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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Killer]鬼鏡狂想曲[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2:59     標題: [Killer]鬼鏡狂想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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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Chapter2
Chapter3
Chapter4
Chapter5
Chapter6
Chapter7
Chapter8
Chapter9
Chapter10

Chapter11
Chapter12
Chapter13
Chapter14
Chapter15
Chapter16
Chapter17
Chapter18
Chapter19
Chapter20

Chapter21
Chapter22
Chapter23
Chapter24
Chapter25
Chapter26
Chapter27
Chapter28
Chapter29
Chapter30

Chapter31
Chapter32
Chapter33
Chapter34
Chapter35
Chapter36
Chapter37
Chapter38
Chapter39
Chapter40

Chapter41
Chapter42
Chapter43
Chapter44
Chapter45
Chapter46
Chapter47
Chapter48
Chapter49
Chapter50

Chapter51
Chapter52
Chapter53
Chapter54
Chapter55
Chapter56
Chapter57
Chapter58
Chapter59
Chapter60

Chapter61
Chapter62
Chapter63
Chapter64
Chapter65
Chapter66
Chapter67
Chapter68

後記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3:57

Chapter 1

戰車:勝利、成就、堅強的意志、盲點

豔陽高掛在空中,國家公園管理處的水泥地面上幾乎要冒出熱氣來。現在是上班時間,暑假也近尾聲,公園裏幾乎沒有遊客。

然而,在七星山登山步道的入口,卻站著一個穿著制服背著書包的高中男生。他木然凝視著眼前的步道,光滑白?的臉上滿是陰鬱,對照熱得讓人頭痛的陽光,竟產生一種不可思議的協調感。

小翎今年才十七歲,但他卻覺得自己已經活了七十年。說得詳細點,他在短短的十七年人生中,已經吃了七十年份的苦頭。

現在是正午時分,怎麼看都不是登山的適當時間,但他還是一咬牙,大步登上了台階。登山步道上有樹木遮蔭,的確比平地涼爽許多,放眼望去一片綠意盎然,空氣也十分清爽。小翎對這些全不在意,只是低頭快步爬著台階,彷彿急著把追趕他的東西遠遠地丟在身後。

「嗨,這時候來登山啊?加油啊!」

那些習慣早晨登山的老先生老太太,這時剛好是下山時間,在路上看到小翎,都會熱情地對他招呼。小翎很有禮貌地一一回禮,幾次過後,他越來越煩躁。

上山原是為了求個清靜,為什麼連山上都這麼吵?

頭頂上傳來人聲,顯然又有一群人要下山了。小翎實在不想再裝笑臉跟陌生人寒暄了,看到旁邊有條小小的岔路,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步道。

與其說是岔路,倒不如說是在雜草叢間的小小獸徑。問題是,陽明山上會有什麼野獸呢?小翎自嘲地想,顯然以前也有些跟他一樣沒用的人,為了逃避而跑來這裏亂晃,而踩出這條「失敗者之路」。

「失敗者之路」延續不到十公尺就中斷了,一棵傾倒的樹幹阻擋了去路。樹幹之後全是無邊無際的雜草,想必以前的失敗者走到這裏就折回去了。換了以前的小翎,一定也會死心返回原路,但今天的他,被一股莫名的情緒驅使著,硬是翻過了樹幹,踏入及膝的草叢中。

也許,他是希望自己也能消失在荒煙蔓草中吧。

路面再度中止,在他眼前的是個陡峭的下坡,幾乎可稱之為斷崖。陡坡約二十幾公尺長,顯然曾經發生過小型坍方。

見到這種狀況,小翎也不得不死心了,正打算回頭,眼角卻瞥見山坡下有道光芒閃過。他好奇心起,明知看不見,還是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閃光的是什麼東西。然而他看得太專注,忽略了身體的平衡,加上前天剛下過雨,腳下土壤十分鬆滑,一個沒留意,他一頭栽倒,還來不及驚叫,就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好痛‧‧」

他摔得眼冒金星,幸好被草叢擋住,沒受什麼傷。但是眼鏡飛掉了,書包裏的東西也滾了滿地。他勉強撐起上身,雙手在四周摸索著找眼鏡。

右手摸到了一個東西,硬硬的,很細,而且一節一節的。小翎心中疑惑,在他的認知中,沒碰過這樣的東西。他找到眼鏡,戴上去仔細研究那個物體,發現它有很特殊的構造:五根細長有節的物體連在一起,尾端是一根長棍狀的東西。

過了五秒,他的大腦終於給他一個訊息:那是一隻手,化成白骨的人手。沿著手臂的方向看過去,一個慘白的骷髏頭正張著大嘴看著他。

「啊!!!!!」小翎慘叫著跳起來,連連後退,又摔了一跤。

奇蹟似地,在腦子完全陷入極度恐慌狀態的時候,他的手腳居然還能動,將地上的文具一股腦兒掃進書包裏,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當天晚上,電視報出了這一則新聞:「失蹤一年,政大學生遺體尋獲。」

記者是這樣報導的:「今天下午,一名高中學生,在七星山登山區的山坡上,發現了一具化成白骨的遺體,經過法醫及鑑識人員比對遺體衣物及牙齒資料後,證實死者是去年失蹤的政大法律系三年級學生葉千秋。葉千秋在去年的颱風夜離家出走後,從此下落不明,今天他的遺體終於被發現。法醫研判死因是頭骨破裂以及頸部骨折,推論死者可能是失足從高處摔落致死。由於屍體長期被掩埋土中,一直未能尋獲,直到前一陣子發生坍方,才露出地面。估計死亡時間已經一年,警方尚待進一步檢驗,才能確定死因是他殺、自殺或意外。」

隨即記者訪問了那名發現屍體的高中生,面部做了馬賽克處理:「請問你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跑到七星山上來呢?」

「呃‧‧‧」那名學生還在發抖,一時講不出話來,記者再三追問,他才擠出了這句話:「我跟‧‧同學打賭,要一個人到七星山探險,結果就摔下去,看到‧‧那個‧‧先生‧‧」

「當你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心裏有什麼感想?」

小翎盯著電視螢幕,腦中再度浮現那記者一臉興奮雀躍的表情,好像一個前途似錦的大學生冤死在山上,是件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他看到電視上那個罩在馬賽克裏的自己,正囁嚅地說:「很害怕‧‧」心裏十分後悔,沒當場反問那位老兄:「你說呢?我應該有什麼感想?」

「那你怕不怕晚上做惡夢?」

小翎還來不及看到他自己的回答,電視已經被爸爸啪地一聲關掉,隨之而來的是連珠炮似的責罵,也是今晚的第四次。

「沒事打什麼賭?一個人跑去那種地方,要是摔死了怎麼辦?讓你在家混了一年,現在要開學了,還不曉得要收心,居然做這種蠢事!你同學白痴,你也要跟著當白痴嗎?告訴你,開學以後,給我離那些不良少年遠一點!」

小翎低著頭,默默地聽訓。心裏想著,爸爸,你太多慮了。事實是,要是真的有人願意找你兒子打白痴賭,你就該放鞭炮慶祝了。我根本不用遠離那些人,他們自然會避著我,像避瘟神一樣。

學校裏沒有人會理他。沒有一個人。  

爸爸罵夠了,再度打開電視。另一台也在報葉千秋的新聞,還放上了他生前的照片。

小翎第一次看到葉千秋的真面目,瘦長的臉型,微亂的前髮,英挺的五官,雖戴著眼鏡卻遮不住炯炯的目光,頓時讓小翎想到網球王子裏的手塚。唯一不同的是,手塚總是冷著臉,照片裏的葉千秋卻帶著微笑。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揚,帶著幾分嘲弄,顯得有些無賴相。  

看著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小翎忽然感到有些混亂。照片上的人,真的就是他幾個鐘頭前看到的骷髏嗎?這樣一個俊俏,充滿自信的人,為什麼會變成那副淒慘的模樣?

爸爸又開始叼念了:「真是的,好好的年輕人,讀到大三還不知自愛,颱風天跑到山上玩,他自己送命就算了,他父母會多難過啊?與其生出這種兒子,還不如養條狗!」

小翎心想,總有一天,爸爸一定也會後悔把他生下來的。

那天晚上小翎失眠了。這對他本來就是家常便飯,難得的是,這次他沒有滿腦子想著自己的煩惱,而是不斷思索著葉千秋的事。

也許因為他是屍體的發現者,也許是生前跟死後的印象差距過大,使他對葉千秋產生了一種複雜的感覺。恐懼當然是免不了,卻還有一絲奇異的親切感。彷彿他跟那具一「面」之緣的陌生骷髏間,存在著一種特殊的連繫。

想到這裏,他立刻努力把這念頭趕出腦中。再這樣想下去,他豈不是變成戀屍狂?他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不過說真的,跟學校裏那群同學比起來,一具屍體的確是親切多了,至少屍體不會表面對他親熱無比,背後卻不遺餘力地中傷他。

越想越覺得心情沈重,更加睡不著了。眼角瞄到椅子上的書包,下山以後,他一次也不曾打開過書包,現在裏面一定全是泥巴。反正也睡不著,索性爬起來好好清理。

他把書包裏的東西倒出來,一樣一樣擦乾淨,忽然發現一件奇怪的東西。那是一個方形的小鏡子,紅色的塑膠外殼磨損得很嚴重,顯然是廉價品。小翎沒有隨身攜帶鏡子的習慣,所以這?定不是他的。但是別人的鏡子怎麼會跑到他書包裏?

鏡子上沾滿泥污,看來是他在發現葉千秋的現場,匆匆忙忙收拾東西時,不小心順手收進來的。也就是說‧‧

這是死人身上的東西!

小翎跳了起來,反射性地將鏡子甩到房間最遠的角落。他縮在床上抖了幾分鐘,這才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拾起鏡子,伸直手臂拿得遠遠地,打算將它丟出窗外。隨即想到:這畢竟是死者的遺物,這樣扔了不太好,還是明天拿去請警察轉給家屬吧。

他在鏡子上包了七八層衛生紙,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再把聖經壓在上面,最上層再放上十字架。

雖然設置了這麼嚴密的防衛措施,他還是覺得心裏直發毛。伸手一摸,額頭上全是冷汗,他決定去洗把臉冷靜一下。

冷水讓他稍微放鬆了些,然而當他抬起頭,望向洗手台的鏡子時,他以為自己跌進了惡夢裏。

鏡子裏浮著一張臉,卻不是他的臉。那張臉戴著破碎的眼鏡,臉色是青白色的,頭上破了個大洞,紅色的大腦在裏面跳動。鮮血從頭頂、眼睛、鼻孔及嘴角流出,但那充滿嘲弄的笑臉仍然沒有改變。

「啊!!!」小翎厲聲狂叫,猛然後退,撞在浴室門上。他雙腿一軟,坐倒在地。雖然努力想爬起來,但腳就是不聽使喚。他只能緊貼著牆壁,張大了嘴瞪著鏡子裏的鬼臉,腦中一片空白。

鬼臉緩緩地張開了淌著血的嘴,說出了一句話。

「恭喜!你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小翎仍然張著嘴發呆,完全沒聽懂。

「哎呀,你好像嚇得不輕啊?不好意思哦。不過你也知道,鬼故事的開頭總要有點氣氛嘛。你應該懂我說的意思吧?我是說,白雪公主與魔鏡,你總該聽過吧?」在鬼劈里啪啦地說著話的同時,他的臉也慢慢改變了。臉上的鮮血消失,頭上的洞也合了起來,連眼鏡的裂縫都補好了,現在那張臉完全像是電視上那張照片的動畫版。

小翎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葉千秋‧‧」

「正是在下。不過你叫我小千千就行了。」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小翎的母親用力地敲著門。

「小翎!你怎麼了?為什麼叫這麼大聲?開門!」

小翎心中大急,不知該如何收拾這場面,一回頭只見鏡子裏的臉已經消失了,完全沒有半點曾經出現過鬼臉的痕跡。

他感到十分迷茫:難道是他的幻覺?他得了妄想症嗎?

「小翎!開門!」是爸爸的聲音。

小翎虛弱無力地開了門,對面如死灰的雙親解釋著:「沒事啦,因為有隻蟑螂忽然飛到我身上,嚇了我一大跳‧‧」

父親怒喝著:「不像話!男子漢大丈夫,為了一隻蟑螂叫得驚天動地,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母親在旁勸慰:「不要生氣,小翎今天遇到那麼可怕的事,神經會緊張是難免的事嘛。」

「那也是他自找的!馬上回去睡覺!」

小翎餘悸猶存地回到房中,看到桌上的鏡子,忍不住生起氣來。

中午一定就是這東西在那邊閃光,害他摔下山坡,才遇到那麼多倒楣事,他會產生那種莫名其妙的幻覺,也是它害的。他一把抓起那玩意兒,打算把它丟出窗外。  

「往窗外亂丟東西不好吧?會砸死人的。」

雖然是悅耳而充滿磁性的聲音,還是把小翎嚇得跳到半天高。只見關閉的電腦螢幕上,出現了跟浴室鏡子裏一樣的俊臉。

小翎這回連叫都叫不出來,只能癱坐在床上。  

「同學,看到我這種帥哥,你居然嚇成這樣?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小翎擠出了全身的力氣,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你,葉先生‧‧」

「我說了,叫我小千千。」這隻鬼的態度非常隨和。  

小翎用顫抖的手舉起鏡子:「你的遺物我一定會幫你送回家裏,你‧‧你不用擔心‧‧」

「那個啊?不用了,那又不是我的東西。」鬼說:「一看到它我就生氣。也不知是哪個三八婆,沒事帶著鏡子去爬山,也不收好,把它掉在地上,我只不過是一時好奇過去把它撿起來,結果就一個不小心摔到山下去了。你說,這是不是很過份?這種愚蠢的死法配得上我這樣的帥哥嗎?」

小翎根本沒聽見他義憤填膺的埋怨,只顧結結巴巴地說:「那‧‧你的屍‧‧遺體已經送回家了,你應該可以安息了吧?」

鬼不以為然地搖頭:「這位同學,你實在太沒常識了。是誰跟你說,死人只要把他帶回家埋好,再拿支香拜一拜,他就會安息的?哪這麼簡單啊!」

「‧‧那要怎麼辦?」

「人死後會留在世上徘徊,是因為心中還有眷戀,只有把生前未了的心願的完成,讓他沒有遺憾,他才會走。懂不懂?」

「呃‧‧那你跟我說你的心願,我一定轉告你家人,讓他們幫你完成。」反正好事就做到底吧,幫助死者完成心願,也是功德一件。

「小千千」的臉上,再度浮現那種帶著嘲弄,又意味深長的笑容。「我的心願,就是希望我的家人全部不得好死。你要幫我轉告嗎?」

「這‧‧」小翎大驚失色:「你是開玩笑吧?」

「這個嘛,是不是玩笑呢?嗯‧‧」

看到他故作沈思狀,小翎背後冷汗如瀑布狀流下。

完了,他真的惹上惡鬼了。本來嘛,死得那麼冤枉,一定會滿肚子怒氣的。這傢伙雖然表面一副輕鬆愉快的神情,骨子裏還是個兇惡的厲鬼。

「沒錯沒錯,我就是惡鬼,所以你要是惹我生氣,絕對會倒大楣的。」

「你‧‧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鬼不屑地哼了一聲:「全寫在你臉上啦!」

小翎不住後退,一直貼到了牆上:「我‧‧我‧‧我沒有害你,我還找到你的身體,我並不要你報答我,只是,拜託你不要來纏我好不好?」

「那可不行。我在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待了一年,好不容易有人陪我,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放了你呢?」

「那你去找別人陪嘛‧‧」小翎快哭出來了。

「你,你居然說這種話!是你把我帶出來的,現在居然要趕我走?真是沒良心的男人!不負責任!」

「我‧‧我‧‧」小翎幾乎要喪失思考能力。撞鬼已經夠倒楣了,他居然還撞到一個裝瘋賣傻的鬼。

鬼大爺總算大發慈悲:「好了,不鬧你了。聽好,我也不要你幫我做什麼事,也不用去跟我家人傳話,你房間借我待一陣子,你就每天陪我聊天解悶,偶爾身體借我用,出去透個氣;等我玩夠了,心情好了,自然就昇天了。」

「我不要!」開玩笑,要他跟鬼住同一間房,還得讓他附身,他還要過日子嗎?

「喂,你很不知好歹哦。天底下哪有人撞鬼像你這麼輕鬆的?不信你去看看七夜怪談就知道了。」
「反正我就是不要!」

「是嗎?那我就不勉強你了,改去問問你媽好了。那麼,我現在就去她的梳妝台跟她打個招呼嘍,要用什麼造型好呢?嗯‧‧」

「不行!」小翎心中焦急萬分,要是他又扮出那種可怕的鬼臉去嚇媽媽,媽媽一定會受不了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說兄弟,我可是鬼耶,憑什麼要聽你的呢?」

小翎痛苦掙扎著。這件事完全是他惹起的,如果他不要沒事跑去七星山,根本不會搞出這麼多麻煩來。要是再連累父母,這個家他是再也沒臉待下去了。

一咬牙,低聲說:「我可以讓你跟我住,但是你要保證不在我家裏作祟,只能待在我房間,也只能在我一個人面前出現,而且不能用我的身體去做壞事。」

「你、放、心。」鬼豪氣干雲地說:「我保證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正直可靠的鬼了。那麼,以後就多多叼擾了。」

還挺有禮貌地嘛!小翎頹然坐在床上,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答應跟鬼同居?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4:07

Chapter 2

「好了,既然我們以後要相處很久,現在就來好好talk talk吧。我是貌美如花瀟灑風流,天下第一帥哥葉千秋──這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叫什麼名字咧?」  
「陳少翎。耳東陳,少年的少,令羽翎。」

「不錯,很帥的名字,只比我差一點點。那我說小翎翎,今天幾月幾號?」

「八月二十五。」

「哦,還在放暑假。」葉千秋忽然想到:「咦?那你為什麼會穿著制服跑去山上?」

「今天學校註冊。」

小翎忽然發現,明明自己正在跟個鬼魂講話,心情卻莫名地平穩了下來。也許因為千秋那種輕鬆隨意的態度,跟一般想像中的鬼不太一樣;也許因為他貼在電腦上,感覺更像電影裏演的人工智慧而不是鬼;也有可能是因為那張臉確實很俊美。  

原來自己真的是個花痴啊,小翎自嘲地想,只要長得帥,不管是人是鬼還是礦物都可以接受嗎?

「重點是,你為什麼要在那時候去爬七星山?而且我躺的地方應該不是正常登山路線吧?」

「呃,我跟朋友打賭‧‧」

「騙鬼啊?我告訴你,半夜到無人空屋裏露營才叫打賭,你那樣子分明就是自暴自棄,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哭。」

「‧‧‧‧」

「來來來,有什麼委屈,跟千秋葛格說吧。」

「沒有啊,哪有什麼委屈?」小翎真希望自己可以否認得更堅決一點。

「不要裝傻,快點招來!」

小翎衝口而出:「就算你是鬼,也沒有權利過問我的隱私!」

千秋裝出一副受傷的表情:「親愛的,我們是同居人耶!你這麼見外,我會很傷心的。啊,乾脆我附到你身上,直接讀你的腦子好了。」

小翎真的很想哭;轉念一想,既然他註定得跟這無賴鬼糾纏一陣子,想必也沒什麼事瞞得了他,把心一橫,一口氣全招了。

「我告訴你,我是同性戀。你要是附身在我身上,會覺得很噁心的。」

千秋非常爽快:「喲呵,你還真老實耶。你放心,我這人〈?〉向來知足常樂,有的附身就好,不會亂挑剔的。而且你跟男朋友親熱的時候,我也會記得迴避的。」

一聽到「男朋友」三字,小翎彷彿被針扎到似地,高聲說:「沒有什麼男朋友!我根本沒有朋友,一個也沒有!」

「小聲點,你想把你爸媽吵醒嗎?」看到小翎乖乖閉嘴,千秋挑眉說:「是怎樣,你跟帥哥老師在廁所裏辦事,被同學逮到了嗎?」

「才沒有,我什麼都沒做!」想到不堪回首的往事,小翎再也忍不住喉頭哽咽:「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同學就是一直傳來傳去,說我是死gay,然後每個人一看到我,臉色就好難看。我從來就沒告訴過任何人,為什麼‧‧」

他的高一生活本來是很愉快的。同學們都開朗親切,老師跟他們打成一片沒有距離,功課雖不是頂尖倒也應付得來。最重要的是,他認識了「那個人」。

真的,真的是很快樂。

可是,卻變成這樣‧‧

千秋歎了口氣:「你那張臉,根本什麼秘密都藏不住,ok?結果呢?有人找你麻煩嗎?」

小翎搖頭:「沒有。只是‧‧」

的確是沒人當面找他麻煩,但是刻意的疏離,有意無意的諷刺,已經夠讓人難受了。

個性比較直的同學,對他徹底地視而不見,再不然就一群人擠在他附近高聲談天,大罵那些「變態邊緣人」;至於比較圓滑的人,則照樣跟他親熱地寒暄,聊沒兩句就開始沒完沒了地?述自己被同性戀者騷擾的悲慘經歷,末了一定還要加一句:「你說,那些人是不是很該死?」小翎當然也只好強笑著表示同意。

他真的不明白,他到底做錯什麼事?傷害了什麼人?為什麼要被人這樣唾棄?

最後小翎終於崩潰了,他開始在課堂上昏倒,常常嘔吐,再不然就是整天頭痛欲裂,根本沒辦法起床上學。

他父親以為他是受不了功課壓力,訓誡了他一頓,叫他不要遇到一點壓力就亂撒嬌,結果當晚小翎就腹部絞痛進了急診室。在母親無數次地懇求苦勸之後,父親終於讓步,答應讓他休學一年,好好調適自己。

雖然暫時離開是非之地,但他對人性,對自己的信心都已經死了,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自己,一年來活得有如行屍走肉。隨著新學期即將來臨,他唯一的期望是,開學後可以換一個新班級,在全新的環境中重新來過。只可惜事與願違。

「今天在學校發生什麼事了?」千秋問。

「放學回家的路上,新班級的一個同學,叫馬勝英的,很親切地跑來找我說話,都是講一些以後好好相處之類的,還伸手搭我肩膀。可是他實在是太熱情了,而且他的社團學長是我以前的同班同學,所以我很緊張,就找了個藉口擺脫他。可是,後來我去書店看書的時候,聽到書架的另一邊有人在講話‧‧」

那個可憎的聲音再度在他腦中響起,說話的人是另一個新同學,好像叫什麼小久。

「喂,阿勝,你剛剛是不是去找那個陳少翎講話啊?」

接下來是馬勝英漫不經心的聲音:「對啊。跟阿Q學長講的一樣,那個人真的蠻娘的。」

「厚,那你還敢靠近他?還跟他搭肩膀!要是他煞到你怎麼辦?」

「這也沒辦法,誰叫我這麼有魅力。」姓馬的人果然是馬不知臉長。

小久憂心忡忡地說:「這不是開玩笑的好不好?你沒聽學長他們說,那人妖臉皮超厚,志恒學長都給他纏得快發瘋了,你還不離他遠一點!搞不好他今晚就對著你的照片打手槍哦!」

「他又沒有我的照片,要打也是對著志恒學長的照片打。」

「少噁心了!」

「是你先講的啊!」

「不要扯這個了。今天一堆人看到你跟他那麼親熱,明天絕對會流言滿天飛的。到時你可不要怪我。」小久語氣非常鄭重。

馬勝英很不屑地說:「唉,你們這些人真的很沒意思耶。我長這麼大,現在才親眼看到同性戀長什麼樣子,當然要深入研究呀。難道你們不想知道那種人腦子裏在裝什麼嗎?我犧牲色相去接近他,還不是為了滿足大家的好奇心?你們要感謝我才對。」

小翎再也聽不下去了,用顫抖的手將書往晝架上胡亂一塞,轉身衝出了書店。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在七星山下了。

他當然沒辦法把那些讓他痛徹心肺的言語一一轉述,只能講個大概。千秋聽了,呵呵二聲:「這年頭的小鬼真是不得了啊,還滿足好奇心哩!」

小翎低頭,盯著自己緊握的雙拳,感覺到一股寒顫從胃底昇起,彷彿連背脊骨都要凍結的冰冷。這一年來,這股寒顫始終跟他長相左右,就連初見千秋屍骸的驚駭,也不能跟這寒顫相比。

「我本來以為,現在這班的同學都晚我一年入學,不知道當時的事,應該不會對我有偏見,沒想到‧‧」

「沒想到你不在的這一年,剛好讓你那些老同學向學弟灌輸一堆你的閒話,是不是?我敢打賭,那位小馬哥講得已經算客氣了,別人搞不好還有更誇張的版本哩!」

小翎咬著下唇,咬到幾乎出血。其實,不管別人再怎麼中傷他,對他的傷害都是有限,因為他知道那全不是真話。真正讓他痛不欲生的,是小久那句「志恒學長被他糾纏得快發瘋了」。

那是真的嗎?他給蔡志恒帶來那麼大的傷害?可是,他有去糾纏他嗎?

只是偶爾打電話提醒他明天上學要帶的東西,或是在他請病假時,幫他拿講義去家裏;或者是在他上場打球時,坐在場邊加油。只是這樣而已。

難道說,對志恒而言,這些就已經構成騷擾,足以讓他痛苦到要發瘋?甚至於,光是他的存在,對志恒就是傷害了嗎?志恒是不是希望他乾脆消失算了?

為什麼,他只是愛一個人而已,結果卻變成不可饒恕的罪行?

難道他連愛人的權利都沒有?

千秋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自怨自艾:「我說,那你開學以後怎麼辦啊?」

小翎無力地搖頭:「我也不知道。」

想到剩不到一個禮拜,就得回學校去面對那一張張敵視的面孔,他就覺得胸口堵塞,彷彿連心臟都變成了鉛塊。忽然有種衝動,乾脆再回去七星山,從山頂跳下來好了。要是能像千秋那樣,安安靜靜地永遠躺在樹蔭下,倒也不壞。

千秋一拍手:「決定了!我跟你一起去上學吧!」

「什麼?」小翎大驚:「你不是要留在家裏嗎?」

「那多無聊啊!我一直很想再重溫一下高中生活,現在總算可以如願了。想當年,我在高中可是風雲人物,雖然剃了平頭,還是很帥的,只要回眸一笑,就可以迷倒一把女生。啊啊,真是懷念~~~~」

「不行啦!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要是你再跟去的話‧‧」

「幹嘛,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要你照顧。你只要每天把那面鏡子帶去學校,就萬事ok啦!」

「拜託你饒了我吧!」

「哎呀呀,身為同居人,我們要多點時間相處,增進彼此了解嘛!而且要是你被同學欺負,我還可以保護你呀!」話說得漂亮,口氣卻毫無誠意:「呵呵呵,快樂的高中生活‧‧」

看著這惡鬼一臉陶醉的表情,小翎心想,看來,他早晚得去跳懸崖。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4:16

Chapter 3

耀眼的陽光,總是讓人聯想到青春朝氣,但是看在心情陰鬱的人眼中,只覺得是種諷刺。
又不是說好天氣就一定是好日子,有必要出這麼大太陽嗎?

看著滿街吵吵鬧鬧,跟自己穿著同樣制服的男生,想到自己又得進到他們之中,小翎覺得胸口發涼,真的很想轉頭跑回家去。

在這種鬱悶到極點的時候,偏偏還有「人」在他腦子裏囉哩叭嗦。

「喂,你幹嘛要死不活地?開心一點嘛。新的學年耶,新年新希望啊!」

新希望個頭啦!

算算被鬼纏上也有三四天了,千秋倒是個守信的鬼,從來不在小翎房間以外的地方出沒,也不曾作祟嚇人,因此小翎對他的恐懼感也漸漸消了。只是,每當他沒完沒了地批評小翎房間擺設俗氣、服裝沒品味、看的書沒水準的時候,小翎就會希望他乾脆從電視裏爬出來鬧一場算了。

雖然他說只是想在昇天前多玩玩,小翎還是懷疑,他留在人世一定有別的理由。曾經試探著詢問他的身家背景和生前經歷,無奈這傢伙雖然油嘴滑舌,口風卻緊得很,什麼話也套不出來。小翎只好死了心,希望他早日玩夠本,安心昇天去。

尤其是,每當想到他滿臉笑容地說著「希望我的家人全部不得好死」時,就覺得不寒而慄。  

今天是開學日,他照著〈被脅迫的〉約定,將那面鏡子放在書包裏帶去學校,下場就是一路上得聽這鬼傢伙胡說八道。

「說得倒簡單,反正你不用去跟一群把你看得比狗都不如的人相處兩年。」

千秋嘖嘖兩聲:「你真的很遜耶,年紀輕輕地,整天有氣無力活像個小老頭。年輕人就要青春又有活力‧‧」

我還喬治和瑪麗咧!小翎心裏暗罵著。

「好了,老實招來吧。是哪一個?」

小翎一頭霧水:「什麼哪一個?」

「裝蒜!你不是同性戀嗎?這裏這麼多帥哥,裏面一定有一個是你的心上人吧?快說,是哪個?在不在這裏面?」

小翎彷彿頭頂被重錘一記,啞著聲音說:「沒有啊,哪有什麼心上人?」

「少來這套,你只要一聽到『男朋友』三個字,反應馬上就超級激烈,想也知道,你一定是愛上異男被拒絕了,對不對?人家寧可去網路上釣母恐龍也不要你,是不是啊?」

小翎壓抑了一年多的怨氣驟然爆開:「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不要再問了!」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整條人行道上的學生全都停下腳步,轉頭盯著這個沒事熊熊大吼大叫的怪胎。

「對不起,對不起!」小翎忙不迭朝著四周鞠躬道歉,隨即低著頭快步往前直衝。

棲息在他腦子裏的傢伙完全無視於他的慘狀,仍是嘻皮笑臉:「我說親愛的,有話在腦子裏想就行了,我聽得見。不要沒事一個人在那邊自言自語,或是鬼吼鬼叫,感覺挺變態滴。」

還不是你害的!小翎心中大罵。

「好孩子不可以推卸責任哦~~~~」

小翎還沒來得及回嘴,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小翎,早啊!」

是馬勝英,仍是一臉燦爛親切的笑容,實在讓人無法相信,那張嘴裏能夠冒出多麼惡毒的話來。

「早‧‧」小翎硬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馬勝英也不怕熱,像上次一樣,一把摟住小翎肩頭,假裝沒注意到他的瑟縮。

「唉,開學了耶,我還沒有玩夠說,要是能像你一樣休息一年就好了。」

「呃‧‧休學也不是什麼好事啦‧‧」小翎真希望他快點放手。

「對了,今天放學以後,我們西洋棋社要開迎新大會,你也來參加吧?」

「我有事。」小翎不太有力地婉拒著。

「不要這樣嘛,賞個臉吧。下午一點,說定了哦。」

「好吧‧‧」

千秋在他腦裏大罵著:「你幹嘛呀?明知他是個笑裏藏刀的小人,還跟他擺什麼笑臉?沒事去參加他們社團大會幹什麼?你看不出來他是存心要整你嗎?」

小翎歎了口氣。知道歸知道,但他總不能讓同班同學以為他瞧不起人擺架子吧?

「咦?」馬勝英眼角瞄到一個身影,頓時大為興奮:「你看,是志恒學長欸。」

小翎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只看到一個高挑勁健的背影,這背影在他夢裏不知出現了多少次,現在出現在眼前,卻彷彿在他頭上敲了一槌,讓他全身發軟不能動彈。

「他以前也跟你同班對不對?跟他打個招呼吧。喂!志恒學長!」

小翎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硬是掙脫他的手,不自然地高聲說:「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說著便飛也似地跑開了。

他衝進教室坐下,努力平息自己狂亂的心跳,這實在很難,因為千秋一直在他腦子裏發出討厭的的鬼叫聲。

「厚厚厚,就是他,就是他~~~對不對呀?叫什麼來著?志恒是吧?呵呵呵,志恒大帥哥,恒哥哥~~~~志恒親親~~~」

要不是鐘聲響起,小翎可能會從二樓窗戶跳下去。

開學典禮結束後,舉行第一次班會。因為上高二要重新編班,班上一半以上的人彼此不認識,所以要一一上台自我介紹,然後選班級幹部。

小翎在班上年紀最大,座號是最後一號,座位也是在教室裏最角落的位置。他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一個同學,卻仍然感覺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

「你一定很好奇,這群同學現在在想什麼吧?來來,我告訴你。」千秋很熱心地解說:「小馬哥跟他後面的傢伙,叫小久是吧?正在談你早上一看到志恒親親就逃走的笑話;坐在右邊第一排中間那個小胖子,心裏在想:『聽說他好像有愛滋病耶。』坐你隔壁的隔壁的捲髮帥哥在估計你做援交一晚的價錢,順便告訴你,他是『同性戀撲滅委員會』的會員。而你鄰座這位身材高大,肩膀硬得像石膏,死也不敢轉頭看你的仁兄,心裏正在祈禱著:『不要看上我,千萬不要看上我。』這是他有生以來最虔誠的一次,我敢打賭,跟你同班兩年之後,他八成就會皈依佛門了。」

小翎咬牙:「你夠了沒?」他心情激動,沒注意到自己出了聲,聲音雖小,鄰座正在祈禱的同學還是聽到了,他動了一下,肩膀更僵硬了。

千秋乖乖地閉上了嘴,開始輕哼「What a wonderful world」。然而他的話已經對小翎造成了深遠的影響。

千秋說的是對的,這屋子裏沒有人歡迎他,沒有人喜歡他,他永遠別想交到朋友。那麼,他到底在這裏做什麼?等著自取其辱嗎?

待會換他上台時,他又該說什麼?「希望跟大家好好相處」?可能嗎?這屋裏有哪個人不希望他消失的?「請大家多多指教」?有必要嗎?這群人不是早在還沒見過他本人之前,就對他好好地「指教」了一番嗎?

這時發生了最嚴重的情況:過度的緊張讓他全身發冷,四肢無力,連手指都抬不起來。同學們一個個都介紹完了,輪到前座的同學,下一個就是他。問題是他這樣子連台都上不了,更別提自我介紹。

小翎急得不得了,拼命深呼吸,想移動自己的雙腿,偏偏就是動不了。

前座的下來了,導師點著名:「好了,最後一位,57號陳少翎。」

班上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幾乎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看他,讓小翎更加緊張,黏在椅子上起不來了。

「陳少翎,怎麼啦?快上來啊。」

小翎拼命掙扎著要答話,卻只能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呃‧‧」

導師覺得不對:「陳少翎,身體不舒服嗎?」

千秋也催促著:「同居人,該你了,快上台呀。」

小翎真的快哭出來了,還沒開學他就鬧得惡名昭彰,開學第一天居然還癱在椅子上爬不起來!以後他還要做人嗎?

忽然間,背後感到一陣寒意,然後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有某樣東西竄入了他的身體,沿著頸項擠進了他的腦中。  

這時他才明白,之前千秋都只是跟在他身邊,現在的狀況才是真正的「鬼上身」。他的意識被擠到最邊緣的角落,雖然看得到聽得到,卻完全沒有自主權。

導師朝他走來:「陳少翎,你還好吧?要不要去保健室?」

這時小翎卻站了起來,歉疚地微笑著:「老師,我沒事。剛剛是因為終於回到學校,實在太感動,有點失神。不好意思讓您擔心了。」

導師鬆了口氣:「那就好,那你快自我介紹吧。」

小翎,不,應該說是千秋,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上了講台,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大家好,我是陳少翎,很多同學一定都聽過我的名字,不過我敢保證,以後會有更多人認識我。大家都知道,我本來應該是你們的學長,不幸的是,當我還是個天真無邪,純潔善良的小高一的時候,因為交友不慎誤交匪類,遇到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所以我決定閉門思過一年。在這裏我要給大家一個良心的建議:交朋友千萬要睜大眼睛,不要錯把豬公當麻吉。」

這這這‧‧講成這樣,未免太過火了吧!小翎在心裏哀號著。

「此外呢,聽說我不在的這一年,關於我的流言滿天飛,為了端正視聽,不管大家有沒有聽過那個傳言,我都要在此鄭重澄清一下:我、的、確、是、同、性、戀!」

導師打翻了茶杯,全班同學張大了嘴,體內的小翎則差點自爆。

這哪叫「澄清」啊!不是擺明了要他死嗎?

「葉千秋!不要亂扯!」雖然聲嘶力竭地叫聲,那霸佔他身體的傢伙卻是置若罔聞。

教室裏頓時鬧烘烘地,每個人都議論紛紛,但千秋毫不在意,用高八度的聲音壓下了眾人的交談:「因為,我這個人的眼光是很高的,向來堅持寧缺勿濫;所以,誠摯地奉勸大家:千萬、千萬不要愛上我,我不想傷害純情少年的心。」

台下噓聲怪叫聲四起,導師一臉尷尬地打著圓場:「呃,我想,陳少翎應該是開玩笑的吧。是不是,陳少翎?」

對對對,是玩笑,全部都是玩笑!小翎藉著聽神經,朝千秋大喊著:「不要鬧了,快點改口!」

然而葉千秋豈是乖乖聽話的人?「這個嘛,到底是不是玩笑呢?嗯‧‧我要再研究研究。」

「陳少翎!」

「老師不要激動,我快說完了。最後我還有一句忠告要送給大家:如果你們要講別人閒話,千萬記得不要在公共場合說,尤其是書店。因為,你不知道書架的對面會站著什麼人。我雖然很娘,可是耳朵沒聾。」

一陣寒氣頓時籠罩著教室,全班靜了下來,馬勝英跟坐在他後面的羅久揚兩個人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以上就是我的自我介紹,謝謝大家。」千秋輕快地一鞠躬,走下講台,卻刻意從馬勝英那排走過。走到馬勝英身邊時,他停了下來。

「對了,小馬哥,跟你說一聲,你們今天那個什麼社團大會的,我沒空參加。算計別人的功夫我可以自己學,不用靠什麼西洋棋。還有,」他低頭逼近張口結舌的馬勝英,用四周都聽得見的聲音說:「我的身體只有朋友跟愛人可以碰,所以,下次你再對我動手動腳,我絕對會告你性騷擾。」對他拋了個飛吻,大步走回座位。

小翎心想,看來他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4:36

Chapter 4

照理說,選舉班級幹部應該是開學的第一炮大戲,被千秋這一搞,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爆炸性發言上,一個個選得心不在焉。下課鈴一響,千秋就被老師叫去辦公室了。
然而走到門口,小翎就發現,他是「自己」在走的。只聽到千秋說了一聲:「我累了,換手!」,然後就逕自縮回小翎意識深處,開始熟睡。

小翎欲哭無淚:這個叛徒!

結果他獨自被老師念了一整節下課,念到耳朵都抽筋了。幸好老師看他誠惶誠恐,低頭懺悔的可憐神情,動了惻隱之心,終究還是放了他一馬。

回到家,很幸運地,家裏沒人在,剛好方便他找某隻鬼算帳。他狠狠地將鏡子扔在床上。

「你到底什麼意思?太過份了!」

那位大放厥詞後就閃得不見鬼影的罪魁禍首,此時一臉悠哉地出現在螢幕上。「真無聊,我還想說會出現『同撲會』〈同性戀撲滅委員會〉誓死追殺同性戀的場景,結果居然什麼事都沒有!」

小翎氣得全身發抖,他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不負責任,又這麼殘忍的人?這就是他滯留人間,不肯昇天的原因嗎?為了可以隨時用別人的痛苦取樂?

這個面帶笑容,俊俏風趣的葉千秋,骨子根本就是個比貞子還要猙獰可怕的惡魔!

「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存心害死我是不是?」

「我?」千秋十分震驚:「我做了什麼?」

小翎放聲大叫:「你用我的身體,在台上胡說八道,還敢裝傻?」

「你真是不知好歹耶!」千秋不以為然地搖頭:「只不過被傳個幾句閒話,就屁滾尿流裝殘障的人是誰?要不是我,你現在早就變成全校的笑柄了!

「可是你也不可以在台上說我是同性戀啊!還講得那麼誇張!」

「你本來就是啊。」千秋無辜地說。

「那是我的隱私,你沒有權利告訴別人!」

千秋冷笑:「隱私?你以為你還有那種東西嗎?你那張臉上,明明白白就寫著:『我是同性戀,求求你們不要嫌棄我。』這樣只會讓人更想修理你,你知道嗎?」

這話就像一陣冷箭,直射小翎心窩,他打了個寒顫,卻還是努力地反駁:「你這樣一講,大家不是更討厭我了嗎?我本來還有可能交到幾個朋友的,被你這一鬧,全都完蛋了!」說到這裏,忍不住鼻頭紅了,喉頭也酸了。

千秋輕描淡寫地說:「別、作、夢、了。你自己都討厭自己,別人怎麼可能會喜歡你?至少,他們現在知道你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下次在招惹你之前,會先考慮一下。」

「你把我講得像個自以為是,臉皮厚得像城牆,又跩得二五八萬的討厭鬼,我又不是那種人!」

「哎喲,那是偽裝啊。大作家史蒂芬金也說過:『有時,扮演一個賤貨,是一個女人必要的保護色。』每個人都要有一點偽裝,來混淆別人的視聽,懂嗎?」

「我不是女人,我也不要偽裝,我要用真實面目見人!」

「我是不是聽錯了?」千秋促狹地笑著:「千方百計假裝異性戀者的人,還有臉說什麼『以真面目見人』?你真不是普通虛偽啊!」

「‧‧‧‧」屈辱和挫敗像千軍萬馬般向小翎湧來,他根本招架不住。完全想不出反駁的言語,只聽到本已傷痕累累的自尊,化成碎片墜地的聲音。

千秋看到他臉色慘白,倒也有些不忍,開始安慰他:「哎呀,你也不要這麼悲觀嘛,反正你本來就夠倒楣了,也不差這件。既然事情已經糟到不能再糟了,何不拿出氣魄來,放手去闖一闖?」

這句豪情萬丈的箴言,對一個壓抑許久的人來說,的確頗有吸引力。小翎心裏動了一下,但他還是想了解得更詳細一點:「然後呢?」

「然後你就會發現,原來事情還會變得更糟。」

小翎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心中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相信這傢伙的忠告。別的不說,對一個連性命都沒了的人,能指望他考慮別人的立場嗎?

他換下衣服,開始弄午餐。媽媽不在的時候,他向來是吃外食,吃那些油膩膩的便當吃到都怕了。前幾天不經意向千秋抱怨了幾句,千秋想也不想地回答:「那你自己煮啊。」

「我不會啊。」

「這樣啊,那你就需要五星級的師傅指點了。」

「什麼五星級的師傅?」他一頭霧水。

「我啦!」

於是他把鏡子帶進廚房,他動手,千秋動嘴,居然還真給他弄出幾道可以吃的菜來。

這大概就是千秋對他最大的好處了吧,他心想。

他把鏡子放到餐桌上,一面享用著千秋傳授給他的新菜式──肉燥乾麵,一面跟他閒聊。雖然還在生千秋的氣,卻受不了一個人孤伶伶吃飯的淒涼感。

「對了,你們老師今天跟你說了什麼?」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小翎本已低落到谷底的心情,馬上又沈到海溝裏去了。

「她問我是不是開玩笑,我當然跟她說是啊。」他用一種自以為無所謂的語氣說:「然後她就叫我不可以開這種玩笑,會引起同學恐慌。」

「恐慌?」千秋睜大了眼睛:「原來你是酷斯拉易容改扮的嗎?真行耶,連我都給你騙了。」

小翎不理會他的無聊笑話,低聲說:「她還說,我現在才十七歲,不用這麼急著確定自己的性向,也許我只是還沒碰到好女孩。我想她說的也是,畢竟人生還很長,以後的變數也很多,現在就決定未免太早了‧‧」

「太早?」千秋挑眉:「你一出生,身邊的人馬上就一口咬定你一定是異性戀,從頭到尾連問都沒問過你一聲,難道就不嫌太早?」

這話聽在小翎耳裏,竟產生了一股不可思議的感受,彷彿體內有電流通過,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卻覺得全部身心都為之震動。

老實說,雖然在老師面前說謊的是他自己,雖然謊話奏效了;看到老師鬆一口氣的表情,聽到她未雨綢繆的一番諄諄善誘,小翎的心情還是十分苦澀。

從小就被教導誠實是美德,然而週遭的人卻都期望他繼續活在謊言裏。

只是,眼前的鬼大爺,卻總是能夠毫不猶豫地,一刀把所有的虛偽和謊言劈開。雖然他的破壞力讓人畏懼,破壞之餘,卻伴隨著一股麻藥般的暢快感。

「怎麼了,一臉呆滯的表情?麵不好吃嗎?我早說你鹽加太多了。」

小翎回過神來,微微搖頭:「不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這些話。」

「不會吧?你難道連一個圈內的朋友都沒有?」

「呃‧‧有一兩個。不過處得不是很好,個性合不來。」

千秋裝了個苦臉:「oh my god,你做人真這麼失敗?直的彎的都不理你?」

除了苦笑,小翎還能說什麼?

「然後呢?你們老師就這麼放過你了?」

這下可問到最頭痛的話題了。「才怪哩!她要我向全班澄清,說我只是在開玩笑,絕對不是真正的同志。這叫我怎麼澄清啊?他們才不會相信。」

「嗯,真的很麻煩說。真是,既然後果這麼麻煩,當初你就不該捅這摟子啊。」

小翎差點把嘴裏的麵噴出來:「是『你』做的啊!!」

「咦?真的嗎?」一臉震驚的表情。

小翎低頭飛快地把麵吃完,再跟這傢伙扯下去他一定會噎死。

千秋認真地反省著,最後做出決定:「既然是我造的孽,就由我來善後吧!」

小翎這下才真的是驚恐萬分:「不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了。」要是再讓他插手,只怕會鬧出更多人命來。

「那怎麼行,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敢作敢當。再怎麼說,我也是在你家裏打擾,做客人的當然要替主人盡點心意啊。你就別客氣了。你放心,有我就搞定了!」

看到他躍躍欲試的神情,小翎決定開始寫遺囑。  

第二天,學校正式上課。二年三班的第一堂課是物理,任課老師正是他們的導師柯老師。

上課沒幾分鐘,班長李文豪就搶著說話了。

「老師,我前幾天在麻省理工的季刊上,看到一篇光學的論文,裏面有很多有用的新觀念,對這學期的課程應該會有幫助,我已經把它翻成了中文,想趁著上課跟同學分享,可以嗎?」

柯老師激賞地看著這位聰明的學生:「當然可以啊。」

說到這位李文豪同學,皮膚微黑,面如滿月,一臉的福相。個兒並不高,由於每天抬頭挺胸,看起來倒比實際高大些,只是有時下巴仰得太厲害,讓人忍不住擔心他脖子會不會抽筋。雖然趕流行戴隱形眼鏡,眾人總覺得那種專給勢利眼書呆戴的金邊眼鏡更適合他。

在前一天自我介紹的時候,他鉅細靡遺地告訴全班,他的祖父曾經擔任某某軍種的司令官,父親是中央某部會的委員,他從小去過哪些國家,精通幾國語言幾種樂器;還「不小心」地透露出他是當年高中聯招的理化和英語都是滿分,又花了五分鐘闡釋他對本校的熱愛,和未來的展望,最後再歡迎同學隨時去他家的大宅院作客,總之是聽得人人頸毛倒豎。之所以選他當班長,也不過是因為大家都不想接這吃力的差事。  

當他站在講台上,神氣活現地念著那篇論文時,同學全都興趣缺缺,不是盯著講桌發呆就是東張西望,而教室角落那張空桌子,也再度成為視線焦點。

陳少翎好大的膽子,先是前一天驚人的出櫃宣言,然後居然第一天上課就缺席,而且還翹到自己導師的課!不過也有人猜測,由昨天他從老師辦公室回來後,就一臉龜毛的情況看來,他是因為昨天一時衝動承認性向,今天沒臉來上學了。

這時,教室門口忽然傳來幾聲古怪的「咯咯」聲,打斷了李文豪的朗讀,然後是一聲響亮的問候:「老師,各位同學,對不起我遲到了,你們一定很想我吧?」

那位舉世聞名的同性戀者正站在門口,臉上掛著燦爛得可恨的笑容,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提的東西,讓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柯老師沒看到他的手,一臉不悅地問:「陳少翎,你為什麼第一天就遲到?」

「說真的,老師,我也是一百個不願意錯過您的精采課程,只是我得一大早趕到巿場去買這個,所以擔誤了時間。」陳少翎與葉千秋的合體舉起右手,讓全部的人看清楚那隻咯咯亂叫的大公雞。

不用說,全場嘩然,柯老師也忘了她的淑女風範,尖聲說:「你帶活雞來學校幹什麼?」

「為了完成老師的交代呀。對不起,讓一讓。」千秋毫不客氣地將李文豪擠開,佔據了講台正中央的位置,將公雞按倒在講桌上:「因為昨天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老師一番好意,要我向全班澄清。可是我覺得口說無憑,所以為了證實我的誠意,」他從書包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菜刀,高聲說:「我陳少翎今天在此斬雞頭立誓,我絕對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種人!」

在眾人驚呼聲中,他將刀高高舉起,正要重重砍下,柯老師尖叫一聲,衝上來抓住他手臂:「不,不用了,不用了!老師相信你,好不好?全班同學都相信你,你絕對不是同性戀,對不對?各位同學?」

「對對對。」不少人被嚇到了,點頭如搗蒜,深怕他忽然抓狂開始砍人。卻也有眼尖的傢伙,看出這小子不過是在作戲。

「真的嗎?」千秋驚喜交加,放下刀子:「謝謝老師!謝謝各位同學!這隻雞終於可以活命了,真是太好了,老實說我最討厭殺生了說。老師,那這隻菜刀就送給您了,切菜很好用哦!」將刀子交給老師,隨即向全場深深一鞠躬。

「鞠躬」這個動作,需要兩手貼在身側,也就是說,原本按著公雞的手自然就放開了。結果就是,公雞飛了。

接下來半堂課,二年三班的同學就在滿屋子抓雞中渡過,種種驚叫咆哮聲四起,隔壁班還以為他們第一節就開同樂會。最後,總算在下課前五分鐘抓住了公雞。  

「老師,這隻雞怎麼辦?」千秋壓著因為憋笑而微微抽筋的肚皮,天真無邪地問。

「不是你帶來的嗎,怎麼問我?」柯老師氣喘吁吁,沒好氣地說。

「可是我家沒地方養啊。它才剛撿回一命,如果又被殺來吃,那就太可憐了。」千秋振振有詞地說:「最好是有人能帶回家養。」

誰要養啊!全班同學在心裏大罵著。

「啊!」千秋若有所悟,抓著雞來到李文豪面前:「豪哥,你家院子不是很大嗎?那就麻煩你來養好了。」

「我?」李文豪剛才被雞嚇得臉色如土,這回更是蒼白:「不行啦!」

「好啊好啊,就給豪哥養吧!你是班長耶!」同學們一來急著擺脫爛攤子,二來原本就討厭李文豪,開始一股腦兒起哄。

柯老師仔細思索,由小翎這兩天的異常舉動,再考量他之前休學一年的歷史,她研判他很有可能患有躁鬱症,千萬不能隨便刺激他。於是她下了最後裁決:「就這麼辦了。李文豪,這隻雞暫時先寄放在生物科實驗室裏,等放學你就把它帶回家吧。」

「什麼?我‧‧」李文豪的臉又變成了豬肝色,許多人開始暗暗叫好。

「太好了!」千秋感動莫名:「小豪,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它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它一定會給你帶來幸福的。」伸手握住李文豪的手,雙眼閃閃發光:「我可以常常去看它嗎?」  

李文豪痛苦難當,轉頭向柯老師求援,偏偏她不停使眼色要他答應,他只好含淚回答:「好‧‧」

下課鐘響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4:59

Chapter 5

千秋帶著一貫從容的笑容,有條不紊地整理著書本,沒有人看得出來,在他腦子裏,有另一個聲音正在鬼哭神號。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啊!!!」


「你生什麼氣,大家不是都把同性戀的事忘光光了嗎?」


「才沒那麼簡單呢,這下他們一定都認為我是神經病了!」


「別那麼挑剔好不好?再不然你選吧,要當同性戀還是神經病?」


「我都不要。」


「想得美哦!」


小翎恨恨地說:「你老實說,這就是你的目的,對不對?把我逼到自殺,然後你就可以佔我的身體復活了,是不是?」


千秋不屑地說:「我幹嘛要逼死你?你早就半死不活了。想開點吧,情況沒有那麼糟啦!」


小翎的眼淚差點飆出來:「本來,雖然交不到什麼朋友,至少還會有人願意跟我說幾句話,現在,一定再也沒人要理我了! 」


彷彿在回應他的埋怨,鄰座傳來一個聲音:「同學,你演得太爛了,幹嘛不真的砍下去?」


說話的正是那位祈禱少年,記得他的名字叫吳毅華。


前座的林法民轉過頭來:「對啊,害我還好期待。」


千秋一臉委屈地說:「人家哪有在演戲?我是很認真的。」


「嘜假啊!我們一直看到你在旁邊偷笑。」吳毅華說:「你很可惡哦,把全班當傻瓜耍。」


「冤枉啊,我只是想說剛開學,熱鬧一下咩,不然上午第一節很容易睡著說。」


林法民點頭:「沒錯,我就睡著了,還差點說夢話。那個李文豪實在是‧‧沒見過那種豬頭!不過,你沒有看到,你把雞塞給他的時候,他那個表情?」


「經典。」吳毅華心滿意足地說。


「好說好說。」千秋十分謙虛。


林法民拍拍他肩膀:「期待你以後的表現。」


「包在我身上!」


上課了,對物理一竅不通的千秋把身體還給小翎,卻還不忘在他耳邊碎碎念著邀功:「怎麼樣?第一天上課就賺到兩個朋友,不錯吧?」


「謝謝‧‧」


說他不感激千秋是騙人的,當林法民拍他肩膀的時候,他激動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隔了這麼久,飽嘗冷眼之後,終於再度感受到人情的溫暖。


然而在內心深處,他還是感到淡淡的失落。


交到朋友的人是千秋,不是他陳少翎。要是日後這兩個人了解他的真面目,還願意跟他接近嗎?


千秋對他的感傷不屑極了:「拜託,才第一次約會,你就在擔心小孩要生幾個啊?想太多了吧!」


「說的也是。」小翎苦笑。


「那麼,我幫你完成老師的吩咐,還幫你交到朋友,你是不是該好好感謝我一下?」


「我身體借你用,還得感謝你啊?」


「那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啊。」


「那你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千秋奸笑一聲:「告訴我志恒小親親的事。」



第二章


那個人,真的很耀眼。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圍繞的人永遠特別多,笑聲特別響亮。同學們有什麼爭執,只要他出面協調,每一次都順利解決。雖然功課不是最頂尖,卻是每個老師最欣賞信賴的學生。


對這樣的一個人,小翎原是不敢奢求能跟他靠得多近,只要遠遠地看著他就心滿意足了。誰知蔡志恒卻主動對他伸出了友誼的手,總是拉著他參加班上各種活動,幫他打入同學們的圈子裏,原本閉塞的生活也多彩多姿起來。


自然而然地,小翎跟志恒成了死黨。他們形影不離,連假日也膩在一起。無論是課業上的煩惱、家庭秘辛、或是對未來的期望,全都開誠佈公地傾訴,無話不談。每天早上小翎都興奮雀躍地醒來,只因為這是有志恒的一天。


然而,進入下學期後,情況卻變了。


志恒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他,每次跟他交談總是簡短而冷淡,一副急著擺脫他的神情。清澈開朗的眼睛裏,開始築起了警戒的高牆,那眼神好像完全不認識他一樣。  


小翎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每次想找志恒問個清楚,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然後一走了之,只留給小翎滿腹的不解和心痛。


也許是他太在意志恒的改變,而忽略了其他徵兆。某一天他才驚覺,不只是志恒,所有的同學都跟他保持著距離,沒有一個人願意靠近他。他被冷凍了。


小翎在極度的惶恐和疑惑中過了幾天,在同學中流傳了快一個月的耳語終於傳到他耳中:「陳少翎是同性戀。」


真相大白了,卻比被蒙在鼓裏更加殘酷。


這對小翎簡直是晴天霹靂。他想不通,事情是怎麼洩露的?長久以來,他一直深埋在心裏的秘密,連父母都不知道,為什麼同學們會曉得?


是他每次碰觸到志恒的身體時,臉上笑得太愉快?還是他凝視著志恒的眼裏,流露出太多依戀?


他找不到理由,只知道:原來人的生活,不管他多麼地努力經營,都會毫無預警地,在一瞬間灰飛煙滅。


嘗過友誼的溫暖後,再度被打入孤寂的黑洞,當然是十分難受,但更讓他痛心的是志恒的態度。他對待小翎的方式,是「無視」再加上「戒慎恐懼」。在學校裏總是能避則避,萬一不幸狹路相逢,他就把頭轉開,看也不看小翎一眼地快步離去,彷彿光跟他擦肩而過就會得愛滋病似地。  


最後,小翎選擇了休學。


千秋端坐在鏡子裏,聽著小翎的?述,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直到小翎說完這段傷心事,低頭不語時,他才開口:「你很恨他吧?」


小翎吃了一驚:「沒有啊!我‧‧我怎麼會恨他?」


遭到這種對待,當然會震驚、不解,傷心痛苦,多少會埋怨;但是,恨?這麼激烈的字眼‧‧


「我只是‧‧很難相信,為什麼他翻臉翻得這麼快?前幾天還跟我說,我是他最好的哥兒們,過不了兩天,卻好像我是什麼噁心的怪物一樣。」


「這就表示,他之前是真的很信任你,你應該欣慰才對。」千秋說:「因為信任越深,發現被騙後的憤怒也越強。」


小翎大叫:「我沒有騙他啊!我從來沒騙他任何事,除了‧‧除了‧‧」


除了自己對他的情意以外。


「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麼事,對他而言,只要他認識的你並不是真正的你,他就會有受騙的感覺。你也不要指望他顧念舊情,在這種時候,以前的美好,全部都會變成笑話。這就叫做『往事不堪回首』。」


淚水湧上了小翎的眼睛:「就算當不成情人,難道連當朋友都不行嗎?為什麼要做得這麼絕?」


「朋友?哈哈!」千秋捧腹狂笑起來:「你也太天真了吧?你以為什麼是『朋友』?每天一起吃冰喝茶,一起打球一起沖澡,偶爾可以去他家過夜,說不定還可以抱著他睡覺,福利這麼多,當然每個人都想當朋友啊!可是你不要忘了,除了福利,還有義務。他釣馬子的時候你要給他出主意,還要幫他傳話送情書;他結婚的時候你得當伴郎,還要笑得比新娘更燦爛。總之,就是要兩肋插刀,不能有半點非份之想,這才叫朋友,你做得到嗎?」


這番話就像連發手槍一樣,每顆子彈都正中要害,讓小翎痛得幾乎不能呼吸。想到志恒身邊總有一天會出現另一個比他更重要的人,想到自己永遠只能做他生命的旁觀者,永遠不能成為他的一部分‧‧  


「朋友」,真的是好沈重的職位啊!


千秋做了結論:「我告訴你,『就算不能在一起,還是能當朋友』,這種鬼話早就連現在的國中生都不信了。你根本就是想藉著『朋友』的身分,賭賭看哪天會不會擦槍走火,讓你撿到便宜。好了,現在走火了,結果便宜沒撿到反而炸斷自己手,還想怎麼樣?事到如今,除非你能做到對他沒有半分期待,否則就不要再見面,就算看到也當作不認識,搞不好三年後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到時再來當朋友。總之,不要再玩這種幼稚園的好朋友遊戲了!」


小翎將嘴唇咬得要出血:「難道真的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連暗戀都不行?」


「既然是暗戀,就不要露?啊。留在心裏就是你自己的東西,誰都搶不走。你偏要有意無意表現給他看,一旦讓他知道,當然就得看他願不願意被你喜歡了。總之,誰叫你老是什麼事都寫在臉上?活該嘛!」


小翎差點大叫出來:「你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為什麼一點都不能體諒別人的心情?」


「如果說,『愛』只是讓人理直氣壯做蠢事的藉口的話,我寧可不要這種東西。」


小翎的手本能地動了起來,「啪」地一聲將鏡子反轉壓在桌上,不想再看到那張臉,拎了換洗衣服,飛快地衝進浴室裏,把熱水開到最大。在這種時候,只有水聲可以蓋住他無法壓抑的嗚咽。


眼淚噴湧而出,很快地糊了視線。一年來他常常流淚,卻從不曾像現在這樣,彷彿連心的碎片都一併流了出來。


千秋說的話,就像無情的鐵槌,把他的疑惑,他那自我麻醉的說詞,還有他一年來委身其中,用自憐自傷建立起來的保壘,狠狠地搥了個大洞,讓他看見更殘酷的現實。  


原來,志恒的反應是合理的,他不是個翻臉無情的人,錯的是自作多情的陳少翎。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錯,不該奢望藉著友誼的保護傘,滿足他骯髒的私慾。。


原來他心中最卑微的願望,只是「幼稚園的好朋友遊戲」?


不管受多少苦,再怎麼傷心,再怎麼被踐踏,他都只能怪自己。


這就是千秋的價值觀嗎?尖銳殘忍,不留情面,不允許任何一絲苟且軟弱,卻又讓人無從否定。


難道說,一個人不管再怎麼被欺負被壓迫,都是自己的錯,只能自認倒楣嗎?為什麼有人可以輕易地融入人群,過著開開心心的日子,他就是不能呢?難道身為同性戀就這麼該死?


他真高興,鏡子被浴室裏瀰漫的霧氣弄糊了,這樣他就不用看到自己的臉。他現在的模樣一定是狼狽淒慘到極點,醜陋得不堪入目。


「哎呀,你身材不錯耶。」


一回頭,小翎萬分震驚地發現,某人正浮在霧氣消退的鏡子上,盯著他一絲不掛的身體瞧,他差點當場石化。


千秋仍是面不改色:「嗯,皮膚好,比例也勻稱,只可惜太瘦了點,沒有肌肉‧‧」


小翎憤慨不已:「你怎麼可以偷看我洗澡?」


「哎喲,人家都已經佔有你的身體這麼多次了,看一下有什麼關係?」


「不要說得這麼噁心好不好?」在這種理應大吼大叫的場合,卻必須壓低聲音說話,小翎覺得自己實在太悲哀了。


「我說錯什麼了嗎?」千秋一臉不解。  


小翎想到自己的身體被他一覽無遺,羞得恨不得當場蒸發,拿浴巾緊緊包住自己:「你出去啦!」


「好吧,那我等你睡著,再爬起來脫光光好好看個夠‧‧」看小翎一臉要吐的表情,他才改口:「開玩笑的啦。不過說真的,你有沒有看過『天雷勾動地火』?」


「沒看過,連聽都沒聽過!」


「真的哦,好可惜。我現在才發現,你跟那男主角長得蠻像的耶,白白嫩嫩,又有一對大眼睛,笑起來還有酒渦,好可愛說。」


小翎以前也常被男人稱讚可愛,當時只覺尷尬,現在被千秋一講,不知何故臉卻紅了起來,倒把裸體被看到的困窘給忘了。


「我又沒酒渦。」


「有,只是你不常笑而已。」千秋斬釘截鐵地說。


他那素來輕浮的眼神,此時卻顯十分認真而溫柔,好像在欣賞心愛的名畫,小翎從來不曾被男人這樣看過,尤其是這麼像千秋這麼俊俏的男人。雖說千秋已經不算男人了,他的神情仍是讓小翎心跳加速,呼吸也有些困難。


「你,你到底要幹什麼啦!」


「哦,對了,我是想跟你說,我要看志恒親親的長相。」


「‧‧我待會拿照片給你看。」


「不是,我要看他本人。」


這話差點把小翎嚇得魂飛天外:「不行啦!他‧‧早就不理我了‧‧」


「所以我才要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啊!居然讓我的同居人哭得這麼傷心,你看你鼻頭還是紅的哩。」


「那是你害的!」小翎氣得眼冒金星。


「我?」千秋十分驚訝:「我做了什麼事?」


小翎不想跟他扯,只能氣急敗壞地說:「聽好,你絕對不可以去找他!」


「我幹嘛要去找他?是他會來找我!」


「什麼?」小翎睜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千秋自信滿滿地說:「我向你保證,一個禮拜後的今天,蔡志恒會自己出現在你面前。」


「怎麼可能‧‧」


「等著瞧吧。」千秋留下一?意味深長的笑容,消失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5:57

Chapter 6

接下來幾天,小翎戰戰兢兢地揣測著千秋下一步的動向,但本人卻好似忘記自己說過的大話,隻字不提。只是小翎夜裏總是睡不安穩,覺得自己好像在睡夢中進行著某種工作,醒來後卻怎麼也記不起來;因此他白天常常昏昏欲睡,好幾次打瞌睡被老師抓包。

這陣子千秋安份了許多,沒再像頭兩天一樣鬧得轟轟烈烈,只不過是每天戴不同的面具上學,從鬼面具到加菲貓一應俱全,搞得路人側目;只不過是因此天天跑給教官追,只不過是當教官逼問他戴面具的原因時,他理直氣壯地回答「避邪」,把教官氣得半死;只不過是拿了某件東西把黑板上的國父遺像蓋住,只不過是過了整整一天才有老師發現黑板上掛了面海盜旗。除此之外,學校非常和平。


同學們也逐漸安心了,原本懷疑他精神失常,現在則認為他不過是個愛作怪的怪胎;巴西人和法師〈吳毅華和林法民的綽號〉對他的種種花招自是叫好不迭,當然也有人認為他太愛出風頭而十分不屑。  

一陣胡攪之後,成功地把同學對他性向的注目焦點模糊掉了,然而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仍然有人視他為眼中釘。


這天,小翎和巴西人、法師一起去福利社喝飲料,聊得正高興時,他卻感覺到福利社的另一角傳來了帶著強烈厭惡的視線。他不用看就知道,是他們班上的幾個「同撲會」成員。而其中帶頭的人,正是鼎鼎大名的「泡麵」侯江聖。


侯江聖長得眉清目秀,頭髮是很少見的天然捲,因此得了「泡麵」的外號。他平常只是個活潑陽光的大男孩,但是一提到同性戀馬上就咬牙切齒,彷彿他祖宗三代全都慘遭同性戀者殺害一樣。


他總是會在班上大聲朗讀報紙上關於同志犯罪的新聞,無論是殺人、搶劫或是轟趴被抓到,還有多少人愛滋帶原之類的消息,全逃不過他法眼。任何時候只要一看到小翎,他臉上馬上浮現明顯的憎惡,也絕不跟他說話。


小翎知道全班都在等著看他如何回應,千秋也好似存心要他自己解決,遲遲沒有行動。但是他從以前到現在,面對他人莫名的惡意,始終只有滿腹的困惑和委屈,對於如何處理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像現在,明知敵人在挑釁,他還是束手無策。想到自己的懦弱,不禁悲從中來。


「小翎?你怎麼了?」旁邊的二人感覺到他面色有異。


「呃‧‧我‧‧」被這樣一問,小翎更加心慌,竟打翻了飲料,差點潑到法師。「啊!對不起,對不起,我‧‧」


「得了得了,我來吧!」再也看不下去的千秋決定出手了。


拿面紙把桌子擦淨,對巴西人嫣然一笑:「麻煩挪一下。」


巴西人一頭霧水地移動身子,千秋筆直地盯著他身後,視線毫無阻礙地跟泡麵對個正著。


「喂,小翎,不要衝動。」另外二人嗅出了火藥味,連忙阻止。千秋含笑搖手,要他們不用擔心,仍舊一臉自得地跟福利社另一頭的侯江聖一幫人進行瞪眼比賽,對方有幾個人受不了這種氣氛,自己別開眼睛,只有侯江聖不服輸地繼續瞪著他。三分鐘後,他起身朝這裏走了過來。


法民連忙站起來打圓場:「欸,泡麵,不要生氣啦‧‧」泡麵粗魯地推開他,站到千秋面前。


「你什麼意思?幹嘛一直盯著我看?」


千秋一臉莫名其妙:「我哪有盯著你看?」


「你少裝蒜!你從剛剛就一直在看我!」


千秋這才恍然大悟,尷尬一笑:「哦,你是說剛才那個啊?我眼睛是朝著你那邊沒錯,可是我不是在看你耶。我是在看‧‧呃‧‧你肩膀上的東西。」


「肩膀上?」迅速地往左右兩邊瞄了一眼:「我肩膀上哪有什麼東西?」


千秋長歎一聲:「沒辦法,你畢竟是普通人,看不到也是難免。」


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這話一出,眾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喂‧‧小翎,你到底看到什麼東西?」巴西人一臉狐疑:「該不會是『那個』吧?」


「總之不是乾淨的東西。」


「聽你在亂講!」泡麵怒喝:「你又在轉移話題了!」


千秋聳肩:「你以為我願意嗎?動不動就看到一堆不想看的東西,我自己也很受不了啊。不然我沒事休學幹嘛?」


法師張大眼睛:「你是因為看到『那個』才休學的?」


千秋搖頭苦笑,語氣沈重:「唉,真的是不堪入目,害我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才調適過來。」


「不是吧!他是被人發現是變態才躲起來的!」


千秋搖手:「好好好,我休學的原因不重要,重點是,」他站起來面對泡麵:「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已經存在的東西,它不會因為你不信就消失的。不過,它應該是沒什麼壞處,不信也沒關係。」


他表情十分鄭重,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泡麵肩膀上方的位置,眼神出奇地專注,卻又帶著說不出的詭異陰森。眾人都感覺到氣溫好像驟降了一度。


泡麵心裏多少打了個突,嘴上還是不認輸:「好啊,那你說,我肩膀上有什麼東西?」


千秋為難地抓頭:「這個‧‧在這裏講不太好耶。」


「有什麼不好的?你要是心裏沒有鬼就直說啊!」


「唉,何必這麼堅持呢?有些事不知道不是比較好嗎?只要你行得正立得穩,那東西應該是不會對你有什麼影響的。」


泡麵氣得青筋直冒:「你不敢回答就表示你心虛!」


千秋非常爽快:「對,我心虛。請問我可以回教室了嗎?」


「‧‧‧‧」老實說,這種態度只會讓人心裏更毛。


千秋又回頭補充了一句「啊,順便再奉勸你:你泡麵大哥雖然也算是人模人樣,比起郭品超跟霍建華還是有一段差距,所以呢,不要沒事老以為別人在偷窺你,挺沒氣質滴。」


一路上,巴西人和法師不斷逼問他,他總是笑而不答。旁觀的小翎忍不住開口批評:「居然扯這種鬼話,騙得了誰?」


「我可沒騙他哦。」


小翎吃了一驚:「什麼?難道他身上也有‧‧」


千秋打斷他:「總之,等他下次來找你再換我上場。掰了。」  


接下來一整天都相安無事,下午掃完地,眾人正收拾書包準備回家時,煩惱了一天的泡麵終於忍不住,殺過來了。


「我再問你一次,我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


班上早有人聽說了福利社裏的談話,紛紛停住腳步等著看好戲。


千秋一臉為難:「真的要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嗎?我怕對你不太好耶。」


這是廢話,他知道泡麵絕對死也不願意跟他單獨相處。


「如果你沒有騙我,就在這裏當著大家的面說!」泡麵咬牙切齒。


千秋歎了口氣:「好吧。那我就說了。」全班同學紛紛凝神傾聽,氣氛沈重起來。


只見陳少翎同學拿起筆記本,在泡麵肩上拍了拍,公布正確答案。


「頭、皮、屑。」


「厚!靠杯哦!」周圍傳出笑罵聲,泡麵氣得滿臉通紅:「媽的,你耍我!」


巴西人和法師連忙攔著他:「哎呀,泡麵,只是開玩笑,玩笑而已嘛!」


「不要太認真咩。」


這時,馬勝英走了過來,一面安撫氣得半死的泡麵,回頭對千秋微笑:「小翎,我一直忘了跟你說,你那天的自我介紹真是帥啊。」


「好說好說,拿破崙的字典裏沒有『難』字,我的字典裏只有『帥』字。」


「那你以前有沒有跟志恒學長講過呢?叫他千萬不要愛上你?」小馬哥的眼裏滿是惡意的微笑。


馬勝英自從開學當日被千秋當面譏刺,氣得好幾天睡不著覺,一直想著要讓小翎難堪,想來想去,手上最大的王牌,自然就是蔡志恒。這招的確是正中要害,不幸的是,他的對手不是陳少翎,而是惡鬼葉千秋。


