。

  「顯不出我的真心誠意嘛?」』

  「真心誠意?」阿寶傻氣地盯著他,很白癡地問道:你要怎麼表現出你的真心誠意?」向她叩首嗎?

  「這還不簡單。」俯下頭,眼見又要親她一下。

  事到如今,阿寶還能瞧不出那一副色迷迷的神情嗎?認識他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沒一天不讓他偷吻三五次的,雖說每回都讓他吻得暈頭轉向,而且挺喜歡的——這是私下話,可不能告訴他,要不然他一個得意,萬一成天纏著他,那還了得:好歹是兩個男兒身——

  不對唷!見他愈來愈逼近他,是掙不脫他的懷抱,可他的手還有用處啊!急忙用雙手推擠著他的臉龐,將一張貌似潘安的俊臉擠得活像豬八戒!

  「大哥?」

  楊月見到就是這幅景象。

  像是哪家放蕩的公子哥兒想蹂躪無辜純潔的少女!

  那是她向來豪爽風趣的大哥?打死她她都不信!

  倒是楊明不怎麼在意形象破滅,笑嘻嘻的捉下阿寶的小手,附在她耳邊低語:「這回賠罪不成,還有下回。」像是允諾什麼的,惹來阿寶的臉蛋一陣紅,不知是氣昏了頭,還是羞得說不出話來!

  瞧眼前這一對這般親密的模樣,楊月倒也不好意思插上嘴,是小漁兒先開口的:「少爺,你差人叫我們來,可不是看戲的吧?」

  「自然不是。」楊明牽阿寶的小手,走上前。「今兒個該是真相大白的時候。小寶兒,總不能讓你一輩子糊裡塗做個半男兒。月兒,丫頭,就有勞你們來證明這傻丫頭是男是女了。」

  楊月點點頭,笑道:「也該是讓嫂子知情的時候了。」

  「你們在說些什麼?怎麼我都聽不懂?是男是女還用分嗎?你早該知道我的性別才是——」阿寶不解地問。

  楊明的嘴角掛著不懷好意的賊笑,惹得阿寶背脊一陣發涼,正要再開口罵幾句,哪知他神秘地瞧她一眼,道了聲告辭,使離開閨房,轉向前廳招呼那自稱是阿寶兄長的男人。

  阿寶本想跟出去的,可一見楊月和那小漁兒——

  「你們臉色怎麼古怪透了?」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小漁兒吃吃笑著,撲上前去就是剝她的衣衫,惹得他驚叫連連,而那楊月呢?

  竟開始輕解她自個兒的羅衫起來了——

  這——到底發生什麼事啦?阿寶嚇得臉色全白,想推開小漁兒,可又怕自個兒力氣過大,傷了她……

  那可怎麼辦?

  是不是又是楊明想了什麼法子來整她?

  鐵定是他耍的花招:待會兒定要找他理論,順便再賞他一拳!

  可現在呢?

  阿寶禁不住驚嚇地大叫出聲,因為他很不小心地瞧見楊月的身子。

  那楊月的身子……怎地同她一般?

  難道楊月也是男子?

  可楊明的身子又跟她倆不同了,這又作何解釋?

  糾纏的思緒拚命地往她腦裡鑽,一時之間搞得他暈頭轉向,就盼有人為他解答……

  坦白說。打從阿寶住進揚府一個月,楊家天天有鮮事可瞧——這是楊府家丁的私心話。例如偶爾瞧阿寶不時地向楊明少爺挑釁——好聽一些的呢!是女兒家在撒嬌;難聽一點,就是河東獅吼;那大嗓門一點顧忌也沒有,往往罵得楊明少爺體無完膚!偶爾興致一來,還朝楊明少爺拳打腳踢。

  他們作下人的都為這未來少夫人捏一把冷汗。她可曾想過有朝一日,萬一楊明少爺震怒起來,受不了她,飛來體書一封,豈不要她流落街頭?

  瞧!如今這未來少夫人住的廂房又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聲,雖說早已習以為常,但還是忍不住跑出來一探究竟。

  只見在前廳,那楊明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頭,悠閒的品若;仇似海同那霽月則板著一張撲克牌臉,像是什麼也沒聽見—那是說,在還沒瞧見阿寶氣呼籲地衝進前廳之前。

  「該死的你!你早知道了,是不?」阿寶快氣昏頭了。一衝進前廳,就往楊明那邊狠瞪。

  「知道什麼事?」溫吞的態度惹惱了她。當下正想用腳踢他所謂的「要害」,一個不准,反倒踢到椅腳,痛很她哇哇大叫!

  楊明搖頭歎息。

  「丫頭,既知自個兒是女兒身,就該收斂你的行為。」

  「既然知道我是男是女,為什麼不告訴我?」敢情是接受了自己的新性別。

  那是當然的嘛!

  十八年來阿寶不是曾過女孩的身子。可今兒個楊月輕解羅衫從她親眼目睹女孩兒該有的身材,如此一來自然產生疑問——例如,怎地他的身材跟楊月一般?他可是男人呢!又例如,在牧場上為他刷背叫瞧見他的身子,怎地又跟他不同?還有所謂「男人的要害」,他怎地沒有呢?

  如此一連貫起來,阿寶倒也不傻,唯一結論只有一個。

  除了她是女兒身外,還有什麼話可說?

  加上楊月在旁舉證:一是阿寶的臉蛋光滑如初生嬰兒,可曾同其他漢子般皮膚粗糙,略有青須?這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二者,楊月問她可曾來過月事?

  這所謂的月事,阿寶是壓根兒就沒聽過。詳加解釋之後,才知原來是十六歲那年某日爬樹之際,突覺肚痛,不幸跌落地面,回樹屋才發現「內出血」。從沒一次這般慘烈,爬個樹還受重創!所幸這所謂的『內出血』一個月才來一次,除了頭一、二天腹痛得厲害,倒也不覺得怎麼難受,原來——這便是女人專有的月事!

  是真的嗎?至今尚未半信半疑,睨著楊明,問他:「你有沒有月事?」聽楊月言道,男人是沒有這玩意兒的。

  「唉」的一聲,那仇似海將剛飲進的茶水給噴了出來。

  而那楊明——神色似乎有些古怪?

  「喂,我在問你話呢!」

  楊明輕咳一聲。

  「丫頭——」任他思想再開放,也沒料到這丫頭膽敢將這般隱私之事當眾嚷嚷出聲。

  唉!他早該想到這事關乎這丫頭,絕不該等閒視之。

  「你只要告訴我,有或沒有就行了。」

  「沒有。」

  他懷疑地注視他——

  「這是女人才有的玩意兒?」

  「當然。」

  「可——我有啊!」

  「所以,你是個姑娘家。」處變不驚的態度讓家丁暗地叫好。

  左看右看還是楊明少爺有少主的氣勢,應付任何事心底都有個譜。哪像仇似海,別看他整日板著一張臉的,活像什麼事也沒有動他,可今兒個他呆楞的神色非得讓手下的人訕笑數日不可。

  阿寶再瞧瞧楊明,看他不像是在說謊——

  「你沒騙我?騙人的是小狗。」

  「小狗是你義父。」他沉聲道。

  「這倒也對。你既然沒騙我,自然是義父騙我了。但,義父何苦騙我一十八年?是男是女不都挺好的嗎?」

  楊明神情不變,注視著黑衣男子。

  「這件事,恐伯你得問你兄長了。」說是兄長,楊明卻始終存疑。雖有龍形紋飾作為憑證,可心中大石仍未落下。也許是多年的江湖經驗,未有充份證據不敢採信,再者,這丫頭跟他可沒任何相似之處。

  霽月冷眼瞧他半晌,才合盤托出前因後果。

  「先父原是江南人氏,家境小康。雖是文弱書生,可也同不少江湖人士來往密切,阿寶的義父便是其一。十八年前,先父惹上江湖惡人,全家上下二十餘口,除了我與阿寶,無一倖免!我同家中老僕由密道逃出。而她,或許就是讓她義父所救,為免惡人追殺,便將她當作男兒養也未嘗不可。」他摸了摸臉上的疤痕,眼露殺機——「這道疤痕便是那時所留下的。」

  阿寶聞言,一時倒也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為除了義父,就沒有其他親人,可如今冒出個大哥,又冒出死去的爹娘。自然一時間無法接受——

  「可為什麼義父沒同我說過呢?」她問道。

  「這——你畢竟是女兒之身,也許你義父盼體平淡過日,不涉江湖恩怨。」

  是這樣嗎?

  阿女總覺得說不出來的古怪,好像兄長在騙她什麼似的——對啦!愈瞧他的眼神愈像每回義父騙她的眼神!在騙她嗎?他沒理由騙她的,準是近日老讓楊明騙來騙去,給騙昏頭了!所以現在一遇人,就有懷疑之心。

  這該是她的不對。想她以往多信任人啊!人家說一便是一,哪來的懷疑?她該信任兄長的,不是嗎?

  可她還是覺得挺古怪的。

  楊明哪知她的想法,注意力全擱在黑衣人身上,問道;「你可認識她義父?」

  「自然認識。當年雖不過十歲,可家中來往的江湖人物皆略有印象。此人名曰盛武文,一雙鐵掌是出了名的、阿寶,這姓盛的左手可是有六隻手指?」

  阿寶想都不想地點頭。

  「那定當無誤。阿寶的容貌——酷似先母,若不是先前瞧見她身著女衫的模祥,與先母似同一個模子出來,只伯我也認不出來。」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阿寶眼一亮——

  「我的長相其跟娘一般?」那豈不是看著銅鏡,就像見到娘了嗎?

  「如出一轍。」

  楊明打量他,談然道:「想來阿寶也不姓呂了?」

  「我自然是姓呂,否則義父何以在臨死之前拼著最後一口氣,告訴我姓什麼呢?」她忍不住插上嘴。

  「若是避人耳目,定不用真實姓氏,再說,」楊明的臉龐閃過一抹好笑——「只怕你這丫頭是將『女』字聽成『呂』字了吧?」

  阿寶睜大眼,氣憤道:「你是在嘲笑我?」

  楊明無奈地搖了搖頭,輕鬆接住迎面而來的拳頭。

  「既然你義父同你親生爹有好交情,在他臨死之前,定會將你的性別說出來,難不成他真盼你娶妻生子?還是一生一世懵懂做個半男兒?」

  沒說出口的話是—依這丫頭的個性,向來是在還沒搞清楚事情真相前,就先發起瘋來。不難想像她義父話說一半,道她打斷的情形。思及此,倒也挺可伶那姓盛的男人,養了這丫頭一十八年,說不定到頭來還是讓她給氣死的!

  阿寶想了想也有理。回想當初,義父似乎也像是在說「女」字,難不成真是她誤會了?不過,這可不能怪她,要怪就怪義父,誰叫他話說一半,就斷了氣,好歹也把話說完嘛!怪她嗎?才不!

  害她當了這麼久的男兒身,下回上山拜祭義父,非得好好罵罵他不可。

  不過——

  「那我姓什麼呢?」她期盼地盯著兄長。

  黑衣人沉吟半晌,才道:「——姓朱。」

  「原來我朱瑋寶!」

  楊明若有所思地凝視那一閃而過的遲疑。是真話嗎?

  」既是如此,為何一戶小小人家會有皇家之物呢?」仇似海忽地說道。

  楊明一驚!忘了那龍形紋飾,瞧仇似海斬釘截鐵的神色,彷彿——彷彿認定了阿寶耳上的金飾就是皇族之物。倘若真是如此……當下瞥了眼朱霽月不曾變化的臉色,看他有何說詞?

  「楊府的外牆不也漆上一條金龍嗎?」朱霽月冷漠答道。

  看來他是將楊府裡裡外外瞭解個透徹了。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58:49

  須知,龍是帝王的象徵,一般普通百姓是不能、也不敢隨意帶個刻有龍的東西上街。可楊老太爺偏不服氣,雇了畫工在楊府外牆上畫了條出神入化的金龍,當下惹得京城一陣轟動!傳到宮裡去,自然龍心不悅,派官員前來抄家。哪知楊老太爺舌燦蓮花,說什麼龍乃四腳,可楊家外牆上畫的金龍共有六足,比帝王家的龍足多了兩腳,這分明不是龍嘛!皇上該不會誤以為是龍吧?再者,六足比四足多了兩腳,生來就是為皇上效命奔波的——自然一番胡吹臭蓋,把武宗捧得跟天一樣高,把自個兒貶得比豬狗都不如,龍心大悅之餘,什麼抄家、什麼滅族,全收回成命,還倒貼百兩金子!

  這武宗算是上了老太爺的當了!

  而老太爺也算稱了心,在京城裡楊府算是唯一有膽子敢將龍留在一般百姓家中的。

  楊明不怒反笑,道:「朱兄說得倒也對。」頓了頓,再道:「既是如此就有勞仇兄為我這未來大舅子準備廂房,朱兄,你意下如何?」

  「既然阿寶將下嫁楊家,我這兄長自當留下。」

  阿寶瞧瞧楊明,再瞧瞧兄長,輕扯楊明衣袖,低語:「我有話跟你說。」

  「體己話?」

  她煩惱地搖搖頭,低誼:「是攸關你的婚事——」

  楊明面不改色的瞧她,牽她的小手,朝眾人一笑——

  「想我未來娘子有話吩咐,不得不先行告退。」語氣中頗有妻管嚴之勢。

  待出得前廳,瞧阿寶一臉煩惱,就算此時吃她豆腐,只怕她也無所知覺。楊明嘴角一抹輕笑,他又豈會不知她腦袋瓜子裡在想些什麼呢?

  她在想,既然知道了她是女孩兒,還會娶她嗎?他可沒忘當日為了誆她嫁他,用了什麼妙招——

  「小寶兒,如今你的身世之謎盡解,離婚期也尚有一段時日,原就打算帶你出去走走——不如,先去西郊的香山吧!那兒寺廟甚多,尤以碧雲寺香火最旺,趁此機會,也可為你父母上香,以佑他們在天之靈。」走過七曲橋,行至後花園的涼亭邊,楊明才開口;而說這話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

  反正是早想帶她出去走走的,今兒個算是順水推舟。對於她的兄長,是該防。他是壓根兒不信那黑衣男人是她兄長之說,他也太冷太酷,說起不共戴天之仇像是在說書似的;唯一流露情感的時候,該是談起他臉龐上的疤痕吧!

  他壓根兒就不打算讓阿寶同那所謂兄長多接近。

  「你說得倒也對,我是該為爹娘上柱香,可是——」阿寶的臉蛋紅了紅,道:「你真想娶我嗎?」

  楊明隱忍笑意,咳了咳,道:「此話怎講?」

  「你知道我是女的了啊!」怎地連這點小道理都不懂?她懷疑地瞧他一眼,納悶他的聲音怎麼有些古怪。

  「那又如何?」

  她白他一記,氣他的無動於衷,惱道:「當日你苦苦哀求我助你逃開你爺爺的退婚,那時我可是男兒身,你當然找我幫忙啦!反正你又不吃虧。但如今,我已是女孩家,你娶我自然對你有所不便,是不?」虧他還自認聰明,連這點道理還要她分析給他聽。

  楊明蹙起眉頭,沉思似地點了點頭。

  「你說很倒也有理。娶你的確是有不方便的地方……」

  「可我也有好處嗎!」阿寶急忙插上嘴。「起碼,我可以保護你嘛!我可不比其他的嬌弱千金,要打柴、要爬樹我樣樣都成,你可別忘了在『高昇客棧』我還救過你一命呢?」

  是嚇他一命還差不多!要她保護他?不如由他保護她好了!

  不過話說回來,對於她急切想要當他的娘子,他倒是頗為吃驚。須知,平日這丫頭對他非打即罵,挺少吳儂軟語的,如今她像是沒嫁給他就要上吊似的!不禁咳了咳,非得隱忍笑意不可。

  一直以為她不掩男女情愛,要地在短短時間之內就愛上他是難如登天,如今想來——也不枉他一片真心。

  「你還在想什麼?這種好老婆是很難找的!」

  楊明差點嗆住,連咳了幾聲,捉弄她道;「小寶兒,你大概不知楊家男人娶妻是須有三大要件吧?」「娶妻要有條件?」

  「這是當然。娶妻當娶賢,這是天下一般男子的基本要求,我自然也不例外。」

  阿寶懷疑地瞧他——

  「娶賢?你該不是指三從四德吧?」

  是愈來愈存疑了!之所以想當他老婆——該如何說呢?八成是跟在他身邊久了,也習慣了!再者,雖不願明白承認,但她愈來愈喜歡他了!如今既是女兒身,這份糊里糊塗的感情也該可以有所依靠,嫁他是最簡便的方法了嘛!嫁給他,可以一生一世跟著他,他也不必娶個不喜歡的女人——想了想,忽地脫口問他:「你喜歡我嗎?」

  楊明眼底閃著狡黠,笑道:「這得瞧你是不是符合我的要求啦!其實我娶妻的條件倒也簡單。首要這個『賢』字嘛!就是老婆不動粗——這道理你可明白?丈夫打老婆是天經地義,不過這老婆打相公嘛!是根本沒天理。我的要求也不算高,不求納妾,只求老婆侍候得體,你——行嗎?」似乎有些得寸進尺,瞧阿寶眼底冒出怒火,忙笑道:「不行也成。起碼第二個條件,你總成了吧?」

  「你說說看。」真恨不得朝他一拳打過去!

  楊明愈笑愈開心——

  「第二個條件更簡單。小寶兒,我呢!娶妻可不願娶個木頭娘子回來。這熱情是該有的,老是讓丈夫的主動,偶爾也會生厭,當我娘子是定要採取主動,你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主動?」阿寶睜大美目,脫口道:「你——你——你要我去吃你豆腐?」

  「差不多是如此。」楊明敞開懷抱,分明就是一副早巳垂涎三尺的色相。「總得讓我先試試,才能判定你夠不夠格做我娘子嘛!」

  「你——你不要臉!」阿寶氣炸了!一定要嫁他嗎?誰希罕?不嫁他也成。

  誰說她一定要嫁人的?但,他是一定要娶的,不是嗎?這幾日是聽楊老太爺說過,楊家就楊明一個獨子,就算他五十來歲,也得要娶個老婆。屆時,她怎麼辦?不想他娶別的女人的心態已是昭然若揭……

  「如何?我在等著呢!」

  阿寶恨恨地瞪他一眼,爬上涼亭的椅上與他對視,瞧他笑得樂不可支的模樣,她能如何?暫時忍氣吞聲,留待以後再報仇啦!

  無論如何,是不想見他娶其他女人的,那倒不如娶地好了。待將來跟在他身邊,定要報今日笑她之恥。

  「你閉上眼。」

  楊明倒也聽話,念她第一次經驗、乖乖閉上雙眼。

  阿寶深吸口氣,貼近他的臉龐,胡亂就往他臉上用力的印幾個吻,不親還好,一親——

  楊明咕噥幾聲,插上一嘴——

  「我說,小寶兒,你是在報仇嗎?」瞧她那股勁力,不鼻青臉腫才怪!

  「我是在親你!」

  楊明輕歎一聲——

  「照你這般親法,改明兒就著為我上金創藥吧!」一雙魔手早悄悄伸到她腰後,輕輕一樓,讓她跌落懷中——

  阿寶驚叫一聲,連忙攀住他的頸項,抬眼怒斥他:「你幹嘛?」

  楊明邪邪一笑,俯身逼近她,道,「既然你不懂如何親熱,那倒也無妨,楊家男人娶妻第三要件,就是做丈夫想親熱,老婆必定要配合……」

  阿寶不疑有它,奇道:「要如何配合?」

  「就是這樣羅——」封住她的朱唇,纏綿半晌。就愛趁其不備,親她幾下,瞧她一雙玉手緊攀著他不放,不待此時,難不成等她拳頭飛來?

  阿寶的眼原本張得又大又驚奇的。

  他又誆她?是該氣他一陣的,可——也挺喜歡他的吻。勉強忍受一下好了。雖說每回老讓他「欺負」得頭昏腦脹,但也不算討厭;想跟他一輩子在一起,只好努力配合一下,就當很投入好了。主意一定,她用力閉上眼睛,緊緊抱著他,僵硬地回吻他,然後很用力地努力地啃著他的嘴唇……

  那躲在一旁的家丁看呆了——

  原是來通報楊明,做新娘服的裁縫已經候著了,哪知會遇上這等陣仗,更叫人吃的是,別看阿寶平日對楊明又又罵又打的,可私底下?

  親熱得很呢!

  原本是不怎麼看好這樁婚事的,現下大夥兒全樂得上了天。逢人就道少爺與未來少夫人有多恩愛———」手底下的人向來是比嘴快的,不消半天一傳十,十傳百,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原來楊家那個向來眼高於頂的公子爺兒,終於讓一頭母老虎給擒住,而且挺不幸的陷入情網。既然老婆是母老虎,動不動就打他,那往後的日子,豈不非時時給揍得鼻青臉腫不可……

  這楊明,可憐唷!

  當下,京城的大家閨秀更是炙手可熱了!沒法子,這年頭還是嬌弱的千金好,要是娶回孔武有力的老婆,只怕洞房花燭夜就先讓老婆給話活打死……一時之間,京城喧騰一時,紛紛對這場婚禮下了重注……

第八章   


天剛亮,楊府大門前停了一輛馬車;車前的馬伕打著呵欠。打從楊夫人去世,楊明少爺可就再沒上過佛寺;今兒個可好,陪著未婚妻上碧雲寺上香,順便瀏覽西郊香山風景。

說是未婚夫妻,是昨兒個楊明將楊家祖傳的王葫蘆親手交給了阿寶,這可也算是私定終身的一種。

阿寶想了想,將那龍形金飾交給他——

「這給你。」

「這不是你母親的遺物?」

「是啊!」阿寶別有用意地笑了笑。「識字就是有這好處,雖然下山沒多久,可月兒姊姊塞了不少愛情小說給我瞧。私訂終身嘛!自當互換信物;既然你給我小葫蘆,我當然也得給你一個貼身玩意兒才是。」這樣才其鎖住了他嘛!難不成只准他給她定朋情物,她就不能給他嗎?

楊明也不以為意,收下了龍形金飾。她明白她是江山易改、本性准移,雖已是姑娘家,但那講究平等原則的性於是根深抵固的。收下了也好,這玩意兒本不該是平民所有;今兒個忽地冒出個親人來,是愈來愈懷疑阿寶的身份,倘若真是皇族中人……

「既是為爹娘上香,怎麼不知會兄長一聲?」阿寶打斷他的思緒,問道。沒一會工夫,馬車就出了京城,直朝西北奔馳而去。

「小寶兒,你當其確定他是你兄長?」

阿寶詫異地看著他——

「你是說,兄長是冒充的?」是怎麼也想不出他冒充的理由。

再瞧楊明一眼,該不是騙她的吧?這不瞧還好,一瞧就瞧見楊明的嘴唇竟有讓人咬破的痕跡——

一看見它,她就臉紅。

楊明又何嘗不知?

從昨日,就有人接二連三的詢問他,他都推說讓貓給抓了——

楊明哀歎一聲——

「想起昨兒個,說有多冤就有多冤。」

「你有什麼好冤的?」東瞧西瞧,他不怎麼像冤大頭嘛2

「怎麼不冤?小寶兒你想想看,我只不過想試試咱們之間燃得火花嗎?偏有人又啃又咬的,倘若真成親,將來我豈不是屍骨無存?」

阿寶又怒又羞地瞪他———

「是你我配合一下的!我可是樣樣都做到,你也收了我的東西,怎麼?想反悔嗎?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

忽地,馬車「適時」顛簸了一下!空間本就狹小,這可是楊明千挑萬選中的一輛小馬車,僅容兩人,不過這二人乃意指嬌弱的女性,可沒包括又高又壯的男人!這會兒,就算阿寶縮在角落裡,也挺不幸的被「顛」到場明早敞開的雙手中。

馬車伕早收了賄款,不然好好的大道不走,專撿坑坑疤疤的小路走,不想保住飯碗了嗎?