「怎麼沒有?我還天天講哩,就怕他聽不懂。那小子很死心眼的。」


馬勝英顯然沒想到,他聽到蔡志恒的名字居然還能這麼平靜,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這你不用擔心,他一定有聽懂,前陣子才剛交了新女友。」


聽到「新女友」三字,千秋感覺到左手顫抖了一下。不是他,是小翎。


「真的啊?那真是可喜可賀。」千秋笑容滿面:「我還怕他永遠離不開母親的懷抱哩。」


這反應自然是大出小馬哥意料之外,他心懷疑慮繼續進擊:「聽說他女朋友很漂亮欸,好像是北一女的校花哦。」


「咦,北一不是無什麼女嗎?真難得說。看來我們家恒恒運氣不錯呀,總算不用我再替他操心了。」


「你想不想看他女朋友長什麼樣子?阿Q學長有跟他們合照過,我去幫你借照片。」


千秋一面忍受著腦中「我不要看!我不要看!」的激動叫聲,臉上仍是平靜無波:「我沒事去看人家女朋友照片幹什麼?」


「你以前的麻吉交了女朋友,你不會很好奇嗎?」


「我又不是賣紙尿布的,幹嘛要好奇?」


「哦,」馬勝英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你那時候跟志恒學長好像有點不歡而散哦?是不是怕看到他們恩愛的樣子,會觸景傷情啊?」


千秋嘖嘖幾聲,對他的愚鈍十分不以為然:「小馬哥有所不知,我這人天生命運乖違,從小到大,只要哪個女生的照片被我瞄到,過沒兩天那女生就會莫名其妙愛上我,我是怕不小心破壞了他們的感情,對不起麻吉啊!」


「厚!」


「臭美啦!」頓時眾人又是怪叫連連。


馬勝英跟他扯了半天,佔不到半點便宜,倖倖地走開了。


然而,千秋仍然聽得到,小翎的心正在流淚。


「小朋友,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千秋躲到廁所裏,對他的同居人精神喊話。  


「我才沒哭呢!」雖然是藉著電波在腦神經中傳送,小翎的聲音仍有些發顫。


「我管你有沒有哭,總之明天就是大日子,你絕對要給我振作起來!」


小翎這才想到,明天就是千秋跟他約定的日子。


「你‧‧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急什麼?明天不就知道了。」


「那個‧‧」小翎低聲說:「明天的計劃取消好不好?」


「取消?」千秋大叫:「開什麼玩笑?你知道我期待多久了嗎?」


「也不過一個禮拜呀‧‧」


聽到志恒已經心有所屬,他現在正是萬念俱灰;再想到千秋不知又要用什麼怪招去招惹他,到時志恒一定會更討厭自己,更覺得了無生趣。


「拜託你好不好?我現在真的不想看到他,我真的‧‧」說著,再也忍不住哽咽。


「喂喂,才叫你振作,你怎麼就哭了?傷腦筋欸!」千秋說著,竟開始解制服扣子:「決定了!為了幫助你忘記煩惱,我們去裸奔吧!」


小翎這一驚非同小可:「不不,不用了!我已經不哭了,我現在心情很好,輕鬆愉快,青春又有活力‧‧」


「這樣啊?那太好了。」千秋十分欣慰:「就讓我們以愉悅的心情迎接明天吧!」


在令人心臟麻痺的「愉悅」之中,命運之日來臨了。


一大早,千秋拎著兩個裝得滿滿的大垃圾袋,六點半就進了校門。


清晨的校園裏幾乎沒有人,只有校隊在練習。千秋輕而易舉地避開其他人,躲進了離三年級教室最近的洗手間裏。拿出放在一個垃圾袋裏的衣物,開始換裝。


「你想做什麼?」


「我要跟高三的學長們打個招呼。」


「不行啦!高三每天早上都要考試,不能去吵他們的。」小翎急得滿頭是汗。


千秋不屑地搖頭:「你真是太不了解考生的心情!每天從早考到晚,奇檬子會有多苦悶你知道嗎?我就是要提供餘興節目,讓他們開心啊!」這時他終於換裝完畢:「噹噹!我果然是年度cosplay之王啊!」


小翎哭笑不得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黑色?邊帽,上面還插著粉紅色大羽毛;頭戴紅色披肩假髮,臉上是歌劇魅影那種半罩式面具,可怕的是嘴唇上還塗了黑色唇膏。他的服裝也是一絕:一件老舊的白色長袖襯衫罩在制服外,還有一件黑色尼龍布裁成的背心,袖口塞在黑色長手套裏;下半身穿著用黑色大塑膠袋做成的長裙,遮住了學校長褲,還有黑色的長筒雨靴,背後是黑色大披風。最重要的是,所有的衣物都用金色膠帶滾邊,當真是金光閃閃,瑞氣千條。


「這樣子好像變態!」


「No,No,北鼻,這是藝術,藝術!」


「很熱耶!」


「這樣才能散發你滿腔的熱情啊!」千秋說著打開另一個袋子,是一大把花,少說有五十朵,是千秋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花店把即將淘汰的鮮花便宜賣給他,因此有不少已經半凋了。而對小翎的父母,他的藉口是:今天是導師生日,這束花是全班送她的,由他暫時保管,而提早上學則是為了籌備生日會。當真是合情合理,高明之至,小翎不得不服。


「這束花是做什麼用的?」


「要去拜訪人家,當然要帶伴手禮啊!」


小翎看著「伴手禮」之中一朵幾乎要斷頭的玫瑰,啞口無言。


「好了,蔡志恒是哪一班?從實招來,你知道對我說謊是沒用的。」


「三年二十一班‧‧你自己說不會去找他的‧‧」


「咦?我說過嗎?好了,我們就邁開大步朝目標前進吧!」千秋把書包和鞋子藏在花圃後面,帶著花束,哼著進行曲,走向三年級教室。


小翎真想跳樓自殺。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6:07

Chapter 7

  
 
時間剛過七點,但每間高三教室幾乎都已經坐滿了埋頭寫考卷的學生,這種時候,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能讓他們抬頭。

千秋找到了他的目標,大步就進了教室門。

「等一下!這間是‧‧」

小翎還來不及阻止,千秋已經站上了講台,鞠了個華麗的躬。

「各位同學大家早!我是丘比特的使者,今天特來傳遞愛的訊息~~~」他走下講台,穿過目瞪口呆的學生們,來到一個男生面前。

「噹噹!今天的幸運男子,就是你!」說著便將那巨大的花束硬塞到那男生懷裏。

男孩臉上頓時出現七八條黑線:「你你‧‧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個人非常愛你哦!這束〈枯萎的〉花就代表了他對你的熱情啊!」千秋感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孩子,小翎是個好孩子,你千萬要好好珍惜他哦!」

「小翎?」

學生們議論紛紛,腦中的小翎大叫:「千秋!不對啊‧‧」

然而千秋卻不讓他把話說完,飛快地掏出一張紙條:「對了,這是小翎寫給你的情詩,我念給你聽哦!」

他展開紙條,用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聲音念著:「你的頭髮像新買的鬃刷,你的雙眼是黑水銀裏養著兩丸白水銀,你的氣味像初生的小狗一樣狂野奔放,我夢想著依偎在你寬廣的胸膛,啜飲你深情的露水。深深地期待著,你我相聚的一刻。給我心愛的,志恒小親親~~~」

「志恒?」男孩的臉發青了。

「對了,還有這個。」千秋不由分說地撲了上去,在他臉上留下了一個漆黑的唇印。

「你幹什麼啦!」男孩氣得推開他跳起來,然而他一動,懷中的花束馬上掉了滿地,水和花瓣一視同仁地灑在他自己和鄰座身上。他想動手揍人,但千秋早就閃得老遠了。

「不要生氣嘛,我只是代替小翎表達他的愛意啊,志恒小親親。」

「我不是志恒!」

「啥?」千秋非常震驚:「你不是三年二十一班蔡志恒?」

小翎的腦神經快抽筋了:「他是阿Q啦!」

「這裏是三年十九班!」

「咦?」千秋探頭望了門外的班級牌一眼:「哎呀,我走錯了耶!」

「喂~~~~」十九班的人快要昏倒了。

「哎呀,這真是對不起了,呵呵呵。」千秋雙手托頰故作羞澀狀:「那,那把花跟那個吻就當作免費奉送好了,你要好好珍惜哦!掰掰!」跳著天鵝般的舞步溜出了教室,整層樓的人都聽見他沿路邊跑邊唱:「志恒親親,小翎愛你喲!」

阿Q氣得全身亂顫:「教官!快去叫教官來!」

「來不及了啦!」

千秋雖然表面悠閒,腳下卻是全速奔跑,一刻不停。學校裏的人越來越多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活逮。他連下樓梯都省了,直接從扶手一層層溜下去。小翎雖然嚇得一身冷汗,還是忍不住心中的興奮:他一直很想試著溜扶手。

下了樓,千秋再度躲進廁所,飛快地除下身上偽裝,將種種行頭包進塑膠袋裏綁好,提到垃圾場往垃圾箱旁一放;然後衝回花圃,取回他的書包和鞋子,大大方方地回到自己班教室,前後不到十分鐘。

「怪人闖入高三教室」的事件,很快就傳遍了全校,變成大家茶餘飯後的聊天話題。

「聽說穿得很變態耶,還在一個學長臉上打了個大啵。」

「不是哦,我聽說是直接親在嘴上,學長都給他親到缺氧了。」

「超噁!旁邊的人怎麼都不幫忙?」

「因為他手上有槍啊,一進教室就喝令全班不准動,然後就親下去了。」

「可是我又聽說好像是找錯人耶,本來好像要找一個叫什麼蔡志恒的。」

見大家都聊得這麼快樂,小翎跟兩個朋友自然也不能免俗。

「小翎,你覺得那個人是誰?」

「幹嘛問我啊?」千秋十分疑惑。

「你老實說,」法師一臉揭發陰謀詭計的表情:「是不是你?」

「你為什麼會認為是我呢?」

「因為感覺很像你的風格啊。」

千秋右手摀胸做西子捧心狀:「天哪,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我太傷心了。」

巴西人也來參一腳:「可是,那個蔡志恒你不是認識嗎?」

「那就表示是我做的嗎?」千秋真是委屈極了。

這時,一個喊聲打斷了話題:「陳少翎,外找!」

門口站著兩個男生,兩個都是小翎的故人:一個是早上慘遭枯花和黑吻攻擊的阿Q,不知何故,千秋總覺得他臉頰有點發紅,可能是太使勁洗臉的後果;至於另一個人,正是小翎朝思暮想的蔡志恒。正如千秋所說,他自己找上門來了。

一看到他,小翎立刻胸口糾緊,心臟幾乎停止,若不是此時身體正由千秋操縱,恐怕他早就休克倒地了。

雖然如此,他並不驚訝。千秋大鬧十九班後不到二分鐘,他就看清了千秋的計劃。千秋看過他高一的照片,沒理由分不清志恒和阿Q。也就是說,走錯教室親錯人,全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不直接去找志恒,而是故意跑去別班把事情鬧大,除非志恒是韓信轉世,能忍胯下之辱,否則絕對會跳出來找他算帳。

約定果然實現了,葉千秋真的是高手啊。小翎暗暗感歎著。

久別重逢,小翎心中自是一陣欣喜,但是看到兩人臉上的寒霜,喜悅馬上又被澆熄了。

巴西人和法師也覺得氣氛不太對:「喂,小翎,那兩個人找你幹什麼?你認識嗎?」

「以前同班的,右邊那個就是蔡志恒,左邊那個就是早上被強吻的那個,好像跟小馬哥蠻熟的說。」

「他們表情怪怪的耶。」

千秋點頭同意:「沒錯,一臉想殺人的表情。」

「為什麼要殺你?」

「嫉妒我的美貌吧。」他起身朝門外兩人走去,兩個朋友不太放心,也跟著出去。

看著他走近,阿Q惡狠狠地盯著他,蔡志恒卻是瞄他一眼,就飛快地將視線移開,好像多看他一秒就會中毒似地。

小翎胸口一痛。志恒有多久不曾正眼看他了呢?今天他們終於再度四目相對,卻是在這種狀況下。

千秋再度感覺到手在顫抖,胸口也有些發悶。每次只要跟蔡志恒有關,他對小翎身體的控制力就會減弱。他歎了口氣:這小子還真是痴情得亂七八糟呢!

這時他終於有機會仔細端詳志恒的長相,套句銀英傳的說法:「很普通的英俊」,就五官而言,雖然端正,卻讓人過目即忘,沒什麼特色。跟小翎的纖細清秀,以及他自己的瀟灑帥氣大不相同。不過他必須承認,志恒有一種氣質,讓人一見他就覺得很舒服,很親切,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也實在不能怪小翎被他吸引。  

深吸一口氣,堆出滿臉笑容:「哈囉,兩位學長,好久不見了呀,難得你們會來看我,表示你們一定很想我吧?」

兩個高三學生當場氣結,阿Q顯然是擔任發言人,忍著怒氣說:「我們有事跟你說。」

「請講。」

「單獨說。」

千秋一臉為難地搖頭:「不行耶,學長,雖然我們曾經有段美好的過去,但他們兩個是我現在最重要的人,要是我跟你們獨處,他們會吃醋‧‧哎喲!」會慘叫當然是因為巴西人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下。

法師賞了他一記白眼,回頭對兩人說:「學長,你們跟小翎的談話,可以讓我們也聽一下嗎?」

「關你們什麼事‧‧」阿Q話講到一半,志恒就打斷了他:「好吧,多一點人聽也好,正好幫我們做個見證,省得以後又多添麻煩。」

此話一出,千秋立刻回頭對教室裏大喊:「喂,有空的人出來聽一下,學長有重要的事要發表啊!」

被他一喊,真的有不少無聊男子從教室裏湧出來看熱鬧,阿Q和志恒的臉色更難看了。

「好了,學長,可以說了。」

志恒雙眉一軒,顯然非常生氣,但仍力持平靜:「我今天來,只想跟你說一句話:我不是同性戀,拜託你以後不要再騷擾我了!」

旁觀眾人立刻起了一陣騷動,千秋則默不作聲,天真無邪地盯著志恒。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

「學長,你是不是功課壓力太大呀?晚上有沒有沒睡飽?該不會還在夢遊吧?」

「我是跟你說真的!」

千秋說:「我也是真的聽不懂。一年沒見,劈頭就是『我不是同性戀』,不是說夢話是什麼?」

阿Q大聲說:「你敢說你今天早上沒到我們班騷擾我?」

「我幹嘛騷擾你?你又不是我喜歡的型。」

「少來,看你這副油腔滑調的德性,就知道一定是你!」

「油腔滑調?」千秋皺眉:「同學,這種證詞在法庭上是沒有效力的。你有親眼看到我走進你們班嗎?」

「你戴了面具,我當然認不出來啦!」

「哦,面具啊。」千秋冷笑兩聲:「我是很愛戴面具沒錯,但這就表示戴面具的人一定是我嗎?」

巴西人插嘴:「學長,臉看不見,聲音總該認得出來吧?你確定是小翎的聲音嗎?」 

「這個‧‧」

基本上,平常千秋都是盡量模仿小翎的聲音說話,結果就是聲音大致像小翎,有時卻又有點不同,加上他今早又刻意裝出特別黏膩的音色,更讓人難以辨認。

千秋沒有錯過他那片刻的猶豫:「哦,你沒看到臉,又認不出聲音,只是憑直覺就認為是我是吧?阿Q同學真是福爾摩斯再世啊!」

阿Q大聲說:「就算不是你本人,也是你指使別人去的!那個變態本來要找的是志恒,只是他把我跟志恒搞錯了。但是他說得很清楚,他是代表你去的,我們全部都聽到他在喊『志恒親親,小翎愛你哦!』」

最後一句現場表演引起哄堂大笑,把志恒氣得七竅生煙:「阿Q!夠了吧!」

「對不起‧‧」阿Q這才察覺自己的多嘴,表情尷尬。

千秋仍是面不改色:「大哥,叫做小翎的人很多耶,也不一定就是我這個『翎』啊,有可能是鈴鐺的鈴,林志玲的玲,零分的零,幽靈的靈,幹嘛一口咬定是我?」他一指志恒:「說不定是你女朋友想給你個意外的驚喜啊。」

「我女朋友不叫小玲,她也不會做這種無聊事!」

聽到志恒親口說出「我女朋友」這四個字,小翎只覺呼吸一窒,幾乎要暈過去。千秋受到影響,眼前也黑了一下。他很快地穩住,在心裏對著同居人大罵:「他有女友又怎樣?你少沒出息了!」

「‧‧‧‧」小翎不想答話。他心裏明白,這沒良心的惡鬼是不可能安慰他的,但是,也不用這樣吼他吧?

千秋不理會他的怨懟,繼續跟志恒週旋:「恭喜你,交了個有水準的女朋友。不過,下次如果你想指控我什麼罪名,建議你最好是找齊了證據,到教官那裏去講,免得丟人現眼,?了你蔡大帥哥一世英名。」

志恒被他堵得無話可說,只得硬擠出一句:「總之,我要再跟你強調一點:我不是同性戀!」

「總之,我要再向你請教一點:你是不是同性戀關我什麼事?」

「既然這樣,麻煩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一時間,小翎還以為自己的心臟裂開了。

要我‧‧不要再出現在你面前‧‧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等了兩年,等的就是這個嗎?

千秋對他的痛苦完全無動於衷,只是歪著頭:「奇怪了,不曉得是誰,莫名其妙跑來找我講一堆沒頭沒腦的話哦?只怕是你在暗戀我吧?」

「‧‧‧‧」志恒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來找他理論,不料公道沒討到,卻連連被吃豆腐,氣得頭髮倒豎,看起來還真的有點像鬃刷。

旁邊的同學開始七嘴八舌發表意見:「學長,小翎也不是同性戀啊,他已經斬過雞頭發誓了。」

「你白痴啊?那天雞頭根本沒斬下來。」

「對哦,那小翎,你再斬一次吧。」

千秋萬般無奈:「唉,看來也只能這樣了。那請豪哥明天把雞帶來,我們到志恒學長班上去斬吧。」

「不用了!」志恒知道,他這回遇上了個難纏的對手。

阿Q憤憤地指著千秋:「變態,我警告你,你就不要被我抓到,否則‧‧」

「同學,你這話已經涉及恐嚇跟公然侮辱,我勸你不要再講下去,否則遭殃的是你自己。」千秋面無表情。

「你不要‧‧」

「阿Q,夠了,回去了。」

志恒果然比較精明,見到大勢已去,便不再戀戰,拖著怒不可遏的阿Q,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完了一場有趣的鬧劇,同學們對小翎的看法更加分歧。有人認為他辯才無礙,反駁得合情合理,卻也有人認為他根本是心虛強辯。

就連巴西人和法師也無法百分之百相信他。

「小翎,到底是不是你?你要是不講就是不夠哥兒們。」

千秋聳肩微笑:「有這麼嚴重嗎?人生苦短,何必這麼認真呢?你說是就是了。」

「這什麼回答?太沒誠意了吧。」

「要誠意啊?好吧。」千秋伸手往窗外一指:「你們看天上。」

「幹嘛?」

千秋深情款款地唱道:「月亮代~~表我、的、心~~~~」

兩人破口大罵:「白痴啊你!」

「大白天哪來的月亮?」

「看不到不表示沒有哦!」千秋留下這句富含哲理的話,逕自回座位去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6:19

Chapter 8

接下來,千秋因為太累,躲回意識深處睡大覺,留下小翎一個人耍自閉,整天一句話也不說,低垂著頭沈思,顯得滿腔幽怨,巴西人和法師甚至懷疑他有雙重人格。也有不少人暗自冷笑,笑他終於露出馬腳:明明就愛死了蔡志恒,幹嘛還裝酷呢?

小翎自然知道,他這種態度只會讓千秋為他建立起來的新形象?於一旦,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為了振作精神,他來到廁所外的洗手台洗臉,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念頭。


「千秋,千秋。」


「幹嘛啦!」被吵醒的人脾氣總是特別差。


「想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跟志恒和好。」


「啥?都已經鬧得這麼僵了,你還打這種主意?」


「‧‧‧‧我決定了,我會安安份份當他朋友,不再痴心妄想,我還會祝福他跟他女朋友,只要他‧‧不要再討厭我,我什麼都願意。只要能夠繼續留在他身邊,我就很高興了‧‧」


雖然時隔一年,今天的會面讓他知道,他對志恒的情意一分都沒有消減,因此他怎麼也無法忍受他憎惡的眼神。  


也許他註定得不到志恒,但只要能像以前一樣和樂融融地走在他身邊,只要志恒肯跟他說話,對他笑,所有的苦楚他通通可以忍受。


「哎呀,你這是何苦?該不會有被虐狂吧?」


「求求你,我真的很想跟他和好‧‧」小翎泫然欲泣。


「‧‧‧‧」


「你一定辦得到,對不對?你什麼事都做得到的。拜託你幫幫我。」


一片沈默,久久沒有回音,久到讓小翎開始以為千秋因為不屑他的軟弱而拋棄了他。這時,那悅耳的聲音再度響起。


「好。不過有個條件:你要吻我。」


「什麼?」小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吻、我。」


「你‧‧你在開玩笑吧?」


「你說呢?」


「人跟鬼怎麼接吻?」


「怎麼不行?」千秋的臉出現在鏡子裏:「好了,來吧。」說著就嘟起嘴唇,感覺頗像章魚。


雖然只是親鏡子,小翎仍是無法接受:「這怎麼可以!我們又不是‧‧又不是情人‧‧」


「誰跟你說只有情人才可以接吻?你再裝清純下去,一輩子都會滯銷的。」


「我才沒裝清純呢!我連‧‧初吻都沒有‧‧」


「這就叫裝清純!我看你是打算把初吻留給蔡帥哥吧?早早收了這如意算盤,你才能定下心來跟他耗啊。」


「‧‧‧‧」小翎不懂,難道真的非做得這麼絕不可嗎?


千秋不耐煩了:「喂,只是要你親一下鏡子,這你也做不到嗎?沒出息也要有個限度吧?」


「可是,真的很彆扭‧‧」


「好,那你就不要想跟姓蔡的和好。」


最後這句話讓小翎下定了決心:「夠了,閉上眼睛。」


「好。」千秋很乖巧。


小翎深吸一口氣,緩緩靠近鏡子,緊閉雙眼,硬是將嘴唇貼到了鏡子上。


唇上觸到的是堅硬冰冷的玻璃,但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臟仍是猛跳了一下,隨即又緊張得像要停掉,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停止的不止是他的心臟,好像連時間也停了。小翎忽然間忘了身在何處,甚至唇上的觸感也變了,好似他吻的不再是冷硬的鏡子,而是‧‧


「陳少翎!」


小翎驚跳起來,只見班長豪哥和康樂股長阿輝伯站在洗手間門口,萬分震驚地瞪著他。


「你幹嘛沒事親鏡子啊?」


小翎受驚過度,腦中一片空白,千秋只好含淚上陣。


「哎呀,對哦!我怎麼會做這種蠢事咧?」雙手摀口,無辜地望著鏡子:「啊,一定是看到我自己的美貌,不小心失神了。完蛋了,我以後一定會變成水仙花,怎麼辦啊啊啊啊~~~~同學,你們一定要救我~~~~」


「少來了!」阿輝伯不屑地說:「你從早上看到那個學長以後,就一直哭喪著臉,我看你八成是慾求不滿,所以才跑來這裏,把鏡子當學長發洩對不對?」


「唉!」千秋長歎一聲:「我說阿輝伯,你真是太~~小看我陳少翎了。親鏡子算什麼發洩?我真的慾求不滿的時候,還有更『精彩』的招數呢!別把人看扁了,哼!」


說著便大搖大擺地走開,無視阿輝伯在他身後喊:「你到底在臭屁什麼啊?」 


不明人士闖入校園事件終究還是傳入了校方耳裏,師長在朝會時耳提面命:「同學晨間自習時要注意安全。」教官也開始約談相關人士,也就是目擊者三年十九班全體,正好給了阿Q機會,狠狠告小翎一狀。第二天,換小翎進教官室了。


「老實說我沒有證據,但是根據你平常的表現來看,我覺得很有可能是你。你以前跟阿Q同班,是不是有什麼過節?這次事件只是同學間的玩笑,不算什麼大事,趁現在趕快承認,跟他道個歉,我可以幫你們調解一下。自己同學,要是傷了和氣就不好了。」


千秋一言不發,站得筆挺,臉上面無表情,然後兩行眼淚靜靜地淌了下來。


「陳少翎!」教官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花招百出的搗蛋鬼居然也會流淚:「我沒有在怪你,只是想了解你的情況而已。」


千秋嘴唇發顫,過了許久才說:「報告教官,我真的不懂,我都已經被逼得當眾斬雞頭立誓了,他們還要我怎麼樣?為什麼他們就是不肯放過我?」


眼淚越流越多,但他不肯擦,只是緊握著雙拳,咬緊牙關,好似想把淚水逼回去。教官雖然常被他氣得七竅生煙,看他這副模樣,卻也不得不動容。


「不是你就直說嘛,哭什麼?」


「既然教官知道我跟他們處得不好,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他們故意栽?害我呢?別的不提,如果真的是我,我可能當著他們全班的面自報姓名嗎?」


教官想想說得的確不錯:「好了,別哭了。沒有人在懷疑你,只是例行的查問,不要放在心上,懂嗎?」


走出教官室,距離超過二十公尺後,千秋把眼淚一擦,又是嘻皮笑臉。


「你真是厲害‧‧」小翎不知該佩服還是害怕。


「這就是今天的課程:正確的哭泣方法。所謂『男孩子不能哭』,這絕對是錯誤的觀念,重點是,哭要哭得對,哭得有價值。男人要哭得嘔心瀝血,好似背負千古奇冤,哀莫大於心死;像你那種動不動掩面啜泣的少女哭法,早晚會給人圍毆至死。」


「我做不到。」


「學啊!」


原來連哭都是一門學問啊。小翎忽然覺得,其實千秋比他更適合活在這世上。古諺有云:適者生存,而葉千秋絕對到哪裏都是適者。偏偏千秋死了,自己卻還苟活著。顯然上天也有搞錯的時候。


又過了一天,也就是千秋接下小翎的超級任務的第四天,教官緊急召集阿Q、志恒和小翎去教官室。兩個高三先到,呆站在教官桌前等小翎。


「啊!」一聲驚叫伴隨著茶杯摔破的聲音。原來是另一個教官拿著茶杯正要走出去,在門口跟小翎撞個正著,而後者臉上恰巧戴著吊死鬼的面具。


「陳少翎!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在學校裏戴面具!」


「教官有所不知,我戴面具是有涵義的,為了控訴這世間的虛偽與狡詐,純真已死,邪惡當道‧‧」千秋完全沒注意到他說的正是自己。


「夠了!面具給我拿下來!」


千秋乖乖地走進教官室,卻沒走到教官面前,而是在兩個高三身後約一公尺處停住。


「你堵在那裏做什麼?過來啊。」


「對不起,教官,因為有人叫我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我只好出現在他背後。」


這話一出,志恒的臉色十分難看,教官則是快要撐不住:「不要耍寶!快點過來!」


千秋長歎一聲,滿心不願地向前靠,卻還是跟另外兩人保持著距離,眼睛直視教官,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教官輕咳一聲,拿出一個信封:「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你們拿去看看。」


志恒抽出信封裏的信紙,只見上面是少女娟秀的字跡:「教官您好,您不認識我,我叫葉芊靈,是北一女中的學生。經過一番掙扎思考後,決定還是寫這封信給您。我必須向您道歉,前幾天貴校發生的外人侵入事件,雖然不是我造成,但有一半是我的責任。


「老實跟您說,長久以來,我對貴校的蔡志恒同學一直十分仰慕,光是遠遠地看到他,就覺得如沐春風,非常地幸福。我真的很想跟他做朋友,但我始終沒有勇氣表白,而蔡同學也從來沒注意過我,後來還交了女朋友,讓我真的很難過。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向一位向來很關心我的表哥訴苦。講完後我覺得輕鬆很多,沒想到卻讓表哥產生了『代我表白』的念頭。


「是的,那天闖入貴校的怪人正是我的表哥。我表哥從小就滿腦子怪點子,常常做一些瘋狂的事,把家人都搞得人仰馬翻。過了幾天我才從一位念你們學校的朋友那裏,聽到了這件事,而且據說給教官和蔡同學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但是我必須強調,我表哥的本性是很善良的,從來不曾做過傷害人的事,他只是太疼我,想幫助我,卻用錯方法而已。我在這裏再次向大家道歉,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了。請教官和蔡同學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追究我表哥的過失。希望以後有機會見面,還能交個朋友。




萬事順心

葉芊靈敬上」


阿Q破口大罵:「誰要跟她做朋友啊?大花痴!」


志恒默不作聲地將信紙遞給千秋,千秋並沒有馬上伸手接過,而是拿出手帕包著手,活像在拿病菌一樣把信紙拿過來。志恒臉色一變,礙於場面,硬忍著沒發作。


千秋眼睛雖然盯著信紙,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反正是他自己寫的,有什麼好讀的?

Chapter 8

接下來,千秋因為太累,躲回意識深處睡大覺,留下小翎一個人耍自閉,整天一句話也不說,低垂著頭沈思,顯得滿腔幽怨,巴西人和法師甚至懷疑他有雙重人格。也有不少人暗自冷笑,笑他終於露出馬腳:明明就愛死了蔡志恒,幹嘛還裝酷呢?

小翎自然知道,他這種態度只會讓千秋為他建立起來的新形象?於一旦,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為了振作精神,他來到廁所外的洗手台洗臉,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念頭。


「千秋,千秋。」


「幹嘛啦!」被吵醒的人脾氣總是特別差。


「想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跟志恒和好。」


「啥?都已經鬧得這麼僵了,你還打這種主意?」


「‧‧‧‧我決定了,我會安安份份當他朋友,不再痴心妄想,我還會祝福他跟他女朋友,只要他‧‧不要再討厭我,我什麼都願意。只要能夠繼續留在他身邊,我就很高興了‧‧」


雖然時隔一年,今天的會面讓他知道,他對志恒的情意一分都沒有消減,因此他怎麼也無法忍受他憎惡的眼神。  


也許他註定得不到志恒,但只要能像以前一樣和樂融融地走在他身邊,只要志恒肯跟他說話,對他笑,所有的苦楚他通通可以忍受。


「哎呀,你這是何苦?該不會有被虐狂吧?」


「求求你,我真的很想跟他和好‧‧」小翎泫然欲泣。


「‧‧‧‧」


「你一定辦得到,對不對?你什麼事都做得到的。拜託你幫幫我。」


一片沈默,久久沒有回音,久到讓小翎開始以為千秋因為不屑他的軟弱而拋棄了他。這時,那悅耳的聲音再度響起。


「好。不過有個條件:你要吻我。」


「什麼?」小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吻、我。」


「你‧‧你在開玩笑吧?」


「你說呢?」


「人跟鬼怎麼接吻?」


「怎麼不行?」千秋的臉出現在鏡子裏:「好了,來吧。」說著就嘟起嘴唇,感覺頗像章魚。


雖然只是親鏡子,小翎仍是無法接受:「這怎麼可以!我們又不是‧‧又不是情人‧‧」


「誰跟你說只有情人才可以接吻?你再裝清純下去,一輩子都會滯銷的。」


「我才沒裝清純呢!我連‧‧初吻都沒有‧‧」


「這就叫裝清純!我看你是打算把初吻留給蔡帥哥吧?早早收了這如意算盤,你才能定下心來跟他耗啊。」


「‧‧‧‧」小翎不懂,難道真的非做得這麼絕不可嗎?


千秋不耐煩了:「喂,只是要你親一下鏡子,這你也做不到嗎?沒出息也要有個限度吧?」


「可是,真的很彆扭‧‧」


「好,那你就不要想跟姓蔡的和好。」


最後這句話讓小翎下定了決心:「夠了,閉上眼睛。」


「好。」千秋很乖巧。


小翎深吸一口氣,緩緩靠近鏡子,緊閉雙眼,硬是將嘴唇貼到了鏡子上。


唇上觸到的是堅硬冰冷的玻璃,但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臟仍是猛跳了一下,隨即又緊張得像要停掉,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停止的不止是他的心臟,好像連時間也停了。小翎忽然間忘了身在何處,甚至唇上的觸感也變了,好似他吻的不再是冷硬的鏡子,而是‧‧


「陳少翎!」


小翎驚跳起來,只見班長豪哥和康樂股長阿輝伯站在洗手間門口,萬分震驚地瞪著他。


「你幹嘛沒事親鏡子啊?」


小翎受驚過度,腦中一片空白,千秋只好含淚上陣。


「哎呀,對哦!我怎麼會做這種蠢事咧?」雙手摀口,無辜地望著鏡子:「啊,一定是看到我自己的美貌,不小心失神了。完蛋了,我以後一定會變成水仙花,怎麼辦啊啊啊啊~~~~同學,你們一定要救我~~~~」


「少來了!」阿輝伯不屑地說:「你從早上看到那個學長以後,就一直哭喪著臉,我看你八成是慾求不滿,所以才跑來這裏,把鏡子當學長發洩對不對?」


「唉!」千秋長歎一聲:「我說阿輝伯,你真是太~~小看我陳少翎了。親鏡子算什麼發洩?我真的慾求不滿的時候,還有更『精彩』的招數呢!別把人看扁了,哼!」


說著便大搖大擺地走開,無視阿輝伯在他身後喊:「你到底在臭屁什麼啊?」 


不明人士闖入校園事件終究還是傳入了校方耳裏,師長在朝會時耳提面命:「同學晨間自習時要注意安全。」教官也開始約談相關人士,也就是目擊者三年十九班全體,正好給了阿Q機會,狠狠告小翎一狀。第二天,換小翎進教官室了。


「老實說我沒有證據,但是根據你平常的表現來看,我覺得很有可能是你。你以前跟阿Q同班,是不是有什麼過節?這次事件只是同學間的玩笑,不算什麼大事,趁現在趕快承認,跟他道個歉,我可以幫你們調解一下。自己同學,要是傷了和氣就不好了。」


千秋一言不發,站得筆挺,臉上面無表情,然後兩行眼淚靜靜地淌了下來。


「陳少翎!」教官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花招百出的搗蛋鬼居然也會流淚:「我沒有在怪你,只是想了解你的情況而已。」


千秋嘴唇發顫,過了許久才說:「報告教官,我真的不懂,我都已經被逼得當眾斬雞頭立誓了,他們還要我怎麼樣?為什麼他們就是不肯放過我?」


眼淚越流越多,但他不肯擦,只是緊握著雙拳,咬緊牙關,好似想把淚水逼回去。教官雖然常被他氣得七竅生煙,看他這副模樣,卻也不得不動容。


「不是你就直說嘛,哭什麼?」


「既然教官知道我跟他們處得不好,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他們故意栽?害我呢?別的不提,如果真的是我,我可能當著他們全班的面自報姓名嗎?」


教官想想說得的確不錯:「好了,別哭了。沒有人在懷疑你,只是例行的查問,不要放在心上,懂嗎?」


走出教官室,距離超過二十公尺後,千秋把眼淚一擦,又是嘻皮笑臉。


「你真是厲害‧‧」小翎不知該佩服還是害怕。


「這就是今天的課程:正確的哭泣方法。所謂『男孩子不能哭』,這絕對是錯誤的觀念,重點是,哭要哭得對,哭得有價值。男人要哭得嘔心瀝血,好似背負千古奇冤,哀莫大於心死;像你那種動不動掩面啜泣的少女哭法,早晚會給人圍毆至死。」


「我做不到。」


「學啊!」


原來連哭都是一門學問啊。小翎忽然覺得,其實千秋比他更適合活在這世上。古諺有云:適者生存,而葉千秋絕對到哪裏都是適者。偏偏千秋死了,自己卻還苟活著。顯然上天也有搞錯的時候。


又過了一天,也就是千秋接下小翎的超級任務的第四天,教官緊急召集阿Q、志恒和小翎去教官室。兩個高三先到,呆站在教官桌前等小翎。


「啊!」一聲驚叫伴隨著茶杯摔破的聲音。原來是另一個教官拿著茶杯正要走出去,在門口跟小翎撞個正著,而後者臉上恰巧戴著吊死鬼的面具。


「陳少翎!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在學校裏戴面具!」


「教官有所不知,我戴面具是有涵義的,為了控訴這世間的虛偽與狡詐,純真已死,邪惡當道‧‧」千秋完全沒注意到他說的正是自己。


「夠了!面具給我拿下來!」


千秋乖乖地走進教官室,卻沒走到教官面前,而是在兩個高三身後約一公尺處停住。


「你堵在那裏做什麼?過來啊。」


「對不起,教官,因為有人叫我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我只好出現在他背後。」


這話一出,志恒的臉色十分難看,教官則是快要撐不住:「不要耍寶!快點過來!」


千秋長歎一聲,滿心不願地向前靠,卻還是跟另外兩人保持著距離,眼睛直視教官,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教官輕咳一聲,拿出一個信封:「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你們拿去看看。」


志恒抽出信封裏的信紙,只見上面是少女娟秀的字跡:「教官您好,您不認識我,我叫葉芊靈,是北一女中的學生。經過一番掙扎思考後,決定還是寫這封信給您。我必須向您道歉,前幾天貴校發生的外人侵入事件,雖然不是我造成,但有一半是我的責任。


「老實跟您說,長久以來,我對貴校的蔡志恒同學一直十分仰慕,光是遠遠地看到他,就覺得如沐春風,非常地幸福。我真的很想跟他做朋友,但我始終沒有勇氣表白,而蔡同學也從來沒注意過我,後來還交了女朋友,讓我真的很難過。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向一位向來很關心我的表哥訴苦。講完後我覺得輕鬆很多,沒想到卻讓表哥產生了『代我表白』的念頭。


「是的,那天闖入貴校的怪人正是我的表哥。我表哥從小就滿腦子怪點子,常常做一些瘋狂的事,把家人都搞得人仰馬翻。過了幾天我才從一位念你們學校的朋友那裏,聽到了這件事,而且據說給教官和蔡同學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但是我必須強調,我表哥的本性是很善良的,從來不曾做過傷害人的事,他只是太疼我,想幫助我,卻用錯方法而已。我在這裏再次向大家道歉,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了。請教官和蔡同學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追究我表哥的過失。希望以後有機會見面,還能交個朋友。




萬事順心

葉芊靈敬上」


阿Q破口大罵:「誰要跟她做朋友啊?大花痴!」


志恒默不作聲地將信紙遞給千秋,千秋並沒有馬上伸手接過,而是拿出手帕包著手,活像在拿病菌一樣把信紙拿過來。志恒臉色一變,礙於場面,硬忍著沒發作。


千秋眼睛雖然盯著信紙,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反正是他自己寫的,有什麼好讀的?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6:31

Chapter 9

志恒猶豫了一下,說:「報告教官,其實我今天也收到了一封類似的信,而且還附了照片。」

他將照片放在教官桌上,只見是一個長髮少女,笑靨如花地靠在指南宮的柱子旁。長得眉清目秀,相當標緻。


千秋冷冷地說:「哦,原來這位就是小『翎』啊?不錯嘛,跟我一樣天生麗質。」


教官問:「蔡志恒,你認識她嗎?」


志恒搖頭,他自己也很驚訝:有這樣一位美女在暗戀他,他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阿Q憤憤不平:「教官,她這樣太沒誠意了,應該親自來道歉才對啊!而且我們應該要去跟她們學校教官講!」


「既然只是一場誤會,鬧到人家學校裏去不太好吧?」


千秋微微一笑:「教官,我們好歹也替人家想一想,要一個女孩子到男校來道歉,不是等於要她死嗎?」


教官點頭:「沒錯,說得有理。」


阿Q氣極了:「就算不要她負責,至少要把她表哥揪出來啊!我可是被當眾性騷擾耶!」


「教官,幾年前法院有一個判決:親吻是國際禮儀,帶有祝福問候的含意,不構成性騷擾。所以我想這一步是行不通的。」


「我可是被男人親耶!」


「很多國家的男人也會互親臉頰呀。」


阿Q氣瘋了:「放屁!這到底是哪個豬頭法官判的啊?」


「呃,這個就很難回答了,這年頭根本找不到不是豬頭的法官。」千秋仍是一臉和藹可親的笑容。


「說到道歉,」教官嚴肅地說:「你們無憑無據就認定這件事是陳少翎指使,是不是也該跟他道個歉呢?」


阿Q和志恒臉色一變,阿Q急著說:「教官,我還是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好像沒這麼簡單。而且,也不曉得是不是真有這個女生‧‧」


「就算這樣,也可能是你們得罪了什麼人,對方設計整你。無論如何,你就是沒有證據認定陳少翎跟這件事有關,所以你們要道歉!」


兩人都是面紅耳赤,心有不甘卻又不敢發作。千秋仍是一派悠閒:「算了,教官,不要勉強他們。」


「話不能這樣說,做錯事就該道歉。」


千秋聳肩一笑:「教官,沒有人在被野狗咬之後,會要求狗道歉的吧?」


「你!」這話說得兩人頸毛倒豎,阿Q的臉都快抽筋了。教官也很不以為然:「陳少翎,沒必要講成這樣吧?」


「教官,我只是打個比方,沒惡意的。」千秋天真無邪地說。


教官差點吐血,狠狠瞪他一眼:「好了,你們兩個跟他道歉,然後握手言和,快點!」


志恒深吸一口氣,向千秋隨便一點頭:「陳同學,對不起。」


阿Q則是在嘴裏含糊地念了幾個字,也不知是在念什麼。


千秋非常大方:「兩位兄台太客氣了,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說著爽快地伸出手去,只是手上還包著手帕。


「陳少翎!」


「報告教官,是手帕自己黏在我手上!」


一番折騰後,強吻事件終於落幕,千秋輕快地踏出教官室,然而他的原宿主卻輕鬆不起來。


「這樣根本沒進展啊!」小翎當真是愁腸百轉。


「怎麼沒進展,你不是跟志恒握手了嗎?肌膚之親耶!」


這哪叫「肌膚之親」啊!小翎心裏大罵。


「這樣只會讓他更討厭我!」


「他討厭你,你不會加十倍討厭回去啊?」千秋冷冷地說:「你們的過去早就已經變質了,所以要把它徹底破壞,才能重頭再來,瞭嗎?」


「可是‧‧」


「你自己拜託我的,你就要相信我啊!」


「好吧‧‧」沈默了兩秒,小翎又想到一件事:「對了,那張女孩子的照片,是你從你自己的網路相簿上抓下來的吧?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怎麼?你嫉妒?」


「我幹嘛嫉妒啊!」小翎差點吐血:「只是有點好奇。」


千秋哼了一聲:「她叫葉芊菁,是我老妹,那張是她去我們學校玩的時候拍的。」


小翎大吃一驚:「你妹妹?你‧‧你用自己妹妹的照片做這種事,不會給她添麻煩嗎?」


「第一,我老妹念師大附中,不是北一女;第二,她早就畢業了,現在在新竹指揮交通;第三,」千秋冷冷一笑:「你以為我會在乎那女人的死活嗎?」


一陣惡寒襲來,小翎再度啞口。雖然他不能像千秋那樣讀他的思緒,卻感覺得到,他身上那股強烈的憎惡,絕對如假包換。


在他身體裏的,是一個跟家人絕裂,又死得冤枉,滿腔怒氣沒處發的怨靈。把自己的人生交給他安排,這樣真的好嗎?


千秋在這世上沒有任何顧忌,當然可以恣意妄為,他陳少翎可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過啊!這樣下去,萬一日後鬧出什麼收拾不了的大簍子,該如何是好?


他心中種種疑慮,哪裏逃得過千秋的耳目。這惡鬼冷笑一聲:「怎麼?怕了?要不要去找道士驅邪啊?」


「我家又不信這個‧‧」小翎囁嚅地回答,心中不安至極,努力淨空腦袋,免得自己又生出什麼要命的念頭給他讀去,搞得更難看。


幸好這尷尬的場面立刻被打斷了。


「陳少翎!」背後傳來怒氣沖天的叫喚,千秋不用回頭也知道,阿Q和志恒兩人臭著臉追上來了。


「兩位兄台有何貴幹?」他背對二人站著,動也不動。


阿Q氣壞了:「別人跟你講話,你好歹也該轉過來吧?」伸手拉他肩膀硬將他轉過來,劈頭卻看到一張吊死鬼的臉,嚇得他倒彈三尺。


「啊!!!你!」


千秋伸手阻止他們前進:「停,麻煩兩位,隨時跟我保持兩公尺距離。我現在體質很容易過敏,上次跟你們靠太近講話,回去全身癢得睡不著。」


蔡志恒從小人緣極佳,幾時被人這樣憎厭過?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單戀他的娘娘腔,照理只有自己有權利嫌棄他才是啊!只覺心裏非常不是滋味,鐵青了臉一言不發。


阿Q可沈不住氣了:「王八蛋,你拿人當病菌啊!」


千秋聳肩:「我只是說出事實,沒惡意的。」


志恒說:「我想你八成是晚上過得太熱鬧,感染到什麼怪東西──純屬猜測,沒惡意的。」  


「實不相瞞,我對那些怪東西早就免疫了,偏偏就是拿醜八怪病毒沒輒──你也知道,沒惡意。」


醜八怪?!


他蔡志恒雖不是絕世美男子,好歹也生得風度翩翩,收過幾個女生的情書,這陳少翎居然叫他醜八怪?


阿Q不耐煩了:「夠了!我們只是來跟你說,不要以為你贏了。你騙得了教官騙不了我們,那女生根本就是被你找來頂罪的,我們絕對不會就這樣算了!」


「也就是說,你還想被再親一次囉?」


「*@#$%‧‧‧」阿Q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志恒搭住他肩膀要他冷靜,但他自己也發現,對一張拖著長舌頭的慘白鬼面具,實在很難好好說話。


「我不想跟你吵架,只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


「那你去跟那位葉小姐說啊,她不是有附回信的信箱嗎?」千秋說:「不過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呀?那女生長得不錯說,你女朋友有她漂亮嗎?」


「這不是漂不漂亮的問題,男女間的感情沒有這麼簡單。」志恒鄭重地說:「不過我想你大概是不會懂的。」


「哎喲,真是感人,原來你蔡大哥還是個兩性專家呢。開班授徒的時候,記得寄折價券給我呀。快上課了,在下失陪。」轉身正要離開,志恒卻開口了:「等一下!」


「蔡老師還有什麼訓示?」


「你真的是陳少翎嗎?」


「志恒,你在講什麼啊?」阿Q被弄糊塗了。


志恒自然也知道這話問得好笑,但他就是忍不住。上次見面時,他就對這位昔日同窗產生一股空前的陌生感,雖說一年的時間可以讓人改變很多,但這也太誇張了。氣質,眼神,講話語氣,還有一些小動作,都跟以前天差地遠,他完全無法將二年三班陳少翎跟記憶中的小翎連在一起。此時對方戴著面具,更讓他強烈地感覺到,眼前的人根本是個他不認識的人。


千秋和小翎沒想到他有此一問,都是心中一震。不過,這點小事哪難得倒葉千秋?


「不,我是奧蘭多布魯。要不要我對著你的臉射兩箭瞧瞧?」


「我只是覺得,你跟我認識的陳少翎不太像。」


千秋冷笑:「呵!『你認識的陳少翎』?據我所知,你好像從來沒真正認識過我吧?」


「‧‧算了,當我沒問,你走吧。」


千秋聳聳肩,轉身走開了。沒有人知道,在那張詭異的面具下,藏著一張更詭異的笑臉,宛如發現獵物的獅子。


好小子,你夠格當我的對手!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6:59

Chapter 10

夜幕低垂,在昏暗的路燈下,蔡志恒瞪著眼前的陳少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在這裏做什麼?」


千秋揮手要他維持兩公尺的距離,然後慵懶地靠在燈柱上,愛理不理地說:「看了不就知道?我在做生意。」


「做這種生意?太離譜了!」


「又怎樣?有錢賺最重要。」


「你會被抓的!」


「那就等被抓再說嘍。」


「你真這麼缺錢嗎?」


「大哥,高二的補習費很貴的,我可不像你這種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喊一聲就有錢拿,當然要自力救濟了。」  


「你不覺得很可恥嗎?」


「可恥什麼?趁著現在有本錢的時候,能賺就要趕快賺。」


「你愛怎麼想是你家的事,可是你做這種事,會影響其他同學的心情,麻煩你快點走開好不好?」


「是嗎?可是我覺得其他同學都很滿意我的特別服務耶。」


「你不要裝了,你根本就是想藉機影響我的心情,是不是?」


「呵,笑話,我做生意做得好好地,是你沒事來找我搭訕的耶!」千秋邪邪一笑:「還是說,大哥你也要給我捧個場呢?」


「你!」


這時,教官怒氣沖天地從走廊另一端大步走來:「陳少翎!你放學不留下來自習就算了,居然在校園裏叫賣零食!」


「報告教官,我只是想為晚自習的同學們補充能源!」


望著胸前掛著裝零食的木盒的小翎,以及氣極敗壞的教官在校園裏追逐的景象,志恒由衷後悔跟他說話。


現在回想起和小翎相識的始末,簡直就像大夢一場,沒半分真實感。


不幸的是,這一切都是他自己起的頭。他們班每次熱熱鬧鬧辦活動,小翎總是一臉渴望地縮在旁邊看,卻又不敢主動報名參加,每次都是他主動去拉他下海。本來嘛,活動當然是越多人參加越好,真不懂他到底在龜毛什麼。


沒錯,是他自己去找小翎的。但是誰又想得到後面的發展?


那陣子他特別倒楣,天堂帳號被人盜用,手機又掉了;是小翎陪著他打過一通又一通電話,一起去接待處跟服務員雞同鴨講,一起研究有如天書般的申請表格,還把自己的手機暫時借他用。所謂「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雖然兩人的個性風格天差地遠,小翎還是成為他特別的朋友。


志恒從來不缺朋友,但有時朋友多不一定有用。即便是朋友,還是有很多煩惱不能訴苦,有很多心事不能說。例如,臉上莫名長了一堆痘子,要是把不到妹怎麼辦?況且台北的女生又是一個比一個跩,每次看到她們總忍不住緊張,更增加心中苦惱。此外,他遠從南部北上求學,花錢要小心節制,不能像同學一樣沒事去聽演唱會,買電腦零件像不要錢,這話也不能隨便出口。最重要的是,每當夜深人靜,聽著窗外的風聲和車聲,心中湧起強烈的孤獨的時候,他總不能向朋友哭訴說他想家吧!


然而他對小翎就沒有這些顧慮。不管再愚蠢的煩惱,他都可以對小翎吐露。想家的時候,他當然不會找小翎哭,但只要撥通電話,即便只是跟他扯一些無聊廢話,都可以讓他的心情平靜下來。


他原本還慶幸,能找到一個不可多得的知己,這樣的朋友,一個男人一生頂多只會有一個。然而,他萬萬沒想到,這背後隱藏了多麼醜惡的事實。


同性戀。這三個字他光聽到就反胃,沒想到這種人一直在自己身邊,而他居然渾然不覺!


這一年來,小翎究意是用什麼眼光在看他?一起游泳的時候,一起沖澡的時候,他是不是一直在偷瞄他的裸體?偶爾一起過夜時,他是不是會趁自己睡著,在他身上又摸又親?


只要想到這裏,他就會五臟翻滾,恨不得連腸胃都一起吐出來。


以前聽說有些學校會把比較娘娘腔的男生毆打至死,他還覺得這些人未免太野蠻,幹嘛沒事用暴力解決呢?等到自己遇到了,他才知道,有些人就是會讓你恨不得好好捶他幾拳才甘心。


後來小翎休學了,他總算鬆了口氣,心想他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就讓他再去糾纏別的男人吧。沒想到一年過去,陳少翎重返校園,開學第一天就搞得驚天動地,竟然從此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


他們是男校,學生又是經過篩選的優等生,照理不太可能會有「校園偶像」出現。知名度較高的學生不是「校方走狗」班聯會主席,就是某某大官大老闆的兒子,而這些人往往是同學厭惡的「嘔吐對象」。偏偏這位陳少翎同學,居然輕而易舉地就贏得了許多同學的注目與支持,儼然新一代青春偶像的架勢,就連心如止水〈才怪〉的高三學生,每天到學校討論的第一件事不是小考的答案,而是前一天陳少翎又做了什麼好事。


他最近的英勇事蹟,就是拿著一把五百萬保障的大雨傘,跑到二樓的露台上練習跳傘。雖然雨傘中途開花,讓他摔了個鼻子著地,外加被教官與導師各狂電一個小時,他仍然得到了許多掌聲。


志恒由於個性海派喜歡交朋友,對大小事務總是熱心幫忙,因此交遊廣闊,知名度也算相當高,但從來不曾像小翎那樣大出風頭。對於小翎嘩眾取寵的行為,他除了不屑,總有幾分吃味。


更糟的是,經過那件烏龍送花事件,他一時不察主動跑去找那變態談判,當場吃了悶虧不說,更引來一群多事的人,老愛有意無意把他跟小翎的名字連在一起,著實讓他切齒痛恨。而始作俑者陳少翎本人,反而一副置身事外的嘴臉,彷彿這一切全不關他事。每次在校園中不期而遇時,小翎不是對他視若無睹,就是朝他露出優雅甜美的笑容,卻又含著強烈的嘲諷,當真刺眼至極。


他最恨被人看不起,尤其對方是那個人,更讓他火冒三丈。


憑什麼?他憑什麼這樣看輕他?他也不想想自己是個違反自然定理的同性戀變態,早晚要遭天譴的,憑什麼活得這麼理直氣壯?這還有天理嗎?


當年被他鄙視的人,現在變得比他更光鮮亮麗,還反過來有意無意對他示威,這叫他如何忍受?


最不幸的是,他正處於最緊迫的高三時期,抽不出時間精神跟這臭小子幹一場。


然而,不管再恨,再不屑,他就是不能不注意小翎。那股「全世界他最偉大」的氣勢,還有天塌下來都不怕的自信,彷彿由他內心深處滿溢出來,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還有,小翎身上那股陌生的違和感始終揮之不去。他身上沒有半點他們兩人曾經相知相惜的痕跡,彷彿那段過去全部被他擦掉了,不,是根本不存在。根本沒有害羞、內向又溫和的陳少翎這個人,從頭到尾就只是一個粉墨登場的演員在演戲玩弄他。就像「驚悚」裏的愛德華諾頓一樣,把李察吉爾耍得團團轉之後,一眨眼馬上換上一張完全不同的臉。


這種感覺,比當年他發現小翎的真面目時,那種強烈的震驚更難消化。當時他只覺得自己被欺騙了;現在他知道自己被雙重欺騙。當陳少翎一臉鄙夷地告訴他「你從來沒真正認識過我」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雖然在身體上,他沒讓小翎佔過便宜,精神上他卻被侵犯了。


「可惡!」他齜牙裂嘴地咒罵。一抬頭,這才發現全教室的人都被他驚動了,大家都在瞄他。他尷尬一笑,將注意轉回書本,發現他看同一頁看了半個鐘頭,還是沒半點進展。


志恒歎了口氣,心裏明白,他一時還擺脫不了這個名叫「陳少翎」的惡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7:20

Chapter 11

小翎對著洗手間的鏡子深呼吸,試圖喚醒沈重的眼皮。補習班裏窒悶的空氣,和擁擠的空間,總是讓人昏昏欲睡。再怎麼說他也念高二了,又晚了別人一年,可不能再浪費自己的青春和父母的血汗錢。

望著鏡子裏白晰清秀的自己,忽然想到千秋說的話:「你臉上的酒渦很可愛,只是你不常笑,自己不知道而已。」


真的嗎?


他看看左右,洗手間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便試著對鏡子裏的自己微笑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雙頰上真的出現兩個深深的酒渦,確實挺有魅力的。小翎不禁笑了出來,這時‧‧


「你幹嘛沒事對著鏡子傻笑?」葉千秋大人又出來攪局,嚇得小翎心臟差點停掉。


「你不要隨便跑出來啦!要是給別人看到‧‧」


「像你這樣動不動就沈醉在自己的美貌裏,就算給人看到,你也不會發現的啦!」千秋很不以為然:「我說,做人自戀一點沒關係,可是你真的過頭了,ok?上次居然還跑去親鏡子‧‧」


「是你叫我親的!」


「啊,對哦。」


小翎覺得自己能撐到現在沒瘋掉真是奇蹟。


「喂,千秋。」


「幹嘛?」


「你‧‧為什麼要叫我吻你呢?」這話真的很難啟齒,但他還是非搞清楚不可,否則心裏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你又不是‧‧同性戀。」


「怎樣?不是同性戀就不可以接吻?你種族歧視哦?」


「不是啊!是你這樣真的很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人家只是想嚐嚐純情處男的嘴唇是怎麼滋味啊。人死後本來就是要把生前沒做過的事全試試看,這樣死得才有價值咩。」


「只是‧‧這樣?」


「對啊,不然還要怎樣?」千秋一派輕鬆。


小翎忽然很想哭:原來,他珍貴的初吻只是讓個好奇鬼寶寶嚐鮮用的?


上課鈴響了,小翎回到狹窄的座位上。由於他劃位劃得太慢,位置跟自己同學都隔著一段距離,四週幾乎全是他校的學生。鄰座是個景美的女生,跟他處得還不錯。事實上,他座位附近的女生都跟他處得不錯,倒也不是因為他長得多帥,反而是因為他的缺乏幽默感。


話說南陽街諸位名師們,通常除了授課精彩外,帶動氣氛的功力也都是一流,總是能在學生們昏昏欲睡的時候,適時振作他們的精神,其中最有效的方法當然就是講笑話。但是不知何故,這些老師常常會忘記,班上的女學生也是有繳學費的,每次都只講笑話給男生聽。笑話的內容不外乎如何吃女生豆腐啦,必要的時候先上了再道歉啦,哪個學校女生腿最粗,胸圍最小之類的,逗得全體男生哈哈大笑,女孩子卻安靜無聲。在這種時候,班上唯一沒笑的男生就是小翎,因此眾女生對他頗有好感,常常分零食給他吃。  


小翎剛坐下,就看到附近的幾個女生用奇異的眼神偷瞄他,很快地又轉開,好像欲言又止。這眼神小翎很熟悉,就是當年班上開始謠傳他是同性戀時,同學們看他的眼神。久違的恐懼再度浮現,他開始覺得胸口發冷,呼吸困難。


過了幾分鐘,鄰座的黃衫女終究還是控制不住好奇心,首先開口了:「欸,小翎。」


「‧‧什麼事?」


「呃,那個‧‧」她考慮了半晌:「算了。」


小翎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居然接了一句:「你是想問我,是不是同性戀,是不是?」


這話一出,他立刻感覺到周圍幾個女生不約而同豎直了耳朵。


女孩有點窘:「呃‧‧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啦,你別在意‧‧」


「那麼,到底是聽誰說的呢?」


女孩一時答不出來,眼睛卻不由自主往教室的另一角瞄了一下。小翎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正是泡麵等「同撲會」成員的座位。


這些人有完沒完啊?在學校裏排擠他還不夠,到了補習班還要整他?他跟他們到底有什麼仇恨?


小翎滿腔悲憤,卻又無處申訴,看到女孩仍在等待他的答案,只覺舌頭打了大結,當真是有口難言。


「現在是怎樣?你要當著女生的面痛哭流涕嗎?我是不反對啦,如果你不怕明天沒臉上學的話。」腦子裏的另一個聲音說話了。


小翎咬緊了下唇,低聲說:「我想,還是拜託你了。」


「算了,算了,當我沒問好了。」那景美的對他素來印象不壞,此時只是一時好奇,並不是存心找碴,覺得場面不太對,自己先打退堂鼓。


此時千秋接手了,給她一個風度翩翩的微笑:「你說呢?」


女孩不知何故,臉紅了起來:「什麼?」


「你認為我是不是同性戀?」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啊。」


「我只是問你的感覺,你覺得我像不像?」


「呃‧‧不太清楚,不過你是比其他男生秀氣一點沒錯。」


「男生秀氣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啦‧‧」


「那不就得了?」


景美一時語塞,有些賭氣:「你要是不想告訴我就直說嘛。」


千秋長歎一聲:「這樣好了,我告訴你一個淒美哀怨可歌可泣的故事,你來判斷我是不是同性戀。」


「好,你說。」


「很久很久以前,當時我還是個天真無邪,活潑可愛,前途不可限量的小男孩,全家都對我寄以厚望。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我生了怪病,整天高燒不退,又一直做惡夢哭鬧,看什麼醫生都沒用。後來我爸媽請了一位大法師驅邪,我的病才好轉。可是法師嚴厲警告我,這輩子絕對不能接近女色,否則病情隨時會再發作。所以我才一直跟女生保持距離,下場就是被人家傳一堆閒話。」


「你再掰啊!」景美很不滿。


「是真的。法師說,因為我實在太帥,將來一定會變成人見人愛的超級帥哥,女人一看到我就會愛上我,害別的男生通通娶不到老婆,所以才會被惡魔詛咒‧‧」


「夠了!」女孩拿筆記本往他頭上用力招呼下去,當場「啪」地一聲,全班震動。他們兩個這才注意到,原來老師已經開始上課了。


「那邊兩個,要情話綿綿就出去外面講!」老師嚴厲的聲音傳了過來。


泡麵一幫人本來想讓小翎在女生面前下不了台,沒想到反而看到他跟女生快樂地打情罵俏,心中都十分不痛快。


挨罵之後,兩個人互瞪一眼,安安份份地繼續上課。沒一會兒,女孩就傳了張紙條過來。


「結果你到底是不是啦?」


小翎回她一句:「因為種種曲折離奇的理由,總之我不可能跟女生在一起就是了。」


沈默了半晌,女孩又推了一張紙過來。


「我並不歧視同性戀。」


小翎乾笑了二聲。每個人都是這樣,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沒有歧視同性戀,但是語尾總會加上一句「不過‧‧」、「可是‧‧」、「只是‧‧」,總之是講了等於沒講。他聳肩,在紙條上寫下:「是嗎?」推了回去。


紙條很快地傳回來:「我覺得他們很可憐。不能結婚,也不能有小孩,而且一輩子都要遮遮掩掩,不能過正常的生活。」


小翎覺得有些困惑。基本上她說的是事實,同性戀者的確不太適合結婚生子,每天說謊的日子也確實蠻累的;但是,「可憐」?這個字眼正確嗎?


「當然正確啦。」千秋冷笑著:「你不是每天都認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憐的人嗎?」


「我才沒有‧‧」小翎心虛地應著,忽然覺得自己的良心在抽痛。


「好啦,你到底要不要回人家的字條?」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如果要跟她詳細討論同志到底可不可憐,八成得一直寫紙條寫到天亮。


千秋長歎一聲,提筆寫下:「你真是善良。不曉得你願不願意伸出援手,拯救一群比我可憐十倍的男人呢?」


女孩寫著:「比你可憐?變性者嗎?」


「不是,是一群虛度青春,到了高二還交不到女朋友,每天淚流滿面等著上高三變成化石的傢伙。」


女孩「噗哧」笑了出來。  


「喂,阿輝伯!」下課後,小翎追上了他們班的康樂股長。「這給你。」


阿輝伯接過紙條:「這什麼?」


「景美某一班的康樂股長姓名電話。」


「真的嗎?」阿輝伯大喜:「你怎麼拿到的?」


「就我旁邊那女生給我的啊。我問她可不可以跟她們班聯誼,她說直接找她們康樂喬時間地點就好了,她也會幫忙拉人。」


「原來你上課被罵就是為這件事啊?」阿輝伯恍然大悟。


「沒錯,」千秋長歎一聲,隨即擺出壯烈的神情:「為了本班同學的福利,陳少翎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惜。」  


「小翎~~」阿輝伯雙眼閃閃發光:「原來你真是個大好人啊!我以前都誤會你了!」


「好說好說,你明白就好。」千秋拍拍他肩膀:「如果要補償我,就把聯誼辦成功就行了。上次好像一對都沒配成哦?這次的目標:至少要銷出去十個,終極目標是在寒假之前讓全班通通把到妹!」


「交給我吧!」阿輝伯的使命感在燃燒了。


走出南陽街,來到昔日的大亞百貨門口站牌等車,小翎想到又過了一關,鬆一口氣之餘,卻也有幾分失落。因為他再度發現,自己真的是沒用透頂。


從認識千秋以來,有哪次困難是他自己解決的?沒有,一次也沒有。


無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對手是誰,只要千秋不出馬解圍,他永遠毫無招架之力。當初千秋只跟他約定「偶爾借用他的身體」;如今,一天之內除了特定的幾堂課,他的身體幾乎都是千秋在用,一切事務由千秋全權處理。老師同學認識的「陳少翎」,早已不是真正的小翎了。他這個本尊反而成了旁觀者。


千秋什麼都不怕,什麼事都做得好,而他卻什麼都不會。


這樣下去,乾脆把身體整個讓給千秋,自己就永遠在腦子裏沈睡吧,這樣他就不用承受那麼多煩惱和痛苦了。小翎自嘲地笑著,反正他陳少翎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卒,葉千秋卻可以帶給很多人歡樂。


這世界根本不需要陳少翎,有他沒他都一樣。


他想,這番內心掙扎,想必千秋聽得一清二楚,他會怎麼回答呢?應該會立刻就興高采烈地接手他的身體吧?那當然了,聽到有活人蠢到自願讓出身體,哪個鬼魂不會喜出望外呢?  


奇怪的是,千秋一直沒有反應,小翎甚至感覺不到他的氣息,好像他忽然消失了一樣。小翎心中一緊,正想拿出方鏡來察看,這時那吵死人的聲音又回來了:「喂喂,你身後八點鐘方向,慢慢轉頭,動作不要太大。」


原來他跑到別的地方兜風去了,根本沒聽到小翎的心聲。小翎鬆了口氣,依著他的指示,假裝掉了書包,趁著彎下腰去撿時,小心地轉頭往身後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他立刻有如五雷轟頂,全身僵硬不能動彈。


在從館前路湧來的人潮中,小翎朝思暮想的蔡志恒,正和一個北一女的學生併肩朝他的方向走來。他們沒有牽手,但是志恒肩上背著那女孩的書包。兩人有說有笑,一路暢談著走入捷運站入口,那女孩的馬尾甚至還掃到小翎肩頭。但他們眼中完全只有彼此,壓根沒看到小翎。


「喲呵呵,原來這位就是『北一女校花』呀?」千秋興緻勃勃地說著。


小翎緊閉著嘴,強壓下心頭苦水,只是怔怔地望著捷運站。他的車來了又走,他卻沒注意到。


過了一會,他才呼吸困難地說:「也‧‧也沒有多漂亮啊,哪是什麼校花?」


那女孩的五官尚稱分明,臉型也很適中,算是中等以上,但也不過如此而已,又不是什麼豔驚四座的美女,卻輕而易舉地抓住志恒的目光,小翎不禁覺得這世界實在太不公平了。


千秋冷笑:「拜託,北一是女校,人家才沒那興趣去選校花哩,都嘛是一些無聊男子在那邊沒事亂吹牛給人家加封號。不過話又說回來,以你的立場,就算她是林志玲,想必你也會把她看成林重謨吧?」


小翎心中淒苦,也沒空理他的無聊笑話。雖然自己說過,願意祝福他們兩個,一旦親眼看到,打擊還是遠比自己想像中的深。


「她也‧‧不過是個女孩子啊。」


「廢話,不然你以為她是什麼?神力女超人?」


「‧‧‧‧」小翎咬著下唇,心中不斷問自己,他能承受這種痛苦到什麼時候?


「我說你啊,不要撐了。乾脆我去附在她身上,讓她從三越頂樓跳下來算了,這樣比較乾脆。」


小翎一驚:「別鬧了!」


「再不然,我就搬去她家住,天天從鏡子裏爬出來跟她打招呼,包準她不到一個月就進精神病院,你說這招怎麼樣?」


「不行,這樣太卑鄙了!」


「我卑鄙?」千秋冷笑:「這話從你嘴裏講出來真是好笑啊。我不是叫你不要撐了嗎?你明明就希望她立刻從世上消失,又何必裝好人呢?」


「‧‧」小翎臉色慘白:「只是心裏希望也不行嗎?我只是想一想,又不會真的做。」


千秋搖頭:「同學,所有的犯罪動機,都是從『只是想一想』開始的。剛開始只是想一想,日子久了,越想越仔細,越計劃越真實,最後就會變成渴望,非真正動手不可。」


「我才不會!」小翎失聲大叫,這下又驚動了四週的等車人群,大家很有默契地以他為中心,朝四周以放射狀退開,小翎身旁頓時一片空曠。


然而千秋毫不在乎小翎的羞憤和困窘,仍是輕鬆地說:「隨你便,反正對我是沒差的。哪天我興緻來了,我就自己動手去把那女的收拾掉,省得整天看你這副死樣子。」


小翎背後陣陣發涼。沒錯,他做得出來,這傢伙一定做得出來。要是他真的一時興起,搞不好還會用他的身體去對那女孩不利,讓自己背負一切後果,到時他就真的跳到黃河洗不清了。


這就是千秋幫他解決問題的代價嗎?讓他活在恐懼不安裏?


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正在煩惱時,冷不防背後被人擦撞了一下。


「對不起。」


小翎倒是有點驚訝,居然還有人敢靠近他,當他看到那個人的臉時,更是大吃一驚:「學長?」


那個臉色蒼白,兩眼無神的高個子青年,正是他高一時的學長安修平。


「呃?」安修平面無表情地瞄了他一眼,沒認出他來。


「我是陳少翎,你高中學弟,一年十二班的。呃,不過我高一就休學了。」


「哦,是哦。」嘴上這麼說,學長臉上還是沒半點認出他的神情。


在人際關係中,這種狀況算是數一數二的尷尬。打了招呼就無話可說了,偏偏又不能說一聲「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就快閃,實在是很累。


「學長要搭捷運嗎?」


「嗯。」


「那‧‧再見。」


「嗯。」


看著他宛若遊魂般地走進地下道,千秋出聲了:「喂,你這學長是怎麼回事?以前在學校裏就這樣陰陽怪氣的嗎?」


「好像是,我跟他不熟。不過他現在更嚴重了。」


他對安修平唯一的印象,就是新生入學的第一天,高二學長來認學弟的時候,安修平把他叫到門口,只跟他說了一句:「我是你學長,有事就來找我。」然後轉身就走,留下一頭霧水的小翎。當時他還以為學長討厭他,心中非常惶恐,向別的學長稍加打聽,答案是:「他那人就是這樣,不要理他。」小翎這才鬆了口氣。


此後每次在校園裏相遇,小翎都會主動打招呼,安修平也總是像今天這樣,淡淡地應一聲就算數,也不曉得到底記不記得他。


雖然如此,小翎對他的印象還是相當深刻,理由很平常:這小子長得頗帥,對當時的小翎而言,可說是他見過最漂亮的人。  


整體而言,安修平的型跟千秋倒有幾分相似,五官英挺勻稱,氣質聰慧;不同的是,千秋活潑聒噪,這位學長卻是無比地沈靜。與其說是高傲,倒不如說是「淡漠」。小翎每次看到他,就會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虛無」感,彷彿對安修平而言,世間的一切都沒有意義,都是假的。說句失禮的話,實在是陰沈得讓人無法忍受。


這次久別重逢,安修平身上那股淡漠非但沒減輕,反而更強烈了。安修平現在形容憔悴,連被風吹都會跌倒。臉上寫滿疲倦,鬍渣也冒了出來,但眼神仍是虛無縹渺,彷彿在看著另一個世界,彷彿身體上的勞累跟他本人一點關係都沒有。正因如此,小翎才能在分別一年多後,還一眼就認出這位一點都不熟的學長。尤其是在他外表改變這麼大的情況下。


「他怎麼會變得這麼淒慘呢?」以前穿著筆挺的制服,好歹還是個有些陰沈的帥哥,現在簡直就像久經風霜的流浪漢。


「重考的人,心情是不可能開朗的。」


「重考?」小翎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你是眼睛脫窗啊?他手上提著重考班的袋子啊。」


「不會吧,我聽說他以前成績都是前五名的。」



「可能是沒考上第一志願不服氣吧,這我很了解。」千秋長歎一聲:「想當年,我本來是可以上台大法律系的,偏偏就是有一題數學猜錯,一失手成千古恨‧‧」


小翎沒理會他的牢騷,心中暗呼好險,剛才沒問學長考上哪個學校,不然就傷感情了。


車來了,小翎奮力擠上車,隔著車窗再看捷運入口一眼,想到並肩同行的志恒和女孩,不禁心中再度糾緊。


「喂,現在都晚上十點多了,麻煩你休息一下,別再去想蔡帥哥跟林委員了好嗎?」


小翎雖然心情苦悶,聽到「林委員」三字,腦中浮現志恒和某立委手牽手的畫面,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7:37

Chapter 12

二年三班跟景美聯誼的結果相當順利,不少人找到了心儀的對象。這時小翎就成了傳話筒,當有人想問對方的心意時,就得靠他去問鄰座的「景美安潔莉娜裘莉」〈自稱〉,裘莉去問她同學,再把答案傳回來。再加上小翎週圍還有不少他校的女生,全都是下次聯誼的可能目標,因此小翎的人緣又增進了不少。

就像千秋說的:「高中男生滿腦子都是女人,只要你幫他們找女人,他們總會領你的情的。」


只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找得到女人,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領他的情。


這天小翎補完習,筋疲力竭地回家,正打算早早上床,忽然電話響了,是巴西人。


「你還好吧?」他的口氣很猶豫。


「我很好啊,幹嘛問這個?」小翎一頭霧水。


「咦?你沒看到嗎?」


「看到什麼?」


「呃‧‧那就算了。掰。」


「喂喂喂,」小翎急著叫住他:「你到底要說什麼啦?」


「班版。我以為你看到了。」


「班版怎樣?」


「有些‧‧不太好看的東西。不過我想你應該有辦法應付吧?」


小翎心驚膽戰地點入了班版,一看之下差點沒昏過去。整個版面全是類似的討論串:「抗議同性戀污染校園」、「如何防備變態色魔的毒手」、「被同性戀騷擾該如何應對」、「如何消滅變態,還我一個清新的地球」,每個討論串下面都有一大排的留言,足足佔了好幾頁。而且這些留言可不是純灌水,每一篇都洋洋灑灑,引經據典長篇大論,幾乎可以集結成冊,想也知道是同撲會眾人同心協力的大作。


所有文章的中心要旨大致相同,僅以其中一篇大意代表:「自從宇宙創造以來,同性相斥異性相吸乃是不變的定理,雌雄結合方能孕育後代,長保種族血脈源源不絕。可是就有人無視道德倫常,違背天理,做出種種噁心下流的行為,實為人神所共憤,天理不容,偏偏現代人價值觀混亂,居然還容許這種人四處橫行,不是援交騙錢,就是整天開轟趴雜交玩樂,到處散播性病,沒事還舉行遊行公然要求『權利』,無恥下流至極‧‧」


千秋呵呵大笑:「哎呀,這年頭居然還有這麼熱心公益的年輕人,以拯救地球為己任耶!真是太感人了。只是,開口閉口天理,難不成『天理』是他家養的小狗嗎?還是上帝委託他代言?可是我沒看到他的委任狀耶!」   


小翎全身發抖,他飛快地在其中一個文章下按了「r」回應,但手抖得太厲害,根本打不出字來。


「幹嘛呀?趕快回啊,從亞歷山大大帝開始到柴可夫斯基,還有娜拉提洛娃,一代一代闡述同性戀者的光榮歷史,好好教導一下這群無知的小羊咩。」  


小翎咬著下唇,一言不發。老實說,他當然很想跟這些人辯個水落石出,但一旦跟他們筆戰,事情只會越來越糟而已。而且寫了又有什麼用?泡麵正好是班版的版主,就算他寫了長篇大論,也難免不會被一刀砍掉。況且說句實在話,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立場反擊。


正如「景美安潔莉娜裘莉」所說,他必須一輩子遮遮掩掩過日子,每次想到這點,就會不由自主地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因此,面對別人的排斥,心中雖不服,卻只能沈默以對。  


「話又說回來,」千秋聳肩一笑:「你要是辯得過他們,八成連以巴危機都解除了。」


小翎再望了一眼螢幕,看到上面一行行可憎的字眼,實在忍不住,一拳搥在鍵盤上:「我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麼恨我!」


「喂喂,鍵盤要錢的欸,不要拿財產出氣好嗎?」千秋說:「而且他們會這樣做也是很正常的啊。你自己不也做過這種事?」


小翎抬頭瞪他:「我哪有?」


「是嗎?那我問你,我跟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這麼有禮貌地跟你打招呼,還稱讚你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你幹嘛亂吼亂叫,整張臉嚇得發白,活像見到鬼一樣?」


「本來就是見到鬼啊!」


「鬼也有自尊的耶,你那種態度就不怕傷害我嗎?」


「麻煩你不要瞎掰好嗎?我現在沒這個心情。」


「哦,你任何時候發牢騷,我都洗耳恭聽,我問你事情就是在瞎掰是吧?你跟那些同撲會的人到底有什麼不同?」


「‧‧‧‧」


「我再問你一次,你看到我的時候,為什麼擺那種臉?」


「因為平常人不會看到鬼的啊!」


「哦,就因為『平常不會看到』,你就可以排擠我嗎?」


小翎真是有理說不清:「我沒有排擠你,我只是害怕!你那時的臉很恐怖,你忘了嗎?」


「恐怖又怎麼樣?我好好地待在鏡子裏,又沒咬你,也沒對你做什麼啊。」


「問題是,我怎麼知道你『接下來』會不會對我做什麼?」小翎說完話,立刻心裏震了一下。


千秋微微一笑:「瞭了吧?他們討厭你,一來是因為你不是他們認知的『正常』,二來,天曉得你什麼時候會做出什麼事。這種心態人人都有,連你也一樣。懂嗎?這完全是正常現象。」


小翎悲憤莫名:「意思是說,因為是正常,所以他們可以理直氣壯欺負我就是了?」


「親愛的,我只說『正常』,沒說『正確』。」


「你說了半天等於沒說。」


千秋無奈地一歎:「你要認清楚,那些人跟你是一樣的,這樣你才有辦法去面對他們,瞭嗎?」


「我認清楚有什麼用,他們不這麼認為啊!他們就是認為我骯髒下流,不配當他們的同學,不管再怎麼跟他們解釋,他們永遠不會接受我的!」


「既然這樣,就只能靠實力決勝負了。」


「什麼?」


「你沒看過犬夜叉嗎?裏面有一句至理名言:『如果無論如何都不能和平相處的話,就讓對方知道誰才是強者吧!』」


小翎頹然坐下:「很抱歉,你是強者,我不是。」


「那就好好加強自己的實力啊。」


「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弄得像打仗一樣?難道就不能和平過日子嗎?」


「你去問你們家泡麵啊,問我做什麼?」


小翎咬著下唇:「有沒有辦法,讓他們不要那麼討厭我?」


千秋嘿嘿兩聲:「人家討厭你是他們的權利吧?要是連討厭別人的權利都沒了,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啊?」


「‧‧‧‧」


「重點是,你又有什麼義務要討他們歡心呢?」


小翎一時啞口,隨即又想到:「可是,自己同學弄成這樣,真的很難受啊!」


「說到這個我就想到,你昨天好像莫名其妙給你老爸飆了一頓哦?」


前一天,小翎向法師借了一本遊戲雜誌回家,正在翻閱,被爸爸看到,當場被大罵一頓。理由不外乎是他已經晚了一年,居然還不曉得要加緊用功,整天只會看這些沒營養的東西之類的。


「這跟泡麵他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被罵的時候,心裏有什麼感覺?」


「覺得很冤枉啊,還會有什麼感覺?」


千秋狡獪地笑著:「你敢說你那時不覺得你老頭很惹人厭?」


「‧‧‧‧」這實在很難否認。


「你老子生你養你,都還免不了被你嫌,你何德何能,指望每個人都喜歡你?」


小翎提高音量:「我沒有指望每個人都喜歡我,可是也不能每個人都討厭我啊!你看有多少人回他們的文章?那些人平常不敢當著我的面罵,一看到有人起頭就全跳出來了,這樣我以後怎麼待在班上啊?」


「你到底有沒有用過網路?網路上要做假身分太容易了,尤其是BBS,一個人註冊三個身分,二個人就六個,一個身分各二篇,馬上就可以洗版了。不要大驚小怪好不好?」


「我知道,可是萬一是真的‧‧」


千秋打斷他:「殺人魔陳進興都有人支持,偏偏你就萬人嫌?你以為你是狗屎轉世嗎?一個班四五十個人,總會有人站在你這邊,只是你沒用心去找而已!」


小翎被他果斷的語句鎮得無言以對,雖然心中不太服氣,卻怎麼也找不到話駁他,只得悶悶地說:「我知道了。總之我以後不上班版就是。」


「白痴!當然要上,而且還要回應。」


「怎麼回?」


「回三個字就行了。」


「哪三個字?」


千秋呵呵兩聲,沒答話。


當天晚上,二年三班某些上班版的人注意到,在每一個攻擊同性戀的討論串最後,都有一位「宇宙無敵美少年」的回言,只有三個字:「請繼續」;不少人當場噴茶,當然也有人噴火。


小翎對著螢幕長歎:也只能這樣了吧?他註定沒辦法度過和平的高中生活,只能躲在千秋背後,看著他嘻笑度日,而自己只能為自己的無用黯然神傷‧‧


「要我教你對付他們的秘訣嗎?北鼻。」千秋笑咪咪地問。


小翎苦笑:「對不起,北鼻,你的招數太神奇,我學不會。」


「別擔心別擔心,我們從初級的開始。我告訴你,這是個神奇的咒法,很靈驗的,你一定要好好學。」


「咒法?」小翎說:「我家不信這個的。」


「你試一下是會死哦?」


「好嘛‧‧」


「這個咒法就叫做『命名繪圖大法』。首先,我們要給你的敵人取個代號。『同撲會』殺氣太重,聽了心情會很不好,而且聽起來好像豬撲滿。」


這一開始不就是你自己想的名字嗎?小翎當然是沒這麼問。


「‧‧那要取什麼名字?」


「嗯‧‧就叫『藤木家族宗親會』好了。」


「為什麼要叫『藤木』?」小翎一臉疑惑。


「『直人』嘛!阿呆。」千秋很不屑。


.小翎抗議:「不行!拿那些人跟藤木直人那種帥哥比,太污辱藤木直人了!」


「稍安勿躁,這只是第一個含意,至於這第二個含意呢,就是小丸子裏的卑鄙藤木。」


這哪是什麼咒法?居然連小丸子都扯出來了?小翎感到深深的無力。


「我記得他們大概有六個人吧?從此以後,你就用藤木一號,藤木二號到藤木六號稱呼他們。接下來就是勞作時間了,你畫六張藤木的頭,本壘板臉加上三角眼還有發紫的嘴唇,然後加上他們家族每個人的特徵。像藤木一號是泡麵嘛,就在藤木頭上加上泡麵頭髮‧‧」


「這有什麼作用?」


「你不覺得這樣很好笑嗎?藤木的臉加上泡麵頭?」


「所以呢?」


「這樣一來,你每次想到他們,就會想到各式各樣的藤木,然後就會覺得很好笑,心情就會很好,這樣不是很好嗎?」


「哪有啊?」


千秋非常不滿:「你真沒幽默感耶,寶貝。」


「什麼幽默感,這根本是阿Q〈不是他們學校的阿Q〉心態!」小翎啼笑皆非。


「隨你怎麼說,總之你記住一件事:當你能夠打從心裏把他們當成搞笑的小丑,對著他們哈哈大笑的時候,就表示你已經成熟了。」  


「‧‧‧‧」小翎感到一陣迷惘:會有那麼一天嗎?


「好了!拿筆來,開始畫吧。」


小翎可憐兮兮地說:「我在心裏記住就好,不要畫行不行?」他實在覺得這種做法有點蠢。


「不行!馬上畫!」


於是,這個鬱悶的夜晚就在幼稚園級的勞作課程中度過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7:47

Chapter 13

第二天仍是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

「各位同學早!陳少翎今天又快快樂樂地來上學了!我好愛你們哦!」


千秋每天早上固定的發神經,同學們早就見怪不怪;然而泡麵,不,是藤木一號可沒這麼?宏大量。


「陳少翎,你什麼意思?」


「喲,藤木兄,早啊。」


「你幹嘛叫我藤木?」


「哦,因為我看到您今天神清氣爽,目光炯炯,就像藤木直人一樣英挺帥氣,迷得我神魂顛倒,不小心就衝口說出來了,不好意思哦。」


藤木一號懶得跟他扯:「你知不知道在BBS上灌水很討人厭?」


「對呀,好討厭哦,像有些人就會莫名其妙開一些無聊的討論串,然後一群人在那邊接話,真是煩死了。」


藤木一號怒火狂湧:「我是說你!為什麼回一堆文章都只有三個字?你是存心上來鬧的嗎?」


「版主大人,雖然只有三個字,可是包含了千言萬語啊!大家的文章都寫得那麼慷慨激昂嘔心瀝血感人肺腑精忠報國備極哀榮音容宛在,我當然只好用『請繼續』三個字,表現我心中深深的敬佩啊!」


藤木一號咬牙:「我本來以為班上同學應該都很有水準,不會亂灌水,所以沒有設字數限制;從今天開始,班版文章下限一律五十個字。這全是託你的福,造成全班的不便!」


「才五十個字?版主你實在太心軟了,為什麼不設六十個字呢?這樣我才好把『請』、『繼』、『續』三個字各寫二十遍呀。」


「你‧‧」


正當藤木一號氣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千秋又轉移了焦點:「喂,小馬哥,我要跟你要求精神賠償。」


馬勝英跟他們隔著老遠,卻被無端捲入戰團,著實一頭霧水:「幹嘛?賠償什麼?」


「我那天看到蔡志恒的女朋友了啦!什麼北一女校花,我看是『笑話』吧?都是你亂講,害我期待半天,現在幻想破滅了,你要怎麼賠我?」


馬勝英冷笑兩聲:「我看你是酸葡萄吧?自己追不到志恒學長,就反過來嫌人家女朋友,不覺得很沒風度嗎?」


千秋長歎一聲,語重心長地說:「小馬哥,你真的對我誤解很深耶。」


「哦,是嗎?」


千秋裝模作樣地摸摸頭髮,整理儀容:「不是我誇口,如果,只是如果,我真的想對蔡志恒怎麼樣,我早就得手了。但是他一直都沒什麼事,對不對?這就表示,我是清白的。要是我真對他出手,他才逃不過我的手掌心哩。」


班上同學原本還懶得理會他們之間的低次元對話,聽到這話全都出聲了:「厚,少來!」


「聽你在臭彈!」


馬勝英雙手抱胸:「小翎,你牛皮也吹太大了吧?」


千秋鄭重搖頭:「小馬哥,我陳某人的原則向來是誠信至上,絕不吹牛的。說到我們家蔡小恒嘛,外表正常,裏面只是個大腦發育不全的笨蛋而已,他的弱點習性喜好我是一清二楚,不管我要對他怎麼樣,他絕對是拿我沒辦法的。不過我實在沒興趣陪他玩,只好讓著他了。」


此話一出,班上的噓聲更加響亮。


「既然這樣,那就請你證明一下,怎麼樣?」


千秋一臉為難:「不好吧?人家都高三了,這樣會打擾到他的。這些話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不用再去傷害他了。」


藤木一號高聲說:「好啊,只要你承認你剛剛全是在吹牛,你根本哈蔡志恒哈得要死,每天嫉妒他女朋友,因為你是個變態同性戀,我們就答應忘記你說的話!」  


千秋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輕歎一聲:「老實說,我真的不願意再去踐踏那些腦部機能被分數壓垮一半的退化人類,但是為了我的一世英名,也只有犧牲他們了。小馬哥,你出題吧。」


馬勝英得到這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當然是喜出望外,努力沈思著想找出痛整他的方法,結論還沒出來,聽得旁邊有人建議:「去把他的內褲拿來?」


這個提議馬上被眾人斥責:「少噁了!」


不過他倒真給了馬勝英靈感:「這樣吧,不用拿內褲,只要拿他身上穿的制服來就行了,怎麼樣?」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建議大家準備防毒面具,免得被他的汗臭味薰死。」


馬勝英不理會他的無聊笑話:「那麼,今天下午可以拿來給我嗎?」


「下午哦?時間長一點好不好?」


「怎麼?沒自信了?該不會想趁夜潛逃吧?」


「幹嘛要逃?我這種帥哥逃到哪都會被認出來呀。我的意思是,既然已經決定要做了,就多花點心思,弄得華麗一點,不是很好嗎?」


「華麗?」


「對啊,要是我就這麼悶不吭聲地把他的制服拿給你,不是很無聊嗎?時間拉長一點,可以幫大家製造很多快樂的回憶呀。」


「呃,說真的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小馬哥善體人意地說:「既然你覺得一天之內有困難,我們就延長到一個禮拜好了。但是,我都已經幫你延長了,你要是還做不到,是不是該付出一些代價呢?」


「咦,你的意思是要打賭嗎?好啊好啊。」千秋興奮地說:「你想要什麼賭注就說吧。」


馬勝英還沒說話,旁邊的藤木一號就衝口說:「要是你做不到,你就馬上退學,再也不要回到這間學校!」


「喂!」巴西人和法師齊聲抗議:「太過份了吧?」


其他同學也議論紛紛,只有千秋不動如山:「看來藤木大哥抗拒不了我的美貌,只好希望我消失,免得越陷越深,這種心情我非常了解。好,為了不讓你痛苦下去,我接受!」在全班嘩然聲中,他努力提高音量:「可是,要是我贏了,你要給我什麼賭注呢?」


藤木一號恨恨地說:「那我就把班版上所有罵同性戀的文章通通砍掉。」


「哪有這種的啊?比重差太多了吧?」有人發出不平之鳴。


千秋仍是笑容滿面:「藤木哥,你真是太不應該了,那些文章寫得這麼好,怎麼可以砍掉呢?應該收到精華區永久保存才對啊。我跟你說,如果我贏了,我也不要你怎麼樣,只要你在班版的進版畫面打上:『陳少翎是宇宙無敵美少年』,這樣就行了。字型要用最大的,還要五彩閃光哦!」


「小翎!你這樣會虧本知不知道?」


千秋搖手要法師安靜,繼續說:「還有第二件事:如果我贏了,你跟小馬哥兩個要請全班吃HAAGEN  DAZS。」


此話一出,立刻全班歡呼,還有人起鬨:「不要吃HAAGEN  DAZS啦,我要吃台塑牛小排!」


「福華雲彩廳也可以說。」


「陶板屋啦!」


「還是晶華下午茶?」


藤木一號發現又被他搶了人氣,恨得咬牙切齒:「陳少翎,你好奸詐!」


千秋大受打擊:「什麼?我這麼純潔的提議,你居然說我奸詐?好過份,好過份,藤木哥哥好過份‧‧」他開始學小丸子裏的美環假哭,當然又引來同學的嗤笑。  


班長李文豪看不下去了:「各位同學,我們不到兩個禮拜就要期中考了,你們現在這樣鬧有點‧‧」


話還沒講完,馬上被一群人砲轟:「欸喲,你惦惦〈安靜〉啦!」


巴西人和法師把千秋拉到一邊,小心翼翼地勸告:「喂,小翎,你是說真的嗎?」


「當然真的。」千秋一派輕鬆。


「不要開玩笑,退學耶!」法師臉色非常凝重。


「怎麼,你們兩個對我這麼沒信心啊?」


「不是啊,沒必要弄到這種地步吧?」


「我這人就是這樣,要玩就玩大的。」千秋蠻不在乎地說。


兩人眼見說不動他,也只好由得他去。巴西人回頭說:「喂,泡麵、小勝,你們怎麼樣?接不接受?」


藤木一號和小馬哥互望一眼,最後終於抱著誓死如歸的決心回答:「好!」


賭約就這麼成立了。期限到下個星期三晚上六點半為止,規則很簡單,只能在學校裏下手,而且只限志恒當天身上穿的制服,運動服不算。可以找幫手,但只限於輔助,最後直接動手的必須是小翎本人;不限方法,但不可以用暴力和藥物,也就是說他不能把志恒迷昏打昏,或拖到暗巷裏強行脫衣,只能智取。


事情說定後,衛生股長出來趕人打掃了,千秋一面哼歌一面擦窗戶,這才注意到腦中的另一個靈魂從頭到尾安靜無聲,顯然已進入痴呆狀態。


「陳少翎,你在幹嘛?中風了啊?」


小翎深吸了幾口氣,一字一頓地說:「你、到、底、在、做、什、麼?」


「哎呀,人家只是忽然想到,我們好久沒跟志恒哥哥『親密接觸』了嘛,這樣怎麼能恢復你們的感情呢?當然要趕快行動啊。」


「你這樣一搞,他絕對會恨死我的!」


千秋自信滿滿:「急什麼?我全計劃好了。反正到時萬一出了差錯,你就說是小馬哥跟藤木一號逼你做的就好了啊,全班都可以幫你作證。」


「就算這樣,我也不可能脫身的!」


「至少可以拉兩個人墊背啊。」


「喂!萬一失敗了,我可是得退學耶!」


「哎,男子漢大丈夫,退學退個一次兩次,有什麼大不了?你沒看那些大企業的總裁,很多人連國小都沒畢業哩!」


「好啊,你去開一家公司讓我當總裁,我馬上退學!講這什麼話‧‧」


千秋打斷他:「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相信我?是你自己拜託我的欸。」


小翎沈默了。的確,從他們相識以來,雖然行的步步都是險棋,千秋卻是一次也沒失敗過。那深沈的心計,縝密的思路,根本不是他陳少翎所能相比的,又怎麼能置喙他的行動?唯今之計,還是只能全然地信任他了。


「好吧,那你告訴我,接下來怎麼辦?」


「不知道。」


「什麼?」小翎在腦中大叫:「你不是說你全計劃好了?」


「我是指上一步的計劃,下一步的計劃還沒開始想。拜託,我哪知道馬勝英會出這種題目啊?」


「不要開玩笑了,要是沒把握,你會答應泡麵要退學?」


「所以我就說,男人退個幾次學沒什麼啊,頂多去考轉學考嘛。」


小翎聽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居然還想要信任他,我真是大白痴啊!


「葉、千、秋!」


小翎這回真的火大了,正打算正式發飆時,千秋忽然「啊」了一聲:「我想到了!」


「想到什麼?」


「第一步計劃。」


「什麼計劃?」小翎急著問。


千秋得意洋洋地宣佈:「下戰書!」


小翎真的很希望是他聽錯:「下‧‧下什麼戰書?為什麼要下戰書?」


「秘‧密。敬請期待。」


「千秋!到底是什麼戰書啦?快講!」


「呵呵呵‧‧‧」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7:57

Chapter 14

在三二一〈三年二十一班〉的教室裏,蔡志恒現在是一肚子火。

今天早上,很難得地沒有考試,他跟幾個同學得以一大早就佔據籃球場。正當他神勇地搶到球,打算來個漂亮的三步上籃時,冷不防籃球場外傳來陳少翎那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志恒親親,小『靈』愛你哦!」他一個閃神,球就被搶走了,還被撞倒在地,跌個狗吃屎。


當他怒氣沖天地衝出球場準備揍人時,那王八蛋早就不知閃到哪裏去了。想必是天天被教官追,練出了好腳力,跑得還真快。


志恒實在不明白,他是不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為什麼偏偏要遇到那個煞星?為什麼他就是不放過他?他記得自己應該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吧?拜託,他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高三耶!這陳少翎是存心害他落榜嗎?


班長走上台,宣布小考的事情,志恒歎了口氣,把注意力拉回現實。的確,現在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


這時,滔滔不絕的班長忽然閉上嘴,目瞪口呆地望著教室後方。同學們順著他的目光回頭一看,只見二年三班陳少翎同學手上拿著從射箭社借來的弓箭,大大方方地從後門走進來。他顯然想戴一頂?沿帽學羅賓漢,偏偏學校裏臨時找不到這種帽子,只好拿水電工帽,旁邊黏上兩根從雞毛撣子上拔下來的羽毛代替。


在一片靜默中,陳少翎在教室後方站定,一臉莊嚴肅穆。他拿起弓箭,對準了黑板拉弓,班長嚇得連忙閃開,然後箭飛離弓弦──幾乎就在小翎的鼻子前方落地。很顯然,無論是葉千秋還是陳少翎,都不是當羅賓漢的料。眾人頓時感到頭上有烏鴉無聲地飛過。


小翎面不改色,彎身撿起箭,一路咚咚咚地走上講台,用力將那支吸盤箭「噗」地黏在黑板上,然後對眾人脫帽一鞠躬,撿起掉在地上的雞毛黏回水電工帽,再戴上帽子,又大步走出了教室。


三二一全體沈默了五秒後,終於有人開口:「他在幹嘛?」


「鬼才知道。」


「那支箭上好像有綁紙條耶,拿下來看看。」


志恒心中一緊,跳起來說:「等一下,我來拿!」但是來不及了,班長已經取下箭和紙條,大聲地念出紙條上的內容。


「『挑戰書:本人在此鄭重宣誓,即日起將於十月十三日〈下週三〉下午六點之前,在校內取得三二一蔡志恒身上所穿制服,如任務失敗,願立刻退學,從此金盆洗手,歸隱山林。挑戰人:陳少翎。』哇哩咧‧‧」


志恒倒抽一口冷氣,衝上去搶過紙條,只見字體是用圓滾滾的少女體寫的,旁邊還綴滿了紅心花邊。他頓時如墜冰窖,只想大叫:天哪!誰來救救我啊!


同學們則是七嘴八舌:「這小子瘋了啊?」


「好誇張!」


「他還說什麼?萬一失敗要退學。退學耶!」


「喂,志恒,人家跟你正式宣戰了,怎麼辦啊?」


另一個傢伙則一副真知灼見的表情:「什麼宣戰,他是在告白啦。就是太愛你了,才要拿你的制服回去做紀念咩。帥哥就是這樣,太受歡迎也是很辛苦的。」


志恒氣得全身發抖:「我要去打死他!」


旁邊幾個人連忙攔住他:「喂喂,蔡志恒,你要是真動手打他,倒楣的是你耶!要是高三了才被記過,你不就虧大了嗎?你還要不要考推甄啊?」


「什麼推甄?再搞下去,我這一年根本別想念書了!」


「不要傻了,幹嘛要為一個變態把自己的前途賠掉啊?」


「那你說怎麼辦?」


同學聳肩:「去報告教官啊。」


「教官才管不住那個變態哩!」


「那你就小心一點囉。衣服穿在你身上,他要脫也沒那麼容易。」


旁邊的人插嘴:「難講哦,搞不好他會用FM2把你弄昏,帶到沒人的地方強姦再搶衣服‧‧」


「不要講了!」志恒差點中風。


「他應該不敢做這種事吧?除非他真的想退學。」


「唉,要退學也不趕快退,整天在那邊嘰嘰歪歪。」


「他要是真的退學,天下就太平了。」


聽了同學們這幾句話,志恒逐漸平靜下來,再看了紙條一眼,沈吟著:「你們覺得,他說要是失敗就退學,是真的嗎?」


「唉,就算他到時耍賴不退,別人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啊。」


「可是這樣他以後日子會很難過說,一定不會再有人理他了。」


志恒說:「就算他不退學,以後應該也會收斂一點吧?」


眾人點頭同意:「嗯,他運氣一直很好,從來沒出過包,要是失敗一次,大概就不敢那麼囂張了。」


志恒望著那支吸盤箭,心中飛快地思索著。一個禮拜的時間,也許可以換來長久的安寧,算是不錯的買賣;況且同學們說的沒錯,衣服穿在他身上,除非小翎來硬的,否則根本沒有勝算。只要他提高警覺,不讓陳少翎靠近他三公尺以內,他就不信小翎有辦法隔空脫他衣服。


最重要的是,在跟小翎的數次交鋒中,他到目前為止都處於被動狀態,而且連連吃鱉,早已積了一肚子的怨氣,若不正面迎戰,狠狠擊垮那個目中無人的變態,這股氣如何能消?若是帶著這層陰影畢業,別說考大學了,他將來出社會也一定會事事不順,連後代子孫都會蒙羞的!  


一咬牙,志恒握緊雙拳:「好,我接受挑戰!」


「你確定?」


「沒錯,我這回跟陳少翎卯上了!」


班長走過來拍他肩膀:「很好,有志氣!不過,麻煩你千萬別拖累其他同學。」


「對對對,盡量離我遠一點。」


志恒原本還沈醉在自己豪壯的氣魄裏,聽到這話當場氣結:「喂!!你們這些人,真是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沒辦法啊。十四號就模擬考,考完馬上就期中考,現在是緊要關頭,不能惹麻煩的!」


志恒無奈:「好啦!我自己解決,絕對不會牽拖你們,好不好?」


「感謝你!我們會給你精神支持!」


雖然精神支持根本不值幾個錢,志恒還是只能含淚接受。


第二天,志恒收到敵方的一張紙條:「中午十二點半,請到體育館東邊側門一趟,有重要事情商量。不來也沒關係,頂多我把你的秘密告訴那個紮馬尾的北一美女就是。建議你找兩個人同行,否則後果恕不負責。」


面對這樣的邀約,志恒當然很生氣,居然拿他女友來要脅他?實在太卑鄙了!然而,驚訝比憤怒更深,這小子還真夠膽,一出手就投直球哩!未免太有自信了吧?難道他手上有什麼王牌嗎?信上說要把他的秘密告訴他女友,志恒自認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把柄落在陳少翎手上,但是顯然他認識她,難保他不會私下跑去找她胡說八道,又多生事端。


讓他最疑惑的是最後一句話,如果小翎真想在無人的地方對他下手,應該叫他單獨前往才對,怎麼還要他找人去?或者他只是在用激將法,哄他單獨出現?既然這樣,他更是非找人陪不可!


轉念一想,陳少翎既然敢要他帶人去,該不會是設好了圈套,想害他在自己同學面前丟臉吧?像上次他就把自己全班都叫出去,欣賞他損人的英姿。也有可能他的計劃就是人多才有效?


志恒這才發現,諜對諜是個很辛苦的遊戲。


他把紙條拿給鄰座的人看,那傢伙說:「既然明知有陷阱,那你不要去不就好了?他只是拿你女朋友唬你的,不要理他就好了。」


這點志恒當然也想過,可是既然已經接受挑戰,總不能躲在自己教室裏當縮頭烏龜。況且,他實在很想指著陳少翎那爛人的鼻子大罵他一頓。


「我還是去看一下吧,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花樣。」


鄰座聳肩:「你要是不怕死,就去好了。」


「那你覺得我要不要烙人去?」


「他叫你帶人,你就帶去啊。」


「那你能不能陪我去?」


「欸‧‧下午要考化學耶。」


此時的志恒,心中頓時浮現一句話:世態炎涼。


蔡志恒有個不幸的個性:不服輸,又討厭麻煩別人。被班長要求不要連累同學在先,又被鄰座以考試為由拒絕在後,他當下就下定決心要單刀赴會。


體育館的東側門,向來很少人進出,加上旁邊種了幾棵大樹,樹蔭遮天,光線十分昏暗,充份具備做為兇殺案現場的良好素質。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志恒準時來到約定地點,誰知門邊竟沒有半個人影。等了五分鐘,小翎還是沒有出現。他心中開始疑惑:記得陳少翎向來是很守時的啊!


他東張西望了一陣,逐漸煩躁起來,正打算回去時,不經意發現,體育館迴廊牆上那張寫著「樂器室」的箭頭指示牌被反轉了,指向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那箭頭原本是釘死的,卻被拔下來反轉,可見絕不是巧合。志恒稍稍猶豫了一下,便朝箭頭指的方向走去。


來到迴廊轉彎的地方,轉角的牆上掛著一排舊照片,紀錄了學校自日據時代以來的改變。而在第一張照片的相框底下,露出了白色信封的一角。志恒眉頭一蹙,取下了信封,封套上只畫了一個大大的紅心。這種噁心的事,只有一個人做得出來。


「你果然一個人來了厚?真是不聽話的小孩。現在逃回教室還來得及,否則會遺憾終身哦。」


讀完信紙上的字,志恒氣得大罵:「去你媽的,誰要逃!」這時他才發現,信紙的底端還有一行小字:「如果不怕死的話,就到靠西側門的籃球架下面來吧,等你哦!」


志恒走進籃球場,場上空無一人。他滿腹疑惑地來到西側籃球架下,東張西望,卻什麼也沒看到。最後,終於在籃球架後側的支柱上,看到用立可白寫的幾個小字:「往上看。」


一抬頭,他看到了他的下一個信封,安安穩穩地貼在籃框背面。


怎麼會放在那裏啊!志恒低咒了一聲,看四下無人,脫下了鞋子,冒著生命危險爬上籃框,把信封拿了下來。


「真是好身手!簡直跟猴子一樣咩。現在請你到三樓看台A區第五排座位去看一下,有好東西在等你。」


還要上三樓?這傢伙根本是存心耍他!志恒差點昏倒,真想轉頭回教室算了。轉念想到,陳少翎那個混蛋,不曉得正躲在哪個地方邊偷看邊竊笑,不由得一股怒氣再度湧上:才不要讓他看扁!  


其實以他的長腿,上三樓並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喘了點。然而,他在指定的地方找到的信封,內容才真叫他吐血:「怎麼樣,從三樓往下看的視野不錯吧?可以在這裏好好回味一下籃球比賽時的熱鬧氣氛,這就是我送你的禮物。不用感謝我,享受完了以後,就到地下的體操室去吧。」


「搞什麼鬼啊!恁老師咧!」志恒當場破口大罵,聲音在體育館裏迴蕩,把幾個剛走進球場的學弟嚇了一大跳,抬頭用驚駭的眼神瞪他。


志恒十分尷尬,也只好摸摸鼻子從看台上下來,一路來到地下體操室。心中不斷發誓,等陳少翎那王八蛋出現後,他就算放棄推甄,也一定要扭斷他的脖子。  


體操室大門緊閉,門外空無一人。志恒試著開門,鎖上的。


志恒敲門,往裏低聲說:「喂,陳少翎,不要鬧了,快點出來!」


沒有回應。


正當志恒打算更用力敲門時,一回頭卻發現旁邊的鞋櫃裏,又放著一個信封。


不會吧!這小子到底要整他到什麼時候?志恒心裏哀號著。


「不好意思,這一格是『回到原點』,所以大哥你地下有知,趕快回去原先的東側門吧。記得要看看門的內側哦。」


什麼「回到原點」啊?又不是大富翁!還「地下有知」,知個頭‧‧


回到東側門,他已經不只是「有點喘」了。滿頭的汗滴到眼睛裏,有些刺痛。然而當他看到門內側的信封時,更是痛不欲生。


「你明知樂器室的方向是錯的,為什麼還要跟著錯誤的方向走呢?這不就是『誤入歧途』嗎?還不趕快去樂器室!」


呵、呵、呵。志恒怒極反笑,好你個陳少翎啊!  


繞了這麼一大圈,當志恒發現樂器室居然也鎖上的時候,他真的要發飆了。正打算砸爛旁邊那個廢棄的大鐵櫃洩恨時,發現鐵櫃的門把上貼著一個鮮豔的紙紅心。


又在搞這種飛機!志恒嘴裏罵著,伸手打開了鐵櫃門。


只見一個青膚凸眼的鬼臉從櫃子裏彈了出來,筆直貼在他臉上。那臉不是別人,正是「咒怨」裏的伽椰子。


「啊!」志恒慘叫一聲,往後一跳,正撞在身後的抹布架上。


輕輕的「喀答」一聲,把魂飛魄散的志恒又嚇了一跳。只見旁邊的雜物間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來的少年,不是陳少翎是誰?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8:10

Chapter 15

「唉,我不是早叫你回去嗎?瞧你嚇成這樣。」

志恒看著那個裝在彈簧上搖晃的鬼面具,再抬頭看了小翎一眼,像被燒著似地跳了起來,一拳朝他揮過去:「找死你!」


小翎飛快地從背後拿出一個東西擋在眼前,那是兩個游泳浮板黏在一起,上面還貼了奧菜惠的性感泳裝照。


志恒的拳頭仍然落在浮板上,但不知何故力道輕了一半,因此小翎只是往後退了兩步,仍然屹立不搖。


「你生什麼氣啊?人家就是知道你喜歡奧菜惠,所以才找了她的兩張照片送給你啊。而且,平平是奧菜惠,你怎麼反應差這麼多?」


志恒的確很迷奧菜惠,連他的「林委員」也跟奧菜惠有幾分相似。問題是,怎麼會有人拿鬼片的劇照當美女圖啊!  


「你這樣耍我很好玩嗎?」


「我是怕學長你整天讀書,讀得太累了,所以要讓你活動活動筋骨啊。」


志恒氣得想撲上去再打,千秋伸長手臂擋在前方:「我說,如果你想動手揍人的話,要不要先把制服脫下來比較方便?」


「你‧‧」志恒這才想起來,一切都是為了制服:「你休想騙到我的制服!」


「那麼,這個如何呢?這可是我跑遍全台北的禮品店才買到的哦。」千秋拿出一個長條狀物體,輕輕展開,原來是個卷軸。


「‧‧這是什麼?」


「不會吧?你不認識林志玲?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當然知道是林志玲!我是問你拿這個出來幹嘛!」


「跟你換制服。」


「你去死啦!」


「什麼?你連林志玲都不要?真是曠世奇男子哩。」千秋又熱心地提議:「那這樣好了,我們來划拳,輸了就脫一件‧‧」


志恒怒吼:「陳少翎!你到底當我是什麼?」


千秋非常爽快地回答:「白痴呀。」見志恒又要衝上來開打,伸手一拉,一堆旗杆網子全倒下來,擋在他們中間。「冷靜點!像你這種帥哥,隨便用暴力未免太很沒氣質了吧?」


志恒氣得全身發顫,伸手指著他:「隨你怎麼說,我告訴你,不管你使出多少賤招,你這輩子休想拿到我的制服!」


「那你是希望我退學了?」


「是你自己說要退學的,我又沒逼你!」


千秋長歎一聲:「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在班上聊天聊得好好地,忽然就有人開口要我來搶你的制服,拿不到就要趕我走,他們人多勢眾,我又有什麼辦法?」


志恒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嗎?」


千秋臉上笑容忽然消失,垂下了雙眼:「原來你這麼討厭我?」


看了這突如其來的落寞神情,志恒的火氣不由自主地消失了兩秒鐘,隨即又大聲說:「是又怎麼樣?我有什麼理由要喜歡你?」


千秋苦笑:「看來我跟你之間好像沒有什麼美好的回憶呀。」


志恒蹙緊了眉頭,拳頭也握緊了。最該死的就在這裏,並不是完全沒有。期中考前夕陪他開夜車開到三點的是小翎,當他的房間漏水時幫他搬東西拖地的是小翎,每天跟他比賽講冷笑話的人也是小翎。明明是可以維持一生的友誼,為什麼會變成這種令人扼腕的狀況?


「什麼美好的回憶?我巴不得根本沒認識你!」


千秋微微一笑:「真的嗎?那也沒辦法。可是對我來說,認識你是很美好的事哦。」


「‧‧‧‧」志恒一時語塞。


「別的不說,你那蠢得像白痴一樣的表情是多麼可愛啊!」


「你不要太過份哦!」志恒覺得自己真是笨蛋,居然以為他會認真說話?


「哎呀,不好意思,講錯了。是『純得像白紙一樣』。」千秋嘻皮笑臉:「你應該聽過吧?這是個老笑話呀,就是有個神父在講道,然後他鄉音很重,就‧‧」


「沒空聽你扯!我要回去了。」志恒恨恨地說:「管你有什麼花招,盡管使出來好了!我絕對不會讓你趁心如意的!」


「唉,」千秋一臉遺憾:「我本來還希望你自己把衣服交出來,這樣就可以維持和平,既然你不肯,我只好用強硬手段了。」


志恒咧嘴冷笑:「哦?你想來硬的?好啊,我等很久了!」


見他擺出架勢要開打,千秋優雅地搖手:「你誤會了,我又不是目睭糊到蛤仔肉,怎麼會跟你動手呢?當然會請幫手了。」


志恒真是不齒他到極點:「厚!自己打不贏我就要找別人幫忙,這種話虧你講得出來!」


「我有說是『人』嗎?」


「啥?」


千秋一本正經地說:「我向萬能的天神祈禱過了,祂說祂會派『神奇的四腳獸』來幫我脫你的衣服。」


「你瘋了嗎?」


千秋聳肩:「大概吧。」


志恒決定趕快離開,免得自己也被他搞瘋,就在他轉身要走時,千秋又開口了:「喂,學長。」


「幹嘛啦!」


「背上有抹布。」


原來志恒剛才撞到抹布架,一條抹布貼在他背上。他不耐煩地扯掉抹布,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如果他回頭,就會看到,千秋把抹布裝進三層塑膠袋裏牢牢紮緊,這才小心翼翼地丟進垃圾桶。


上課鐘快響了,志恒急如星火地趕回教室。他經過花圃,花架上照例有三隻肥貓懶洋洋地趴在上面曬太陽。不知何故,三隻貓一看到他,全都站了起來。志恒沒空理牠們,只是加緊腳步衝向教室。然而‧‧


「哎喲!」一隻花斑貓竟跳到他背上,緊咬著他的制服不放。「放開!放開!好痛欸!」


慘的是,還不只一隻,另外兩隻也全撲了過來,巴在他身上死都不肯走。志恒拔腿就跑,把貓摔在地上,貓居然還在後面緊追不捨。最重要的是:校園怎麼會有這麼多貓啊!只要他好死不死經過貓身邊,那隻貓絕對會跳起來加入追逐。頓時校園裏喵喵叫與慘叫聲互相應合,非常熱鬧,一大群師生通通跑出來觀賞這種奇觀。


等志恒終於拼死拼活衝進教室,他身後已經跟了將近十隻貓了。在同學幫助下,把黏在頭上的貓扯下來扔出去,然後大家緊急關上門窗,他這才鬆了口氣。只是教室外仍不時傳來貓叫聲。


「蔡志恒,你是怎麼了啊?」


「我哪知道?那些貓都瘋了,莫名其妙全跑來追我!」


「是不是你身上有帶魚乾?還是貓飼料?」


「誰會帶著魚乾跟貓飼料到處跑啊!」


「說不定你身上有什麼貓喜歡的味道哦。」


一個家裏養貓的同學靠近他身邊聞了聞:「噁!好噁心的汗臭味!」


志恒沒好氣地說:「真是對不起啊!可是汗臭味不會吸引貓,OK?」


「等一下,還有另一個味道。」他靠在志恒身上聞來聞去,聞得志恒全身起雞皮疙瘩。「我知道了,你背上有木天蓼的味道,貓一聞到這個味道就會很興奮,而且你身上味道還蠻重的。」


志恒一頭霧水:「我身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這時他腦中忽然響起某人的聲音。


──學長,你背上有抹布。


──天神會派「神奇的四腳獸」來脫你的衣服。


──神奇的四腳獸‧‧


志恒破口大罵:「該死的陳少翎!」


「唉,中鏢了厚?」


「我就叫你不要去嘛!」


「可惡!我一定要扁死他!」


「現在不要講這個,趕快把衣服脫下來洗一洗,不然你還沒扁死他,就先給貓追到死了。」  


「可是‧‧」志恒開始猶豫了:「他的目的就是要叫我脫衣服,這一來不就順他的意了嗎?」


「啊不然你是要怎麼辦?身上黏著一堆貓撐到放學嗎?你這樣我們門窗也不能開,很熱耶!衣服脫下來有什麼關係?顧好就好了嘛,你趕快洗一洗,掛在窗台上晒一下,很快就乾了。就不信陳少翎有長翅膀,能夠飛到三樓來搶。」


志恒想想說的也是,雖然心中還有些不安,還是照做了,借了個衣架把制服吊在窗口鐵欄杆上。


下午二節課順利地過去,志恒看著窗外的制服,顯然是快乾了,心情放鬆了下來。


這時,一個男孩出現在教室門口。「請問志恒學長在嗎?」


「我是,你哪位?」


「少翎學長要我拿這個給你。」


男孩手上的,是一個十分老舊的卡式錄音機,裏面還放著卡帶。志恒一頭霧水地接過:「這什麼東西?」


「不知道耶,少翎學長說裏面有重要訊息,你聽了就知道。」


志恒打量著眼前的學弟,看到他的學號是一年三班的,他眼中露出了警戒:「你是陳少翎的直屬學弟?」


「對呀。」


「你是跟他同一陣線的厚?你們到底有什麼陰謀?」


小高一一臉無辜:「學長,我只是來跑腿而已呀。」


「真的嗎?你年紀輕輕地,可不要助紂為虐哦。」


「學長,我聽不懂你說什麼耶。我幫我學長送個東西,這有很嚴重嗎?」


志恒眼看再問也問不出什麼,放他回去了。同學看到這個錄音機,全都圍了過來。


「志恒,他給你這個做什麼啊?」


「我哪知道他又在搞什麼鬼?」


「放出來聽聽看嘛。」


志恒沒好氣地說:「奇怪了,你們不是叫我不要牽拖你們嗎?」


「不要這麼小氣啦,大家一起聽咩,你中午就是自己一個人亂跑才會遇到不幸的說。」


志恒歎了口氣,按下了播放鍵。只聽得一陣渾濁的雜音之後,喇叭裏傳出的是清淡的樂聲和女音,居然是梁靜茹的「分手快樂」,然而錄音機轉速太慢,音質顫抖又雜音不斷,聽起來反而像在念經。這回每個人都糊塗了。


「他叫你聽這首歌做什麼?」


又有人自以為很懂地說:「他在詛咒你啦,要你趕快跟女朋友分手快樂。」


志恒火氣上湧:「關掉!」


「等一下啦,先聽完,搞不好後面還有東西。」


然而志恒不知道的是,當他們一群人圍在錄音機旁邊七嘴八舌的時候,始作俑者陳少翎正拿著球拍,來到他們教室正上方的三二六教室門口。


「對不起,學長,我的羽毛球卡在你們窗戶外面了,我可以進去拿嗎?」


三二六窗外,三樓的遮雨簷上,果然掉了一顆球。


「要不要幫忙?」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好了。」千秋爬出了窗戶,站上遮雨簷撿回了球,交給站在窗邊看的高三學生:「謝謝學長,麻煩幫我保管,我再待一下下。」


「喂,你在幹嘛,會摔死的!」


千秋回頭對他笑了笑,拿了靠在牆邊的長柄刷子,趴在遮雨簷上,伸長了手臂用刷子柄去撥弄吊在三二一窗口欄杆上的制服。只要趁著三二一大部分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錄音機上的時候,把制服打落在地上讓學弟去撿,他就大功告成了。  


然而這畢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衣架所在的欄杆離他有一段距離,必須要完全伸直手臂才碰得到,長柄刷子也不是很順手,加上他伏在三樓遮雨簷上,一不小心就會滑下去,樓下的學弟和教室裏的學長都是看得一身冷汗,體內的小翎更是噤若寒蟬。  


蔡志恒和三二一的同學正在努力地聽著破錄音機有氣無力地唱著:「分~~手~~快~~樂~~祝~~你~~快~~樂~~~~~~~~」忽然外面傳來一個有如打雷般的叫喊:「喂!小翎,你趴在那兒幹嘛?會摔死的!」


然後是高一學弟氣急敗壞的聲音:「豪哥!你不要亂叫啦!要是害小翎學長摔下來怎麼辦?」


蔡志恒大吃一驚,往窗外望去,只見一隻手臂拿著長柄刷子,正在染指他的制服。遮雨簷上倒懸著一張可恨的臉:「嗨,大家好!」


志恒飛快地衝到窗邊,一把扯下制服,朝屋簷上的千秋比了個中指,「碰!」地一聲關上了窗戶。


千秋長歎一聲,站起身來,看著樓下的學弟和班長李文豪,心中暗暗幹了一聲。


小翎雖然心情沮喪,還是勉強安慰他:「算了啦,反正還有六天的時間嘛。我們來想下一步的策略吧。」


「我已經想到了。」


「什麼策略?」


「趕快去報轉學考。」


「‧‧‧‧」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8:20

Chapter 16

第一次任務失敗,千秋當然是把李文豪海電了一頓。

「豪哥,豪哥啊!您老還真是有心,專程跟蹤我呀?」


李文豪死命搖著那圓滾滾的頭:「沒有,沒有,我只是剛好經過後花圃,看到你趴在四樓屋簷上‧‧」


「誰會沒代沒誌跑去後花圃啊?又不是半夜幽會!你知不知道破壞別人的奪寶計劃會遭天譴的?」


李文豪挺起胸膛,理直氣壯地說:「那你做這種事就不會遭天譴嗎?一個學生不好好讀書,整天只會胡搞瞎搞,還把學弟扯進來。你這樣是錯誤示範你知道嗎?會帶壞學弟的!」


千秋轉向學弟:「喂,學弟,人家說我帶壞你耶。純潔的民族幼苗被我污染了,怎麼辦咧?」


學弟聳肩:「沒關係,我會自動淨化的。」


千秋呵呵一笑:「到『天堂』去淨化哦?」


學弟也呵呵一笑:「這樣才不會浪費學長送我的一堆天幣嘛。」


「陳少翎!你居然用天幣賄賂學弟‧‧」


「什麼賄賂?講這麼難聽!我是奮發向上的高二學生,不能玩遊戲,送給學弟物盡其用有什麼不好?重要的不是錢,是心意!」


李文豪冷冷地說:「那你私底下簽賭算什麼心意?」


「啥?」千秋這回可聽不懂了:「簽賭?」


「不要裝了。你那兩個好兄弟在到處收賭金賭你的輸贏,你敢說這不是你主使的?」


「什麼?!」千秋很難得地失聲大叫。


學弟接口:「對啊,學長,今天中午就有人在買了,一注五十,好多人都在買,我們班也有人買。你不知道嗎?」


巴西人~~~法師~~~~~!!


小翎忽然有種被自己哥們從腦後敲一棍的感覺,千秋卻還要火上加油。


「喂,小翎,這件事你來解決吧。」


小翎一陣恐慌:「什‧‧什麼?」


「中午沒睡午覺又表演攀岩,我累了。你自己去找法師跟巴西人問清楚吧。」


「喂!!!」


小翎差點昏過去,然而葉老爺早已閃得不見鬼影了。


「你們兩個啊!」


當小翎殺回教室找巴西人和法師算帳時,他們正在整理長串的簽賭名單,旁邊一個塑膠袋,放滿了百元鈔票和五十元硬幣。小翎覺得自己已經陷入半休克狀態。  


「嗨,你回來了啊?下注情況很熱烈哦。」巴西人一臉興奮地向他報告。


「你們幹嘛背著我做這種事啊?」


「因為你一直都很忙,沒機會跟你講啊。」法師興緻勃勃地問:「怎麼樣?你成功了沒?」


小翎白他一眼:「我看起來像成功的樣子嗎?」


「這樣啊?」兩人看起來都有些失望,不過隨即又振作起來:「還好,我們是組頭,不用怕賠錢。」


「喂,你們很夠意思哦!之前還一直叫我不要做‧‧」


「可是你不是很有信心嗎?」巴西人說:「這是我們支持你的方式呀。而且還可以賺點零用錢。」


法師連連點頭:「對呀對呀,難得遇到這麼好玩的事,總要讓其他人也參一?吧?」


還說得頭頭是道哩!小翎苦不堪言,拿過名單來看,只見已經有近五十個人下注,將近一半是他們班的,其他的是直屬學長和學弟。還好,情況不算太嚴重。


「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們馬上把錢還人家,不要再賭了。」


「那怎麼行!」兩人齊聲叫了起來。


「你們在校園裏賭錢,要是被抓會倒大楣的!」


「哎喲,消遣一下有什麼關係,一注才五十塊而已,另外五塊錢是組頭的手續費。你自己不是也說,要玩就玩大的咩。」


「不行啦!」


「喂,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有雙重人格耶,為什麼有時候天不怕地不怕,有時候又龜毛得要命?」


小翎被說中心病,差點答不出話來,想到茲事體大,還是不能鬆口:「不是這種問題吧?這是我跟蔡志恒的事,為什麼要把其他人牽扯進來?同學間開開玩笑就算了,幹嘛要賭錢?事情一扯到錢,馬上就變髒了!」


「你很古板耶,奧運跟奧斯卡也都嘛有人簽賭下注啊,難道奧運跟奧斯卡都很髒嗎?大家會願意出錢,表示很重視你們之間的勝負啊。」巴西人苦口婆心地說。


法師也幫腔:「而且你這時候說要退錢,同學一定都不會諒解。擋人財路會被馬踢,你聽過嗎?就算你贏了,以後也會被全班追殺的。」


小翎真的快要哭出來了。會不會被全班追殺還很難講,但若是再反對下去,兩個好朋友鐵定第一個跟他翻臉,這是他承受不起的損失。雖然實在很討厭金錢交易介入,還是只能妥協。


「這樣吧,已經收的錢就算了,但是到此為止,不要再接受新的下注,好不好?」


等他們兩人勉強答應,他才暫時鬆口氣,專心上課;然而他還是忍不住要徵詢千秋的意見。  


「我這樣做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千秋仍是蠻不在乎:「誰曉得?」


「你難道都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嗎?」


「我哪曉得現在小孩變這麼可怕?居然連簽賭都來了。想當年〈六年以前〉我們這些高中生是多麼清純,打賭頂多只賭電影或飲料,唉,真是人心不古啊!」


「你覺得他們兩個會不會照我的話做?」


千秋嘿嘿二聲:「你說呢?」


小翎捏了一把冷汗:「你是說他們還會繼續收賭金?」


「廢話!就算他們不做,別人也會做,你操這心又有什麼用?」


「不要講風涼話了,事情一扯上錢,就會變得很麻煩耶!」


「一注五十塊而已,有什麼好麻煩的?反正他們賭他們的,我們忙我們的,互不干涉。」


「我是怕會越弄越複雜。」


「這個也怕,那個也怕,這樣根本都不用做事了。總之,與其煩這些事,當務之急你要馬上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


「趕快去下注買你自己輸。」


「喂!」


「我是說真的,當你跟人比賽的時候,場外賭博就要買自己輸,這樣就算比賽輸了也可以拿到錢,你沒看過『海上鋼琴師』嗎?這可是男主角1900的至理名言啊!」


「你‧‧」小翎差點當場氣絕:「海上鋼琴師那麼美的音樂,那麼感人的劇情,你卻只記得這句話?」


「因為這句話最實用咩。」


小翎決定在放學之前避免跟他說話。


第二天,正如千秋所預言的,簽賭活動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急速擴大,參加人數從五十飆到將近兩百,分布範圍囊括高一到高三,儼然成為全校性活動,巴西人和法師收錢收得不亦樂乎,小翎因為千秋一席話,斷了勸阻他們的念頭。


校園內開始彌漫著一股狂熱的氣息,各種流言謠傳滿天飛。有人鐵口直斷地認定小翎一定會找人綁架志恒,也有人建議志恒學香香公主把自己衣服的縫隙全部縫起來;甚至還有傳言說,已經有兩股敵對勢力組成樁腳團,打算暗中協助兩方當事人獲勝,以操控賭局結果。至於兩位主角,走在路上常常被人拍肩膀:「加油加油,千萬不能輸啊,我在你身上下了多少多少錢。」一時間還真會生出一股錯覺,以為自己成了背負世界和平全人類福祉的科學小飛俠。


經過前一天的驚險戰況,大家見識了陳少翎的實力,再加上暗黑樁腳團的傳聞,更讓人不敢掉以輕心。藤木家族開始輪流擔任志恒的護衛。志恒成了重要人物,不管做什麼都有人代為跑腿,當他必須外出的時候,一定會有四個藤木前後左右包圍,把他夾在中間,目的就是避免任何可疑人物接近他。只要看到有人手上拿著毛筆、畫筆或任何可能弄髒他衣服的東西,絕對會把那人隔離在三公尺之外。當師長們看到一群男生成菱形行進隊伍在校園裏走來走去的時候,都是一頭霧水,而學生則竊笑不止。


這種狀況對志恒來說,實在是無比地尷尬。他曾經幻想過要成為全校聞名的名人,現在真的名揚校園了,卻是整天暴露在別人的眼光下,一點隱私也沒有,真不曉得陳少翎怎麼受得了。當他發現他連上個廁所,都得在四個一臉鄭重的學弟陪伴下,行軍去洗手間的時候,他真的凍未條了。


「學弟,這太誇張了吧!只不過是尿個尿,用得著這樣嗎?廁所已經夠小了,你們四個大塊頭塞進來又不尿,別人都沒地方站了!」


藤木二號回答:「沒辦法,廁所是最容易放鬆戒心的地方,我們一定要特別小心。」


「拜託,我才沒那麼遜咧!」


「昨天不就差點被拿走了嗎?」多嘴的藤木四號在志恒兇狠的眼光下閉了嘴。


「總之學長,我們不能讓陳少翎抓到任何機會騙你脫掉制服。」


「可是我今天最後一節是體育課,一定要換衣服啊。」


「學長你把制服帶去上課吧!」


「你起肖哦?」志恒快發瘋了:「我上體育,你們班不是也上課嗎?陳少翎哪有辦法跑到我們班偷制服?而且教室裏還有值日生在。」


「學長,陳少翎一定會想到辦法偷溜的,我們全班都知道,今天第七節一定會出事。」


「我倒要看他怎麼偷溜‧‧」志恒忽然一驚:「等一下!你們全班都知道我今天上體育?」


藤木五號點頭:「對呀,你們班的課表,我們一人印一張,是隔壁班抄給我們的。搞不好全部高二都有一張。」


志恒目瞪口呆:「學弟,我覺得你們這一屆腦筋有點問題耶!」


「還不是陳少翎害的?」


志恒心想,說的也是,一切的源頭似乎都是小翎。問題是,他在高一的時候明明很正常啊〈除了「那個」以外〉!難道是他在休學的期間內,發生了什麼事嗎?


那麼,如果他沒有休學,順順利利地跟著其他人一起昇上高二,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的風波了?


他為什麼會休學?是被逼走的吧?被班上同學,還有‧‧自己。


志恒狠狠地咬牙:不是!不是我!我可沒有存心要趕他走哦!我只是不喜歡他靠近我而已,是他自己想不開,自己逃回家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誰叫他是同性戀!是他害了他自己!


藤木二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沈思:「學長!你體育課制服到底要怎麼辦啊?」


志恒歎了口氣:「好啦,我把它藏起來就是了。」


雖然大家都秉氣凝神地等待決勝時刻──體育課的來臨,當事人陳少翎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德性,顯然毫不在意。不過同學們都知道,這傢伙做事向來是鴨子划水,不露形跡,仍是一刻也不敢放鬆,緊張的氣氛節節昇高。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這種外弛內張的緊繃狀態終於在下午第一節下課時,被教官室的一通廣播打破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8:39

Chapter 17

「二之三陳少翎同學,二之三陳少翎同學,現在馬上到教官室來。」

法師從成堆的五十元銅板中抬頭:「教官找你幹嘛?」


小翎聳肩:「不曉得耶,大概是太久沒見,想我了吧。」他發覺自己居然在學千秋講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巴西人臉色非常難看:「你還笑!要是教官知道簽賭的事‧‧」


「別那麼緊張,也不一定就是那件事啊,我天天惹事,教官搞不好等著電我很久了。總之,我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向來容易緊張的小翎,此時會這麼冷靜的原因,當然只有一個。


看著他輕鬆愉快地離去,藤木一號蹙緊眉頭,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


教官室裏,主任教官、輔導教官全都滿臉寒霜地等著他。


「這個是午休的時候,有人塞在教官室門縫下面的,你來看看。」


千秋裝出提心吊膽的表情,仔細端詳著教官桌上的照片。照片顯然是在室內拍的,照明不佳,全是五顏六色的曖昧光線,裏面幾乎擠滿了人,一望而知是個酒吧,而且畫面裏的人幾乎全是男的。相片看來是偷拍的,沒有用閃光燈,顯得更加昏暗不明,畫質也很粗糙,卻還是可以看見照片的主角。那個身上僅著深紫色背心和緊身皮褲,頸上戴著四五條皮項鍊,頭髮上噴了髮膠還灑了亮片,一臉媚態倒在旁邊男人臂彎裏的少年,不是陳少翎是誰?


千秋得努力忍著,才不致露出得意的表情:真是好照片!不愧是他的精心大作!


「還有這個。」教官鐵青著臉,把一張紙條推給他,是用電腦印刷的:「懇請教官嚴懲該生,出現這種學生是本校的恥辱。痛心疾首的校友敬上。」


墨色有點淡,小翎的印表機該換了。千秋心想。


「陳少翎,你有什麼話說?」


「教官,我覺得這張照片照得不好耶,焦距沒調準‧‧」


主任教官用力一敲桌子:「不要再扯了!你平常雖然愛搗蛋搞鬼,還算無傷大雅,所以我也不想為難你,可是你這回太過份了!居然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你說,你到底跑去那種地方做什麼?」


千秋苦笑:「教官,你這麼英明睿智,難道聽不出來我是在說反話嗎?這根本是個笑話,上面的人不是我啊!」


「哦?你怎麼證明?」


「它沒把我清新脫俗的靈氣拍出來。」


「陳少翎!」教官的青筋全都爆出來了。


「教官,」千秋表情嚴肅,又帶著淡淡的哀傷:「現在合成照片這麼發達,要做這種東西很容易的。為什麼你不先求證一下?為什麼就要一口咬定是我?」


「你以為我是那種人嗎?我剛剛花了一節課跑去照相館請人鑑定,結果說應該不是合成的!」


當然不是,是千秋昨天半夜兩點帶著照相手機摸出去,跑到Gay bar擺姿勢請人拍的。   


「只是『應該』吧?這畫面這麼粗糙,鑑定也可能出錯啊。再不然也可能只是長得很像我的人,搞不好就是有人刻意拍出來害我的。別的不說,這個寄照片的人自稱是校友,他既然拍了這照片,就表示他當時也在Gay bar裏,那這位校友自己不是更可疑嗎?」


教官知道他說的不無道理,卻還是忍不住懷疑:「真的不是你?」


「陳少翎」強忍氣憤:「如果教官要為這張照片處分我,麻煩把那位拍照的人找出來,請他詳細說明,我是在民國幾年幾月幾日幾時幾分幾秒,出現在這家bar裏的,還有什麼人作證,我才能心服。再不然最快的方法,就是請教官直接去這家酒吧,找裏面的人問問,到底有沒有看過我這個人。」  


要教官跑去Gay bar找人問話,這可真是為難他了,但他還是努力維持著師長的威嚴:「必要的時候我會去的。這次找你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為什麼你身邊好像是非特別多?」


千秋黯然苦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大家嫉妒我的美貌吧。」


「你又來了!整天只會嘻皮笑臉胡說八道,叫你來就是要聽聽你的說法,結果你又給我這種態度!你真以為我不敢記你的過嗎?」


「如果我真的做了應該記過的事,教官沒理由不記我,我也不會厚著臉皮求您手下留情。」


教官歎了口氣,重點是,的確沒有記他過的理由。陳少翎的確是很皮,很愛搞鬼沒錯,卻一次也沒達到該記過的程度。這到底是因為他天良未泯〈?〉呢,還是他精於算計,懂得保護自己呢?總而言之,眼前這個傢伙可說是近十年他遇過最讓人頭疼的學生。


旁邊的輔導教官年紀較輕,跟他們班也比較熟,自然而然地扮演起白臉的角色:「少翎,雖說你還不到要記過的地步,可是也不表示你行為沒有偏差。是不是有什麼煩惱?要不要趁這機會跟教官談一談?」


千秋明知故問:「教官是指哪方面的煩惱?」


教官顯得有些尷尬:「呃,例如說異性方面吧,你這個年紀,應該很想交女朋友才對,會不會因此想東想西‧‧」


主任教官不耐煩地打斷他:「楊教官的意思是說,你到底是不是對女生沒興趣?這傳聞從你高一傳到現在,都快三年了!究竟是怎麼樣,你今天給我說清楚!」


「主任,別這麼兇‧‧」


千秋微微一笑:「教官,我昨天寫給您的情書,您收到了嗎?」


「你在說什麼!」


「像您這麼英挺又富有成熟魅力的男人,哪個同性戀不會愛上你啊?」


「你夠了吧,陳少翎!」


「教官,我是說真的,我愛慕您很久了!還有楊教官,您是我的第二號對象‧‧」


楊教官很有耐心地勸著:「少翎,你正經一點。我們不是說同性戀不好,可是對你以後的人生影響真的很大。現在這屋裏都是自己人,你不用顧忌什麼。教官不是要罵你,是要幫你。你如果真的有什麼困難,不要怕丟臉,趕快說出來,你現在還年輕,趁這時候治療還來得及,我們可以幫你請專家長期輔導,教官和老師都會在旁邊支持你的。」


小翎忽然覺得,他寧可去聽藤木家族的羞辱怒罵,也比在這裏讓恩師循循善誘來得好。面對眾藤木,他只需要鼓起勇氣跟他們對抗,但是碰上這種「我都是為你好」的柔情攻勢,卻會讓他自覺是個不知好歹,對不起師長的惡人。明明被塗了滿臉污泥,卻還得心懷感激和無比的愧疚。  


然而他知道,這種事絕不會停止,在往後幾十年的人生中,他還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這種「善意的毒素」的洗禮。至於什麼時候會毒發身亡?天曉得。


千秋為他這番體悟,下了個富含哲理的結尾:「嗯,這就叫『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雞婆』吧。」


「婆你個頭‧‧」


「少翎,你說話啊。」楊教官看他先是一言不發,然後又莫名其妙傻笑,開始擔心起來。


千秋抬眼看他,搖頭長歎:「看來我只好去把幾個女生的肚子搞大,免得老讓教官擔心。」


「胡說八道!」主任教官很火:「陳少翎,我記得你高一的時候沒有這麼誇張啊!你是不是休學在家的時候,交到什麼壞朋友?要不然我把你爸媽請來學校,好好討論一下你的偏差行為,你覺得怎麼樣?」


這話聽得小翎一身冷汗,要是教官真把爸媽請到學校來,讓他們聽到自己做的荒唐事,那還得了!


「真的嗎?」千秋眼睛發亮:「那真是太巧了,我爸爸也一直在講,改天要請教官吃飯耶,還說要給您一個大驚喜,包您滿意。」


教官蹙起眉頭:「什麼大驚喜?」


「我也不知耶,我爸只說,要感謝教官對我的照顧,以後還要請您多多栽培,這樣校內推薦就有希望了。他還問我媽,教官不曉得喜不喜歡賓士車,我媽說,賓士車誰不喜歡啊?不過最好是有香車再配美人,教官您覺得呢?呃,教官你怎麼了?」


小翎哀嚎著:「喂~~~你在講什麼啊~~~~」


主任教官臉色鐵青,用力一拍桌:「你們這家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什麼呀?」千秋一頭霧水。


楊教官眼見場面越來越難收拾,連忙說:「好了,少翎,你先回去吧。照片的事我們會查清楚的,你不用擔心。只是你以後的行為要收斂一下,不要再惹事了。」


主任教官氣沖沖地說:「你要是再出一次差錯,我就讓你退學!」


千秋低頭沈默著,沒有移動也沒有開口。


「陳少翎?」


千秋抬頭一笑:「教官,乾脆現在就讓我退學吧。免得某些人還得那麼辛苦,整天忙著寄黑函做假照片,都不用念書了。」


他笑得雖燦爛,但笑容中的憂傷卻顯而易見,教官室裏的人都楞了一下。


「很抱歉佔用教官的時間,我出去了。」轉身走了幾步,忽然身子一晃,捧著肚子蹲了下來。


「少翎!」楊教官跑過去,只見千秋咬緊牙關,一張秀氣的臉皺得像包子,顯然極為痛苦。「怎麼了?要不要緊?」


千秋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謝謝教官,我沒事,只是最近常常忽然胃痛。」


楊教官扶他站起來:「我陪你去醫務室吧。」


千秋怔怔地看著他,忽然眼淚併出了眼眶。


「少翎!」


「他們都討厭我,我知道的!沒有人喜歡我,他們都不希望我回學校,每個人都想趕我走,我知道,我通通都知道‧‧」說著就失聲嗚咽。


這本來就是小翎的心中痛處,二來也是部分事實,因此眼淚說來就來,根本不用裝。


「少翎,你別這樣‧‧」


千秋哭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微微一笑:「謝謝教官,我自己去醫務室就好了,沒關係的。」


「可是‧‧」


「教官,要是讓人看到你扶著我,又有人要講我閒話了。請你饒了我吧。」


「這‧‧」楊教官看到他空洞苦澀的眼神,心中一酸,一時無法回應,只好回答:「好吧,你小心點慢慢走。我會去跟你們老師說你身體不舒服要休息,你在醫務室好好躺著,千萬別亂跑。」


「我知道,謝謝教官。」


緩慢地走出楊教官的視線,千秋臉上浮現冷酷的笑容。


我說教官,要是不到處跑,我不就平白被你們海削半堂課了?