「我說,小寶兒,設想到你這麼喜歡我的懷抱。」在她耳旁輕輕吹氣——「你大可直接告訴我,也不必假造機會,若是摔著了,我也會心疼呢!」

阿寶聞言,漲紅了險,恨恨地瞅著他——

「你好樣的」

揚明歎息似地摀住她的唇,搖頭道:「小寶兒,你可記得楊家男人娶妻首要條件?說話切忌不可太過粗魯,不然將來娶你入門,丟我面子事小,你要楊家顏面往哪兒擺?」

阿寶恩恩哼哼了幾聲,就是掙脫不了他的鉗制。

「想說話了?」見她拚命點頭,楊明笑道:「不說粗魯的字言了?」

遲疑了會,阿寶才恨恨地點頭。

楊明這才笑嘻嘻地放手。

阿寶急忙坐回先前的小座位,拍拍衣袖上的灰塵,垂下臉去。

「怎麼不說話了?」他問。

「怕說話惹你生氣。」她細聲細氣的,不曾抬過臉。

這可讓楊明大大的驚訝了!

難不成日出西山?還是跟前的阿寶換了性子?她何時這般輕聲紉語待過他了?

「小寶兒,我可不想娶個沉默是金的老婆回家——」存心刺激她。

哪知阿寶仍是未抬起頭來,依舊是軟聲軟語地說:「可我不想惹你生氣啊!」

「小寶兒,你抬頭看我。」他壓根兒不信。

「我怕觸怒了你。」

「你儘管抬頭便是。」

「是你要我抬頭的。」

「是啊……」唇邊泛起賊笑。

阿寶一抬起頭,那張俏臉怒不可遏,一個拳頭就往他臉上飛過去——虧得楊明早已料到,輕鬆接住拳頭,輕輕一扯,這丫頭很不幸又跌落他的懷裡。

對她的心思早摸透了,有幾兩重還會不清楚嗎?

阿寶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你老欺負我,到底欺負夠了沒?真不知我幹嘛想嫁你——」

揚明大笑——

「自然是我天生倜儻風流,你就好似那彩蝶禁不住誘惑,盡想伴我這沾了蜜的大白花一生一世,永不分離……」逼近她漲紅的臉蛋,就是愛捉弄她。

「是誰說的——」正要再開罵幾句,馬車忽地停了下來。

從窗口瞧去,不遠處正是碧雲寺;全寺依山建成,愈上愈高,直築到山的半腰,遠遠望去,松掩映著寺牆,好不壯觀!

楊明暫時不再捉弄她,牽起她的小手,下了馬車,笑道:「瞧你一臉祟敬,可別把未婚夫給忘了。」

阿寶連眼也捨不得眨一下,歎道:「這便是你說的碧雲寺嗎?」

「正是。香山上頭寺廟無數,尤以碧雲寺最為壯麗。」他拉著她走曲橋,橋下溪水清澈無比。走過了橋,正是碧雲寺的大門;瞧來來往往的人,有的是平民,有的是貴族,那是來禮佛的——

「小寶兒,香山四季分明,春天的繁花,夏天的雲雨;秋天的紅葉和冬天的晴雪是香山一大特色。現下是秋日,所以今兒個瞧見的是滿山紅葉。」沒說出口的是,香山地形險惡,又名鬼見愁。他曾追捕過幾名盜匪到香山,可見到的只剩屍骨。人生地不熟嘛!還不知香山險惡,才踏一步,就有可能落了空,滿山滿谷的葉作陪葬——

「這地方——我好像有些熟悉呢……」阿寶撫著一根白柱,瞧見寺門內將近五公尺高的守門神,好奇地走過去打量。

「這是武宗年間塑的。」揚明微微一笑。「你若有興越,待你為你爹娘上了香,我再帶你去寺內的羅漢堂,裡頭共有五百零八個排成『田』字的羅漢,你若見了,定會稱奇不已。」

說到這裡,阿寶才輕呼一聲。今兒個是來為爹娘上香的呢!怎麼差點忘了呢!

連忙跟著楊明進了寺廟,由一小僧帶領,在佛堂前上香。才跪在那裡很虔誠的上香呢,忽地聽見一女子的叫喚——

「原來是楊公子。」

楊明一回過頭,暗聲不妙。

這不是莫家千金旁的丫頭嗎?再定暗一瞧,不好!站在丫頭旁邊的正是莫家千金莫愁姑娘。

「楊公子,今兒個好巧,你也來上香?」

那莫憨姑娘生就花容月貌,算得是傾城美女,若不是莫家老爺直想將她嫁給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兒,又豈會二十出頭,還末嫁人?而這莫愁同她老爹是一丘之貉,當然是想嫁得愈有愈好,這幾年的虛度青春讓她變本加厲,個性本就不怎麼好了,如今又冠上惡婦之名。

楊明皮笑肉不笑地道:「今兒個的確是挺巧的。」壓根兒就瞧不起莫愁的為人。

「楊公子,聽說你—你訂親了?」語氣中濃濃的酯意是再也掩飾不了。

本以為自個兒有望成為楊家少夫人,哪知半途忽地殺出什麼程咬金——她是不愛楊明,可楊家產業遍及中原,光論這點,就讓她心動得很,就可恨那女人——

「是訂親了,下個月初成親。」楊明就是你沒指望了。

對於這種心如蛇蠍的女人實在懶得搭理,等阿寶上完了香,盡快離開這裡才是。須知數月前,不幸「巧遇」莫愁,不用說這「巧遇」自然是這位莫愁大姑娘安排的,讓她了半天,還沒法脫身,此時若再不走,豈不讓她纏上一生一世?

回首一望,不免一驚——

阿主又跑到哪兒去了?不過轉眼工夫,難不成……

連忙擋了個小僧的去路。

「那位女施主先行到後頭的洗心亭去了。」那小僧雙手合十答道。來往人這般多,之所以對阿寶獨有深刻記憶,實是她不說話之時,讓人難以忽賂她全身上下散發出的尊貴之氣。

再者,那阿寶一臉怒氣地跑往洗心事,記億不深也難。

楊明先是眉一皺,而後開懷一笑。

原來這丫頭片子吃醋了!也該是她吃醋的時候。

「楊公子,你笑什麼?難不成那姑娘便是你的。」

「末婚妻。」瞧見莫愁那又恨又妒的神色,倒也不以為意,勿匆告辭,便步向洗心亭找他那愛吃醋的未婚妻了!而那莫愁呢?

恨得連絕美的臉蛋也扭曲了!嚇得周圍禮佛的虔誠百姓紛紛低語;原來其家所謂天仙似的美女便是這副德性田!看起來好可怕呢!

一傳十,十百,中間再加添點料,從此以後,大概再也設人敢上門提親了。

沿著小徑,一路走到洗心亭,還是設法子消氣。

阿寶恨死楊明瞭!

瞧他同那位天仙似的姑娘有說有笑的,認識很久了嗎?還是……

對著池裡的自己猛瞧,東瞧西瞧,是怎麼也瞧不出自個兒哪兒比得上人家了。那姑娘的美色是她生平僅見最美的,可她自己呢?

論起婦德……再論刺繡彈琴……就連平日也難得給楊明好臉色看,也難怪他的魂讓那天仙似的姑娘給勾走……

這般說來,倒是她的不對了?

可這也不能怪她啊!要怪就怪義父好了。從小就把她當男兒養爬樹設陷阱她有一套,但要她說話輕聲細語,專討丈夫歡心,她可就一點概念也沒。那可怎麼是好?

不知不覺繞了洗心亭一圈,這才發現自個兒正停在一間小禪房前。

所謂的小撣房,是獨立的一間小小屋舍,依附在洗心亭一角的牆邊,老舊殘破的景象如同她在山上的樹屋一般。

門是敞開的———

輕輕地「咦」了一聲,發現自個兒不由自主的走了進去。

「有人在嗎?」她大聲探問。

半響,沒人回應,環視屋內一圈,忽地心神一震,瞧見那擱在小小供桌上的牌位,上頭是一名為蘭氏的長生牌位。

是該上香。不知怎地,紛亂的心緒中突然冒出這個念頭。打一見到這牌位,阿寶的心頭就亂紛紛的,像是在懷念什麼,又捨不得離開這裡似的……

拿了香,就在供桌前,雙眸合上,低喃:「雖然我不認識你,可感覺上像是認識你許久了,也其咱們有緣,今天為你上香,盼你早日轉生……」忽地聽見外頭的喊叫聲,一張開眼,才發覺自個兒竟流下兩行清淚。

今兒個到底是怎麼了?竟這般多愁善感起來!屋外又傳來那雞毛子喊聲,先前一路行來,這洗心亭還沒半個人呢——』

她將香插入香爐,雙手合十拜了拜,再用力抹去莫名的眼淚,不捨地瞧了一眼牌位,便跑到屋外,看看到底是何方聖來擾這塊清淨之地!

「死傢伙,敢搶老子的!」前方傳來了聲響。

好奇地走了幾步,往前一望——

有二名中年男子正一路拖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十三、四歲的小男鈴走來。

「上個敢搶老子錢的臭小子讓老子給打個半死,怎麼?你也想嘗嘗這滋味嗎?」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朝那男孩又踢又踹。

「是啊!大哥,該讓他知道敢偷咱們兄弟的銀兩,會有什麼下場!連咱們的也敢偷,是不要命了吧!」留二撇鬍子的男子一臉陰沉。

阿寶睜大眼睛聽他們說話。他們該是來禮佛的吧?怎麼敢在佛門淨地這樣對待小孩子?瞧那男孩的背隱然沁出血跡,實在是太過份了!該有人出頭的,不過不巧的是,這洗心亭放眼望去,除了她這個旁觀者,是再也沒半個人在了。

能不管嗎?

若是不管,依這法,那男孩遲早會給死。

「放開他!」正義之心萌生,幾乎是命令地喊邁:「快點放開他!」

那兩名漢子聞言,嚇了一跳,抬起頭,不覺鬆手。

她……她是誰?怎麼——怎麼第一眼瞧見她,心裡就有股古怪的感覺?好似好似———見到她那一身尊貴的氣質,雙腿就差點忍不住要跪了下去!

他們是怎麼啦?

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採花雙盜;今兒個悄悄跟莫家千金來此,正想在回路時將這莫愁姑娘擄下,哪知會遇上這丫頭片子——更奇的是,他兄弟倆正是採花盜!舉凡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該下手,帶回去享受享受,怎麼一見到她——

就好像見到什麼……天大的人物似的!讓人忍不住又跪又叩頭的。都是女人,怎麼會有那麼大的不同?想那莫家姑娘也是金玉葉之身,也是有與生俱來的嬌貴,但……這之間,似乎是天地之差。莫愁那娘們是普通有錢人家的貴氣,可跟前這娘們像是……對啦!就像是皇帝那小於似的,天生就有皇族該有的氣勢。

這只是個比方而已。他們兄弟倆當然沒見過皇上,只是從沒有人讓他們這般……心慌起來!尤其又是在這佛寺,瞧她一臉光風霽月,坦蕩蕩的,好像只要稍稍一碰,都是褻瀆了她似的。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6:59:02

向來娘們都是任他們兄弟倆享受的,哪裡有過個「怕」字——

「媽的!這是什麼心理,又不是撞邪了!」老大喃哺咒罵,朝胞弟使個眼色。

奇怪,怎麼冷汗直流?好像將做的是什麼大錯特錯事似的!

「大哥,這丫頭好,還算有點姿色,待咱們回去享用過後,再賣給八大胡同,定可小嫌一筆。」那小弟冷笑。

冷笑歸冷笑,那冷汗還是直流。是因為在佛寺做壞事的緣故嗎?還是——瞧她一臉怒氣地迫近一步,他們兄弟倆連忙退了兩步,早忘了蜷縮在地上的偷兒。

「你們在胡說些什麼?」阿寶雖是氣憤,可也自認是「好聲好氣」的跟他們說清楚。若是在以往,早衝上前要他們好看了,還會在這裡好言好語的勸他們嗎?

「我們——我們在胡說些什麼?」一陣顫抖的訕笑。「妞兒,你還不懂嗎?咱們兄弟是看上你了。若是好好服侍咱們,說不定還會疼惜你一番,要不然可別怪咱們——」

「你們好大的膽子,敢跟本姑娘說這種話!」她怒氣一生,本想衝上前去病毆他們。

哪知,一聽見她怒斥們,那兩人竟嚇住,一時腿軟,跪了下來。

更絕的是,那兄弟倆競異口同聲,脫口道:「小的不敢!」

兄弟倆彼此互望一眼。他們到底是怎麼啦?瘋了不成?對待娘親都還沒這麼必恭必敬過——

「定是這鬼丫頭施了妖法,不然怎麼咱們老怕她呢?」

「說得是。老子我就不信邪!讓咱們對一個娘們下,豈不是要倒霉三年?」那老大低聲咆哮,忽地朝阿寶撲去!

「老子不好好玩你一下,豈不有負咱們採花雙盜的大名?」撲上前去,才要觸到她的衣袖,阿寶一腳飛過去,正中要害!那身為老大的賊子立即倒地哀嚎不已!只怕,只怕他的命根子不保了!

「原來這丫頭還有兩下子。」

那二撇鬍的小賊早躲在一旁,腦筋一轉,便拿出慣用的吹箭,對準阿寶就要吹氣射出;這可是試不爽的,多少冰治玉潔的閨秀就是中了這沾有迷藥的收箭,讓他們兄弟倆給玷污了。

聚起一口氣,用力吐出,那小小迷箭直朝阿寶頸子射去,正想著待會兒要怎麼好好對她下手呢!忽地一個人影閃過,擋在阿寶面前,接住那迷箭,反於一揚.那迷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到主人身邊,而且還很不幸的就射進他的頸子——「咚」的一聲,那採花小賊便直挺挺的倒地不起了。

「他怎麼啦?」還沒開打呢,怎麼就昏倒了?

「他是自食惡果。」救命恩人說話的語氣冷冰冰的,像是不屑這等下流行徑。

阿寶是壓根兒不知什麼吹箭迷藥之事,不過眼前這救命思人還真怪呢?頭戴斗笠,以黑紗遮面,是見不得人嗎?

「老二!」那老大一驚,當真是出師不利!來此禮佛的姑娘何止阿寶一人,怎麼偏招惹不該惹的人?

莫非天真要亡他?

「若是束手就擒,尚可饒你一命。」那男子冷道:

「你——你到底是誰?莫非……你就是那非金不獵的賞金獵人?」冷汗拼了命的流下。任何人都好商量,但若真是「賞金獵人」,只怕採花雙盜從此就在江湖中消失不見。

「不是『賞金獵人』就不能捉你歸案了嗎?』

那男子生就虎背熊腰,一身的威嚴教人看了就怕;但當他一眼瞥見頭戴斗笠、以白紗罩面的嬌弱人影閃躲在樹後,悄然地從那倒地採花賊旁拾起某個玩意兒,他的唇邊迅速浮起溫柔的笑意。

「是啊!」阿寶不滿地說道:「若是天下惡人都要楊……都要『賞金獵人』出面的話,那他豈不累死?」她是為楊明抱不平。

「好!今兒個算我認栽了!要殺要剮任憑你處置。」那老大從靴中抽出一把巴首來,緊握在胸口,待那名男子上前,就一躍而起,往他胸口刺去。

開玩笑!倘若真將他們兄弟倆送交官府,非判斬立決不可,好歹要力拼一下才行。腦中早已盤算好了,以暴對暴,他壓根兒就不是對手,不如來陰的,起其不備,將這名男子刺成重傷,要不把阿寶捉住人質也好。

正盼那名男子再跨前一步,哪知耳邊忽地來一陣咯咯嬌笑聲。這好甜的笑呢!腦中才閃過讚歎的念頭,暗道不妙,緊隨而來的,是那破空的箭聲——

完了!那不正是老二的迷箭嗎?

這是最後閃過的念頭:頸脈微微一陣刺痛,整個身子還來不及抗議一下呢,就倒地呼呼大睡起來。

「好玩「好玩!」那樹後的少婦握著吹箭,快步上前輕踢了那老大賊子。一確定他真中了迷箭,雙眸一亮,急將吹箭放進荷囊裡。

那意謂著,從今以後這吹箭易主啦!

「汝兒?」

那少婦嬌俏地吐了吐粉舌,道:「反正他們將來也用不著,不如我替他們收著,說不定還能用在正途上,也算為他們贖點罪嘛!」

贖罪?才怪!分明是打算據為已有!還會不瞭解她的個嗎?成親五年,大家閨秀的性子沒養成,反而愈來愈無法無天,是太寵她了吧!

那少婦注意力轉移,好奇地瞧著阿寶。

「姑娘,你可沒受到諒嚇吧?」不知怎地,一見她就投緣。

阿寶坦率的搖頭,道:「這沒什麼好怕的。」

「姑娘好膽量。先前瞧你踹他一腳,可好玩得緊,我是學過一些防身之術,可沒你那腳有力呢!」

阿寶一雙美目打量著她。雖有白紗遮面,可聽她語氣親切,似乎有幾分孩子心性,再瞧瞧那名男於,好歹也算是救命恩人,應該是好人才是,不然也不會好心搭救她。

「其實這倒容易得很。你若想學,可以拿他做試驗。」阿寶瞄瞄那名威嚴的男子。

那名喚作汝兒的少婦掩嘴低笑,瞧見那男子無奈的搖頭,背過身於,似是拿這兩個小女人沒奈何,只怕先前阿寶說的話,全讓他給聽見了呢!

「這倒是好主意。姑娘,我是愈瞧你愈投緣,我國名莫汝兒,至於那可以做試驗的他,正是我相公。我叫你一聲妹妹,你說好嗎?lj

「當然好!我朱瑋寶。你可以叫我寶妹妹,不然阿寶也成,大夥兒都是這麼叫的。」敢情是在這裡閒話家常起來了?那背過身的男子是面不改色,想是早習慣妻子的作風。

「阿寶?」汝兒眨了眨眼。「你是一個人嗎?怎麼沒瞧見府上的丫頭隨侍在側?」

『我——本來是有人陪著的,不過現下就算是我走了,他也未必知道呢!」阿寶的的語氣挺酸的。

她是沒嘗過吃醋的滋味,今兒個算是初嘗,那股酸味就飄了幾里遠。

汝兒不解——

「他怎會不知呢?是不是你迷了路?妹妹,你若是頭一道來,摸不清路也是難怪。你告訴我,現在他在何處?我帶你去便是。」

「我不是迷路—是他動不動就愛沾惹女人。你可知,他就愛吃人豆腐,我頭一回遇上他……他竟然想解下我的衫子。如今,他正跟前殿的美貌姑娘打情罵俏呢!說不得——說不得——現下那美貌姑娘早讓他吃了豆腐!」說到最後,反而是同情那美貌姑娘居多。

汝兒聞言,一張臉早生怒了!若不是以白紗遮面,只伯阿寶還真會嚇一跳呢!到目前為止,她所遇見的女人,個個賢淑溫婉,小漁兒或許是例外,可今兒個碰上的是貴婦呢!瞧汝兒的衫子質料非一般百姓所能擁有的,應該是那種三從四德、樣樣都懂的女人才是。

「好妹妹,能得你芳心的男人定有可取之處。」汝兒嘴一扁,不屑地說:「他若真是負心郎,你也不必怕,我叫我相公為你出一口氣!像這種害人間的大色狼,該閹了才是。」馬上站在同一陣線!

那名男於的嘴角扯了扯,又搖了搖頭,乾脆再遠離她倆幾步,是存心眼不見為淨,耳不聽就成。

「謝謝姊姊好意。不過我自己就能對付他的。」阿寶瞄到先前昏取不的男孩翻了翻眼皮,清醒過來,想趁著她倆談得熱絡,溜之大吉。

先前盡為這對年輕夫婦給吸引,怎地忘了他呢?

「喂,你可別走!」阿寶及時「拎」住他,引來男孩哀嚎連連。說是「拎」,是因為這男孩窗成皮包骨,得像是一陣風就可以吹走似的。

「好疼啊——」他叫道。先前讓採花雙盜給揍得全身淤血,阿寶這一拎,捉住了他的手臂,差點撕下一塊皮來。

阿寶連忙放開,免得他又痛又叫的!她又哪知這男孩腦子轉得挺快,才一鬆手呢!他的腳底就像抹了油似的,又要跑—算他倒霉,撞上一堵肉牆,跌倒在地!

「這是怎麼回事?」這堵肉牆正是楊明。從前頭小徑一路走來,正巧瞧見阿寶與這小男孩牽扯不休,又出向題了嗎?彷彿阿寶出現在哪兒,便會在哪兒惹禍上身——

「楊兄,好久不見了?」那名黑紗遮面的男子淡漠的問候,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朱兄!怎麼——」才要問他怎麼來了京城,一瞧見躺在地上的兩名採花雙盜,不!覺一驚!這兄弟倆不是通緝告示上的採花賊嗎?雖是修飾了面目,但也能輕易認出來。

難不成先前……

「楊大哥,你該不會就是寶妹妹口裡說的負心郎吧?」汝兒插上嘴。

她是怎麼也不敢相信阿寶說的超級大色狼就是他!

楊明愛沾惹女人?愛吃人家豆腐?還會打情罵俏?

她和她相公認識的楊明可不是如此間?

「負心郎?是誰同你說的?」這句話算是白問,還會有誰在那兒亂嚼舌根?

「阿寶。」

「幹嘛?」

「過來!」

「笑話,我為什麼要過去?」阿寶白了他一記眼,公然演出悍婦記。

以為她沒瞧見他同那美貌姑娘說話嗎?並不是不准地和其他姑娘說話,但光瞧那美貌姑娘朝他扔了多少媚服,心裡總不是滋味。若不是礙於人前,只伯那姑娘還會像八爪章魚一般又又黏的吧?

「你大概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吧?末得我的允許,是誰讓你躲到這裡來的?」

「躲?」阿寶氣呼呼地衝到他面前,用力戳著他的胸膛。「誰說我是來躲的?眼不見為淨。未婚夫?我瞧你這未婚夫也沒什麼好處,休了你便是!」

「休我?」楊明邪邪一笑。「你大擱已經忘了你的身子已經讓我『碰』過,若是休了我,試問,將來還有哪家男人要你?」他逼近她,問道。

擺明了就是毀她清白,欺她不懂男歡女愛。

果不其然,阿寶的臉蛋染上兩朵可愛的紅暈,還當真認為讓他樓幾次,親幾下,就算是已經「碰」過了。

「如何?小寶兒?還想休我嗎?雖自認不是怎麼標準好丈夫,但總勝過獨守空閨吧!」

「你——」阿寶就是氣他一副吊兒郎當相,不過想了想,也不算吃虧。

「這也好。反正你也其讓我『碰』過了,瞧!這就是證據!咱們是互不相欠。」她指著楊明嘴唇上的咬傷。

在場的朱氏夫婦同那小男孩真是聽呆了!

這是時下一般女子該說出口的話嗎?那姓朱的男子耐人尋味地瞧了一眼妻子,好似在說:「今兒個你總算碰上知己了。」

不過,這還算小事,真正叫他們吃驚的是那楊明逐變的性子。

須知,楊明向來是風趣幽默之人,加上長相俊俏,家有恆產,自然是女人傾心的對象。可這楊明——至少就一票朋友所知,他呢!是鮮少主動找女人的;尤其是相當尊重良家婦女,若說楊明占女人便宜,那是打死他們都不會相信的!

可如今,豈不叫人吃驚?

瞧他又是捉弄又是調笑阿寶的,如以言辟之間憐愛之情顯現,若不是親眼目睹,誰信?

想來朱緯寶這號人物倒也不可小看。

「這小傢伙是誰?」楊明拎起少年,改了個話題。

「我誰也不是,快放開我!我——我可沒招惹你,也沒招惹你的未婚妻。」那少年又喊又叫的,心虛的神色教人見了就起疑。

這種神色是瞧慣了!楊明不費力的搖了搖他的身子,一包鼓鼓的袋掉了出來。

「衣衫襤褸的,竟有這般多銀子?」分明是偷來的。

「我——我是偷來的沒錯。」那少年漲紅臉的強詞奪理——「可他們是壞人叼!我偷他們的,是理所當然的!」語畢,肚子竟「咕嚕咕嚕」叫了幾回。

「你餓了嗎?」阿寶一開始就是同情他的。

「我……」少年悄悄瞧了阿寶一眼,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好像同這般美貌的姑娘說話是想也想不到的。「我已經三天沒吃飯啦!」

「楊大哥,我瞧這孩子也餓昏了頭,不如我和我相公先向主持要些齋飯,借個禪房,讓這小兄弟好好吃上一頓。」汝兒插上嘴,光看那少年流出口水的模樣,同情心不禁大發,

「嫂子,」楊明叫住她,道:「莫愁姑娘還在前殿,小心些。」

汝兒點了點頭,便同丈夫往前殿走去。

阿寶轉了轉眼珠,忍不住好奇,問道:「那莫愁姑娘和汝兒姊姊有什麼關係?」

「你可記得當日媒人前來說親中的閨秀有其家千金?」

「你是說過。你說她雖有沉魚落雁之貌,可心如蛇蠍,虐待親妹,所以你壓根兒就瞧不她,是不?」腦子一轉,輕輕「啊」了——「姊姊閨名莫汝兒,難不成她——」

「正是。」楊明一笑。「先前你吃莫名飛醋的姑娘便是莫愁姑娘,現下你可不會想休我了吧?」

阿寶臉一紅,坦白道:「我可不知那是不是吃醋,只知道你再同那天仙似的姑娘說一句話,我就會把你眼珠子挖下來,讓你再也沒法子瞧她了!」她向來都是有話直說的,不適隱瞞。

女人的乾醋當真令人駭怕得緊!倘若他是一介文弱書生,豈不一生一世一雙眼珠子只能瞧著她?