然而小翎的心情卻不由自主地沈重起來。「千秋,教官這麼擔心我,我們卻這樣利用他的同情心,未免有點‧‧」


千秋冷笑:「遇到『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雞婆』,當然只好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苦肉計』對付啦,不然還要怎麼辦?」


「可是‧‧」


「你還有時間替別人擔心嗎?」千秋打斷他:「現在第二節已經過了一半,再過三十分鐘,蔡志恒就要去上體育課了。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小翎沈默了幾秒,低聲說:「決勝負的時候到了。」


「沒錯!『少秋雙人組』上工了!出發!」


什麼「少秋雙人組」,又不是楚留香,而且應該是「一人一鬼組」吧?小翎雖然心裏嘟囔著,心情卻忍不住緊繃起來。


第一步是掩人耳目,他們先到醫務室去,在保健室護士關愛的眼神下小躺了十幾分鐘,免得事後在教官面前圓不了謊。到了下課前五分鐘,千秋忽然從床上一躍而起,一臉痛苦:「對‧‧對不起,我想吐!」說著就飛快衝出門外。


來到圖書館,拿出預先準備好的鑰匙打開寄物櫃,裏面早已放了一件秘密武器。可以就戰鬥位置了。


下課時間,志恒火速換好衣服,拎著個袋子來到三一九教室。


「喂,阿Q,我下節上體育,衣服你幫我顧一下。」


阿Q一口回絕:「不要啦!責任很大欸。」


「拜託,才一節課,你就把它掛在你椅背上不就好了?我就不信陳少翎有辦法摸進你們教室來偷,除非他會隱形。」


阿Q不屑地哼了一聲:「他昨天不就給你來個飛簷走壁,差點就到手了嗎?」


幹嘛每個人都要踩他痛腳啊!志恒氣得半死,卻又不便發作,腦筋一轉,決定用激將法:「哦,反正你就是怕陳少翎就對了,沒關係,我找別人幫我。」


阿Q十分不服:「我才不是怕他咧!我是擔心他那個人老用一堆卑鄙手段,要是有個萬一,那些輸錢的人追殺我怎麼辦?」


擺明著就是怕陳少翎嘛!志恒心中嘀咕,嘴裏說:「要是你不幫我,害我衣服被偷,他們還是會去追殺你的。」


阿Q這回可答不出話來了,只好答應:「好啦,反正我絕不讓它離開我視線就是了。」


志恒把制服安排好,心滿意足地去上課;阿Q把袋子掛上,雖然有些擔心,大致上仍然認為不會有事。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高三教室的對面,圖書館三樓樓梯間的窗口,有一個人拿著望遠鏡,把他們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然後,上課鈴響了。


小翎憂心忡忡:「千秋,怎麼辦?三一九在上課,我們根本沒辦法進去偷制服啊。」


「的確沒辦法。」千秋托腮沈思了半晌,忽然露出微笑:「那麼,就讓他們提早下課吧!」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8:50

Chapter 18

呂秀雄老師年近五十,在本校教了將近二十年的化學,身上同時帶著科學研究者的樸實和學者的書卷氣質,除此之外別無任何特色。他的課並不算叫座,在這所明星高中裏成不了搶眼的名師,更沒有在補習班兼課賺外快,總之是個非常不起眼的男人。而他也安於平凡,每天過著穩定和平的日子,萬萬想不到,會有驚人的事驟然降臨在他身上。

這天,當他緩步走出辦公室,準備去上三一九的第七堂課時,忽然從旁邊的樹叢裏,走出一個學生,擋住他的去路。


這少年身材纖瘦,皮膚白晰,柔順的黑髮配上小小的瓜子臉,充滿靈秀之氣;正因如此,當他端正的雙眉蹙緊,薄唇抿成一直線,清澈的雙眼中流露出敵意時,便帶給人加倍的壓迫感。


「老師。」


「什麼事?」呂老師隱約記得這張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而且這學生站在樹蔭下,看不清他的學號和姓名。


「我沒給老師教過,所以你不認識我。但是我有事想請教您。」


看他的表情,呂老師知道他絕對不是要問化學問題。「那你下課時間再來找我吧,我現在要去上課。」


少年的表情十分執拗:「我『現在』就要問你。」


他那狂妄的口氣讓呂老師十分火大:「混蛋!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啊?懂不懂禮貌?你哪一班的?導師是誰?」


少年並沒有因老師的怒火而退縮,昂然回答:「在階級上你是我的師長,但是在感情上,我跟你是平等的!」


「感‧‧感情上?」呂老師張口結舌,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字眼會落到他頭上。「你在說什麼?」


少年警戒地看了一下四週:「換個地方講。」


「‧‧你還是下課再來吧,我趕時間。」呂老師忽然有種非常不妙的感覺。


少年秀眉倒豎,微微提高了聲音:「你要是現在不跟我走,我馬上就從圖書館頂樓跳下來,明天就等著全校上報吧!」


臭小子,還敢威脅他!呂老師心中火氣上湧,但是看到少年寫滿了堅決和氣惱的神情,顯然是認真的,為了避免發生悲劇,他也只好屈服。


「好好好,我跟你去,你千萬別衝動。」


呂老師跟著少年來到花園中的涼亭,少年仍然跟他隔著一段距離站著,雙手抱胸。


「我問你,你對三一九張貴新有什麼感覺?」


「三一九張貴新?」呂老師蹙眉回憶腦中的學生相貌資料庫,終於勾勒出一點模糊的印象:「他?不錯啊。」


「只是『不錯?』」少年臉上寫著濃濃的不滿。


「對啊,成績還好,上課也乖乖地,沒出什麼差錯‧‧」


少年憤怒地打斷他:「你的腦子裏就只有『成績』還有『上課乖不乖』嗎?阿Q‧‧貴新他對你一往情深,你連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什麼?一往情深?」呂老師差點大叫出來,隨即勉強穩住自己:「呃,你大概用錯成語了吧?」


少年端麗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那要用什麼?『一見鍾情』?『死心塌地』?『無怨無悔』?」


「夠了,夠了,別亂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少年悲憤不已:「自從你開始帶三一九的化學後,阿Q就像發了痴一樣,整天跟我說,呂老師教得多好,呂老師多有魅力,呂老師多麼成熟穩重,講得我快要瘋了!他只要化學一考壞,就哭得半死,說他對不起呂老師,還一直發誓下次一定要努力;結果呢?你只知道他『不錯』?」


「‧‧‧‧」呂老師呆滯了幾秒,好不容易拾回說話能力:「這‧‧這一定是誤會,那個‧‧張貴新可能只是很崇拜我而已。而且‧‧而且我又不是同性戀!」


「崇拜?」少年冷笑:「如果只是崇拜,會偷拍你的照片放在抽屜裏,心情不好就拿出來親一親,才能恢復精神嗎?如果只是崇拜,會在上課時像個呆子一樣一直偷瞄你嗎?如果只是崇拜,會三句不離呂老師,把我晾在一邊嗎?我對他那麼好,處處替他著想,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全是為了你!你說你不是同性戀,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你又老又醜,還有老婆孩子,除了不長眼的張貴新以外,還有哪個男人會愛上你?你算什麼老師?居然橫刀奪愛!」少年越說越生氣,甚至?起腳來。


「我沒有!」呂老師腦神經快抽筋了。


少年咬緊牙關,像是努力忍住眼淚:「我本來想,要是你對阿Q也有意,我也只好成全你們,可是既然你連他是誰都想不起來,那我是絕對不會把他讓給你的!你聽好,要嘛你就拋妻棄子,跟阿Q在一起,要不然就離他遠一點!他要是再不回頭,我‧‧我‧‧我‧‧」語聲哽咽,又是一?腳,轉身衝出了涼亭。


「喂,等一下!」呂老師想叫住他,然而少年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呂老師在涼亭裏呆站了五分鐘,這才起身,一路搖搖晃晃地走進了三一九教室。


起立、敬禮,呂老師翻開課本正要講課,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張貴新是哪位?」


阿Q舉了手。呂老師仔細端詳他,看起來很正常,沒有任何異樣,眼中也找不到什麼曖昧的神情。可是‧‧也許他很會偽裝?否則他教這班也有一陣時間了,怎麼會毫無所覺?  


「好,沒事,只是認識一下。」


阿Q十分疑惑:這老師在幹嘛呀?


由於呂老師的形跡實在詭異,上課時阿Q便不時用疑惑的眼神盯著他,猜測他的用意。呂老師原本正在寫黑板,一回頭無意間跟阿Q的視線對個正著。呂老師心中一震:這孩子果然在偷瞄他!


有生以來,呂秀雄老師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如此深刻地體會到「如坐針氈」的滋味。


這時,在圖書館窗口,幕後黑手正悠哉地欣賞著風景。回保健室向護士報備之後,他們再度回到戰鬥位置觀察敵情。


「千秋啊,你這玩笑開太大了,居然連老師也扯進去!」小翎憂心忡忡。


「別擔心啦,不會拆穿的。」千秋奸笑著:「我跟你保證,那老頭絕對撐不到下課。」


「我不是在說這個!要是老師受不了這種刺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千秋正色說:「你聽好,有些招數不管再怎麼奸詐,對君子是無效的,只有小人會中計。要是那位老師觀念正確,就會好好地把課講完,然後把阿Q拉到一邊去好言相勸,到時我的計策馬上就會拆穿了。你瞭嗎?他要是會為我的謊話動搖,就表示他也是藤木,你對藤木還客氣什麼?」


「話不是這樣說‧‧」小翎找不出話來反駁他,但內心深處總是隱隱覺得不對頭。


「哎呀哎呀,路人甲出現了。」千秋對著望遠鏡說。


只見一個修長的人影大踏步地走向空蕩蕩的三二一教室,是藤木一號。


「學長,請問我們班陳少翎有沒有來這裏?」


三二一的兩個值日生正忙著討論一題超難的數學,聽到這話,不約而同地輕歎一聲,抬起頭來。


「沒有啊,根本沒人來。」


「你還為這種無聊小事專程翹課啊?高二真是幸福。」辛苦的高三學生值日生A酸溜溜地說著。


藤木一號沒心情理會他的諷刺:「學長,這個很重要,絕對不可以被他拿到志恒學長的制服。可不可以請你們把制服交給我保管?等下課我再拿來還學長。」


「制服又不在我們這裏,老蔡把它藏起來了啦。」


「藏在哪裏?」


「我怎麼會知道?」


正當藤木一號沈吟未決的時候,後面又傳來一個聲音:「泡麵,你真的跑來這裏啊?」


來者圓圓胖胖,幾乎可以放在地上滾,正是他們班長李文豪。


「你來這裏幹嘛?」


「你去上廁所上那麼久,我身為班長,當然要出來找你了。快回去啦,老師都在問了。」


「我要留在這裏。」藤木一號下了決定。


「開玩笑,哪有人沒事留在學長教室裏的?」


「我剛剛去保健室看過,護士說陳少翎早就走了!他現在一定正躲在哪裏,等著使出卑鄙手段搶制服,誰會讓他如願啊!」


「喂,你這樣會被記曠課的。」


「記曠課就記曠課,我不管了!」藤木一號眼中射出誓死如歸的決心。


「泡麵,不要這樣啦。」班長苦口婆心地勸著。


「那你先回去啊。」


「我‧‧」


兩個高三不耐煩了:「喂,就跟你說老蔡的制服不在這邊,你留在這裏有什麼用啊?」


「每個人都一樣,整天神經兮兮,開口閉口陳少翎陳少翎,我看你乾脆跟陳少翎結婚算了。」


藤木一號臉色一變:「學長,這話不能亂講,我又不是同性戀。」


值日生B斬釘截鐵地說:「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你很無聊。」  


「‧‧‧‧」


「唉,你不要那麼緊張啦,老蔡都不擔心了,你擔心什麼?」


李文豪很誠實地說:「學長你不曉得,要是輸了,他得請我們全班吃HAAGEN DAZS 欸,到時絕對會破產的。」


「李文豪你少說兩句行不行?」藤木一號快瘋了。


「搞什麼,你們的私人恩怨,幹嘛鬧到我們班上來?」


「對咩,事前也不曉得送條煙拜個碼頭。」


「我們乾脆瞞著老蔡把制服送去給陳少翎算了,至少他會表演蜘蛛人給我們看。」


「對啊,還會扮水電弓箭手。」


「學長!」


見藤木一號表情僵硬,他們也不忍再為難他,值日生A歎了口氣:「你不要擔心啦,制服不會有事。趕快回教室,待會要是遇到教官巡堂你就慘了。」


「搞不好還會連累我們咧。」


聽了這話,藤木一號當然也不好再堅持下去,悻悻地跟著李文豪走了。


在這同時,隔著一間教室,三一九的化學課越來越不平靜。


呂老師已經不止一次出槌,連分子化學式都寫錯,引起全班的疑惑。而每次出錯,他總覺得張貴新看他的眼神更加奇異,更加刺人。他一心祈禱著下課鐘快點響起,偏偏時針分針好像全被蝸牛附身,爬得特別慢。


最後,在下課前十五分鐘,他覺得心臟快要麻痺了,只好投降:「呃,老師身體不太舒服,我們今天提早下課,大家安靜點自習,不要吵到別班。」


在學生們興奮的交談聲中,呂老師飛也似地逃出了教室。


在放學前撿到十五分鐘的自由時間,相信沒幾個學生會不開心的。聊天的聊天,吃零食的吃零食,睡覺的睡覺,有人開始收書包準備提前烙跑,甚至有膽子大的人躲到廁所裏去哈一根;要是有人馬上拿書出來讀,總難免被揶揄兩句:「欸喲,這麼用功幹什麼?」


聽到有人開始呼朋引伴去打籃球,阿Q忍不住開始恨起志恒來了:都是他塞那個制服給他,才害他不能去打球!


但是男子漢一諾千金,他註定得留在教室裏守著志恒的制服。


眼看三一九教室裏的人走了快一半,阿Q卻還乖乖待在座位上,千秋放下望遠鏡搖頭:「真是死腦筋!不會把制服帶去打球啊?」


他本來還巴望著阿Q會把制服帶出去放在球場邊,到時要趁虛而入就好辦了,偏偏張同學就是不上當。


「怎麼辦?」小翎一顆心直往下沈。


「怕什麼?還有B計劃呢。主角上場!」


三二一教室裏的兩名值日生,不知何時已丟下了數學題,開始討論漫畫,忽然又聽到窗口傳來清脆的聲音:「哈囉,兩位學長!」聲音的來源正是動亂的根源---陳少翎。


值日生A翻了個白眼,又像背書一樣念出了快要念爛的台詞:「你找錯地方了,老蔡的制服不在這裏!」


千秋聳肩:「我知道啊。那白痴怕我怕得要死,當然不敢把衣服留在教室裏了。」


「還真敢講哩!」值日生B不屑地說:「那你來幹嘛?」


「我看你們顧教室那麼辛苦,來找你們聊天啊。」


「不用了,謝謝你的雞婆!」


「對了,兩位學長,你們有沒有簽賭咧?」


A沒好氣地回答:「並、沒、有!」


B的答案是:「你、管、我!」


「真的哦?我還想問你們兩個買誰贏哩。」


「要買也是買老蔡啊,怎麼可能買你?」


千秋一本正經地搖頭:「NO,NO,NO,學長,現在賠率好像是一比四哦,要是我贏了就可以賺四倍,那不是卯死了嗎?」


A 不屑地輕哼:「那也要你贏得了才行啊。」


「學長,我們雖然是念理工的,還是需要培養一點經濟學的概念滴。這種時候呢,就要分散風險,一注買我,一注買老蔡,這樣才有保障啊。這就叫做『套利』,瞭咩?」


「套你個大頭鬼啦!啊你們班是怎樣,都不用上課哦?一群人在校園跑來跑去,很礙眼欸。」


千秋大夢初醒:「對厚,現在是上課時間說,我都忘了。」


「喂‧‧」


「欸,那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哪一位,去三一九跟他們張貴新講一下,說他們化學老師叫他去辦公室?」


「張貴新?」A不認得這名字。


B說:「就是老蔡那個朋友啊,叫什麼阿Q的。」


「找他幹嘛?」


千秋一臉無辜地說:「我哪知道?人家正在校園裏漫步,感歎我淒涼的命運的時候,忽然就一個怪老子從辦公室裏走出來,叫我來找人,害我都不能回去上課了。」


「那你去啊,三一九就在隔壁的隔壁,不用我帶路吧。」


「可是,那個阿Q跟我向來不對盤,我不想看到他耶。麻煩你們幫我跑一趟,這樣我就可以直接回教室了。」


小翎心想:沒錯,這種時候也只能把阿Q先引開,再設法摸進去拿制服。三一九的危機意識沒有三二一高,要得手應該不難。


然而,這時旁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哦,原來制服放在三一九啊。」居然是去而復返的藤木一號,臉上滿是冷酷的嘲諷。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千秋也覺得不太妙,仍是滿臉堆笑:「哎呀,藤木兄,你怎麼沒在教室裏啊?該不是因為太想我,所以翹課吧?我好感動哦。」


藤木一號冷冷一笑:「你錯了,是我們親愛的英文老師太想念她的愛徒陳少翎,你不在就沒心情上課,所以提早下課。」


雖說平空殺出一號程咬金很礙眼,千秋還真的有些感動:這小子學他講話還學得真像哩!


「真的啊?那我得趕快去跟老師請罪去。學長,就麻煩你們帶話給阿Q囉。」


「等等,」藤木一號伸手擋住他去路:「老師既然叫你傳話,你總要把話帶到吧?反正我們班也下課了,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我們一起去三一九找阿Q學長,怎麼樣?」


千秋歎了口氣:「好是好,就怕阿Q見了我,更是死也不肯離開座位,要是害他得罪他們老師,我不就罪過大了嗎?」


「沒關係沒關係,到時我們兩個就合力把他架去辦公室吧,你也好順便去找英文老師啊。或者說,陳同學你有什麼理由,不方便跟阿Q見面嗎?」


「呵呵呵。」千秋悠然微笑著,在心裏告訴他的搭檔:「親愛的,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們這回親身體驗到了。」


小翎驚出一身冷汗:慘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9:47

Chapter 19

阿Q當然不信他的話:「少來!你是想把我引開,再趁機搶制服,對不對?」

千秋睜大了水靈的眼睛:「咦?原來蔡老大的衣服都是你在保管呀?這就表示你是他最信任的人耶,真的好浪漫哦。」


保管沾滿臭汗的卡其制服有什麼好浪漫的啊?阿Q差點破口大罵。


藤木一號得意洋洋地說:「學長你想太多了,陳少翎只是幫忙傳話而已。既然你不相信,乾脆讓我們兩個陪你去找老師,這樣不就好了嗎?」


就阿Q的立場而言,如果老師真的找他,那他是非去不可,總不能放老師鴿子;如果是小翎的調虎離山之計,他更是樂意當著老師的面拆穿他的詭計。於是他接受了藤木一號的建議,把志恒的袋子託給旁邊的同學,跟著二人去了。


明明說的是「陪阿Q去辦公室」,藤木一號卻跟阿Q兩人一左一右把千秋夾在中間,活像在押解犯人。


「哦呵呵,我好像變成公主,讓兩位英俊的騎士護送耶。」


兩個人狠狠地瞪他一眼,都沒答話。


小翎急得滿頭大汗:「千秋,怎麼辦啊?要是被老師逮到我們說謊騙他,一定會被電死的,搞不好會被記過!快想辦法啊!」


「你安靜點行不行?老在我腦子裏大吼大叫,我怎麼想辦法?」


「這是我的腦子啊!」小翎大叫。


千秋吼回去:「那你來想啊!」


「‧‧‧‧」小翎覺得自己腦袋快短路了。


眼看辦公室已經近在眼前,千秋深吸一口氣:「賭不賭?」


「什麼?」小翎聽不懂他說什麼。


「我想到辦法,但是失敗率很高。要是成功,今天就可以順利脫身,明天再戰;萬一失敗,就會被拖到老師面前大卸八塊兼鞭屍。你怎麼說?要不要賭?」


「這‧‧」面對這麼難的問題,小翎實在不知如何選擇。


千秋平靜地說:「無論輸贏,我都會陪你的。」


「‧‧‧‧」


「我不會留你一個人的。」  


不知何故,這句淡淡的話,就像投入濁水中的明礬,瞬間讓小翎滿腦子的雜念全沈靜了下來。


「你放手做吧。麻煩你了。」


千秋微微一笑,隨即輕咳一聲,換了副嚴肅的臉孔:「呃,阿Q,在見老師之前,我想你該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心理準備?」


藤木一號插嘴:「學長,別理他,有話到老師面前講。」


千秋也不跟他辯,只是語氣沈重地繼續:「我剛剛在教官室待了一節課,你們知道我跟教官說了什麼嗎?」


「關我屁事!」


千秋低垂著眼,低聲說:「我對教官出櫃了。」


「真的假的?」阿Q這回真的大吃一驚,頓時停下了腳步。


「一定是假的啦,他才沒這種膽子哩!」藤木一號嘴裏這麼說,心中卻不是全無動搖。


「沒辦法啊,教官他們一直勸我,我實在不忍心再騙他們,所以只好說實話了。」


「哈哈!」阿Q冷笑:「這下子你以後可有好日子過了!恭喜啊!」


千秋搖頭:「他們說學校裏其實還有不少人跟我一樣,所以打算找專家來一併輔導。楊教官還問我知不知道有其他的圈內人,所以我就把幾個人招出來了。」


「那很好啊,集中管理免得連累我們這些正常人。」阿Q說:「不過這關我什麼事?」


千秋清澈如水的雙眼盯著他:「我把你也招出來了。」


這話對阿Q有如晴天霹靂:「什麼?!你說什麼?」


藤木一號覺得有異:「學長,不要聽他的,他在亂蓋!」


千秋繼續說:「然後剛好你們化學老師去找教官,聽到你的名字,他就說他對處理這種事很有經驗,要教官把你交給他管教。他還說你們班上課都很認真,可見你應該也是好孩子,他不忍心看你墮落,所以他決定以後要特別照顧你。」


「你!怪不得呂秀雄今天上課老盯著我看!」阿Q氣得差點咬到舌頭:「你怎麼可以胡說八道?」


千秋長歎一聲,語重心長地說:「阿Q,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應該老實承認自己真實的性向,別人才有辦法幫助你‧‧」


「放屁!」阿Q大叫:「不要以為別人跟你一樣變態!」


「阿Q,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自己的同類,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我從高一就一直幫你隱瞞到現在,但是我再也瞞不下去了。既然學校已經決定要輔導我們,我們以後就要互相幫助才能治好啊。」


「陳少翎!你該死!」  


自然科教師辦公室裏,呂秀雄老師正魂不守舍地喝著茶,試圖平復混亂的心情。


一個男學生暗戀他,另一個男學生視他為情敵,還揚言要自殺。這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他這張臉要往哪放?


天殺的,他怎麼會被捲進這場渾水裏來?他什麼也沒做啊!


正在手足無措的時候,辦公室外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王八蛋!你這樣子亂講,叫我拿什麼臉去見化學老師?」一個似曾相識的男聲怒吼著。


下一個聲音較為尖細,而且更耳熟:「張貴新!你以為我認識你多久了?你那點心思還當我摸不透嗎?我哪裏胡說八道了?」


呂老師聽到「張貴新」三字,全身一震,偷偷從窗戶往外一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更是魂飛魄散。三個男孩站在不遠處的花圃旁,其中兩個吵得面紅耳赤,個子較高的那個正是他的「愛慕者」,另一個清瘦少年則是剛剛才找他談判過的「情敵」。第三個男生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顯然是在勸架。  


呂老師嚇得頭皮發麻:這兩個小子,居然真的吵到他門口來了!


「你自己變態,就自己去住精神病院啊,幹嘛拖我下水!」


「我是為你好,怕你做出不該做的事,害了你自己啊!」


「我看你是存心要整我吧?」


那個清秀少年激動得滿臉通紅:「我什麼時候整過你了?都是你一直在傷害我!你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我!」


「誰要傷害你啊?是你自己欠教訓!」


「你要是問心無愧,就去找老師講清楚啊。」


「講就講,誰怕誰!」


呂老師一聽非同小可,要是真讓他們找上門還得了?於是他展現了難得一見的果斷力,在其他老師驚訝的目光下,立刻就從辦公室另一面的窗戶溜走了。


千秋和阿Q正吵得天翻地覆,教師辦公室裏終於走出一個女老師,高聲喝止他們。


「你們在幹什麼?現在是上課時間,居然在老師辦公室門口吵架?懂不懂規矩?」


兩人這才住嘴,阿Q訥訥地說:「老師,我們要找呂秀雄老師。」


「呂老師不在!回家去了!」


「可是,是他叫我來的啊?」阿Q一臉不解。


「我怎麼知道?反正他就是回去了。你們還不快回教室?」


千秋心中暗喜:成功了!嘴上仍然說著:「我們可不可以在這裏等他?」


「不行!趕快回去!」


三人只好訕訕地走開,千秋站住腳步:「好了,我得去找英文老師報到,你們兩位慢走了。」


阿Q冷冷地瞪著他:「陳少翎同學,我覺得很奇怪耶,為什麼化學老師找我,自己又跑回家?」


千秋聳肩:「我怎麼會知道?」


藤木一號說:「學長,這還要問嗎?我們又被他耍了。」


千秋非常震驚:「什麼?你們連老師不在辦公室都要怪我?這還有天理嗎?」


「好,我不怪你。」阿Q露出鐵青扭曲的微笑,一把揪住他手臂:「老師不在沒關係,我們直接去向教官解釋也行。你給我跟教官講清楚,告訴他們我不是同性戀!」


「唉,就算我說了,教官也不會信啊。」


「那你就給我說到他們信為止!」


千秋笑得一臉人畜無傷:「張貴新同學,這裏是辦公室門口耶,在這邊動手動腳不太好吧?要是我大叫『非禮啊』,恐怕你的立場就很為難了哦。」


「你!」阿Q恨得要揮拳,被藤木一號抓住:「學長,不行!」


這時,下課鈴響了,千秋溫和地說:「聽到鐘聲我就想到,好像有個人在等你拿制服給他耶。」


阿Q恨恨地瞪視他半晌,放開了手,咬牙切齒地說:「你、給我、等著!」


千秋一本正經地說:「沒問題,我一定會等你等到我心痛。」


看著阿Q和藤木一號怒髮衝冠地離開,千秋這才鬆了口氣。


真的很險。要是阿Q和藤木一號說了什麼不對頭的話,或是呂老師沒有逃走,他現在可能已經死於非命了。


向英文老師道過歉,小翎渾身乏力地走向教室。這時他忽然覺得自己臉頰一片濕熱,伸手一摸,發現眼淚竟流了滿臉。


千秋被他的眼淚嚇了一跳:「喂喂,沒這麼嚴重吧?今天失敗了,明天可以再來啊。有什麼好哭的?」


「明天禮拜六。」


「那就等禮拜一嘛,總之不是值得哭的事吧?還是剛剛太危險,被嚇到了?」


小翎只是搖頭。他並不是為行動失敗而哭的,當然也不是因為方才的緊張氣氛。


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言語的威力居然這麼大,短短的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心情動盪到無法想像的地步。


──我會陪著你的。


──我不會留你一個人。


其實這是廢話,千秋哪次不陪他?然而,一旦化為言語傳進耳中,卻在一瞬間讓他的心口漲得滿滿地。很溫暖,很甜美,卻又因為太溫暖太甜美,反而泛著一股淡淡的心酸。這樣激昂的感情,脆弱的精神根本無法承受,不知不覺眼淚就落了下來。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一次也沒有。


終於明白,這就是他長久以來追尋的東西。多麼簡單,多麼卑微,然而卻從來沒得到過。那個在他心目中,應該給予他的人,對他的渴求始終視而不見,甚至鄙視。


想到這一點,眼淚流得更兇了。


「嗯,明天週末啊,後天就國慶日了。我看我們乾脆休息兩天好了,這兩天快累死了‧‧」千秋的心思仍然停在賭約上。


忽然間,身後有一雙手伸出,一把將他拖進樓梯間旁的角落。


千秋小翎都是大吃一驚:不好!阿Q來報仇了!


然而耳邊響起的聲音不是阿Q,而是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拿著!」


一個東西被塞進手中,是外面攤販裝便當的塑膠袋,裏面裝著一件折得有如鹹菜的卡其制服,正是此時全校最搶手的東西。


千秋目瞪口呆地看著袋裏的制服,一回頭看著這位有如小叮噹的神奇人物,居然是三二一的值日生B,臉上寫滿了不屑。


「你真是沒用,虧我還把錢押在你身上!」


「呃‧‧呵呵‧‧」這種時候,千秋也只能傻笑了:「學長,原來你早就會套利了。」


「去你的!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以後再也不會再相信你了,再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千秋很感動地想著:原來「暗黑樁腳團」真的存在耶!


此時,在三一九教室裏,蔡志恒快把屋頂掀翻了。他交給阿Q的袋子還在,裏面的東西卻變成一堆抹布。


「張貴新!你不是說不會讓袋子離開你視線嗎?」


「老師找我,我有什麼辦法?只好托給同學了。」雖然理由很充分,阿Q實在沒辦法大聲說話:「而且,袋子的確還在呀。」


「袋子在有什麼用啊!」志恒差點爆血管。  


「沒辦法呀,我同學去廁所,回來袋子好好的,他就沒注意了。」阿Q囁嚅地說:「而且陳少翎又跟我們在一起,我想說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事‧‧」


藤木一號低頭懺悔:「我也是這麼想,結果就大意了。」


志恒吃人似地盯著他們:「陳少翎真的一直跟你們在一起?你們跟他分開就馬上回來了?」


「呃‧‧」阿Q小小聲地說:「老實說,我在半路上發了一下呆,考慮要不要去教官室。」


「去教官室幹嘛?」志恒氣急敗壞地說:「好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東西被他拿去了!我們輸了!也就是說‧‧」他到口的話忽然停住了,因為他看見萬惡的罪魁陳少翎正站在門口。


阿Q和藤木一號回頭看到他,也是目瞪口呆。


千秋一抬手,將一個油膩的塑膠袋扔了過來,志恒伸手接住,只見他的制服安然躺在裏面。


三人的腦力一時跟不上事情的發展,都是滿臉錯愕。


志恒怔怔地問:「你為什麼要還我?」


千秋聳肩:「我留著幹嘛?打賭的規定是『我要親手拿到』,這衣服是別人拿給我的,又不能算數,當然只好還你了。」


「別人拿給你?誰?」


千秋冷笑:「我哪知道?是你們幾個做人失敗才會被人扯後腿,當然得問你們自己啦。好了,我回去了,大家週末愉快呀。掰!」


當他的背影消失後,志恒才終於回過神來,發現另一件悲劇:「馬的!衣服沾了一堆油!」


第五章

  十月八日星期五晚上,是陳少翎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夜晚。

  

  在學校剛大鬧過一場,從謊言被拆穿的危機中脫身;正打算放鬆心情,好好渡過週末兼國慶假期的時候,卻發生一連串的事故,變化之大,讓他措手不及。

  

  首先,媽媽接到電話,外婆從樓梯上摔下來跌斷了腿;於是他們一家人便匆匆忙忙跳上車衝到醫院急診室。幸好外婆沒有什麼大礙,但是小翎卻在急診室的另一張床上,看到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呂秀雄老師。

  

  老師身上吊著點滴,臉色異常蒼白,雙眼半開半閉。在焦急的家人圍繞中,雖處於昏沈狀態,卻還是不時用沒插針頭的手緊摀腹部,顯然非常痛苦。從旁邊醫護人員的耳語中,小翎得知他是胃潰瘍引發大出血。關於病因,醫生說可能是吃的食物不對,或是精神上受了巨大刺激。至於到底是什麼巨大刺激?全世界只有他陳少翎知道。

  

  對小翎而言,這件事遠比藤木家族的敵視,還有「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雞婆」更讓他撐不住。頓時腦中迴蕩著一個聲音:「是我害的,是我害的!」

  

  是他害的,他跟千秋。為了那種無聊的賭注,他們編出瞞天大謊欺騙老師,漂亮地達到了目的,自以為聰明而洋洋得意,卻嚴重擾亂了一個無辜者的生活,甚至危及他的生命和一個家庭的幸福。  

  

  他有什麼權利做這種事?千秋又有什麼權利做這種事?呂老師做了什麼?他只是安份守己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啊!他們憑什麼這樣利用他?

  

  為了跟蔡志恒賭一口氣,搞得天翻地覆還傷害無辜,值得嗎?他要的就是這個嗎?

  

  望著躺在床上痛苦掙扎的老師,他的眼淚幾乎要當場迸出來。強烈的愧疚和自我厭惡重重壓在心頭,彷彿要將他輾成一灘血水。心中湧出一股衝動,想撲到床邊向老師懺悔,道出所有真相。

  

  然而,他連再上前一步仔細看看老師都辦不到,母親在叫他回家了。

  

  到家之後,他再也無法克制,把滿腔焦慮全發洩在千秋身上。

  

  「這下好了,搞出這麼大的差錯,到底要怎麼辦啊!」

  

  鏡中的千秋卻仍是連眉毛都沒抬一下:「你想太多了吧?我們怎麼會知道那老師胃不好?而且也不一定是我們造成的啊,說不定是他晚餐吃太多,或是跟他老婆吵架,幹嘛硬要攬在自己身上?」

  

  「你‧‧你一點都不會愧疚嗎?」

  

  千秋輕歎一聲:「小翎啊,我實在勸你一句,良心不要太好。這年頭,好心是不會有好報的。只要不殺人不放火,你就很對得起祖宗了,其他的一些小意外,就別放在心上,ok?」

  

  小翎簡直聽不下去:「你是說,只要不犯法,不管做了什麼缺德事,給別人添多少麻煩,都沒有關係囉?這樣跟藤木家族有什麼不同?」

  

  千秋聳肩:「本來就沒什麼不同呀。我可從沒說過我是正義的使者,只不過我腦筋比較好,有本事把他們耍著玩罷了。沒本事的人被我整,就只能怪他們自己不行,下次自己注意點囉。」

  

  小翎的淚水奪眶而出:「一個跟我們無冤無仇的人,現在躺在醫院裏受苦,這也要怪他自己不行嗎?」

  

  「白天我就說過,只要他觀念正確,他就有辦法應付這種事。別的不說,他只要去告訴教官他被學生騷擾,讓教官來修理你不就得了?可是他沒有,只會縮在辦公室裏發抖。一個教了快二十年書的人,被學生三言兩語唬得團團轉,還嚇得胃出血送進急診室,這副德性也配當老師嗎?而你居然為這種事來怪我,這也太奇怪了吧?」

  

  「你聽聽自己講的話!這是人說的嗎?」

  

  千秋毫不猶豫地回答:「不好意思,我是鬼。」

  

  「至少你以前是人吧?難道你一直都是這樣,自私自利又死不認錯嗎?」

  

  「我自私?」千秋十分訝異:「陳少翎同學,請問我是為了『誰』在做這些事啊?是誰只不過被同學欺負就整天哭哭啼啼啊?我這麼幫你,你居然怪我?」

  

  「這是兩回事吧?」小翎努力反駁:「我是很感謝你一直幫我解圍,可是這回真的太過份了!老師被你害得那麼慘,你還這樣損他!你要是真為我好,為什麼要用我的身體去害人?你根本沒想過我的立場!」

  

  「那你又把我當成什麼了?你對藤木家族,對蔡志恒都是客客氣氣,卑躬屈膝去求人家跟你做朋友,對我就整天大呼小叫亂發脾氣,你真以為我不會生氣嗎?」  

  

  小翎有如被當頭打了一棍,心中一緊,隨即咬牙切齒:「我好端端地被鬼纏身,幹嘛還要對你客氣?一開始就是你自己隨便干涉我的生活,把我的人生弄得亂七八糟,難道我應該要高興嗎?我只是拜託你幫我跟志恒和好,你卻搞得全校雞飛狗跳,這也要怪我嗎?講了半天,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幫我,只是利用我來傷害別人取樂罷了,因為你只是個沒人性的惡鬼!我真是瘋了才會拜託你!」

  

  千秋冷笑:「喲,幾時變得這麼伶牙俐齒了?怎麼面對泡麵那幫人的時候就只會裝可憐?照你這說法,你是不需要我了哦?好啊,那我就等著看你怎麼自己去拿志恒親親的制服吧。」

  

  「我‧‧」小翎還沒來得及反駁,手機就響了,是法師。

  

  「喂,你還沒睡吧?」他興奮地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聽說志恒學長明後兩天都會去學校自習哦,因為他家附近要辦國慶活動很吵。所以你還是可以去拿制服,而且學校裏沒那麼多閒人,要動手比較容易哦。」  

  

  小翎只覺耳中嗡嗡作響,腦袋幾乎要裂開。「我不去。」他木然說著。

  

  法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為什麼?你再不把握機會,真的會輸掉耶。」

  

  兩行眼淚無聲地淌下,小翎面色如死:「賭約結束了,我不玩了。」

  

  「你發什麼神經啊?要是不賭,泡麵一定會逼你退學的。」

  

  小翎終於失控了,對著手機大喊:「退學就退學,不用他逼,我自己會走!我星期一一到學校就馬上辦手續,直接走人總行吧!」當場掛掉了電話。

  

  「呵呵呵!」千秋諷刺地說:「居然變得這麼有氣魄,我好感動哦!怎麼不讓志恒親親見識一下?很可惜耶。」

  

  「不必了。我寧可一輩子當個沒用的活人,也不要做有氣魄的惡鬼。」小翎恨恨地說:「我是說真的。到此為止了,再也不要搞什麼賭約,想什麼策略,也不要再跟什麼藤木糾纏不清。我要離開學校,把這一切都丟掉,我、不、幹、了!」

  

  「小翎!」敲門聲響起,是母親。「你怎麼了?為什麼大吼大叫?快開門!」
Chapter 21

小翎連忙擦去眼淚,開門讓媽媽進來:「媽,沒事啦,我只是‧‧跟朋友吵架‧‧」他指了指床上的手機。

「吵得這麼兇?我好像還聽到你在喊退學?」


「呃,只是氣話。」小翎心虛地迴避著她的眼睛,說著無力的謊言。「同學間出了些誤會,應該過兩天就沒事了。」


母親看著他滿臉淚痕,眼中滿是憂慮:「我可不覺得。」


「‧‧‧‧」


媽媽拉著他在床邊坐下:「小翎,你最近一直怪怪的,常常自言自語,做事也不專心,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看得出來,你從當初休學到現在,一直都不太開心,是不是學校裏有人欺負你?」


小翎的心臟差點跳出胸腔,他強笑著:「沒有啊。媽,我又不是在上幼稚園,哪會有人欺負我?我只是擔心功課跟不上,有點緊張而已。」


「是嗎?我看不止吧?」媽媽凝視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總之是你不想說的原因?跟媽媽也不能說嗎?」


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母親專注的雙眼中,好似帶著強烈的悲傷,小翎倒抽一口冷氣,更加無法掩飾他的慌張。


「沒有啦!」他真希望自己有千秋一半的口舌:「你別想太多了。」


媽媽輕歎一聲:「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總之你要記住,爸爸媽媽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要是真的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不要怕丟臉,一定要說,爸媽才能幫你,知道嗎?」


在心情低落到谷底的時候,驟然聽到母親這樣溫柔的言語,小翎差點要撐不住當場崩潰,只靠僅剩的一點意志支持住自己,猛力點頭:「我知道了。」


「呵呵,這不是正好嗎?」千秋對眼前的親情倫理劇報以嘲笑聲:「你既然已經決定要退學了,剛好趁這機會,第一個向媽媽報備嘛。她不是說爸媽永遠站在你這邊嗎?那就一口氣全招了吧。『爸媽,我跟你們說,那學校我念不下去了,因為我是同性戀,再待在男校會變成花痴,早晚精盡人亡‧‧』」


小翎咬牙:「閉嘴!」


「好,我閉嘴,你自己開口。剛剛不是吼法師吼得很大聲嗎?就把那股氣勢拿出來吧。」


「小翎?你怎麼了?」媽媽發現他滿臉通紅,眼中卻透出殺氣,除了疑惑,更多的是擔心。


「沒,沒事‧‧」


他知道千秋說的是對的,既然他已經決定退學讓一切風波平息,勢必要向父母招認,如此一來同性戀的事情非曝光不可。只是一想到這裏,胃裏就彷彿塞滿了石塊。


猶疑地開口:「媽,我‧‧」


「怎麼了?」


看著母親寫滿關切的臉,他卻發現舌頭彷彿麻痺一樣,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媽,你兒子是個違背自然定理,異於常人的人。永遠不能像一般人一樣戀愛、結婚、生子,無論走到哪裏都註定被人厭惡唾棄。這樣的我,你還會愛我嗎?


這句話他藏在心裏很久很久了,就是問不出口。光是想像母親聽到這話會露出多麼震驚失望的表情,他就覺得胸口絞緊,心臟幾乎要停住。至於父親會如何地大發雷霆,他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小翎,你要說什麼?」


千秋不耐煩了:「你到底要不要講啊?不講我替你講好了。」


小翎用盡全力才沒當場大吼:「我求求你,不管是要昇天還是滾去附別人的身都行,總之別再管我的閒事了!」


千秋嘿嘿冷笑兩聲,再也沒了動靜。


揮開耳邊煩人的聲音,小翎呆呆凝視著媽媽清澈溫柔的眼,看著她因操勞家務生出的眼角微紋和鬢邊白髮,聲音怎麼也發不出來。掙扎許久,無意識地擠出一句話:「爸爸會‧‧生氣‧‧」聲音沙啞,彷彿被緊緊掐住脖子。


媽媽聽了這話,先是一怔,隨即歎了口氣:「我懂了。小翎,你爸爸管你是嚴了點,但他也是在關心你啊。從你休學以後,他每天都在擔心你身體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以後課業跟不上怎麼辦,這一年來他常常失眠,怕你出社會以後吃苦,你知道嗎?」


小翎吃了一驚,平常霸道不講理的爸爸,居然為他如此勞心傷神?此時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個死有餘辜的大罪人。


然而媽媽接下來說的話,卻帶給他更強的震撼,有如幾千磅的黃色炸藥。


「不過你也不要壓力太大。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孩?真的喜歡的話,試著去跟人家交個朋友,沒有關係的,只要不亂來就好。媽媽不希望你以後回想起這段日子,只有天天被逼著讀書的回憶。況且男女間的相處也是需要學習的,你總要開始練習了解女孩子,將來交女朋友跟結婚才會比較順利。一個男人要是家庭不幸福,就算工作再有成就也沒有意義。我也很期待有一天你能帶一個真正適合你的好女孩回來,跟我說『媽,我現在很幸福』‧‧」


如此溫柔,如此深情的話語,卻全部化成鐵槌一句句敲在他腦門上,敲得他眼冒金星。真的很佩服自己,居然沒有當場倒下去。


混亂的腦中,只有一句話最清楚:藤木家族是對的,同性戀者是違背天理,根本不該存在的生物。他們一生註定要到處傷害別人,傷害至親至愛的父母,傷害不幸愛上他們的異性,傷害倒楣被他們愛上的同性,還傷害無辜的路人。這種東西就算被人欺負到死,也是活該的。  


到底為什麼要有「同性戀」這種東西存在?他為什麼就不能當一個正常人?


「其實你爸爸就是這樣,高中時都沒接觸過女生,上了大學以後一看到女生就臉紅,鬧了好多笑話。他跟我交往的時候也是,搞得天翻地覆。」媽媽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和宛如少女般的微笑,顯然是憶起了當年甜蜜的青春戀情。「我改天再說給你聽。」


「好。」小翎的眼光定定地落在媽媽臉上,表情平穩;沒有人知道,事實上他的眼睛幾乎沒辦法聚焦。


媽媽輕輕地伸手想撫摸他的頭髮,然而此刻的小翎認定自己是全世界最骯髒的生物,加倍不願人家碰他,直覺地往旁避開。一瞬間,媽媽的手停在半空,隨即縮了回去。


「不好意思,我忘記你已經是大人了,還老把你當小孩。」笑容很溫柔,眼中卻透出了受傷的光芒。小翎心中一痛,卻不知該如何反應。


「該睡了,晚安。」


房門關上後,小翎將臉埋在枕頭中,口中喃喃念著三個字。


「對不起。」


這三個字是對父母,對師長,對朋友,對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對全世界說的。因為他只剩這句話可說了。


對不起。


第二天一早,法師和巴西人就衝來他家硬把他拖了出去。他們坐在麥當勞裏,兩個人輪流對他道德勸說,苦口婆心軟硬兼施,卻一個字也進不了小翎耳中。


「你好端端地幹嘛要退學?」


「發生什麼事了?」


「之前把話說得那麼滿,現在怎麼可以半途而廢?」


「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有困難你講嘛,我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雖然我們是組頭,必須保持中立,私底下還是可以出出主意的。」


「退學耶,你想清楚吧。」


「你不要只顧喝飲料,說話啊。你不說話,我們怎麼知道出了什麼事?」


面對他們的催促,小翎仍是一言不發。不自覺地往門外望去,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人影,視線一相交,那人馬上縮了回去。但小翎已經認出他是藤木二號。


他們在跟蹤他。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19:56

Chapter 20

說得也是,他們已經吃了二次悶虧了,這回當然得加倍提高警覺。小翎並不在乎,只是漠然地想著:考試快到了耶,他們也太閒了吧?而且跟蹤技術還這麼差。

太多的自責和苦惱已經塞滿了他的腦袋,加上一夜惡夢,他現在只覺眼冒金星,耳中嗡嗡直響,恨不得把頭劈成兩半求個爽快。由於昨夜的衝突,今天自然是沒有帶鏡子出門,本以為少了在耳邊冷嘲熱諷的雜音總該清靜些,沒想到事實正好相反,他時常無端心悸,掌心全是汗,背後也濕了一大片。


到底在怕什麼?直到一整包薯條吃完他才想通,自從那日上七星山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獨自出門,獨自面對朋友。要是平日還好,偏偏是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落單,只會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恐懼。


八月底到十月初,被附身也不過短短一個多月,卻已經讓陳少翎成了學步的嬰兒,連獨立生存的方法都忘了。


他揉著疼痛的額角,一面回想著,他昨晚跟千秋說了什麼話來著?「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幫我」、「我瘋了才會拜託你」、「你只會利用我的身體做壞事」、「你只是個沒人性的惡鬼」,句句都是禁句,這種話一出口,再怎麼割頭換頸的麻吉都會翻臉的,更何況是他跟千秋這樣詭異的關係?這下只怕鬼魂跟宿主要正式分道揚鑣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千秋會不會卯起來佔據他的身體徹底大鬧,把場面弄到不可收拾?不知是否擔心過頭產生麻痺現象,小翎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居然有個聲音在呵呵笑:「好啊,那我們就來看看糟到不能再糟的狀況是什麼樣子吧。」


不對,千秋說過,事情永遠還會更糟糕。


為什麼要把氣出在千秋身上?就像他說的,他怎麼會知道呂老師胃不好?要不是千秋,他早就被阿Q和藤木一號拖到呂老師面前分屍了,如果只是因為一時失算,就把呂老師生病的帳全算在千秋身上,未免對他太不公平。


小翎心裏很明白,他受不了的是千秋的態度,那種肆無忌憚我行我素的態度。在為千秋的機智歎服的同時,他也在害怕他。從千秋使用他的身體發表那篇驚人的自我介紹時開始,他就一直怕到現在。那樣靈活的頭腦,犀利的目光,他卻偏要用在邪門歪道上。一而再地特立獨行,製造大問題來彌補小問題,一旦真發生了不良後果,卻轉過頭去視而不見。這算什麼?除了麻煩製造者以外,根本什麼也不是啊!


他曾經覺得千秋的行事很刺激有趣,現在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了。騎在脫?的野馬背上迎風馳騁的確很爽,但是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摔下懸崖粉身碎骨?


我不玩了。小翎一次又一次在心裏告訴自己:我不玩了。現在趕快懸崖勒馬讓一切歸於平靜,也許還來得及。他不用背上全校罪人的惡名,志恒也能得到安寧。


但是,這緊緊纏繞胸口的寒冷,卻總是揮之不去。


「陳少翎,你是在裝啞巴啊?講話呀。」


小翎搖頭:「我身體不舒服。」這不全是藉口,他頭痛得要命。


「你就撐一下會怎樣,事情很嚴重欸。」巴西人說:「那麼多人把錢押在你身上,你不能說走就走。」


小翎快瘋了:「是你們帶頭簽賭的啊!」


「現在沒時間說這個了,你看看這個。」法師把一個便當袋放在桌上,這便當袋沈甸甸地,不知塞了什麼東西。


小翎心中忽然生出不祥的預感,再看巴西人臉色大變,伸手要過來搶,他立刻劈手奪過便當袋打開一看,果然預感成真:「喂,你們居然收了這麼多錢!」那裏面少說有五萬塊。


巴西人連忙喝止:「你小聲點行不行?」回頭罵法師:「你幹嘛把錢帶在身上啊?還拿給他看!」


「我怕放家裏危險啊。」


「你拿出來不是更危險?」


小翎覺得自己心臟快停掉:「你們‧‧怎麼會收到這麼多錢?就算全校的人都下注也不會這麼多啊!」


巴西人歎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你知道五班的三振王吧?他是班聯會會計,他把班聯會的會費也拿來賭了。」


「什麼?」小翎差點當場倒地:「班聯會會費‧‧這是挪用公款啊!你們居然讓他做這種事?」


法師說:「沒那麼嚴重啦,他也沒惡意。是說今年學校很小氣,給的補助款很少,又不准漲會費,所以三振王才想說要開源節流。而且我們也希望今年的紀念書包做好看一點,所以才舉手之勞幫他忙嘛。」


巴西人頻頻附和:「對呀,去年的書包醜得要死,根本就背不出去,我們也想為學校略盡棉薄之力呀。」


「你們‧‧到底曉不曉得什麼叫適可而止啊!」小翎真的很想放聲狂叫。


這時耳邊聽到一聲尖叫,一個女孩端著餐盤經過他們身邊時,一時手滑把整杯可樂全倒到了法師身上。頓時天下大亂,有人忙著道歉,有人忙著遞面紙,有人忙著擦頭髮,在兵荒馬亂之中,小翎無意間注意到一件很嚴重的事。


「喂,法師,裝錢的便當袋呢?你收起來了?」


「沒有啊,剛剛不是你在看嗎?」


「我還你了啊!」


「馬的,被偷了!」


小翎一抬頭,只見門邊有一個少年正鬼鬼祟祟朝他們這邊張望,一跟他四目相對,馬上推門衝了出去,手中緊抓的正是內藏鉅款的便當袋。門外的藤木二號站得稍遠了些,竟然沒攔住他。


小翎大叫:「小偷!就是他!快追!」


三人飛身而起衝了出去,卯出全身力氣狂追那小偷。小翎知道這次要是錢追不回來,絕對會讓他自己還有一堆人粉身碎骨,甚至連志恒可能也會遭殃,因此更是完全不顧性命,不顧馬路上來勢洶洶的車流,發了瘋似地追趕。


沿著公園路一路追進了二二八公園裏,小偷飛快地衝向衡陽路側門,臨時回頭看小翎三人的距離,一個沒留意,迎面跟一個人撞個正著,便當袋掉在地上,銅板紙鈔灑了一地。小偷飛快地爬起來,來不及撿錢就想逃,但那個跟他相撞的人硬是攔著他不讓他跑,很快地小翎他們趕上來了。


「王八蛋!敢偷我們的錢!」法師顧不得全身糖水亂滴,一把扭住那小偷破口大罵。


「喂,小翎,快點幫忙撿錢啊!」


巴西人忙著撿拾地上的錢,那個幫忙抓賊的人則抓住兩張飛走的百元鈔交給小翎,小翎仔細一看他的臉,大吃一驚:「學長?」


這人正是他的直屬學長安修平。


「哦,你是小翎的學長啊?」巴西人一面手忙腳亂地將鈔票塞回袋中,一面向安修平頷首:「學長好,謝謝你幫我們抓小偷。」


安修平仍是一張撲克臉,輕輕一點頭就走開了。


「小翎,你快點幫我抓著他,我們一起拖他去警察局。」法師快要制不住那個不住掙扎的小偷了。


小翎覺得全身無力,好像繃緊的弓弦斷了線一樣,顯然是剛才腎上腺素分泌過多,現在虛脫了。之前沒發完的火氣,現在一股腦兒湧上來,他冷冷地瞪著二個同學。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0:12

Chapter 21

「你們自己去,我要回家了。還有,給你們二天的時間把錢全部退回去,否則我就直接去向蔡志恒認輸,讓班聯會輸到破產!」

「小翎,不要這樣啦,給點面子嘛。」


「給什麼面子?你們根本不是擔心我,只是擔心你們的賭局和錢!到底是誰不夠意思?」大吼一陣後,他回頭大步走向來不及閃躲的藤木二號。


「還有你!跟蹤技術那麼差就算了,連順便抓個小偷都不會!簡直一點屁用都沒有!想當衛道人士,回家多練個幾年再來吧!」


巴西人和法師這時才發現跟蹤者的存在。「喂,你居然還偷窺我們!」


「太卑鄙了!」


「我我我‧‧」倒楣的藤木二號也只能語無倫次地辯解著。


「小翎,你說要怎麼修理他?」


巴西人氣勢洶洶地問著,一回頭卻發現小翎已經走遠了。


二人相視吐舌:他、真的、生氣了!


小翎走到公園門口的捷運站,只見有個人站在電扶梯旁,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學長‧‧你還沒走?」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嘛。」安修平的表情活像在談天氣。


「呃‧‧沒什麼。」小翎實在不明白,這個幾乎等於陌生人的學長為什麼會忽然關心起他的心情。


「有沒有空?沒事的話陪我坐坐吧。」安修平說著,也不等小翎回答就一把將他拉出了公園。


剛吃完麥當勞,馬上又被拉進摩斯,小翎一聞到炸薯條的味道就頭昏眼花。


「學長,你今天補習班不用上課嗎?」


安修平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怎麼?不屑跟重考生說話?怕沾了霉氣?」


小翎真想吐血:「不是啊,我是怕佔用你的時間。」


安修平攪動著飲料杯裏的冰塊,氣定神閒地說:「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上補習班。正想找個人聊天,你又好像認識我的樣子,就順手拉你來了。」


「我是你直屬學弟!」小翎快瘋了。


「咦,是嗎?那還真巧咧。那你更應該陪我了。」


「對不起,我想趕快回家念書了,下禮拜期中考。」誰有時間陪這傢伙廝混啊?


「要考試還有時間賭錢?」


「‧‧‧‧」小翎這才知道自己在公園裏嚷得有多大聲,頓時面紅耳赤。


「你們在賭什麼?連班聯會都撩下去了?好像很熱鬧,我可不可以插一腳?」


小翎真想舉雙手投降:「學長,拜託不要再給我出難題,我受不了了。」


「幹嘛一臉痛不欲生的表情?在校生是最幸福的,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小翎真想仰天狂笑:「在校生‧‧最幸福?」


「可不是嗎?只要顧成績就好了,其他的什麼都不用管,天塌下來都有人頂著。要是沒事穿著學校制服在街上逛兩圈,就一定會有人在旁邊誇你:『哎呀,念這麼好的學校啊?加油哦!』都快被捧上天了。像我們這種什麼都不是的重考生跟你們一比,簡直就是垃圾哩。」


這些話聽在小翎耳裏,實在是莫大的諷刺,再看安修平那副稀鬆平常的表情,更是刺眼。


「對不起,學長,我從來不覺得我有被捧上天過。」


「那就是你太遜。我告訴你,在我們學校做人太老實是沒辦法混下去的。像你這樣,一點小事就像火燒屁股一樣在公園裏大吼大叫,當然就只有吃鱉的份。賭了就賭了,還在那裏哭哭啼啼吵著要收手,我看你真的是不用混了。」


小翎這回可真的受不了了。眼前這傢伙到底了解他多少?他甚至不認得他!憑什麼一臉很懂的樣子來對他品頭論足?


「學長,這些話你早在我高一開學那天就該告訴我了吧?」怒氣一旦出口,就很難收回了,小翎所有的情緒在瞬間全部潰堤:「我當了你一年學弟,你來看過我幾次?一次,就那麼一次!現在還來講什麼?謝謝你的好意,我這個人就是沒有用,沒出息,無藥可救,罪無可赦,因為我是個噁心的同性戀!你總該聽過吧?一一二陳少翎是同性戀,在學校待不下去所以逃回家窩了一年,我就是這種人,不勞你費心!反正有我這種學弟你一定也很沒面子吧?你不理我也無所謂,至少拜託你不要吃飽飯閒著,來跟我講這些五四三!」  


安修平細長的雙眼瞅著他,那眼睛有如兩潭死水,靜靜地映照著他的身影。小翎不禁心中一緊,轉頭不敢再直視他眼睛,滿腹的怒氣也不知跑去哪裏了。


「原來我一年沒照顧你,給你造成這麼大的傷害啊?」仍是涼涼的口吻,彷彿小翎怒聲指責的不是他,而是毫不相關的人。


「我不是這意思‧‧」小翎覺得話真是難說,一個不小心就扯到天差地遠的地方去了。


安修平聳肩:「你說的沒錯,我是個很無情的學長。不但不理學弟,連學長都被我氣得不甩我了。我想想看我都幹嘛去了,嗯,你高一的時候我高二,那時候好像是我媽進精神病院的樣子?其實我覺得應該是我爸進去啦,不過他裝得好,別人看不出他已經瘋了。還有什麼?哦,那年年底,我老弟翹家三星期,最後在警察局裏找到他,問他為什麼要吸膠,他說因為哥哥太優秀給他很大壓力,總之全是我的錯。還有我們班遇到個變態導師,專門在班上搞分化製造對立,我的左右鄰座彼此不講話,前座又動不動莫名其妙找我麻煩。我知道這點小事對你不算什麼,不過很抱歉,我實在沒那個閒功夫去管你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還是外星戀!失陪了。」


聽了他一番話,小翎已經慚愧到恨不得躲到桌下,再看他起身要走,忍不住伸手拉住他:「學長,等一下!我‧‧對‧‧」剩下的「不起」兩個字還沒出口,眼淚已經奪眶而出,積壓了兩天的心酸再也收不住,一發不可收拾。


安修平一言不發地任他拉著,過了幾分鐘才說:「學弟,你這種哭法會讓人家以為我始亂終棄耶。我沒有經濟基礎,沒辦法對你負責,你再哭也沒用。」


小翎這才注意到店內其他人的視線,慌忙放手,拿面紙擦眼淚,心想自己再也不敢踏入這家摩斯了。


安修平輕歎一聲,坐了下來:「好了,廢話不多說,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惹了什麼麻煩?」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0:22

Chapter 22

呂秀雄老師躺在病床上,昏昏沈沈地假寐著。胃痛雖然暫時止住,由於用藥的關係,腦袋重得要命。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他也搞不太清楚,只記得太太好像說要先回家休息。他現在完全沒有辦法思考,只要稍微想到「學校」兩字就覺得頭痛欲裂,恨不得直接睡死了乾淨。

本來以為不會有人來探病,卻隱約聽到床邊傳來走動聲,勉強睜開雙眼一看,只見是兩個少年。較高的一個很面熟,呂老師仔細地端詳了一會,才記起他是自己教過的學生,以前在班上擔任化學小老師的安修平。這孩子雖然沈默寡言,對師長的配合度卻相當高,成績又好,老師都對他相當有好感。


呂老師笑了笑,正要打招呼,看到他身旁那個捧著花束的小個子,當場倒抽一口冷氣,驚得差點翻下床。因為這小子正是害他住院的罪魁禍首。只是他低垂著頭一臉愧疚,沒有半點昨天在學校裏的囂張。


安修平穩定地開口:「老師,您身體還好嗎?」


呂老師臉色蒼白,一面點頭:「還好,還好。」一面仍驚疑不定地瞥向小翎,急著想坐起來。


安修平連忙伸手扶他:「老師,您別動,躺著就好。」一隻手搭著小翎的肩頭,輕聲說:「老師您不要緊張,這是我學弟陳少翎,他有話想跟您說。」


「你學弟?」


小翎囁嚅地開口:「老師,對不起,我昨天嚇到您了,對不起‧‧」


呂老師見他姿態降低,微微鬆了口氣,仍是十分疑惑:「這不是嚇不嚇到的問題,你到底是‧‧」


「讓我來說吧。」安修平流暢地接口:「我學弟昨天跟班上同學打賭,要讓三一九提早下課,小翎因為想不到別的辦法,所以才去跟老師胡說八道,讓老師早點放人。可是沒想到玩笑開太大,害得老師發病,他已經愧疚一整天了。」


呂老師瞪著兩個孩子,簡直不敢相信,讓他煩惱擔心了兩天,甚至急到胃潰瘍發作,的大麻煩,真相居然是這樣?


「開玩笑?為了提早下課?你是說,全部都是假的?」他啞著聲音追問:「三一九那個叫張什麼新的沒有在暗戀我?」


小翎怯怯地搖頭。


「你也沒有跟他交往?」


「沒有。」


「你根本不是同性戀?」


小翎還來不及回答,安修平已經搶著開口:「不是。」


呂老師乾笑兩聲:「那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住院?」


「對不起‧‧」小翎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


呂老師忽然真的很希望他是小學老師,可以一發火就拿起棍子把學生打一頓屁股。


「你念到高中,就只學到這些事情嗎?胡亂惡作劇,什麼離譜的謊都說得出來,你就是靠這些招數考上高中的嗎?我們學校居然會有你這種學生?」


「對不起‧‧」小翎的眼淚幾乎要併出眼眶,但他還是努力忍著。因為安修平對他說:「道歉也許於事無補,但總比不道歉好。」


安修平輕咳一聲:「老師,是我們不好,我們班本來就玩得很瘋,還把一堆有的沒的教給學弟,把他們都帶壞了。」


「胡說,我記得你們班是最認真讀書的。」


安修平搖頭:「那只是表面,我們私底下鬧得可兇了,不過都是針對導師,所以科任老師都不太清楚我們的真面目。」


呂老師扶著額頭慘笑:「你們一定覺得很好玩吧?我一個教書快二十年的老師,居然被學生的小把戲嚇到住院,是不是很得意?」


「沒有,我‧‧」小翎眼淚掉了下來,但是看在受了一個晚上的苦的老師眼裏,卻是加倍諷刺。


「你哭什麼?我都沒哭了,你還好意思裝可憐?敢做就不要在這裏哭!」


小翎臉色一白,更是說不出話來。安修平拍拍他肩膀,輕聲說:「不要緊,好好把話講清楚。」


小翎鼓起勇氣,大聲說:「我根本沒想這麼多,我只是怕賭輸被同學笑而已,從來就沒想過要害老師!」


「可是你事實上就是害到我了。」


「我知道。」小翎咬著下唇:「現在我也只能說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話,至少請讓我付醫藥費。」


呂老師冷冷地說:「你付得起嗎?」


小翎深吸一口氣,把他跟安修平之前討論過的結論背出來:「我可以去打工,還可以把PS2跟GAME 賣掉,補習班也可以退掉,把補習費拿來付。」


「算了吧,補習班退掉,到時你要是考不上大學,你的爸媽跟老師還不是來找我算帳?」


小翎低聲說:「沒關係,我已經準備要退學了。」


「什麼?」連安修平都大吃一驚,呂老師追問:「你是為了我要退學?」


「不是。因為‧‧有很多很多事情,我覺得我不太適合待在學校裏。」


呂老師冷笑一聲:「說的也是,等我向教官報告你做的好事以後,你在學校八成也混不下去了。」


小翎低頭不語,安修平也沒出聲,一陣靜默中,呂老師的氣也隨著昨日的震驚慢慢消了。


「你剛說你叫什麼名字?」


「陳少翎。」


「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休學一年,回來變成搗蛋鬼的那個是不是?」呂老師真是痛心疾首:「我要是早想起你的名字,就不會給你唬得團團轉了!」


「對不起。」還是只有這句話可說。


「你到底為什麼要做這些事?真那麼愛出風頭?是不是休學的時候遇到壞朋友?還是為了追女朋友?」


「都不是,只是‧‧」只是遇到個瘋瘋癲癲的鬼。


安修平說:「應該是說,在學校遇到壞朋友所以休學,復學以後壞朋友又圍上來,為了脫身只好拼命耍寶。」


呂老師緩緩搖頭:「我也念過高中,但是我實在搞不懂你們現在的小孩。」


「老實說,我自己也搞不懂。」安修平語重心長。


呂老師閉上眼睛,自昨天被千秋恐嚇以來,第一次真正放鬆了。


「我不要你付醫藥費,老師拿學生的錢成何體統?我也不會去向教官告狀,這事傳出去我自己也沒面子;要不要退學是你的事,你自己決定。不過我認為,與其夾著尾巴逃走,還是去跟那些欺負你的人好好談談,不過是小孩子吵架,何苦鬧到要退學?以後安份一點專心讀書,不要再搗蛋了。否則的話,要是你高三化學給我教到,你就等著瞧吧。」


「可是我‧‧」小翎實在很想辯解,他受到的待遇絕對不只是「小孩子吵架」,但安修平攔住了他。


「好了,我要睡了,你們走吧。」呂老師發現自己真的很需要好好睡一覺。  


安修平拖著小翎走出病房,小翎胸口的積鬱總算是消了一半,卻還是雜著淡淡的失落。


「我說吧,這不就解決了?何必還鬧到退學呢?」兩人來到花園,安修平點了一根煙。


「謝謝學長。」


「你怎麼還是一臉鬱卒?」


「因為我還是說了謊,我說我不是同性戀,老師才原諒我的。」


安修平糾正他:「學弟,是『我』說了謊,那句話是我回答的,你沒有騙任何人。重點是,你是專程來道歉的吧?你的性取向,跟你的誠意一點關係也沒有,沒關係的事又何必告訴他?」


「‧‧‧‧」話是沒錯,只是這就證明了,同性戀畢竟還是見不得光吧?


「話又說回來了,原來你是『搗蛋鬼』啊?除了吃醋風波以外還做了什麼好事?說來給我聽聽吧。」


雖然小翎實在沒心情聊天,畢竟安修平剛幫他解決了一件事,不好意思掃他的興,就把千秋從開學以來的豐功偉績大略?述了一遍。當他看到不茍言笑的安修平居然聽到數度大笑的時候,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驕傲的感覺:千秋果然不是普通厲害,連學長都可以逗笑耶!   


在與有榮焉的同時,歉疚又慢慢地上昇。為什麼自己要那樣對待千秋?老是對他大吼大叫,拿他出氣,一有不順就全怪到他頭上,這還算人嗎?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0:31

Chapter 23

「靠,真虧你想得出來!」安修平笑到被煙嗆到,連咳了幾聲:「那下一步呢?要怎麼拿制服?」

小翎的心情馬上又沈了下來:「我說過了,沒有下一步。我不做了。」


安修平恢復了原來了撲克臉,靜靜地看著他。小翎這才注意到,那看似呆滯的雙眼中,隱約有一抹微光在閃動。也許那是安修平內心深處最後,也是最不易熄滅的火焰,平日都好好地藏著,這回又被撩撥起來了。


「你真的要退學?」


「嗯。」小翎發現自己答得很心虛。之前雖然嚷得很大聲,一想到要付諸行動,還是忍不住腳軟。


「為什麼?老師不是已經原諒你了?」


「這不是重點。」小翎一激動就開始結巴:「重點是,要是下次再發生這種事,可能就沒這麼好運了。而且,我犯了好多錯,惹了好多麻煩,只要待在學校裏,這些事一定還會繼續發生,根本就沒辦法避免,因為‧‧因為‧‧」


安修平淡淡地下了結語:「因為你是同性戀,你根本不該出生,所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錯的。」


小翎默然不語。


安修平靜靜地吐著煙圈:「在我看來,這世上的確有很多事是黑白分明,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完全沒得商量的。但是,有更多情況是處於灰色地帶,可大可小,完全看你怎麼處理。所以,最好不要只因為一時的失誤,就把全盤都否定掉。」


「‧‧‧‧」


「我們來心平氣和分析一下,你到底做了什麼壞事。讓三一九少上十五分鐘的課?他們感謝你都還來不及;擾亂蔡志恒跟張貴新的生活?那他們又是怎麼對待你的?影響高三的讀書情緒?念到高三的人,自己就得要靜下心念書,怪別人是沒用的。至於簽賭事件,這也不是你造成的,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可是‧‧」


安修平打斷他:「老師住院的確是你的錯,但這就表示你是個死有餘辜的罪人嗎?表示你不該待在學校嗎?我看不見得吧。你想想,如果你昨天下午脫身之後,就馬上追到老師家向他道歉,解釋事情的真相,老師是不是就不會生病了?」


小翎一時啞口。老實說,他連想都沒想到。  


「所以說,你的錯誤就是設想不夠週到,後續沒有處理好,但這並不表示你做的事是錯的,也不表示你本身有什麼不好,跟你的性向更沒有關係。事實上我認為你表現得非常好,有創意又能夠隨機應變,沒有理由因為一次小小的失敗就放棄。要有自信。」


小翎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我連在父母面前都不能理直氣壯地說實話,要去哪裏生自信啊?」


安修平臉上拉出一道冷笑:「父母是吧?你以為父母就不會傷害子女嗎?」


「‧‧‧‧」小翎這才想到,「父母」兩字對眼前的人是超級大地雷。


「說真的,可能的話我還蠻想變成同性戀哩。」


「為什麼?」


「這樣就可以讓我老爸氣到吐血身亡了。」


小翎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千秋一定會喜歡這傢伙‧‧


「學長,我不是你,我對我爸媽沒有不滿,所以我真的很愧疚。想到父母的期望我就‧‧」


「你有做奸犯科,搞出什麼有辱門風的大差錯嗎?」


「沒有,可是‧‧」


「如果你要為這種不可抗力的事愧疚一輩子,我看你乾脆鑽回你媽肚裏不要出來算了。」


「‧‧‧‧」雖然沒辦法就此釋懷,聽到他的話,還是感到一陣輕鬆。


有的時候,一句話真的可以拯救一個人。


「學長的意思是,我這樣大鬧,真的沒關係嗎?」雖然心中已經有所領悟,他還是需要別人更明確的允許,才能認可自己的作為。


「你休學以後,你們班的人卯起來說你的閒話,連我們班都有人在討論『一一二人妖』。我那時候就想,等你回來以後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條是被逼到自殺,第二條就是跟他們卯起來對幹,沒別的可能性。你只不過是選擇了第二條路而已,有什麼不可以?難不成真的要自殺嗎?」


「可是,再這樣鬧下去,我怕事情會擴大到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就算了,大不了去考轉學考。」


小翎十分無力:「學長‧‧」你不要跟某個鬼講一樣的話好不好?


「既然現在狀況這麼混亂,我建議你靜下心想想,你最初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想得到什麼結果,這樣才不會昏了頭走錯方向,搞到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在幹嘛。」


「真正的目的?」小翎實在很想哭:他早就偏離真正的目的一大截了!本來只是想跟志恒恢復友誼,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劍拔弩張的狀況?都是千秋害的!那個不體諒少女〈?〉心的惡鬼!


然而,望著安修平的眼睛,思緒逐漸沈澱,聽到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並不是這樣。


友誼的第一要件,就是互相尊重。然而志恒是用何等輕蔑的眼光在看他?他甚至連看他都不屑。若不想辦法贏得他的尊重,要怎麼跟他做朋友?


現在的場面雖然很尷尬,至少志恒已不能再移開眼睛,必須正眼看待他陳少翎了。即便嘴上不承認,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陳少翎是蔡志恒的第一號對手。就算再怎麼氣憤,志恒想必也不敢忽視他的存在吧?


沒錯,他最想要的就是讓志恒注意他,而他也得到了。


千秋真的是太了解他了。


想到這裏,小翎心口頓時大大抽痛起來:為什麼要對千秋那麼壞?為什麼?


安修平竟好似讀出他心思似地,接下去說:「還有一點,就是要珍惜真正對你好的人。」看到小翎詫異的眼神,他理所當然地說:「怎麼?你可不要告訴我,你身邊沒人在罩你哦?以你的個性,獨自一個人絕對不可能做這麼多事的。背後一定有個軍師在給你出主意吧?」


不只出主意還親自上陣哩。小翎心想。


安修平當他默認:「真的是很難得的朋友,你可不要辜負人家。我常看到很多人,自己成功了以後,就忘了原先支持他的那些人,實在是很要不得。人絕對不可以背叛朋友,否則就只是個俗辣而已。」


小翎想到自己對千秋的惡劣態度,再度深深地懺悔。


「還有,我也有支持你,千萬別忘了。」


小翎自今天起床以來第一次笑:「我當然不會忘了學長你啊。」抬頭看到太陽已偏西,感到一陣愧疚:「對不起,又浪費學長用功的時間‧‧」


安修平的臉頓時陰了下來:「用功用功,你以為重考生除了讀書,什麼事都不用管了嗎?是我自己翹補習班的,你道什麼歉?難得一天想忘了考試,就不能不要提醒我嗎?」


小翎沒想到他翻臉比翻書還快,驚駭之餘只能連聲道歉。


安修平臉色稍和,一擺手:「算了,沒必要跟你計較這些。只是你有沒有想過,讀書到底是為了什麼?」


「啊?」


「學校裏老師天天耳提面命逼你讀書,回到家爸媽也是劈頭問你課業,可是為什麼就沒一個人告訴我們,讀書是為什麼而讀?」


小翎一頭霧水:「當然是為了考大學啊。」


「考上大學又怎麼樣?就算考上第一志願,就能保證你一輩子平步青雲,事事順心嗎?難道一張成績單,就可以代表你這個人嗎?」


「當然不能,可是要是考不上就更糟糕了。」


安修平搖頭:「世界上很多成功的人,連小學都沒畢業哩。讀書應該是為了自己吧?可是為什麼老要讀一些沒用的東西?你說說看,你今天讀進去的東西,十年後還記得多少?能派上多少用場?」


小翎小聲地說:「我只要下禮拜考試的時候記得就好了。」他覺得學長真是成熟,會去思考這麼多事情,不像他滿腦子都是男人,想想不禁慚愧起來。  


安修平苦笑:「很實際的答案。其實人本來就是這樣,先專心解決眼前的問題,一關過了再過下一關。只是,當你抬頭看前方,常常會發現根本看不到未來。這時候如果別人還要在旁邊叼念,真的會很想殺人。」


小翎覺得有些為難,向來都是別人開導他,他始終覺得自己沒有能力也沒有立場去開導別人,但是看到學長消沈的樣子又不能不說話,只得笨拙地擠出幾句最老掉牙的台詞。


「學長,你壓力不要太大啦,以你的實力,明年一定沒問題的,今年應該只是運氣不好失常。」


「失常?」安修平露出酸澀的笑容:「很抱歉,我安某人從來不失常,失常的是我老頭。」


「咦?」


「你見過有哪個父親,聽到兒子考上台大機械,居然把錄取通知扔到兒子臉上說『考這什麼成績?重考!』的嗎?」


小翎驚問:「為什麼?」要是他考上台大機械,差不多可以大宴賓客了。


「因為機械是逐漸沒落的產業,系所排名也在下降,要考上電機或資訊方面才會有前途。」安修平冷冷一笑:「我本來的目標是電機沒錯,但是為什麼只不過差個幾分,我就得受這種羞辱?我到底是為了誰在考試?」


看到小翎噤若寒蟬的模樣,他苦笑了一聲:「算了,跟你訴苦也沒什麼意思,我走了,你自己照顧自己吧。」一揚手,頭也不回地走進暮色中。


小翎沒想到他會這麼乾脆說走就走,楞了幾秒,等回過神來,人已經走遠了。


他的影子在秋日的斜陽下拖得長長地,稍長的頭髮和衣角在漸強的東北風中飄揚,給人一種隨時會憑空消失的錯覺,小翎忍不住心頭泛起淡淡的酸楚。


這位學長對別人的事看得很透徹,自己的事卻是一團糟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0:41

Chapter 24

「千秋,千秋。」

在昏暗的房間裏,用顫抖的手打開方鏡,連著叫了幾聲,都沒有回應,小翎不得不認為千秋真的一氣之下拋棄他了。就在這時,他感覺到旁邊的視線,只見千秋正浮在電腦螢幕上,冷冷地斜睨著他。


「幹嘛?」


雖然他臉色不善,小翎還是高興地恨不得撲上去大大親他一下。


「你‧‧你還在呀?」


千秋眉頭一挑:「怎麼?很失望?」


小翎發現自己措詞不當,連忙改正:「不,不是,我是說‧‧」雖說他今天已經學到,有愧於人的時候,無論如何必須先道歉再說,然而真正面對千秋時,「對不起」三字卻有如千斤重,卡在他舌尖吐不出來。因為心裏的感覺太複雜,反而沒辦法明明白白地傳達。  


「我告訴你,不是我愛纏你,這面鏡子到哪裏,我就到哪裏。如果你真想擺脫我,就自己勤勞點動手把鏡子丟掉。只要鏡子還在你手上,我就非得留在你家不可。我也是有尊嚴的,可不能主人都開口趕人了還賴著不走。所以我就拜託你,高抬貴手把鏡子給扔了吧。」


「我‧‧」小翎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應。呆了許久終於擠出一句:「我想到辦法了。」


「什麼辦法?」


「拿制服的辦法。」小翎嚥了口水,努力地說:「明天志恒會去學校自習。我只要找幾個人幫忙,一定可以把制服拿到手。」


「咦?你不是要放棄了嗎?昨天還豪氣干雲地喊著要退學,怎麼今天又打退堂鼓了?」千秋邪笑著:「講了半天,你終究還是沒膽向你爸媽出櫃對吧?當然還是縮回學校裏苟且偷生比較輕鬆嘛。」


小翎衝口而出:「才不是苟且偷生!我早晚會告訴他們的,等到‧‧」


「等到什麼時候?」


「‧‧‧‧」掙扎了半晌,小翎終於找到答案:「等到我成為了不起的同性戀者以後。」


千秋十分疑惑:「什麼叫『了不起的同性戀者』?」


「呃‧‧總之我覺得可以的時候就是了。」


千秋嗤之以鼻:「總之你就是現在不敢,想拖時間就是了!」


小翎咬牙:「你等著瞧,我會做給你看的。」


千秋呵呵兩聲:「很抱歉,我對你的事已經沒興趣了,根本不想看。事實上我現在只想趕快擺脫你。」


小翎被這句無情的話堵得血色全無,呆了幾分鐘後,一個念頭忽然浮上腦海。他深吸一口氣,保持聲音平靜:「說真的,我不相信。」


「什麼?」


「你離開我以後要做什麼?回去七星山餵蚊子?就算改附別人的身,你能保證下個宿主會比我好嗎?你留在人間的原因不就是為了玩個夠嗎?一般人碰到鬼,不是嚇到發瘋,就是請道士驅邪,那又有什麼意思?有幾個人能像我一樣,全天候提供你這麼多娛樂,老師同學全部讓你玩?」鼓起全身勇氣說了一連串的話,他最後又加了一句:「而且,這個遊戲是你起頭的,我不信你會捨得沒看到結尾就離開。」


千秋一言不發地打量他,他單手支頤,露出頸部優美的弧線,微亂的前髮下,犀利的雙眼微瞇著,閃著深不可測的光芒。雖然氣氛有些凝重,小翎仍不得不為他的瀟灑神情感到呼吸困難。這傢伙果真是帥得不像話。


正在罵自己花痴的時候,千秋輕笑一聲,那帶著調笑卻又秀美無比的笑容再度讓小翎胸口一滯。


「真感人,才一天不見,你就脫胎換骨了耶。好吧,我就期待你明天的表現了。」


說到找人幫忙,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景美的裘莉。


他約裘莉出去吃飯,邀她合作。藤木家族由於早上不幸失風,沒再跟蹤他。


景美的期中考比他們晚一個禮拜,所以裘莉還算空閒。聽到小翎打算大鬧一場慶祝國慶,她的確頗有興趣,但酬勞是不可少的。


「要我幫忙可以,但是你要幫我燒全套的海賊王動畫。」


「這‧‧這樣算盜版耶。」


裘莉非常爽快地說:「那你買原版的給我好了,我不介意。」


「呃‧‧」?那間,小翎彷彿看到他的錢包失血倒地身亡的畫面。「電影版可不可以?」


裘莉考慮了一下:「好吧。每集都要哦。」


小翎開始覺得自己真是談判高手。


聽了小翎的計劃,裘莉說:「你的計劃是很有意思,但是我有一點疑問:你們那個蔡志恒吃了你那麼多虧,他還肯讓人碰他的制服嗎?」


小翎有些心虛:「他對女生應該比較沒戒心吧?」


「難講哦。不要想得太容易了。」


傷腦筋許久,仍是想不到好辦法。裘莉歎了口氣:「唉,除非有辦法讓他親手把制服交出來。不過這是廢話就是了。」


然而這話卻讓小翎腦中靈光一閃:「就這麼辦!」


「啥?」裘莉十分吃驚,但是看到小翎眼中的光芒,她也感染到了那股興奮。


正在兩人忙著籌備明天的作戰同時,在西門鬧區的某家速食店裏,有一個形容憔悴的少年,正魂不守舍地啃著漢堡。


少年不過十五六歲,但兩眼無神,毫無半分青春朝氣。他的衣著十分邋遢,皺成一團,連扣子都扣錯洞,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他穿的全是名牌服裝。  


長久以來,他一直困在惡夢中。不能告訴別人,也沒有人能幫助他逃脫的惡夢‧‧


在少年旁邊的桌位,一個高中男生正口沫橫飛地對他的女伴?述他們班一個古怪同學的事蹟。


「他就這樣撐著一隻大雨傘,從二樓跳下來耶!我差點以為他摔死了說。」


「哇!還真敢哩。」女孩興緻勃勃地問:「結果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戀啊?」


「我看是八九不離十啦。他開學自我介紹的時候就當著全班的面說『我就是同性戀,你們千萬不要愛上我,我不想傷害你們。』真是有夠不要臉!」


旁邊那獨坐的少年聽到這話,全身大震。他猛地跳了起來,跑到這桌一把拉住那說話的男生。


「是誰?這話是誰說的?」


「你幹嘛呀?」被抓住的男生一頭霧水,以為自己遇上了神經病。


少年年紀比他抓住的人還小,但他激動得滿臉通紅,眼神瘋狂,反而讓後者直打寒顫。「那句『我是同性戀,你們千萬不要愛上我』,是誰說的?」


「我班上的人啊!」


「他叫什麼名字?」


「陳少翎。」


「陳少翎‧‧」少年低聲重覆著,鬆開了手。


年長的男孩重獲自由,鬆一口氣之餘,八卦細胞又燃燒了起來。「喂,同學,你是不是認識陳少翎啊?你跟他有什麼恩怨嗎?要不要說來聽聽?」


少年的臉再度變為蒼白,他木然地搖頭:「不認識。不過我認識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誰呀?」


少年沒回答,轉身回到自己座位。但是,他的嘴裏卻喃喃念著一個名字。


「葉千秋‧‧」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0:58

Chapter 25

星期天,普天同慶的國慶日,對高三學生只是另一個讀書日而已。唯一的不同就是讀累的時候,可以有多一點時間打球調劑。


「喂,老蔡,你非得把制服綁在腰上打球嗎?很土欸。」  


在籃球場上,一個高三同學對著蔡志恒嗆聲。


志恒手腕一抖,進了個漂亮的空心球。「沒辦法,說什麼我也要把制服顧好,死也不會離身的!」


連著兩次的失敗,把他的危機意識提昇到了最高點。


「可是我聽說陳少翎要放棄了。」另一個人說:「他們班有人在傳,說他明天就要辦退學,連那兩個組頭都開始在退賭金了。」


志恒不為所動:「那就等他明天辦完手續再說,現在一切都還沒有確定。」


這時,球場邊他的手機響了。


「喂,大門嗎?有什麼動靜?是不是敵方出現了?」


他安排在校門邊看守的學弟回答:「不是,只是忽然進來一群女生,還提著油漆又扛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有點奇怪。」


「的確很奇怪,我會注意的。你們繼續守備,有什麼異狀再通知我。辛苦了!」


「不客氣,學長!」


藤木家族和馬勝英先是苦勸他假日不要來學校,發現勸不動之後,又自告奮勇擔任他的護衛。但他實在受不了這群人如影隨形地跟著他,而且也沒什麼用處,所以嚴厲警告他們不得出現在他的視線裏,改派自己學弟上場,只為了跟小翎一決勝負。


旁邊的同學們聽著這段對話,心中咋舌:這傢伙是真的卯上了!


這時,一個女孩悄悄地躲在球場旁的樹叢後,對著手機輕聲說話。


「總部嗎?我是裘莉。」


耳機裏傳來小翎的聲音:「這裏是總部,請說。」


「我們已經進來了,你猜得沒錯,校門口有兩個男生坐在那裏聊天,眼睛卻一直瞄我們,我們一走過去他們馬上把手機掏出來,一看就知道是在監視。」


小翎苦笑:「他吃了那麼多虧,當然會加強警戒了。妳看到他沒有?」


「有,就像你說的,他在打籃球。」


這是志恒的習慣,念書兩個鐘頭後一定要打個球放鬆精神。兩年了,這習慣還是沒改。小翎想到當年自己可是他在球場上的最佳拍檔,不禁心中黯然。


裘莉的下一句話才真的讓他坐立難安:「原來他長得這麼帥耶,你都沒跟我說過。」


小翎強忍心中不悅:「好了,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裘莉還有下文:「喂,他有沒有女朋友?」


「‧‧‧‧有。」他真希望這話題快點結束。


裘莉十分遺憾:「這樣啊?那他女朋友漂不漂亮?」


小翎實在講不下去了:「好了,妳那邊趕快開始進行,我要叫男生過去了。」說著就掛了電話。


他們兩人各找了幾個閒得發慌的學弟學妹,一起訂下制服爭奪計劃,作戰總部就在學校附近的公園裏。對學弟妹而言,一方面找刺激,另一方面又成了變相聯誼,大家都相當地踴躍。


但是小翎忘了一件事。志恒自從臉上的痘花改善後,外型就相當受女孩青睞,這回居然連裘莉也被吸引了,今天的作戰只怕會發生變數。


說來諷刺,提供他那個神奇的抗痘秘方的人,正是陳少翎本人。本來只想讓他開心,卻給自己招來一堆對手。


越想越覺得心情苦悶。就算志恒的臉永遠像風乾福橘皮一樣凹凸不平,自己還是會一直愛他;然而他卻偏要選擇那些只會看外表的女生。真是太不公平了!


千秋涼涼地說:「喂,我今天可不是專程出來聽你發牢騷的。快點進行好不好?」


小翎這才清醒,安排眾男生上場。  


此時在學校的籃球場上,志恒發現有個女孩一直躲在樹叢邊看他。雖然那女孩長得很可愛,但警覺心滿點的蔡志恒,只覺得她必然是某種陰謀的一部分。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故意失手誤投,讓球飛向她的方向。


「同學,小心!」


裘莉連忙閃開,志恒追上去撿球,回來時經過她身邊。


「妳沒事吧?」


「沒事。」裘莉慌張地笑著。


志恒看到她可疑的表情,更加覺得有鬼。「妳好像在這裏站很久了,是來找人嗎?」


裘莉紅著臉搖頭:「不是,我只是看你們打球‧‧」


「是嗎?我怎麼覺得妳好像有話要跟我說?」志恒笑容滿面:「大概是我想太多吧,對不起哦。」


裘莉咬著下唇,低聲說:「你是蔡志恒吧?」


「對。妳怎麼知道?」


「你現在很有名,我們學校的人都在賭你的制服會不會被搶走。」


「妳們學校‧‧在賭?」志恒心中叫苦:天哪,惡事傳千里啊!


「那麼,妳也有賭嗎?」


裘莉搖頭:「我覺得這樣不太好。但是,我知道有人設計了陷阱要讓你輸。」


「誰?陳少翎嗎?」


「我不能說。我只能告訴你,你今天要小心加菲貓。」說著就轉身跑走了。


志恒一頭霧水:「加菲貓?喂,等一下‧‧」這時手機又響了,學弟傳來最新訊息。


「學長,現在有四五個我們學校的人走進來,好像是高一的,其中有兩個人臉上戴著加菲貓的面具,門口警衛叫他們拿下來,都不是陳少翎。」


志恒心中一緊:加菲貓?戴面具正是陳少翎的拿手絕活,他會不會趁這機會混進來?可是假日學校就只有大門可以出入,他一早就叫學弟在門口站崗,到現在還沒見小翎進來,難不成他打算爬牆嗎?


打完球,一群人走回教室,只見操場上果然聚集著五個男生,人人臉戴加菲貓面具,正配合著手提音響的音樂練舞,可能是社團表演之類的。志恒蹙眉看著他們,心中的緊張逐漸擴大。


三二一的高衛洋走到志恒身邊。他是學校儀隊的旗手,也是志恒相識五年的朋友。


「你想陳少翎會不會混在裏面?」


志恒搖頭:「按照身材來看,應該是沒有。」


「可是,你要防的不止是他哦。」


志恒疑惑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高衛洋微微一笑:「你想,現在你們的賭注鬧得這麼大,陳少翎一定是不擇手段要搶到制服,你也是不擇手段要保住制服,要是被第三個人拿到了這東西,他不就可以對你們兩個獅子大開口了嗎?」


志恒心中一震,隨即搖頭:「這招不管用,陳少翎必須親手來拿,要是被別人拿去,賭約就作廢了。」


「沒錯,問題是怎麼證明?」見到志恒目瞪口呆的表情,高衛洋仔細地說明:「今天要是陳少翎拿著你的制服在全校面前耀武揚威,就你一個人大聲嚷嚷說不是他自己拿的,有人會信嗎?這種漏洞百出的規則,沒人會遵守的。」


志恒想了一下:「陳少翎應該不會做這種事才對。」


他一度拿到制服,卻又親手送了回來。雖然不願承認,但在那一刻,志恒心中的確湧起一股敬佩。


高衛洋聳肩:「既然你這麼相信他,那我就不多說了。」  


聽到這話又讓志恒混身起雞皮疙瘩:誰相信那傢伙了!


回到教室,聽著操場上傳來的音樂聲,志恒覺得自己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這樣怎麼念書啊?還不如回家睡覺!


可是他租的套房附近在辦國慶園遊會,擴音器的聲音震耳欲聾,還常常放一堆沒品的音樂,更讓人抓狂。


他試著集中精神讀書,不知何故,總覺得今天經過他們教室門口的人特別多,還不時有人偷瞄他。


是他多心了?還是‧‧


這時手機響了,居然是那個冤家。


「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我要退出賭局了。很抱歉這陣子給你添這麼多麻煩。」仍是往常那溫和羞怯的聲音,背景還有樹枝搖動的沙沙聲。


志恒冷冷地說:「你以為我會相信嗎?誰曉得你這通電話有什麼居心?」


小翎輕歎一聲:「我只是想讓你第一個知道而已,而且這樣你也會比較輕鬆不是嗎?」志恒聽到小翎旁邊有幾個人在吃吃竊笑,小翎還對著他們「噓」了一聲。


聽到這聲音,志恒更加懷疑:「真是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在你離開學校之前,我還是會看好我的制服,相信你不反對吧?」


這時只聽到小翎「啊」了一聲,手機裏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志恒學長,你要是真這麼擔心,今天就一整天待在教室裏不要出去不就得了?」


「你是誰啊?」


「還我啦!」小翎搶回手機:「對不起志恒,學弟在旁邊起鬨,你別介意‧‧」


「要是你每次搞鬼,我都放在心上的話,我早就沒氣了。」志恒沒好氣地說完,當場掛了電話。


越想越覺得不舒服,他打這通電話的用意到底是什麼?真的只是向他道歉嗎?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當著一群學弟的面打?那群人還在旁邊偷笑,擺明了是在看好戲。


還有,他之前明明有兩次幾近成功的紀錄,可說是後勢看漲,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退出?


再仔細回想手機裏聽到的聲音,好像是樹很多的地方。他到底在哪裏跟學弟聊天?公園?還是‧‧校園‧‧


手機響了:「學長學長,陳少翎剛剛進來了!」


志恒跳了起來:「真的?他身邊有沒有帶人?」


「他是自己來的。要我們把他趕出去嗎?」


「他是這裏的學生,你們拿哪一條法律趕他?跟著他,看他去哪裏。」


過了不到五分鐘,手機又響了,傳來學弟慌張的聲音。


「學長對不起,我們正要去跟蹤他,忽然一群女生靠過來,一直纏著我們問附近哪裏有咖啡店,等她們走掉,陳少翎已經不曉得去哪裏了!」


志恒長歎一聲,陳少翎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啊。


學弟誠惶誠恐地建議:「我們去搜校園,把他找出來吧?」


「不用了,你們去忙自己的吧,辛苦了。明天中飯我請。」


一聽到小翎進了學校,志恒的心中就有如吊了十七八個水桶,沒一刻能平靜。


他知道在這種局勢混沌的時候,最好是以不變應萬變,但這真的太困難了。滿腦子擔心對手會出什麼花招,從什麼地方攻過來,實在讓人坐立難安。  


此外,明明都已經聽說小翎要退出了,他還這麼大手筆,緊張兮兮地把兩個學弟放在校門口把風,還得隨時回報,連打球都全副武裝,萬一到頭來什麼事都沒發生,豈不是真的顯示他怕小翎怕到神經過敏的地步嗎?


最重要的是,要是陳少翎跟他身邊那群人明天給他在學校裏到處宣傳「蔡志恒被陳少翎嚇得整天躲在教室裏不敢出來」,那還得了?  


說來矛盾,他反而希望小翎趕快出招了。


往外一望,正好看到那群加菲貓的其中之一從窗口經過。志恒心中疑雲大起,不是在練跳舞嗎?沒事跑到三樓的高三教室來幹什麼?為什麼還要戴面具?而且那人的身材越看越眼熟,好像‧‧


志恒跳了起來:該不會是那小子假扮的吧?


合上書本站起來。他決定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正面逮住陳少翎,徹底打倒他的銳氣。否則就算小翎真的退學,之前兩次的吃鱉也足以讓他變成學校裏的笑柄!


走出教室,卻發現短短幾秒之內,加菲貓已經不見人影。追到走廊盡頭,卻還是看不到人影,八成是下樓梯了。


志恒站在樓梯口張望,正在考慮下一步時,一回頭卻發現一張加菲貓的臉湊在眼前。  


「啊!」志恒失聲大叫,差點摔下樓梯。


「對不起,學長。」加菲貓伸手扶住他:「你沒事吧?」


志恒驚魂甫定,再聽他的聲音不是小翎,微微鬆了口氣。「沒事。」


正想問他跑到三樓教室來幹嘛,加菲貓的電話卻響了。


「不好意思。」加菲貓道了聲歉就走到旁邊去聽電話,志恒假裝走上樓梯,其實是躲在樓梯轉角觀察他的動靜。


加菲貓壓低了聲音,對著話機說:「他真的跟上來了耶。」


「很好。照計劃進行,你的partner在等你。你們已經想好該怎麼講了吧?」


「簡單簡單,反正卯起來鬼扯就是了。」


加菲貓講完電話就快步下樓,後面的志恒連忙跟上。


長銅像旁的花壇,在隱密的樹叢旁,有一個女孩在等他。

志恒躲在柱子旁,看見女孩將一個包得密密實實的包裹交給加菲貓。


「都在這裏了,某人說這東西就拜託你了。」


「幫我跟某人說叫他放心。」


女孩不以為然地說:「我說你們也太小題大作了吧?這種事有這麼嚴重嗎?」


「這妳就不懂了,是面子問題。男人的面子是很重要的。」


「好吧,隨你了。不過你要小心,某人今天也在學校,不是嗎?」


加菲貓很疑惑:「哪個某人?」


「就是你要應付的某人啊。」


「他啊,對呀。今天要是被他活逮就很難看了。」


「那你們幹嘛要挑今天?」


「妳又不是不知道,某人明天就要走了,再不拿就來不及‧‧」


這回換女孩疑惑了:「哪個某人?」


「就是叫妳拿東西給我的某人啊!」


「哦,反正東西交給你了,enjoy it。」


「謝謝,一定很精彩。」


志恒聽著這段沒頭沒腦的對話,包含了許多似曾相識的關鍵字,再看這二人鬼鬼祟祟的行止,還有那可疑的包裹,裏面搞不好就裝著陳少翎準備用來整他的道具,更別提那張詭異的面具,讓他心中警鐘大響;再看到男孩轉身要離開,不及細想,立刻衝出去搶那包裹。


加菲貓大吃一驚,本能地一扯,在女孩的驚叫聲中,包裝紙被扯破,幾本書掉了滿地,居然是某本少女漫畫「X影天使」。


志恒愕然:「這是什麼?」


加菲貓大叫:「我還要問你咧!學長,你這什麼意思?」


此時志恒再度體驗到小時候褲子破洞被同學發現的感覺。


強忍心中尷尬,他努力辯解著:「誰叫你們鬼鬼祟祟地,一下說要應付誰、一下又不能被活逮的,別人當然會覺得很可疑了。」


加菲貓差點大叫出來:「因為我們團長只要看到男生在看少女漫畫,就會笑得很誇張,所以我不想給他看到啊!」


「是嗎?那個某人是誰?」


「哪個某人?」二人異口同聲。


「就是明天要離開的某人啊!難道不是陳少翎嗎?」


女孩尖聲說:「誰是陳少翎啊?那是我室友,他明天要回南部去了,要我把不要的漫畫送給這隻加菲貓!」說完又瞟了加菲貓一眼:「你們學校的人真沒禮貌!」


「這樣啊?不好意思。」志恒實在是丟人丟到美國去,連忙幫著把書撿起還他。就在這時候,他靈機一動,又想到一招。


「老實說,學弟,我跟蹤你是有原因的。」


女孩問:「你愛上他了嗎?」


這話引來兩位男士齊聲反駁:「少噁了!」


志恒壓下全身的雞皮疙瘩,繼續說:「我們班幾個人最近在補習班被其他學校的人嗆聲說要給我們好看,所以我們神經比較緊張一點。今天學校人少,要是對方混進來作怪就糟了。可是你們這樣戴著面具到處跑,這樣我們根本分不清你們到底是不是那些人。」


加菲貓喊冤:「因為我們要戴面具上台,所以才要先習慣啊!又不是為了搞怪才戴的。」


「我知道,至少為了安全,你們先把面具拿下來行不行?」


「哪有這種事?你們自己跟人家吵架,幹嘛牽拖我們?」


那女孩反而幫志恒說話:「哎喲,幫個忙是會怎樣?你們這樣遮頭遮尾,到時候被當成賊圍毆,可別怪人家沒告訴你。」


「‧‧好吧。」


他們找練舞團的團長溝通,終於讓每隻加菲貓都回復了本來面目,陳少翎當然是不在其中。


脫了面具他這才發現,那隻少女漫畫加菲貓居然是陳少翎的學弟,好像叫邱什麼的,前幾天就是他送那台錄音機到他們教室來,害他差點敗給陳少翎。也就是說他是陳少翎的同夥,可見志恒之前的懷疑並不是全沒道理。


一之三邱益生看到志恒惡狠狠地看著他,沒有半點不自在的反應,泰然自若地問:「學長,你好像壓力很大哦?」


志恒心裏暗罵:「還不都是你們害的!」


不過,至少他不用擔心小翎假扮加菲貓搞鬼了。  


心滿意足地往教室前進,卻有一股刺鼻的油漆味撲面而來。只見在一樓的走廊上,四個女生跟二個男生正在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呃‧‧請問你們在做什麼?」


一個男生回答:「哦,我們跟景美慈幼社想合辦義賣,所以我們想把一些舊家俱重新漆一下,再拿出去賣。」


志恒看著他們那些寶貝:二個破舊的組合書架、三張矮腳圓板凳、一張搖搖欲墜的小茶几,還有兩個奇形怪狀的書擋;實在很想告訴他們,這些東西不管再怎麼漆都賣不出去的,更何況這些慈善人士對配色似乎都沒什麼品味。


這時他注意到,那個一面迴避他的目光,一面把組合書架漆成刺眼的粉紅色的女生,正是早上警告他小心加菲貓的女孩。


「嗨,同學,又見面了。」


裘莉看到他靠過來,臉上一紅:「你好。」


「可以私下說句話嗎?」


「呃‧‧不方便。」


看到她遊移不定的眼神,志恒更確定她知道一些內幕。  


「可不可以請妳告訴我,陳少翎到底在哪裏?」


裘莉張大了天真無邪的眼睛:「為什麼要問我呢?」


「妳應該知道一些事情,不然早上為什麼要跟我說那些奇怪的話?」


「我說的事情跟陳少翎沒關係啊。」


志恒蹙起眉頭:「妳是在耍我嗎?」


「我才沒耍你呢,真是好心沒好‧‧啊!」她一個轉身,手上沾滿粉紅油漆的刷子不偏不倚地在志恒胸口留了道粉紅印子。志恒臉上立刻出現七八條黑線。


「糟糕糟糕,怎麼辦?」裘莉的聲音快跟火車汽笛一樣響了。


旁邊一個女生遞來一個瓶子:「沒關係,這裏有松節油,趕快拿去洗一洗。」


「快點,你把制服脫下來,我幫你洗。」


他們來到最近的洗手台,裘莉正要動手洗那件襯衫,志恒卻伸手過來攔住:「謝謝,不用了,我自己來。」


他早就發下毒誓,無論如何絕對不讓閒雜人等碰他的制服。  


裘莉苦笑一聲:「說的也是,你現在是非常時期說。那我在旁邊陪你可以嗎?」


「請便。」他不想對女生太冷淡,尤其是個可愛的女生。


於是裘莉站在他旁邊,跟他一起忍受嗆鼻的松節油氣味。


「啊,你臉上好像也有沾到耶。」裘莉湊近他仔細觀看:「在這裏。」


「謝謝。」志恒在臉上一抹,又繼續洗衣服。


看著他奮力搓洗襯衫,裘莉怯生生地說:「你好像壓力很大?」


「高三總是比較累。」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指制服的事。」


志恒微微苦笑:「妳說呢?一堆人等著看你的好戲,換了妳有什麼感覺?不過是我自己要接受挑戰,也不能全怪別人就是了。妳說妳們學校也有人在賭?」


裘莉點頭。


「那大家都看好誰?」


裘莉考慮半晌,才很怕傷害他似地說:「陳少翎。」


志恒哼了一聲:「算了。我也沒辦法叫她們不要賭。」


「好像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志恒抬頭犀利地盯著她:「麻煩是還好,妳只要不要幫著陳少翎來設計我,我就謝天謝地了。我只有兩件襯衫,一件沾了油洗不乾淨,現在還三不五時有人想把這件弄髒好逼我脫掉,實在是很累人。」


裘莉露出受傷的眼神:「你以為我也在故意設計你?」


「哦,妳是嗎?」


這話把裘莉唬得不知如何回答,她怔怔地看著他清俊的側面,他的眉頭緊緊蹙著,眼下帶著濃濃的黑眼圈,寬廣的雙肩非常僵硬,顯得壓力極大。這情形深深地喚醒了她的母性,幾乎想幫他揉揉肩膀,哄他放鬆下來。


這時志恒的手機響了。他把濕淋淋的手在褲子上揩了揩,正要拿出電話時,裘莉卻伸手阻止他。


「怎麼了?」看到她的表情,志恒不禁愕然。


裘莉顯然下了極大的決心,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定沒人偷聽,才小聲地開口:「不管他跟你說什麼,都不要相信。」


「什麼意思?」志恒一頭霧水,等看到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時,他立刻明白了一半。那個號碼早上也打來過一次,是小翎。


「喂,陳大神偷,你躲在哪裏啊?」


小翎無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一直在教室裏讀書呀,假日來學校不就是來用功的嗎?」


「我聽你亂蓋!」


「真的啊,馬勝英也有來,不然你問他。」


「不用了‧‧‧」志恒臉上再度出現三條黑線。他花了那麼大力氣,只為揪出這小子,沒想到元凶居然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教室裏!


「你不是要退學嗎?還用功什麼?」


「我總要考轉學考吧?」


志恒真是氣到沒力:「那你繼續用功啊,找我做什麼?」


「我只是想勸你,不能花心哦。否則給你女朋友逮住就糟糕了。」


「你在說什麼?」


「據我所知,有不少人私底下很仰慕你那個長得像奧菜惠的女朋友,要是那些人撞見你跟外校的女生邊洗衣服邊眉目傳情,還把臉貼得那麼近,你可能會有麻煩哦。」


志恒臉色大變:「你在哪裏?不是說在教室嗎?為什麼看得到我?」


「我剛剛是在讀書,現在出來休息一下,沒想到馬上就撞見曖昧的畫面。」


「滾出來!」志恒原本邊講電話,眼睛仍不忘隨時瞄一眼水槽裏的衣服和旁邊的裘莉,聽了這話,他下意識地開始東張西望,想找出小翎在哪裏。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也不要那麼生氣嘛。腦細胞會受傷的。」說著就掛了電話。


志恒氣得七竅生煙,原來小翎一直躲在附近偷窺,剛剛裘莉靠近他的那幕要是被他拍下來拿去到處造謠,只怕他會吃不了兜著走。


真是太過份了。她靠近的時候,他的確是心動了一下,但那根本沒有什麼啊!


此時保護制服已經不重要了,他只想把陳少翎痛扁一頓。


激動之餘,全副怒氣都對著裘莉發作:「妳果然是他的同夥!妳們串通好了來陷害我,對不對?」


裘莉一點也不害怕,只是無奈地搖頭:「我說了,不管他說什麼,你都不要相信。」


「我怎麼可能不相信?他看得到我們!」


「錯,他根本不在這裏。那通手機只是要轉移你的注意力而已。」


「幹嘛轉移我的注意?」這時他忽然醒悟:「制服‧‧」


水槽裏仍然躺著一件濕淋淋的制服,上面也繡著蔡志恒的姓名學號,但是他總覺得怪怪的,顏色不太對,大小也不是平常習慣的尺寸。


裘莉從洗手?下取出一個塑膠袋,從裏面倒出另一件濕衣,那才是真正的制服。志恒目瞪口呆。


「你懂了吧?他先打電話讓你分心,然後我再趁機把制服掉包。接下來你一定會拖著我去找他算帳,他本人卻可以趁這機會,大大方方來這裏把制服拿走,完全沒有人會懷疑。等你發現,已經是幾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志恒驚出一身冷汗:這陳少翎真不是普通地深沈啊!


「他真的沒拍下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沒有。」


志恒微微鬆了口氣:「那麼,妳為什麼要幫我?」


裘莉露出抱歉的苦笑:「老實說,我收了他不少賄賂,又覺得很好玩,才跟他合作。可是這樣把別人當傻瓜耍實在太缺德了,我做不下去。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志恒真想跪下來叩謝天恩:總算給他碰到一個有良心的人啊!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1:09

Chapter 26

「這麼說來,陳少翎待會會過來拿襯衫嘍?」

「對。」


志恒邪邪一笑:「很好,那我們就準備一個驚喜給他吧!」


十分鐘後,小翎來到空無一人的洗手台旁,彎下腰去準備拿他的戰利品。但洗手台下卻空無一物。


「丟了東西嗎,陳同學?」


伴隨著冷冷的聲音,志恒從旁邊的樓梯間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七八個人,全是他從三二一叫來看熱鬧的觀眾;還有裘莉,怯生生地躲在人群後面。小翎頓時臉色大變。


「裘莉,妳‧‧」


裘莉別開眼睛,不跟他相對。


小翎苦笑一聲:「原來這就是帥哥對女孩的影響力啊!」


志恒此刻終於充分享受到了志得意滿的滋味,端正的嘴唇幾乎合不攏。


「唉,不要這種表情嘛。就是因為你自己做人失敗才會被同伴扯後腿啊。現在知道了吧?光會耍卑鄙手段是沒用的,你自己好好反省吧!」


小翎蒼白僵硬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多謝指教,我記住了。」


轉身正要離開,志恒喊:「等一下!」


「怎麼?想為這幾天的事海扁我一頓嗎?好吧,我認栽了,動手吧。」


「別把人當成野蠻人。」志恒冷冷地說:「你忘了你的東西!」說著,揚手把一個濕淋淋的紅色塑膠袋扔了出去,差點正中小翎面門。


「難為你還特地花錢做假制服,當然要帶回去做個紀念了。」


小翎望著手上的塑膠袋,再望了縮在角落裏的裘莉,輕輕搖頭,在眾人的哄笑聲中走開了。


「老蔡,恭喜你了!」


「終於大獲全勝啊!」


「老實說,我還以為你輸定了說。」


在眾人的恭賀聲中,志恒看見裘莉低著頭緩緩走開。他連忙張口:「裘莉!」


裘莉緊張地站住,志恒走到她身邊:「這次謝謝妳。」


「哪裏,應該的。」


「不好意思,害妳跟陳少翎翻臉。」


「沒關係,」裘莉搖頭:「其實我跟他也沒什麼交情,只是補習班坐一起而已。而且,我看他這回八成鐵定退學,大概補習班也不會再見面了。」


志恒臉色一僵,想了幾秒才說:「呃,還有三天,到時再說吧。」


裘莉微微一笑,走開了。


旁邊的同學開始起鬨:「欸,老蔡,這女生不錯耶。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而且你那個北一女奧菜惠不是很跩嗎?乾脆來個汰舊換新吧。」


「汰你個頭啦!我女朋友哪裏跩了?」


「不是嗎?上次你帶她來我們聚會,她從頭到尾都板著臉不理人。」


「那叫害羞內向啦!我要趕快去晾制服,免得太陽下山了。」


當他把制服掛在衣架上的瞬間,腦中立刻浮現不祥的預感。


不知何故,這件襯衫顏色好像變淡了點,尺寸小了點,袖口的縫線還脫落,連扣子都少了一顆。


志恒頓時全身發冷,回想起一個景象:當他們一群人埋伏在樓梯間等小翎的時候,裘莉遞給他一紅一白兩個塑膠袋,對他說:「拿去,紅的是假的,白的是真的,別搞錯了。」


手上的白色塑膠袋正隨著他的手掌顫抖,有如風中落葉。他明白了一件事:到頭來,他還是被「景美安潔莉娜裘莉」給耍了。


這時在公園裏,一群青少年的歡呼聲震耳欲聾。


「裘莉萬歲!」


「耶!」


小翎高舉著勝利的制服,享受眾人的喝采。讓他最高興的是,體內的千秋對他說:「做得不錯!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雖然是有節制的讚美,卻讓小翎開心要飛上天去。


老實說,一開始他自己完全沒想到會成功。作夢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辦法整合這許多原本素不相識的人,完成這麼複雜的計劃。裘莉幫了很大的忙,一來女生全是她找來的,二來許多道具和人力的調度都要靠她。所以當他懷疑裘莉可能會為「男色」倒戈的時候,心中真是捏了把大大的冷汗。


現在才知道,有時候帥哥對女孩子的影響力,還是不如海賊王。


他笑著對裘莉說:「妳不是認為他很帥嗎?怎麼忍心欺騙他?」


裘莉聳肩:「我這人有個壞習慣,一看到帥哥就想欺負他。」


旁邊立刻有人起鬨:「那妳怎麼沒來欺負我?」  


「你付錢給我我也不要!」裘莉當面潑了那傢伙一盆冷水,回頭對小翎說:「不過,洗手台那幕你演得還真像,真的好像被人背叛一樣。」


小翎苦笑:這種事他可是經驗豐富呢!


邱益生插嘴:「少女漫畫那段我們也演得很像啊!」


「我們乾脆來組個劇團好了。」


「這年頭演戲會餓死啦!」


早上還彼此不認識的一群人,此時卻融洽地說笑,嘻嘻哈哈地走出公園。小翎心中的幸福感昇到了最高點。


志恒此時一定是暴跳如雷吧?他輕歎一聲,這雖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他已經明白,決定好的事就必須貫徹到底,至於志恒的心情,就留到明天再煩惱吧。


「小翎學長請客!」


「小意思!」他下定了決心,就算今晚要花光他從小到大的積蓄也在所不惜。


這時他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窺視他,四處張望了一陣,終於發現在圍牆的轉角之後,躲著一個細瘦的身影。他的臉在昏暗的暮色中看不清楚,看得出來相當年輕。


小翎記憶中並沒見過這個身影,但是在看到那人的同時,他感覺到心臟劇烈地跳了一下,然後是種種強烈的情緒:震驚、恐懼、憎恨,還有‧‧懷念‧‧  


千秋在他腦裏喃喃地說:「佳沅‧‧」


小翎一頭霧水:「誰是佳沅?」


正想再看清楚一點,那少年已經不見了。


邱益生推推他:「學長,你怎麼了?」


小翎還沒開口,只聽得背後傳來隆隆的機車引擎聲。馬路上有機車行駛是天經地義的事,但這聲音卻充滿了攻擊性,好像是直衝著他而來。


小翎想回頭看個仔細,那台機車已經飛快從他身旁駛過,「啪」地一聲,將他手上那裝著寶貴制服的塑膠袋搶走了。


「啊!」女孩子們大聲尖叫著,眾人正要追上去,那台車早已飆得無影無蹤。


小翎怔怔地望著天邊火紅的夕陽,終於明白,原來在他處心積慮朝志恒下手的同時,自己也成了別人的獵物。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1:25

Chapter 27  

晚上八點零五分,小翎衝進房間打開電腦,登入MSN,輸入一個帳號:「YUYU@HOTMAIL.COM」,出現了一個對話框。




浦飯幽助:你遲到了。


少秋:我剛回到家,收到你的簡訊的時候我在跟朋友吃飯。


浦飯幽助:制服被搶走,你還有心情吃飯?


少秋:果然是你搶走的!  




好不容易騙到手的制服,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奪走,在場眾人都大受打擊,小翎更是像掉了魂似地呆立原地。還好千秋即時接手穩定軍心,照舊請大夥吃飯給彼此打氣,順便討論敵人的真面目。


大家正在痛罵那個機車騎士時,小翎的手機收到一封不明簡訊:「晚上八點整,YUYU※HOTMAIL.COM」。直覺告訴他,這簡訊正是搶走制服的人發的,當時已過了七點半,他立刻動身衝回家。




浦飯幽助:你這人腦袋不壞。可惜誤入岐途,沒事跑去當GAY,不然一定很有出息。


少秋:廢話少說,你到底是誰?泡麵那一夥的嗎?還是阿Q的朋友?


浦飯幽助:都不是,我不是誰那一夥的,你們的賭約跟我也沒有關係。


少秋:那你為什麼要來搶?


浦飯幽助:先等一下,等另一個人來了再說。


少秋:誰啊?




這時,畫面上出現「此恨綿綿無絕期加入談話」。小翎一頭霧水:這誰啊?




此恨綿綿無絕期:陳少翎!制服你都已經拿走了,到底還想怎麼樣?




小翎吃了一驚:「是志恒?」


千秋點頭:「嗯,這個暱稱非常適合他現在的心境。」




少秋:又不是我叫你來的。


浦飯幽助:對啊,是我叫你們來的。


此恨綿綿無絕期:你是誰?


少秋:制服被他搶去了。


此恨綿綿無絕期:啥?


此恨綿綿無絕期:你又在搞什麼鬼?


少秋:我本來已經贏了,幹嘛還要搞鬼?我看他是你那邊的人吧。


浦飯幽助:好了,不要吵架。制服是在我手上,我也不是你們任何一邊的。


此恨綿綿無絕期:那你想幹嘛?要錢是不是?


浦飯幽助:你要出多少?




沈默了一陣,螢幕上才出現志恒的回答。




此恨綿綿無絕期:一千五。




「好了,開始喊價!」千秋顯然把這場面當成蘇富比拍賣會場,精神亢奮了起來。




少秋:二千五。


此恨綿綿無絕期:三千。


少秋:四千。




總之,志恒每喊一個價,千秋就毫不猶豫給他加一千上去。當價錢到了五千五時,小翎的心臟已經有點撐不住了。


「千秋,不行啦!」


「你想退學嗎?非拿到不可。」


「可是‧‧」小翎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放心吧,不會讓你破產的。」千秋照例信心滿滿。


奇怪的是,當志恒出到八千時,千秋居然寫下:「好了,讓給你吧!」


小翎大驚失色:「開玩笑!怎麼可以讓給他?」


「你不是說太貴嗎?」


「可是這樣我會退學啊!」


「你等著瞧吧。」




浦飯幽助:蔡同學,你的制服值八千啊?真是高貴。




不知何故,小翎似乎看到電腦的另一端,志恒臉色發青的模樣。




此恨綿綿無絕期:陳少翎,你根本就是在亂喊價坑我,對不對?


此恨綿綿無絕期:你們兩個聯手來騙我的錢!


少秋:幹嘛那麼激動,你去向小馬哥跟泡麵他們要錢就好了嘛,他們一定很樂意出的。


此恨綿綿無絕期:我幹嘛要出錢?又不是我在跟你賭。


少秋:現在才想起來啊?我還一直疑惑你幹嘛要喊價哩。


浦飯幽助:大概是做了親手把制服丟給敵人的蠢事,丟臉丟到神智不清了。




千秋放聲大笑:「這傢伙夠屌!我喜歡!」


小翎則注意到一件事:「他從頭到尾都看到了!」


「沒錯,而且他的跟蹤技術比藤木家族好。」


這時,螢幕上出現了志恒充滿恨意的字句。




此恨綿綿無絕期:反正我就是不出錢,看你要怎麼辦好了!


此恨綿綿無絕期:我又沒有輸給你。


少秋:對啊,只是輸給女色而已。


浦飯幽助:蔡同學,丟了這麼大的臉,你真的不想雪恥嗎?


此恨綿綿無絕期:我為什麼要讓你敲詐?


浦飯幽助:我又沒說要錢,是你自己要出價的。




千秋拍手:「我就說吧!除非是缺錢缺到瘋,誰會為錢花這麼大功夫啊?」


小翎說:「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要錢?」


「真要錢的話,他大可直接獅子大開口呀。就算給你出個兩萬塊,你敢不買嗎?」


「說的也是。」




少秋:那你想怎樣?


浦飯幽助:我只是覺得都只有你們兩個自己玩得那麼高興,太不夠意思了。


浦飯幽助:應該讓大家一起玩才對。


此恨綿綿無絕期:誰在玩啊?


浦飯幽助:聽好,我把制服藏在學校的某個地方,你們要在星期三下午六點前找出來。


浦飯幽助:誰先找出來誰就贏。輸的人看你們是要退學還是上吊都隨便了。


浦飯幽助:要是你們都找不到,就是我贏。


少秋:你總要給點提示吧。學校那麼大。


浦飯幽助:有五個提示。我只給第一個,你解開謎題就可以找到下一個,五個找齊就可以拿到制服了。


浦飯幽助:很簡單吧?


此恨綿綿無絕期:頭啦!


浦飯幽助:好了,給你們第一個提示。




千秋按下了「接收檔案」,對方傳來一個叫「遊戲1」的圖檔。


打開一看,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浦飯幽助刻意把照片的焦距弄得模糊不清,畫面上只看到一片銀白,上面還有一些奇怪的陰影。圖片上註明著一行字:「看似靜止,其實片刻不停。你每天拼命追趕,以為已逝去,回頭才發現仍在你掌中。」




此恨綿綿無絕期:這什麼意思?


浦飯幽助:自己去想。還有,


浦飯幽助:剛剛說過,要大家一起玩才好玩。


浦飯幽助:所以我做了一些安排。




千秋心知不妙,打下:「什麼安排?」




浦飯幽助:去看班聯會的版。86。




然後他居然就這麼乾脆地下線了,線上只剩千秋和志恒大眼瞪小眼。   




少秋:先走了。愛你哦。啾。




不等他回答,千秋飛快地下了線,連上了班聯會的版。一看之下,小翎當場休克,連千秋都叫了聲:「夭壽哦!」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1:34

Chapter 28

在版面上,原先籃球隊和樂儀隊筆戰的討論串已經沒落了,取而代之的是「請注意:尋寶遊戲開始了!」

內容如下:「各位同學,看到蔡志恒跟陳少翎間的尋寶爭奪戰,是否讓你心癢難熬呢?幽助在這裏很榮幸地告訴大家,遊戲規則已經改變了。從現在起,本校每個學生都有權利參加這場年度盛會。只要在星期三下午六點,行政大樓鐘聲響起之前,解開下面圖檔中的謎題,找齊五個線索,你就有機會找出蔡志恒同學遺失的制服,成為本校的機智王,請大家踴躍參加!」


接下來自然是眾說紛云。有人非常疑問:「真的假的啊?」「陳少翎不是要退出嗎?」「可是我聽說他今天已經拿到了。」


當然也有人不以為然:「要考試了,誰有那閒功夫做這種事?」還有人提出最務實的質疑:「我幹嘛沒事花時間去找一件臭制服?又沒錢拿。」


於是最激勵人心的留言出現了:「二之三的人不是在簽賭嗎?叫他們把賭金拿出來當贏家的獎金就好了嘛。」


這一下自然是眾人叫好。「對呀對呀,反正賭局取消了。」「這樣才有幹勁嘛。」「就這麼辦吧。」「可是我聽說組頭已經在退錢了。」「誰理他們啊!」   


正當螢幕前的小翎陷入呆滯狀態時,手機響了,他接起來喂了半天,耳機裏才傳出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


「陳少翎?」


「學長?有什麼事嗎?」安修平這時候打電話給他做什麼?他知道他欠學長個大人情,但是此時他實在沒心情跟安修平哈啦。


「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安修平那一貫了無生趣的語調,現在又多了些遲疑,聽在小翎耳中真有說不出的怪異,千秋也十分疑惑。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先回答我。」


小翎忍著滿心的苦惱回答:「我好不容易拿到的制服被人搶走了。」


「果然。」冒出這句話後,他的語氣顯得更猶豫:「你知道是誰搶走的嗎?」


小翎衝口而出:「我怎麼會知道!」深呼吸幾口,壓下火氣:「對不起學長,我真的很急,如果沒別的事的話‧‧」


然而安修平下一句話才真讓一人一鬼嚇到中風:「如果我猜得沒錯,是我拿的。」


小翎一時說不出話來,千秋則小聲地說:「喂,你學長是不是秀逗啦?」


「不要問我。」


「你跟他問清楚啊!」


「好啦,催什麼催?」小翎努力保持冷靜:「學長,我現在很急,請不要開我玩笑好嗎?」


「我沒有開玩笑。」


「那麼真的是你拿的?」


「好像是。」


「什麼叫『好像是』?」小翎大叫:「到底是不是?」


「我不確定,只是有一點印象,好像我騎在摩托車上從你手上搶走一包東西。」


小翎和千秋都是心中一震:莫非真的是他?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知道。」


「學長!」小翎差點當場跳起腳來。「你不要鬧好不好?」


安修平的聲音顯得無比地疲憊:「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


小翎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千秋火速接手:「等一下,那你就是浦飯幽助?」


「‧‧‧‧我比較想當米老鼠。」


「喂!」


「浦飯幽助不是漫畫人物嗎?」


「你‧‧」千秋氣得差點咬到舌頭:「那剛剛上MSN跟我講條件的人不是你?」


「我電腦被我爸砸了,怎麼上MSN?」


即便是千秋,也不禁被一連串的謎團搞得有些毛。「好好,先不管這個。那你先把制服還我吧。」


「不在我這裏。」


「什麼?」小翎大叫,千秋則又補了一句:「你耍我?」


「我好像交給了某個人,可是我記不得他是誰了。」


千秋高聲說:「你怎麼可能不記得?」


「好像是‧‧隊上的人。我明明叫他拿來還你啊‧‧」


「什麼隊上的人?」千秋一頭霧水。


電話另一端沈寂了半晌,最後安修平說:「對不起,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掰。」


「喂喂喂,還沒講完!」千秋對著話筒大吼,但對方已經收線了。


千秋深吸一口氣:「看來那個想不起來的神祕人就是浦飯幽助了。」


小翎腦袋亂成一團:「可是,學長怎麼講話顛三倒四啊?我根本聽不懂!說好像是他拿的,又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給誰,這種話怎麼相信!」


千秋沈思了一會,說了一句更誇張的話:「我相信他。」


「什麼?為什麼?」


「人難免都會做出一些連自己都搞不懂的事嘛,這也沒什麼。」


「什麼叫『沒什麼』啊!」小翎的眼淚差點飆出來:連千秋也瘋了嗎?


千秋忽然又回復一派輕鬆愉快:「你學長不是壓力很大嗎?說不定這只是他減壓的方法嘛。也有可能因為他對你期待很高,所以潛意識想要給你一個考驗啊。」


「對不起,這不叫潛意識,這叫發瘋!」這時他忽然想到,安修平說過他母親進了精神病院,莫非安修平也有精神病的遺傳嗎?


這下可好,他不但要解謎,還得研究精神病醫學?


「緊張什麼?」千秋不當一回事地說:「反正制服在那個什麼『浦飯幽助』手上,跟你們家小安安沒關係啦。」


「問題是我們就是不知道浦飯幽助是誰啊!」


「用腦袋,腦袋,好嗎?」千秋說:「第一,浦飯幽助一定是學校裏的人,不然他在學校裏興風作浪就沒有意義。第二,他是安修平認識的人。學校裏有沒有什麼人跟安修平比較熟的?」


「我哪知道啊!而且他們哪一屆早就畢業了。」


「好吧,他有沒有參加什麼社團?他不是說什麼『隊上的人』嗎?」


「嗯,聽說他好像有參加某個校隊‧‧」


「校隊很多個耶,講了還不是等於沒講!」


「我一年只跟他說過一句話,哪會知道他參加什麼隊?」


千秋乾笑兩聲:「說的也對哦。我看我們還是回去解那五個線索吧。」


說得倒簡單!正當小翎的腦袋快炸開時,又有電話進來了,是法師。


「小翎,你看到班聯會的版沒有?怎麼搞的,為什麼弄成這樣?」法師氣急敗壞地吼著:「我昨天通知退錢的時候已經被罵一次了,剛剛又一堆人打來罵我騙人,我根本不曉得怎麼回事啊!」


小翎呆板地問:「結果你錢退完了沒?」


「哪那麼快啊!只退了不到一半,現在一定退不回去了!」


小翎乾笑幾聲:「這下可好了,事情鬧這麼大,一定會傳到教官耳朵裏,然後我們幾個就會因為帶頭賭博被人退學‧‧」


千秋冷冷地說:「你現在該擔心的不是這種事吧?」


聽了這話,小翎心中一震,腦中再度浮現安修平的聲音:「當狀況混亂的時候,你就靜下心來想想,最初的目的是什麼,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麼。」


雖說他現在對安修平的精神狀況非常存疑,這句話本身還是很有道理的。也許,學長真的在考驗他也不一定。


事已至此,只能卯起來解謎了。


法師還在耳邊哀嚎:「喂,你說話啊!到底怎麼辦啊?」


深吸幾口氣,小翎開口了:「你自己決定。」


「什麼?」


「你是組頭吧?賭金的事當然要由你負責。從頭到尾我的任務就只有一個:拿到制服。其他的通通不關我事。」


「你太狠了吧!」


「反正只要我拿到制服,獎金就全歸我,到時再把錢還回去不就好了。」


「說得簡單!你拿得到嗎?那個圖我根本看不懂!還有旁邊那個謎題,到底在講什麼?」


小翎顫抖的手快要拿不住電話了,他只能簡短地說:「我盡力就是。掰。」飛快地收了線。


他手撐在桌上,努力深呼吸,千秋在鏡子裏大力拍手:「不錯不錯,有氣魄!」


「氣魄個頭,」小翎啞著聲音說:「那個圖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總之是個白色的東西。」


「學校裏白色的東西一堆啊!」


「先別鬼叫,再仔細把圖看一遍。」


小翎強忍著不安,瞪著照片看了兩分鐘。「我什麼都沒看出來。」


「你是根本沒用心看吧。」千秋沒好氣地說:「聽好!這東西是銀白色又會反光,八成是金屬;反光集中成一條線,可見它不是平面的,是圓弧狀。所以你要在學校裏找到圓弧狀的白色金屬物體。這樣範圍總該縮小了吧?」


小翎咕噥著:「講了跟沒講一樣!」這時他忽然想到:「他說這東西會跑,會不會是輪子之類的東西?」


「我說,你看過銀白色的金屬輪子這種東西嗎?」


「這樣我還是想不出來啊。」小翎哀嚎著。


「好了好了,冷靜點。」千秋安慰他:「現在你還有一件事可以做:先找到一個懂日文的朋友。」


「懂日文要幹嘛?」


「寫信去日本給青山剛昌,要是他把這謎題用在柯南裏,你就可以賺一筆了。」


「夠了!」


小翎鄭重決定,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問題,再也不在千秋面前靠夭。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1:44

Chapter 29

「咦?你遲到了,怎麼沒被糾察抓?」

星期一,小翎怕被同學圍剿,故意延後半個小時才上學。踏進校門時,門口榕樹下的時鐘已經無情地指著七點三十五分,但糾察看也沒看他一眼,就讓他過了。


小翎指指手表:「沒遲到,現在才三十分。這樹鐘故意調快五分鐘,用來提醒大家注意時間。」


千秋很不屑:「無聊的手段!」


來到教室,不出所料,馬上被七嘴八舌的同學包圍。有人認定「浦飯幽助」就是他的化身,因為他把賭金吞了,所以要轉移大家注意力;還有人逼問他不是說要退出,為什麼出爾反爾,總之是吵得屋頂差點翻過來。最可怕的是那些完全不開口,只是留在座位上冷冷地盯著他瞧的人,根本猜不透他們心裏是把他想成多齷齪的人。


對這種千夫所指的慘狀,小翎發現自己竟然有些習慣了。他只是隨口敷衍著,一面回到座位上。等同學稍微散開回去掃地後,憂心忡忡的法師和巴西人靠了過來。


「你解出謎題了嗎?」


小翎搖頭:「沒有。」他實在不想再討論這個令他頭痛的話題:「那你們呢?賭金怎麼處理?」


巴西人歎了口氣:「我昨晚去找三振王,說好說歹硬是把班聯會會費還給他。但是他有個條件:組頭換班聯會來當,賭金放他們辦公室的保管箱裏,我們之前收的手續費要讓他們抽五成‧‧」說到這裏,他聲音沙啞,顯然是痛心疾首。


「什麼?」小翎差點昏倒。真的越來越離譜了!「那總會有人要求退錢吧?」


「有是有,可是也有人加碼,而且他們班聯會幹部還用個人名義下注,現在總金額已經快到六萬了。」


小翎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個世界一定是瘋了‧‧


不過他已經下定決心,絕不為拿制服以外的事煩惱半分鐘。  


這時,升旗的鐘聲響起,三人只好心事重重中斷了交談。


接下來幾節課仍是熱鬧滾滾。那些出錢參加遊戲的人個個摩拳擦掌,一下課就聚在一起討論謎題的解答。不少人跟小翎一樣,認定「跑得飛快」是指會動的東西,而最符合條件的自然是車子輪子之類的物品;所以校內四處可見一大群人東張西望找尋輪子,先是兩批人馬為了爭奪肥料車,在儲藏室門口對罵;還有人把籃球架推來推去,只為了察看滾輪下有沒有東西。


最猛的是隔壁班二之四的人,跑到停車場去一個個檢查汽車的輪子,結果觸動警報器,各式穿腦魔音此起彼落,吵得活像空襲警報。


至於身處風暴中心的小翎,總是一下課就躲得不見人影,只盼得個清靜,麻煩事不要再上身。


可惜的是,天意總是不從人願。


第四節上課,當他回到二之三教室,非常驚訝地看到一名淚水漣漣的中年婦女,在楊教官的陪伴下站在門口等待著。那名婦人衣著整潔高雅,顯然家世良好,但她的儀態卻全不是這回事,只要有學生經過她身邊,她就會激動得伸手抓住那人:「同學,你是陳少翎嗎?你是不是陳少翎?」


楊教官在旁邊拼命勸她:「葉太太,葉太太,您別這樣,他還沒回來‧‧」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又怎麼了?


女人淒厲呼叫:「陳少翎到底在哪裏?」


小翎聽到這聲音,心臟猛地一跳,幾乎衝出胸口。頭上彷彿被人打了一棒,眼前金星直冒。但是他根本不認識那女人,為什麼會這麼激動?


總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陳少翎!」可惜時不我予,快發瘋的楊教官衝了過來,一把拉住他:「你來一下,有人找你。」


小翎這才真正看到那名女子,心臟跳得更急了。這女人的臉型跟眼角,好像某個人‧‧


「媽‧‧」千秋沙啞的聲音傳到他腦裏,小翎大吃一驚:這女人是千秋的媽媽?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1:55

Chapter 30

「葉太太,這位就是陳少翎,」楊教官介紹著:「陳少翎,這位葉太太有事想問你。呃,我們到教官室去說吧。」

葉太太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麼,大步向前一把抓住驚愕的小翎,滿臉急切地問:「你是陳少翎?」


「呃‧‧是。」小翎被一連串的變化弄得暈頭轉向。


誰知葉太太竟然在眾目睽睽中跪了下來,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謝謝你!謝謝你找到我兒子!謝謝‧‧」


原本已經夠混亂的場面,頓時又亂了三倍,楊教官苦勸著:「葉太太,您別這樣,孩子擔當不起的,先起來說話吧!」


葉太太仍是哭個不停:「謝謝,謝謝‧‧」


千秋在小翎腦中冷笑著:「呵呵,一年不見,還是這麼會演戲啊!我老媽寶刀未老哩!」


仍是一貫的嘲諷口氣,但小翎聽出他語氣中強烈的怨憤。他心中一凜:對了,千秋一直痛恨著自己家人,萬一他這時做出什麼激烈的行為,那還得了?


「千秋,你媽要找的人是我,拜託你安靜點,讓我來處理,好不好?」


「叫她滾!我不要看到她!」


「那你就不要看,先回鏡子裏休息吧。」


「去你的!」


眼前有歇斯底里的女人在痛哭,腦裏有抓狂的鬼在咆哮,小翎覺得自己腦袋快裂開了。


「那,葉太太,我們到天橋講,別打擾學生上課,好不好?」楊教官好不容易將葉太太扶起:「陳少翎你跟我來,其他人回去教室。」


「嗚!」小翎忽然低喘一聲,抱住頭蹲了下來,臉孔漲得通紅,五官扭曲,顯然極為痛苦。


「陳少翎?你怎麼了?」


小翎咬緊牙關,念著沒人聽得懂的話:「千‧‧不行‧‧」


「陳少翎!」


一分鐘後,小翎終於站了起來:「教官,我沒事,我們走吧。」


教官扶著哭泣的葉太太走向天橋,小翎則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面。他的臉色很差,在炎熱的天氣裏,額上卻全是冷汗。他雙拳緊握,全身緊繃得像木板。因為千秋仍在他體內躁動著,狂吼著要佔用他的身體。


「小翎,不要攔我,我要給她好看!虛偽做作,勢利無情的女人!去死好了!」  


然而小翎毫不讓步,使出全身力氣跟千秋對抗。他只知道,他絕不能讓千秋使用他的身體去傷害自己傷心欲絕的母親,絕對不能!


沒想到他的努力居然生效了,成功地在腦中築出一道屏障,將千秋隔絕在屏障之後。只是雖然抵擋了千秋的入侵,卻沒辦法阻止他在自己腦中鬼吼鬼叫。


來到連接二棟教室間的天橋上,葉太太立刻一把抓住小翎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啜泣著:「真是謝謝你,千秋離家一年多都沒消息,總算你讓他回家來了。」


千秋冷笑:「再裝啊!是妳趕我出門的欸!」


「他常常託夢給我,跟我說他好冷,好想回家,我就知道他已經死了,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裏‧‧」


「裝肖偉!誰有那閒功夫託夢給妳?」  


天氣很熱,但是由於千秋的狂怒,小翎全身上下冷得直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有辦法開口:「伯母您別客氣,我只是幫個小忙而已。您也不要太傷心了,不然千‧‧令郎會難過的。」


「你別跟著她耍肉麻行不行?」


葉太太的手又抓緊了一些:「陳同學!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千秋他‧‧是不是在你那裏?」


「什麼?」小翎大驚失色:她怎麼知道‧‧?


楊教官聽不下去了:「葉太太!妳在說什麼啊?令郎不是過世了嗎?還是遺物少了什麼?」


「不是遺物。我們前陣子給千秋招魂一直招不回來,道士說他可能是被發現他的人帶走了。」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這道士也料得太準了吧?


「拜託你,他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你叫他回家,好不好?」


千秋冷笑:「想得美!」


「葉太太!跟學生講這種事不好吧?」楊教官快瘋了。


小翎定了定神,強笑著說:「對不起伯母,我不信這種東西的。人死了當然就上天堂了,不會留在世上的。如果‧‧千秋真的還在的話,他一定是在家裏守護自己的親人才對。」


「陳少翎!我要告你?謗!」某法律系高材生大吼著。


小翎的這番話並不能說動葉太太,她仍是節節進逼:「可是,我真的覺得千秋現在就在我們身邊,在你身上,我感覺得到‧‧」


千秋長歎:「沒辦法,我身上就是帶著跟妳一樣的臭味,我自己也不願意啊!」


楊教官再也受不了了:「葉太太!我們是因為妳的情況特殊,才破例答應你跟陳同學見面,妳要是再騷擾我們的學生,我就要請妳出去了!」


「沒關係的,教官,」小翎實在不忍拒人於千里之外,輕聲問著:「伯母,我想請問一下,令郎在過世前,是不是跟家裏有什麼糾紛?妳要不要說出來,或許心情會好一點。」


千秋大為不滿:「幹嘛?想探人隱私啊?」


小翎心想:「我的隱私被你看光光,我為什麼不能探你的隱私?」


葉太太非常激動:「你怎麼知道?是千秋告訴你的,對不對?千秋在你那裏,對不對?」


「不是啦,因為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條件那麼好的人,為什麼會這樣躺在山上,看起來好像是自殺‧‧」


「不是自殺啦,豬頭!」千秋憤憤地罵著。


教官不同意他的作法:「陳少翎,這是人家的家務事。」


葉太太一面拿手帕抹淚,說:「沒關係,這孩子跟我們家有緣,跟他講講也好。那天千秋的確跟他爸和我吵了一架,我們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


千秋冷笑著:「不中聽的話?『真不知道我怎麼會生出你這個怪物』,這叫『不中聽的話』?」  


「然後他就在颱風夜裏跑出去,從此再也沒回來了‧‧」


「伯母,能不能請問,為什麼吵得這麼兇呢?」


葉太太只顧著抹淚,一時沒有回答。


千秋不屑地說:「她講不出口啦,那三個字會侮辱她高貴的嘴巴!」


然而他母親還是說了:「我跟他爸爸,一直求他改掉同性戀的毛病,他就是不肯。」


小翎大吃一驚:「千秋‧‧是同性戀?」總算他反應快,看到教官在旁邊,硬把「也是」的「也」字吞了下去。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2:05

Chapter 31

「伯母,您確定他真的是‧‧」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千秋對他的私事這麼有興趣,搞了半天原來千秋跟他是同類!


葉太太話匣一開,就再也關不住了,抽抽噎噎地說:「我也不願意相信啊。可是,他的家教學生來跟我告狀,說千秋對他毛手毛腳‧‧」


千秋怒喝:「我才沒有!誰叫妳聽那王八蛋亂講?」


「我們回家逼問他,他居然說他愛那個孩子!我真是不曉得,我們對他的教養到底出了什麼錯,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他向來是我們全家的驕傲啊!」


「是啊,驕傲,反正我表現好是妳教養有功,只要稍有不合意就是我自甘墮落,死不足惜!」


小翎強忍著心中刺痛,小心地說:「伯母,這種事應該跟教養沒什麼關係,您別想太多。」  


「這個傻孩子,這種毛病要是不改過來,以後的日子會多坎坷啊?我們都是為他好,為什麼他就聽不下去呢?」


「就是因為有妳這種人才會坎坷啦!只要妳免開金口,我就幸福得不得了了!」千秋暴跳如雷。


「我跟他爸爸費盡心思想要把他導回正軌,可是他就是聽不進去。我們當然心急啊,所以講話就重了些,誰知他就衝出去尋了短見。他為什麼這麼傻啊?」


千秋冷笑:「裝什麼死?當初說寧可我去死也不要我變成同性戀的人可是妳自己欸。」


「養了他二十幾年,結果只剩一具枯骨回來。你說叫我們兩個老的怎麼活啊?」


「怎麼活?有種就一起死啊!妳跟老頭子根本就巴不得我早早消失,免得丟你們的臉,少在這假惺惺了!」千秋咬牙切齒地說:「每天在那裏當義工,裝一副慈眉善目的嘴臉自以為是菩薩;罵起自己兒子一點情面都不留!要我變得像妳一樣虛偽,我還不如早早死了算了!」


小翎感到強烈的迷惘。母親的悲傷和兒子的憤怒同時傳到他心裏,他一時真不知該向著哪邊多一些才好。又想到萬一自己母親發現他的性向,一定也會同樣震驚悲傷,更覺心煩意亂。  


千秋仍在怒罵不休:「我告訴你吧,反正父母這種東西,只要一聽到『同性戀』三個字,就像核子反應爐爆炸一樣,滿肚的放射性毒素全噴出來,關不住的啦。不管你平日再怎麼事親至孝兄友弟恭三從四德,只要你是同性戀,所有的表現通通一筆勾銷!反正你就是該死!他們也不想想,同性戀者是從異性戀者的肚子裏生出來的耶!如果同性戀該死,那製造同性戀的人幹嘛不去切腹?」


這話罵得確實痛快,聽得小翎頻頻點頭。但是,有哪個當子女的人能夠對自己父母說出這種話呢?如果自己家人非得弄到這樣收場,他寧可一輩子活在謊言裏。


很神奇地,他發現自己在這種混亂的狀況下居然還能思考,深吸了幾口氣,想到一個問題。


「伯母,很冒昧地請教一下:您後悔生下千秋嗎?」


「什麼?」葉太太有些錯愕。


「我是說,您會不會覺得,當初要是沒生他就好了?」


葉太太一時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怔怔地回答:「這‧‧那孩子那麼聰明,那麼優秀,要是他不是‧‧」


小翎打斷她:「那就是不後悔囉?」


「‧‧對。」


「既然這樣,」小翎盡可能擠出自信:「雖然我不認識千秋,但是我相信,他心裏一定也是很感謝您跟伯父的,感謝你們生了他。」


千秋大叫:「你少噁了!」


小翎不理他的抗議,只是定定地凝視著葉太太,她布滿紅絲的雙眼迷惑地看著他,也許是被他硬裝出來的氣勢唬住,也許是她隱約感覺到他身上帶著她兒子的氣息,也許只是小翎一廂情願的錯覺,總之她好像有點動容了。


「我不太了解招魂這種東西,但是那畢竟只是個儀式。」小翎說:「最重要的是,你們只要一直記著千秋的好,一直告訴他,你們很愛他;我相信不管千秋在哪裏,他的靈魂一定會回到你們身邊的。」   


千秋目瞪口呆:「陳小翎同學,你講這種話不嫌肉麻嗎?」


葉太太直直地盯著他,忽然間苦笑了一聲:「現在的小孩真不得了,還會教訓大人哩。」


小翎頓時面紅耳赤:「呃,真的很肉麻哦?」


葉太太拭著眼淚,不過擦了也是白擦:「你是說,因為我們不夠愛千秋,所以他變成同性戀,因為我們不夠愛他,所以他的魂就是死了也不肯回家嗎?」


「不是啦!」小翎慌了手腳:「你們當然很愛他,可是,也許他不知道啊。」


「他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們為他花了多少心血,要什麼有什麼,這樣他還不知道?」


「不是,我是說‧‧」


「反正你們這些小孩都是這樣,永遠都認為是父母的錯!我們整顆心都掏給你們了,你們還是認為我們有錯!我到底該怎麼辦啊?」葉太太又開始狂哭起來,楊教官實在看不下去了。


「對不起葉太太,我真的得請妳回去了。陳少翎,你回教室上課吧。」他一把抓住葉太太,硬是將她拖下樓梯。


小翎目光呆滯地望著他們離去,覺得自己好像剛被垃圾車輾過。


千秋不屑地說:「我就叫你不要跟她白費口舌吧?那種人整天就只會沈溺在自己的被害妄想裏,一心認定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憐的人,別人都對不起她,根本聽不進人家說的話。」


小翎冷冷地說:「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喂!」向來被他念到臭頭的小翎居然會反過來嗆他,千秋還蠻不習慣地。


「還有,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也是同性戀?」


「你又沒問。」千秋沒好氣地回答。


「那你跟你家教學生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回事啊,只是一件蠢事。」


「你真的對人家動手動腳?家教學生應該還未成年吧?」


千秋不耐地說:「只是在他睡著時摸摸他的頭髮,這也叫動手動腳嗎?」


「只有頭髮?」小翎懷疑地問。


「呃,有時候他的臉頰跟嘴唇看起來很好摸的樣子‧‧」


「這樣當然會被罵啦!」小翎氣往上衝:「你還好意思整天罵我自作多情?你自己做的事更過分!」


他的心裏非常不平衡。長久以來千秋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先知架勢,用那套毒言毒語把他訓得狗血淋頭,自信心碎滿地;誰知道千秋自己根本就做過同樣的傻事,半點也沒比他聰明!那他有什麼資格教訓他?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2:15

Chapter 32

「就是因為我是過來人,才要阻止你跟我犯一樣的錯咩。不然你想跟我一樣變成鬼嗎?」

「強辭奪理!」


「好吧,就算我是個跟你一樣,跟藤木糾纏不清的沒腦袋白痴好了,那又怎麼樣?就因為是同類,我才會這麼挺你啊。」


「那可難說了。」


「哦,你是說有人比我更挺你是吧?行,我現在就閃。」


小翎連忙更正:「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同類,也不見得就挺我啊。你幹嘛這樣就生氣?小心眼!」


千秋哼了一聲,沒再回話。


「還有一件事,你那家教學生是不是叫佳沅?」小翎嚴肅地說:「他就是昨天在學校旁邊偷看我的人,是不是?」


「‧‧‧‧」


「千秋!」


某鬼這才無奈地開口:「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只是有點像,不見得是他。」


「我看絕對就是。」小翎急著說:「他一定是知道你在我這裏,所以跑來跟蹤我!」


「怎麼可能啊?」千秋非常不屑。


小翎反駁:「怎麼不可能?你媽不就找上門了嗎?你說現在怎麼辦?他會不會做出什麼事?」


「你白痴啦。那小子躲我就跟志恒親親躲你一樣,怎麼可能會來找我?想太多了。」


「誰曉得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小翎理直氣壯地說:「你跟我講清楚,你們到底有什麼恩怨?」


「你很無聊欸!自己麻煩一大堆,還有心情管我的閒事?」


「是你害我的吧?我現在時間這麼緊迫,只差沒在頭上綁個時鐘,你媽偏又跑來鬧,萬一那個佳沅也搞出什麼亂子‧‧」


千秋忽然大叫了一聲:「時鐘!」


小翎被嚇得跳起來:「你幹嘛沒事大叫啊?」


「對了!就是時鐘!」


「什麼?」


「第一道提示啊。『看似靜止,其實片刻不停』,那不就是時鐘嗎?時鐘本身固定不動,但它的指針卻一直轉,從來不停的。而且它說『你每天拼命追趕』,人每天都會拼命追趕什麼?時間啊。怕遲到,只好拼命衝了。」


「可是下一句『以為已逝去,回頭才發現仍在掌中』該怎麼解釋?時間可不會回頭。」


「時間不會回頭,但是你可能會衝太快。尤其是時鐘不準的時候。」


小翎心中一震:「校門的樹鐘‧‧」


「沒錯,它快了五分鐘,不知道的人以為遲到了,衝得飛快,進了校門才發現還有時間。而且時鐘是金屬做的,又是圓形。」


「可是它是金色的,不是銀白。」


「那只是正面,它的側面跟背面都沒上漆,應該是銀白色。尤其是它背面向著榕樹幹,根本沒人會去注意。」


小翎興奮不已:「沒錯!就是它了!」


趁著還沒下課,他飛快衝下樓,來到大榕樹前,伸手到時鐘和樹幹中的縫隙中摸索,果然發現在時鐘的背面貼著某種塑膠製的東西。用力將它拉出來,只見是一個小小的防水袋;裏面不是照片,而是一張小小的海報紙,上面畫著一個長方形,裏面布滿彎彎曲曲的黑白交錯花紋,旁邊還有一行字:「偉大的背後,是不見天日的陰暗」。


千秋嗯了一聲:「好有哲理的謎題啊。」


「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哎喲,慢慢想嘛,你再怎麼猴急答案也不會自己出來啊。」千秋嘻皮笑臉地說:「至少我們解開第一個謎題了嘛。來,你看看,」他指向行政大樓上掛的,慶祝十月節日的紅布條:「普天同慶,這不就是在說我們嗎?」


「你神經啊!」嘴裏雖然抱怨著,小翎心中對千秋的感謝早已昇到了最高點。然而此時他又想到另一件事。


「千秋,你說過你從山上摔下來是意外,那是騙我的對不對?你根本就是自殺的。」


「才不是咧!我說過了,意外就是意外。」


「我才不信。如果不是要自殺,誰會在颱風天裏跑去七星山?」


千秋沒好氣地回答:「我心情不好發神經不行嗎?你還不是大熱天跑去爬山?」


「是嗎?既然你心情那麼差,又怎麼會無聊到跑去撿地上的鏡子?」


「你幹嘛記那麼清楚啊?」


「是你自己講的啊。你根本就是自己跳下去的對不對?」


「不是啦!」千秋氣鼓鼓地說:「我只是在考慮要不要跳,誰曉得一陣強風吹過來,那面該死的鏡子飛起來打到我的頭,我一個不小心就下去了。」


沈默了約二分鐘,小翎才勉強開口:「老實說,這實在是‧‧白痴得讓人說不出話的死法‧‧」


「所以我才不想說啊!」


小翎決定以後有些問題還是不要問的好。


回到教室,還是有一堆人纏著他不放,耳根沒片刻清靜。除了謎題,還有人追問他在七星山上發現屍體的光榮事蹟,他也只好瞎掰一通。原本藤木四號五號也擠在人群中,興緻勃勃地聽著,聽到一半就被藤木一號拉走了。


不過這些瑣事對小翎而言早已不重要了。雖然第二道謎題還是沒解開,他也覺得不甚要緊。


今天可說是他生命中超級重要的一天。他居然有辦法阻止千秋支配他的身體,這可真是空前的創舉。在這之前,他的身體向來是任千秋隨意來去,毫不設防的。光憑這點,就足以讓他深深佩服自己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長久以來,始終是千秋單方面讀他的思緒,介入他的生活,他對千秋卻一無所知;今天跟葉太太見面,雖然不甚愉快,卻讓他對千秋又多了解了一些,這點讓他非常開心。


短短的十分鐘內,千秋的憤怒和悲傷,毫無保留地傳入他心中,變成了他自己的憤怒悲傷。在那一刻,千秋不再是個侵占他身體、騷擾他安寧的鬼魂,而是他的一部分。兩人彷彿融為一體,再也不分彼此,連心臟都是一起跳動著。即便千秋根本沒有心臟。


小翎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受,只覺得無比地奇妙,無法言喻。


這就是所謂的「心靈相通」嗎?