不過,她會吃醋倒是件好事,起碼表示她的心是向著他的。

那少年瞧瞧阿寶,又瞧瞧楊明,是聽不太懂他們大人在說些什麼,不過他只知道一件事——

「你們要請我吃飯嗎?」他嘴攙的模祥酷似當日阿寶在牧場上工作,一口吃五大碗飯的情景。雖說今日扮回女兒身,吃相也稍稍收斂,可一聽見吃,那副嘴攙相便又故態復萌了。

「小子,你的爹娘呢?」

「早死啦!不然我又怎會做偷兒?」少年看楊明似乎不怎麼好惹,縮了縮頭,道:「既然要請我吃飯,能不能多備一份?」

這世上好人不多了,難得碰上一次,要求多一點不為過吧?

「若吃不夠;同咱們下山,再請你吃個夠,好不好?」阿寶瞧他真是可憐。想她以前也是如此呢!以前在牧場上,若是工作做不好,大勇工頭哪肯給飯吃?還是晚上她自個兒溜去廚房吃個飽!2如今想來,倒跟這少年有臭味相投之感。

「不,那一份不足給我吃的,是給劉伯吃的。「鄧少年臉又紅了,像是不習慣做好事似的。

「劉伯?他是誰?」

「他——他只是一個老人,就住在那兒。」少年指著先前阿寶進去過的破屋,道:「你可別誤會,他不是偷兒,打我認識他,他就住在這寺裡。平日不愛搭理人,這寺裡的和尚雖供他三餐,可他老忘了吃飯,一天裡準有兩頓設吃。我想……多備一份總是好,萬一他餓了,也有得吃。」

「那有什麼問題!我陪你去找他;待會兒咱們就一塊下山,再吃個夠。」阿寶也想再進那破屋裡,用力拍拍少年的背,差點讓他嗆到。

天!她是女人嗎?怎麼力量比他還大?他今年不過十四,看她也沒起過二十嘛?平日在街上是很少看見嬌貴的千金小姐,就算是有,也是坐在華麗的轎中。瞧她衣衫料於是上等貨色,人又好看極了,心地也很好,比起前殿那天仙似的美人簡直是天地之差!不過是求她施捨些碎銀,哪知她像瞧一條狗似的瞧他,她的隨侍丫頭還吐了他一身的口水——想到這裡,忽地就流下兩行眼淚。

這可把阿寶嚇了一跳!手足無措的向楊明求救。

「你怎麼哭了?」她急忙拍著他的背,愈拍他是哭得愈大聲。

」我——這一輩子,除了劉伯,從沒人待我這般好過。」

「別哭!別哭!以往也只有義父一人待我好而已叼!可我也不曾哭過,瑰下楊明待我好,他是好心人,也會待你好的——」

「等等,小寶兒,此話怎講?」

阿寶無辜地看著他——

「既然他一個人流落在外,挺可憐的,不如將他帶回楊府,這樣以後就再也沒人會欺負他了,是不是?」

楊明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

「是如此,你何不將劉伯一塊帶回?」

「正有此意?」瞧見楊明一臉苦相,扇嘴道:「怎麼?楊府那麼大,還伯養不起二個人嗎?」

「倒也不是這麼說。只是照這祥下去,怕不到一年的時間,楊府便人滿為患,早讓無依的老弱婦孺給佔滿了……」心思一轉,邪笑——「不過,你若願以來來少夫人的身份向我要求,我倒可以接受……」及時閃了開,不然早讓阿寶給踹上一腳!

「走,咱們別理他,先去找劉伯再說。」她拉起少年的手,走向寺後。

楊明歎息幾聲,又豈會不知將來悲慘的歲月?

搖了搖頭,只得跟在後頭。望天可憐,他不過是想娶個妻子過門罷了,誰又知會惹出這般多的「禍端」!將來楊府人滿為患的情景,似乎為期不遠……

再歎息一聲,阿寶回首怒瞧了他一眼,像是說:「怎麼?你還有話要嗎?」

楊明不覺浮起笑意。

人滿為患就人滿為患吧!這,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兩盤齋菜、一碗大白飯、三個大饅頭,讓少年吃得津津有味。

先前本想找那劉伯的,可少年在那破屋奔進棄出,就是不見劉伯的人影,只好將兩個白饅頭放在破衣裡的口袋,等遇上劉伯再送給他

阿寶瞧這孩子心地很好,頗像自個兒的性子,對他又親近了幾分。不過,她還是很好奇那破屋裡的牌位究竟是何許人也。問這少年嘛!他只知那是自認識劉伯時就有的了,至於其他,他是再也不知道了。

於是乎,只好離開那依依不捨之情,來到這間小禪房,先讓那少年吃值飽;而那兩個男人就在桌前說那「男人之間的對話」。

「朱兄,此來京城,定有重要之事?」楊明問道。

「倒也沒什麼重要之事。」朱瑤庭嘴角無奈地揚起。「聽說岳父在三個月前又納了房妾,汝兒堅持要回來瞧瞧岳母,若是她願意,就將她接到關外。」聽那朱錕庭喊「岳父」二字,似有不屑之意。

楊明微微點頭,道:「這我略有耳聞。想那莫大仲已六十餘歲,偏買了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做侍妾,據說,還是只花了十兩白銀買了她。」

「正是。」朱錕庭向來對那莫大仲沒什麼好感,他搖了搖頭,再道:「楊兄,咱們別再談這事——說來,我倒要好好恭喜你,娶得如花美眷。」那語氣中似有百般同情。

楊明又豈會不知他話中意思呢?只得苦笑一番——

「現下還沒娶過門呢!只怕,將來累得青絲換白髮。」

「但也心甘情願。」算是說出兄弟倆的肺腑之言。

女人嘛!大家閨秀的最容易解決,娶妻當娶姻淑女,是時下流行的口語。多少名門閨秀曾找上他們,他們卻一點也瞧不上限,直到遇上命定中人——是難纏了些,是沒淑女的氣質,也沒那應該的「賢妻」資格,可隔偏就是愛上了,還有什麼辦法呢?

兄弟倆相視一笑,笑彼此的「遭遇」,笑將來的「苦難」。

過了一會兒,朱錕庭眉頭擰了來。他本是不常笑之人。

「閒話少說,那朱姑娘的性倒屬國姓。」

「姓朱的可不只有皇族。」楊明輕易駁回。

「是嗎?」朝那正和汝兒聊得開心的阿寶瞧去,沉吟了會,道:「初時倒不怎麼注意,可越是瞧她愈像皇族中人。」

「怎麼?朱兄——有話相瞞?」楊明可沒忘了朱錕庭本是皇族中人,至於如今遷居關外,與妻相戀,那又是另一段有趣的故事。

「不,是瞧她與生俱來的氣質,如此猜測罷了。」朱錕庭省過一段不提。

幼年曾人宮面聖,是孝宗欣賞的侄兒,自然可自由出入宮裡任何地方,包括一日不巧進那後宮,遇上那溫柔婉約的的貴紀……那容貌……那神色……

楊明一笑,知道朱錕庭有事瞞他,倒也不追問。

朱錕庭忽地一歎,說起國事來——

「此次回京,不僅為了岳母之事。雖說我已不是皇族中人,可也關心朝廷之事!原以為先皇一死,當今皇上登基,定有一番作為。沒想到厚總為了興獻王的稱謂,和那閣內大臣吵翻了天,反倒讓張、南書等人冒出了頭。」長歎一聲,道:「厚總或許比先皇有所作為,可小人隨侍在側,總讓人惴惴不安,可莫再來個豹房,便已是關下萬民之幸了!」

那「豹房」便是武宗生前荒廢政事、終日流連之地。至於那厚總便是明世宗,由於武宗無子,死後便由太后與閣臣商議,迎武宗之室兄弟興王厚總進京為王。十五歲的世宗才剛到北京未久,為了追尊生父的制度和稱謂問題,與眾閣臣翻了臉,這便是有名的「大禮議」。之所以有名,是因世宗不瞞稱生父為皇叔父,稱孝宗為皇考;雖說是有孝心,可也起讓一干小人冒出頭,反倒忠臣慘遭不測!二百人跪哭宮門外,世宗一氣之下,或以充軍,或以奪奉、杖責,有十六個被打死,結果最後仍未其意,直接稱生父為皇考,反改稱孝宗帝后為皇伯父母。

這等事情又豈能不引一般百姓的憂思呢?

楊明搖了搖頭,道:「皇宮裡頭的事,非咱們普通百姓管得了。所幸,這碼事早已告一段落,現下是還瞧不出他的作為,朱兄也不必太過憂思,說不定比先皇更有為呢?」

「但願如此——」再瞧一眼那陪著少年吃飯的阿寶,是愈瞧愈像……

那阿寶倒也挺奇怪朱混庭幹嘛老瞧著她。是讓他們男人在另一邊聊天,也設聽見他們在說些什麼,可自認以前是不認識朱輥庭的帆

從進了撣房,朱氏夫婦就特斗生拿下,她這才發現男的英姿煥發,天生的威嚴;女的清雅脫俗像只芙蓉鳥,瞧是極配的一對。可那姓朱的老瞧著她幹嘛?又不是他失散的妹妹!

「寶妹妹,你在想什麼?」汝兒好奇問道。

「我在想——你相公怎麼老瞧著我?」阿寶坦白道,不懂隱瞞。

汝兒回首一瞧,擠眉弄眼,扮一臉潑辣的悍婦,站來,朝他們走去。

「朱大爺,怎麼?是厭了我嗎?」

朱錕庭一呆,脫口道:「此話怎講?」

「好濃的乾醋啊!」楊明笑嘻嘻道,擺明就是不趟這渾水。

「醋?」經楊明指點,朱錕仍是不解其意。

「是啊!便是與女人相處一輩子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裡的醋羅。」楊明再插上一句。

汝兒白了楊明一眼,低笑道:「楊大哥,你可別在那兒幸災樂禍。本來我是同情你居多,現下我可明白那活該!」

「嫂子,你又想耍什麼花招整我了?」

「可不是整。」頓了頓,存心不讓阿寶聽見,低語;「你可知我外號叫什麼?」

朱琅庭莫名的瞧了她一眼。相處五年,怎地不知妻子同時有了個外號?是她閒來無聊過頭,自個兒取來玩的。

汝兒得意道:「神算子!這你們可猜不出來吧?」

楊明不笨,知道這莫汝兒又要口出「神言」,是指她能預知未來事,誇張點呢,便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幼年的一段奇緣造就她不凡的個性,是好是壞,也只有她老公自己心明白。

可楊明向來是信服她的。她的「神言」向來不假,就不知今兒個她又要預言些什麼?

汝兒倒也不吊他胃口,明白道:「你可知近日會有一個十幾歲大的兒子去找你?」

「十幾歲大?」楊明立即反應,笑道:「嫂子說笑了。我尚未成親,又何來兒子之說?」

「也許是私生子呢!」

「笑話!我楊明向來潔身自愛,從未鍾情於哪家姑娘,說有私生子是萬萬不可能。」頓了頓,小心地瞧著她。「嫂子,咱們向來無怨無仇,你可不會胡亂說話吧?」言下之意,就是你若在阿寶耳邊煽風點火,你就完了!

汝兒無辜地睜大眼——

「我說得可沒錯。他姓楊,單名一個『善』字。你若不信,將來他找上門,你就知道了。那時,可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

「楊明!」不知何時,阿寶牽那已吃飽的少年走了過來。

楊明稍收斂心神,聽那汝兒說得煞有介事,若真有個十幾歲的少年上門找他,豈不是在說他楊明十三、四歲便已花名在外?

開玩笑!那是決計不可能的事!

「你們在聊些什麼?」阿寶坦率問道。

「不……沒什麼!」若是讓莫汝兒攪上一局,只怕這段姻緣再生變數。楊明示意朱錕庭最好封住老婆的嘴巴,不然後果自行負責。

阿寶瞧他似乎緊張的,定是先前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既然不告訴她也就算了。

「這孩子是沒姓的,我想既然將來是要住進楊府,不如姓楊,你說好不好?」

「你說好就好。」

那阿寶朝那開心的少年說道:「我就說楊明人好,心地也挺好,你不須怕他的。從今以後,你也不必擔心沒地方可住,沒東西可吃。從今以後,你也有名字了。楊善,楊善,這名字取得真好!」

楊明一驚,脫口道:「楊善?」

「是啊!有什麼好大小怪的。他小名『善』字,如今姓楊,自然叫楊善了啊!」

這少年是他的兒子?

怎麼可能?

除非——眼一瞇,瞧阿寶疼惜他的模樣,不難猜出將來成婚之後——

狠狠地朝莫汝兒瞧去,那大小姐正躲在一旁棒腹大笑起來,顯然她是猜中了!

閉著眼睛想,也早該知情的。阿寶既如此疼他,那楊善將來定是他們的——義子!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7:00:31

第九章   


  回到楊府也有兩天了。

  在碧雲寺便同那朱氏夫婦分了手,而那楊善就留在寺裡等那劉伯回來,再一同到楊府。

  是從沒想過要收義子,可若那是注定好了的,倒也順其自然的接受。反正那還是挺久遠以後的事,也不急在一時。倒是那莫汝兒臨走之前,留給他一錦囊,要他成親之後再打開看;說此話之際,那眉眼裡全是捉弄的笑意。該不會是什麼令人震驚的事吧?

  總之,將來事將來再煩惱,眼下重要的是阿寶的身世之謎。

  那門外忽地有人輕敲書齋,進了門——

  來者是仇似海。

  「江湖上沒有朱霽月這號人物。」他開門見山道:「能在瞬間隔空以兩枚小鏢打中死穴的傢伙不多,崑崙山的江老怪,太武山莊的李莊主,還有就是『賞金獵人』。至於那姓朱的使用那狀似梅花的鏢子倒不曾出現在江湖中。」這是搜集得來的情報,早在楊明去碧雲寺之前,便讓仇似海去查清真相。

  那仇似海再補充:「江南傳回的消息,十八年前倒不曾聽過哪戶姓朱的的人家慘遭滅門,不過事隔十八年,若不是有名有望的人家,只怕這樁慘事早遭人遺忘。」

  楊明臉一沉,道:「想必江湖上也沒有盛武文這號人物吧?」那姓朱的說的全是假話!

  「我敢肯定,他不屬江湖人氏。」仇似海喃喃道。

  「若查證皆屬實,那姓朱的的傢伙找上阿寶,究竟有何用意?」

  「無論是何用意,何不過早將他除去?若是他再留下來,只怕是百害而無一利。

  楊明又何嘗不知?

  這丫頭生來就是來氣他的。

  打她知道無故冒出個兄長來,這二日淨是往姓朱的的那裡跑:無視他這未婚夫的存在。說什麼可以促進親情,順便也可知道爹娘究竟是何模樣!

  他倒是不怎麼擔心在楊府之內那姓朱的會加害阿寶,若真想趁獨處時害她,那日也不會專程送她回來,一時之間也由得她往姓朱的那裡鑽。這丫頭想將十八年的親情一古腦兒的索回,無論那姓朱的是真是假,活該他要應付,也該讓他知道想冒充阿寶的親人不是易事。

  不過,這並不表示朱霽月不會動她。那是遲早的事,但在動她之前.是會先對付他的。在「高昇客棧」那晚,兩人雖不相識,可也明白彼此功夫在伯仲之間。若不先除掉他,將來定會是他姓朱的背上芒刺,

  二人是心知肚明的,也是朱霽月遲未下手的原因。必須找個最好時機.否則兩敗俱傷對誰都沒好處。

  「楊兄,你若無意出手,做兄弟的我倒可以為你解決這擋子事。」仇似海沉下臉道:「盡早除去他,也。免後患無窮。」語氣相當冷硬。是已經很久沒殺過人了,但朱霽月是該死,他若一日不死,只怕楊府與那寶姑娘就多一分危險。

  楊明沉思般地凝視他——

  「你知道他是誰。」這是肯定句。

  「不.我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不過——」仇似海眼神一黯。「雖事隔多年,不願再提,但既危及寶姑娘,我也不能不坦白相告。寶姑娘的兄弟不該是他。」

  楊明一驚!是怎麼也料不到的——

  「你知道阿寶的身世?」

  掙扎了半晌,仇似海才道:「她的義父盛武文便是我父親。」嘴角無奈一揚。「本以為厚總登基,當年無稽之談引來的殺身之禍早隨佑堂、厚照二位皇帝駕崩而結束,哪知事至今日,方知事情並不單純——」

  「此話怎講?阿寶同皇族之人有關?」問他是白問,雖不知內幕究竟為何,可阿寶的身份早猜個八九不離十。

  仇似海瞧他的臉色沉下,輕歎一聲:「本想將這樁奇冤就此沉封。楊兄,事至今日,楊府恐受連累,不得不將此事全盤托出。本朝歷經數位皇帝,多是軟弱無能,聽信群小之言,其中雖以厚照為最,可他的父佑堂在位期間稱得上是個好皇帝,可惜駕崩前數年仍不能免於惑溺奄臣、迷信方術。十八年的皇城後宮有一把子生下公主,原是樁喜事,怎料當晚皇上做一班夢,據說夢中他身陷火窟,加上醒來後發覺乾清宮一場小火,深覺不安,連夜召來道士解夢,哪知——」歎了口氣,續

  「那道土不知收了哪位後官妃子的錢財,竟進讒言:萬貴妃於那晚投胎,前來向佑堂索命。楊兄,你也是明白佑堂出世之時,頂上有一寸寬的地方沒有頭髮,便是萬貴妃下藥所致。」

  這段野史在民間可是人人耳熟能詳。成化年間有一善妒貴妃,名曰萬氏,曾為憲宗生下一子,不幸天折,此後不再懷孕;但由於生性善妒,不願憲宗寵幸其他妃子,一旦妃子有孕,必使飲藥墮胎。紀妃被迫飲藥,可還是生下一子,頭頂一寸寬之地沒半分毫髮,擔心子遭萬妃殺害,便誆萬貴紀其乃一肉瘤,生下之子由太監偷偷藏起,至年過六春,方向憲宗吐實。雖佑堂從此立為太子,可生母紀終讓善妒的萬貴妃給害死,自然在估堂幼年的心裡對這萬貴妃多少是有些懼怕的。

  如今若是她轉世投胎,又豈能不勾起那段往事回憶?

  這後來之事,不難想像。

  楊明嘴一抿,冷然道:「想必定是那佑堂信了道士所言?」

  「這是自然。當晚太監通報蘭妃生下一女,正是在他夢中之時,因此道士之言不信也難。當下下令將蘭妃打入冷官,命親近太監殺了那名小公主。這事僅有幾人知情,若是讓百官人民知道當朝皇帝罔顧常,竟親刃親生女兒,豈不受盡天下責難?本這事該告一段落,可密封聖旨尚未送到,就有人通知蘭妃,於是乎,蘭妃連夜將小公主托人送出宮中,並於當晚自經而死。」

  楊明臉色一沉——

  「那受托之人便是你父?」「正是。」仇似海面露苦笑。「先父乃大內高手,本不該與蘭妃有所交集。偏他倆是打同個鄉入宮,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加上先父重倩重義,將這擔子接了下來。那晚,先父不及親自通知咱們母子三人,僅讓人捎回信,要咱們盡快避難,便匆匆抱著小公主趁夜逃離京城!記得不過四更天的時間,數名高手闖進盛府,說先父勾結韃子,皇上有令,凡盛家人皆判立死,當場見人就殺,先母只來得及將我塞入床下夾層之中,直至一天一夜後,我方敢爬出來。」說至此,向來冷漠的臉龐抹上一層怨怒——

  「遍地屍首,皆為盛家人。先母就死在祖宗牌位之前,盛家上下除我之外,無一倖免!大哥屍首雖不見蹤影,可當時也是同先母在一塊的,只怕是凶多吉少。先母至死還不知發生了何事!為何慘道滅門之禍?楊兄,你可知道當年先父托人捎信,那人竟遲了一天一夜的原因嗎?他競因醉酒誤事!趕來盛府捎信時,盛府上下僅存一人!從此以後,我便改名仇似海,將這血海深仇銘記於心。」他黯淡地捲起左手衣袖露出半臂,上頭隱約有兩排齒痕。

  「此乃先母將我塞入床下夾層之前,在我手臂上咬的傷口,大哥右貿亦有同樣齒痕;這是先母為了將來再聚之時,得以相認之物,哪知大哥生死未卜……」

  所沒說出口的是——那時他不過十歲,從此便流落街頭,最後讓一群強盜給擄了去,就此留在山上做盜賊。

  事實已擺在跟前。

  那名小公主分明就是指阿寶。

  阿寶便是佑堂之女,厚照的親妹,更是當今皇上的皇堂姐,難怪初見她扮回女妝,競有幾許尊貴之氣——

  這,該是早想到的事。

  楊明眼一沉,道:「既是如此,那姓朱的編派的往事沒一句是真,他的來頭想必不小。」

  「依他身形,該是大內高手。本以為佑堂駕崩,該收回成命,哪知如今仍有人追殺小公主——楊兄,打第一眼見到寶姑娘,就知她乃蘭妃之女;她的容貌同蘭妃的畫像如出一轍,只要任誰見過蘭妃,再見寶姑娘,不難想像她倆之間的關係。

  楊明一震,思及阿寶脫俗的俏顏,她本不該屬於百姓之家——

  但她該是屬於他的!

  光是這點,便可取代一切。即便她是公主,她仍是他的,這點他是相當篤定的。

  仇似海又豈會瞧不出楊明神色之間的變化?他略嫌無奈地說道:「雖不被承認,也未曾登錄在皇氏宗親上,可寶姑娘仍是個公主,又豈能跟咱們老百姓混為一談呢?」說得難聽些,依楊明的身份是配不上阿寶的。

  縱為中原首屈一指的官豪之家,可仍是一般百姓啊!

  論學世、論武藝、論品性才智,放眼天下,實難找出像楊明這般出色之人;可身無一官半職,想娶公主乃是異想天開。縱使阿寶不被承認,甚至有人企圖追殺她,可在一般百姓心中,仍是高不可攀的皇族,不是嗎?即使是親吻著她走過的路,也是一種殊榮啊!

  但他忽略了一點——

  楊明可不是一般普通百姓。

  是沒一官半職,一生淡泊名利,將來也不打算當官,偏他就是要定了阿寶。

  是公主也好,是道人追殺的小丫頭也好,阿寶便是阿寶,他未過門的妻子,定情物尚在他身上,除非他自個兒退婚,否則阿寶還是他的。

  不是不尊重阿寶的選擇,實是依阿寶的性子,就算進宮做個公主,只怕三五天便會將官裡攪得天翻地覆:再者,她自個兒也會無聊得緊,倒不如同他遊遍山川,當一對神仙俠侶……

  「楊兄?」無須再問,瞧楊明臉色便知他的決定。

  楊明輕笑一聲——

  「這事倒也不難。下個月初我娶的是阿寶,可不是什麼勞什子公主。」眼一瞇,低沉道:「當務之急。便是摸清那姓朱的底細。倘若真是皇城之中的大內高手,他便不能留。不能冒這個風險,讓他回去通報消息。」

  仇似海再度苦笑。

  「看來,你是準備把這一切攪上身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理應如此似。倒是你——咱們算是對不起盛家,盛家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雖是受阿寶所累,可如今她是我來過門的妻子,這份恩情該由楊家來還。」心中一個沉吟,便有個結果出來。

  「楊兄,無所謂欠與不欠,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咱們盛家算是盡了個『忠』字,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只可惜設法於見先父最後一面——」

  楊明是無話可說。

  當年一段奇冤密史,賠上多少人的性命!若是可能;他是打算將這段密史就此沉封。可他畢競不能為阿寶作主,她是有權利向當今皇上要回公主身份的。而那當年盛家為公主賠上數百條人命,盛武文為救她,終其一生隱姓埋名,但仍不能博得流芳千世的忠臣美名,這對盛家而言,又豈是公平?

  無論如何——

  現下該先弄清朱霽月的身份才是重要。倘若真是皇宮內院派出的大內高手——他就必須死,這是他的命,也是他唯一的結局。

  至於往後,阿寶就是他的妻子;除此之外,她是公主也好,當平民也罷,他是定會完成她的心願。

  誰讓他愛上這丫頭,是幸或是不幸,恐伯只有他自個兒才知道了。

  大半的時間都待在書齋裡,直至黃昏,才放仇似海出來;臨出來之際,楊明吩咐了幾句不相關的事,讓仇似海好生訝然。拿著一卷紙張,先至李總管那兒,要他立刻趕到江南,將這卷紙親手交給那巧匠張永悔。

  眼見天色慚暗,繞了幾座院子,打算先回房梳洗一番,哪知一到他的房間前,就瞧見小漁兒正在庭院,候著他了。

  「仇似海,你可回來了!」那語氣是諸多不滿。

  「有事?」

  「當然有事,沒事來找你幹嘛?閒磕牙嗎?」小漁兒就是瞧不慣仇似海面無表情的模樣,好像天塌下來都與他不相干似的。

  而那仇似海只是一逕地站在那兒,沒半點聲音,冷漠的眸子就盯著小漁兒瞧。

  小漁兒噘了噘嘴,圓圓的臉蛋上寫滿怒氣,道:「別以為你不說話就什麼事也沒有!好歹你也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應該有所承擔才是!」

  「承擔?」

  」對!」她東張西望一番,確定沒人,才拉著他走到柱子旁,低語:你對咱們小姐究竟有何打算?」

  仇似海臉色一變,道:「楊小姐之事與我有何干係?」

  「你少來了?」小漁兒就是氣不過,用力戳著他的胸膛,惱道:「你這招騙別人可以,騙我小漁兒?那可就瞧不起我了!小姐明明對你情有獨鍾,我瞧你也挺喜歡小姐的,只要跟老太爺說一聲,他是會答應你們的婚事的。」她就惱他對門戶之見大過在意,不然揚月就不會終日悶悶不樂了,害她小漁兒也得整日哭喪著一張臉,實在有違本性!

  眼見婚期將近,若不再圖謀良策,只伯楊月真要嫁入王家,屆時大夥兒都會不快樂,那又何苦來哉?

  「楊小姐與王家少爺早有婚約。」

  「可以反梅的啊!只要沒上花轎,什麼都好說。」小漁兒密切注視他的反應。「今兒個,我充當紅娘,為你們穿針引線,也算好事一樁——」

  「胡扯!」仇似海本欲拂袖進房,又讓小漁兒給死拉住。

  「你有本事!你可以不顧自個兒對小姐的情意,可你也要為小姐想想啊!」小漁兒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從袖裡拿出一張紙來,塞到他手裡。

  「小姐可沒你本事,能將對你的情意收回!她整日悶悶不樂,就寫著這幾句話!你該知道,她若真嫁給王家,只怕……生也沒有快活的日子!你忍心嗎?」她哭道。

  仇似海沒表情的瞧她一眼,攤開那張小紙,上頭正是楊月娟秀的字跡———

  不思量尤在心頭記,越思量越憑地添憔悴。

  香羅帕摀不住相思淚,幾時節笑吟吟成了鴛鴦配?

  那「鴛鴦」二字微微地暈開,像是水珠兒不小心滴上似的……

  小漁兒小心地瞧著他,可憐兮兮地說道:「這是我偷偷從小姐那拿來的。小姐整日就寫這幾句話,她以為我沒瞧見,可我瞧得是清清楚楚的,她是噙著淚寫的……」總算發現仇似海的面表情稍有變化,再道:「豆大的字我是識得幾個,可詩就不成了!我也不道這上頭是什麼意思,但那定然與你有關,是不是?」熱切的盼著他答聲是。

  有時候真想狠狠他捶他幾下,這般的不解風情怎能配得上小姐?若不是小姐對他情有獨鍾,早一腳將他踹出候選的姑爺人選之外!

  仇似海喃喃地、反覆地念著這幾句話,不由得動容。

  「她這是何苦?何苦呢……」

  楊月對他來說,向來可比天上的月亮,可遠觀而不能褻玩;是誰也不能輕易碰觸她的。當年在那賊窩一見到那嬌小懼怕的小姑娘,萬般伶借油然而生,那是他所不曾經歷過的感情。

  初時,在賊窩裡討生活是不得不殺人的;那時不過十五、六歲,雖距今不過十來年,可那親手殺死十餘條無辜百姓的罪孽永遠背負在他肩上。至此以後,是鮮少動怒殺人的,可救她的那晚,卻又大開殺戒,將賊窩的盜匪殺個一乾二淨——怒髮衝冠為紅額,不愛她嗎?只怕事實早已證明了一切。

  可終究彼此身份懸殊,這一生是不能要地了!能在她出嫁前守著她,於願便已足,又怎敢奢想——

  她——這是何苦呢?

  小漁兒見他神色又是憐惜又是痛苦,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先前還拿捏不準他對楊月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可一瞧見他的神情,就知他早已泥足深陷。既然如此,除非他當真是白癡,不然應該是會好好把握才是。

  只見仇似海盯著那娟秀的字體半晌,正要開口說話——那楊老太爺忽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小漁兒一呆,脫口:「老太爺!」

  這向來是武師住的二等房,老太爺是從不進來的,怎麼今兒個——

  「這成什麼體統!」老太爺不等她發問,原是怒氣,後卻笑道:「男女授受不親,怎麼從大老遠便瞧你倆耳鬢廝磨,感情好得很嘛!小漁兒,平日想將你許配給仇護院,你還這不喜歡人家,原來是女孩兒嬌羞,不敢說出真心意。如今讓我瞧見,自然該幫上一把。也好,本該是雙喜臨門,如今三喜臨門,豈不羨煞旁人?」語畢,竟豪邁地大笑起來。雖年逾七十,可眼未瞎,心未盲,今兒個總算又成就了一樁好事!

  小漁兒與那仇似海相視一眼,心中不覺一冷,急道:「老太爺!你在胡扯些什麼?什麼耳鬢廝磨?恐怕是你老眼昏花了……」她還會不瞭解楊家老太爺嗎?他向來只聽他自個兒的,旁人說的話全當耳邊風,照這般下去,只怕——

  「下個月初,一塊成婚好了。」老大爺哈哈一笑,樂極了。「乾脆,小漁兒,三喜不如四喜,我就收了你當乾孫女,以楊家孫兒的身份嫁給仇護院,仇護院,你可要好好待我這新收的乾孫女!」

  「老太爺——」仇似海正欲解釋,卻叫小漁兒打了岔。

  「你別亂點鴛鴦譜!以為自已是喬太守嗎?我和仇護院彼此是瞧不上眼,這是大夥兒都知道的事。我同他說說話,難道也不行嗎?」

  「小女兒嬌態,是該害羞一番的。」老大爺不以為意,仍是哈哈笑。

  「胡扯!你人老眼也盲了不成?明明一對鴛鴦讓你給拆散了,還在那兒沾沾自喜——我壓根兒就不想當你孫女兒,當你孫女兒的人可憐!可憐她快活的日子全教她爺爺給毀了!可憐她的一生將在墳墓裡過,你不但老眼昏花,心更是叫狗給吃了!我不嫁!不!不嫁!就是不嫁!」小漁兒口沒遮攔的衝口道。

  「住口!」老太爺喝道,青筋暴露。「你這是什麼口氣?收你作孫女,是你前輩子修來的福份,今兒個你是嫁定了!若是不嫁,倒也成,從今以後楊府是不能容你,若是容你,豈不讓人恥笑,原來我楊府還有個不知恥的丫頭——」

  「誰說我不知恥?」小漁兒是氣得漲紅了臉。

  「同男人在一塊,還不論及婚嫁,這不就是不知恥?難不成要等肚子搞大了,沒了貞節,再來嫁人?」

  「你——」她是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她不是心虛,是詫異氣惱!

  老太爺或許有些霸道,可也沒像今日一般那麼不講理,這全是因為他捉到她莫須有的小辮子。他是早想將他倆湊成一對,如今稍有機會,使把拽住了,大過份!

  「老太爺,恕我無法從命。」仇以海總算開口了。

  老太爺壓根兒沒將他的話放進心裡,揮了揮手,道:「今兒個就算小漁兒沒說過這些話。」為了表示他的大度量,楊老太爺又道;「總之呢!仇護院,你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敢做便要敢當,就這般說定了。那婚禮應有的行頭,我會命人準備,你就等著做新郎便是。」說完,便拄著枴杖走了。

  換句話說,他們是逃不掉的。

  這分明是老太爺在一手策劃!雖年逾七十,但武藝尚在,輕悄地走到他們附近的能耐還有這麼一點,難怪仇似海設發覺老太爺的來到,淪輕功,他又豈能比得上老太爺?

  這是陰謀,天大的陰謀!

  小漁兒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瞪了仇似海一眼,好似千萬般的錯皆由他而起。

  「我才不嫁你呢!」語畢,就跑了。她是好心沒好報,要她嫁給仇似海,等日出西山吧!

  仇似海苦笑的喃道:「我又何嘗願意娶你?」

  倘若,倘若新娘於另有其人……那該是多好……多好……

  西廂皖前的花園是百花盡凋!

  這般說法或許有些誇張,可打一大早西廂院的家丁丫頭就不見蹤影,像是躲什麼似的,就連昨兒個才開的鮮花都落了一地——

  楊明心中一凜!

  莫非是那朱霽月對阿寶不利了?

  雖說是在楊府之中,可也不是沒有可能。但他濃過去服侍那姓朱的家丁個個是江湖好手,就算是不敵,楊府也不該這般平靜啊!

  急步走向西廂院,還當真遏不上半個家丁丫頭的,就連屍體也沒,算是不尋常的平靜——忽地傳來隱約的歌聲及琴聲,當下停步半晌,那聲音頗似阿寶,但她每會彈琴?

  楊明疑惑地再走幾步,聽清那琴聲,當下暗道不好。急退了幾步!

  那是什麼歌聲?怎地這般五音不全?說是五音本全,還算是讚美了她,那教人從心底發毛的琴歌簡直是噪音!不止是噪音,還是會嚇死人的那種毒音!

  輕歎一聲,是早該知道事關阿寶准設好事,奢望她如那大家閨秀般琴棋書畫樣樣成,根本是在作白日夢!

  不過,話說回來,是詫異她怎麼忽然想學彈琴?

  眼見婚期將近,她倒閒氣得很,本想進去瞧瞧她到底又想搞什麼花樣——

  才要跨進拱門,忽地聽她唱起一句——「我有五種深深願」,那歌聲雖是教人打心底直發毛,但他仍是停下腳步,站在西廂院的拱門外,紉聽她唱道——

  「我有五種深深思。第一願,且圖久遠。

  三願恰如雕樑雙燕。歲歲後,長相見。

  三思薄情相顧戀;第四願,永不分散。

  玉願奴歌收因結果,做個大宅院。」

  此舉分明是洩露了她的心事,樂得楊明掩不住笑意,輕笑來。

  「誰?」琴聲忽地停下,阿寶是明明聽見那笑聲的,很耳熟。

  一大早,說要到花園前的涼亭來彈琴唱歌,那服侍她的丫頭便花容失色。問她怎麼了?那丫頭只搖了搖頭,急抱著瑤琴到涼亭上,人就再也不見蹤影!而且更奇的是,平日整理花庭院的家丁也閃得不見蹤跡,像是逃難似的……

  這兩日來都是如此的,怎麼忽地有人聲?而且還挺耳熟的,像是……傻是那平日愛吃她豆腐的人所發出的邪惡笑聲。

  不是楊明還會有誰?

  「小寶兒,瞧不出你的琴歌倒也有趣的。」那自動現身的楊明證實了她的猜測。

  當下,阿寶的臉蛋倏地通紅起來。

  「你在儉聽?」

  「方圓百尺之內部聽見你的『情歌』,怎能算是偷聽?」楊明走進涼亭,賠笑道。

  「你——你知道那歌裡的意思?」

  「雖說你丈夫不才得很,可好歹也念這幾本書,猜個三分三就知你歌裡涵意。」楊明本想上前摟她一摟,想了想仍是及時煞住,道:「我怎麼不知原來你對我的情竟這般深刻?」

  阿寶的臉簡宜跟火燒過紅的鐵沒兩樣了。

  「誰說我對你有情?你還不是我丈夫呢!可別胡亂說話。我只是——我只是閒來無聊得緊,又不能打獵爬樹,只好請月兒姊姊教我彈琴排遣寂寞了。」換句話說,雖是快要成婚,可未婚夫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不能相陪於她,自然無聊透項。

  也可解釋為另一種方式;你再不理我,我這未婚妻遲早跑掉!

  楊明陪笑似地逗近她一步。

  「這回,我可不是專程來陪你排遣寂寞了嗎?瞧!我人在這裡,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用哪裡都成。」又悄然的走近一步,只消伸出雙臂就能將美人樓在懷中,俯下頭便可親到她的粉頰,正有些懷疑她怎麼不抗拒了——阿寶開口道:「你當真願意供我使喚?」

  「這是當然,說出去的話沒有回收的道理。反正四下無人,就算你要我脫衣解衫,我也欣然照辦。」語畢,競開始解起衫來。

  阿寶瞠目結舌半響,才急忙握住他的手,免得他脫下去,再繼續下去,可就不得了了!

  「我……我什麼時侯叫你脫衣服了?」

  「沒有嗎?定是我搞錯了。」楊明賊兮兮地反握住她的柔荑,瞧她鬆了口氣,笑道:「我真是傻,你是想親熱親熱吧?姑娘家不敢明說,是理所當然。」將嘴縮成豬嘴,逼向她來。

  阿寶嚇了一跳!怎麼今兒個他老愛捉弄她?不!不只是今天,是每天,每天老愛捉弄她!

  想要掙脫他的鉗制,偏偏他的力道大,只能眼睜睜地瞧他俯下頭,直通她的唇——

  怕他嗎?整日捉弄她還不夠,竟然還想吃她豆腐!以往是不懂世事,又沒法子抗議,才讓他佔了便宜!可從碧雲寺回來之後,他事務繁忙,也不如在忙些什麼,總之,這二日她是難得見到他一面,反而跟楊月在一起的時間久些。那楊月曾告訴她,成親之前豈能讓人佔便宜?雖說他是她未來夫婿,但未成婚之前,哪怕是一雙小手也不能隨便讓他碰的!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7:04:44

  這楊明倒好,不但碰了她的小手,還摟摟抱抱的,又親又吻,什麼好處都讓他佔盡,若是不嫁給他,還能嫁給誰?

  偏偏她向來就是不服輸的個性,不服那楊月說男人欺負女人,便是佔了便宜……那女人欺負男人,也該算是佔了便宜才是啊!

  楊明吃她豆腐,佔她便宜。她也能吃他豆腐,佔他便宜。主意一定,眼一閉,便路腳尖,湊向他多情的臉龐——

  半晌後,楊明若有所思地撫著嘴角的新傷口,道:「小寶兒,我是挺喜歡吻你的,但你若再用這種方式回吻我,只怕舊傷剛好,新傷又來。我總不能老跟人說,嘴角上的傷是讓貓給抓的吧?」

  有些設法於思考的阿寶一所此言,原木已經暈紅的臉頰更添幾抹春色。

  「我可沒逼你佔我便宜——從頭到尾,全是你自說自話,說什麼人要借我用,誰要用你的身體了?還脫衣服呢!」

  楊明一笑,道:「不然,你要我做啥?聽你彈琴?」

  「正是。」

  楊明當場變了臉色。

  「怎麼,你想反悔?」

  「不……」楊明輕鬆一笑,眼裡透露幾許無奈。「大丈夫言而有信,又豈能毀自個兒的信用。反正,明後幾日,我不在楊府,今兒個陪陪你,也是應當。」也就是說,今天犧牲一下也無妨。

  「你不在楊府?那你要去哪兒?」阿寶倒是驚詫得很。

  「南下一趟,過不了幾日就回來了。」他一頓,輕點她的巧鼻。「是想我了?」

  「呸!」趁著他放開她,連退了幾步,嘴硬道:「誰會想你?我……我是想,你自個兒倒好,整日跑來跑去也不嫌煩悶,可我呢?就因為是個女人家,所以就非得待在閨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除了月兒姊姊、小漁兒陪我聊天,就再也沒其他事可做。這分明是不公平!」言下之意,頗有想跟著他一塊南下之意。

  楊明又何嘗不知?

  他輕笑道;「如今是會煩悶些,可將來成婚之後,你愛去哪兒玩就帶你去哪兒玩,當是我婚前冷落你的代價——」頓了頓,撫了撫那縣琴,道:「再說,現下你找到樂越,自然也少了幾分煩悶。前幾日,裁縫師剛縫製了你的新娘服,明兒個還會有人來做幾套女衫,你就留下來吧!」

  阿寶扁了扁嘴,瞪他一眼,挺不甘願的坐下來,也不理他,繼續撫弄瑤琴,發出那刺耳難聽的聲音……

  「小寶兒,是誰教你彈琴的?」楊明自動離了幾步。若是讓他找出那教彈琴之人,非要好好罵幾句才成。算他倒楣,早不來晚不來,偏選這種倒楣時機前來。

  阿寶的歌聲五音不全,琴聲也好不到哪兒去。

  「怎麼?是月兒姊姊教我彈的,才沒幾天的工夫,好聽嗎?」她興沖沖地問。才學會宮商角徵段羽諸般音律,便大膽的撫動琴弦,雖說老捉不住那音律,可初學者有這般能耐,實屬不易。這是她自個兒的想法,自然盼楊明讚美幾分。

  「這……」楊明神色未變,不答反問:「小寶兒,你我相處時日甚多,平日瞧你活潑很緊,怎麼竟也閒得下心來學這姑娘家的玩意兒?」

  本想轉移話題的,哪知阿寶一聽,又怒又叫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就不是姑娘家嗎?若不是為了你,我又豈會學這……勞什於的鬼玩意兒!」,

  楊明一呆,隨問道:「我可沒逼你學琴啊?」

  「是沒有。可那日你說什麼楊家娶妻當娶賢。這『賢』字嘛!我是問過月姊姊的,她說女孩家就該學些女孩子的玩意兒;琴棋書畫得樣樣精通,那刺繡功夫就算比不上湘繡,也要略通一二。本來我是該學刺繡的,可我瞧月兒姊姊光是繡一對鴛鴦帕,就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我……你也知道我是坐不住的,所以就想學琴,想我定有天份,不然何以在短短幾日內,也能彈得一手好琴呢!」這只是泰半原因。

  主因還不是不服輸的個性使然!試想,楊明將來娶了她,若有朝一日有人問他,你家裡妻子可會女紅?那他臉豈不丟大了?好歹也是為他著想啊!瞧他還一副與我何干的神情,好似她學琴是多大的錯……

  楊明詫異地瞧著她,不語半晌,英俊的臉龐抹上幾許柔情,輕笑道:『原來是為了我!既是如此,我也該盡點綿薄之方才是。」語畢,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阿寶臉紅了紅,本想退開些,但一張長石凳正好容坐二人,再移開些,非坐到地上不可。

  「你——你想幹什麼?」怕他一張嘴又湊過來。

  「教你彈琴唱歌羅!依你這般進展,若無名師指點,只怕將來定要獻醜了。」

  「你會彈琴?」

  她從設想過自己要嫁的夫婿竟會如此多才多藝、允文允武的!如今還會彈琴,他還有什麼是不會的?相較之下,她可是差了許多,什麼部不懂,什麼都得重新學習——他真會彈琴嗎?這種女人家的玩意兒,他又怎會有興致學?

  「小寶兒,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他笑道,一手才輕撫那琴弦,歡喜的音律便溜了出來,他揚了揚眉,似是知道她半信半疑,也不多作解釋,撫動瑤琴,低低吟唱:

  「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解逅相遇,適我願兮。」

  渾厚歡愉的高音讓阿寶傻在當場!一時之間只能傻傻地、無限崇拜地瞧著他,可腦於一轉動,忽地想那是詩經裡的句子,是說美麗的好姑娘,我不期而遏的碰到她,正合我的心願。

  當下,她的臉蛋就通紅起來。若是沒念過詩經也就罷了,可她是念過的,自然明白其中涵義,她和他便是在關外的青青牧場上相識……

  忽地,音調一場,像是更歡喜,像是逗她似的唱道:

  「野有蔓草,零露襄襄。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通達相遇,與子諧臧。」

  阿寶聽了最後一句,臉蛋簡直可媲美番茄,囔道:「誰和你相親相愛?誰合你心願了?」

  楊明欣賞她的紅色,賊笑道:「若不是相親相愛,你又豈會允諾這門婚事?」

  「我——」沒話可說,只得轉了話題,還得拚命拍開他伸出來的魔手。這般貼近他身旁,全身都熱烘烘的,不能說難受,只能說沒法子專注……

  紅著臉瞧著瑤琴,改變話題:「你琴彈得不錯。」

  「這是自然。不然哪有資格讓你拜為師呢?」

  阿寶白他一眼,本想再讚他的歌聲很好聽,既然他如此自誇,也就不必再錦上添花了。

  趁著阿寶心思他轉,臉一湊,在那嫩滑通紅的險蛋上偷得一吻,見她柳眉倒豎,正要站起怒罵一番,他笑道:「別叫別動,若想學彈琴唱歌,就乖乖坐下,若不服氣,只管回報,我是不怎麼在乎被貓抓傷。」

  阿寶咬了咬下唇,眼眸流轉,便乖乖的坐下。

  她是想學琴,瞧他彈得這般好,歌又好聽得緊,自然是想學,只得乖乖坐下。

  也好,這二日難得見到他一面——心裡忽地閃過這念頭,臉紅了紅,不再言語,就坐在那兒聽他撫琴唱歌。

  一個下午,就聽那男的一會笑唱那相思帳、同心藕什麼的,一會又聽那女的五音不全地一句一句的跟上,其間不乏嬉笑怒罵聲,偶爾還會完全消了音半晌,也不知在做些什麼!只聞那花香濃得似蜜,雖時為秋日,卻也有一抹春色,悄悄地染上西廂院裡……


第十章   


  翌日起早,楊明便南下。

  阿寶也了個早,送走了楊明,想了想還是先到兄長那兒好了。

  雖說這二日偶爾到兄長那兒聊天,可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便是指他倆。但,仍是兄長嘛!還是聯絡聯絡感情的好。

  於是乎,來到客房,輕敲了敲門,還沒得到裡頭人的回應,就推開門走了進去。

  朱霽月正擦拭手裡的軟劍。

  他一見來人,眼一冷——

  「是你。」

  「當然是我。大哥,打咱們兄妹倆相認,你還沒說超過十句話呢——今兒個,我是想聽聽爹娘的事。」

  「你的婚期將近,不同那楊明一塊準備嗎?」

  「他有事出遠門了。」

  朱霽月忽地眼好殺機,沉聲問:「他———出遠門了?」

  「是啊!」阿寶拉了個凳子坐下,照實道:「他說廣州那兒的產業出了問題,定要他去不可。」

  朱霽月正眼瞧了她一會兒,知她所言不假,若不把握此次機會,只怕下回……

  「盛武文待你可好?」他忽地問,深沉的黑眸盯著銀似的軟劍。

  「你是說義父?馬馬虎虎啦:整日喝個半醉,要不是我捉獵物拔野菜回來,他還不知要吃飯了呢!不過義父的手藝好得很,其中以『叫化雞』為最,大哥,你會嗎嗎?若是不會,改日我弄給你吃。」

  「他——不曾告訴你身世7」

  「義父連個屁也沒告訴我。」頓了頓,吐了吐舌,想楊明「娶妻當娶賢」的條件。她怎地說粗話了?