本來還怕千秋會嘲笑他的胡思亂想,幸好千秋由於見到母親太激動,整個下午躲在鏡子裏生悶氣,根本沒心情理他。  


放學後,平常過了四點就沒什麼人的學校,今天卻到了將近六點還有一堆人留下來到處找輪子,還有人冒著被教官追殺的危險跑去拆大禮堂的抽風機;看著這些同學註定失敗的努力,小翎再度感覺到人世的艱辛。


他躲在廁所裏,把第二道提示反覆看了好幾遍,仍是摸不著頭緒,正在煩惱時,不經意往窗外望了一眼,只見一群人陸陸續續跑向升旗台,好像有大事即將發生。他一時好奇,便跟著過去。


一看之下非同小可,站在旗杆下,正摩拳擦掌準備往上爬的,不正是蔡志恒大帥哥嗎?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2:24

Chapter 33

旁邊的阿Q顯得十分懷疑:「喂,老蔡,你確定是在旗杆頂嗎?」

志恒的軍師,三二一的王正國信心滿滿地說:「一定是啦。外表不動,卻又片刻不停的東西,當然就是旗杆頂的滑輪嘛。它是固定的,又轉得很快;而且我們不是每天早上都要趕升旗嗎?」


「那什麼叫做『以為已逝去,回頭才發現還在掌中』?」


「升旗的繩子,不是從頭到尾都握在升旗手的手掌中嗎?」


「可是滑輪只有升旗的時候才會轉,不是片刻不停啊。」


這下王正國可難以回答了,思索幾秒後才說:「那應該只是一種誇張用語吧?而且禮堂的抽風機也會停啊。」


千秋呵呵二聲:「這傢伙腦筋動得比別人快二倍,結論卻比別人白痴二百倍。」


小翎擠出人群,大叫:「喂!你不是真的要爬吧?」


志恒原本還有些猶豫,一看到他來了,當下鐵了心要爬。


「怎麼?我先解開謎題,你擔心了是吧?」


「不是啊,爬旗杆太危險了。而且要是教官發現怎麼辦?」


「這點高度算什麼?我以前還攀過比這更高的岩。是你自己沒解開謎題,怨不得人。反正以你的膽量,就算解開了你也不敢爬的啦。總之你給我閉上嘴在下面乖乖看著,讓我在教官來以前把事情辦完,可以吧?」說完居然真的雙手攀上旗桿往上爬。


小翎又急又氣,大叫:「你爬上去也沒用的,第二個線索在我這裏!」


「什麼?」志恒滑了下來,眼睛瞪得老大:「真的假的?」


小翎從褲袋掏出那張快被折爛的紙片遞給他:「是在校門口的樹鐘裏找到的,才不是什麼滑輪咧。」


志恒接過紙片,仍是一臉懷疑:「這麼重要的東西,你為什麼要給我?」


「我已經記熟了。反正解不出來,留著也沒用。」


「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故意設計來騙我的?」


小翎真是給他氣到沒力:「好,要是有人能證明這張提示是假的,我就當著全校的面爬升旗台!這樣可以了吧?」


旁邊的高衛洋很好心地說:「老蔡,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你信他一次也沒關係嘛。」


阿Q指著小翎:「好!你自己說的,在場每個人都聽到了,到時可不要給我耍賴哦。」


小翎不理他,轉身走開。背後眾人圍攏在志恒身邊,急著研究他手上的紙片。


「偉大的背後是陰暗?又是這種無聊的謎語。」


「這塊是什麼?好像在哪裏看過。」


「啊,是福利社賣的大理石蛋糕嘛。」


「那下一個地點就是福利社嘍?」


「噓!」阿Q指指小翎的背影:「小聲點啊!」


但志恒不願欠小翎人情,反而扯開喉嚨大聲喊:「喂,陳少翎!有人說這東西可能是福利社的大理石蛋糕!你自己看著辦吧!」


小翎點了點頭,逕自走開了。他始終背對著他們,所以沒有人看到他臉上感動的表情。


「千秋,那我們明天要怎麼混進福利社呢?」


千秋嘖嘖數聲:「你還真以為是福利社啊?太好騙了吧?」


「可是,福利社裏剛好掛了一張國父遺像,它說『偉大的背後是陰暗』,說不定謎底就在遺像的背面。」


「問題是,根據是什麼?就因為某個傢伙順口說了『大理石蛋糕』,你不覺得很不可靠嗎?與其說大理石蛋糕,直接說大理石不是更好嗎?」


「說的也是。」小翎沈思著:「可是學校哪裏有大理石呢?」


「總之,一定是跟大人物有關的地方。學生的地方才不會給你用大理石呢。」


小翎點頭:「沒錯,而且是跟偉人有關。」


他回教室收拾了書包,走出了學校,邊走邊思考著大理石的問題。


「教官室裏應該是沒有,我們導師辦公室好像也沒有。」


千秋提議:「會不會是校長室?」


「不知道,我沒進去過。」小翎忽然想到:「對了,我們校刊裏都會貼校長的辦公照片,回去翻翻看,至少可以看看校長桌上的陳設。」


「光看桌上有什麼用,搞不好是大理石地板,大理石沙發,要是你們校長自戀一點,搞不好還會自己訂作大理石雕像咧。」說到這裏,兩人同時驚覺:「雕像!」


行政大樓二樓的中庭走廊,放著一尊創校校長的半身銅雕像,而雕像的基座正是整塊的大理石。


「我們回去!」


公車來了,小翎卻轉身衝回學校,跑上行政大樓二樓。  


二樓的人幾乎走光了,空蕩蕩的走廊配上陰暗的光線,讓已故校長原本微笑的臉孔顯得有些陰險狡詐。


小翎緊貼在大理石基座上的「流芳百世」銘刻上,伸長了手臂在基座的背後摸索著,總算在一片灰塵中,抓出了一個信封。裏面是一張照片,上面別著一張紙條。就著昏暗的燈光,只看到紙條上寫著:「幹得好,繼續努力,光榮與你同在。」


「YES!就是它了!」千秋高聲歡呼,小翎更是高興得恨不得跳上天去。


「千秋!你是天才!」


千秋滿足地同意:「沒錯,我是天才。」


這番騷動引來遠處某位教官的斥罵聲:「誰在那裏鬼叫?」


小翎連忙將戰利品塞進書包,一溜煙跑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2:39

Chapter 34

在公車上,他仍然陶醉在強大的成就感中,但千秋反而安靜了下來,只是仔細端詳著他的雙手。

小翎的手跟秀氣的外表不配,手指又粗又短,指甲也長得歪歪扭扭,但是他並不在意。本身已經被評為「很娘」了,要是再長一雙修長玉手,不被嘲笑到死才怪。


然而對這樣一雙平平無奇,上面還沾滿灰塵的手,千秋卻是充滿愛慕地,出了神地凝視著,只差沒數清有幾個毛孔,好像他這輩子沒看過人手一樣。然後他還仔細地撫摸冰冷的公車扶手和微溫的椅背,完全不在乎手上又多沾了幾億個細菌。


小翎覺得有點奇怪:「千秋,你在幹什麼?」


千秋抬起頭來,一臉發現新大陸的表情,冒出一句答非所問的話:「喂,小翎,我已經死了耶。」


小翎差點吐血:「真是大新聞啊!謝謝你告訴我哦!」


千秋呵呵一笑,沒再開口。  


直到當天晚上,小翎在浴室裏,從鏡子裏凝視著自己濕淋淋的身體時,他才終於明白了千秋那句話的意思。


千秋已經死了。他不屬於這世界。


也許是因為母親的出現,讓千秋終於真正體認到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他從此再也不會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喜怒哀樂;他連自己的身體都沒了。


當他看著小翎的雙手的時候,心裏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他一定很想用自己的雙手來觸碰這個世界吧?


但是,已經不行了‧‧


小翎不禁在鏡前哽咽起來。前所未有的痛苦襲擊了他,就連被志恒拒絕時,都沒有這麼難受。


「死者已矣」,這是世界上最殘酷卻又最真實的一句話。人一旦死去,他就只能成為回憶,之前的一切都不算數了,任你再怎麼哭喊挽留,他就是會隨風而去,一點痕跡都不剩。


千秋是死者,他不可能永遠留在世上,總有一天他會離開。一人一鬼的同居生活,遲早會結束。


可是,沒有千秋的日子,是什麼樣子?


沒有人在他耳邊胡說八道,沒有人給他出主意,沒有人用最刻薄的風涼話鼓勵他,沒有人在鏡子上對他痞笑,只剩他自己面對無邊的寂靜。


只剩‧‧一片空白‧‧


小翎在浴室裏待了很久,直到眼睛的紅腫略消才走出來。回到房間,只見電腦螢幕上,有隻鬼正熱力四射地跳著蔡依林的「看我七十二變」;那近乎白痴的陶醉表情讓他真恨不得一巴掌呼下去。


深吸一口氣,小翎下定了決心:「喂,千秋。」


「幹嘛?」千秋跳到「鼻子再高一點,空氣才新鮮」,頭也不回。


「我看你乾脆就不要升天,一直待在我這裏好了。」


千秋停下了動作,睜大眼睛看他:「你是說真的還假的?」


「當然真的,這種話怎麼可以亂講?」小翎斬釘截鐵地說:「反正你升天頂多只是再投胎,沒什麼好玩;我自己一個人也覺得挺無聊地,有人聊天也不錯。我們還可以排班輪流用身體,這樣你沒事可以出去玩玩,就不會悶壞了。」


「喂喂喂,」千秋目瞪口呆:「那是你的身體,居然自願跟別人輪流共用?到底有沒有長神經啊?」


小翎聳肩:「人總是會覺得累啊,換手一下也好。」


「你就不怕我用你的身體去搶銀行搞援交,還到處騙婚生出一堆小孩?」


小翎對他的胡說八道早就習慣了,嘿嘿兩聲:「你要是敢亂來,我就把鏡子送給你老媽,讓你回家去天天聽她鬼哭神嚎。」


「你!」千秋非常地震驚:這小子居然要脅他!真是越來越囂張了!


「怎麼樣?這條件還可以吧?」


「且慢,」千秋搖手:「你總要交男朋友吧?到時我豈不是成了大電燈泡?」


這個小翎倒是沒想到,考慮了一下才回答:「反正必要的時候再請你迴避就好了。」


「要迴避啊?那多無聊,乾脆來個三人行,我可以給你技術指導啊。」


「正經點啦!」小翎打斷他:「你到底決定怎樣?」


千秋一挑眉:「有人自願獻身‧‧不是,借身體給我,那當然好啊。那麼,為了避免你反悔,我們來歃血為盟吧。」


「歃你個頭啦!你哪來的血?」


「那擊掌為盟好了。」


兩人隔著螢幕拍了一下手掌,約定成立。


千秋忽然想到:「等一下!你這不等於是求婚嗎?好歹應該帶個戒指來嘛,真沒誠意‧‧」


「葉千秋!」


千秋露齒一笑,清俊的笑容又讓小翎呼吸停止了五秒。


「開玩笑的啦。以後就多多指教了,同居人。」


這句話,在他剛開始附身的時候也說過。當時小翎緊張得失眠了好幾晚,但是這一次,他睡得非常、非常香甜。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2:54

Chapter 35

浦飯幽助的第三道謎題出奇地簡單,卻也困難無比。


照片裏是一張白板行事曆的一角,在三十一日的欄位寫著「拆除國慶標幟」,由這兩點就可以斷定,地點是總務處辦公室。要摸進辦公室裏搜查,這任務可不是普通的危險。


小翎望著緊閉的辦公室大門,正在苦思混進去的藉口,卻見千秋從口袋中掏出零錢包,毅然決然地推門走進去。


「對不起老師,我在辦公室門口撿到這個零錢包,不曉得是不是哪位老師掉的?」


被他詢問的女老師正忙得不可開交,隨便瞥了他一眼:「不是我的,你去問問其他老師吧。」  


千秋正中下懷,慢吞吞地一個個詢問辦公室裏的人,一面四下打量辦公室的情形。他看到了白板行事曆,跟照片中一模一樣,問題是它就掛在總務主任座位後的牆上。總務處的人再忙,也不可能忙到坐視他去翻那面白板,更別提主任本人此刻正安坐在位子上講電話。


「拜託你們快點來修好不好?我們三樓走廊窗戶已經快兩個禮拜不能關了!」


這狀況半點也難不倒千秋,他故作輕鬆地繞過主任桌旁,一個拐子「不小心」碰到了桌上將近半公尺高的文件堆,只聽得「嘩啦」一聲,文件散落滿地。


「你在搞什麼!」主任按住話筒,對他破口大罵。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撿。」千秋誠惶誠恐地連聲道歉,彎下腰去撿拾地上的文件夾,又不小心將一隻筆踢到了牆角,也就是白板的下方。他走過去撿,起身的時候又「扣」地一聲,腦勺親吻白板,又惹來一堆白眼。


千秋又是連聲道歉,假意伸手扶正白板,趁這機會將它掀開,飛快地瞄了一下白板後方,什麼都沒有。


小翎心中一震:「難道我們解讀錯誤了嗎?」


「別緊張。」千秋繼續收拾東西,心中盤算著:「提示還有一句:『光榮與你同在』,這屋子裏有什麼東西是跟光榮有關的?」


「光榮,就是榮譽,應該是指比賽得名吧?可是總務處跟比賽有什麼關係‧‧」就在這時,他們看到了,在窗邊的矮鐵櫃上,放著一尊獎杯。


千秋走過去細看,原來那是去年校際樂儀隊比賽冠軍的獎杯,一邊的把手斷掉了。他輕輕將獎盃抬起去摸它的底座,東西沒找到,倒引起了坐得最近的老師注意。


「喂,你又在幹什麼了?」


「老師,我想把錢包放在這裏,讓丟東西的老師來這邊找,所以要寫個失物招領的紙條,用這個壓著。」


「別亂碰,弄壞了你賠不起!」那老師回頭向另一個人詢問:「樂儀隊這個獎杯到底什麼時候要拿去修?放在這裏很礙事,他們那個賴世宇又常常沒事跑來看,煩死人了。」


「今天下午會送去吧。」


「聽到沒?你別再亂碰了!」


「是。」千秋吐吐舌頭,轉頭假意寫紙條,一面偷偷打量旁邊的獎杯。這時他發現,底座上好像有奇怪的痕跡,湊過去仔細端詳,看見一行模糊的鉛筆字。


「勿忘千禧年,遺憾的一杯自己品嚐。」


「千禧年發生了什麼事?」


「我怎麼會知道,那時我還沒入學哩。」小翎說。


這時旁邊的老師又講話了:「喂,不是上課了嗎?你還在這裏混什麼?東西放著,快回去!」


「是!」來不及心疼零錢包,千秋一溜煙出了辦公室。


趁著午休,他們跑到圖書館去翻校史,想找出西元二千年時發生的憾事。


「沒有啊,都是在歌功頌德,哪有什麼遺憾?」小翎洩氣地說:「你看,全國高中籃球賽冠軍、詩歌朗誦冠軍、樂儀隊比賽亞軍、數理奧林匹克冠軍,都是這些東西。」


千秋沈吟著:「如果有人自殺、坐牢或是學校失火,校史應該會寫出來的。也就是說,所謂的『遺憾的一杯』應該只是個人的遺憾,跟學校沒什麼關係。」


「那怎麼找?二千年的學生現在早就畢業了呀。」小翎有些著急。


「別緊張,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學長傳學弟,一屆一屆傳下來。」千秋說:「八成是社團。」


「沒錯。不過會是哪個社那麼想不開,從千禧年氣到現在?」


千秋盯著桌上的書:「校史裏面,跟樂儀隊有關的是哪些?」


「迎接外賓代表、國慶晚會表演、高中樂儀隊比賽亞軍、赴姐妹校密西根高中友誼表演,總共四個。可是也沒什麼遺憾啊,都在出風頭。你認為是樂儀隊?」


「字是寫在他們獎杯上的。」千秋說:「對了,樂儀隊最近好像在跟籃球隊吵架?」


「對啊,蠻無聊地。」小翎說:「先是樂儀隊有人在班聯會的板上寫說,樂儀隊跟籃球隊一樣,每年都為學校爭取許多光榮,但是同學對樂儀隊的支持遠遠不及籃球隊,他覺得很不平。本來還沒什麼,偏偏就有人回了一句說,只有女校才會為樂儀隊比賽這種無聊事嘰嘰歪歪,然後戰爭就爆發了,大家吵成一團。」


「還真不是普通無聊。」千秋十分佩服。


「沒錯,所以我就沒再看下去了。還有人更誇張,說什麼籃球隊十年來年年拿冠軍,樂儀隊還曾經輸給建中,有什麼資格在這裏鬼叫,真是有夠離譜的。」  


「這就叫『呷飽太閒』‧‧等一下!」千秋忽然一震:「樂儀隊曾經輸給建中?什麼時候?」


小翎頓時領悟,精神大振:「對了,應該就是兩千年。至少從我入學以來每次都是冠軍。」


千秋拍手:「就是這個!每年都拿冠軍的隊,偏偏那年只有亞軍,還是輸給死對頭,當然會非常遺憾了。而且你看,」他指著書頁:「那年學校其他對外比賽都是冠軍,只有樂儀隊亞軍,可真是丟人丟大了!」


「『遺憾的一杯自己品嚐』,那第五個提示就是在千禧年的獎杯上了?」


「沒錯。不過這下麻煩更大了。」千秋苦笑:「樂儀隊的獎杯通通放在教官室裏。」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3:03

Chapter 36

不知是幸或不幸,他並不需要找藉口混進教官室,下午第一節下課,那熟悉的廣播聲再度響起。

「二之三陳少翎同學,二之三陳少翎同學,立刻到教官室報到。」


一進教官室,主任教官的責罵立刻像山洪爆發一樣,石破天驚而來。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考試快到了,居然還在玩什麼尋寶遊戲,還帶頭簽賭!年紀輕輕就在賭博,你簡直是不知羞恥!告訴你,你們那些個BBS版,教官室都有在看,不要以為利用網路就可以亂搞了!」


「哇,教官,你也有上BBS啊?那你要不要把ID給我,這樣我下次就可以丟水球給你了。」


「認真點!」山洪爆發逐漸變成海嘯:「賭博是要退學的,你知不知道?」


千秋一臉無辜地說:「可是教官,賭博的不是我啊。我既沒有下注也沒有收賭金,我連討論串都沒回,為什麼要找我呢?」  


「你要問為什麼是吧?因為有人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主導,而且討論串裏一直提到你的名字,重要的是,搞不好那個浦飯幽助就是你!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千秋臉不紅氣不喘地說:「第一,麻煩教官請那位報告的同學來跟我對質,告訴我他憑哪一點認定是我主導;第二,我到底是不是浦飯幽助,這點查IP就知道,不需要白費唇舌,第三,就算討論串裏提到我,也不能證明簽賭的人就是我,而且討論串裏也有提到班聯會在收賭金,您為什麼不去搜班聯會辦公室呢?」


由教官們的表情,他明白了:他們確實搜了班聯會辦公室,當然是什麼都沒找到。前幾屆的班聯會總是對師長唯唯諾諾,這一任卻是花招百出,也難怪教官這麼頭疼。


「好吧,就算你沒簽賭好了,那尋寶遊戲呢?你敢說你沒跟蔡志恒打賭搶他的制服?」


千秋長歎一聲:「教官,蔡志恒的制服又沒貼金箔,我幹嘛跟他搶?那只是同學們在搞KUSO啦。考試快到了,大家壓力大,玩玩而已嘛。」


主任拍桌:「你還敢說?那為什麼昨天會有人跑去拆大禮堂的抽風機,今天又一群人對著福利社老闆娘唱歌,然後趁老闆娘不注意,把福利社翻得一塌糊塗?」


旁邊一個年輕教官好奇地問:「他們唱什麼歌?」


另一個人回答:「『妳是我最深愛的女人』。」


千秋和小翎心中同時浮現一個念頭:整間學校都瘋了。


「我怎麼會知道呢?我又不是他們肚裏的蛔蟲。」千秋楚楚可憐地說:「教官,明明是別人做的事,為什麼要怪到我頭上?」


「因為每件怪事都跟你有關啊!」主任的腦血管快爆了:「反正你就是要賴到底就是了?這間學校的名譽跟秩序,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了?」  


「教官我不懂耶,為什麼本校的名譽跟秩序,會?在我根本沒有犯的錯上呢?我這麼紅,難免是非會比較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所以才有句話叫『天妒英才』‧‧」


主任被他氣到沒力:「好,好,你就不要給我找到證據,到時你就馬上退學!」  


「教官啊,要是我走了,你一定會很想我的。」


「夠了!」


他們班楊教官連忙閃出來打圓場:「好了,陳少翎,這事我們會再查清楚,你先回教室吧。」


「對不起,教官,我正好有事想跟您談談。」千秋瞄了旁邊的人群一眼:「私下談。」


楊教官帶著他來到角落的一套沙發椅上坐下:「什麼事?」


千秋猶豫了一下:「是關於昨天那位葉伯母的事。」


教官臉上浮現尷尬的神情:「那個啊?我們之前就已經拜託過警方跟媒體,對你的姓名跟學校絕對要保密,不曉得是哪個沒信用的人洩露出去,害你被家屬騷擾,這事是教官對不起你。」


千秋搖頭:「不是的。昨天葉伯母一直說她兒子的靈魂在我身上,老實說,我覺得好像真的是這樣。」


「你在說什麼啊?那只是家屬的心理作用,別跟著發瘋。」教官不以為然。


「可是,我最近一直覺得,身體裏好像還有另一個人在,而且常常會做出很多不像我自己的事。像剛剛那件事,‧‧」他害怕地偷瞄主任教官一眼:「我在主任面前雖然嘴硬,其實心裏很害怕,總覺得好像真的是我做的,有點恐怖‧‧」說到最後,語音減弱,眼神閃爍不定,顯得極為不安。小翎真是徹底佩服他的演技。


教官正色說:「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就不是,沒有什麼好像不好像。你老實說,到底是不是你?」


千秋低下頭,望著雙手:「我不知道。我有時會看到很多奇怪的東西,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我看,你八成是壓力太大,想太多了‧‧」這時教官忽然臉色一變,露出嘲諷似的笑容:「等一下。這該不會是世代傳承吧?」


「什麼?」這回千秋的訝異可不是裝的。


教官重重呼了口氣:「陳少翎,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做錯事就要承認,不要學你學長那副德性,一闖禍就裝神弄鬼來掩飾,存心把教官當傻瓜,這樣是很失禮的。」   


小翎吃了一驚,他口中的學長是指安修平嗎?但是小翎怎麼也不覺得安某人是個裝神弄鬼的人,瘋瘋癲癲倒是真的。


千秋苦笑:「教官,被當成傻瓜的人是我吧?我兩年來跟我學長講不到兩句話,你卻這樣看我?算了,我回去了。」


「等一下,陳少翎。」


千秋起身:「每次都說『有什麼困難儘管找教官商量』,原來是這樣商量的?我今天終於了解了。」


「喂,有話好說‧‧」


這時千秋忽然蹲下去,雙手抱胸,全身縮成一團,症狀跟昨天初見葉太太時一模一樣。


「陳少翎,怎麼了?」教官蹙了蹙眉。這個傢伙,每次叫他來問話,他就一定會訴諸悲情講得滿腹委屈,然後就身體不適,天曉得是不是裝的。可是如果指責他裝病,哪天他真的給他倒下去怎麼辦?這年頭小孩可是嬌貴得很哩。


千秋輕輕搖手:「沒事,我只是在裝神弄鬼,不用理我。」


「說什麼傻話,身體不舒服就去保健室啊。」


「不用了,老毛病,一下就好了。可不可以開一下窗戶讓我吸口氣?一條縫就好。」


教官幫他開了窗,千秋全身無力地靠在窗邊呼吸新鮮空氣。而立在窗戶旁邊的,正是獎杯櫃。千秋裝作不經意地瀏覽櫃裏的獎杯,一九九七年全國高中樂儀隊比賽冠軍、一九九八年冠軍、一九九九年冠軍、二○○一年冠軍‧‧沒有二千年的?杯。


小翎真想撞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3:13

Chapter 37

教官幫他倒了杯水:「還好吧?」

「謝謝。」千秋一面慢慢喝著,眼睛仍然空洞地打量著櫃裏的東西。「我以前也想參加樂儀隊,但是身高不夠。要是當時參加了,我現在大概就不會變成這麼古怪吧?」


「話不是這樣說,樂儀隊是很光榮沒錯,但也有自己的煩惱。」


「教官,我們兩千年沒參加比賽嗎?為什麼沒有那一年的獎杯?」


「不是,那年只得了亞軍,輸給建中。其實我們的動作比較整齊又漂亮,只是有人太緊張掉了槍,被扣了很多分數,大家都很不甘心。當年的總隊長就要求把亞軍的獎杯單獨放在樂儀隊休息室裏,讓以後的學弟記取教訓。」


原來這就是「遺憾的一杯自己品嚐」,千秋心想。不過勝敗乃兵家常事,這總隊長也太裝腔作勢了吧?而且據他所知,現在的樂儀隊還是這副德性,怪不得人緣特差。


他瞄到旁邊一張照片,是今年樂儀隊的照片。千秋看到那站在正中央的總隊長,小小地吃了一驚。他不久之前才見過那張臉。


教官沒注意到他的分心,繼續說:「至於你的情況,我想可能是壓力太大造成的。我會請輔導室幫你安排檢查,看看需不需要進一步治療,你不要想太多。」順便可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裝病。


千秋可憐兮兮地說:「可以先幫我向我媽保密嗎?我媽最近壓力很大,我不希望她擔心。」


「好吧。還有,以後安份點,別再搞鬼了。」教官下了最後通牒,這才放他回去。


千秋一得空就衝去三二一教室,找上回幫他一把的值日生B,也正是樂儀隊總隊長賴世宇。


這傢伙完全符合樂儀隊總隊長的條件:又高又帥的資優生,長著一張正經八百的臉,眼睛長在頭頂上。一聽到他要借休息室鑰匙,馬上就開始打官腔。


「樂儀隊休息室禁止外人進入。」


「我保證五分鐘就出來。你要是不信,可以在旁邊監視我。」


「我保證你要找的制服不在裏面,不用去了。」


「我不是去找制服,是找線索。要是找不到我就得退學,到時你賠得起嗎?」


賴世宇冷笑:「上次我都出馬幫你了,你還不是照樣失敗?就算讓你進去,我看你也是找不到的。」


「如果我找得到你要怎麼辦?」


賴世宇冷冷地打量他一陣,然後丟出一句話:「今天不行。明天早上七點到司令台下等,我叫學弟給你開門。」說著就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小翎有點擔心:「千秋,他為什麼要叫我們等明天?是不是打算趁今天去休息室把第五個提示拿走?」


現在已經變成全校尋寶,他可不敢指望賴世宇會像上次一樣幫他。


「有什麼辦法,難不成你要睡在休息室門口整晚監視他?」


「當然不行啦。」


千秋輕歎一聲:「算了啦,如果他要整我們,我們是絕對鬥不過他的。除非現在就學會開鎖殺進休息室,不然還是相信他吧。」


小翎有些疑惑:「為什麼我們絕對鬥不過他?」


千秋翻了個白眼:「陳少翎,你還是太鈍了。」


「到底什麼意思?」


「自己想。」


兩人一邊扯淡著回到教室,發現桌上放了一封信,沒有署明寄件人,沒人知道是誰拿來的。


「喲,該不會是情書吧?」千秋打趣著。


「少胡扯。」小翎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他果然料中了。自從開學以來,他已經不止一次收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書信,有些是鼓勵支持,有些是污言穢語,還有些頭上長光環的愛心小天使,送給他一堆心理治療跟團契治療的資料,然而卻沒有一次像這封讓他這麼難受。  


這封信完全沒有問候語和開場白,劈頭就是:「也許你只是天生愛耍寶喜歡出風頭,結果卻讓大家對同性戀者更加敏感,我們班那些人罵起同性戀來更加惡毒,讓我們這些圈內的同學非常難受。我們一直小心翼翼地過日子,只求平安畢業,為什麼要被你連累?如果你不是圈內人,請你不要再利用同性戀話題嘩眾取寵,因為你根本不了解我們的辛苦。如果你是圈內人,請你有點良心,不要再踩著同類的血跡前進了!」署名是「不滿」。


小翎把信放在桌上,一言不發。


「怎麼?你該不會真的信了這些鬼話吧?」


小翎苦笑:「我只是在想,每次看到那些同志嗑藥性交易還有殺人的新聞,我都會很生氣,覺得那些人真是害群之馬,連累了所有同志的名聲,沒想到今天輪到我變成害群之馬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做的事跟嗑藥性交易殺人同等級?那我們的懸賞金額應該早就超過草帽魯夫了哦?好,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海賊王!蔡老大的制服就是one piece!」


「千秋,不要鬧了。」小翎只能乾笑。


「你倒說說,當你被人排擠走投無路的時候,這位欲求不滿兄人在哪裏?他有幫你出過一絲半點力嗎?現在你只是在努力尋找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又有什麼資格來數落你的不是?」


「可是我的確給別人添了麻煩呀。難道要尋找生存之道,就非得踩在別人頭上不可嗎?」


「這比方不對。正確的說法是,當路上很擠的時候,難免會踩到別人的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千秋說:「或是我們換個方向想,如果這所學校裏從頭到尾就沒你陳少翎這號人物,這人就會一生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嗎?他們班的人就會變成平權運動的支持者嗎?」   


小翎低聲說:「不會。」


「這不就得了咩?你不用為別人,尤其是不認識的人的人生負責,瞭了吧?況且,要是你明天不幸落敗,這位兄台就失去發洩不滿的對象了,那不是更悲慘嗎?你一定要為了他繼續努力啊。」


「我幹嘛為個不認識的人努力?當然是為我自己努力!」


「知道就好。」


就這樣,懷抱著些許的不安和矛盾,還有奮鬥到底的決心,小翎迎接了決戰之日的來臨。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3:23

Chapter 38

正如賴世宇所說,早上七點正,司令台邊有個跟他一樣面無表情的高二小隊長在等著小翎。問題是,為什麼蔡志恒也在這裏呢?

「喲,賴總隊長還真有同學愛,專程提醒你過來啊?」他們畢竟是同班,也不能怪賴世宇偏心。


然而志恒的回答卻讓他大吃一驚:「講什麼屁話,是浦飯幽助叫我來的。」


「這樣啊?」千秋暗自詛咒這該死的浦飯幽助,臉上仍是水波不興:「不過呢,既然是你自己認定大理石是福利社的,所以我應該不用爬旗杆吧?」


「你愛爬就爬,關我屁事?」


小隊長一打開休息室的門鎖,千秋立刻筆直走向放在衣櫃旁的獎杯,在裏面找到一張紙條。


「打開門迎向前方,向正確的人問正確的問題,答案就會出現。」


「煩死了,幹嘛老是這種亂七八糟的謎語啊?」志恒快起肖了。


千秋走到休息室門口,盯著正對面房間緊閉的門。「那間是幹嘛用的?」


「總務處的儲藏室。沒事了吧?快出來。」小隊長把兩人趕出休息室,鎖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千秋試著推儲藏室的門,沒上鎖。志恒立刻衝進儲藏室,在滿坑滿谷的節慶標幟、看板、紅布,還有雜七雜八的東西裏拼命翻找。


小翎感覺到千秋很高興,但他完全沒表現出來,只是歎了口氣,轉身就走。


志恒叫住他:「喂,你幹嘛不找?都到這裏了才要放棄?」


「大哥,東西根本不在這裏,找什麼?紙條不是說了嗎,要向正確的人詢問才能得到答案。」


「誰是正確的人?」


「浦飯幽助啊。」千秋說得理所當然。


「廢話!」


千秋聳肩,朝他花俏地一鞠躬,走出了活動中心。


他向班上的樂儀隊同學借了樂儀隊通訊錄,找到他要的號碼,拿出手機撥號。


「喂?」對方接了電話。


「嗨學長,我是二之三陳少翎。想請教一下:你媽媽是不是叫你代替月亮懲罰我咧?不然你為什麼搞這麼多花樣整我?」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千秋嘿嘿一笑:「怎麼會不懂?你不是最愛猜謎嗎?還不懂?那我就直接宣布謎底了。『代替月亮懲罰你』是美少女戰士的台詞,美少女戰士的作者是武內直子,武內直子嫁給富 (木堅)義博,富 (木堅)義博畫了幽遊白書,所以他是你爸爸,武內直子就是你媽媽,因為你就是浦飯幽助,總隊長大人。」


沈默了幾秒,賴世宇才開口:「你憑什麼認定是我?」


「誰能進入上鎖的休息室,把紙條放進獎杯?樂儀隊。至於去年的獎杯,本來一直鎖在教官室,因為壞掉送修放在總務處,要在上面寫字就只能趁這時候。而樂儀隊裏有哪個人,曾經在這段時間接近獎杯?你。是誰有可能知道我今早要進休息室,跑去向蔡志恒通風報信?你。所以,浦飯幽助就是您老人家了。」


賴世宇微微一笑:「錯,是我們全體隊員。大家忙國慶活動太累,總是需要一點消遣。」


千秋吃了一驚,隨即明白了:「哦,你們最近受了籃球隊的氣,所以想大鬧一場來消氣是不是?那你們幹嘛不衝著籃球隊就好?我又沒惹你們!」


「我說過,就你們兩個玩得那麼高興,實在太沒意思,當然要大家一起玩了。我本來還想你好歹腦筋比老蔡好一點,才把錢押在你身上,沒想到原來你也這麼遜!既然如此我乾脆自己來算了。」他冷笑一聲:「偏偏你做人又太失敗,連直屬學長都要坑你,剛好幫了我大忙。總之這就是你的命啊。」


「安修平應該是叫你拿來還我吧?」


「他叫我還我就還?笑話!」


千秋真是氣到沒力:「好了,我五道提示都解開了,你可以告訴我制服在哪裏了吧?」


「抱歉,不行。」賴世宇說:「你要是真的把五道謎都解開,應該早就知道地點了,根本不用我告訴你。」


小翎大怒:這傢伙實在太過份了!


「怪不得你姓賴,原來專門耍賴啊。」千秋冷冷地說。


賴世宇冷笑:「你不是很行嗎?這種小事當然難不倒你了,加油吧。不過先跟你說一聲,要是蔡志恒或其他人來問我,我會直接告訴他答案。」


「為什麼?」


賴世宇冷冷地說:「我討厭蔡志恒,但是,我、更、討、厭、同、性、戀!」


小翎只覺自己的心臟結凍了,千秋卻放聲大笑。


「帥!就憑你這句話,我知道答案了!」


「你知道?」  


「老實說,本來還不太確定,聽你這一講,在下茅塞頓開。感謝兄台指點!」


「好啊,那你說,制服在哪裏?」


「抱歉,不能說。」千秋冷冷地說:「因為,我、討、厭、變、態!」


賴世宇哼了一聲:「不愧是怪人安的學弟,果然也是怪人。」


「喲,原來安修平以前叫怪人安啊?對哦,他也參加過樂儀隊嘛。」千秋大膽推測。


「他本來是小隊長,我高一的時候還給他帶。本來好好的,不到一學期忽然變得瘋瘋癲癲,整天嚷著說見了鬼,隊上給他搞得烏煙瘴氣。後來就退隊了,一退隊馬上恢復正常,擺明就是故意裝瘋好離開樂儀隊,可惡透頂。結果現在果然遭報應得病了,真是活該。」


「他得病?有嗎?」


「裝什麼蒜?你不是還陪他去醫院?」


「喲,原來你這麼愛慕我啊,居然還跟蹤我去醫院?」千秋恍然大悟。


「去你的!我爸是那裏的醫生啦!我去找我爸不行哦?」賴世宇氣呼呼地說:「我好聲好氣跟怪人安打招呼,他居然還假裝不認得我,簡直欺人太甚!」


千秋吹了聲口哨:「我說,你搞這麼多飛機,該不會就是因為氣安修平不認得你,只記得可愛的直屬學弟我吧?」


賴世宇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放屁!我看你腦袋八成也秀逗了。你是不是也常見鬼啊?」


「錯,」千秋嫣然一笑:「我就是鬼,請多多指教。」


「神經病!」罵完就掛了電話。  


千秋歎了口氣:「為什麼誠實的孩子總是沒人相信呢?」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3:33

Chapter 39

「別再扯了,你真的知道地點?」

「他說得沒錯,五道提示全解開,自然就知道地點。只有腦部機能不足的笨蛋才需要問答案,我們可不能跟他們一樣。」


「那到底是藏在哪裏?」


「那五條線索並不是要引我們一路走過去找制服,而是要把它們綜合起來找出其中的關連性。你從最後面倒回去想,第一個關鍵字是樂儀隊,樂儀隊休息室的對面是總務處儲藏室,儲藏室裏有什麼?」


「雜物啊。看板,還有旗幟,有的沒的。」


千秋補充:「別忘了貼標語的紅布條。」


「然後呢?」


「第四條提示寫在獎杯上,獎杯在哪裏?又是總務處。現在第二個關鍵字出來了:總務處。我們再想想,第三條提示是總務處白板的照片,白板上寫什麼?『三十一日拆除國慶標誌』。國慶標誌是哪些東西?看板,標語,紅布條,正是儲藏室裏那些東西。 」


「第三個關鍵字。」小翎喃喃地說。


「現在問題來了,到處都是看板標語,要找哪一個?第二個提示是雕像的背後。背後指的不只是雕像本身的背面,還有它後面的東西。雕像靠著牆,而牆外是什麼?」


「你是說‧‧」小翎興奮地說不出話來。


「我們解開第一道謎題的時候,站在樹鐘前面,越過樹頂看到什麼?普天同慶的紅布條,就掛在行政大樓二樓外面,跟雕像只隔一道牆,這就是謎底!賴世宇把制服黏在紅布條背面!」


「居然放在那麼顯眼的地方‧‧」小翎啞然。


「是啊,每個人都看得到,卻不可能想到。」千秋苦笑:「也難怪姓賴的要做這種無聊事,有那麼好的腦袋,不拿出來用一下太對不起自己了。」


「那麼,現在只剩一個問題。」小翎誠惶誠恐地問:「我們要怎麼把制服拿下來?」


「哦呵呵呵呵‧‧」


這是小翎聽過最無力的笑聲。  


既然上課時間不可能行動,小翎便靜下心來專心上課,等放學後再說。奇怪的是其他同學也全都安靜了下來,學校又恢復了往常的樣貌,彷彿前兩天的騷動全都在轉眼間煙消雲散。


小翎很疑惑:「怎麼都沒人在找線索,也沒人討論?」


「討論什麼?現在再討論也沒用了啊。」


「咦?難道大家都放棄了嗎?」


「放棄個頭。」千秋說:「他們是在等啦,等你跟蔡志恒任何一個拿到制服,再動手搶過來不就得了?」


「什麼啊!」小翎差點大叫出聲,明明是鬥智遊戲,現在卻成了肉搏戰?


「總之,今天下午四點到六點之間,本校將會降下腥風血雨。不過大概只有你會流血吧。」


經過了千秋如此不吉的預言,小翎發現眼前的平和氣氛下,確實藏著說不出的詭譎。


下午,風聲傳來,蔡志恒好像已經知道確實地點了。小翎並不驚訝,以他的個性,的確會乾脆卯起來抓著樂儀隊隊員逼問,而旗手高衛洋恰好又是他的麻吉。


這樣也好,又變成他跟志恒的決戰了。只不過觀眾多了點。


放學的鐘聲響起,不出所料,真正背書包踏出校門的人還不到十分之一。和平的外衣逐漸破裂,緊張氣氛越來越濃。


小翎每走到一個地方,都會感覺到背後有幾百隻眼睛虎視眈眈,想必志恒也是如此。  


最奇怪的是今天留校的老師好像也特別多,尤其是教官室,七名教官全部留校,一個個到處晃來晃去,只要看到有學生行跡可疑,一定上前盤查把他們趕回教室,甚至直接轟回家。想必他們得到什麼風聲,下定決心要阻止校園大混戰的發生。


只是,現在的學生真的會服他們嗎?小翎覺得教官們真是天真無邪又可愛。


不過他畢竟還是太小看教官了,五分鐘後廣播響起,要他跟志恒去教官室報到。


兩人一踏進教官室,主任教官立刻迎面丟給他們一人一疊跟山一樣高的文件,指著教官室角落的兩台電腦說:「你們兩個來幫忙,把這些資料輸入電腦存檔,我們好把文件銷?。」


「教官,我還要晚自習耶,而且我又不是打字小姐。」志恒抗議。


「幫個忙是會怎樣?而且你晚自習也不見得真的有在讀書。」


「怎麼這樣講啊!」


小翎一言不發,逕自走到座位上坐下,打開電腦開始敲鍵盤。


「你看,人家陳少翎多聽話,你可是學長,慚不慚愧?」


「我跟他同屆!」志恒氣沖沖地走到小翎身邊,咬牙低聲說:「你就不會抗議啊?馬屁精!」


千秋看也不看他一眼:「抗議做什麼?你看看這個狀況,他們不可能在六點之前放我們出去的。」


教官室裏只剩主任和另一名教官,主任不是坐在自己座位上,而是搬把椅子坐在門邊看報,活像個守門的獄卒。顯然他是下定決心,把兩個罪魁禍首困在教官室裏關到六點,以杜絕一切紛爭。


「厚!」志恒煩燥地翻著文件:「這麼無聊的東西,幹嘛還要打字啊?」


「那你就上成人網站好了,他們不會介意的。」


志恒逼視著他:「你還這麼輕鬆?我輸了不要緊,你可是會退學的!」


「放心,我們出不去,外面的人自然會殺進來。」


「幹嘛殺進來?」


「來救公主啊。一定會有人捨不得我這麼可愛的小孩離開學校的。」


「去!我看是捨不得賭金吧。」


「隨便,反正結果一樣。」


兩人正抬槓著,忽然「咻」地一聲,電燈全熄,冷氣聲音也停了,辦公室內一片寂靜,只剩傍晚陰暗的天光滲進屋裏,電腦當然也收工了。


主任教官站了起來:「停電嗎?」看到窗外警衛室卻還亮著燈,「還是跳電?」


另一個教官涼涼地說:「搞不好是有人把行政大樓的總開關切掉了。」


主任氣炸:「這年頭的學生真是越來越過分!你去看看總開關。」


現在辦公室裏只剩一個大人了,主任教官已經進入全面警戒狀態,只差沒配槍。志恒和小翎互望一眼,心知好戲即將上場。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3:42

Chapter 40

忽然,一個玻璃瓶砸破窗戶飛了進來,摔碎在地上。屋內三人立刻聞到一股嗆鼻的氨水味道,薰得他們頭昏眼花。

教官跳腳不已:「這群人造反了!快開窗!」


「教官,不好吧‧‧」千秋的話還沒說完,志恒已開了窗,就在這瞬間又有兩瓶氨水飛進來,教官室頓時成了化糞池。


千秋掩鼻叫好:「準啊!這位同學真是高手!本校果然是臥虎藏龍!」


「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咳咳‧‧」志恒快要吐了。


教官再也受不了了,一把拉開大門:「快出去!」


兩人立刻奪門而出,趁著教官彎下腰來咳嗽,拔腿分頭逃亡。


「喂,等一下!」然而兩人又怎麼會理他?


小翎跑過高三教室,忽然聽到遠處有人大吼:「蔡志恒!給我回來!」一轉頭,只見志恒向他狂奔而來,後面還有兩個教官在追他。


小翎嚇得大叫:「別往這邊來啊!」


「我管你去死!」


兩人沿著操場逃命,而從旁邊的教室又衝出四五個教官跟老師,小翎以前就認為自己早晚會慘遭眾人追殺,今天果然實現了。


「走這邊!」


穿過教室和實驗大樓的小徑,小翎領著志恒來到網球場旁,再過去就是圍牆。


「白痴!這裏是死巷!」


「爬牆出去就不是死巷了!」


志恒恍然大悟,輕輕鬆鬆攀上了圍牆。小翎手腳沒他長,爬起牆來當然沒他俐落,眼看師長們已經衝了過來,志恒長手一撈將他拖上去,兩人跳出牆外。


「短腿蝦還敢帶頭爬牆!」當然少不了酸他兩句。


當教官翻過圍牆時,兩人早已不見人影。


十分鐘後,兩道人影再度翻牆進入校內,這回他們翻入游泳池的圍籬。游泳池早已關閉,他們躲在更衣室和旁邊圍牆構成的死角裏。


位置有些窄,志恒不禁有些不自在,但是看到小翎小心地保持著距離不與他接觸,小小地心安了一下。


「現在怎麼辦?」


小翎聳肩:「在這裏躲到快六點再出去啊。」


志恒微蹙著剛毅的雙眉:「你真的解開了謎底?」


「你說呢?」


志恒沈默不語。


「喂,小翎,難得單獨相處,你就自己上陣吧,先閃了。」千秋退場了。


小翎緊張得全身冒汗,又不想讓千秋看輕,咬緊牙關開口:「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說啊。」


「剛才爬牆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幫我?」


志恒微震了一下:是啊,剛才要是不管他,或是乾脆推他下去,他現在就少一個對手了。只是,再怎麼說也是一起被追的受害者,棄他不顧好像太狠了些。


而且,小翎是憑實力解謎,他卻是誤打誤撞問出答案,實在問心有愧。這也是他不願意在外面待久一點再回來的原因。高衛洋可以洩露答案給他,當然也可以洩露給別人,他可不想等回到學校才發現早就GAME OVER了。


「我不喜歡乘人之危,不行嗎?」


小翎笑了笑:「我想也是。」


這時圍籬外忽然傳來人聲:「游泳池幹嘛那麼早關閉啊?天氣還這麼熱!」


聲音只在幾步外,只要一探頭就可以透過鐵絲圍籬看見他們。兩人倒抽一口冷氣,不約而同地往陰影裏縮了一步,也顧不得肌膚相觸了。


另一個人說:「對咩,本來就讀書讀得心浮氣躁,現在又鬧得雞飛狗跳,火氣更大了。這裏到底是學校還是馬戲團啊?」


小翎認得這兩個聲音,兩個都是當年一一二的同學,現在跟志恒同班。正是高衛洋和王正國。


高衛洋說:「沒錯,那群人自己不想讀書就算了,幹嘛還來吵吵鬧鬧影響別人?一點公德心都沒有。」


小翎和志恒不約而同在心中大罵:「還不都是你們樂儀隊搞的鬼?裝什麼可憐!」


王正國說:「不過賴世宇也真是,幹嘛搞這種飛機?」


「我有什麼辦法?他不曉得哪根筋不對,本來還把錢押在陳少翎身上,熊熊又心血來潮想要自己玩,大概是見不得別人比他紅吧。他還警告我不准把答案主動告訴老蔡,我只好乖乖等老蔡來問我,真是悶死了。」推了王正國一把:「還有你啦!出什麼餿主意叫老蔡去爬旗杆,害我緊張死。要是摔下來怎麼辦?」


「我這麼熱心幫忙還要被罵?要罵也該罵陳少翎啊。講來講去都是他不好,只因為欲求不滿就搞這麼多花招出來。這種花痴乾脆趕快退學算了,少在學校裏礙眼。」


高衛洋苦笑:「搞不好他退學以後花招反而更多咧。說真的,老蔡雖然很可憐,有一半也是自找的,誰叫他當初要自己去招惹陳少翎?活該嘛!我看我們乾脆去跟他打個商量,叫他為大眾犧牲一下,等陳少翎滿足了,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志恒臉色大變,差點破口大罵出來,小翎連忙拉住他袖子阻止。


「裝肖偉,老蔡怎麼可能會答應!」


「唉,我們幾個人湊一湊,付錢給他嘛。有錢賺又不會少塊肉,老蔡沒理由不答應吧?」


「幹嘛付錢給他?我們把他打昏了賣給陳少翎,搞不好還有錢拿哩!」


「對哦!」高衛洋大聲叫好:「我都沒想到說。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陳少翎到底是看上老蔡哪一點啊?又不是多帥,也沒什麼錢,犯得著整整糾纏三年嗎?」


「我看八成是老蔡那邊特大‧‧」


「哈哈哈!」


隨著兩人的談笑聲逐漸遠去,小翎的怒火也越燒越熾。他們批評他無所謂,但是他們怎麼可以這樣講志恒?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4:05

Chapter 41

高衛洋在高一的時候,有一回去基隆玩掉了錢包身無分文,他一通電話,志恒馬上放下打工搭火車去救他;王正國也曾不止一次接受志恒的幫助,現在他們居然在背後嘲笑志恒?

就著陰暗的天色,他看到志恒氣得全身發抖,只得壓下火氣柔聲勸他:「他們只是開開玩笑,講著玩的。」


「我知道。」這三個字實在不適合咬牙切齒地說,「他們不是也罵你花痴?你為什麼不生氣?」


小翎聳肩:「我習慣了呀。而且人在別人背後本來就是沒什麼好話的。」


志恒想到自己也曾用過更難聽的話罵他,不禁有些愧疚。他急著改變話題,想到一件事:「對了,聽說你在七星山上看到死人?」


「嗯。」


「是不是很恐怖?」


「還好啦,」小翎尷尬一笑,生怕講錯話惹千秋不快:「反正只是一具骨頭,每個人身上都有,沒什麼好怕的。」


「真敢說哩!」體內的千秋嗤之以鼻:「是誰連滾帶爬,跑得跟用飛的一樣?」


小翎噗地笑了出來,志恒不解:「你是在笑什麼啊?」


「沒事,沒事。」小翎止住了笑,抬頭看他。


路燈亮了,柔和的燈光照在小翎臉上,志恒不由得心中一緊:他原本認識的陳少翎又回來了。此時他臉上看不到那帶著嘲諷的討厭笑容,而是像以前一樣,清澈明亮的雙眼專注地看著他,眼中是全心的溫柔和信賴。彷彿時間倒轉,他們仍是最要好的朋友,彷彿這兩年多來的猜忌憎怨全都不存在。


他忍不住開口:「為什麼你有時好像會變成另一個人?」


小翎微怔了一下,頓時壓不住心中的衝動,說:「老實說,我被鬼附身了,就是七星山上那個。」


志恒完全沒料到會是這種答案,蹙著眉頭盯著他看了好久,這才哼了一聲:「少來,我還雙重人格哩!我看你是被死人嚇成精神分裂了!」


小翎輕歎一聲,這種事畢竟是沒人會信的吧?明知如此,方才一瞬間他竟生出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也許他可以跟志恒和好,然後志恒跟千秋也成為朋友,他們三個「人」可以永遠快快樂樂地在一起‧‧


千秋咳了一聲:「我什麼話都沒說。」這話自然是「我懶得罵你」的意思。


志恒看了一下表:「還有二十分鐘,該走了。」


兩人翻出圍牆,無言對望。兩人都知道,同心協力的時間已經結束,正式交鋒的時刻來臨了。


「那麼,祝你好運了。」志恒的話還沒說完,兩人立刻拔腿同時朝行政大樓狂奔而去。他們的目的地是相同的:行政大樓右側樓梯間。


在此要先解釋一下行政大樓的構造,它是古老的日據時代三層紅磚建築,有許多美麗的拱門和雕刻精緻的屋簷。跟同期的建築一樣,它的左右被中庭分成完全對稱的兩半,兩端是樓梯間,各有前後兩道拱門通往戶外。右端的拱門外側有一道小小的安全梯,供工人修屋頂用。至於制服所在地點,也就是那塊寫著「歡度雙十普天同慶」的紅色尼龍布,一頭就用尼龍繩繫在屋頂正中央的飛簷上,?一公尺長約八公尺,從屋頂一路垂到玄關頂。


若要碰到紅布,勢必得爬上玄關頂,因此就迫切需要放在右側樓梯下的鋁梯了。


小翎腿沒有志恒長,體力更是不及,不到兩分鐘已落後將近十公尺,情況大大不妙。


看到志恒已跑到高三教室前,千秋靈機一動,扯開喉嚨放聲大喊:「喂,老蔡拿到制服了!大家來看哦!」


志恒大吃一驚:「你在扯什麼啊!」


他的聲音不僅傳進教室裏,方圓百尺之內的人全都聽到了。頓時大批人馬從四面八方湧出,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撲志恒。


志恒嚇得大叫:「沒有啦!你們別聽他亂講!」


千秋趁這機會,飛快隱入教室後方的花圃,卯足全力往行政大樓衝去。然而不幸再度降臨在他身上。


「喂,小勝!陳少翎在那裏!」這聲音很耳熟,正是馬勝英的死黨羅久揚。


千秋一回頭,只見身後一群人影逼近,藤木家族全體動員,外加小馬小羅兩位顧問,果真是好大陣仗。這些人不在乎制服,不希罕獎金,生平唯一志向就是讓陳少翎死無全屍。要是被他們堵到,搞不好明天報紙頭條就是「名校學生遭毒打曝屍荒野」了,這可不是玩的。此刻的千秋自然是腎上腺素全開,只恨不能再長兩隻腳出來。


總算行政大樓出現在眼前,千秋衝入右側樓梯間,從樓梯下拖出鋁梯。問題是,拖著近十公斤重的鋁梯,光走路就很吃力了,哪有可能擺脫追兵?


眼看馬勝英等人就要踏入樓梯間,花圃方向也傳來嘈雜人聲,顯然是志恒和其他人過來了。千秋把心一橫,用力將鋁梯摔在地上,再順手將樓梯下的雜物全拉下來,轉身從朝向校門的出口逃了出去。


馬勝英等人的去路被鋁梯和雜物擋住,立刻轉身從進來的門出去,等繞到建築物正面時,發現小翎竟然在爬安全梯。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4:14

Chapter 42

「他在幹嘛?制服在屋頂嗎?」

藤木一號已經快要失去理智:「管他去死,我們也上去!」      


「你們在幹什麼?全給我下來!」是主任教官的怒吼聲,把正要爬上安全梯的藤木二號嚇得停住動作。


「搞什麼,梯子怎麼倒成這樣?」是志恒的抱怨聲。


這時小翎已經爬上了三樓屋頂,無視教官怒吼跟樓下人群的議論紛紛,快步往中央走去。


「陳少翎下來!其他人誰也不准給我上去!」主任快要中風時,卻又發現另一組人馬行跡可疑:「蔡志恒!你們在幹嘛?」


志恒在兩個學弟幫助下,扛起鋁梯跑向玄關。「對不起,教官,事關我的終身幸福和後代子孫的尊嚴,請你成全!」


「什麼?」


屋頂上的小翎已跑到中央的飛簷,動手將布條一寸一寸往上拉。這可不是簡單的工作,布條本身就不輕,下端還綁了石頭增重,加上強勁的風勢把布條吹得亂飛,更增加了難度。


才拉上來不到一公尺,忽然就拉不動了。小翎臉紅脖子粗地探出頭去一看,只見志恒已經爬上了玄關頂,用力抓住布條另一端往下拉,兩人就這樣隔著兩層樓拔起河來。


旁邊眾人的情緒沸騰到了最高點,用最大音量分別幫兩人加油,完全忘記他們自己也參加了尋寶,現場的噪音簡直可以把屋瓦掀掉。   


風勢越來越大,紅布兜滿了風,漲得像面大帆。志恒已經有點拉不住了,千秋這邊則是本來就有尼龍繩綁在飛簷上,情勢大大有利。不料就在這種時候,兩根尼龍繩居然好死不死斷掉了,千秋一個沒留意,紅布滑出了掌中,志恒又同時放了手,巨大的紅布立刻帶著那寶貝制服一起被颳到了半空中。


千秋拔腿追了上去,左手撐在屋簷上,大半個身體探出屋簷,伸長右手奮力一抓,抓住了紅布一角,卻成了倒栽蔥,幸好他使勁撐住才沒摔個腦門著地,看得樓下眾人驚呼連連,志恒更是目瞪口呆。   


千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紅布拉了上來;拉到三分之一的地方,看到蔡老大的制服用兩枚安全別針別著。他沒時間一個個拆,一把就將制服扯了下來,原本已又臭又髒的制服頓時又多了兩個破洞。


終於到手了,但是他們沒時間慶祝,有人已經開始爬安全梯上來搶了。


千秋飛快將制服繫在腰間,把紅布的尼龍繩再度牢牢綁在屋簷上,縋著紅布,從屋頂爬了下來。


志恒大叫:「喂!你以為你是布魯斯威利啊?」


千秋爬到三樓走廊外,那面關不上的窗戶就在離他一公尺處。千秋站在二樓和三樓間小小的凸簷上,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過去,終於順利地翻進了三樓走廊。


「他在三樓!我們上去!」


「還剩五分鐘!大家加油!」


千秋拔腿飛奔,一路衝到人群較少的左側樓梯間跑下樓,才剛踏出門外,後面馬上又一堆追兵逼過來。千秋腳下不停,筆直衝向旁邊的苗圃。


一個不小心,腰上的制服被旁邊的矮枝勾了一下,害他差點絆倒,千秋飛快地脫離樹枝的糾纏繼續逃命,跑了幾步卻覺得少了什麼東西。一回頭只見志恒的制服早在一團混亂間掉在小徑上了。


千秋咒了一聲,快步折回去撿,然而這回他卻不夠快,馬勝英一個箭步上前,將制服奪了過去。千秋毫不認輸,撲上去跟他拉扯。馬勝英奮力空出一隻手,將制服往後丟向藤木一號,冷不妨旁邊一隻長手伸出,在藤木帥哥面前接殺,是志恒。


藤木一號低頭看表,高聲歡呼:「六點了!我們贏了!」


人群中爆出如雷的掌聲和歡呼聲,但是抱怨也不少。


千秋雖然素來冷靜豁達,這回也鐵青了臉,咬牙暗恨:可惡!這下小翎真的被他害慘了!  


然而理當最失望的小翎卻十分平靜:「算了,千秋,我們已經盡力了。謝謝你這麼幫我。」


志恒開口:「喂,陳少翎!」


眾人靜了下來,想聽他對手下敗將發表勝利宣言。


「我記得規則是說時間到行政大樓鐘響為止對不對?現在鐘還沒響。」


「學長,管這麼多幹什麼?我們贏了!」


「還沒哩。」話一說完,志恒做了一件讓在場包括活人與死人都摔碎眼鏡的事:一抬手,將制服不偏不倚扔給小翎。


就在這時,鐘響了。在悠揚的鐘聲中,大家呆若木雞地望著志恒。


「遊戲結束,你贏了。記得要賠我一件制服。」鐘聲停止後,志恒丟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激動的藤木一號追在他身後追問原因,他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人群散去,小翎抓著那件破制服,獨自站在苗圃中。他不知道志恒為什麼這麼做,也不知道自己將要為這場鬧劇付出什麼代價。他只知道,當志恒把制服丟給他的時候,自己的整顆心都交給他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4:27

Chapter 43



月考過後,主任教官開始算總帳,決心徹底釐清到底是誰帶頭搞鬼。本以為會花一大堆時間,不料竟是出乎意料的簡單。因為最後勝利者陳少翎同學,非常慷慨激昂地招認了。從打賭搶制服,到帶頭簽賭,他一人全包。至於是誰把志恒的制服釘在紅布上,他說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這可不是千秋的主意,事實上他攪盡了腦汁,想出十幾種脫身辦法,卻沒一個可行。正在抓耳撓腮的時候,沈浸在愛情中的小翎卻跳出來一口氣全認了。


雖然被千秋罵到臭頭,小翎並不後悔。整整一個禮拜,他一直沈醉在志恒讓步的幸福感中,總覺得無論是退學還是被父母痛罵,他都可以應付。千秋忍不住懷疑,在這種狀況下,就算別人說他是三一九槍擊案的兇手,他也會欣然承認。   


在被教官約談四次之後,愛情力量的時效總算屆滿,小翎開始慌張了。正當他認真考慮要繞教官室三跪九叩贖罪的時候,法師、巴西人、志恒和班聯會幾個比較有良心的幹部挺身而出,自願跟他分擔一部分責任,順便把樂儀隊招了出來。


教官一聽到自己的手下愛將也有份,著實顏面無光;二來看這幾個人都頗有悔意,三來被他們的友誼感動,四來其中有一個是市議員的兒子,總之因為種種原因,全部的人都被罰勞動服務了事。只是小翎被嚴厲警告:再惹一次麻煩就請家長來。


不過事情並沒有完全結束。校內尋寶遊戲開始大為盛行,常常看到一堆人到處東挖西找,搞得花圃裏全是洞。推理研究社人數破百,其他社團都大失血。還有越來越多人戴面具在校園裏亂跑,把教官氣得七竅生煙。


小翎把賭金全還了回去;至於馬勝英跟藤木一號二人,雖然滿肚子不甘願,還是含淚改了班版的進版畫面,並掏腰包請全班吃了HAAGEN DAZS,雖說大家都吃得很爽,只是藤木家族跟小翎間的樑子,是再也不可能解開了。


安修平在賭約結束的第二天打了電話來,告訴小翎他應該是把制服交給了以前樂儀隊的學弟,小翎也只是苦笑,叫他別放在心上。


事實上,要不是安修平忽然把制服搶走,他鐵定會贏得漂亮,卻從此跟志恒不共載天。所以安修平脫序的行為雖然讓他多吃了不少苦頭,也給了他跟志恒和解的契機,為此他不能不感謝學長,也暗自擔心他的精神狀況到底是不是出了問題。


志恒跟小翎終於恢復了邦交,雖說不可能再像當年一樣親密,至少見了面總是會哈啦兩句,讓小翎幸福得暈頭轉向。


只是有一點讓他不太舒服,每次交談,志恒總是會有意無意對他提起女友,好像是在提醒他:雖然已經和好了,但他不要妄想越過朋友的界線。


有必要這樣防著他嗎?簡直像防賊一樣!


某日志恒隨口問小翎有沒有第一代的「惡靈古堡」光碟,小翎當然是生也要生出來借他。


第二天,他興沖沖地拿著遊戲光碟到三二一來交給志恒,志恒的表情卻顯得有些尷尬。


「真不好意思,我已經借到了說。」


「哦‧‧」小翎只得乾笑。說的也是,區區一張遊戲光碟,要借還不容易?  


「這樣好了,我女朋友也很想玩玩看。借她玩幾天,沒關係吧?」


小翎心裏一涼,勉強把心中失望壓下:「當然可以啊。」


「謝謝你哦。等她破關再跟你講心得。」


小翎勉強一笑,雙腿無力地走開。


可憐,他又當了一回傻瓜。


雖說他已經告訴自己不下數百次,必須接受志恒已經心有所屬的事實,但是每當聽到這幾個字從志恒嘴裏理所當然地漏出來,心臟總是一陣抽痛。


「嗨,小翎,好久不見了!」高衛洋走上來,親熱地搭著他肩膀:「你上次的表現真的很帥耶,我都看得呆掉了。」


「謝謝。」小翎實在很希望他放開,這傢伙跟馬勝英一個德性,表面上和和氣氣,骨子裏根本沒安好心眼。


「我們也好久沒聚聚了,改天一起聊個天吧?」


「好。」只要他能快點閃,什麼都好。


終於擺脫高衛洋,但是走了沒幾步,就聽到他用清晰的「耳語」對另一個人說:「哎呀,給他佔了便宜了,回去要趕快吃豬腳麵線避邪。」


小翎心頭一緊:是誰佔誰的便宜啊?


照理這種無聊招數他應該差不多習慣了,但此時心情特差,被高衛洋一搞更是火冒三丈。


千秋說:「我來修理他吧?」


「算了,不用了。」小翎忍著氣:「我要是再惹麻煩,教官真的會讓我好看。」


回到教室,由於下一堂是作文課,所有的人都在忙著磨墨。


法師向來最討厭磨墨:「喂,小翎,墨汁借一下吧?」


小翎木然應了一聲,將墨汁倒進他的硯臺。忽然間一股無法抑制的衝動湧上心頭,他拿著墨汁大步走出教室。


「喂,陳少翎,你去哪裏?」


來到三年級教室,小翎面無表情地走入三二一教室,志恒正在和阿Q講話,看到他進來,吃了一驚:「小翎,有什麼事嗎?」


小翎沒回答他,筆直走到驚訝的高衛洋面前:「嗨,高同學。」


「幹嘛?」


「我讀了一篇醫學報告,說一般人要是動手摸到同性戀者,手臂會爛掉。看在同學一場份上,來幫你消個毒。」說著,眼睛也沒眨,就把手上的墨汁整瓶從高衛洋頭頂倒了下去。


「你幹嘛啦!」高衛洋全身黑水亂滴,跳起來朝小翎撲去,志恒連忙衝過來攔住他,而小翎也被跟來的法師和巴西人按住。但是他絲毫沒有收手的打算,朝高衛洋放聲大吼。


「什麼叫做『給我佔了便宜』?我佔了你什麼便宜?你說啊!你當你那條手臂是黃金打的嗎?我的肩膀才不屑讓你搭哩!」  


「小翎,小翎,你冷靜一點,要是再鬧事,教官一定會修理你的!」巴西人和法師苦勸著。


高衛洋氣極:「陳少翎,你不要太囂張了!」


志恒忙著打圓場:「欸喲幹嘛這樣,只是件小事嘛。不要傷了和氣。」


小翎怒極:「本來就沒有和氣了!你要是看不起我就直講啊,幹嘛跟我裝熟?」


高衛洋吼回去:「對啦,我看不起你怎樣?噁心叭啦的娘娘腔,看到你就想吐!」


「愛吐就去吐啊,又不是沒廁所!總之學校不是你蓋的,你不爽就離我遠一點!」小翎掙脫巴西人的束縛,朝四週大吼:「你們也一樣!沒人希罕你們喜歡我,更不要以為我會愛上你們,我眼光沒那麼差!誰敢來惹我,誰就試試看!聽到沒有?誰敢惹我,後果就自負!」


一轉頭走了出去,遠遠地聽到志恒向高衛洋抱怨著:「你幹嘛沒事去鬧他啦!太閒了哦?」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4:36

Chapter 44

傍晚,小翎跟補習街眾多學生一樣,一臉倦容地排隊買晚餐,想趕在補習班上課前填飽肚子。  

忽然在震天價響的音樂聲中,他聽見一個女生拉開嗓門:「喂,趙佳沅,你在這裏幹嘛?」


瞬間,小翎感到腦後發冷,這正是千秋心情激動的徵候。正想問他怎麼回事,他忽然想到,他好像聽過「佳沅」這個名字?


一回頭,只見一個瘦長的身影飛也似地逃走,留下一個目瞪口呆的女生,顯然就是那個嗓門特大的多嘴婆。看到那背影,小翎腦後的寒意更甚,胃裏也一片寒冷。他被跟蹤了。


「喂,千秋,就是他吧?」小翎開口興師問罪。


「誰啊?」


還裝傻!「那個什麼趙佳沅啊,是不是你以前的家教學生?」


「不是啦,應該是同名吧。」千秋還想耍賴。


「才怪咧!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跟蹤我了,他一定是來找你的!」


「不可能,你想太多了。佳沅又不認識你,怎麼可能跟蹤你?」說是這麼說,他的語調卻沒什麼說服力。


「好,沒關係,我去找那個女生要趙佳沅的電話,直接找上門去問清楚!」


「喂,不要啦‧‧」


千秋試著阻止他,但小翎毅然決然地脫隊朝那女生走去。現在他已經抓到竅門掌控自己的身體,沒有他的允許,千秋再也不能任意接手,只能乾著急。


「同學,我想請問一下,妳剛剛喊的趙佳沅是誰?」


女孩的綠豆小眼,從塗滿眼影的眼瞼下盯著他:「你問這個幹嘛?」


「哦,因為我有個失散很久的鄰居也叫這名字,想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


「這樣啊?他是我同班同學,家裏蠻有錢,可是常常翹課,不曉得為什麼跑到這裏來。你那朋友長什麼樣子?」


「呃‧‧」小翎還沒開口,不遠處的人群卻騷動起來。一大群女生四散走避,卻也有些無聊男子圍成一道人牆,好像在觀看什麼有趣的事物。有種奇怪的聲音從人牆中傳出來,像是垂死病患的呻吟,又好像是野獸的嚎叫。


小翎心想八成是遊民在發酒瘋,沒什麼好看。但那被他搭訕的女生可不是這麼想。


「那是什麼?我要去看!」說著就一馬當先衝了過去,小翎嘖了一聲,也只得跟上。


千秋發出警告:「我覺得你不要過去比較好。」


小翎沒空理他,跟著女孩擠出人牆,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一個年輕的男子躺在地上,雙手撕扯著頭髮,全身抽搐,嘴裏不住哭號著。乍看之下,的確像是遊民發酒瘋,問題是那男子衣著整齊,四周全是書本文具,顯然是學生;憔悴的五官雖然扭曲,仍看得出相當英俊。他是安修平。  


「學長!」小翎倒抽一口冷氣,衝出去扶他。但是安修平掙扎得太厲害,小翎差點被他摔開。


「閉嘴,閉嘴!不要笑了,不要笑了!」安修平臉紅得像中風一樣,用跟他原本充滿磁性的聲音完全不同的粗啞嗓音狂叫著,跟上次小翎看到的那位沈著冷靜的學長判若兩人。


「學長,你冷靜一點,沒有人在笑啊。」小翎一面使出全力跟他搏鬥,一面抬頭對圍觀的人大叫:「麻煩哪位叫個救護車好不好?拜託拜託!」


聽了這話,四周來自不同學校的眾人立刻展現了絕佳的默契:一瞬間閃得沒半個人影。小翎真想撞牆。


然而安修平完全無視他的苦惱,竟伏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學長,學長,拜託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有話好說嘛。」


這話收了反效果,安修平開始雙手用力捶地,哭得更大聲了,四週人群的眼神也更刺人。


小翎沒了主意:「千秋,怎麼辦?」


「乾脆你陪他一起哭吧?」千秋提議。


小翎翻了個白眼,只得動手收拾安修平的書本講義,使盡全身力氣拉住他。


「學長別這樣,手會受傷的。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安修平終於冷靜下來,任由小翎拖著他走出南陽街,只是一路上不斷發出低泣聲。


小翎扶著他,來到公園內找了張長椅坐下。安修平仍是癱著,兩眼無神,像個失了魂的人偶。上次制服事件就讓小翎懷疑安修平的精神狀況不佳,萬萬沒想到居然這麼嚴重。從上次見面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月,他卻活像變了個人似地。


「學長,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你爸爸又給你太大壓力?乾脆給自己放個假,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安修平沒有回答,連動也沒動,小翎甚至不曉得他到底聽到了沒有。


「學長‧‧」


千秋嗤之以鼻:「你少在那裏給人家亂出餿主意了。既然幫不上忙就離他遠一點吧。」


「他再怎麼說也幫過我一次,我怎麼可能放著他不管?你當我是誰?」


義正辭嚴地訓斥了千秋之後,他伸手輕拍著安修平:「學長,聽到了嗎?」


許久,安修平才木然轉頭,凝視他半晌後終於開口:「請問你是哪位?」


小翎差點咬到舌頭:「我是你學弟啊!」


「哦。」聽他的口氣,顯然這答案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在昏暗的燈光下,小翎看到他又恢復了一貫的面無表情,就好像戴了張灰泥面具。


「學長,你還好吧?」


安修平凝視著黑暗的公園,五分鐘後才鄭重其事地宣布:「該上課了。」


「上課時間早就過了,而且你這樣子怎麼上課啊?」


「沒關係。」安修平從小翎手中接過他的書袋,站了起來,直挺挺地走出公園,那模樣活像脖子跟脊椎被水泥固定了一樣。


小翎跟在他身邊苦勸:「學長,你這樣身體受得了嗎?我看你已經壓力太大了,休息一次應該還好吧?」


「不會。」他只是簡短地吐出兩個字,讓小翎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是壓力不會太大,還是不能休息一次。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4:46

Chapter 45

他們來到路口等紅綠燈,小翎實在壓不下心中的擔憂,鼓起勇氣說:「學長,你還是去看一下醫生吧?這樣下去不行啊。」

安修平淡淡地說:「我不用看醫生。」他抬手指向對面馬路的一台機車:「那個人才需要看醫生。十秒以後你就知道了。」


「啥‧‧」


這時燈號轉綠,那台機車立刻加足馬力往前衝,誰知居然在馬路中間無緣無故滑倒,機車騎士整個人滾到一旁,正好被另一輛機車撞飛了至少五公尺。


小翎看得眼珠都快掉出來了,安修平仍是一臉平靜:「現在知道了吧?」


等那名騎士被救護車載走,小翎才鼓起勇氣發問。


「學長,請問一下,你怎麼知道那個人會受傷?」


安修平漠然看著他,然後忽然笑了起來。天色已全黑,他的笑容在燈光下看來加倍陰森。


「因為我知道,他肩膀上的鬼存心要害他。」


「什麼?」小翎為這答案大為震動,這才想起之前聽到的傳言:安修平高二的時候,常常瘋瘋癲癲嚷著說見鬼。難道那是真的?但是,他不是退出樂儀隊以後就恢復正常了嗎?難道是因為重考的壓力,讓他的特殊能力又恢復了?所以他才會做出一堆怪異的舉動,例如搶走他千辛萬苦拿到的制服?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能見鬼,不就看得到千秋嗎?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安修平卻一聲不吭地轉身走開,小翎連忙追上去。


「呃,學長‧‧」


「再見。」


聽到這兩個冷冷的字,再看看他的表情,小翎知道今晚最好不要再問問題。


剩下的一堂化學課,他根本有聽沒有到,最後帶著滿腹疑慮回家。


「喂,千秋,你說學長是不是真的有陰陽眼?」


「我怎麼知道?他的眼睛又沒長在我身上。」


「可是,要是他看得到你‧‧」


「那又怎麼樣?」千秋蠻不在乎地說:「就算他告訴別人,也沒人會信的。」


小翎忽然覺得心裏一酸,是啊,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學長。教官不信,樂儀隊的人不信,他那個愛面子的老爸更不會信。這種狀況比身為同性戀者更悲慘。再怎麼說,學長上次幫了他大忙,他總該略盡棉薄之力。


但是,他能做的實在不多。頂多是陪學長出去散心,陪他聊個天之類的。


這時他腦中忽然浮現一個念頭,讓他心跳加速,眼睛發光,雙頰微紅,腳步也輕快了起來。拿起手機,撥了一組讓他倒背如流的號碼。


「喂?」志恒略帶不耐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了出來。


小翎非常謙遜地開口:「我是陳少翎,你現在方便講話嗎?」


「‧‧‧‧說吧。」


「是這樣啦,有親戚給我兩張華納威秀的兌換券,我想找人一起去,想跟你問一下‧‧」


志恒斬釘截鐵地回答:「謝謝,不過我沒空看電影,你找別人吧。」


「呃‧‧」小翎非常愧疚地說:「不好意思你誤會了。我是想找我學長一起去,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看『蘇洛』跟『軍火之王』哪一片比較好看。」


他可以想像志恒在電話另一頭的表情。


「我都沒看過,兩片應該都還好吧。」志恒的聲音冷冷的。


「這樣啊?我是想說你比較會挑片,問你比較準。因為學長生日快到了,我想給他個驚喜。本來還想去看『恐怖夜車』,可是他最近整天在活見鬼,再看鬼片恐怕會更糟糕。你說對不對?」小翎誠懇地問。


志恒有點不太懂他的用語:「什麼活見鬼?」


「我老實跟你說,」小翎顯得有些尷尬:「我學長可能是壓力太大,常常莫名其妙就開始胡言亂語,還一直大哭大叫,我都快給他嚇死了。」


「真的假的?」志恒本想早早掛電話,但這個話題真正引起了他的興趣。


「這種事怎麼可以亂講?我今天才看到他躺在大馬路上發瘋哩。」小翎壓下心中小小的愧疚:「他好像高二的時候就有症狀,高三的時候是還好,現在運氣不好要重考,又發作了。真可惜,長得那麼帥又聰明,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廢掉。」


「他病得這麼嚴重,你還要找他出去?要是在電影院裏發瘋怎麼辦?」


「不能這樣講,如果因為他生病就放棄他,他不是會病得更重嗎?而且他對我很好,我不能不理他。」


「等一下等一下,你學長是不是叫安什麼的?他不是都不甩你嗎?」


「他叫安修平。他以前是不太理我,我們前陣子恢復來往,他幫了我很多忙,也常常鼓勵我。我真的很感謝他。」小翎真心誠意地說著。


「這樣哦?那要是他真的有陰陽眼怎麼辦?」


「我也不曉得。總之能幫就盡量幫吧,至少要讓他知道我很關心他。」說著又連忙解釋:「喂,你可別想歪哦。」


「我是那種人嗎?而且你不是喜歡賴世宇?」


小翎高聲說:「你是聽誰亂講啊?我只是覺得他是個不錯的對手,有點欣賞他而已。」


這話聽在志恒耳裏又是另一番滋味:他不是小翎跟賴世宇的對手。


他們又聊了一些靈異現象的傳聞,還有考生的辛酸,最後終於收線。


小翎心滿意足地放下電話,回頭看見千秋在鏡子裏冷冷地望著他。


「你在幹嘛?」


小翎臉色一僵:「聊天啊。」


「聊天犯得著說謊嗎?你哪來的電影票?安修平生日你真的知道嗎?你還洩漏人家的隱私來引起蔡志恒注意,你這樣對嗎?」  


「‧‧‧‧學長不會介意的。」


「你還向他暗示你可能喜歡安某人,到底是想怎樣?你以為老蔡會嫉妒嗎?」


小翎高聲反駁:「我才沒這樣想!只是想跟他強調我對他沒興趣,讓他安心而已。」


「你已經讓他安心過一次了,沒必要這麼勤奮吧?你根本就是想找藉口跟他說話!」


小翎忍不住了:「對,那又怎麼樣?你知道我有多久沒跟他聊得這麼開心了嗎?」


千秋強硬地說:「你說過要對他死心的。到底有沒有誠意啊?」


小翎雙唇緊抿,掙扎了半天才說:「我反悔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4:55

Chapter 46

他怎麼也忘不了,志恒把辛辛苦苦搶到的制服丟給他的那一刻。那時他覺得自己飛上了空中,心口漲得滿滿的,四周好似有五彩繽紛的花瓣在飛舞,台北市充滿煙塵的空氣頓時變得清新無比,世上一切煩憂瞬間消失不見,只覺得死也不枉。

這樣的神奇體驗本是人生少有,只要嘗過一次就是莫大的幸福。問題是他迷戀上了這滋味,非但無法知足,反而更加狂熱地渴望著,想要更多,更多‧‧


他沒辦法滿足於普通朋友的關係,他想要進入志恒的生命中,他想要跟他建立更緊密的連結,成為志恒最重要的人,就像志恒對他一樣地重要。


「陳少翎!要我跟你說幾遍,不要把時間精神浪費在異男身上!你在蔡某人那邊吃的虧還不夠多嗎?」千秋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再死一次:被氣死。  


小翎極力辯解著:「那是因為我以前不懂得隱藏,表現得太明顯給他壓迫感,他才會躲開的。現在我學會了,我會很自然地接近他,一點一點慢慢滲透到他心裏,讓他越來越不能沒有我。真正的愛就是這樣,像空氣一樣,感覺不到卻又不可或缺‧‧」


千秋冷冷地說:「這又是從哪本少女漫畫偷來的台詞啊?」   


「你不懂!那個人向來最好強,跟人比賽就一定要贏,但是上次他居然肯讓我,這就表示我在他心裏還是有地位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屁啦,他讓你是因為他前陣子在你面前一直抬不起頭來,所以故意放水給你,好讓你感謝他!」  


「才不是這樣咧!」小翎不理他,繼續畫著大餅:「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性別跟傳宗接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世界上最愛他,最了解他的人,到時他就會接受我了。他一定會明白的!」


「同學,你該去念念生物。異男這種東西他的最大特徵就是,只要一個前凸後翹腿長的女人從他眼前晃過,不管你有再多的愛跟了解,馬上就會變成屁!別的不說,與其跟著你攪和,他直接去找跟你一樣愛他了解他的女人不是更方便?」


小翎高聲說:「他不可能找到的!」


「只活了十七年的人,講什麼不可能啊?」


「那你也不能斷定我不可能改變他吧?我讀過一個學說,其實每個人都同時具有同性戀和異性戀的潛在特質,只是有時會偏向其中一方,把另一種特質壓抑下來,只要有適當的環境和足夠的誘因,另一種特質也是可以被引發出來的。也許志恒只是還沒有發現他潛在的同性戀傾向,只要我有耐心,就可以幫助他覺醒發現真正的自己。」


前面那段學說千秋全沒聽見,只對最後一句話有意見:「哎喲,這話好耳熟哩,好像在哪聽過?哦,前幾天巴西人才跟你說過嘛,他為了感化你不是還約你一起去釣馬子嗎?那麼想要人家覺醒,幹嘛不自己先去覺醒一下?」


「你為什麼一直潑我冷水?」


「我只是覺得你自從尋寶遊戲結束後,就變得有點得意忘形了,而且心機越來越深!」


小翎冷冷地說:「我以前也認為你心機很深,但我現在認為那應該叫做『足智多謀』,而且我一直在向你看齊。」


「厚厚,又是我的錯了?」


「不是嗎?你想想你從頭到尾說過多少謊?為什麼我只是找個藉口打電話給志恒,就要被你罵?」


「我只是沒想到,之前看到老師胃潰瘍就自責半天的人,現在明知道安修平很痛苦,居然還面不改色利用他!下次你是不是要帶老蔡去參觀他抓狂的盛況啊?」


這話正戳中小翎的痛處,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強辯著:「誰會做這種事?而且我本來就打算週末邀學長去看個電影,這樣根本不算說謊。」


「喂,你學長幫過你大忙,你一場電影就想打發?一點道義都沒有!」


小翎心情激動,跳了起來:「我也很想回報他啊,可是我能為他做什麼?幫他考大學?還是把他的陰陽眼蓋住?還有,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每次我碰到學長,你都叫我離他遠一點,今天還叫我不要管他!你憑什麼批我沒道義?」


千秋氣呼呼地說:「我叫你離他遠一點,是因為他身上髒東西太多,我怕會傷到你!」   


「什麼髒東西?」


「像我一樣的髒東西!」千秋大吼。


小翎一怔:「你是說,學長身上也附著鬼?」


「而且還不止一個!有些根本不是鬼,只是土地裏的穢氣,全黏在他身上。他頭頂罩著一大片烏七嘛黑的東西,你知不知道?」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小翎此時愧疚得無以復加,學長之所以會莫名其妙搶他的制服,還在街上忽然失控,想必也是他身上那堆東西造成的。他想起學長說的話,一直聽到有人在笑‧‧


頓時感到強烈的心酸,他光應付千秋一個就夠頭痛了,何況學長身上那麼一大群?每天照鏡子看到自己頭頂上罩著一層黑氣,那是什麼心情?  


為什麼在他親眼目睹學長的慘狀後,還要把它當成八卦跟志恒講呢?真的是鬼迷心竅了嗎?不對,連鬼都不屑他。


他囁嚅地說:「為什麼‧‧學長身上會附著那麼多鬼呢?」


千秋沒好氣地回答:「精神衰弱的人最容易引鬼上身,你不曉得啊?安修平一來家庭失和,二來重考心情本來就不好,三來你不是說他家裏有人進精神病院嗎?搞不好是遺傳。其實那些鬼也不全是要害他,他現在等於是個大黑洞,什麼都吸,有些鬼想離開他還走不了哩!第一次遇到的時候,連我都差點給他吸走。」


「他看到一堆鬼跟著他,壓力一定更大,壓力越大,鬼就越容易上身‧‧」


「惡性循環。」千秋簡短地說:「所以麻煩你行行好,別再給他添是非了。」


小翎無言以對,只得默默懺悔。雖說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心底深處的一個念頭,壓倒了其他雜念。


他絕對不會放棄志恒。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5:05

Chapter 47

在沒別的事可做的時候,人總是特別容易胡思亂想,就像現在的蔡志恒。正如很多人問過他的,他也在問自己為什麼要把制服讓給陳少翎?那時候,他連作夢都夢到自己搶到制服,站在司令台上接受眾人歡呼;只要一聽到「陳少翎」三字就會血壓直飆,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我絕對要贏給你看!」

在他心中,那早就不是制服的問題了,校規、考試和教官的責罰也全被他置諸腦後。事關他的尊嚴,他的名譽,甚至他的生命。他甚至幻想著,萬一被陳少翎得手,他可能會當場吐血身亡。但是當制服真正到手的那一刻,他卻毫不猶豫地把它拱手讓人。  


該怎麼說呢?總之就是一種勝之不武的感覺吧。


是他自己被美色所迷,一時糊塗把制服丟給死對頭;他從頭到尾沒解出任何一道謎題,甚至「浦飯幽助」賴世宇都放水了,他還是一籌莫展。最後居然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硬抓著高衛洋問出來的。


看到小翎為了抓住紅布,差點從三樓掉下來,看到全校像瘋子一樣追著他不放,志恒忽然有一種非常荒謬的感覺。


他們這群全台北市名列前茅的高中生,這樣橫衝直撞團團轉,甚至冒生命危險,要找的是什麼寶物?只是件又臭又髒的制服!


在一瞬間他發現,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一切。一件制服不值得他花這麼多心血,也不值得讓一個人因此退學。


當他把制服丟出去那一刻,看到全校同學震驚的表情,還有陳少翎臉上的感動,頓時覺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號英雄人物。不過第二天他就後悔了,因為從此別人更加以為他跟陳少翎關係不尋常。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自尋死路」吧?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這個誤會很快就解開了。搞了半天,陳少翎根本對他沒意思。


仔細想想,小翎真的從來沒對他表示過什麼。只是他那種充滿情意的眼神,常讓志恒渾身不自在。當他是同性戀的流言傳出後,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志恒就是第一號受害者,對他萬分同情,他自己也牢騷滿腹。


然而當陳少翎回學校後,完全變了個人,又痞又跩,看著他的眼神總是調笑中帶著三分輕蔑,一舉一動都把他蔡志恒當成傻瓜耍,讓他下不了台。現在又傳出,陳少翎喜歡的是「有神祕感又有魅力的帥哥」,也許是賴世宇,也許是他那個優秀的學長,總之就是跟他蔡志恒完全沒關係。


幸運的是他從此不用再為陳少翎對他的單戀煩惱;不幸的是,開始有人認為他二年多來都是在自作多情。最該死的是,很多人都認同這一點:他蔡志恒根本配不上陳少翎!


志恒破口大罵:「我哪裏配不上陳少翎?」


這時他才發現一件更加不幸的事:此時他正站在公車上,四週穿著同樣制服眾人視線全集中在他身上。


很好,上次是教室,這次是公車,連「陳少翎」三個字都講出來了。他蔡某人的面子不只是掃地,還給沖進下水道,一路流到海裏去了。


到站了,他悶悶不樂地下車,走沒兩步肩上就給人一拍:「喂,老蔡!」是他們班長。


「早。」


「你下禮拜六是決定怎麼樣?能不能去?」志恒的生日快到了,難得大家剛考完試,班長的父母又出國,打算邀一群同學去家裏狂歡放縱一下,順便幫志恒慶祝生日。


「我是想去,可是那天跟我女朋友有約了。改天再去你家玩吧?」


「不能改天啦,我爸媽馬上就回來了,大家又只有那天有空。你乾脆把你女朋友帶去好了。」


「我女朋友跟大家又不熟。」


「所以才要熟悉一下咩,不然以後我們怎麼認得誰是大嫂?」  


「‧‧‧‧」志恒有點煩惱。事實上,女友李詩云跟他幾個朋友始終處得不太好,詩云常常抱怨他為朋友忽略她,班上同學提到詩云時臉色也不太好看,上次還有人當面批評詩云太跩,氣得他差點當場翻臉,把女友帶去生日會似乎不是好主意。但是話又說回來,這恰好是個機會,讓女友跟死黨們聯絡一下感情,否則他耳朵早晚長繭。


「好吧,我跟她講。」這時他又想到另一件事:「那個,可以多邀一個人嗎?」





當小翎看到志恒破天荒地單獨走到他們教室來找他時,心臟差點蹦出胸口,但他還是從容不迫地走出去迎接他。


「有什麼事嗎?」


志恒努力想裝出很平常的神情,只可惜努力地有點過頭:「那個‧‧想問你這禮拜六有沒有空?我們班長請了幾個同學去他家玩,看你要不要去。」


小翎又驚又喜,仍不忘提醒自己不要興奮過頭:「可以嗎?我不是你們班的耶,而且我也不認識你們班長。」


「沒關係啦,那天去的人你大部分都認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要幫我過生日。」


「啊,我忘了哦!你生日快到了說。」其實他怎麼可能忘?去年他還曾經獨自為志恒慶祝生日呢。


「沒關係,其實大家也只是想找機會瘋一下,悶太久了。我們班長家新裝了投影機,拿來看片子打game都很爽。對哦,你是不是要跟你學長出去?」


小翎搖頭:「沒有,我們不是約那天。禮拜六應該是可以。」


「那好。如果你學長精神不錯的話,也可以把他帶去,只要不要在人家家裏發作就好了。」


小翎心中再度升起對安修平的內疚,只能苦笑。


「好了,這是地址。那我們就到時見了,我剛好介紹我女朋友給你認識。」


說完就轉身離去,只留下頭上被炸出一個大洞的小翎。


小翎全身僵硬地回到座位上,咬牙切齒地警告千秋:「什麼話都不准講。」


千秋報以如雷的打呼聲。


小翎一面深呼吸,一面提醒自己:不要緊的,沒事的,沒什麼好在意的。志恒有女友,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既然是志恒的生日會,那女生哪有不到的道理?這種事他早就該料想到了,又何必為此大受打擊?


上課了,他仍在胡思亂想。


志恒高一生日那天,小翎拿了爸爸的優待券找他去吃buffet。兩人比賽吃龍蝦,吃完還比賽誰的肚子比較圓。那是小翎一生難忘的快樂回憶,即便到後來才發現他對龍蝦過敏,他也毫不在乎。至於去年‧‧


去年的生日,志恒應該是跟那女孩一起度過吧?小翎永遠記得,那天晚上他拿著一根蠟燭,獨自走上大廈的頂樓,在寒風中點燃了蠟燭,坐在旁邊看著燭光在風中搖晃,看著它慢慢燒盡,嘴裏喃喃地念著:「志恒,生日快樂。」然後任由眼淚跟燭淚一樣滴個不停。


他忍不住幻想,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看到這點燭光,是否會被他感動,對他伸出援手?他微弱的聲音,有沒有可能傳進志恒耳中?如果他聽到了,是不是會記起,在這個城市裏的某個角落裏,有個男孩深深地愛著他?他是否偶爾也會有點感動?  


他沈醉在往事中,不覺熱淚盈眶。忽然聽到一個悶悶的聲音,好像有人咬著拳頭在咳嗽。仔細一聽,原來是某隻鬼正在努力憋笑。


「你到底想怎樣?」他火冒三丈。


「是你‧‧叫我‧‧不要講‧‧話‧‧」千秋的聲音抖得一塌糊塗。原來沒了身體,憋笑竟變得如此困難。


「到底有什麼好笑?」小翎氣得滿臉通紅。


「沒什麼,只是‧‧少女情懷總是詩啊!」說到這裏,他再也忍不住放聲狂笑起來。


小翎正想大罵,聽到台上傳來老師的聲音:「陳少翎,現在在講哪裏?」


「呃‧‧」小翎面紅耳赤。在尷尬的沈默中,他下定了決心:他要去參加生日會,要把志恒的女朋友從頭到腳看個仔細。


他要知道她到底配不配得上志恒。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5:15

Chapter 48

星期六下午,小翎踩著堅定的腳步下了公車,往三二一班長家走去。他本來不想讓千秋去,又不好意思把他丟在家裏,就跟他約法三章,要他絕對不可以搞鬼。

途中經過一家日常用品店,騎樓上正擺著打折出售的穿衣鏡。小翎想順便整肅一下儀容,便藉著鏡子整理頭髮和衣服,順便看看自己的表情夠不夠開朗。


千秋不耐煩地說:「好了,不要照了,很美了‧‧」說著忽然抽了一口冷氣。小翎正想問他怎麼了,隨即自己也發現了原因。


從鏡子裏可以看見,在他身後約十公尺處,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躲在柱子後偷窺他。


「別回頭!」雖然千秋這樣警告他,小翎還是克制不住,轉頭朝那跟蹤者衝去。那人看到行跡敗露,拔腿就跑。小翎只瞥到一眼,卻看得出來他很年輕,八成還比他小。


然而年紀雖小,腿倒是很長,沒一會兒就把小翎遠遠地丟在後頭。


小翎情急之下張口大喊:「趙佳沅!」  


少年腳步一頓,回頭滿臉驚惶地望了他一眼,隨即拔腿以更快的速度逃離現場。


小翎眼巴巴地看著他逃走,一肚子氣全發在千秋身上。「你怎麼解釋?」


「‧‧我要解釋什麼?」


「到現在你還要嘴硬?你敢發誓說他不是你家教學生嗎?」


「你這就不對了,叫鬼發誓有什麼用呢?我要發什麼誓?『如果我說謊,就讓我不得好死,附在一個笨瓜身上』?這早就實現了‧‧」


「不要轉移話題!」  


「我沒看清楚啦。」


「騙誰啊?」


千秋無奈地歎了口氣:「你要在這裏跟我吵上一輩子也是可以,只是你期待了一個禮拜的生日會可就泡湯了哦。」


小翎一口氣噎在喉嚨裏,差點梗死。但是再怎麼說,志恒的生日會當然比個怪里怪氣的小鬼來得重要,他只好憋著一肚子火繼續上路。


三二一班長的家是兩棟公寓打通的,在台北可算是相當寬敞。小翎到的時候,客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唯獨志恒還沒有來。現場大概有將近二十個人,不知是否刻意安排,高衛洋跟王正國都沒出席,跟志恒向來不對盤的賴世宇更不可能到場。


說到賴世宇,最近到處有人在傳他跟小翎在鬥智中惺惺相惜,進而產生姦情,氣得他天天擺臭臉不理人。


主人相當客氣地歡迎小翎,在場很多人都是他的高一同班同學,不需要介紹。阿Q自然連甩都不甩他,其他人有些表情相當尷尬,但也有人跑來跟他裝熟。


小翎想到當年這些人多半都曾參與排擠他,不禁一股怨氣衝上心頭。但轉念一想,時過境遷,也該學著一笑泯恩仇了。他跟其他人保持著短短的距離,不刻意參與他們,但也沒有半分不自在的神情。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人對他有什麼想法,只盼著快點見到思念的人。


總算電鈴響起,志恒終於來了。他換下了平日死板土氣的制服,穿著運動衫和牛仔褲,光是這樣就顯得十分出色。而他身旁的女孩,就是上次在捷運站看到的馬尾女孩,今天也紮著馬尾。白天的她更是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確實跟奧菜惠一樣甜美可愛。只是不知何故,她嬌嫩的紅唇緊緊抿著,好像被縫住一樣,秀麗的眉頭也微微打了個結。   


志恒向大家介紹:「這是我女朋友李詩云,北一女高二。」


滿屋臭男生七嘴八舌向她招呼:「大嫂好!」


「真是郎才女貌啊!」


奇怪的是,即使被人這樣熱情歡迎,李詩云的嘴唇仍是黏得死緊,只是微微向兩旁拉了一下,迅速地向眾人點了個頭,比蜻蜓點水還輕巧。眾人頓時還以為是誰跑去開了冷氣。


千秋嘖嘖兩聲:「乖乖,就算是北一女『笑話』,也不用跩成這樣啊。」


志恒臉色微微一沈,隨即又恢復了笑臉:「哇,豪宅豪宅,我要參觀!」


「你是說『豪宅』還是『好窄』啊?」


被班長一打趣,現場馬上又笑成一團。


剛開始這還是個很規矩的生日會,一切照慣例,唱歌吹蠟燭切蛋糕。只是有點小麻煩,吹蠟燭的時候,有人起鬨要李詩云獻吻,她卻不動如山,板著臉死瞪著吹熄的蠟燭,對眾人的催促聽而不聞。


阿Q眼看氣氛又冷下來,志恒的火氣也在上昇,連忙打圓場:「好了啦,趕快切蛋糕,我餓死了。」  


一群高中生,加上家裏沒大人,當然不可能規矩太久。拆完禮物,場面就失控了。一群男生開始比賽喝啤酒,再把啤酒空瓶排起來打保齡球,摔破一堆空瓶,總之大家卯起來瘋。等到每個人都有點暈頭轉向以後,主人開始放電影。小翎必須承認,用一百吋的螢幕看「魔鬼終結者II」實在是件很爽的事。壽星志恒也忘了原先的不愉快,看得非常快樂。


然而本該是最佳女主角的李詩云,卻完全沒感染到他的好心情。獻吻風波後,她就坐在一旁不吭聲,就算有人向她招呼,她也只是冷冷地應一兩句。眾人看她這種態度,自然也不再去理她。


片子演完,眾人開始邊吃火鍋邊拼酒,李詩云始終坐在志恒身後等他夾菜給她,自己卻從來不動筷子。小翎相信,在座一定有很多人跟他有一樣的疑問:「要她自己夾菜很痛苦嗎?」


吃完火鍋,班長問:「接下來想做什麼?還是要再來看片子?」


有人呵呵一笑:「有沒有『好看的』啊?」


馬上有人跟著起?:「小澤圓!我要看小澤圓!」頓時叫好聲不絕。


小翎輕咳兩聲打斷他們:「呃‧‧不好吧?」


眾人這才大夢初醒,視線不由自主地轉向一臉鐵青的李詩云。他們真有些醉了,完全忘記現場有女生。


志恒連忙打圓場:「哎,開玩笑,開玩笑啦。我們來打電動吧。有沒有三國無雙?」


「有!」


班長裝好機器,把遙控器交給志恒:「好了,壽星第一個上場!」他拿起第二支遙控器:「大嫂,妳來跟老蔡一起打吧。」


李詩云仍是冷冷地:「不用了,謝謝。」  


志恒好聲好氣地央求著:「不要這樣嘛,來陪我打一局,一局就好了,好不好?」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志恒再也壓不住火氣了:「妳今天到底是怎樣啊?吃錯藥是不是?」


「你不要管我啦!」說著就霍地站起,推開落地門走出陽台。


「隨妳便!」志恒氣呼呼地開始選角色,大殺起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5:25

Chapter 49

此時氣氛可說是僵到最高點,旁邊有人小心地問:「喂,老蔡,你不去勸勸她?」

志恒只顧血戰著,頭也不抬地回答:「她自己叫我不要管她的。」  


眾人同時心想:「她說的是氣話,你還當真啊?」


和事佬轉頭對小翎說:「呃,陳少翎,你有要玩嗎?沒有的話,麻煩出去勸勸她吧。」  


「我?」小翎真想叫他去照腦波檢查一下,他跟那女人不共戴天,這傢伙居然叫他去安慰她?


千秋苦笑:「你真呆耶。他不叫你去要叫誰?」


小翎轉念一想,沒錯,滿屋子男生除了他這同性戀,還有誰可以大大方方地接近「兄弟的女人」?


看到眾人充滿期許的眼神,小翎輕歎一聲,硬著頭皮走出去。


那女人原本靠在欄杆上,望著外面的夜色生悶氣,聽到小翎推門,以為是志恒出來求和,一回頭卻大大失望。她認出小翎是阻止眾人看AV的人,對他點了一下頭。


小翎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再怎麼說也是今天才認識的女生,要他跟她說什麼?


「呃‧‧妳不冷嗎?要不要進去?」


李詩云憤憤地瞄了屋內一眼,裏面的人又全部投入到電玩裏,正在大聲喝采著。


「不用了,謝謝,裏面空氣不好。」


「對哦,有人抽煙。」小翎只能呆呆地回答。


接下來兩個人就呆站在陽台上看風景,沒人開口。在一片沈默中,小翎只聽到自己不斷問自己:「她到底有什麼好?她到底有什麼好?只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千秋哼哼兩聲:「沒錯,只不過是個女人,問題是人家『就是』要女人啊。你連這點最基本的要求都達不到,還想怎麼樣?」


閉嘴啦!小翎憤憤地想,他就不信他哪裏輸給這個跩兮兮的大小姐!


「唉唉,負犬遠吠啊。」千秋涼涼地說。


這時李詩云打破了沈默:「對不起,剛才有介紹過,可是我忘了你名字。」


「我是陳少翎。」


「啊?那片惡靈古堡就是你借我的?謝謝你。」


千秋咦了一聲:「蠻有禮貌地嘛,沒有我想像的跩。」


「哦,不客氣。」小翎虛偽地說:「好玩嗎?」


李詩云勉強一笑:「老實說,我只玩了一下下就不行了。我不太喜歡打打殺殺的遊戲。」


「那妳為什麼要借?」


「我只是想知道男生為什麼那麼愛玩遊戲,不過還是搞不懂就是了。」


這時屋內又傳出淒慘的哀號聲,顯然是有人失手被KO了。李詩云的眉頭越蹙越緊,幾乎要黏在一起。


「說到這個,就麻煩你告訴我遊戲到底有什麼好玩?男生為什麼一玩就不肯放手?」


「呃‧‧抒解壓力啊。」


「為了抒解壓力,就可以把女朋友丟在一邊嗎?」她提高了聲音,顯然是要講給屋裏的人聽,只可惜裏面電玩音效開太大聲,根本沒人聽到。


小翎也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他沒有把妳丟一邊吧?剛才不是還一直邀妳陪他玩嗎?」


「他明知道我不愛玩這種遊戲,幹嘛還邀我?」


小翎心想:妳就不能偶爾試一次嗎?


李詩云一開了話匣就停不下來,也顧不得眼前的是個剛認識的人。


「一個月前我就開始計劃今天要陪他過生日,我全都安排好了,先去看電影,然後去淡水看夕陽逛街,再去貓空夜遊。結果他前兩天忽然冒出一句:今天要來同學家玩,計劃全部取消,到底有沒有想過我的感覺?」


小翎苦笑一聲:「我知道妳很失望,主要是因為難得今天房子空出來,大部分的人又沒有補習,所以才想熱鬧一下。而且,你們以後還可以再約時間去淡水玩啊。」


李詩云微噘著嘴:「是我先跟他約好的,為什麼我要改期?」


為什麼妳這麼不知變通?小翎心想,這可是志恒的生日,妳讓他一次會怎麼樣?


像是在回答他心中的質疑似地,李詩云又開口了:「如果只有這次就算了,問題是這已經不曉得是第N次了。明明說好要幫我買電腦硬碟,臨時聽到朋友電腦壞了,居然把買到的硬碟先給他;逛街逛到一半遇到一大群同學,他馬上跟他們聊開,把我晾在一邊。更可惡的是,七夕的時候本來說好要陪我一整天的,一通手機打來說打球缺人,就立刻把我拖到球場邊陪他們吃風沙。到底是朋友重要還是我重要?」


她說得委屈萬分,小翎卻只覺得火氣上昇。她到底曉不曉得知足?就因為有「女朋友」這個頭銜,她可以跟志恒手牽手逛街,可以要求志恒做這做那;她還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球場邊為志恒加油,在他射中三分球的時候為他歡呼,這是多大的幸福,而她卻棄若敝屣?


一年前,只要他陳少翎一出現在籃球場邊,志恒馬上臉色一沈,下場走人。她知道那是什麼心情嗎?


「妳可以試著打入他的朋友圈,陪他們聊天啊。」


李詩云差點叫出來:「拜託,他們都故意聊一堆我聽不懂的事,我根本連話都插不上!而且有時還講一些不堪入耳的話,都是在嘲笑女生。我每次都會跟他們吵起來,然後志恒就罵我不尊重他的朋友。真奇怪,為什麼他的朋友就可以不尊重我?」


小翎覺得有點尷尬:「他們沒有惡意啦,男生湊在一起就會這樣。」  


「問題是,為什麼他有秘密都只告訴朋友,卻不告訴我?照理說女朋友才是最親近的人吧?前陣子他不曉得為什麼心情特別差,連著好幾天打電話都是講一兩句就掛掉,只說什麼在跟人打賭,不管我怎麼問,他就是不告訴我詳細情況,誰曉得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小翎暗自切齒。原來志恒拼了老命隱瞞女友關於他的事,總之他是死也不願讓女友知道有個同性戀在跟他糾纏不清就是了。他陳少翎,終究還是被人當成生命中的污點。


心好痛‧‧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5:35

Chapter 50

李詩云還在滔滔不絕:「還有,我生日的時候,他只送我一個便宜的塑膠音樂盒,我想他是外地生手頭緊,也不能嫌他什麼;沒想到過兩天他一個國中同學跟他借錢,他居然一掏就是兩千塊!」她看到小翎的表情,立刻解釋:「我不是怪他沒送我高級的禮物,我是不懂,他明明缺錢為什麼還要對朋友這麼大方?就不怕斷糧嗎?」

騙誰啊?明明就只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


李詩云怕他不信,更加用力辯解著:「真的,我絕對不是要他的錢。建中足球社有人追我,比志恒有錢多了,我還不是選志恒?我只是‧‧只是希望他多注意我一點‧‧」


小翎實在很想問她:「為什麼要注意妳?因為妳是女人嗎?因為妳的A罩杯嗎?」


「噗哈!」千秋大笑出聲:「沒那麼慘啦,我看她至少在B到C之間。」


小翎深吸一口氣,決定讓她知道她是多麼地膚淺。


「我覺得妳誤會志恒了。我每次跟他聊天,他總是三句不離『我女朋友』;有些人很無聊,說要介紹比妳更漂亮的女生給他認識,他一口就拒絕,還說『感情比長相更重要』。可見他真的很重視妳,只是不擅於表達而已。我希望妳不要太逼他。」  


「哎喲,講得真是好啊,我感動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會講這種話的人當然是千秋。


「我逼他?我‧‧」李詩云紅著眼,把後面的話吞了下去,只是焦急地看了一下手表:「不曉得他們要玩到幾點。我爸爸規定我十一點以前一定要到家,我本來騙他說今天要住學姐家,現在不能外宿了,得趕快回去。」


小翎一咬牙,心中浮現了一個不可遏止的念頭。他得立刻把思緒淨空,免得被千秋讀去。


「妳等一下。」推門走進屋裏,從玩得正瘋的志恒手中,一把搶過遙控器,把遊戲按停了。


志恒哀叫著:「你幹嘛啦!」


小翎板著臉:「不要再玩了,趕快送你女朋友回家。都快十點了!」


李詩云聽到這話,對小翎露出感激的眼神。


志恒望向屋外的女友,她立刻背過身去。志恒氣憤地瞪著那不友善的背影,伸手搶他的遙控器:「我再玩一局就好,快要升級了欸!」


「你先把她送回去,待會再回來玩不就好了?反正我們今天一定會很晚的。你把女生帶出來,又這樣丟在一邊,太不負責任了吧?」


志恒火大了:「我哪有把她丟在一邊?」


「這個先不要討論,快送她回去,人家有門禁。要是被她爸抓包,第一個倒楣的就是你了。你要是急著回來玩遊戲就坐計程車好了,我出錢。」


「誰要你出錢了?」志恒氣呼呼地站起來,一把抓起李詩云的包包和外套,走出陽台塞給她:「走了!」


十一點半,小翎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連衣服也沒換就癱坐在書桌前。


「你今天表現得很好,成熟穩重又有風度,越來越上道了。」千秋很難得地稱讚他。


小翎無力地一笑,平常被千秋誇獎是件很開心的事,但要是千秋知道他此刻在期待什麼事,大戰就會爆發了。


期待果然成真:手機響了。


「她跟你說了什麼?」是志恒。


「啥?」


「她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志恒聲音帶著濃濃的怒火,小翎的聽覺神經雖然不太舒服,心中卻在竊喜。他就是在等這一刻。     


「你幹嘛這麼激動?她又沒說你壞話,只是有點委屈而已。」


「委屈?」志恒的聲音差點震破小翎耳膜:「她在委屈什麼?」


「就是一般的委屈啊。她覺得你不夠注意她,而且好像不是很想跟她在一起。」


「什麼話啊?我都跟她交往了,怎麼可能不想跟她在一起?我都有盡量排出時間陪她,有時要打球也會找她來看,朋友聚會也約她一起去,怎麼可以說我不注意她?」


「你不是還常常逛街逛一半放她鴿子?」


「哪有啊!我哪次不是辛辛苦苦陪她?你不曉得陪女生逛街多累,她每次都看化妝品看半天,都已經滿滿一抽屜的化妝品,光口紅就有五六支,她還要買!到底有幾張嘴啊?愛買就算了,還要問我:大地色系跟粉彩色系哪個好看?這我哪知道?跟她說都可以,她就要生氣說我不認真。簡直是莫名其妙!」


小翎心中對他感到深深的同情,嘴上仍是一本正經:「女為悅己者容,有沒有聽過?她也是為了讓你高興啊。」


「讓我高興是用罵的啊?再說又不是我叫她化妝的。」


「唉,女孩子嘛,你就讓她一下是會怎樣?」


志恒斬釘截鐵地說:「我已經很禮讓她了,但是我根本搞不懂,她到底想要我怎樣?」  


小翎歎了口氣:「據我所知,女孩子想要的,就是要你百分之百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最好是早上起床第一個念頭就想到她,腦子裏無時無刻不是浮現她的影像,下了課就迫不及待打電話給她,眼裏除了她誰都看不到,這樣她才會覺得你很愛她。」


根據他的認知,男生聽到這句話很少不抓狂的。


他果然猜對了:「哪有可能啊?我又不是神仙,除了談戀愛什麼都不用做!」


「可是你花在朋友身上的時間比陪她的時間多,這樣就不對了啊。」


志恒的聲量越來越高:「啊不然咧?交了女朋友就不能跟朋友混哦?哪有這種事?」


「你很奇怪耶,談戀愛的人哪個不希望天天膩在一起?」


「沒錯,可是也不能就把朋友丟掉啊。」


「不要鐵齒了,男人都嘛是交不到女朋友才會成群混在一起,見了面還不都是在聊女生?你把到那麼漂亮的妹,別人羨慕你都來不及,你怎麼還人在福中不知福啊?不要怕人家嫌你見色忘友,沒有人會怪你的。」


正如他所料,志恒高聲說:「我才不是那種人!」


「好啦好啦,不要生氣嘛。你要是不能常陪她,就要重質不重量,逢年過節還有生日,總要浪漫一下。說到這個,呃‧‧聽說她生日的時候,你只買地攤的音樂盒送她?」


「什麼‧‧」可以想像志恒的臉一定是漲得通紅:「才不是地攤貨哩!她跟你這樣說?」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5:59

Chapter 51

「我忘記她怎麼說了,只記得是很寒酸的東西。」

「我那時候很窮欸!而且送她的時候,她明明說很喜歡啊!」


「就是因為知道你窮,所以她不好意思講吧。可是你也不能因為人家跟你客氣,就吃定她啊。」


「我哪有吃定她?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幹嘛一直幫著她罵我?」


小翎平靜地說:「你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我是在為你著想。因為女孩子比較願意跟我講一些真心話,我才要趕快提醒你注意,不然哪天女朋友被人追走都不知道。」


志恒警戒地問:「什麼意思?」


「不是有個建中的在追她?人家不是還蠻有錢的?要是那個人排場大一點,兩邊比較起來就很難看了。」


「有人在追她?」志恒的聲音又高了八度。


他果然不知道。小翎心中暗喜,仍是用吃驚的語調說:「不會吧?你不知道?我想說詩云那麼愛你,一定會告訴你的說。」


聽著耳機另一端的沈默,他知道志恒已經氣到了最高點。


「這種事她居然瞞我!」


「我想她大概是怕你生氣吧。你也知道,女孩子要是到處炫耀有多少人追,可能會被人當成花痴,所以她就乾脆不講了。」


「再怎麼樣也不該瞞我啊!」


小翎很緊張:「喂,你可別去找人家吵架啊!我相信她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孩子,你應該是最了解她的不是嗎?最重要的一點,你可千萬別牽拖我哦。」


「我是那種人嗎?」


掛斷電話,小翎覺得全身虛脫,幾乎站不住,全身上下好像剛被大洪水沖洗過一樣。他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如此緊張,如此害怕,卻又如此‧‧興奮。耳中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什麼也聽不見。


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從鏡中傳出,把他驚醒了:「要是我還活著,現在我的眼珠一定會爛掉。我居然誇獎一個挑撥離間的卑鄙小人成熟穩重有風度!」


小翎早知他會不爽,心口仍是糾緊了一下。


「我哪有挑撥離間?我只是把那女人的心聲轉達給志恒而已。」


「你這叫轉達?把人家講的話重新排列組合過,再放大十倍讓老蔡更生氣?」   


小翎冷冷地說:「至少我沒有說謊。」


「哦?什麼『女孩子想要的,就是要你百分之百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這不是你編的嗎?」


小翎理直氣壯地說:「據我所知,每個女孩子都是這樣,我又沒講錯。」


「那也輪不到你來講吧?你這樣根本不是在勸架,是火上加油!」


「那可不一定。要是他們感情夠堅定,志恒就會開始檢討他自己的態度,他們自然會和好;要是因此生出什麼裂痕,就表示他們信賴基礎不夠,不能通過考驗。」


千秋冷笑:「哦,那改天我捅你一刀,要是你身體底子夠好,你自然可以活命;要是你死了,就表示你沒鍛鍊好身體,死了活該,是不是?」


「我只是愛志恒而已,這樣有錯嗎?人在戀愛的時候,什麼傻事都做得出來的。」


「那好啊,你就傻得徹底一點,用藥把他迷昏,先強姦一百次然後點火殉情,這樣不就好了?」


「夠了!」小翎實在是受不了他的冷嘲熱諷:「你知道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參加這次生日會的嗎?我就是專門去看那個女人的!我要知道她夠不夠好,能不能讓志恒幸福。如果他們很快樂的話,我就會心甘情願退出,可是事實根本不是這樣!志恒跟她在一起一點也不開心,這樣我怎麼可能放心呢?」


「不開心也是他自找的,要你多事?」


小翎扯開喉嚨:「我就是擔心,不行嗎?難道我連擔心的權利都沒有?」


千秋用更高的聲量說:「就是沒有!你只是在給自己找藉口而已!」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母親半睡半醒的聲音:「小翎啊,這麼晚了,你在跟誰講話這麼大聲?」


「沒有啦!」小翎慌忙解釋:「我在看影片。」


「小聲點!」


等母親的腳步聲走遠,小翎才鬆了口氣,與鏡子裏的千秋恨恨地對望。


「你以前不是還說要幫我害死那女人,幹嘛今天一直替她抱不平?」


「現在也可以啊。」千秋冷冷地說:「你把鏡子放進她書包裏,保證三天內我就讓她消失!只是拜託你,不要再擺出一副大好人的嘴臉,專門在背後捅人了。這樣簡直是噁心到不行!」


「‧‧‧‧」小翎全身顫抖,雙唇幾乎閉不上。


跟他共用身體,一路同甘共苦走過來,理應比誰都支持他的千秋,現在居然說他‧‧噁心?


「我告訴你,那女人也許很任性很跩,至少她很誠實,比你這種虛偽小人好太多了!」


小翎咬牙切齒:「那你又好到哪裏去了?趙佳沅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你幹嘛轉移話題啊?」


「我說錯了嗎?他已經跟蹤我三次了,不對,搞不好更多次,只是我沒發現。而且你到現在一直都沒給我個交代,你也太不負責任了吧?自己的事都處理不好,有什麼權利管我?」


沈默了半晌,千秋深吸一口氣,說:「說得沒錯。要是你真能讓蔡志恒轉性,那可是全世界同性戀者的驕傲,我又何必潑你冷水?只是拜託你一件事:不要讓我後悔認識你!」


小翎紅了眼眶,一言不發。


在一片死寂中,充滿不祥氣息的鈴聲響了起來。


小翎以為又是志恒,打開手機問:「喂,怎麼了?」


沒有聲音。


「喂?喂?哪位?是志恒嗎?」小翎感到一陣不安:「還是法師?不要開玩笑,快講話啦。」


仍是一陣靜默,小翎正打算掛斷,忽然耳機裏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氣若游絲卻又幽長荒涼,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呼喚。


「葉千秋‧‧」


第十章

那個孩子,總是獨自住在豪宅裏。雖然宅子裏還有奶媽跟司機,給人的感覺就是家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是某個演藝圈大姐大的兒子,父親早就不知道死到哪裏去,母親不是待在攝影棚,就是陪不同的男友出國度假,早就忘了這兒子的存在。


小翎插嘴問:「等一下,他是不是念某某國中啊?我國三的時候,好像有一個新生也是女明星的兒子,還有人跑去他們班看他長什麼樣子。」怪不得他總覺得那個跟蹤他的少年有點面熟。


千秋點頭:「沒錯,就是他。我大一開始當他的家教,那時他才小學六年級。」


接到那通找千秋的神祕電話已經是半個小時前的事了,到現在小翎的心還是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其實他大可用不耐煩的語氣回答:「你找誰啊?打錯了哦。」再喀一聲把電話掛掉。問題是他太震驚,忘了危機處理的第一守則:冷靜。足足呆了三十秒才慌慌張張按掉電話,等於是不打自招。


不過那通電話至少有個好處,千秋終於答應把他跟佳沅的恩怨和盤托出。


小翎的嘴都歪了:「小學六年級?你對六年級的小孩出手?你該不會是戀童‧‧」


「喂喂,我跟他只差六歲耶!」千秋反駁。


「沒錯,但是大學生跟六年級的小孩,這實在有點‧‧我六年級還沒長喉結哩!」


千秋理直氣壯地反駁:「那是你太遜吧?趙佳沅五年級就變聲了OK?你以為所謂的小學生,還是邊唱交通安全歌邊手牽手上學去的可愛小孩嗎?過時了啦!現在小孩多成熟,五年級就有人墮胎了!」


小翎反駁回去:「那就更表示他們不懂事啊!而且你雖然只是家教,畢竟名義上還是老師,你應該要照顧他,保護他,而不是‧‧」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千秋冷冷地說:「他補完習回家,奶媽翹班家裏沒半個人在,是誰丟下小組討論去幫他弄晚飯?我。他在學校被同學欺負,是誰冒充他叔叔去跟老師理論?我。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是誰只要一通電話馬上殺去陪他整晚?我。他成績進步的時候,是誰買獎品給他,載他去兜風?我。當他媽自己跑去澳洲過年的時候,是誰帶他去家裏吃年夜飯?我。別說我領的家教費全回到他身上,我都快以為我才是他媽了!」


「‧‧‧‧」小翎十分感動,卻又覺得有些不值:「你只是家教老師,根本不用為他做這麼多。」


「這還要你告訴我?我早就聽到耳朵長繭了,問題是我就是放不下他啊!」


小翎輕歎一聲。他自己不是也說了?戀愛中的人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做傻事的。然而他又想到一件不太妙的事。


「可是‧‧你不是會趁他睡覺時對他毛手毛腳‧‧」


千秋一時氣結:「我說了,我只是摸摸他的頭髮跟臉頰,什麼毛手毛腳!」


小翎毫不掩飾他的懷疑:「真的只有這樣?」


千秋俊美的臉扭曲了一下:「我問你,如果志恒親親在你身邊熟睡,你會不會有種衝動要碰他?」


「沒錯,所以我被志恒唾棄到死。而且我跟志恒同年,但是你是大人,他是小孩!這樣太‧‧」他使出全身力氣,才把「太噁心了」幾個字吞回肚裏。


「你想想,如果我真做了什麼過份的事,佳沅一定會很快醒來對不對?但是他每次都睡得跟豬一樣,就表示‧‧」


小翎冷冷地說:「表示他百分之百信任你,在你身邊睡得很安心。」


千秋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第一次出現了痛苦的表情,隨即又痞笑了一下。


「說得也是哩。不過呢,我跟他同床睡過至少一百次,在我們正式翻臉之前,他從來沒為這件事向我抱怨過,我想應該不算什麼天大的罪過吧。而且說真的,身為一個男人,美色當前居然每次都能點到為止,我還蠻佩服我自己哩。」


小翎抓起手機:「你要不要我撥回去,讓你把這話跟他重覆一遍?」


千秋舉手求饒:「不用不用,我錯了。」


「後來呢?他怎麼發現的?」


千秋長歎一聲:「這個說來話就長了。總之他小學畢業了要進初中,他比較好的朋友都進學區的國中,他媽偏要送他去上遠一點的明星國中,就是你們那一間。他進去以後不適應,還有一堆神經病跑去教室偷看他,搞得他壓力很大不想上學;我拼命鼓勵他,要他主動一點去跟同學建立感情。他還真的照辦了,卯足全力去跟他們班最漂亮的女生建立感情。從他把那女生帶回家介紹給我認識開始,我們的幸福生活就結束了。」


「‧‧‧‧」


千秋努力想擠出他的招牌笑容,偏偏有些力不從心:「那個女生根本不是真的喜歡他,只是覺得跟明星的兒子交往很炫而已。每次我帶佳沅出去,佳沅都一定要拉她參一腳。然後整趟行程我都只能眼睜睜看著佳沅被她拖來拖去,耍得團團轉。只要我跟佳沅講話,她就一定要插嘴打斷,總之她就是不能忍受別人有一秒鐘不注意她。」


「我就說了啊,女孩子都是這樣!」


千秋眉頭一揚:「哦?那幫你拿到制服的裘莉也是嗎?你媽媽也是嗎?」


「‧‧‧好啦,你繼續講就是了。」


「然後佳沅就忙著談戀愛,家教課常常臨時取消,也沒心情讀書,第一次月考考得是出神入化地差。我念了他幾句,他居然回答我:『你領你的家教費就好了,管我這麼多做什麼?』」


「好過份!」


「我當場呆住了,根本不敢相信他會這樣對我。最後我一句也沒說,站起來就走出他家,整整一個禮拜沒跟他聯絡。然後他開始發簡訊給我,一直跟我道歉,求我原諒他。我沒回,後來他來了這樣一封:『你是老師,學生不聽話的時後〈候〉,你可以罵我,可以法〈罰〉我,怎莫〈麼〉可以不李〈理〉我?』我真的很想當場打回去對他大吼:『第一,因為你錯字太多,第二,因為你對我而言早就不只是學生了啊!』」


此時的千秋,早已沒了平時的冷靜,臉上只有憤恨和不甘。小翎甚至以為自己看到他額上噴出火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6:09

Chapter 52

「老實說,我覺得這樣子不太像你耶。」  

「可不是嗎?」千秋苦笑:「簡直是我一世英名的污點嘛!那天我想了又想,再怎麼說我也是個大人,怎麼可以為一點小事跟小孩子計較?別的不說,憑我英明蓋世葉千秋少爺的本事,區區一個小鬼,要制住他還不容易?所以我打了電話給他,要他保證以後會用功讀書,然後我們就言歸於好了。我甚至還跟他約好,要教他教到上大學為止。可是我的心情已經變了,再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高高興興地為他付出,連笑話都講不出來。每次坐在他旁邊,神經總是非常緊繃,老覺得他隨時會被人搶走,差點有種衝動想把他拴起來,再也不放他走。」


「你‧‧你沒真的這樣做吧?」小翎心驚膽戰地問。


「如果有的話,我現在就是在牢裏當黑道大哥的床伴,不會在這邊跟你講古了。」


「哦。」


「總之我們兩個的關係變得越來越不平靜,常常為一點小事口角。吵完後,我都會跟他冷戰,一定要等到他認錯才停火。每次他讓步的時候,都是一臉委屈,好像被我欺負一樣。那時我真的覺得好慚愧,一個馬上就要拿到投票權的人,居然還得讓剛上國中的小孩向我低頭?每次我都再三告誡自己,心胸要寬大一點,要記得自己是老師,要有大人的樣子。但是沒有用,只要他一提到那個女孩,我就滿肚都是火,怎麼也壓不住。


「後來有一次我們又吵翻了,這次我想我一定要有點風度,主動去找他談。我很有條理地講了一大堆話,告訴他我對他的期許,跟他分析這個世界競爭有多激烈;還順便上兩性教育,告訴他交交朋友是可以,不要這麼快就投入戀愛,以後還有很多機會。他一言不發地聽著,最後只回了我一句話:『你是不是同性戀?』」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我的天哪!!」


「想也知道是他女朋友說的,因為那女生覺得我看他的眼神『不正常』。我那時腦中一片空白,幾乎不曉得該怎麼應對。就因為我呆了那幾秒,加上我臉上心虛的表情,讓我完全錯過否認的黃金時間。最後我只好靠耍寶曚混,我說:『對呀,所以你千萬不可以愛上我,免得被我傷害。』不過他當然是笑不出來了。」


小翎心中暗罵:原來開學時那個亂七八糟的自我介紹是這樣來的!


「他說:『是你愛上我吧?這一年多來你根本不是真心對我好,全都是別有居心!』然後他就哭起來了。我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狼狽過,結結巴巴地向他解釋,我真的完全對他沒有非份之想,也從來沒對他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我連賭咒發誓都講出來了,他還是一直哭。最後我沒輒了,也很不爽:我自認不曾虧欠他,幹嘛要像作賊一樣辯解一堆?


「所以我說:『你自己摸著良心想想,我自從認識你以來,幾時做過傷害你的事?不管我心裏怎麼想,你敢說你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如果你覺得同性戀很髒,不想給我教,沒關係,我馬上從你眼前消失,再也不出現。總之請你不要擺一副受害者的嘴臉哭哭啼啼,我從來沒對不起你過!』然後我就離開了。」


「過了整整兩個禮拜,他音訊全無。我心想,好吧,這次就真的這樣完了。說歸說,我每天都在想他,擔心他有沒有專心念書,有沒有好好吃飯,在學校有沒有給人欺負。但我還是只能告訴自己,全都結束了,再想也沒用。然後又有這麼一天,簡訊來了:『我很想你。是普通德〈的〉想,不是那種想。我們和好好不好?』光是這句話,已經夠我一整天心神不寧了,差點一路滾下教室樓梯。但是我沒有勇氣馬上回,又拖了幾天,他每天來簡訊,都是一些『你好嗎』,『你不李〈理〉我了嗎』,『我很難過』之類的。


「如果我一直忍住不回電,也許一條老命還留得住,偏偏我好死不死在第七天的時候回電了。結果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找我回去嗎?因為他第二次月考又是鴉鴉烏,他那個不聞不問的媽媽終於抓狂,揚言要把他丟去美國當小留學生,他不想跟那個賤‧‧見仁見智的女孩分開,所以要我回去幫他補習。」  


「好過份!那你就不要理他嘛。」


千秋苦笑:「我要是做得到,今天就不是惡鬼葉千秋,而是千秋大仙了。別的不說,我第一個就不希望他去美國,更何況他那樣苦苦哀求,我怎麼可能拒絕得了?他說:『我沒辦法接受你的感情,但我希望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所以我跟你講過很多遍,只要一聽到『就算不能在一起還是可以做好朋友』這句話,你最好馬上轉頭逃到聖母峰頂上去。這句話是陷阱,讓人生不如死的陷阱。」


「‧‧‧‧」


千秋嘴唇微顫,過了一會才繼續說下去:「總之,我們又恢復上課了。可是情況已經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再也沒辦法像從前一樣。只要我在講課的時候,身體跟他稍微靠近一點,他馬上就會往後退,那種態度真的有夠傷人。我火了,乾脆跟他保持二公尺的距離上課,作業就放在大桌子上用推的給他,他寫完再推回來給我改,氣氛僵得不得了。


「因為他功課一直沒進步,我就給他義務加課,不收錢,但他總是愛上不上。我不止一次問自己,何必呢?他既然不領情,我為什麼要這樣作踐自己?況且我自己也是有課業要顧的。但是每次決心辭職,事到臨頭總是說不出口。講了半天還是那句話:我不忍心他孤伶伶地被送去美國。


「而且,偶爾下課的時候,他還會對我笑一笑,感謝我的辛勞,這種時候我的決心馬上就會消失。每次都是這樣,他對我冷淡我就痛不欲生,當我快到忍耐極限的時候,他的態度馬上就會神奇地好轉,讓我覺得一切都還有希望,認為他對我畢竟是有感情的。直到最後我才知道,這一切都只是他操控我的手段罷了。哼哼,這年頭的國中生啊,可真不是蓋的。」  


的確很恐怖。小翎咬緊下唇,感到心口一陣荒涼。


「有一次他又翹課跑去約會,讓我等了快四十分鐘,打手機也不接,我給他奪命連環CALL,他乾脆給我關機。我翻出他的通訊錄,打到那個女生的手機叫他聽;我對他說,要是他再這樣,我只好跟他媽媽告狀。二十分鐘後他回來了,我拿出測驗卷叫他寫,寫完後拿過來一看,考卷上密密麻麻,重覆著同樣的三個字:『死變態』。我拿過另一份考卷,在上面寫了六個大字:『沒人要的小孩』,然後我就回家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6:19

Chapter 53

看到小翎一臉快要窒息的表情,千秋苦笑了一下:「不堪入耳,是不是?恐怕你得忍一忍,精彩的還在後頭。如果我不是那麼賤,這件事當天就結束了,偏偏到了晚上,我的良心又開始發羊癲瘋。我一直想,小孩貪玩是理所當然的事,我幹嘛那麼生氣?甚至對他寫出那麼殘忍的字眼?他長期被母親冷落有多痛苦,我不是最清楚的嗎?怎麼可以在傷口上灑鹽?所以我發了簡訊跟他道歉,還跟他說,如果他沒空補課,我明天會把測驗卷的詳細解答mail給他,叫他一定要讀。他很快就回覆了,六個字:『王八蛋,你去死!』

「那時候我還以為我心跳停了,等恢復以後,我非常神速地撥電話給他媽,還沒開口,那位大明星就告訴我,她剛才打電話去把她兒子罵了一頓,因為聽說他很愛玩;也就是說,佳沅一口咬定我真的告了狀,才會那樣回我。搞了半天其實是那位只會串門子玩股票的奶媽,熊熊變得盡忠職守起來,還順便批我教書不認真。結果我就這樣被開除了。」


「你沒跟佳沅解釋?」


「哦,算是有吧。我寫了封信給他:『我告訴你,去告狀的不是我,是你奶媽,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被開除了,以後你的事跟我一律沒有關係,我對你再也沒有興趣了。還要恭喜你,你媽終於想起你這個兒子了,不然我還以為你是路邊撿的。』」


「這‧‧這不叫解釋吧?」


千秋聳肩:「隨便,反正我不想管了。我自己的成績一落千丈,跟同學的感情也受到影響,搞得一團糟。就在我好不容易稍微有點振作的時候,我居然收到一個msn訊息,是他女朋友寄來的,問我要不要跟她交往。」


小翎大叫:「太扯了吧!有沒有搞錯?」


「我也是這麼想。我問她,她不是認為我是同性戀嗎?她說那只是氣話,我這麼帥的人應該不會是同性戀,就算是,她覺得她應該可以『幫助我』。我又說了,她不是跟佳沅在一起嗎?她說佳沅的媽媽不喜歡她,而且佳沅太幼稚,她有點受不了,想換換胃口。我說佳沅一定不肯跟她分手,她居然說那就先秘密交往,等佳沅出國,我們就可以正式在一起了。」


「真噁心!」小翎氣憤不已:「你有沒有叫她滾開?」


「我當然想,但是我又想到,為什麼不好好利用這次機會,讓佳沅好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呢?」


「你是說‧‧」


「我答應她了。陪她混了兩個禮拜,每天傳一堆噁心叭啦的訊息跟短信,然後等兩個禮拜過後,我把她跟我所有的談話紀錄,還有用手機拍的親密合照,全部打包寄給佳沅。」


越來越醜陋了‧‧小翎真想奪門而出。


「接下來當然就是一陣雞飛狗跳,佳沅動手摑那女生耳光被告到派出所,一堆記者整天追著他老娘跑,這我還是在報紙上讀到的。然後他奶媽急著打電話給我,說佳沅關在房裏不吃不喝,求我去勸勸他。我心想事情是我造成的,叫我去不是火上加油嗎?可是我又開始擔心,他本來就很偏食,已經在營養不良了,要是餓出病來怎麼辦?所以我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他的房間烏七嘛黑的,他就趴在床上,整個人裹在棉被裏。我站在他床邊,小心翼翼地跟他說,我只是不想他再被那個女人欺騙才做這種事,並不是存心傷害他,他盡量恨我沒關係,但是他沒必要傷害自己,畢竟他的人生才剛開始。他當然是理都不理我。我早知他會是這種反應,所以打擊沒有想像中大,但是我決定要跟他說個清楚。我說:『你可以討厭我,可以拒絕我,但是你沒有權利不讓我愛你!』這時他把棉被一翻,抬頭像要吃人一樣地瞪我,說了一句話。猜猜他說什麼?『我就是不爽被你愛,怎麼樣?花痴死玻璃!』」  


真是夠狠啊,小翎不禁歎息。


千秋呼了一口氣:「我常常在想,人的心到底能承受多少傷害?撐得過幾次打擊?一次又一次,我都快算不清楚受傷的次數了,為什麼還是不開竅?最恐怖的是,每當我以為已經到底了,真的要結束了,卻總是會再度陷到更深的地方去。冷靜的時候,我會問自己,我?了一個孩子剛要開始的人生,也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到底有什麼好處?反省歸反省,我卻從來沒有真正覺悟過。」


「那,佳沅應該是被送去美國了吧?」


「去了啊,可是待不到一個學期又回來了。適應不良。」


「你怎麼知道?」


千秋露出扭曲的笑容:「他告訴我的。」


「什麼?」小翎睜大了眼:「你們後來又和好了嗎?」


「不完全是。」千秋的笑容扭曲得更厲害了。


「快說啦,不要賣關子!」小翎催促著。


「跟他徹底決裂以後,我醉生夢死了一段時間,後來總算稍有長進,又開始恢復正常生活。千不該萬不該,某天我一時興起,居然又想要上天堂。」


「遊戲嗎?」


「不是,是去見耶穌──廢話,當然是遊戲。以前佳沅太愛玩天堂荒廢功課,我為了糾正他,乾脆陪他一起玩,約好一天只能玩多久,看看時間到了,我就跟他PVP〈註:比武〉,如果他輸了就得乖乖下線,大部分時間都是我贏,不過他還蠻喜歡這種玩法的。分開後我有好長一陣子沒上去,想想點數還有剩蠻可惜,就想一次用完算了。沒想到一上去,竟然他在線上。我那時忍不住想,他為什麼又上來了,不怕我看到他嗎?莫非他根本就在等我去找他?」


「呃‧‧想太多了吧?」


千秋苦笑一聲:「是啊。總之從那以後,我養成習慣,一上線就去看他的動靜,當然是換了角色。他的稱號居然是『美眉照過來』,真是個小色胚!有一次我藉故找他哈啦,聽到他提到人在台灣,讓我很疑惑。日子久了,我越來越按捺不住,想跟他好好談談問個清楚,又怕他對我會有防備,所以決定換個更容易接近他的身分。」


「什麼樣的身分?」小翎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不是要『美眉照過來』嗎?我就給他一個美眉啊。」


「千秋!」小翎大叫:「這樣很缺德耶!」


都已經吃了這麼多虧還不死心,連這種低級招數都用上,這傢伙比他還不受教!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6:28

Chapter 54

「我知道,可是我告訴自己:『這是非常手段,我只要確定一下他過得好不好就行了。』所以我創造了另一個角色,種族是最漂亮的白精靈,性別是女生,還告訴他我跟跟他同年。我不想取太女性化的名字免得噁心,就用了一個ID叫做『長秀』。很好聽吧?」

「這不是重點!你跟他說什麼?」


「反正就是約他一起打怪,稱讚他很風趣之類的。他很高興有女生找他,我們就聊起來了。」


「聊得開心嗎?」


千秋微微一笑:「不是我誇口,以我的本事,要抓住他的心太容易了。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是全世界最愛鬧彆扭的小學生,還不是二十分鐘就給我收服了?」


「是,恭喜你了。」小翎覺得很無力,網路上謊報性別的人雖然很多,但是這樣別有用意接近一個不知情的人未免太‧‧


「總之我們就每天一起練功或者守城,大部分時間還是在聊天,過得非常開心,就像當年那個女生還沒介入以前一樣。我假裝說我很想去美國遊學,他就回答我說,他之前在美國待了一陣子又回來了。問他為什麼那麼快回來,他說去美國之前發生很多不愉快的事,心情很不好,到了那邊又不能適應,他媽就把他送回來了。然後我就自然而然地問他,之前到底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


「一開始他當然不願意講,支支吾吾地。我並不想逼他回憶不愉快的往事,但是又很想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所以就放慢速度,一步一步引導他說出來。我永遠也忘不了,坐在螢幕前一面讀一面發抖的心情。我很小心地問他,被一個男生喜歡上是什麼感覺,他說:『超級噁心。』」


小翎長歎一聲,為什麼永遠只能得到這種回答?


「我明明有心理準備,一看到那兩個字還是覺得腦袋快爆掉。我無怨無悔為他付出兩年,他的感覺卻只有『噁心』而已?幸好是網路交談,他看不到我崩潰的樣子。然後我又一副跟我無關的口氣問他,既然噁心,為什麼不立刻把那個家教開除掉?他卻又支支吾吾半天,給我一堆藉口,說什麼我教得不錯啊,其實做人也還好之類的。真是笑話!


「我忍著氣告訴他,今天一個女孩子如果遭到性騷擾,事後又跟色狼來往的話,性騷擾是絕對告不成的,他既然認為家教噁心卻又留下來繼續教,那他就沒資格抱怨家教的不是。這小子也真夠機警,立刻問我:『妳怎麼懂這麼多?是不是念法律的?』」


小翎大驚:「露餡了!」


「這點小事哪難得倒我?我說:『你健忘症啊?我才國二欸。我姐姐是念法律的,常常在家裏碎碎念一堆法律用語,所以我才知道啊。』總算是把他唬住了。然後他說他沒有要告家教,只要家教不要對他做一些奇怪的事,他還是可以給他教。說得好像他給我多大的恩典一樣!」


「那你怎麼說?」


「我當然是曉以大義啦,跟他灌輸一大堆:同性戀並不是罪過,只是喜歡同性;也沒有什麼噁心的,跟一般的戀愛沒兩樣。那位可憐的家教自己也知道不能愛上他,只是喜歡上了又有什麼辦法?也許有時會忍不住做出一些怪怪的事,但並沒有太過份,他也沒有受到什麼實際傷害‧‧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我知道是犯法的。但是人總有權利為自己辯解吧?」


這不叫辯解,這是強詞奪理!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假裝好人耍手段挖人家的瘡疤,然後再趁機為自己說話,還讓對方以為自己是公正第三者,這也太卑鄙了吧?小翎深深地不以為然,卻又不忍開口批評。


「‧‧那他接受嗎?」


「他就嗯了二聲說:『也對啦。』然後就把話題帶開。我不想太逼他,就沒再追問。之後我們繼續聯絡,他從美國回來以後心情一直很差,煩惱一大堆。他一件一件地告訴我,我就努力為他排解,所以他越來越信任我。每次我都會為欺騙他覺得愧疚,但是只要一看到他在螢幕上留給我一個大笑臉,寫:『長秀,謝謝妳聽我說。』我又會覺得非常滿足,甚至還想,只要能陪伴他度過這段低潮期,我就是下地獄也沒關係。這件事給我們一個教訓就是:話不要講得太滿。」


小翎心想,這笑話實在很難笑。


「每次聊天,我都會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引到那位『變態』家教身上,試著了解他對我真正的想法。最後我明白了,他對我的期望就是:永遠關心他,保護他,卻不能對他有任何私情。也就是說,只能無條件犧牲奉獻付出,不能有半點期待。這我哪做得到?當我是聖人嗎?」


「他大概是想要父親或是哥哥的代替品吧。」


「這種要求有多殘酷,你應該很清楚吧?。」


小翎默然。是啊,他們一開始就不被當做是戀愛可能的對象,連暗戀的權利都被理所當然地剝奪,這豈止是殘酷而已?