  瞧一眼兄長,看他不以為意,才又繼續說道:「義父整日嚷嚷天理不彰的,沒王法什麼的,還老說對不起霓影什麼的。」見他臉色有變,好奇道:「大哥,你認識這個人嗎?」

  「不識得。」語氣候地冷硬來;「你的命是上百條人命換來的,活了一十八年也該活夠了。」

  阿寶一呆,瞧著兄長可怕的臉色,問道:「上百條?可大哥你不是說咱們家上下只有二十餘口嗎?」她是不怕他的。沒什麼好怕的啊!既是她兄長,就不會加害她的。

  朱霽月冷哼一聲,道:「當年不僅咱們家遭此橫禍,那盛武文全家共一百一十五條人命,為了護佑你平安逃離,皆死於非命;一百一十五條人命中共有六十六條不得全屍。當時盛綺月,雖尚未出世,可一屍二命,這其中的罪孽又豈是你一人能背負得了?」

  阿寶被他激烈的語氣嚇了一跳,不敢置信的瞅著他。

  「大哥,義父——他一家上百條人命全因咱們而死?」難怪義父終日鬱悶,借酒消愁,原來另有一番波折。

  「不是咱們,只有你。」他忽地站起,摸著臉頰上猙獰的疤痕。左手持著的軟劍,在陽光反射下格外刺目。

  「只有我?」她不信

  「只有你。」

  在屋內政了幾步,忽地轉身,眨眼間軟劍直通她的喉間,始終半垂的黑眸裡寫滿仇恨。

  「你不該獨自活著!早在當年上百條人命為你而亡的同時,你就該死——你的命不該是你的,該是盛家上下百餘口人冤死換來的!倘若你一日不死,只怕盛家冤魂一日不得安息!」那語氣中的很意是無法隱藏的。

  他恨她!

  阿寶一雙美目閃了閃,低頭瞧架在她喉問的劍尖,再看看盤據在他臉上的猙獰神色,仍是不解——

  「大哥,你說的話我一點也不懂。我只知受人家的恩,就該報答,這可是義父數我的。既然盛家的人為我而死,我們就該想個法子,好生報答他們才是。」她是壓根兒沒把喉前的劍給放在眼裡。

  「你要如何報答?」

  阿寶一時半刻間也想不出個好法子來,只好問他如何報答義父一家於的恩情才好?」

  「該一死以慰盛家無數冤魂!」

  她皺起細眉,認真地點點頭。

  「原來你是要咱們兄妹倆一塊自殺啊!」

  他的眼裡閃過怒火。

  「只有你該死!」

  阿寶古怪的瞧著他。

  「大哥,體挺不公平的。既然義父一家於是為咱們朱家而死,照理來說,應該是你這為人兄長的大哥先自殺才是。雖然我接觸俗世未深,可也懂長幼有序的道理,這還是義父教我的。唸書就是有這好處,不容易讓人騙。既然咱們要報恩,你該先死才是。有我在,你不必擔心沒人為你收屍。」

  再頓了頓,服裡閃過一抹淘氣——「大哥,你自殺後,要是見到義父,告訴他,可不是我不報恩。朱家有一人報恩就夠了。至於我,就留在世上,每逢初一、十五為你們上香,也好超度你們,是不?別以為我不夠義氣,其實算來算去,還是你自殺最划算了。反正你要是自殺,只有我這麼一個親人會哀痛欲絕,可我要自殺了,那你、月兒姊姊、小漁兒一定會難過的,說不定楊明也會掉一二滴眼淚。與其大夥兒難過,還是你自殺最划算了——」

  「住口!」他不得不停,否則難保她再這麼胡亂說個沒完!

  她以為她在做什麼?上市場論斤叫賣鳴?

  盛武文為避仇家追殺,隱蔽山林十八年,為的就是保住她一條命,但盛武文可知他教養出了什麼樣的女於嗎?

  她——到底是太過愚蠢,或是聰慧過頭,存心避過這話題?一思及後者,朱霽月反倒用另一種眼光打量她。

  連劍在喉間她都不怕,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

  眼一瞇,抖了抖軟劍,收回腰隙。

  「大哥,怎麼?你不想自殺了?」

  他冷哼一聲,道:「你這丫頭歪理倒是一堆。」

  「倒也不是歪理。」阿寶認真地回答:「所謂往者已矣,來者可追,做人該向前看。咱們是欠義父的,總有一天定會償還。若是以死來報答義父,那一百多條人命豈不白死?大哥,我可不希望你同義父一般,整日儘是喃喃自語過往的慘事。」頓了頓,再道:「我同你相處這些時日,知道你乎日雖不愛搭理人,可心地也其挺好,就是記住過去的事不好。大哥,你可知大多的英雄英年早逝,全是因為他們太過在意以往的事了,你可千萬別重蹈覆轍才好。」

  他瞧她半響。原來這丫頭倒也不笨,難怪那「賞金獵人」會瞧上她

  無論如何,她是該死的。

  「話人人都會說。你一生無憂無慮,又豈能知道那慘遭滅門之禍的苦?」細小的梅花房已然滑入指間,隨時可以結束她的性命。

  他——算是豁出去了!

  今兒個就算楊明會追殺他至天涯海角,他也要將這丫頭送上西,天。

  心意一決,對準她的死穴正要發出暗器,哪知一一

  阿寶忽地跳下椅子,二步拼作一步地跑到他面前,踮起腳尖,義氣地拍拍他的肩。

  「大哥,我從小跟著義父生活,不知你的存在,自然也設法子照顧你。可如今我知道你了,是絕不會拋下你,獨自去享樂。」說完,拉起他的右手,將貼身荷包塞到他的手裡。

  「這是什麼?」他冷然地問。

  「銅板啦!」她扔給他一個「你很蠢」的眼神。「大哥,雖然我下山末久,但也知道在這社會是要這玩意兒去換東西的。當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現在該是快活的時侯,裡頭還有娘的遺物——上回,楊明硬討回你身邊的那一隻金飾,是說什麼也不公平。這對金飾不該我一人獨有,如今你既然是我兄長,就該一人一個,留作紀念,是不?」

  見他一臉呆楞的神色,阿寶再補上一句:「將來你娶妻時也可作定情之物,再不然,將來若是沒錢,也可拿去當鋪換銀兩啊!」這般小聲,應該不會讓九泉之下的娘親聽見吧?

  對於娘親的遺物向來不是看得很重,反正心裡緬懷就夠了。如今大哥又沒工作,自然身上是沒半文錢,娘親若是知道,也該意她的作法——就算是不同意,也管不著了,不是嗎?

  朱霽月瞪著荷包裡躺著的一隻金飾。

  「這是你娘臨終前托交於你的遺物。」

  「如今是咱們的娘。我有你就該有。別一副感動的樣子,從今以後,只要我有的東西,你一定會有的。」

  他盯著那只尊貴的金飾,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低語道:「你以為這便能彌補一切?」正要扔金飾,忽地瞧見她坦率信任的目光。

  盛武文將她調教得多好!她的性格單純而樸實,不知人間險惡,倘若一日,她知道他有殺她的意圖,還會待他這般好嗎?」

  一思及盛武文,嘴角一冷,硬是狠下了心殺她。

  撇過頭,不去瞧那坦蕩蕩的美目,怪就怪她不該為盛武文所救,不該出生在這年代。

  梅花鏢正要激射出,忽地窗外「叮」的一聲,那暗器穿進紙窗而來,打掉他手裡的的梅花鏢——

  阿寶一瞧那地下的殺人暗器,再瞧瞧朱霽月殺人似的神色,竟沒多大驚訝。

  「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家豈是大丈夫所為?若還有一絲武者風範,便出來同我鬥上一場,好領教領教朱兄的厲害。」說話的正是仇似海。敢情早待在外頭靜觀其變了。

  朱霽月冷笑一聲——

  「想來今日不殺那姓楊的手下,是定然動不了你半分毫髮了。」心中頗為納悶這阿寶競半聲不吭,好似早已知道會有這種事發生……

  心神一凜!難不成早巳布下此局?

  若是如此,好歹也要同他拚上一拚,最多同歸於盡便是。

  主意一定,輕輕一躍,穿破紙窗,來到庭院,瞧見仇似海正立在那侯著呢!

  朱霽月冷笑一聲——

  「怎麼?那姓楊的不敢出來嗎?」

  「對付你,我一人便足夠了。」仇似海淡談說道。

  語畢,也不知是誰先出手的,就見陽光下軟劍光芒刺目,暗器齊飛,撞擊聲不縱於耳。

  阿寶飛棄出來,瞧他們打很難分難解,急忙大嚷:「仇大哥,可別傷我兄長——」語氣忽地一頓,聽見後力有人欺近,回首一望,呆了一呆,脫口而出:「楊明,你怎麼在這裡?不是去處理楊家產業了嗎?」

  那楊明一逕地笑著,倒也不說話,走向她幾步。

  阿寶本想跑到他面前,要他勸那二人別再廝殺,可一瞧楊明的神色,卻又退了幾步。

  這楊明——好陌生啊!

  說是陌生,倒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俊美瀟灑的容貌是天天見慣了的,可那眉間的神色煞是古怪,像是……有些陰森。他的笑容不該是這樣的,平日他雖不正經的笑她,可那笑容不該是如此;說不出那感覺,像是沒有感情,也沒……是啦!那楊明平日笑時,那嘴角是往右揚,而眼前的楊明笑是笑了,可笑容中沒有溫情,嘴角也是皮笑肉不笑

  見他上前似要抱她,阿寶連忙再退幾步。「你是誰?」脫口問出後,阿寶驚愕地愣立當場!

  他明明是楊明啊!怎地她這般傻氣,還問他這種問題?

  哪知此話一出,那跟前的楊明服一冷,露出藏在袖中的巴首,就往她這裡砍來——

  阿寶臉色一白,不敢相信他竟要殺她!

  「楊明,你是怎麼啦?」匕首迎面而來,她是閃也不閃,壓根兒不信楊明會這般待她的。

  「怎麼啦?死在未婚夫手下,也該瞑目了!」那出自眼前楊明嘴裡的聲音,竟是陌生的男聲!

  「縱然她有百般不對,我也決計不會傷她,更何況是你呢!」人影一閃,一手將阿寶摟進懷裡,一手拂袖,甩去那致命的巴首。

  阿寶才聽耳熟的聲音響起,下一刻就發現自己讓人給摟了,定睛一瞧,身旁的不是楊明遠會是誰?

  那……抬頭瞧去,眼前的不也是楊明嗎?

  這……竟有兩個楊明?

  「你……你沒南下?」跟前的楊明低聲咆哮,是親眼看見他坐進馬車離開的,又怎科到他轉眼間即回?

  「若不假造機會,只怕你們還不敢找上門來。」楊明冷笑一聲。「你們這些大內高手倒也天真,想我楊明怎會瞧不出你玩的把戲?若是乖乖束手就擒,倒也可以饒你一命」

  這下,可讓阿寶認出誰是楊明了!那狂妄自大的口吻——還有那樓人的方式,是非楊明莫屬——

  「他怎麼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她問身邊的楊明,認定了他才是真正楊家少主人。

  楊明輕輕一笑,道:「不過是彫蟲小技。你若喜歡,改日教你這易容之術便是。」不巧得很,年少時是曾學過淺薄的易容術,說是淺薄也其是自謙之詞。

  不然,「賞金獵人」又豈能在江湖上緝兇捕盜?早讓盜匪畫了像,各自去小心防範了!如今江湖上有人言那「賞金獵人」是女兒身,有人說「賞金獵人」是瞧不過眼的流浪漢,更有人說「賞金獵人」正是代天巡守的官員,可偏偏沒人懷疑到他頭上——這其中易容術功不可沒。

  「你——是怎麼發現的?」那男子自認行進隱藏得當。

  「有膽子在楊府前招搖的乞兒不多,你就是其一。以為臉上弄了個大毒瘤,便沒人敢瞧你一眼了嗎?可不曾見過哪家乞兒見了施捨的銀兩,非但不感激,反而無視那銀子讓其他乞兒搶走。」語畢,瞧那男子眼露殺機,赤手空拳的使撲了上來。

  楊明倒也不以為意,只朝阿寶笑道:「想不想跟我習武?」

  不等阿寶回答,竟借力使力,藉著阿寶之手,用力朝那男子的臉上拍了兩掌。

  鮮紅的五爪印清楚地烙在那男子臉上!他一怒,便又撲了上來,想先將阿寶給殺了!這楊明倒也不怕,當下一樓阿寶腰際,逼得她非躺在他懷裡不可;腿一離地,正巧到那男子的麻穴——照理來說,阿寶是絲毫不道武功,就算力氣大得出奇,比起值武之人仍是差上一截,就算踢到麻穴,對方也不見得會有感覺。那男子冷笑一聲,才道:「你當真以為一個小小娘們便能對付得了大內高手?那我豈不白混了數十年?」正要再找間隙攻擊那揚明,哪知「嗤」的一聲,心突地一沉——

  正是楊明手一彈,一顆小石子朝他麻穴擊來!

  這男子好歹也是大內高手,沒有三兩三,又豈敢來楊府殺人?聽那器飛得急快,一時心急,只好徒手去接——

  然後就聽到他慘一聲,那鮮血濺到青衫上!原來是那小石力道極猛,瞬間穿透了他的掌心,直接打中那麻穴。那男子身子一軟,只得跪了下來。

  阿寶當場看傻了眼!

  可還來不及反應,那身後忽地撕裂,她暗叫不好——

  「仇大哥和兄長還在打架呢?你快勸勸他們——」

  仇似海一掌擊向朱霽月,一手直朝他手臂抓去,哪知朱霽月在因頓之中,使出同樣掌法,以致二人互相撕下左右臂的衣袖,各中了一掌,退了數步,方才站定。

  「誰都不重要,跟前只要殺了那小公主!」那中了麻穴的高天易大叫道。

  朱霽月渾然不覺他的命令,只瞪著那仇似海,道:「是誰教你盛家拳的?」

  仇似海也以同樣震的眼神望著他,道:「這句話該是我問!」

  朱霽月待要再詢問,忽地瞧見仇似海左臂上的齒痕!想起當年娘親混著血水狠咬他手臂一口,告訴他那是親人相認之物,言猶在耳,卻已勿勿過了十八年!原本以為今生再也無望見到親人,哪知……

  「你的齒痕——」仇似海也發覺朱霽月右臂上的齒痕,正是先前二人互撕衣袖露出來的。

  難道……

  二人怔怔相視,一時之間,那回憶盡數褪回……盛家道人屠殺,小弟被藏在床層之中,母親身中數刀而死……盛家長子被砍了一刀,以為死去……

  「你……是綺官?」朱霽月沉著聲問,語聲又是顫抖又是期盼。

  仇似海激動地點頭。

  「我正是盛綺官。當年被藏在床層之中的盛家幼子!你……」

  「盛綺月。」一說十八年未曾用過的名字,竟感陌生。

  仇似海是他的胞弟?

  尋了一十八年,方才找到,他是該心喜的,可……低頭一望那雙手,那是沾了血腥的手……他還配為人兄長嗎7

  相較之下.只有自慚形穢。上蒼不該讓他隔了十八年再遇上胞弟.他已是一身罪孽之人,兄弟相認又如何?只會在那記億中抹上一筆不該有的醜惡。

  他寧願綺官只記得那以往愛笑的盛綺月……

  「你……便是綺月?」仇似海是萬萬沒想到的。見他冷峻的臉上競有幾許抗拒之意,正要詳細再問,忽地屋簷上來一陣冷笑聲——

  「盛綺月,你可別忘了盛家血海深仇未報、師父養育之恩未還吧?」隨著女聲方歇,二名平日扮作家丁的綠林好漢一躍屋頂,哪知屋上已然沒半個人影存在,只留陣陣笑聲……還有那驚愕的眾人……

  短短一日裡竟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從那高天易欲殺阿寶,至盛家兄弟相認,事情急轉直下,阿寶早傻在當場!而那楊明不愧是楊家少主,除了初時的微愕,彷彿萬般事皆已料到,就是沒料到仇似海和那姓朱的竟是親生手足!

  不過,這也好,既是兄弟,便不會再打阿寶的主意。

  正要開口邀他們進廳詳談,家丁忽地來報:「大門外,有一小乞和老人求見少爺與寶小姐。」

  「乞兒?老人?」

  「那乞兒少年說他姓暢,單名『善』字。楊家姓還是少爺賞給他的。」

  「是咱們在碧雲寺遇見的少年孩子,定是他和劉伯一塊來了。」阿寶喜道。對眼前的事是一知半解,但那少年與她性子相投,也算是除楊府外的一個熟人,自然是歡喜。

  楊明微一沉吟,便道:「請他們先至客房休息吧!」

  那家丁面有難色,道:「可那老人說定要先謝過少爺的恩澤。」

  「也罷。先叫他們到前廳吧!順便吩咐下去,準備幾樣現成的酒菜,他們一路來此,又身無盤,早該餓壞肚子了吧!」

  那家丁銜命而去。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7:04:58

  「二位,何不先隨我到前廳,再作細談。」楊明道。

  綺月怔征地回過神,瞧了一眼仇似海,再注視阿寶,那眼裡竟有幾許掙扎。

  「有什麼可談?殺她是我來此的目的。既然你們已知我是大內高手,又同須多一言,儘管放馬過來便是。」蒼白的臉色與那鮮血似的刀痕形成強烈對比。

  「大哥,你在胡說什麼……什麼殺人不殺人的,我可不要你殺人!」阿寶皺起柳似的細眉,嚷道。

  「誰是你大哥?」那盛綺月嘴一抿,冷然誼:「事已至此,體又何須再演戲呢?先前在屋內殺你,你臉色未變,定是那姓楊的告知了一切,既是如此,又何必再稱我為大哥?」

  「不,楊明沒說,是你自個兒露出馬腳的。」品亮黑眸閃了閃,坦白道:「大哥,先前在屋內你道盛家人皆因我一人而亡,須取我命,盛家魂方能安息。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親生兄長了。」

  盛綺月一凜,想後來她又贈予金飾……既知不是她兄長,又何必……

  「但,大哥便是大哥。一日是我大哥,便終生是我大哥。從小到大,除了義父外,我再也沒有親人了,你來當我大哥,我便一生一世的視你為大哥,那是理所當然的嘛!」阿寶的性子向來是有話直說,這一番話可是肺腑之言。

  盛綺月又豈會不知?

  數日相處,早瞭解她那單純樸實的性子,說出來的話決計沒有假;她太容易信任人,可他配嗎?那金飾交給他之時,已認他作兄長,但……他是定要殺她的。

  「這其間必定有所誤會,何不靜下心談?」揚明注意到他迅速變化的神色,不得不防。

  「是啊……你真是綺月大哥!」仇似梅是不得不信,向來木然的臉色早讓激動給取代了。

  「不,誰是你的大哥!」盛綺月無意識地將右臂上的齒痕遮掩。

  此舉更證實也的身份了!

  「大哥?」

  十餘年的時間,原以為親人盡亡,沒想到當年知書達禮,連看到小鳥受傷都會為它包紮的綺月大哥競還活在世上……能不激動嗎?

  「我不是你大哥!」盛綺月又是狼狽又是凶狠的道。

  阿寶瞧著現況僵持不下,上前一步,認真的朝他說:「不管你是誰的兄長,可無論如何,咱們靜下心來談。倘若我阿寶有對你不住的地方,大哥你要殺要砍就隨你。」不是命令的口氣,但這一番話說下來,倒也頗有氣勢。

  盛綺月的眼光奇異地盯著她與生具來的尊貴氣質,邁:「此話當真?」

  「若非屬實,以兄長的劍術是殺得了我的。」阿寶挺嚴肅地說邁。

  他冷眼瞧著一旁始終不吭聲的楊明。

  「他呢?就不會助你嗎?」

  「既然她允諾於你,我就暫作旁觀者,誰也不幫。」楊明笑道。

  阿寶著他,問道:「大哥,這下你可信了麼?」

  「不要叫我大哥!」

  他怎能心軟?怎能?若不是她和父親,盛家豈會死了上百條人命?她該為此負責的。但為何一見那雙坦率無所懼的眼,就好似下不了手……笑話!死在他盛綺月手中的人命何止數十條!雖稱不上是大奸大惡之徒,好歹也做過姦淫擄掠的勾當。可她呢?或許是無辜的生命,但母債女還,她母親的罪孽是該由她償還的。

  當下,不瞧她一眼,也不再看仇似海,轉身便住那前廳疾步走去。該是算算陳年舊賬的時侯了!

  待仇似海跟上前,楊明才聚起一雙濃盲,這:「小寶兒,若不是我清楚其中內情,是絕不會答允你自個兒便允諾人家的。」

  「怎麼?我又沒對不起兄長,怕什麼呢?」阿寶是俯仰無愧於天地。

  「可你的命是屬於我的,就不該隨便允諾他。」

  阿寶睜大眼,尤其瞧他還一臉認真,脫口道:「什麼時候我的命成了你的了?我就是我,怎會成為你的?」

  「既是我妻子,你的命該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諾,以後不准隨意說出承諾。」

  阿寶一呆,古里古怪地瞧著他,將他的一言一詞全給轉成另一種含意!

  「你的意思是,既然我要成為你的妻子了,我的命就該是你的?」

  楊明一笑,撫了撫她柔軟的唇瓣——

  「總算孺子可教也——」

  「相對的,既然你也要成為我丈夫了,你的命也該是我的了。」這可是肯定句。

  楊明怔了怔,又笑了!

  「娘子說得是,我的命也合該屬於你的。」知道這丫頭向來要求公平,也就隨她意了。

  阿寶點點頭。

  「好極。既然如此,我可有一件事擱在心頭多日,你該要聽我的才是。」

  「但說無妨。」不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只怕當今世上,武藝才智能勝過他的,是寥寥可數,能威脅到他生命的更是找不出一人,就算他的命屬於她又如何?

  就不信她能提出什麼事來。

  「從今以後,你可別在我面前飛來飛去,要是不僅跌了下來,我來不及救你,那可如何是好?」此話一出口,當場讓那二名守著高天易的綠林好漢放聲大笑。

  若不是楊明狠瞪他們一眼,只怕這會兒已笑得連下巴都脫臼了!

  而那高天易雖是血流如注,全身癱瘓,可也懷疑她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她不知楊明文武兼備嗎?若不是楊明設下陷阱,他又豈會傻瓜似的易容混進楊府?這一生最感自豪的便是精研易容術,沒想到一下於就讓他給識破,能……不沮喪嗎?而她,竟然還懷疑自個兒的未婚夫?

  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子……

  這個中緣由大概也只有楊明一人知曉了。

  當日在「高昇客棧」,她便是瞧見他獨在屋頂上單挑八名大漢,而不顧自身危險的闖上去保護他……

  這一生,可還沒人想要保護他呢!

  神色一動,手臂一縮,阿寶便緊貼住他高大的身軀。

  「你……你要幹嘛?」臉不自覺地發燙起來,本想低下頭的,怕她就是不服輸的個性,只好又抬頭,拚命地瞧著那柔悄似水的黑眸。

  楊明一笑,溫熱的鼻息噴在她臉上。

  「小寶兒,我要吻你。」

  阿寶微啟朱唇,正要接話,他的嘴唇便覆蓋了上去……當場,讓那三人瞧得一楞一傷的,一時半刻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人……便是那「賞金獵人」楊明嗎?

  若說了出去,會有人相信嗎?

  只怕,連他們自個兒也不信吧……

  一路來到前廳,楊明若有所思地撫著嘴角。

  只怕遲早一日,他的嘴唇會讓這丫頭啃得全是傷口!他是喜歡吻她,但她的回應可就讓人有些許吃不消了!並不是不喜歡她回吻的方式,但若照這般吻法,他又要如何向旁人解釋?前兩天嘴角的傷口借言說是讓貓抓傷了,可如今的傷口呢?

  阿寶酗了他一眼,臉蛋又是酡紅又是氣惱,道:「活該!誰讓你還沒問過我就想……就想『偷襲』我!」

  楊明笑了笑,想摟住她的腰,卻讓她給退了幾步,存心避開他的魔手。

  他倒也不以為意,無辜地提醒她——

  「小寶兒,你可還記得楊家娶妻三大要件?倘若你再推托下去……」頓了頓,不再言語,任由她想像那後半段的話。

  「呸!老愛唬我!什麼楊家娶妻三大要件,那都不管用啦!」臉紅了紅,理所當然的說:「既然你已佔我便宜,就該娶我,那娶妻三要件自然不算數。再說,我阿寶的性子就是如此,想要得個『賢』字,是再也不可能。除了彈琴之外,你也別奢望我像那京城大家閨秀般,又會刺繡又懂婦德。總之,算你倒了大霉,若不娶我,我定將你的敗跡劣行全說與人家聽,屆時瞧你這楊家少主人還有面子活下去嗎?」這分明是退婚嘛!

  她是不懂三從四德,也不知那妻之賢要從何學起,但若要她說話細聲細氣,不道反抗,那壓根兒就是不可能!所以他最好認命,別老把「楊家娶妻當娶賢」幾字掛在嘴上。

  楊明怔了怔,沒科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

  阿寶得意地瞧著他,道:「這可是月兒姊姊告訴我的。沒一個男人可以隨意占女人便宜的,就連攜手也不成。既然你佔我便宜不下數次,就該娶我。」

  不過說也奇怪;她不懂,是因為她常年待在山上,自然不知山下的禮儀規範,可他呢?活了近三十年的歲月,又豈會不知占女人便宜定要娶她之說?又或,既然知道了,為何又要吃她豆腐?是當初便決定要娶她了嗎?

  楊明微微一笑,也不反駁,直接道:「既然我娶你是必然,那麼現下給點甜頭也是應當。」語畢,竟又迫近前來,分明是不怕她又咬傷了他。

  阿寶臉一紅,啐道:「不要臉!」便轉身跑進前廳了。

  楊明搖頭笑了笑,跟著進去。

  那仇似海與盛綺月早已坐在那兒侯著了,而另一邊則是那乞兒少年和那劉伯……

  「楊叔叔、寶阿姨。」那楊善立站了來,下意識的抹了抹今早特地洗淨的臉蛋。衣衫上是有不少補丁,可那是他唯一的一件衣服,昨兒個還特地到溪邊洗乾淨的,應該還算乾淨吧?

  一路進到場府,是招他給嚇住了!原本以為楊府不過是一般家庭,再不然就是小康,可不曾料到會這般有錢,簡直跟迷宮一般!那帶他們前來的李總管還道楊府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富豪……他們真願意收留他?萬一——萬一他們反悔,那可怎麼辦?

  阿寶一瞧見楊善,急忙上前。對這孩子,是激發了她心底深處的母性。

  「好孩子,你總算來了。我還當你不想來了呢!」她握住他黝黑的手,道:「這便是你嘴裡說的劉伯嗎?」轉向那老人,見他手捧著一個玩意兒,用黑布蓋著,那雙老眼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好似又是悸又是不信……

  楊善害羞地掀了掀嘴角,點點頭,心頭一塊大石放下,才要替劉伯介紹呢!娜知「噗通」聲,那老人忽地雙腿跪地,眼角流下二行眼淚。

  在場的人皆嚇了一跳:阿寶不知所措地看著步上前來的楊明,再轉向那老人……

  「你——你怎麼啦?」

  「劉伯,你不舒服嗎?」楊善本想扶起那老人的,可那老人甩去他的手,向前爬行了幾步———

  「蘭貴妃……奴才盼了你十幾年,總算將你盼來了……」話一出。令當場所有人又再愣了愣。不僅因那古怪言詞讓人驚詫,連那語調都是細聲細氣的,好似不是男人。再一細瞧,那老人雖有六十歲的容額,卻半根鬍子也沒長出……

  「你在說些什麼?」阿寶退了幾步,道:「我可不是那個什麼貴妃的,我叫朱緯寶。劉老伯,你認錯人啦!」

  「不……我沒認錯人!」那老人是眼淚鼻涕直流,哭泣:「今兒個你總算是原諒了奴才,當初……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小公主托給那盛武文,如今……如今小公主不知身落何方,奴才難辭其咎。現下貴妃娘娘既前來帶奴才走,定是原諒了奴才。」言詞之間竟有大慰之意,拼了命似的朝她叩首。

  阿寶得驚得慌了!連忙也跪了下來,扶住他。

  「你快起來!」我可不是你嘴裡的什麼貴妃娘娘,你搞錯啦!」

  盛綺月冷笑——

  「這會兒,該來的都來了,該償債的也逃不了,這位定是當年托嬰的劉公公吧?怎麼,當年進出宮中,還沒死嗎?」

  「你……」那老人抹去眼淚,正要問他是誰,忽地瞧見那仇似海。一定睛,嚇了一跳,竟有幾分神似那當年的盛武文……

  再一回首瞧阿寶,心中不兔納悶:怎地暌違一十八年,反而二人還較當年年輕?蘭貴妃是魂魄之身,這是自然,可那盛武文又怎地沒變老?莫非他也已死?

  楊明走上前來,一手將阿寶扶了起來,另一手挾住那劉伯,逼得他不得不順勢站起來。

  「有話坐下再說。既然劉公公在場,對當年之事定所知甚詳。也好,是該把事情說清楚的時候了。」楊明的臉色從一進屋便好看不到哪去。

  那劉公公一瞧便知這跟前高壯的男子同阿寶有所牽連,遲疑道:「你……你是誰?」

  「我可是你嘴裡那小公主的未來夫婿。」發覺阿寶驚詫的盯著他,苦笑——「本想再遲一段時日再同你說一切來龍去脈,可如今是非說不可了。這倒也好,咱們欠盛家太多,若不將一切事情攤開,也實對不住盛武文在天之靈。」

  話說到這,阿寶也不笨,院約地感覺到諸多事情皆由她而起。兄長欲殺她而後快,跟前劉伯又稱她為貴妃……她是楊明的未婚妻,他卻道自個兒是小公主的未來夫婿……前後一連接,腦子浮起一結論,脫口道:「你是說……我的爹娘正是……」

  「你父正是先皇孝宗,母親是後宮蘭貴妃;幾年前駕崩的武宗是你皇兄,當今皇上是你的堂弟。」楊明壓根兒就不打算瞞她。

  阿寶瞠目結舌,一時競說不出話來。

  那老人一驚,直打量著阿寶

  「你不是貴妃娘娘……是十八年前的那女嬰?」言下是悲喜交集。悲的是,原以為是蘭貴妃之魂前來引他,如今卻不如他所想;喜的是,下落始終不明的小公主總算找到了。

  一雙老眼瞧了阿寶一會兒,是愈瞧愈像當年入宮時的蘭貴妃。但再細瞧,卻又有所所不同,那蘭貴妃細緻嬌弱,如瓷娃娃般易碎,性子太過敏感,若遇有不順遂之事,只會暗自飲泣……跟前的女子貌雖似蘭貴妃,可嬌嫩的臉蛋上卻是坦率的神色,眉雖似柳,卻有自己的意念,頗似當年年少時的孝宗……

  楊明握起阿寶的手,走到盛綺月面前。

  「你義父的確是盛武文,但你的身世卻不是江南兒女。當年劉公公將你托給盛武文,連夜逃出京城,盛家卻因而慘遭滅門!雖說護皇家血脈是黎民百姓當為,但咱們仍是欠盛家兄弟一份情……」

  「她欠的是一條命!」盛綺月猛地站起,眉間儘是殺機。「若是想以一個『謝』字便打發了我,那是癡人說夢!如今既已證實她是蘭妃之女,就該賠上一條命來!」

  「大哥!寶姑娘……寶公主不欠咱們的。」仇似海道。

  「誰是你大哥!就算她是無辜的,可母債女還,當年她母親所做的一切,就該由她償還!」

  「楊明,你說的那蘭貴妃當真是我娘親?」阿寶目不轉睛地瞧著楊明,臉色認真。

  楊明苦笑——「自然當真。」

  「既然如此,我娘親又做了什麼錯事,兄長要我母債女還呢?」此話一出,算是認定那蘭貴奴就是她的娘親。

  楊明沒料到她會這般輕易就認了母親,接受那流亡在外的公主身份;可仔細一想,這例也符合她的性子。

  公主或是平民,對她而官,均無差別。她是阿寶便是阿寶,公主也好,平民也罷,那對她是沒多大意義的。重要的是能知道她自己的爹娘到底是誰,她究竟是從何而來,便已足夠。這盛武文教養得好,不愧當年蘭貴妃的托負。

  思及此,揚明不覺對她憐愛更添幾分。也無怪乎,能得他鍾情者,非她莫屬。

  盛綺月嘴角一撇,冷道:「這般醜事又如何能說呢?」

  「你不說,我又如何知道我娘親到底做了什麼錯事?」

  「阿寶說得是。」楊明沉聲道:「這其中定有誤會。你是盛家之後,定當明白當年你父為護皇家血脈的苦心。這幾日我捎信南下探訪故人,十年前他是皇城中的大內高手,如今雖已陪居江南,卻也略知大內高手之中,有三人不為皇上所知,似有其他任務。一是臉上有疤之人,另一是易容師,第三人則是一女子。現下,那假扮我之人便是共一;你,該也是其中一人,究竟是誰讓你追殺阿寶一十八年?」

  盛綺月冷然瞧他——

  「既然你已知我底細,也該知道當年救我之人,便是親舅霽加影。他親口對我說,若不是那蘭貴妃與盛武文私通,孝宗又何以痛下殺手,非置親女於死地?若不是他倆私通,又何以盛武文捨盛家滿門,而僅救小公主一人?」那語氣中儘是恨意。當年親舅亦是大內高手,若不是他得知消息趕到盛綺月,又豈會有今日的他?

  「義父不會做這種事的!」阿寶怒道:「我雖敬你為兄長,可也不能胡亂說話!我娘親既是我爹的妻子,就不會做出背叛他的事。定是你搞錯了!」

  「親舅又何須騙我?」

  「你叫他來,我要好好問問他!」阿寶雖敬他為兄。卻也不許他對娘親這般羞辱。再說,義父不該會做那種事……倘若真是,又為何不敢告訴她?

  「親舅已死。當年知此事之人皆已謝世,自然死無對證。你娘親負我盛家百條人命,是該由你還。」他緊捏劍柄,恨道。

  「胡扯!全是胡扯!貴妃已死,先皇也已駕崩,我還沒死!」那劉公公急道:「當年之事最清楚的莫過於我。你既是盛武文之子,就該知你父親的性子——」那原是滿心求死的老人竟也出現一絲怒容,當場指責他道:「你不該毀貴妃娘娘的清白,你更不該誤會你父親!武文與貴妃娘娘乃是同鄉,她尊盛武文為兄,盛武文當地是妹,二人之間清清白自。你若如此譭謗他們,只伯在九泉之下,他們也不會瞑目!」

  「既是如此,那孝宗又何須殺親女?」他逼問。

  仇似海在旁聆聽半晌,皺起眉頭,解釋道;「大哥,我雖不知有親舅的存在,可他定然不知當年孝宗殺親女的真正原因。你該知道孝宗出生之際,頭頂有一寸之地並無毫髮,全拜那萬貴妃所害。當年孝宗便是信了道士之言,說小公主是萬貴妃轉世,若不下殺手,只怕將來孝宗難逃她所害。你該知道孝宗雖算有道明君,但晚年為求長生,盡信道士之言,自然會痛下殺手。而咱們父親也沒拋下我們,當年他托人捎信給娘親,要咱們連夜逃離京城,可……那被托之人醉灑誤事,足足慢了一天一夜。收到信時,盛家僅剩我一人,那時你不見蹤影,如親已死,盛家遍地屍首……這!該怪咱們父親。」

  盛綺月臉色一白,瞧仇似海不似說謊,他沒道理騙他的,但親舅也沒理由騙他……

  「不該是如此的,不該是如此的!」他低語。

  倘若真如胞弟所言,一十八年來,他究競在做些什麼?成了殺人工具?讓血腥沾滿了一雙手?親舅訓練他殺人,到頭來他究竟所為為何?

  「我便是人證。「那劉公公流下兩行老淚。「當年,我是貴妃娘娘身邊的太監,我是最清楚那晚發生的事。貴娘娘產下一女之際,正是乾清官失火的時候,我傷聽見先皇與那道土交談,那道土不知收了後宮哪位妃子的好處,競說那夜萬貴妃轉世成人,前來索命!先皇自然駭怕,連夜派宮中太監到貴妃娘娘那兒,查那嬰兒究竟是男是女……」

  劉公公歎了一聲,再道:「先皇一聽是女,當真以為小公主便是萬貴妃轉世,派了人要將小公主殺害。我連忙稟告貴妃娘娘,那時貴妃娘娘產後體虛,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辦法,我只得出了個主意,找來盛武文,托以重任,將小公主送出宮,待到將來先皇明白道土所說之言全是謊言,再將小公主接入宮中……那盛武文當真是重情重義的漢子,二活不說,便挑起了這擔子,帶小公主逃出宮中。可……不知是誰出了消息,先皇大怒之下,連夜冠了個勾結韃子的罪名,派人格盛家上百條人命盡數殺了!而貴妃娘娘當晚聽聞盛家因她而慘遭滅門,先皇又有毒酒賜死之意,竟自個兒自縊而死……貴妃身旁的親信除我逃出官之外,全給先皇賜死,無一倖免……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倘若我有一句謊言,就教我立即死在當場!」

  「這……」盛綺月神色不穩。「親舅又何須騙我?「是已信了他七八分。可十八年的仇根呢?日日夜校擱在心頭上的仇恨就這般消失嗎?」

  「只怕是他自個兒揣測下的結果。」楊明沉思道,瞧了一眼震驚莫名的阿寶,柔聲安慰:「這便是你的身世。無論是好是壞,你便是你,無須為他們所做的事難過。」

  阿寶怔怔地看著他,脫口道:「可……我的爹爹不該是如此。既然愛娘,就該一塊愛我,不論我是不是那萬貴妃轉世。我畢竟是他女兒,我又怎會害他?」忽地神志恍惚的低語:「我例寧願我的爹娘是普通人家,和樂過一生也勝過宮廷的鬥爭。他不該逼我娘自縊,更不該殺了那麼多條無辜人命,義父何辜?盛家上百條人命又何辜……」既是如此,永遠不知那身世也就好了。如今知道了,只是徒增傷感,傷心自個兒的爹竟想殺親生女,義父比起他來,是更像她的爹了!

  楊明執起她的手,心疼道:「這事我本該瞞你,但你不同於一般女子,我不能為你決定一切,孝宗當年所做之事或許無法彌補,可你須明白,我既是你未來的夫婿,就會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想討回公主的身份,我也會想盡辦法,只要你說出口,我定然做到。」這幾句可都是肺腑之言。

  想他楊明向來是重然諾之人,是早猜到了她會為孝宗所做之事難過,但若不將她的身世說明,只怕她會抱憾終生,永遠不知盛綺月為何想殺她,對那盛綺月也無從交代……

  阿寶瞧了瞧楊明,再瞧瞧盛綺月眼底那痛苦,仇似海的無奈,輕言道:「萬般事情皆由我而起,若不是我,盛家何以遭滅門?公主之名,我壓很兒就不想要。要了,那又如何?能挽回娘親的生命、挽回爹爹當初殺我之心嗎?」頓了頓,像是成熟蛻變了不少,大聲宣佈道:「既然盛家上百條人命不能挽回,就該還他們一個公道,重修盛家上百條人命之墓,洗刷當年義父勾結韃子的罪名,這是我欠盛家的,至於我娘……因我而死,我卻連一個牌位也沒有……」

  「誰說沒有!」那劉公公連忙喚楊善拿來那黑布罩著的東西過來,一掀,上頭正是蘭氏的牌位。

  「當年,我逃出宮中,雖設法救貴妃,但我朝夕祭拜她的牌位,無一日間斷。」那劉公公喜於蘭貴妃之女竟讓盛武文教養得這般好。倘若她是男兒身,又豈能輪得到那武宗坐皇位?在位十六年的武宗,只知嬉笑玩樂,不知民間疾苦……但世事又豈盡如人意?只能說是天意。

  阿寶瞧那牌位,輕叫了起來:「這是那日咱們到碧雲寺,我上香的脾位呢!」沒料到這競是娘親的牌位,當下請到供桌上,誠敬的上了三柱香。

  難怪當日競有不捨之意,原來娘親牌位近在咫尺……

  「可我要如何才能洗刷義父的罪名呢?」阿寶煩惱道,向來不知愁為何物,這會兒,眉間竟也點上淡淡愁意。

  楊明微一沉吟,倒也有番結論出來。他道:「這事例也簡單。不過,還須盛綺月臉上瞧去。

  他可是來殺阿寶的,雖說是因誤會,但如今他相信這事實真相了嗎?縱使相信,縱然十八年來他那親舅訓練他成殺人機器,想必人格早已扭曲,就算是單純天真的孩子,只怕在這十八年來的恨海中,也己喪失了那份單純無邪,而他……能將過去的一切拋諸惱後嗎?

  盛綺月冷冷地瞧著阿寶半晌,想在他腰際的荷包裡有那皇族金飾,想阿寶不怪他想殺她,反而贈予荷包……咬了咬唇,終於放下心中多年的結,沉聲道:「若能洗刷先父罪名,還盛家一個公道,便是立時死了,我都願意。」一番話已將對阿寶的恨意盡數消去。

  以往直呼父親名諱,是瞧不他的所作所為。如今真相大白,知道那是值得驕傲崇敬的父親,雖因他累及全家,但至少為蘭貴妃留下了一條血脈。當初恐怕連盛武文都不知自己所做之事究竟值不值得、如今他在天之靈,定不悔當初決定。那可是個好姑娘、有擔當之人,父親是該救她的……

  但,十八年前的血腥呢?若不是親舅救他,只怕他早因失血過多而死,如今還會有他嗎?若不是親舅救他,十八年來也又豈會僅靠著仇恨度日,讓血腥沾滿了身,到頭來才知他所做所為所恨儘是枉費……對阿寶的恨意可消,但一身的血腥究竟何時才能洗淨……

  「盛兄肯助我一臂之力,是再好也不過。不過除你與那易容之人之外,似還有一位女子是下定了決心,想殺阿寶。」

  盛綺月沉聲道:「咱們三人全是親舅訓練出來的。三年前親舅臨死之際,囑我三人定要完成他的心願,手刃阿寶。除我之外,高天易與那毒蜘蛛皆是親舅收養的孤兒。向來咱們三人是各自行事,如今她在何方,我並不知情,就算告知地一切真相,她也未必會聽。為報親舅恩情,無論如何,她是非殺阿寶不可。」

  楊明沉思半晌,點頭道:「既是如此,咱們就來個守株待免便是。至於洗刷罪名!倒是簡單得緊。」

  「如何簡單?」仇似海問道。

  楊明微微一笑,瞧了同樣好奇的阿寶一眼,道:「當初既是道士還你為萬貴妃轉世,毀了上百條人命,如今就由道士來洗刷一切罪名,還盛家一個清白便是了。」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7:07:26

第十一章   


  距離身世大白那日已兩天有餘。

  這兩是,楊明和仇似海兄長老待在書齋裡,密商那洗刷罪名的辦法。阿寶也曾聽楊明說過,當今聖上自幼體弱多病,為追求長生不老之術,在皇宮各處設置了醮壇,尤其前年江西龍虎山上的道士邵元節被召入宮,便大受寵幸,專司禱祀,每逢雨雪短期,都讓他祈禱靈驗,成為皇帝眼前的紅人。

  楊明便是要藉著這邵元節還盛家十八年前的冤情一個清白……

  阿寶輕歎一口氣。

  她本是無憂無慮的姑娘,一直以為她的爹娘該是相親相愛。是公主也好,是平民也罷,總之,她阿寶就是阿寶,可她從設想過她的爹爹曾痛下殺手,既想殺她,又想殺她娘……

  「小寶兒,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不知何時,楊明竟棒著毛巾,站在她面前。

  她睜大眼,嚇了—跳!急快遮住那清水下的身子,臉紅道:「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小梅子呢?」那小梅子是楊月叫來服侍她的。

  楊明浮起詭異的笑容,上下瞧著她,道:「我讓她先回房了。你又何必遮掩呢?你那身子我是早就看過了的……」

  「你看過?」她叫道;「你——標騙人!老受騙我,以為我這般容易被騙嗎?」這回是再也不信他了。

  楊明賊笑道:「你可記得當日在牧場上,我要你替我刷背,那時趁我不在,你還洗了個澡,不是嗎?」

  阿寶驚詫地瞪著他。

  「你怎麼知道?」

  楊明輕咳了咳,笑道:「你大概不知,我的房裡有條密道吧?讓我想想,那日你是先脫墨綠色的衫子,再解長褲,最後呢!胸前的白布條才落地。對了!我忘了一提,那日你玩水是玩得挺快樂,可也將我的房間弄個半濕,我還沒找你算這筆賬呢!小寶兒,你該不會忘了吧?」

  阿寶張大嘴,腦子一轉,竟站了起來,指著他道:「你———你——你從那時便知道我是女孩兒了?」

  楊明自然不肯放過這旅旅春色,一雙包眼竟將她的身子盡收眼底!阿寶又豈會不知?大叫一聲,又躲回水裡去了。

  「你——你背過身去!」

  「小寶兒,我若背過身,又如何服侍你?」

  「不必你服侍,我自個兒來就成。」那身上的熱度足以讓洗澡水沸騰!他……他竟然偷看她!

  楊明的神色無辜極了,就連那聲音聽起來也挺無辜的。

  「當日,你也瞧過我身子,我也沒有羞怯之情,你自然也不該害羞才是。你的貼身丫頭回房,毛巾就在我手上,你若不想我服侍,難不成你要泡在裡頭一整夜?」

  「你!」她恨死他了。怕他嗎?男女之事是後來才知道的,但——實在是氣不過他——

  「起來便起來,誰害羞了?」當真是勇氣百倍的站了起來,瞪著他瞧。楊明一笑,倒也沒有「非禮」的舉動,上前將毛巾攤開採圍體她的身子,再將她的衣衫拿過來,讓她穿上。

  雖說沒半分逾矩,可也閒閒地在旁觀看。

  「我要睡覺啦!你可以走了。」阿寶一換上衣衫,就下逐客令,臉像火燒似的!將來定將這一切討回來!

  楊明笑了笑,靠了過來。

  「怎麼?頭髮還沒擦乾呢!」隨手拿了條毛巾,見她退了幾步,又擺上一幅無辜的神色,道:「我可是怕你受涼,你該明白我一片心意才是。」

  阿寶懷疑地瞄瞄他,伸出手p誼:「我自己來便成,不必麻煩你了。」才不信他有什麼好心腸2伯奶受涼?不如說是想吃她豆腐才足立。

  「這事一點也不麻煩。」英俊的臉龐本帶著捉弄的笑意,可忽地扳起臉來,幽幽歎息起來,變化之快,當真讓阿寶目瞪口呆!

  「你歎什麼氣?又不是你讓人給瞧光了!」

  「話可不是那麼說。小寶兒,你可知皇宮內院戒備森嚴,光禁衛軍就有上千餘人,此次要平反你義父的冤情,可不得不謂之難,很難,非常難也!」瞄一眼她憂慮的神色,再道:「倘若一個弄不好,送命是定然的。」

  「送命?」阿寶壓根兒設想到這層,一臉驚慌與駭然,柳似的細眉蹙了起來。「你所謂的簡單法子就是私闖皇宮?」

  「說簡單倒也簡單,不過是將命賭上一賭而已。」楊明嘴角浮起得意的笑,趁她全神貫注在那該死的計劃時,俏然走至她身後,將毛巾裹住那濕發,享受擦發之樂。

  昏黃的光線下,那細細青絲泛著香氣,烏亮如黑檀木似的,讓人瞧上一眼,便打從心坎憐惜——

  「你那法子究竟是什麼?」她問。

  他俯下頭,輕吻那半濕的烏亮黑髮上,歎口氣:「倘若再留長些更好。」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在問你話呢!」這才發現他壓根兒沒在聽她說話,一旋過身,就瞧見他無辜地拿著毛巾,站在那裡。

  摸摸還不及腰的長髮,已經差不多全干,臉紅了紅,道:「你老愛騙我!那私闖皇宮的說詞全是騙我,是不?」到底他何時才會正經?就為了佔她便宜,扯了個漫天大謊,害她……害她先前膽戰心驚,生怕萬一他送命……

  楊明又歎了口氣,擱下毛巾,道:「我何須騙你?今夜三更定要上皇宮一趟。京城已有三個月未曾下過雨了,正巧天賜良機,明兒個晚上定會下場大雨。」走到桌前,瞧見那放置在桌上的瑤琴,嘴角不覺一場。

  「你怎知明兒個晚上會下雨?」

  對於阿寶不可思議的語氣,楊明一笑,道:「這有什麼難的!當年因緣際會,學了不少觀天象及五行之道,自然瞧出明兒個晚上會下場大雨。說來,嫁與這般好的丈夫也是你的福氣,十八武藝樣樣精通,又不花心,人又生得俊俏,要提筆作詩嘛,也有幾分能耐,這種好丈夫是難找。小寶兒,你若不好好珍惜,倘若哪日我跑了,你就後悔莫及了。」總而言之,是在推銷自己。

  阿寶本來聽他能預測天氣,崇拜之心油然而生。哪知他後頭的話是愈來愈自誇,乾脆自動忘了那段話,問他:「既然你三更天要去,我也一塊去。」

  「小寶兒,今兒個夜裡,忽地想聽你彈首曲子。」楊明不答,反而改了個話題。

  她古怪地瞧他。這會兒可奇了——先前還瞧他沒一副正經的模樣,怎地現下卻嚴肅起來?如今不過剛打過一更鼓,尚有空餘時間,瞧他似乎想留下什麼回憶似的……

  她點頭,這次可是破天荒的沒再追問。走至瑤琴前坐下,見他習慣性地坐在她身邊,臉紅了紅,道:「你想聽什麼曲於?」

  「丫頭,你會彈的曲子屈指可數,你愛彈什麼便彈什麼吧!」他笑道。

  這句話分明就是瞧不人嘛!

  當下,也不理會他,開始撫弄琴弦,發出刺耳的琴音……楊明是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面帶笑容地聽她低低吟道:「碧紗窗下描郎像。描一筆,畫一筆,想著才郎,描不出,畫不就,添惆悵。」這回可換她捉弄他了,頓了頓,改了語調,輕佻唱道:「描只描你風流態,描只描你色迷相,描不出你的溫存,停著筆兒想……」側過臉悄悄地近瞧他,瞧他又有什麼舉動。

  這不瞧還好,一瞧,心忽地「怦怦」直跳,像是跑了百米路似的!這還不打緊,荒唐的是,她竟有一股衝動想親他、碰他。

  難不成她讓他給感染了?

  不過說也奇怪。以往是天天瞧著他的,也是早知道他的容貌是好看得緊,可今兒個心裡老覺得他……像是令人垂涎的食物,就是忍不住想碰他、親他!修長的睫毛、剛毅俊美的容貌是瞧慣了的啊!怎地愈瞧他,她的心愈是撞擊得厲害……

  瞧他專注地聽她彈琴,不自覺地、悄悄地往他的臉頰上輕觸——

  楊明似乎震了下,黑色的眼眸緊緊鎖住她。

  「小寶兒,你……先前可是在『侵犯』我?」

  「我……」阿寶這下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灣了,只好坦白道:「我也不知我在做什麼。我……你可別誤會我愛吻你,是因為我……怎麼想也想不出個合理的解釋來。

  她到底是怎麼啦?臉如火燒,心肺滾燙,腦子裡是一片混亂!她怎麼會主動吻他呢?不僅如此,她還想碰他、摸他,這是什麼心理?

  她是知道自個兒喜歡他的,總覺得他陪著她、伴著她,心裡有說不出的喜悅,不然何以會答應嫁給他呢?老是愛吃她豆腐,沒先把他給打死就不錯了,自然是喜歡他才會嫁給他啊!

  還是……腦中閃過模糊字言,心跟著一震!她想來啦!莫非這便是牧場丫頭姊姊們說的……愛?

  她嚇了一跳,臉色發白。這可不得了了!難不成她對楊明的感覺便是愛情?可那牧場的丫頭姊姊們說過——愛情是他哀我哀、他怒我怒、他苦我苦,他歡喜我也跟著歡喜,若是他受了一絲半毫的傷,只怕是連心都要碎了!若是愛上一個人,是會想盡辦法要接近他的……

  老天爺!這當真是愛?還是她糊里糊塗的以為這便是愛?

  她只知道這一生中若沒有他,她也不會快活;這一生他若娶到別的女子,她會受不住那刺激上這就是愛?包括想碰他、親他、接近他?

  「小寶兒,怎麼?是讓我捉住了,所以羞怯起來?」楊明是欣喜過望。他不曾見過這丫頭何時主動過了?她的男孩味一直挺重,今兒個若有女性自覺,是再好也不過的了。

  「誰……誰羞怯起來了?只是、只是想不通罷了?」

  「你眼前便有諸葛軍師,什麼疑難雜症來找我便是。」語畢,那二更鼓聲響了來。

  楊明眉頭一皺,像有什麼話要說,卻又及時封了口,站起來。

  「天色已暗,你也累了……」

  「我可是要同你一塊去的。」

  楊明笑著搖了搖頭。

  「你不懂武,只怕會連累了我。倒不如合合眼,明兒個起來,我就在床頭侍候。那時,不想見我也不成了。」

  阿寶瞧他的神色,是難得的正經。

  「夜闖皇宮……你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是?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去啦,咱們可以另想法子洗刷義父的罪名,犯不著冒著危險去。」

  楊明浮起笑意,撫著她的髮絲,若有所思地說道:「要洗刷你義父的罪名,唯有此法。天下還沒有能難倒『賞金獵人』的事。小寶兒,你可別胡思亂想……若是擔心,就讓我摟上一摟、來個臨別一吻,如何?」

  阿寶瞧他又恢復那賊笑的模樣,心底突地明白了自個兒的心意。

  向來是坦率之人,不懂隱瞞,一知道自個兒心裡的想法,馬上說道:「我終於明白剛才我怎地想破你、親你了!」

  楊明一怔,笑得邪透了!

  「我倒不知你這丫頭也有這想法。既然如此,以後我也不必再飽受拳打腳踢,你愛何時吻我、碰我,我是悉聽尊便。儘管來便是了。」

  阿寶才不理他胡扯一堆,脫口道:「那是因為我愛稱嘛?」

  當下,也不理那顆炸彈炸得楊明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直接踮起腳尖,用力抱住他,很盡心盡力的」啃」著他的嘴。

  既然他是悉聽尊便,那麼她愛他,理所當然就能碰他、吻他羅?

  直到楊明離去之後,她都忘了問一件事——感情該是兩相情願之事,既然她發覺自個兒愛他,那麼他呢?

  瞧他又恢復那邪氣的笑容,像是得了什麼寶貝似的,僅拋下一句「待明兒個回來,你愛吻多久,便吻多久,我是絕不抗拒的」,便大笑的離去。

  他可是愛她?她向來講求公平原則,若是他不愛她……若是他不愛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說來有些可笑,阿寶好不容易發覺她自個兒的真情,可偏偏忽略了她的戀愛邏輯觀。

  既然她自個兒認為是因為愛他,所以想碰他親他摸他,那打一開始楊明就碰她親她吻她,冒著被打死的危險,這結果照理來說,該是夠明白了才是,而她竟還懵懂不知,猜不透他的想法?這,只怕這楊明的將來仍是多災多難呢……

  正值三更天,運氣好得出奇。

  沿著盛綺月及那劉公公畫下的地圖,順著隱蔽的地方一路走來,如入無人之境。是有幾回差點撞上那巡邏的禁衛軍,可不知是那群小兵功夫太差,還是他的武功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總讓他巧巧避了

  「過了這御花園,跟前便是乾清官。」楊明低聲道:「咱們就此分手,事成之後,你先回楊府,別等我了。」

  「楊兄……」那仇似海本想說些什麼,忽地嘴角扭曲起來,道:「既是如此,咱們楊府見。楊兄,此事一了,盼你別再讓貓給抓傷了。」難得一句幽默,換來楊明的苦笑,撫了撫今晚剛被貓抓傷的傷口。

  仇似海一身黑衣,迅速離去。

  楊明輕咳了咳,忽地微彎身軀,掩去那高大挺拔的軀體,神色凝重地急步朝那乾清官走去。

  迎面而來的禁衛軍瞧見他,那為首的頭兒朝他叫:「邵真人!」

  那楊明也不搭理他,神色中有抹趾高氣揚之氣。大搖大擺的來到干清官,那守在門外的太監一瞧是他,連忙陪著笑意,走下階梯。

  「邵真人,皇上早歇息了,你老兒有什麼事,待到五更,等皇上醒來,奴才再為你通報。」

  楊明用力咳了咳,聲音有些古怪,似那江西口音。

  「我有急事要見皇上。崔公公,你快通報一聲,若是遲了,只怕天下百姓遭災,到那時你可擔當得這罪名嗎?」

  那名為崔文的太監一呆,臉色立刻討好來。

  「邵真人,你先侯著,我人內啟察皇上便是。」急步走了進去。

  他可是很清楚這邵元節是深受皇上的敬仰,雖說不過是江西一小小道土,可皇上自幼體弱多病,迷戀於道教,求以長生,這是天下皆知之事。尤其年前召這江西清宮道土邵元節入宮後,二年來凡雨雪短期,好讓這姓邵的道士祈禱求雨,也皆碰巧應驗,還讓皇上封為致一真人,賜居顯靈官,早成了皇上面前的紅人:若不為他通報,誰知道他會不會在皇上面前惡言幾句,屆時他這小小太監還有命在嗎?

  那楊明微微一笑,撫了撫二撇鬍。事情是出乎意料的順利。為了假扮邵元節,不但是易了容——死魚似的眼睛,略大有肉的鼻頭,又厚又紅的嘴唇,在嘴邊有顆長毛的黑痔,臉型是倒三角,沒一樣似他英俊風采的外貌,任誰瞧見了都認不出他便是那風度翩翩的「賞金獵人」。唯一洩露的,便是那嘴角的傷痕……

  思及此,不覺輕歎一聲。

  待一切事情告一段落後,非得好好教她如何親吻,不然不用一月,他可就沒法子見人了。

  「邵真人,皇上有請。」那崔公公步出門外,恭請他進入。

  楊明一進去,瞧貝一名十八、九歲的少年,身披龍袍,面色雖白,可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相貌不凡,就可惜那眉間透露出氣量狹小……

  楊明搖了搖頭。原以為武宗崩駕,新皇登基該有一番新氣象,卻沒料到明朝又多了一個昏君。

  「真人,崔公公言道你有急事相告,究竟有何急事,須在大半夜裡喚醒朕?」那語氣並無不悅,由此可見他對這邵元節是諸多崇敬。

  楊明咳了咳,雙手拱禮,用那江西的口音急道:「皇上,大事不好啦!」

  那厚總一征,脫口道:「真人,你的聲音怎地有異?」

  「回稟皇上,小的剛經一番奇遇,遭仙人托夢,自然聲音有異,到了明幾個早上,自會恢復。」

  「仙人托夢?真人,膚賜你起來說話。」那少年皇帝上前扶他來,語氣裡流露出神住之色。

  「真人,你說的仙人托夢是指天上的神仙麼?」

  「是也不是。」那假扮的邵元節面漢為難之色。「天機不可洩露,那托夢的神仙是干叮嚀萬囑咐,絕不能透露給第二人知道。就連小的我,若不是道行高深,天上的神仙又豈會托夢於我,同我說一些……天機。」說到了最後,擺明了就是吊厚總的胃口——而且其是吊對人了!

  這厚總一生好神仙而求長生,光從他人宮二年前便開始那漫長的玄修生涯就可瞧出端倪。若能同那神仙說說話,討點長生之道,便是最大的願望。也難怪乎,一聞這入宮不過一、二年的道土接觸過那天上的神仙,自然是又驚又喜,巴不得他能引薦,再不然說說那神仙說過的話也是好的。

  「真人,那天上的神仙到底說過什麼話?難不成連朕也不能知道嗎?」

  楊明再咳了咳,道:「皇上,這雖是天機,可小的也想將這天大的事說與皇上知。若是……若是咱們能瞞著那仙人……」

  厚總畢竟是少年性子。急道:「我不說,你不說,又有何人能知?」

  「皇上說得是。不過,今兒個夜裡就你知我知,再也不說與窮人知。明天天一早,你就忘了此事,我自然也忘了此事,水不再提,就算是咱兩獨自在一旁,也不能再提,免得讓他人聽見了……」

  「這是當然。這事就當咱倆的一個秘密,明天起早,就算瞧見你,也不提此事。」

  楊明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小的就直言無諱。近三月以來京城無雨,皇上命我祈求甘霖,可如今仍沒下文,原來是另有一番原因。」頓了頓,見那皇帝期盼的臉龐,再道:「今兒個夜裡睡到二更天,忽地出現一仙人托夢。他道三月未下半滴雨,是因京城之內有天大冤情未白,如在五日之內,這冤案還沒法子得一平反,只怕對聖上修道成仙有所阻礙……」掐指算了算時辰,又道:「今兒個夜裡,坤寧宮一場小火就是由比而來……」語方畢,那門外忽地人聲鼎沸來,來人在門外匆匆通報:「啟稟皇上,不好啦!坤寧宮無故起火……」

  又有禁衛軍來報:「啟稟皇上,坤寧宮火勢稍熄,已無大礙。」

  那厚總當場臉色發白!顫道:「既然無事,就全給我退下!」言語之間,是不打算瞧那皇后是否受到驚嚇。

  那厚總抿著嘴,道:「真人,先前你道若是此一冤情無法平反,對聯的修道成仙定有大礙?」言下之意是信了十成十。

  「正是。」楊明嘴角浮起笑意,咳了咳,再道:「倘若皇上能平反此一冤情,不但對皇上修道成仙有所幫助,明兒個夜裡京城方圓百里之內,定有場大雨。」

  「好!」那厚總坐下,道:「你倒說說看,究竟是哪一樁天大冤情能左右朕的修道!」

  天初亮,阿寶便坐不住的跑出西廂院。

  她是一夜未眠,全為擔心楊明之故。

  打從昨兒個夜裡楊明離去,至今音訊全無。雖說不過是幾個時辰,但昨晚見他一臉愁容,足以想見事情的嚴重性。她雖是公主身份,可這一生也沒跨進皇宮一步!是不知其間的險要,若是楊明遇難……若是楊明遇難……

  臉一白,不敢再深想下去。

  本想去找兄長問個清楚,何以楊明同那仇似海夜闖皇宮,偏他一人留在楊府?好歹也該去幫幫忙才是。

  行至花園,瞧見那楊善早站在那兒;換了件粗布衫子,拿著掃帚在那兒掃地……

  他一瞧見阿寶,嚇了一跳,差點掉了掃帚。

  「寶阿姨……不是!是寶……寶公主!」那語氣又是崇敬又是驚懼。

  那一日身世之謎揭開,他也在場,而且還嚇壞了!當初以為她是有錢人家的好小姐,大他不過四、五歲,稱她寶阿姨是因為她是楊明的未婚要,既稱楊明為楊叔叔,總不能還叫阿寶是寶姊姊吧?

  可他是萬萬沒料到,她竟是流落在外的公主!他不過是個小乞丐,是連為公主提鞋也不配的。劉伯還好,他於阿寶有恩,留下來是應當。可他呢?乞丐又怎能與公主住在同一地方?更別提她當初想收留他的意願了!他只盼能在場府做個小小的家僕,管吃管住,就足夠了,可再也不敢奢望在這裡吃好穿好……公主哪!身份多偉大,他若有一世能成為有錢人家,便心滿意足了,哪敢想像自個兒是王公貴族呢!

  「阿善,天才剛亮,你怎麼就起來了?」她瞧見他拿著掃帚,身上穿著粗衫,簡直跟她當初在牧場的模樣沒兩樣嘛……

  「我……寶公主,我睡不著,所以就來整理整理花圃……」沒敢跟她說的是,是他為了表現自己能做苦工;曾跟李總管說過,希望留下來做長工,可那李總管言道,他是阿寶的客人,怎能在楊府做苦力?

  但那李總管又豈知阿寶是公主身份?他這乞丐怎配作公主的客人呢?說不定哪日讓楊明或阿寶發現他還在這裡吃白食,一腳踹他出門也不是沒有可能……

  「別叫我公主。你還是叫我寶阿姨,我可從不認為自個兒是公主身份。」阿寶瞧他一臉怯怯懦懦的,用力拍了拍他的背道:「你是怎麼啦?是李總管虐待你了嗎?我讓你來,可不是讓你做苦工的,你可是我的客人呢——」

  「不是李總管要我做的,我——我是自個兒想做的。你是公主,我不過是個街頭乞丐,怎配作你的客人?寶公主……寶阿姨,你能不能讓我留下來?」

  「你愛留多久便留多久;待義父的罪名洗刷,我讓楊明請個夫子,教你讀書寫字,你說好不好?」

  楊善呆了呆,顫道:「寶阿姨……你當真願意讓我留下?」

  阿寶點點頭,明白道:「我向來不說謊話,說一便是一。你留下便是客,沒有在這裡做苦工的道理。」拉起他的手,再道:「現在廚房大概也準備好早膳了,你先過去吃,我待會兒再過去。」

  楊善激動地點點頭,差點流下眼淚,正要跑出花園,差點撞上一個小姑娘。

  「別沒長眼睛的!這是給寶小姐吃的呢!」那看似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盅湯,走進花園裡。

  那楊善一聞其中散發的香味,當下就餓壞肚了,忙跑往廚房去。

  「寶小姐,這是小姐囑我燉的蓮子湯。」那姑娘笑得既甜又靦腆的。

  「我不想喝。」阿寶是壓根兒沒胃口。「你自個兒喝吧!」

  「那怎麼成!是月小姐見你房裡一夜燭火未熄,失眠了整晚,火氣定不小,所以派我送來……」那小姑娘怯生生的表情,好似她若不喝下這碗湯,回去定會受罰似的。

  雖說是喝不下,但阿寶還是接了下來,就算喝不下,讓楊善喝了匣是。

  阿寶小心地接了過來,瞧那小姑娘鬆了一口氣,心想也其做了件好事。哪知一個身影晃了過來,將她手裡捧的碗湯給掀了!細瞧之下,竟是兄長。

  阿寶還來不及說話呢!那軟劍便朝那小姑娘刺去。

  而那小姑娘身影倒也巧,疾步避開軟劍,左手揮灑出紅色的粉末,若不是盛綺月及時擋在她身前,揚起黑色披風打散紅色扮末,只怕比刻阿寶早讓那些玩意兒給灑上身了。

  「盛綺月,你敢抗命?」那小姑娘怒吼,完全不復先前那般怯生模樣。

  「我並非抗命。她既未欠我,我也不必殺她。」

  那小姑娘冷笑一聲——

  「好個不欠!盛綺月,當日你冒充她的兄長進了楊府,就有機會殺她,如今為這『不欠』二字,竟敢抗命,對很起你的親舅嗎?別忘了當年若不是盛武文救她一命,你盛家又豈會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若不是霽師父將奄奄一息的你從鬼門關救回,將你收作門下,你又如何能有今日?難不成你忘了三年前霽師父臨死之際,要你許下血誓親手手刃她,以慰盛家亡魂在天之靈,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麼?」

  盛綺月的臉色白了白,沉聲道:「毒蜘蛛,當年許下血誓,是因我不知事實真相。如今既知先父並未拋下妻子兒女,我又有何仇要報?盛家上百條人命皆為她而亡,是咱們心甘情願。護皇家血脈本是黎民百姓所當為,即使是要我立時立刻死了,我也無半句怨言。十八年來,你、我還有那高天易,皆為此事所害,如今你若能幡然醒悟,是再好也不過的事了……」

  那小姑娘冷眼相對,忽地撕下臉上的面具,露出二十五、六歲的面貌!一看才知她是當日在場府門外賣豆腐的風大嬸!

  「你說得倒容易!什麼幡然醒悟全是假話,歸根究低,你是不將霽師父的養育之思放在心上,事已至此——」他聆聽之時,手指一彈,那指間的小蜘蛛立即飛到盛綺月的臂上狠咬上一口。

  別瞧那只是只小蜘蛛,它是愈小愈毒,是西域一帶的產物,每日喂以毒蟲,久之,自然毒性強烈,一個時辰之內未死,也會成廢人一個。

  她瞧見盛綺月忙將手臂周邊穴道盡數全封,冷笑——

  「別枉費心機了!還是趁早為自個兒立下遺書吧!」

  阿寶聞言,嚇了跳!見他臉色愈來愈白,忙扶住他高大的身軀。

  「大哥,你還好吧?」氣惱地轉向她,道:「你到底對大哥做了什麼歹事?是下了毒嗎?快把解藥拿來——」

  「要解藥也成。你自個兒過來拿吧!」她拿出一個小瓷瓶來,就等著阿寶去拿。

  裡頭是一隻毒蜈蚣,叫它咬上一口,也是同樣下場。

  阿寶立即要上前——

  「不要!」盛綺月低聲咆哮,臉色已然發青——「她不會給的!」

  見阿寶執意要上前去拿,一個狠心,道:「你待我這般好又如何?你早已知我不是你兄長,是曾想殺你的人。即使是現在,我仍是恨你的,恨你的出生毀了盛家,恨親爹選擇了你,卻放棄了咱們。以為我不殺你,便是不恨你了嗎?若是我夠狠心,就該親手殺了你的!」他是不得不作如此宣言,不然她若真上前去,不但他的命保不住,就連她也恐遭毒手。

  她的性子像極了十八年前的他!十八年的恨海將他徹頭徹尾改造了。如果說,能挽回一些十八年前的良心與純真,便要極力救她才是。這才是楊明留他下來的目的,不是嗎?

  那楊明是早料到毒蜘蛛不肯罷休,否則何以甘冒大險,與仇似海入宮,反而留下他這熟悉宮中的大內高手?無非是盼他對這毒蜘蛛動之以情,說之以理。不過瞧眼下的情勢,只怕是有負楊明所托了——

  阿寶咬了咬唇,坦率道:「我是早把你當兄長了,是不是親的,也就無關緊要了。再說,既然義父因我而讓盛家家破人亡,那便該由我來償還了。」語畢,就要上前去接那小瓷瓶。

  「啪」的一聲,那小瓷瓶忽地讓一粒小石子打碎,裡頭赫然掉下一隻剛死的蜈蚣。

  一名相貌俊秀的年輕人打了個呵欠,從屋上躍下地面。

  「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閒,怎麼你們老愛大聲嚷嚷吵我睡個好覺!」那年輕人再打個呵欠,走到阿寶與毒蜘蛛之前,道:「今兒個也算有緣,乾脆我作個和事佬;寶姑娘也不必討解藥了,我看根本是沒解藥。至於這位姑娘若是趁早放棄殺人之心,我作個主讓你平安定出場府,不知我這提議是不是有人接受?如有人接受是最好,我還可以睡個回籠覺。」

  毒蜘蛛同那盛綺月不覺心一驚。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3-16 07:07:55

  想不到京城果真是臥虎藏龍之地,尤以楊家為甚!先前楊明的功夫已是了得,哪知如今又冒出個不滿三十的年輕人!盛綺月受了傷,沒感覺到他的存在尚有話說,那毒蜘蛛又豈會不覺他的存在呢?

  當下,她冷汗一流,再瞧瓷瓶裡的蜈蚣分明是讓石子震死的,這年輕人的功夫尚在她之上,若想全身而退——

  「你自然可全身而退。」年輕人走向盛綺月,朝他身上點了幾處,笑道:「十二個時辰內還不會毒發,兄台大可放心。」

  「十二個時辰之後呢?」阿寶問道。

  「再說啦!屆時屠某人自有法子便是。」

  阿寶信任地點點頭,朝盛綺月說道:「既是如此,大哥,你也別駭伯了。你可以相信屠大哥的,他可是楊明請來的廚子。上回我還偷吃他做的菜,雖然挺好吃的,可就是量少些,塞不滿肚子就是。」

  這所謂的屠某人便是指屠三手,是楊明專為那月初的喜筵請來的大廚師。

  他之所以被稱為居三手,乃因五年前偷潛入皇宮御房,存心挑戰當今皇上專用之御廚子。本那御廚子是可以大叫錦衣衛前來捉拿盜客的,可據稱對方也是性情中人,當下答允屠三手之戰書,二人大戰三天三夜,共調理了蒸、煮、炒、炸、烤、煎、燉及烹調等八項廚技,暗地以皇上為試食者,每回一到早、午及晚便各顯神通。三日之後,御廚子甘拜下風,只因皇上三日之內每食一樣屠三手精心調理的美食,便讚一聲好,頻頻追問御廚子這是啥菜,何以口味這般與眾不同!每嘗一口,味道便不甚相同,卻又口齒留香———那御廚子能不甘拜下風嗎?本想推薦屠三手為御廚,哪知他壓根兒不在乎名利,分出勝負那晚,拍拍衣袖,瀟灑地離開皇宮。這幾年留在鄉下平淡度日,今兒個若不是遇上好友楊明大婚之喜,只怕至今還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而今——他不過是偷懶睡個覺罷了,就遭入吵醒,本不想打理,偏眼見楊兄的意中人有難,能不救嗎?讓楊明欠個人情也好。向來皆是人欠楊明,可不見他欠過什麼人。將來他若有難事,定要索回這份情。

  毒蜘蛛衡量眼前情勢。

  「你到底打算如何?」

  「不如何也。只要你一生一世不動寶姑娘的念頭,便可放你一條生路。雖我屠三手整日拿著菜刀,可也不是見人就砍。你若捨去這項殺人之心,我就留下你一條命來。」

  毒蜘蛛冷冷一笑——

  「姓屠的,你大概不知所謂死土便是寧死不屈!今兒個殺不了佑樘的公主,可也要拉個墊背的。」語畢,打開右手的指環,順著風向;讓指環裡的毒味研向他們。

  阿寶沒習過武,自然不知她究竟在做些什麼,那盛綺月一瞧,立即擋在阿寶身前。

  那屠三手嘴一場,說了句「彫蟲小技」,便舞了一套迷蹤拳!所謂迷蹤拳,共十八套拳法,第一套乃以身形步法快捷難測為主,就見瞬間屠三手身到之處,那風向隨之改變,小小的庭院裡風向急邃變動,盡朝毒蜘蛛飄去!

  不及閉氣,反遭其果。沒一會兒工夫,她臉色通黑,急忙探向腰間拿解藥,哪知屠三手早已搶先一步,拿過那藥。

  他的眼神一沉——

  「可別怪我心狠。雖只是個做菜的,可論心狠,只怕你還比不上我。不要命也好,但你是用毒的,該知苦聞到這毒味,皮膚潰爛直到你癢死、抓死,你——不伯嗎?」

  如今,毒蜘蛛方知原來對方也是個用毒高手。忽地覺得背脊一陣冷意,硬是想壓住,卻愈是奇癢無比——

  阿寶見狀,實不忍心,上前一步道:「屠大哥,你把藥瓶還給她,好不好?」

  「還給她!」屠三手不解。「寶姑娘,她可是想害你叼!」

  「可她沒害成啊!」阿寶坦言道:「我從不明白殺人究竟有何好處!義父從沒教過我半點仇恨,他雖終日以酒消愁,可也曾告訴我,仇恨不過是瞬間的事。殺了人又如何?殺了人就能快活嗎?想我過去住在山上多好,雖少接觸人,可也整日快活得很。如今下山來,儘是瞧見這人想殺那人,殺了後便有好處嗎?現下你殺了她,可將來呢?是不是又有人來殺你呢?兄長想殺我;可我瞧他設一日是快樂的。這位姑娘想殺我,我想她也沒一日是快樂的;既是如此,殺人又有什麼好處?只圖個不快樂嗎?」歎了歎,再道:「當年,萬貴妃想殺我爹是因妒成恨,我爹爹想殺我卻又是因懼成恨。倘若沒有萬貴妃的妒,沒有爹爹的懼,今兒個又何以造成盛家百餘人命盡亡:依我之見,咱們只要對得住自個兒的真心,整日快快活活倒也不必強求什麼。恨也好,仇也好,大夥兒坐下來攤開談豈不更好?」雖己知自個兒的公主身份,但坦率純真的性於是不變的。

  也許終其一生,她的性子便是如此,見不得人家砍來砍去,也不喜人家恨來根去的。公主也好,平民也罷,心軟也成,婦人之仁也罷,她阿寶就是阿寶,這性子是水不改的。

  屠三手聞言,揚眉一笑——

  「想來楊兄將來福氣不小,能娶得寶姑娘為妻。」瞧那毒蜘蛛嘴唇又白又紫,當下讓她服了解藥。

  「多謝屠兄誇獎。」一面目普通,嘴角有顆長毛痔的男子從拱門外進來。

  眾人一驚,怎地此人能無聲息地躲在外頭偷聽?

  那男子微微一笑,朝阿寶說道:「小寶兒,長相已變,那聲音可不曾變過。怎麼?不過是一夜時間,便忘了我這未婚夫麼?」

  阿寶驚喜交集地瞧著他——

  「你——你」

  那男子一笑,將臉上的人皮面具拿下,露出俊美瀟灑的容貌。

  阿寶大叫一聲,亂沒公主形象的,直接衝進他懷裡,又是抱他又是樓他的,還自動湊上唇,努力地開始「啃」他!楊明呆了呆,自動送上門的羊肉沒道理不吃的,雖是「啃」得他舊傷未復,新傷又起,一時之間他倒也忘了要教她如何接吻。

  倘若洞房花燭夜有這般自動自發就好了……

  一思及此,那思緒不禁飄向那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燭夜……

  七日前,皇宮裡忽地無故頒下聖旨,言十八年前孝宗在位期間,曾以為大內高手盛武文勾結韃子,判滿門立斬之罪,如今查出原是冤案一樁,特此平反,重修盛家一門之墓,並宣凡盛氏人氏,均穿喪服三日,以代盛家於嗣服喪。

  這可讓京城的老一輩人皆相顧愕然!沒料到盛家當年冤情竟於今日平反,更沒想到當今十八、九歲的皇上會頒下聖旨,對盛家人有所補償……這皇上究竟是英明或是昏君一個?

  當夜,京城一陣大雨,洗盡三月燥熱。有人說,定是盛家冤情平反,盛家亡魂以此陣大雨聊表感恩……是真是假,姑且不論,總之盛家冤情已雪,盛家兄弟也了一樁心願,算是無愧盛家上百亡魂。

  這一日,楊府是鑼鼓喧天,熱鬧不斷——

  來往的賓客更是絡繹不絕,不僅是因楊府—口氣辦了三對婚宴,熱鬧非凡,部份原因也是因那屠三手一手做出的喜筵讓大夥兒垂涎三尺。

  至於那三對新人——

  楊明和阿寶是不用說。另一對是仇似海與楊月。

  話說那日老太爺逼小漁兒與仇似海成親,這小漁兒精明的頭腦一轉,乾脆使計讓仇似海與楊月成婚,屆時她小漁兒還須同那仇似海婚配嗎?

  趁著阿寶之事告一段落,先灌醉楊月,再用三罐陳年烈酒灌醉仇似海,將這二人搬到同一張床上。當然啦!憑她一人之力,怎能搬得動那仇似海的身子?自然是托盛綺月幫忙羅!他不傻,也該瞧出仇似海對楊月一片倩深,偏老認為門戶不對,所以他睜一隻限閉一隻限,順便再幫點小忙,待仇似海成了親,便打算漂泊四海……

  那小漁兒自認聰明得很!一大早起來,召來老太爺目睹現場,讓那仇似海跳到黃河也洗不清,而那楊月既認沒了清白,若他不娶她,還有顏面存活於世嗎?

  事已至此,仇似海「只好」娶她了!

  小漁兒自認事情圓滿解決,就等著做陪嫁丫頭。哪知老太爺拋來一句話——

  「家醜不可外揚。既然月兒許給仇護院,總不能向王家說明理由退婚吧?既是如此,乾脆收你小漁兒為楊家孫兒,嫁給王家公子,也算是美事一校。」此言一出,小漁兒立時變作楊小漁,被迫上花轎。

  這可是老太爺的奸計!

  他又何嘗不知孫女楊月對仇似海的一片情意呢?當初早有打算將楊月許配給仇似海,可他也知道這仇似海斷然不肯接受,還不是為那勞什子的門戶之見!所以起頭就來個錯配鴛鴦,與那王家公子訂下駕盟,明的是為楊月選的夫婿,實則是為小漁兒選的。

  須知,老太爺向來欣賞小漁兒,倘若以她的丫頭身份,最好的歸宿不過是長工家僕,當然比不過公子哥兒。如今收她為乾孫女,也容易找個好夫婿嘛。總之,小漁兒是誤打誤撞,反促成老太爺的奸計!

  如今那仇似海與楊月婚配成一對。

  小漁兒自然配王家公子了。

  老大爺樂得哈哈笑。他是怎麼也沒料到,那小漁兒似乎早心有所屬,在當日與阿寶偷溜出楊府,遭李家公子調戲時,相救的那一位靳恩人……不過話說來,這初萌的嫩芽來不及培育就遭摧毀,恐怕連小漁兒也不知自己對那靳恩人的感覺究竟為何呢……

  同一日成婚,心情卻是大不相同。

  那兒是羞怯喜悅的新娘兒,這廂卻是拿著從小放在身上的古鏡,心地慘兮兮的嫁入王家……

  那未來,便是嶄新的生活在等著她了。

  楊明娶妻的時辰是排在入夜時分。

  從婚期的前一日起,阿寶便搬進盡歡別苑,等著楊明來迎娶。根據古禮呢!成婚前是不該相見的,偏楊明向來不拘不節,成婚前一日,還去盡歡別苑聽阿寶彈琴唱歌,似是聽上了癮。直到天明,那琴聲才停下——就可憐那家丁丫頭紛紛走避,晚上睡覺蒙了好幾層棉被,才免去那魔音穿腦。

  說來有些古怪,人家男人婚前該是同一些好友開個單身聚會,訴說單身的好處,偏楊明不是,他自認自個兒可憐得緊,老早就想成婚了,好不容易終於盼到洞房花燭,快樂得不得了,哪還會聽那群江湖朋友說什麼單身的美妙……

  入夜時分,那新娘在盡歡別苑上了花轎,轎夫共有八人,個個皆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人物。若不是瞧在楊明的份上,又豈會來做小小轎夫?只見他們輕鬆抬轎子,每走一步,便有一名江湖漢子奉上份禮。像那號為鐵算盤的便贈了個小小的純金算盤,言若有朗一日,須用到他時,便將金算盤拿到分佈各地的七十二個堂口中任何一個,便有人為她辦事。阿寶擅將其意自動扭曲成——若是有朗一日,楊明欺負她,只須拿這金算盤到七十二堂口中的任何一個,就有人會痛毆楊明一頓,當下便喜孜孜地收下了。轎子再走一步,又有一女俠將一本書奉上;道那是讓阿寶閒來無事瞧瞧的,倘若有一日楊明惹她不快,照裡頭的法子便可整治他;阿寶不知那書是百毒大全,其書難求,自元朝忽必烈攻佔中原,這本書使失了蹤影,如今再現,竟落在不懂毒物的阿寶手裡,還當真是閒來無事瞧瞧的!再走一步,又有一半白半黑頭髮的中年漢於奉上一本書,那書使是自神農氏嘗百草,再由後人逐一更改、補充的百種解藥一書,算是那百毒大全的剋星。

  那轎子是每抬一步,便有江湖朋友出現,送一珍奇異物,將沿路看熱鬧的路入是看得一楞一楞,好不稱奇!一會兒是那百寶盒,一打開便有音樂傳出;一會兒是—對七、八歲的娃娃兒在轎前舞了套小拳,再奉上三雙短哨與樂譜,言道一哨誘以飛鳥,一哨惑以動物,一哨迷以魚類。當下那紮著包包頭的小男孩兒取那其中紅哨,配以樂譜上的音律吹起,只見那附近的鳥兒竟朝轎子上空飛來,盤旋不去,有那百靈鳥、喜鵲諸多鳥類,一時之間蔚為奇觀,路人莫不稱奇!

  這還不打緊,接下來收的禮物,是愈來愈古怪,讓人不覺嘖嘖稱奇!轎子行至路口,離楊府不過幾條街的距離,忽地有一名江湖漢子點燃白色煙火,直破空而去,不消多時,那楊府上空出出現了一白色煙火——

  「寶姑娘請下轎。」那媒婆喜叫著。瞧她外貌已有四十歲余,該是娘親級的人物,今兒個若不是楊明所托,現下還同幾個孩兒隱居江南呢!

  阿寶疑惑地下了轎,還沒到楊府呢——才踏在轎前鋪的紅毯上,即聽一陣爆裂聲,掀起紅色頭巾一角,瞧見楊府上空正以紅、藍、綠、白數種煙炮寫著幾個字——

  「恭祝楊兄弟娶得美貌嬌妻」

  那字才消失,煙炮又再升,浮現了——

  「祝楊兄弟與寶姑娘白首偕老」

  原來選在人夜時分迎娶新娘是別有用意!瞧這昏暗的天色裡,冒』出繽紛亮麗的煙火,當真是好看得緊,連那佳節都沒這般既有新意義好看呢!

  「寶姑娘能嫁給揚兄弟,當真是你的福氣。」那媒婆笑道:「打婚期前,楊兄就發貼要咱們這些幾百年不出江湖的老骨頭定要參加喜宴,還派草上飛下江南尋那做煙花的巧匠張永悔趕在婚期前做出這些煙火來。寶姑娘,你大概不知今兒個為你抬轎之人,當年皆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若不是楊兄弟及時點倍,也不知他們今兒個是死是活了。」

  阿寶瞧了一眼那八名長相兇惡之人,眼裡只有好奇,好奇他們是:怎麼讓揚明給點悟的。

  那八人之中有一中年漢子忽地大笑——

  「楊兄弟果真娶很好妻子。這怯生生的新娘兒竟一一瞧過咱們八人,是連眼也沒眨過一下。天下若說有哪家好姑娘能配得上楊兄弟,實非寶姑娘莫屬。」語畢,八人皆笑了。

  原本,他們答應做轎夫,也是為了瞧瞧這新娘兒到底夠不夠格做楊明的老婆。今兒個一見,當真是地上一雙絕配!須知,他八人雖改邪歸正許久,可當有人瞧上他們八人一眼,當場不嚇得屁滾尿流才怪!更別談是普通人。這丫頭片子能一一瞧過他們,既無所懼亦無膽怯之心,此女該當配楊明的。

  阿寶是一點也不懂他們說這話的用意。瞧他們便是瞧他們吧!他們是生得有些嚇人,可心腸好就夠了!媒婆說他們皆已改邪歸正,如此一來,便是好人了!既是好人,又何懼之有呢?

  媒婆微微一笑,請新娘子入轎,再抬往楊府,仍是每一步便有人出現贈予一物。約莫一盞茶的工夫,總算到了楊府大門,新郎官便站在楊府前。

  「新娘子下轎啦!」媒婆忙命人再鋪紅毯,待阿寶下了轎,扶她走向楊府大門。本該由新郎官牽她人內,可新郎官站在門前是動也不動,嘴角掛著一抹古怪笑容,將眾人弄得一頭霧水!尤其是那因好奇前來的路人更是期盼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婚禮是常有的,可這種婚禮可是百年難得一見,能不瞧嗎?

  「小寶兒,今兒個你嫁與我為妻,雖說我文才武略皆是上上之選,人又生得俊,風度翩翩更不在話下,你嫁給我是你的幸運、你的福氣——」頓了頓,雖瞧不見紅巾下俏怒的臉蛋,卻也發覺她的雙拳早已緊握,似是隨時會撲上前來,笑了笑,再道:「縱是如此,可總算我有一點真心。既娶一妻煩終生,何須納妾再累我?」當下,從懷裡拿出一小小雕刻精細的盒子交給她。

  「打開來瞧瞧。」他催促著。

  那眾人皆屏息以待,想瞧瞧裡頭是什麼玩意兒。

  阿寶也挺好奇的,輕輕打開——

  裡頭躺著一純金心鎖。

  才要隔著頭巾問這心鎖有何意義,忽聞楊明朗聲道:「這心鎖乃表示你夫婿從今以後,僅要你一人,是旁的女人再也看不上限。除了你外,便再也沒旁的女人能打開我的心。古禮是三妻四妾,我楊明偏偏要反其道而行,這一生只娶朱瑋寶一人,同她白首偕老,瞧著她變老變醜,讓她也瞧著我發稀齒落,這一生一世是只要地一人。現下認識的江湖朋友也好,瞧熱鬧的路人也成,總之大夥兒都聽見了我的誓言,你們皆是證人。」他大聲的說道。是不打算說什麼如果有違誓言,便道天打雷劈之類的話兒。在他而言,是沒有什麼如果的。江湖人向來說一便是一,從沒後悔過,從今以後也不會有這事發生。

  那江湖朋友個個叫好,不過那瞧熱鬧的路人是又驚又嚇的。此言一出,豈不是說他一生一世是再也不能納妾了嗎?這樣多痛苦!成天淨瞧著黃險婆。但仔細一想,楊家人向來無納妾的例於,娶了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也難怪楊明會如此說。

  「小寶兒,你可聽見我的話?」他低語。

  「我也只要你一人。」她小聲地、動容地說道:「你若想要,我也打造一個心鎖給你便成。」

  楊明大笑,不再言語,牽了新娘入場府拜堂。

  待拜了堂,媒婆先送新娘子回新房,那楊明就暫留在喜筵中,招呼那樣江湖朋友——

  那盛綺月拿了酒杯過來,冷然道:「盛家一門雖因你而平反冤倩,可阿寶既認我為義兄,我就該站在她那一方;倘若從今以後,你有負於她,就休怪我朝你這妹婿動刀動槍。」昨日被阿寶誘至中庭,勉強受了她三拜,成了她義兄。

  他是自認不配當阿寶的義兄,可受人三拜,名份已定,想反悔也無從反悔,只好硬著頭皮做了。如今,既有一妹,是不知如何為她付出,只好找上楊明,先威脅恐嚇一番,也好表現阿寶不是人單勢孤,獨自一人嫁到楊家的。

  楊明笑了笑,乾了此杯,道:「兄長之言,我自然銘感於心。這一生你無須擔心我會辜負阿寶。」

  待酒過三巡,趁著江湖好友醉意萌生,人先閃了再說。不然只怕到天明,還不見得能全身而退……

  楊明心滿意足地笑著。盼了多久的洞房,時至今日方遂其願,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行至新房門前,忽地想起那日莫汝兒交予他的錦囊,從腰際一拿,打開一瞧一……

  駭然、驚愕、大喜、瞭解的神色一一掠過臉龐!那莫汝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如今勢能料到楊家……

  微微一笑,推開了門,瞧見阿寶早閒著無聊,便掀開蓋頭,東瞧瞧西瞧瞧,瞧見桌上交杯酒,再好奇地瞧那一對紅花燭燃著。

  「小寶兒,你又在胡亂搞些什麼?」他是早猜到新娘子決計不肯乖乖等著他掀蓋頭。

  阿寶見他回房,展顏一笑,那笑中有幾分純真,有幾分好奇。敢情她壓根兒不知這洞房花燭夜究竟要做些什麼的。

  她跑到他身邊,正要把一肚於的問題問出來,卻讓他牽到圓桌前,拿二隻小酒杯,交給她其中一個。

  「這是什麼?」

  「交杯酒,先飲半杯。」楊明倒挺有耐心地教她,待她喝了半杯,做出苦臉來,不由得笑了。

  「酒是濃烈些,可代表咱們的感情如酒般濃烈。」他示意互換酒杯喝完另一半,阿寶又想發問,可楊明先讓她喝完了,再道:「這杯酒喝完了,咱們就算是夫妻了。」就算她想休夫,門都沒有!

  阿寶瞧了瞧那對紅花燭。

  「那這對紅花燭也有其義羅?我瞧過去每晚一個房裡最多也只有一枚蠟燭,要不就是油燈,今兒個挺新奇的,還是一對紅花燭呢!」本想上前細瞧,若不是楊明拉住她,唉!又不知她想搞出什麼花招來。

  「一對花燭是要通宵燃盡的,若是燃盡,將來夫婦定會白首倍老。小寶兒,你猜,咱們的花燭到底會不會一塊燃盡?」

  「這……當然會燃盡!」阿寶不免瞧上幾眼,就擔心那對花燭隨時滅了。「咱們——咱們守著它,好不好?咦!你在幹什麼?」低頭一望,不得了了!

  他又在解她的新衣衫了!

  楊明面不改色的回道:「今晚是洞房花燭夜。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是該及時把握的。」語畢,手還不停地解呢!他是朝思夜想,好不容易盼到這洞房夜,又豈會花在滿足這丫頭的好奇心上!

  阿寶用力推開他,道:「你老愛解我衣衫。洞房花燭夜跟這又有什麼關係?你老愛唬我,誰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換句話說,她是答應同他成親,可什麼是洞房花燭夜,她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楊明這回早有準備。他是想到阿寶壓根兒沒什麼成親的觀念。

  他的嘴角浮邪氣的笑容。

  「小寶兒,你因愛我,所以同我成親,是也不是?」那神色、那笑容分明是想起那一夜她坦白說出她愛他的話兒;本來他還以為她懵懂的性子,只怕得至婚後數年,才能誘她明白她原是愛他的,沒想到她提早想通,這倒也是好事一枚。

  「這……與你解我衣衫又有何干?」阿寶的臉蛋通紅,是難得羞怯。

  「自然有關。既然成親,這洞房花燭夜是定要脫衫子的,若不脫,我又豈能算是你相公,將來又如何能在一呢?」

  阿寶懷疑地瞧著他一臉無辜的神色,提出疑問:「你的意思是,定要脫衫子,才能算是同我成親,將來就能在一塊了?」

  楊明笑道;「小寶兒,你是愈來取聰明了。」

  「那,咱們脫了衫子,就來守花燭,好不好?」阿寶瞄了一眼仍燃著的花燭,擔心道。

  她是希望花燭能到天明方燃盡,這樣才能白首偕老。雖然他老愛騙她,可既然愛上了他,自然盼一生一世都能跟他在一——恩及那夜,她是說出愛他,可他呢?怎麼至今都沒半分表態?該是有一些喜歡她的吧?不然何以答應與她成親?

  「你說什麼便是什麼。」楊明又要伸手去輕解她的新娘衫,哪知讓她給避開了去。

  「又怎麼啦?」

  「這挺不公平的。誰知道你脫我衫子,會不會又吃我的豆腐?」阿寶理所當然地說,一瞧楊明愕然的神色,補充道:「不如你脫一件,我說一件,這樣才算公平,你也不會突然偷吻我什麼的,是不?」

  楊明一時說不出話來。隨即想了想,浮起笑容。

  「你這辦法倒挺好——你先脫,還是我先脫?」

  洞房花燭夜是該為新娘子解衣的,哪知他的新娘主動得很,這倒是始料未及的。

  阿寶脫口道:「自然是你先脫。」

  楊明倒也爽快,沒一會兒工夫,新郎官的衫子便落了地。

  阿寶紅了紅臉,也脫了新娘衫。她臉紅幹嘛?可偏忍不住嘛!

  每一件衫子落了地,她的臉蛋就漲紅了一分。真是古怪!當日在牧場上他要她刷背時,也曾瞧過他的身子,但可沒今兒個這放心慌意亂……

  眼見他愈脫愈少,臉上還掛著色狼似的笑容。她就只剩下個紅肚兜,再脫下去,她可就什麼也沒有——正心跳得緊,哪知他忽地跨上前,她立急退一步,又想吃她豆腐了嗎?

  楊明揚了揚眉,停下步來,笑道:「小寶兒,那日你吐露心意,我可還未曾答覆你,你想知道那答覆為何嗎?」

  阿寶心神轉移,心「噗噗」地跳,道:「我當然想知道啦!」

  楊明眼神一變,輕言道:「我之所以娶你,自然也是愛你之故。」殺手鑭一使出來,瞧她一時呆住,嘴角一揚,不趁此時,難不成還等到天明?

  他立即上前抱起她沒掙扎的身子就往新床上躺。

  「小寶兒,你定然不知圓房之意……」他的眼神閃爍情慾和憐惜。

  「我是不知道。」她小聲道。他瞧她的眼神好生古怪,是該用力推開他的,可什麼力氣也沒了,像化作一堆爛泥臥在他懷,永遠永遠再也不服要離開了……

  他輕笑一聲——

  「那倒也無妨。從今晚,有我教你,你自然就會明白——」語畢,便憐惜地封住她的唇瓣,教她一場男歡女愛……

  一對紅花燭通宵達旦的燃著,像是訴說白首偕老的約定,卻又好似捨不得房內你依我依、濃得醉人的情意……那落了地的新郎衫裡掉出了一張紙,正是那錦囊。輕飄飄的揚落在圓桌下,那上頭隱約寫著幾字,寫道:楊家之後,養子女二十人,親生兒共八人……

  這一生,他們是注定被此相許,白首偕老。可遙望天際,那同是喜氣洋洋的王家呢?

  能有同等的幸運嗎?

  那楊小漁同那王家公子的姻緣究竟如何善了?

  恐怕,那又是一段挺長的故事了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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