「你難道就不怕被揭穿嗎?」


「當然怕。自從那一次不小心說出法律術語,我就整天神經兮兮,講話都特別小心。他常要求見面,全被我找藉口拒絕。我當然也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他早晚會發現的。最安全的辦法就是懸崖勒馬,找個理由向他道別然後馬上消失。但是我總是心存僥倖,一天拖過一天,以為應該還有時間。


「結果最後期限很快就到了,快得讓我措手不及。這位趙佳沅先生,他居然向我,不是,向『長秀』表白,說他很喜歡她,要她做他女朋友。」


小翎高聲說:「我就知道!」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6:37

Chapter 55

「是啊,連你都想得到,我卻只會自欺欺人。那時我真的差點嚇出心臟病,手忙腳亂地問他,我跟他認識沒多久,而且根本沒見過面,為什麼他會喜歡我?要是我是恐龍怎麼辦?他說,他雖然喜歡漂亮美眉,但我是最了解他,跟他最投緣的女孩,每次跟我聊天他都很開心,所以他不在乎我的外表。我那時真是氣瘋了,為什麼他對女生的要求就這麼低,連沒見過的都可以接受?」

「你只要跟他說,長秀已經有男朋友就好了呀。」


「很不巧,就在兩天以前我才告訴他,我覺得國中生應該以課業為重,所以我對男生完全沒興趣。」


「那你用這理由拒絕他呀。」


「問題是他就是不吃這套,反而一直跟我鼓吹,談戀愛不表示功課就會退步,我們可以一起用功考上好學校。他還說我不用立刻回答沒關係,他會耐心等我,直到我回心轉意為止。」


小翎評論:「從日劇偷來的台詞。」  


「沒錯。最後我慘到騙他說我是蕾絲邊,他居然還不死心,一直勸我說男生也不錯,要我試試看。好好笑,他一直說被同志追求很煩,憑什麼自己就可以對女同糾纏不清?這樣就不是騷擾嗎?後來我開始避著他,改用別的角色出現。然而他卻每天上線等我,甚至還到處發訊息找我:『請幫忙!有人認識長秀嗎?』他的稱號也改成『我的心永遠不會變』。


「我算過他上線的時間,以前頂多一天四小時,那陣子卻每天都接近七個小時,甚至連學校上課時間他也在線上,想也知道又翹課了。我用長秀的id上去一看,包包裏滿滿的都是他的信,一天至少三封,把我的裝備欄都塞爆了。我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最後我知道,非做個了斷不可。


「我去找他,對他說:『這樣吧,我們來玩猜謎遊戲,你猜對我就做你女朋友,如果一個禮拜內猜不出來,就請你放棄,不要再來找我了。你接不接受?』他問我為什麼要這樣,我說我喜歡勇於接受挑戰的男生,不接受就拉倒,他當然只好答應了。我出了題,題目是四個成語:我行我素、是非不分、萬紫千紅、一葉知秋,最後是一行數字:113〈←→〉24。」


「你‧‧」小翎有點無力:「你就不能老老實實說出來嗎?」


「到了這種地步哪說得出口啊?第二天,我閒著沒事跑去以前我們常去的BBS一看,差點當場昏倒:他老兄居然把題目貼在閒聊板上拜託大家幫他解答,我真的是被他打敗。然後夭壽的事發生了,有個無聊的人真的去回文:『這麼簡單都不會?數字部分就是指在每句成語對應順序的字啊。像第一個1就是我行我素的「我」,第二個就是「是」,3就是「千」,最後兩個字就是「葉」跟「秋」,雙箭頭就是3跟2的字要對調,合起來就是「我是葉千秋」嘛!』」


「我的天哪‧‧」小翎也快昏倒了。


「我急出一身冷汗,不知道佳沅到底看到了沒,查上站名單卻看不到他。正在急著想辦法,靈機一動去信箱一看,正好有一封他的信。」


小翎急著問:「他寫什麼?」


「沒有。一個字也沒有。我看著螢幕上那空蕩蕩的一片,心裏知道大禍要臨頭了。」他的聲音空洞,彷彿又回到了那令人喘不過氣的漩渦中。


「想也知道,這回他一定徹底抓狂了。我一直在猜,他會怎麼對付我?是在BBS上貼黑函?還是找兄弟堵我?我那時心想,不管他採取什麼行動,都是我應得的懲罰,我一定要挺身面對。萬萬沒想到我還是太低估他了。


「他跑到我媽當義工的地方,拿著一把刀作勢要割腕。當我媽和其他二十幾個義工媽媽試著勸他的時候,他朝我媽大吼:『妳兒子是個大變態,他對我動手動腳,做了一堆不要臉的事,現在我不要活了!我要變鬼找他報仇!』最後他被一個義工制服,我媽的心臟病也發作了。」


對小翎而言,就算一條眼鏡蛇沿著他背脊往上爬,也不能跟此時的寒顫相比。  


「他知道家人是我的最大弱點,就毫不猶豫用最激烈最難看的方法狠狠戳下去。你也知道我老子跟老娘的心態,他們完全沒辦法接受,整間屋子都快吵翻了。我老爸堅決認為佳沅說謊,像瘋了一樣找律師要告他誹謗。我告訴他,佳沅說的是實話。老頭從小到大沒打過我一次,這時卻一巴掌呼過來,然後繼續翻法條。我又說了一次:『是真的。』又是一巴掌。我連說了十幾次,他就打到掌心淤血。


「我媽從醫院回來以後就成了現代孟姜女,整天就只聽到她擤鼻涕的聲音。接下來兩個人開始聯手疲勞轟炸,輪流數落我,要我去看醫生。我說要我坐牢我甘願,要我看醫生別想。不用我說也知道,接下來當然就更熱鬧了。不過呢,老人家的反應我大致上還可以料到,但是我那位老妹,超級美女葉芊菁,就真的只能用『神奇』兩字形容了。


「她也像爸媽一樣,罵我自甘墮落敗壞全家的名聲,這也就罷了。但我最受不了的是,她會用一種很不屑的口氣,問我一堆白痴問題,例如:『哦,原來你們這種人也會吃醋啊?』,或是『你們這種人上床要怎麼做呀?』、『你們這種人是不是很愛劈腿?是不是很會雜交?』」


「‧‧‧‧」太扯了吧?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6:47

Chapter 56

千秋恨恨地說:「她到底以為她在跟誰說話?不管是幼稚園、國小還是國中,沒有一天不是我帶她上下學的;我這輩子領的第一筆零用錢就是用來買禮物給她;在她交男朋友以前我是她的專屬司機,無論晴雨隨傳隨到;結果短短一夜之間我就變成『你們這種人』?你倒是告訴我,家人到底是用來幹嘛的?」  

小翎的眼淚早就糊了滿臉,根本沒辦法開口。他視線一片模糊,看不到千秋感動的表情。


「後來發生的事情你也很清楚了。現在重提舊事雖說沒什麼用處,但我希望你知道,愛上異男是很不智的。那是深淵,永遠也踩不到底的深淵。可能的話,你最好早早覺悟。」


小翎抹去眼淚,紅腫的雙眼瞪著他:「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是嗎?你老是照三餐罵我,拿我當豬頭,結果你自己根本就做過同樣的蠢事,還比我更離譜!如果真為我好,你為什麼不早點把你的故事告訴我,直到逼不得已才講?從你講話的口氣就知道,你還是很恨佳沅,也就是說你還是很愛他,所以才沒辦法昇天。連你都沒辦法覺悟了,我哪有辦法?」


千秋的表情很疲憊,但他並沒有生氣。


「也許,只是也許,每次我看到你做蠢事,就好像看到我自己,所以我會加倍火大,罵得加倍難聽。也許除了怨恨以外,另外一半的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完全是自作自受,根本沒資格靠夭。也許我之所以不能昇天,真正的理由是愧疚。也許我早就想提供親身經歷讓你警惕,但是實在太可恥講不出口。也許我對佳沅根本不是愛,只是操控慾,希望他照著我的期望成長,一旦他不聽話我就抓狂;也許我對你也是一樣。也許對現在的我而言,所謂的『愛』不過是個用到爛的藉口而已。」


小翎聽得耳朵抽痛:「不要再『也許』了!現在趙佳沅都找上門來了,到底是要怎麼辦?」


「只能等了。」


「為什麼?」小翎差點叫出來。


「第一,我們完全不清楚他的意圖,也不曉得他有沒有幫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第二,他是怎麼拿到你電話的?搞不好你身邊有人存心捅你,這點一定要先查清楚。」


「要是他找人扁我怎麼辦?」


「他的仇人是我,幹嘛扁你?」


「我是說萬一啊!他連電話都打來了,還有什麼事不可能?乾脆我們去他家找他談嘛。」


「不要傻了,他可是有個資產上億的娘耶。到時候一言不合把你扭送警局,你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千秋說:「總之他一定會有下一步行動,我們這陣子就盡量小心點,等他出手再接招。要是他真做出什麼不利你的事,我保證,我一定會像對藤木跟阿Q一樣招待他。」


小翎實在壓不住心中的疑惑:「你真的做得到嗎?」


千秋微微一笑:「怎麼說呢?也許對現在的我而言,你比佳沅重要。」





台灣的秋季原本就不明顯,加上近年來氣候改變,到了十一月還是熱得要命,落葉也沒增加多少,更讓人有種仍是夏天的錯覺。不過這天早上,當小翎走向學校的時候,心中確實感受到了濃濃的秋意。


現在的他本該像棵青翠的樹苗,頂著烈陽不顧一切地筆直上竄,然而此時在他心中,有些部分卻開始乾枯凋零。前天夜裏一席談話,讓他自覺老了不少。


也許是一口氣傾訴了太多,千秋變得異常沈默,兩天來一直待在鏡子裏一言不發,就像現在一樣。就連小翎也不太想講話,只要一想到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種種混亂,還有比打結的毛線團還要複雜的人心,就感到無比地疲憊。


愛情這麼美麗的東西,會什麼到頭來會變得如此殘酷醜陋呢?它把人逼到絕境,彼此踐踏,爭鬥不休,什麼難看的事都做得出來,弄得兩方都遍體鱗傷卻仍不停止。搞到現在,千秋人都已經死了,趙佳沅居然還要千方百計追蹤他?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真的有必要弄成這樣嗎?他絕對相信千秋對佳沅的愛是真誠的,結果卻只會讓他自己和趙佳沅都遭遇不幸。難不成真的像千秋說的,愛只是個用到爛的藉口?


雖然很不甘願,他仍然不由自主地開始反省自己對志恒的感情。如果愛上異男真的是條沒有未來的不歸路,是不是該趁早回頭比較好?他願意為了志恒,把自己搞到進退不得生不如死的下場嗎?


對這個問題,一個禮拜以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願意」;然而現在,血淋淋的實例擺在眼前,他發現自己沒那麼肯定了。


兩天來他一直做著同樣的惡夢,夢見千秋從七星山頂滾下去,他跑上去要拉他,腳卻踩進流沙裏。他拼命掙扎想逃,沙裏卻伸出一雙手,無情地把他一路往下拉。在沒入流沙之前,他只看見千秋的骷髏頭浮在沙上,張大了嘴對著他獰笑著,輕聲說:「這是深淵,永遠踩不到底的深淵。人家就是不爽被你愛,你還想怎麼樣?」


「唉‧‧」小翎邊走邊歎氣,的確是不能怎麼樣,誰叫他活該倒楣要當同志?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6:56

Chapter 56

往身後小心張望,今天好像沒有被跟蹤。說的也是,都已經被捉包了,哪有人會笨到再來自投羅網呢?而且千秋說了,要是趙佳沅真有什麼不軌的舉動,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因為對現在的他而言,也許小翎比佳沅重要。

廢話,小翎可是他的宿主,當然重要。


小翎天天被他耍著玩,不像佳沅只會一直傷害他,自然比佳沅重要。


一樣是同志,又有類似遭遇,同病相憐,所以覺得他比較重要。


因為小翎長得像「天雷勾動地火」的男主角,臉上有可愛的酒渦,所以他比較重要‧‧


厚!到底什麼叫做「也許對現在的我而言,你比佳沅重要」啦!幹嘛隨便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沒下文啊?話也不講清楚,真是死人!


呃,本來就是死人‧‧


其實他真的好想問千秋,是不是還愛佳沅。不過用腳趾想也知道千秋不會回答他的,所以還是省省力氣吧。而且根據幾次碰到佳沅時千秋的反應來看,八成是還愛。再加上千秋已經死了,更沒機會對他忘情。那麼,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好想仰天大叫:啊啊,鬱卒啊!


「早啊。」進了校門,剛好遇到志恒,他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小翎感到有點心虛,如果那天晚上他沒有假排解真煽火,而是好好勸慰志恒,也許他氣色不會這麼糟。


「你還好吧?」


志恒聳肩:「昨天又吵了一架。我問她為什麼不告訴我有別人在追她,她說反正她已經拒絕了,沒必要告訴我。你說這是什麼話?這種事怎麼可以不告訴我?」


小翎歎了口氣,這兩天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戀愛的辛苦,腦袋都快爆了,志恒卻還要來火上加油。也罷,算是他的報應吧。


「告訴你又能怎麼樣?去把那男的搥一頓?」


「那可說不定。重點是,既然她不在意那個男的,為什麼要瞞我?這不就表示她心虛嗎?」


「我說了,也許她是怕你不高興。」


「問心無愧為什麼要怕?」


「根據名偵探菲洛‧凡斯的說法,越是無辜的人,越怕被人誤會。」


「喲,你認識她不到兩天,就這麼相信她了?」志恒酸溜溜地說。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在一起這麼久,你還這麼不相信她?」


「‧‧‧‧」


「總之,你冷靜下來以後,再去跟她好好談談吧。」


志恒神情苦惱不已:「我已經不曉得該怎麼跟她說話了,同樣的事吵幾百遍就是沒有結果。我想盡辦法要把她介紹給我朋友,讓大家一起來祝福我們,結果她整個晚上給我擺臭臉,這樣叫我怎麼做人?」


小翎深吸一口氣:「我實在跟你說,今天如果是我辛苦計劃了一個月的約會被臨時取消,我可不止擺臭臉而已。那天晚上她沒把蛋糕砸在你頭上,已經很給你面子了。你自己想想吧。」朝他一揮手,走上通往高二教室的樓梯。


當了兩天啞巴的千秋終於開金口了:「怎麼又變成正義化身了?」


「我今天不想當壞人,改天吧。」


一進教室,康樂股長阿輝伯活力十足地迎了上來。


「喂,小翎,下禮拜六有沒有空?」


「幹嘛?」


「中山出名的美女班昨天找我們聯誼哦,而且她們還指名叫你一定要去。」


小翎一頭霧水:「幹嘛指名我?」


「人家想看看鼎鼎大名的陳少翎啊,好多學校都在傳你們上次的賭局哩。」


「怎麼會傳到別校去啊?」這應該只是裘莉編出來哄志恒的謊話吧?


「班聯會做了個網頁把這件事PO上去,很多人來看欸,還有好多留言,我們班現在大紅了。」


真的是‧‧太閒了吧!小翎覺得頭有點痛。


旁邊巴西人接口:「嗯,也就是說小翎是我們班的名產。」


「你當我是花蓮麻糬啊!」這話引來一陣大笑聲。


「人家班上出產美女,我們班出產同性戀,還真有面子啊!」會說這話的沒有別人,當然是坐在兩排以外的侯江聖同學。


氣氛立刻緊繃了起來,巴西人和一群同學充滿敵意地瞪著藤木一號,後者也冷冷地回瞪。小翎並不生氣,只覺得疲倦:這種戲碼到底還要演多久?  


「泡麵你是怎樣,一大早就吃錯藥了?」


「我只是覺得我們班淪落到靠人妖幫忙拉線追女生,實在很可悲而已。」


阿輝伯說:「你這麼不屑就不要去,沒人逼你,OK?」


藤木一號緩緩地站了起來,俊挺的身材在晨光中顯得十分出色,氣勢逼人,但是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完全不像外表那樣令人心折。


「這個班真的墮落到這種地步?連一點最基本的道德水準都沒有?你們一群家世清白的人,跑去跟一個不男不女的變態稱兄道弟,不覺得慚愧嗎?就因為他會耍寶出風頭,你們就忘了他有多髒嗎?」


這話確實是正氣凜然,只不過他好像忘了,同學互相尊重也是基本道德水準的表現之一。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7:12

Chapter 57

「你說誰髒?」巴西人怒吼一聲就要衝過去,小翎伸手按住他。

「陳少翎,我是正常家庭出身的,耍賤招我比不過你;我告訴你,如果你身上那根不是假的,就跟我出去,我們一對一單挑,輸的人就滾出學校!」看來藤木一號是鬥志高昂。


「侯江聖,你夠了哦!」


小翎拍拍巴西人肩膀要他冷靜,回頭仔細地凝視著藤木一號。以往他的視線總是盡量迴避這人,也試著盡量迴避他強烈的敵意,但是這次他決定要正視他的敵人,把他好好看個仔細。


健美的身材,微黑的肌膚,可愛的天然鬈髮,陽剛味十足的五官,整體說來是個相當好看的男孩,而且很不幸地,可能會有許多同性戀者喜歡這型。然而當小翎看著他時,心中只覺得強烈的惋惜。


這個人的腦袋結構也未免太簡單了吧?這世上有那麼多無奈,那麼多的誤解,數不清的悲歡離合,相遇錯過,他的世界卻除了「消滅同性戀」以外,什麼都沒有。其實這樣也不錯,要是有一天世上的同性戀者真的全被消滅,他就可以得到幸福了。問題是這一天永遠不會來。


「你幹嘛一直看我?很噁心欸!不要再跟我說是在看頭皮屑了!」


更讓他驚異的是,小翎居然笑了起來。他越笑越誇張,最後居然捧著肚子蹲在地上。


「笑什麼啊!」藤木一號氣瘋了,其他人也一頭霧水。


小翎自然也知道自己失態,但他就是忍不住。在他盯著藤木一號瞧的時候,眼中赫然出現另一張臉,本壘板似的五角臉,兩隻倒三角形的眼睛,發紫的嘴唇,正是櫻桃小丸子裏那個整天大叫「不要再罵我卑鄙了啊啊啊啊啊」的藤木。最奇怪的是,這位藤木頂著一頭鬈毛,活像剛從滾水裏撈出來的泡麵。想到這裏,笑聲就不由自主地噴出來了。


藤木一號衝了過來:「你再笑一次看看!」


「對不起,對不起,不好意思。」小翎站了起來,表情總算恢復平靜。「藤木兄,小弟給你個良心的建議,有空多出去走走交個女朋友吧。年紀輕輕地長得又這麼帥,卻滿腦子都是同性戀,這樣對身體不好欸。」


藤木一號頭頂差點爆開:「誰滿腦子都是同性戀啊!」


「這個‧‧我們班最常講這三個字的,不就是您老嗎?」


旁邊有人附和:「沒錯沒錯!每次都這樣,明明沒人提到同性戀,你就一定要把話題往這邊扯!」


「我才沒有‧‧」


這時坐在遠處的人也發聲了:「還沒有?每天從早到晚都是同性戀同性戀,煩不煩啊你?沒別的事做了咻?」


「身為版主居然帶頭洗版,你差不多一點好不好?」


正在藤木一號腹背受敵的時候,超愛湊熱鬧的班長李文豪居然挑這時給他致命的一擊:「欸,該不會你自己才是同性戀吧?」


「亂講!」要不是李文豪離他太遠,泡麵早衝過去把他打扁了:「李文豪你有種再說一遍!」


李文豪被他的怒氣嚇得縮了一下,隨即又不服氣地反駁:「誰叫你自己整天三句不離同性戀?我當然會起疑了。」


「我是反對同性戀才會一直講好不好?」


「那可難說哦,聽說有些gay就是怕人家知道,所以罵同性戀罵得比誰都兇咧。」


旁邊的人笑了起來:「對厚!泡麵,你居然騙我們這麼久啊?太不夠意思了。」


「你們‧‧」藤木一號的臉變成可怕的青紫色,反而更像小丸子的同學。小翎甚至覺得他整個人膨脹了一圈,顯然是被怒氣撐大的。他一轉頭,氣急敗壞地衝了出去。


「真沒幽默感耶,開個玩笑也這麼激動?」李文豪聳聳肩,逕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巴西人非常得意:「活該!誰叫他做人失敗?」


「反正聯誼少一個人去,其他人的機會就變大了。」阿輝伯也很滿意。


小翎努力維持平靜的表情,免得讓人以為他得意忘形。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太高興或自滿,應該要多少同情一下侯江聖,但他就是壓不住滿心的喜悅。


他做到了,「命名繪圖大法」成功了。再一次,他不依靠千秋,憑自己的力量戰勝了敵人,還有心裏的恐懼。他覺得自己有權利開心一回。


「做得好,你快要可以出師了。」千秋也開了金口。


其實在他講話之前,他的欣慰早就直接傳進小翎腦中,小翎再度感受到兩個靈魂同調合而為一那種至高無上的滿足感。這種感覺,只有在火熱的沙漠裏走了三天,然後把整壺涼水一口氣灌進嘴裏的人可以理解。


真的很幸福,幸福得讓人想落淚。


上午四節課藤木一號都沒有出現,午休時間的鈴一響,小翎的手機也跟著響了。


「你很得意,對不對?」正是侯某人。


「說到得意我就想到,我家還剩一包『得意的一天』耶。」很冷的笑話。  


「我告訴你,不要爽過頭。我的確是拿你沒輒,不過呢,看你不爽的人不止我一個。總會有人出來教訓你的,搞不好還是你的老朋友哩。」


「什麼意思?」


「自己去想。」重重地掛了電話。


小翎收起手機,心情的確沈重了一些。


無論如何,他現在知道是誰把他的手機號碼告訴趙佳沅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7:22

放學時間,小翎獨自晃到館前路的玫瑰唱片去買CD。雖然千秋勸他早早回家比較安全,但他不想因為這樣就悶在家裏發抖。況且天還亮得很,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才對。

正在找電影原聲帶時,千秋出聲了:「喂,後面。七點鐘方向。」

小翎後退一步,撞到身後的顧客。趁著回頭道歉的空檔,往千秋說的方向瞄了一眼。

只見在滿坑滿谷的學生中,立著兩個突兀的身影。兩個人都很高壯,幾乎比小翎高一個頭,其中一個捲起的袖子下還有明顯的肌肉。看年紀應該也是學生,卻沒穿制服,頭上噴了至少半罐髮膠,下巴還有未剃淨的鬍渣,只差沒在臉上寫「我是古惑仔」。

兩人一接觸到小翎的視線,立刻低頭假裝找CD,但這種欲蓋彌彰的舉動仍是逃不出小翎眼底。

小翎轉過身去,只覺得背後全是冷汗。這兩人想必就是藤木說的「總會出來教訓你」的人了。

仔細想想,恐同症患者最常用來伸張正義的工具當然就是拳頭,他居然忘了?這種時候,再怎麼會耍寶也沒半點屁用。而他卻在藤木和趙大少夾擊的狀況下,還一個人到處亂晃?真是笨到不行啊!

「別緊張,他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動手。小心點繞出去,一出門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千秋的聲音有些不穩,顯然他也認為這次麻煩不小。

小翎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緩慢移動,一面感覺那兩人的視線跟隨著他,還得裝出一臉輕鬆的表情。在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下,他終於踏出門口,立刻把偽裝拋到九霄雲外,拔腿朝車站方向飛奔。兩人自然也追了出來。

來到路口正好是綠燈,小翎飛快衝過忠孝西路,本來希望綠燈能立刻轉紅,擋擋那兩個追兵,問題是此地的綠燈向來是無敵夭壽長,長到讓建中學生可以在斑馬線上跳豔舞,因此後面兩個人可說是暢行無阻。

小翎嘖了一聲,正打算沿著台汽車站逃跑,眼角卻瞥見一個驚人的景象。

一個年輕人無視路口的紅燈,和千軍萬馬般的車流,竟大步地踏上館前路口斑馬線,前後二台機車從他鼻子前呼嘯而過,當真是險象環生。交通警察朝他連嗶數聲,他也聽而不聞。

小翎就是近視再加一千度,也認得出安修平的背影。

「學長!」

他豁了出去,跟著踏上斑馬線,衝上前抓住安修平,拖著他飛快通過馬路。眼看交通警察就要走過來找他們兩個算帳,他死命拖著學長,腎上腺素全開,拔腿飛奔逃跑。

二十分鐘後,當他們平安地逃進台北大街第二廣場時,小翎仍是心有餘悸。

「學長,你怎麼闖紅燈啊?很危險欸。」

安修平只是盯著他,一言不發。看到他的表情,小翎真是徹底沒力。

「我是你高中學弟陳少翎。」

「哦,你好。」

好你的頭啦!千秋和小翎同時暗罵。這時小翎想到一件讓他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正好趁現在問清楚。

「學長,你現在有沒有急事?沒有的話可以跟我喝杯茶嗎?我有事想問你。」

安修平聳肩:「隨便。」

剛在咖啡店坐下,安修平劈頭就說:「上次制服的事,真的很不好意思。」

「別客氣,反正已經解決了‧‧」小翎一震:「你根本就記得我!」

安修平一挑眉:「大概吧。」

什麼叫大概吧‧‧小翎實在很想咬他一口。

「對了,你要問我什麼事?」

「呃,上次我們在二二八公園旁邊,你說你看得到鬼,那是真的嗎?」

安修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許久,形狀美好的唇微微上彎,拉出一道嘲諷的笑。

「原來是這件事啊?不好意思,你要嘛就直接帶靈異節目製作人來訪問我,否則我不想免費回答你。再不然你去問樂儀隊不就得了?他們一定會跟你說我是為了退隊故意演戲,但是那群人一看到我還是嚇得半死。沒辦法,誰叫我是本校傳奇人物呢?」

「學長,你正經一點好不好?」小翎生氣地說:「我問這問題不是為了嘲笑你,是因為我相信你啊。」

安修平的笑容更深了:「學弟你真可愛。你相不相信,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就算全世界都當我是瘋子,那又怎麼樣?反正我老頭是絕對不會把我送進精神病院的,他才丟不起這個臉哩。」

「可是你高三的時候不是復原了嗎?」

「那是因為我白痴,以為只要好好用功考上大學就沒事了。從這點就知道我八成是真的瘋了。」

小翎正經八百地說:「你沒有瘋。你只是被鬼附身而已,搞不好你媽媽也是。」

千秋歎氣:「我跟你說過不是這樣‧‧算了,我又懂什麼?」

「喝,原來這裏有個專家呀。」安修平眼神奇冷無比:「請問你怎麼知道呢?」

小翎深吸一口氣:「因為我身上也有鬼附著,是他告訴我的。」

「陳小翎──」千秋真的快不行了。

安修平端詳他一會,再度笑了起來。「搞了半天,今天是在演超級大爆笑嗎?還是最新流行的KUSO?我們乾脆來合演鐵獅玉玲瓏算了,說不定可以再創白爛新流行哦。」

「學長!」小翎睜大了眼睛,實在難以置信:「你看不到嗎?千秋‧‧我認識的鬼,他現在就在我身上啊。上次見面的時候他也在,我就是想問你有沒有看到他‧‧」

安修平笑容頓斂,原本無神的雙眼再度燃起火焰,凌厲地瞪著他。「你說你現在身上有鬼?被附身了還這麼紅光滿面,真是神奇啊。我看附在你身上的八成是德蕾莎修女吧?」

「這個‧‧」小翎頓時辭窮:「我運氣比較好啦,這個鬼跟我還蠻合的。」

「對呀對呀,我們是親密戰友哩。就像那首歌一樣,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千秋非常熱心地在旁邊碎碎念,小翎真希望他閉嘴。

安修平緩緩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上,彎腰逼視著小翎。這個舉動讓整間店的人都回頭看他,小翎更是緊張得血壓直飆。

「哦?那麼請問你腦子會不會從早到晚響著七八種怪聲,吵到連覺都睡不著呢?」

「不會‧‧」光千秋一個已經夠吵了,要是有七八個聲音還得了?

「你會不會做天天惡夢,夢見你拿刀把家人剁成八塊,整個家被血噴成全紅的?或者是一把火把整棟樓燒掉,一百多個住戶全部燒成黑炭?你會不會半夜驚醒,發現自己站在廚房裏,手上拿著菜刀?」

小翎膽顫心驚地搖頭,深深地認為自己選錯話題了。

「你跟你的鬼很合是吧?那真是恭喜你了。既然你這麼幸福,拜託你去找別的閒人發表你的白日夢;我的麻煩夠多了,不想再忍受這種白痴故事。」

他正要轉身離開,小翎早有準備,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沒有騙你。」

「‧‧‧‧」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相信你,所以你也應該相信我。」

「我為什麼要信你?」

「摩斯漢堡,你還記得吧?你要是不信我,我就當場哭給你看。」

千秋目瞪口呆:「喂!這是什麼招數啊?」

「對不起,兩位的咖啡來了。」服務生優雅地放下杯子,對這兩人的奇怪狀態視而不見。

小翎有些尷尬地放了手,安修平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端起咖啡。  

「那又怎麼樣?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我只是以為你既然有陰陽眼,應該看得見千秋才對。」小翎不肯死心,急切地問:「你可不可以仔細點再看一次,你真的看不見他嗎?」

千秋嘖了一聲:「你很無聊欸,他看不看得見又有什麼關係?」

「安靜啦!」他一股火氣直往上衝。

安修平啜了一口咖啡,方才的殺氣已經消失無蹤。

「如果你真的沒有唬我,這件事就有三個可能的解釋。第一、你那位鬼同學法力太強,我看不到;第二、我根本沒有陰陽眼,從頭到尾都只是妄想症作祟;第三個可能:有妄想症的人是你。」



回到家裏,小翎連飯也來不及吃就衝進房裏,掏出鏡子開始興師問罪。

「千秋,這是怎麼回事?學長為什麼看不到你?」

千秋非常震驚:「你問我?我又不是他肚裏的蛔蟲!而且他看不到我,到底有什麼大不了的?幹嘛這麼激動?」

「陰陽眼就是看得到鬼才叫陰陽眼吧?你既然是鬼,學長卻看不到你,這就是很不正常啊!」

「你跟鬼還講什麼正常?」千秋啼笑皆非:「而且安某人自己也說了,搞不好他根本沒有陰陽眼,只是妄想症而已。」

「你瘋了嗎?上次我們親眼看到的,他預言會出車禍,結果十秒後真的發生了,難道那也是妄想嗎?」

「巧合吧。」

「哪有這種巧合啊!」

「好,不是巧合也不是妄想,那又怎麼樣?」

小翎發現自己的手在抖,怎麼也停不下來。「你絕對不是法力太強讓學長看不到,學長也沒有妄想症,也就是說,答案是第三個:有妄想症的人是我。」

當他知道安修平看得見鬼魂時,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終於有人可以跟他一樣看到千秋了!然而他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答。

當初在游泳池畔,他鼓起勇氣告訴志恒被附身的事,志恒當場嗤之以鼻,說「我看你是被死人嚇得精神分裂了」;他當時只當成笑話,現在卻越想越覺得也許志恒說的才是標準答案。

發現千秋屍骨的時候,正是他最孤獨最脆弱的時候,極度渴望朋友,更需要強者的解救。由於看見枯骨驚嚇過度,讓他為自己製造了一個朋友,他擁有在電視新聞裏看到的俊美容顏,是鬼也是守護天使,是諮詢者兼保護者,幫助把他內心深處的野性釋放出來,做他平常不敢做的事。也就是說,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每天跟他鬥嘴聊八卦,隨時出馬幫他解決大小事情的葉千秋,其實根本不存在。

很久以前他就想過,他絕對沒有辦法忍受失去千秋,所以即便是利用自己的身體也要把他留下來。結果現在更好了,從頭到尾就沒有千秋這個人,全是他自己編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葉某人,不是,葉某鬼只是你的妄想?也就是說,你現在正妄想著對你的妄想說這一切都是妄想?陳少翎,你嘛差不多一點好不好?」

小翎沒有回答,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也變得灰白。

千秋看他這副德性,歎了口氣:「佳沅的事怎麼解釋?為什麼你會被他跟蹤?還有那通電話又是怎麼回事?我跟佳沅的過去難道也是你自己編出來的嗎?」

小翎開口,聲音卻乾澀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跟蹤我的人就是趙佳沅,搞不好他是侯江聖找來修理我的打手;那通電話應該是打錯,畢竟叫葉千秋的人可能不止一個;趙佳沅是我國中學弟,我對他本來就有印象,必要的時候,的確有可能用他的名字來編故事。」

千秋真的快不行了:「那我媽呢?她不是也認為她兒子一定留在你身邊,所以招魂招不回來?」

「一個母親失去兒子後,難免會相信一些傻事,那也是她的妄想!」

「我真是被你打敗欸!為什麼你不相信你自己的感覺,卻要去相信安修平呢?」

「什麼叫『我自己的感覺』?看得到聽得到卻摸不到的東西,你要我怎麼去感覺?」

千秋很難得地呆了半晌,這才接口:「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自己愛當鬼的。」

「‧‧‧‧」

看小翎還是不搭腔,他歎了口氣:「好吧,就算我不是葉千秋的鬼魂,那又怎麼樣?就算是妄想那又怎麼樣?反正你也活得很硬朗啊,這不就得了嗎?」

硬朗個頭啦!小翎想開罵,卻連講話的力氣都沒了。

一陣陣寒顫從腳底竄起。他覺得他又回到了九月初的自己,被排斥,被嘲笑,完全孤立無援,陪伴他的只有恐懼。

千秋不存在,從頭到尾都不存在。他畢竟仍是孤獨一人。

兩個月來,他一直在唱獨角戲,他瘋了。

「我問你,你跟志恒和好了,對不對?現在全校沒人敢欺負你了,對不對?藤木家族徹底被你打敗了,對不對?這樣不就夠了嗎?」

小翎衝口說出:「不夠!」

「‧‧那要怎樣才夠?」

小翎雙手抱胸,緊咬著拳頭,覺得自己正處在前所未有的風暴中。

對呀,要怎樣才夠?心口強烈的空虛,訴說著極度的不滿足。但是為什麼不滿足呢?他到底還想要什麼?為什麼他這麼不安?為什麼心中好像開了一個大洞,逐漸地把他吞噬?

是在害怕自己吧。雖然現在他外表看起來還算正常,總有一天,所有積壓的瘋狂都會被釋放,讓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他搞不好會比安修平更早進精神病院。

然而,內心深處還有另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那麼到底是哪樣?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才是假?他完全搞不清楚了!

千秋受不了了:「好!既然你只因為你學長隨便一句話就全面否定我,那你就搬去跟安修平同居好了!我們拆夥!」

「吻我。」聲音雖低,語氣卻很堅定。

千秋差點給他嚇得魂飛魄散:「啥?」

「我說,吻我。」

「陳小翎,現在離春天還有好幾個月耶!你別急著發情好不好?」

小翎毫不讓步:「上次我吻過你,現在換你了。如果你真的存在,如果你不是我幻想出來的假象,就證明給我看啊!你吻我我就相信你,如果你做不到,就表示你是假的!」

千秋張大著嘴望著他半晌,才冒出一句:「你幹嘛哭啊?」

「呃?」小翎伸手一摸,才發現臉頰已經全濕了。

對啊,到底為什麼要哭呢?

「少廢話!你到底做不做?」他自己也覺得很可笑,只會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強硬有個屁用?

千秋搖頭,長歎了一聲:「算了,不管是妄想還是亂想,假相真相還是非洲象,隨你愛怎麼說都行。你要是不喜歡這種狀況,直接把鏡子燒掉,我不會怪你。不過如果我真是你製造出來的幻覺,就算燒了鏡子也沒用。」

小翎咬牙:「那你是承認了?」

「如果你要問我的話,我個人認為,我是你的鏡子。你看到我就等於看到你自己,好的壞的都會看到,不管你願不願意。我甚至可以讓你看到你的背後,即便你轉身假裝沒看見。至於其他的,你自己決定。」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7:33

小翎終究是沒有把鏡子燒掉,他沒有那麼堅強。整整兩個禮拜,他把鏡子合起來擺在桌上,不再帶去學校,也不再打開。彷彿跟他心有靈犀,那天之後千秋一次也不曾出現,簡直就像是從未出現過。

他們的關係原本就是如此,隨時會灰飛煙滅,連個痕跡都不剩。

小翎變得鬱鬱寡歡,話也越來越少,有時甚至一整天說不到十句話,朋友們都懷疑他吃錯藥了。

他知道自己正在後退,逐步退回以前那個怯懦自閉的自己;經過許多奮鬥才嬴得的自尊和人氣,像沙一樣一點一滴從指縫間流走,但是他無能為力。

不管被別人如何鄙視,千秋都會站在他這邉;遇到困難的時候,千秋永遠想得出辦法幫他解決;心裏有什麼煩惱想不開,被千秋一叼念,不想通也不行。有人守護的感覺是何等幸福,何等安心,然而當他深深迷戀上這種滋味時,殘酷的現實卻赫然攤開在眼前:一切都是假的。

全是假的,沒有任何人,任何方法可以為他證明千秋的存在。

因為沒有人愛,乾脆自己幻想創造一個朋友,這樣的自己簡直是可悲到極點。

每天對著鏡子自言自語,難不成他還能變成水仙花嗎?

這陣子沒人跟蹤他,也許只是他沒發現,然而此時的他一點也不在乎了。早晚要進精神病院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他滿腔鬱悶,完全沒有重新振作的打算,不過別人可沒那麼容易放過他。

星期五早上,阿輝伯最後一次提醒他,明天要記得參加跟中山美女班的聯誼,一起去淡水玩。小翎本來想說他不去了,卻在對方兇狠的目光下噤聲。

阿輝伯拍拍他肩膀:「好了,你明天還得負責帶動氣氛,拜託你嘍!」

小翎心想:合著他成了專業耍寶員?

望著窗外晴朗的天空,忽然有種預感:明天會下大雨。

第二天果然下雨了,一群人才剛踏出捷運站,馬上給傾盆大雨逼了回來,只好困在餐廳裏聊天。

中山那班女生的確長得不錯,但小翎實在受不了她們好奇的目光和竊竊私語聲,簡直把他當成博物館的展示品。他憤憤地想:要是哪個傢伙敢問他「你們這種人會不會吃醋」,他一定一巴掌甩過去,管他什麼憐香惜玉。

他們班男生的心情也很不好,因為女生的注意集中在小翎身上,他們全成了活動佈景。小翎看著同學們陰沈的臉色,心知這次聯誼是完了。

在這種悶到最高點的情況,他無聊地把視線轉向餐廳門口開始數人頭。不料這舉動卻讓他看到了驚人的景象:一對年輕男女並肩走進餐廳,無視濕淋淋的天氣和擁擠的人潮,有說有笑地就座,女孩拿手帕幫男孩擦肩膀上的雨滴,男孩對她溫柔一笑,一舉一動間全是甜蜜。

的確是幸福的一幕,問題是,那女孩是「北一女奧菜惠」李詩云小姐,男方卻不是蔡志恒。

這一下有如五雷轟頂,轟得小翎動彈不得。

這是什麼意思?到底是什麼意思?那男的是她哥哥嗎?還是很久不見的親戚?也許只是童年玩伴,約出來敍敍舊‧‧

不要傻了!他大罵自己,事實擺在眼前,明明就是那回事,不是嗎?這個榮獲美女青睞的幸運兒,搞不好正是那位建中足球健將呢!

怒火迅速昇起,虧他還在志恒面前幫她說話,扯什麼「越無辜的人越怕被冤枉」,搞了半天事實就是事實,有所隱瞞的人就是心虛!不用再狡辯了!

頓時有種衝動,想衝過去狠狠賞那水性楊花的女人一耳光,再把她拖到志恒面前讓他看看她的真面目。

各位男性同胞,在你們批評同性戀者「違反自然法則」之前,先張大眼睛看看女人是什麼樣子吧!被這種無情無義的生物耍得團團轉,這就叫「自然法則」嗎?

「陳少翎!陳少翎!」

小翎回過神來,才發現滿桌的人都在看他。

中山的康樂股長噘著小嘴:「你是怎麼了啊?都不講話,叫你好幾聲也不應!」

她的一個同學附和:「對嘛,就算你們這種人不喜歡跟女生打交道,也不用擺臭臉給人家看啊!」

全體男生不約而同心想:這年頭的女生講話真是直接啊‧‧

小翎定了定神,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微微一笑。

「不是啦,老實說我最近在煩惱一件事,一直不曉得該怎麼解決。還是你們要幫我提供意見?」

「好啊,說來聽聽。」

「如果有一天你們無意間發現,你們好朋友的另一半背著他偷吃的時候,你們會怎麼處理?」

氣氛立刻被炒熱了:「劈腿啊?好噁心!」

「對嘛!」

男生個個八卦細胞大活躍:「喂,是誰的女朋友劈腿?我們班的嗎?」

「是不是志恒學長?」

小翎不耐煩地說:「這不是重點啦,快點跟我講你們會怎麼辦!」

「身為朋友,當然要告訴他。」

「對呀,如果換了是我,我也希望我朋友告訴我。」

「被人戴了綠帽子還不知道,這算什麼?」

女生也紛紛附和:「對啊,應該要告訴朋友才夠道義。」

「那個劈腿的人太過份了,當然不可以放過他。」

有一個比較冷靜的人開口了:「可是這樣好像在挑撥離間,不太好耶。」

「事實就是事實,哪叫挑撥?」

「還是先蒐集證據比較好。反正現在手機很方便,先把他劈腿的證據拍下來,再拿給朋友看。」

「可是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應該讓他們自己解決,外人不要插手比較好。」

立刻有人反駁:「你朋友都被曚在鼓裏了,要怎麼解決?」

「他總會發現吧?到時候他們自己談一談,也許感情還能挽回也不一定。要是被不相干的人告密,十之八九會分手的。」

「都已經被劈腿了,還有什麼好挽回的?換了是我才不要哩。」

「也許劈腿的人他有什麼理由‧‧」

「有再多理由都不行!」

小翎聽著眾人的激辯,心中也在交戰著。如果千秋聽到這件事,他一定會帶著嘲諷的笑容,不屑地說:「被劈腿也是蔡志恒自找的,你管他那麼多做什麼?你早就沒有權利擔心他了!」

的確,他本身的動機並不純粹。做這種事真的是為志恒好嗎?還是只是為了他自己的私心?

向志恒告密,就可以成功地拆散他們,正是他最想要的結局,但卻會讓志恒痛苦。當年千秋向佳沅揭發他女友,結果是把佳沅推入深淵,連帶地加倍恨他。難道他真的想重蹈千秋的覆轍嗎?

想到千秋,有如傷口上被灑了鹽,痛得像要燒起來。

他幹嘛要管千秋的想法?真正的「葉千秋」早就不在世上了,他家裏那個東西只是他自己製造出來的幻覺,是他全身愚蠢細胞的結晶體,千、秋、根、本、不、存、在!

他陳少翎,終究只能靠自己,一切自己做決定。而此時他最想做的,不就是阻止那女人繼續傷害志恒嗎?

這時,一個女生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我問你,你覺得你朋友他有可能會原諒另一半劈腿嗎?」

小翎仔細研究了一下志恒的個性,做下結論:「不可能。」

「那就告訴他吧。」

「說得好,謝謝大家。」小翎站了起來:「很抱歉,我得先失陪了。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一個小時後,小翎出現在三二一的教室門口。他的臉色像鉛灰的天空一樣陰沈凝重,牛仔褲膝部以下濕了一大片,活像剛從水池裏爬出來。

正在自習的志恒驚異地走出來接他:「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跑來?」

小翎看到他眼神清澈無垢,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背叛渾然不知,不禁胸口抽痛。頓時有些遲疑:真的要做嗎?

轉念一想,那對狗男女現在正在淡水的餐廳裏甜甜蜜蜜,若是放過他們豈不是太沒天理?

更何況他都已經走到這裏了。

「我今天去淡水,看到一件很嚴重的事,我覺得一定要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定要保持冷靜,不能做傻事。」

「什麼事?」聽到這話,再遲鈍的人也知道大事不好了。

「你先答應我。」

「‧‧好吧。」

小翎掏出手機,叫出一張照片:「自己看吧。」

那天晚上小翎一直到十點半才回到家,不可避免地又被父親念了一頓。不過他實在太累,根本是左耳進右耳出。

整整一天,他都陪著志恒在台北街頭漫無目的地亂逛,說「陪」也許不太恰當,事實上是志恒在前面快步疾走,他跟在後面,拼了老命保持二到三公尺的距離。從頭到尾志恒都沒回頭,一句話也沒說,他也就保持沈默不去打擾他。跟著他沒有別的原因,只是要防止他做傻事。秋天的雨滴拍在身上,地上的水漥濺濕了鞋襪,帶著腐味的寒意從腳底一路滲到心裏去。

他們原本沿著忠孝東路一直走,走到頂好商圈,志恒臨時起意跳上路邊停的一台262,跟著堵塞的車陣繞了一大圈。在環亞前面下車,又沿著南京東路走回來。總之走走停停,有時坐車有時下車,全看志恒的心情。直到晚上九點,在保安宮前面,志恒回頭對他說了一句:「我要回家了。」兩人這才分別。

當小翎回到家裏,兩條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然而這一天的戲碼還沒結束:回到房中,赫然發現放在桌上的鏡子不見了。

他衝出房間:「媽!我的鏡子呢?我書桌上的鏡子呢?」

媽媽想了一下:「哦,那面鏡子啊?我想想,下午的時候,我眼睛進了睫毛痛得要命,急著找鏡子,就到你房間去拿了。可是我忘記放在哪裏了‧‧」

小翎差點當場瘋掉,幾乎把整個家都翻過來,最後才在廚房抽屜裏找到了那面傷痕累累的紅鏡子。父母看到他為了一面鏡子激動成這樣,臉色都不太好看。

媽媽說:「你一個男生幹嘛這麼愛照鏡子?而且還是紅的,又磨成這樣,這鏡子到底是哪裏來的?」

爸爸就更不客氣了:「是不是哪個女生送你的?身為學生不曉得要好好念書,只曉得交女朋友,你以後到底是想怎麼辦啊?」

小翎心想:爸,過不了兩年,你就會求我交女朋友了。

「媽,我在房間放鏡子,是因為我也常被睫毛扎到眼睛,非常非常痛,所以要先準備好;我買紅鏡子,是因為店裏只剩紅色;我有一次不小心把它掉到水泥地上,所以磨得一塌糊塗,我會這麼激動,是因為我最討厭東西憑空消失。還有,爸,這年頭不會有女生白痴到送男生鏡子。晚安。」  

回到房裏,他終於再度把鏡子打開,那張熟悉的臉隨即浮現。

「喲呵,你妄想症治好了沒呀?還是在期待帥哥心理醫生出現?」他看到小翎的臉色,收起了玩笑:「你怎麼了?」

「我‧‧」小翎嘴唇微顫,勉強擠出了一句話:「我這輩子再也不要聽到『愛』這個字眼。」

然後,彷彿這一天的奔波和心中的寒冷交融,化成了眼淚,他哭了起來。



後來發現,李詩云劈腿的對象確實是那位足球金童。這是她親口告訴志恒的,小翎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志恒跟李詩云在電話上大吵大鬧的時候,他就坐在旁邊。

星期一,志恒翹課了,像前一天一樣泡在網咖裏拼命打CS。小翎也只得翹課整天陪他,負責提醒他吃正餐,拖他起來走動,聽他每隔兩小時一通電話跟李詩云吵架,隨時準備在他跑去建中扁人的時候阻止他。

到了晚上,李詩云直接關機了,志恒連打二十通都沒回應,當場把手機摔爛。小翎搶救不及,只能望著手機的屍體默默哀悼。

由於太過吵鬧,他們終於被轟出網咖,再度回到街上流浪。望著志恒行屍走肉般的背影,小翎只覺滿心的苦澀。

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他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資格去安慰他。志恒會這麼傷心難過,不就是他陳少翎一手造成的嗎?

他已經達成目的,讓志恒跟李詩云分手了。問題是,讓志恒痛苦可不是他的目的啊!

小翎深深地體會到一件事:要是心腸不夠狠毒,就不要學別人搞卑鄙勾當,因為事後的罪惡感絕對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此時此刻,他心中的煎熬一點也不輸志恒。

就在愁腸百轉的時候,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我現在要做一件事,你等我一下。」

他花錢賄賂路人去超商幫他們買了一打啤酒,無視旁人的眼光,他把志恒拖到路旁的小公園裏。

「我們來拼酒,要是你輸了,明天就得回學校上課。」

志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慘白的路燈燈光將樹影映在他臉上,顯得加倍陰森。

「你很無聊。」

「少廢話,到底要不要比?」

「好啊。」

千秋非常客氣地發問:「陳小翎先生,請問你的酒量真的比他好嗎?」

「‧‧萬一我倒了,你就出來幫我頂。」

「呵呵,現在開始採用『妄想勝利法』了,是吧?」

現在千秋絕少對他的行動提出意見,只是偶爾會酸他兩句。小翎早已放棄跟他爭辯妄想或真實的問題,只是依照習慣隨身帶鏡子,雖說沒事還會哈啦一下,人鬼間的氣氛早已僵到極點。所以,基本上小翎認為自己藉酒澆愁的理由跟志恒一樣充分。

兩人開始比賽,沒說一句話,只是一罐接一罐地喝著。小翎喝了兩罐半,血已經快要從頭頂噴出來,肚子也漲得像個球,然而看到志恒已經拉開第四罐,他當然也不能服輸。

志恒喝完四罐,仍是臉不紅氣不喘,挑戰者陳少翎卻已是吞一口就要休息一下,顯然即將陣亡。他辛辛苦苦幹掉三罐,瞄了志恒一眼,正要伸手拿第四罐時,被志恒攔住了。

「夠了,這種東西喝再多也沒用。」

「那要喝什麼才有用?」

志恒聳肩:「最好是那種喝一口就會睡死,連發生核戰都吵不醒的東西。」

小翎苦笑:「哪有這種東西?」

志恒哼了一聲,沒開口。

小翎小心地將手搭在他肩上:「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是你眼光要放遠一點,這事總會過去的。」

志恒拍掉他的手:「總會過去?我現在每天早上連眼睛都不想睜開,你跟我說總會過去有什麼用?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

小翎平靜地說:「老實說,我很了解。因為我也曾經希望可以一覺睡到死,永遠不要醒。」

「什麼時候?」

也許是酒精作祟,也許是忍了太久,小翎說出他平常絕對說不出口的話:「高一,當你跟其他人都不理我的時候。」

志恒臉上浮現一陣尷尬:「我‧‧我沒有不理你啊,只是‧‧只是熊熊不曉得該怎麼跟你相處。」

「是啊,我也是熊熊就變成全民公敵了。」

志恒斟酙了一下,小小聲地說:「那你是不是很恨我?」

「該怎麼說,那種感覺就像是走在路上忽然被隕石砸到一樣,就算要恨也不曉得要恨誰。只是每天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如果真的做錯,為什麼沒機會改就被討厭了?可是我連該問誰都不知道,沒有人要告訴我。」

志恒沈默了半晌。「我現在也是這樣。一直想一直想,到底要恨我自己還是恨詩云還是恨那個建中的;我很努力在反省,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如果我真的有錯的話,她為什麼不告訴我讓我改呢?只是一句話而已,有那麼難嗎?我問她,那個建中到底哪點比我好,她也只會一直說我不懂。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卻連句交代都沒有,這是什麼態度啊!」

千秋冷笑:「真是可愛的小孩,整天只會追著別人要交代。有點出息好不好?」

小翎冷靜地糾正他:「請你不要只會說別人,謝謝。」

「你要是再這樣對著你的妄想自言自語,真的會被送進精神病院哦。」

小翎決定立刻停止這場無聊的鬥嘴,把注意力轉回正題。他拿起一罐啤酒:「你真的不喝了?這些多出來的酒怎麼辦?」

「看你要不要帶回去,再不然就丟了吧。」

「我要是帶酒回家,絕對會被砍死。可是丟掉也很可惜。」說著,開始猛力搖晃手上的啤酒:「那麼,現在就只剩唯一的用途。」

「什麼用途?」

「這樣!」一把拉開拉環,啤酒立刻化成水柱噴出,噴得志恒滿頭滿臉。

「你!」志恒跳了起來,伸手要抓他,小翎大笑著逃開。志恒抓起另一罐啤酒,開始追殺他。兩人在小公園裏彼此追逐,不時拿啤酒互噴,鬱悶的心情彷彿也化成啤酒泡沫消失了。

最後,公園裏只剩滿地的水漬,一堆啤酒空罐,和兩個滿身酒味活像瘋子一樣的男人。

「厚厚,你看你帶頭玩這種花招,現在一身酒味,回家等著給你爸媽K好了!」志恒幸災樂禍地說。

這事小翎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逃避現實。

「嗯,看來我只好去叫巴西人收留我一晚了。到他家趕快把制服沖一沖,明天早上應該來得及穿。」

這時,志恒說了一句讓小翎千秋同時跌破眼鏡的話:「乾脆去住我家吧?至少不用聽大人囉嗦。」

小翎一時無法回答,只能呆望著他。

「還是你覺得我住的地方太窄?」  

「不是!」小翎連忙否認:「如果不會太打擾的話‧‧」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7:44

他有多久沒踏進志恒的住處了呢?差不多一世紀吧。

進入這間狹小的出租雅房,小翎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停止。

「恭喜恭喜,再度登堂入室了。今天晚上說不定可以擦槍走火,生米煮成熟飯哦!加油加油!」雖然是千秋一貫的胡說八道,小翎總覺得今天特別刺耳。

「你安靜一點好不好?」

將洗好的制服吊在陽台上吹風,回頭看到正在鋪床的志恒,心臟差點跳出來。志恒找了一套睡衣給小翎穿,而他自己怕熱,只穿著汗衫和短褲,修長的四肢和結實的肌肉一覽無遺,小翎頓時手腳癱軟,真不知眼睛該往哪擺好。

「你看你看,他這架勢八成是已經準備獻身於你了,你就安心享用吧。」千秋猛吹口哨。

「閉嘴!」

雖然棉被是分開的,睡在志恒那張半大不小的床上,距離仍不到五公分。兩人並肩躺著,小翎雙眼直盯著天花板,不敢朝志恒瞄一眼。他感覺到志恒也正做著一樣的事:睜著雙眼,滿腹心事。小翎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勾起一年級時同床共枕的回憶,心中思潮澎湃,連打翻的蜜蜂窩都比他平靜。

幾個月前,他願意用他的性命來交換再度躺在這張床上的權利,然而現在,雖然從頭髮到腳底都燙得要燒起來,仍揮不去心中淡淡的寒意。明明已經決心不再為愛情傷神,為什麼現在又在做奇怪的事呢?自己是否正一步步踏上無法回頭的道路?

回想當年第一次在志恒家過夜,他因為太興奮而睡不著,志恒倒是馬上就鼾聲如雷。到了半夜,他小心地起身在志恒唇上輕點了一下,這才安心入眠。當時他只覺得滿心甜蜜,如今這段回憶卻讓他聯想到千秋在佳沅床上做的事,竟覺得有些反胃。

這樣下去真的好嗎?他會不會毁了自己跟志恒?

千秋涼涼地說:「哎呀呀,別介意別介意,反正我跟趙佳沅都是你的妄想嘛。」

「你實在是‧‧」

要不是志恒忽然開口,這對本尊和分身可能會吵上一整晚:「小翎,你有沒有過這種經驗?」

「什麼經驗?」

「被甩。」

「呃‧‧沒有。」其實是有,兇手就是問這問題的人。

「那你每次談戀愛都很順利?」

小翎差點衝口而出:「我只愛過一個人,就是你。」但他當然是沒這麼說。

「我沒談過戀愛。」

「是嗎?」志恒木然望著天花板:「不談也罷。這種東西,只會害人而已。」

「不要這樣說,你只是這次看錯人,下次會遇到更好的女孩啊。」

志恒搖頭:「我根本搞不懂女人這種東西。表面上嬌嬌弱弱,骨子裏卻狠毒得要命,把你吸乾了再一腳踹開,頭都不回一下。與其繼續被她們傷害,我乾脆去跟男人在一起算了!」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只聽得耳中轟隆作響。呆了幾秒才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只是現在心情不好,一時衝動而已。等你冷靜下來,感覺就不一樣了。」

志恒轉頭直視著他,那目光幾乎在小翎臉上穿出一個洞:「我在想,搞不好今天我會被甩,就是我當年傷害你的報應。」

小翎吃了一驚,沒想到他會有這種想法。「什麼報應啊?你又沒有傷害我,我不是活得好好地咩?而且你又幫了我那麼多忙,怎麼可能會有報應?」

「我有幫你忙嗎?」

「有啊。你‧‧你把制服讓給我。」想到這裏小翎就滿臉通紅,幸好他背光,志恒沒看到。「我可不可以問你,為什麼要讓我贏?」

雖然這個問題志恒自己也想過很多次,一旦被當面問起,還是仔細思考了三十秒:「我想,我大概是不希望你被趕出學校吧。」

光是這個簡單的答案,已足夠讓小翎滿心溫暖,粲然一笑。「謝謝。」

就著昏暗的光線,志恒看到他的笑容,雖然早該看慣了,他卻到此時才發現他的笑容是如此清新柔和,讓人打從心底感到舒服。

志恒第一次感覺到,這一年來他似乎錯過了不少東西。

「你明天一定要去上學哦。」小翎在這種時刻還不忘考慮他的學業問題。

看著他擔心的表情,志恒苦笑了一聲:「好吧。」

也許是因為得到承諾,也許是剛才喝的啤酒終於發生效力,小翎早早就睡著了,反而是志恒一夜無眠。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星期天早上,小翎婉拒了志恒打球的邀約,一放下電話卻這樣問千秋。

「啥?什麼走走?」千秋一時沒搞清楚狀況。

「不是說好輪流用身體嗎?你最近一直都沒出去,所以看你今天要不要出門散散心啊。」

「可是,你今天不用陪志恒親親嗎?人家還沒復原耶。」

「我已經陪他很多天了,放一天假死不了。下禮拜開始要忙校慶的事,所以只能今天讓你用。」

「這樣好咩?要是你的妄想症越來越嚴重怎麼辦?」

小翎瞪他:「少囉嗦!到底要還是不要?一句話!」

「是是,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就這樣,千秋──或是小翎的妄想──快快樂樂地出門去享受最後的秋日陽光。他打算去美術館看個展覽,再去故宮增加文化素養。

小翎有點受不了:「你怎麼都在看展覽啊?好像老頭子!難得天氣這麼好,為什麼不去野外走走?」

「那我們去七星山吧?」

「不幹!」

出了捷運站,他們沿著酒泉街走向美術館。小翎望著地上的倒影,千秋走路的姿勢跟他就是大大不同,那是他永遠也學不來的輕盈瀟灑,彷彿世上沒有一件事難得倒他。若是把臉遮住,根本不會有人認出此時的陳少翎。

這樣的千秋,真的只是他自己捏造出來的嗎?他實在無法相信。但是,所謂的「瘋狂」,原本就是無法以常理測度的,不是嗎?

既然沒辦法相信千秋,也不能百分之百相信安修平的陰陽眼,他也只能用自己的身體好好感受一下了。

「基本上,眼前馬上就有件大麻煩可以好好感受了。」千秋打斷了他的沈思。

「什麼意思?」

「自己看吧。」千秋轉過頭,小翎立刻認出,那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的兩個人,正是上次在唱片行遇到的古惑仔。路上沒有任何掩蔽,他們卻大大方方現身,顯然已經準備採取行動了。

小翎還來不及細想,千秋已經拔腿狂奔,兩人立刻追了上來。照理酒泉街應該也是人車眾多,不知何故今天竟是一個人都沒有。

「你只會叫我往人多的地方跑,結果你自己居然跑到這種地方來自投羅網!」小翎抱怨連連。

「還不都是你這陣子一直跟我鬧彆扭,才害我忘記啊!」

「對啦對啦,反正都是我的錯就是了!」

眼看寬闊的大路就在前方,然而一隻有力的手臂已經扭住了小翎的右手,千秋回頭,左手繞過去戳對方的眼睛,這時另一個人飛快地將一塊濕布摀上了他的口鼻。

一聞到布上的乙醚氣味,千秋和小翎同時暗叫:「糟了!」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眼前一黑,少秋雙人組先後失去了意識。



他們差不多是同時醒來的,第一個感覺是全身疼痛,這才發現千秋被牢牢綁在一張靠背椅上。地點顯然是某棟大樓的建築工地,雖然看不見外面,根據直覺判斷,高度至少離地六層樓。

今天是週日,工地裏空無一人,不管是要殺人棄屍,還是圍毆凌虐,這裏都是最好的地點。

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兩個綁架他們的人上來了,前面的人提著一個大包包,後面的則扛著一塊大木板。千秋和小翎都感到一陣疑惑:要木板幹嘛?

兩人看到他已經醒了,也不理會,把東西放下,開始撿拾四週散落的磚塊。

「兩位帥哥,我家很窮,付不起贖金的。你們綁架我絕對拿不到錢,一個不小心還得坐牢,很冤欸!」

兩人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是逕自忙著他們的工作:將磚塊逐個疊起,還不時檢查穩不穩。

千秋歎了口氣:「好吧,你們不是要贖金,是有人看我不爽要扁我,對吧?這樣好了,人家付你們多少錢來揍我,我加兩倍付給你們,雖說我沒什麼錢,不過我可以去募捐。怎麼樣,考慮一下吧?我雖然做人不太成功,至少跟你們無冤無仇,不嫌棄的話可以做個朋友,你們說是不是?」

這時兩人把木板橫放在疊好的磚塊上面,做成一張桌子。其中一個傢伙長了個福氣的獅子鼻,也就是動手抓住千秋的那個人,打開他提上來的包包,取出一塊黃色尼龍布鋪在木板上,就成了桌巾。

「兩位大哥,要野餐嗎?這裏氣氛不太好欸,我們換個地方好不好?」然而看到兩人陸續取出的東西,就連千秋也目瞪口呆。

一對燭臺、一個香爐、還有一個銅鈴,一柄木劍,一個瓷酒杯。獅子鼻把這些東西一一擺好,點燃了蠟燭和香爐。現場立刻瀰漫著檀香的味道,跟原本的水泥氣味混合,實在很難形容。

「千秋,他們該不會是要‧‧」小翎覺得事情大大不妙。

千秋簡單地證實了他的猜測:「驅鬼。」

接著,另一個尖下巴的傢伙取出一件寬大的道衣,披在獅子鼻身上,罩住原先的套頭衫和牛仔褲,再為他戴上道冠。原來這兩個相貌兇惡的「古惑仔」,真正的身分是道士。看他們年紀也大不了小翎幾歲,這一打扮卻顯得世故許多。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千秋卻還是嘻皮笑臉:「兩位大哥,今天開壇是要拜誰啊?該不會要拿活人祭神吧?」

獅子鼻道士大步走到他面前,舉起桃木劍指著千秋,厲喝:「厲鬼葉千秋聽著!」

「大哥,您找錯人了,我叫‧‧」

「現在這個人叫做陳少翎。」

「知道幹嘛還亂叫?」

「不要裝傻了!我知道你是葉千秋,死於去年八月二十一日,陰魂不散,附在陳少翎身上吸他的陽氣,然後每晚跑去找趙佳沅報仇,你罪大惡極,天理不容!」

又是趙佳沅幹的好事‧‧千秋感到深深地脫力。

然而小翎卻精神一振:既然連趙佳沅都找人來驅鬼了,那不就表示千秋是真的存在嗎?

太好了!這不是妄想!這是真的!

證實自己被鬼附身還能這麼高興的,天底下八成也只有他陳少翎一個人了。

「大哥,你看我這麼容光煥發,像是鬼附在人身上嗎?」千秋還在鬼扯。

「趙佳沅一眼就認出你了,他天天被你搞得雞犬不寧,一看到這個宿主,馬上就知道你附在他身上!」

「哎喲,一眼就認出?這麼厲害他幹嘛不自己來當道士?」

然而小翎卻有些不安:「喂,千秋,你該不會真的每晚趁我睡著的時候跑去鬧趙佳沅吧?」

千秋覺得自己真是有幾條命都不夠氣死:「喂喂喂,我老娘說我每晚回去找她,趙佳沅也說我每晚騷擾他;啊現在是怎樣,我葉千秋改名叫葉七力哦?」

「葉千力比較好聽‧‧」小翎居然還有心情胡思亂想。

「很冷欸!」

「葉千秋!」獅子鼻大喝一聲:「人死不能復生,冤冤相報何時了,趁早聽我勸,趕快覺悟,早早升天投胎,不要留在世間纏人作祟,還傷害無辜。要是不聽勸,我就施展法力,召集神將把你拘入十八層地獄,生生世世受罰!」

千秋十分敬佩:「道士真是了不起,可以一口氣念這麼多台詞,都不用換氣耶!」

「葉千秋先生,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萬一他們真的把你抓走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我又很想看看神將長什麼樣子‧‧」

獅子鼻再把劍往千秋面前一指,大喝:「葉千秋!速速離開!」

「我被綁著怎麼離開?而且大哥你這樣感覺很像SM耶。」

獅子鼻哼了一聲:「不知悔改。那我就施法了!倒酒!」

尖下巴助手從背包中拿出一個玻璃瓶,一看到那瓶子,獅子鼻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千秋的嘴也歪了。

「這什麼?」

「酒精。」

「我不是叫你帶米酒?」

「米酒太貴了,酒精比較便宜。」

「靠北哦!怎麼可以用酒精?」

「沒差啦,」尖下巴說:「而且這是藥用酒精,不會喝死人。」

「又不是我要喝,這要祭神欸!」

「神更不會死啊。」

這個好像不是重點‧‧千秋和小翎同時心想。

獅子鼻沒辦法,只好點香倒酒,開始喃喃念誦咒語,一面配合特殊的手勢和步法,在屋內繞行。千秋以前聽過那好像叫做「捏訣」和「步罡」,這是第一次離這麼近觀看,倒也覺得挺有趣。最有趣的是,施法的對象正是他自己。

幸好,除了木劍K在身上會有點痛外,他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念咒完畢,獅子鼻將符水灑在小翎頭上,照理這時被附身的人會開始大力掙扎,痛苦哀嚎,但千秋只是睜著大眼,天真無邪地說:「大哥,會冷欸。」

兩位大法師這下可困擾了,尖下巴把獅子鼻拉到一邊去商量,討論到底哪一個環節出了錯。剛開始聲音很小,但是獅子鼻可能被挑出不少錯誤,臉上掛不住,音量漸漸地加大,全給千秋聽見了。

「沒有啦,這邊本來就要這樣!」

「你是不是應該再加那個○○真咒?」

「應該不用吧?」

「可是你前面的咒語都沒用,可能要再加那個才夠強。」

獅子鼻氣急敗壞:「那個咒我就沒學過啊!」

千秋插嘴:「啊你不會上網查哦?」

兩人同時回頭瞪他一眼,又開始繼續討論。

「還是打電話回去問師父?」

「豬頭啦!要是給師父知道我們兩個自己偷偷接生意,不被罵死才怪!」

最後他們達成共識:同樣的儀式再來一遍。   

獅子鼻又辛辛苦苦地重新念咒,捏訣,走罡,結果千秋仍是不動如山,只是被灑了一頭一臉的水,顯得心情不太好。

「不是我龜毛,你們兩個也太不專業了吧?現在光收個驚就要多少錢?你們居然混成這樣,連咒語都不會念?到底是哪個神壇出來的啊?我一定要去消基會告你們!」

獅子鼻衝口而出:「我們只是徒弟啊!」

「這就更過分了,驅鬼這麼大的事,怎麼可以只叫徒弟出來?今天要是貞子附在陳少翎身上,你們敢這樣搞嗎?擺明看不起我嘛!這是歧視!我拒絕接受這種差別待遇!」

「葉千秋,我求求你惦惦好不好?」小翎快瘋了。

兩個半調子道士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尖下巴對同伴說:「用那個!」

「好!」獅子鼻從口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符紙,顯然這張是他師父畫好的,效力跟他自己的塗鴉大大不同。更重要的是,照他們兩個「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神情來看,這張符八成是冒著生命危險偷來的。

看見獅子鼻拿著符朝他走來,千秋高聲說:「等一下!」

獅子鼻面露得色,終於踩到這惡鬼的痛腳了。「你到底要不要自己走?不然我就用符治你!」

「我說,你確定那是驅鬼符嗎?可不要拿個安胎符貼我頭上哦!男子漢大丈夫,我可受不了這種侮辱。」

「千秋啊,麻煩大了你還胡說八道!」小翎擔心得不得了。

「別緊張,別─緊─張──」

獅子鼻將符用力貼在千秋額上,小翎感到一陣灼熱,倒抽一口冷氣。這時千秋忽然慘叫起來,劇烈地掙扎。

「千秋!沒事吧?」小翎急著叫他,卻聽不到回音。

「有效了,有效了!」獅子鼻和尖下巴兩人非常興奮,獅子鼻開始加緊念經和咒語,千秋哀嚎得更加淒厲。忽然狂吼一聲,頓時沒了聲音,頸子軟軟地垂了下來。

小翎大急:「千秋!千秋!」

一個小小的聲音傳進他腦裏:「鬼叫什麼?趕快換手啦。」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7:53

「啥?」小翎頓時明白了,呻吟了一聲,緩緩抬起頭來:「這裏是‧‧哪裏?」

獅子鼻和尖下巴兩人精神大振,靠了過來,獅子鼻將他臉上的符掀起:「你還好吧?」

「你們是誰啊?」

「你是陳少翎嗎?」

「我當然是陳少翎!你們想怎樣?幹嘛綁架我?」

「不是綁架,是幫你驅鬼,你被鬼附身了。」

「我?」小翎一臉疑惑:「我有嗎?」

「你最近幾個月是不是舉止異常?常常做一些瘋瘋癲癲的動作,還從二樓跳下來?」

「呃,好像有‧‧」基本上這是實話,沒必要否認。

「那是一個叫葉千秋的鬼附在你身上。你今年是不是在山上發現一具屍體?那個就是葉千秋,他的冤魂就一直跟在你身上,然後趁機去找他以前的仇人報仇,把他鬧得雞犬不寧。不過可以放心了,我們已經把他趕走了。」

「不要講了,很恐怖欸。可不可以先把我放開?」

「哦,好。」

兩人飛快地為他鬆綁,收拾了東西,高高興興地陪他下樓。小翎仍是裝出好奇的表情,不住問東問西。

「那麼,就是那個被鬼鬧的人請你們來的嘍?」

「對啊對啊。」

「那他怎麼知道鬼在我身上?」

「好像就是他不曉得去哪裏打聽到,說你最近變得有點怪怪地,講話做事感覺很像那個鬼;他自己去確認以後,認定鬼是在你身上。」

「哦。」小翎歪了歪頭:「那現在鬼離開我身上,他是跑去哪裏呢?」

兩人互望一眼,獅子鼻不太確定地回答:「被神將抓走了。」

「真的嗎?」小翎天真無邪地問:「他會不會直接跑去你們客戶那裏?」

「呃‧‧不會吧。」兩人臉上同時掠過一絲不安。

小翎忽然覺得有必要重新評價趙佳沅這個人。在千秋的敍述中,這小子擅長扮哀兵剝削他的感情,然後再用最惡毒的方法毁滅他,是個可怕的角色。就他自己而言,三番兩次被趙佳沅跟蹤,連個人資料都被套出來,也夠讓他心驚膽顫了。所以他一直以為趙佳沅是個早熟、心機深沈的人,現在卻發現事實似乎不是這樣。

遇到困難不會向父母師長求助,也不試著求醫,而是去找來兩個還沒出師的小道士亂攪一通,這種作法,該說他是笨蛋嗎?

不,只是個小孩子而已。

轉念一想,他自己有麻煩的時候,又幾時找長輩幫忙過了?還不是跟著個惡鬼橫衝直撞?實在也沒資格說他。

原來他自己也是個笨小孩‧‧

千秋點頭:「不錯不錯,自知之明是很重要的。知道自己笨的人至少笨得有氣質一點。」

這時他們已來到大路上,小翎伸手招了一輛計程車,他一腳踏進車中,回頭向二人說:「今天真是謝謝你們了,不過還有件事想麻煩你們。」

「什麼事?」

小翎嘴角微揚,露出一個陰森的微笑。「幫我告訴趙佳沅:今天的帳我早晚會找他算的,葉千秋隨時候教!」說著便跨上計程車揚長而去。

從車窗中看到兩人驚愕的眼神,小翎覺得痛快極了。

千秋十分無奈:「請問你在幹嘛?」

「給他們一點教訓啊。」

「就是為了讓趙佳沅以為我已經消失了,我才跟你交換,你這樣不就又沒完沒了了嗎?」

小翎這才驚覺自己的失誤,但他還是不服輸:「來啊,誰怕誰?只不過是個死小孩而已!」

「火氣不要這麼大,會老得快。」

「去你的!」小翎想到今天的種種波折,當真是心有餘悸。「差一點你就被他們毁了耶!」

「就憑那兩隻三腳貓道士?早著哩。」

「可是,雖然他們的本事不到家,那些咒語應該還是有效果吧?還有那張符,好像是真的。」

「沒錯,那些東西的確有點效果。不過他們都忽略了一件事:是你自願讓我用身體的。你還說過叫我永遠不要昇天,一直跟你在一起。」

「你是說‧‧」

「主人自己都開口留客人了,別人當然就沒有權利趕我了,不是嗎?」千秋微微一笑:「所以說,這次是你救了我。多謝了。」

「哪裏。」小翎覺得非常開心。

「不過話又說回來,幸好是今天,要是前一陣子,在某人當我是捏造的妄想的時候遇到他們兩個,我就倒大楣了。」

「‧‧‧‧」這下可真無話可說了。

「我說,經過今天這場鬧劇,在下我總該沈冤得雪了吧?」

「是,我錯了。您的確是如假包換的葉千秋大俠,不是我的幻想。」小翎鄭重道歉。

「好說好說。」

小翎輕聲說:「老實說,我從來就沒有真正地懷疑過你。」

千秋哈哈兩聲:「是哦是哦!這可真是大新聞了。」

「是真的。我只是需要證明而已。」

千秋怔了一下,隨即又無奈地歎了口氣:「厚,你實在是‧‧當你叫我吻你的時候,我做不到,這不就是證明了嗎?要是我一個沒有身體的鬼真的有辦法吻你,那才叫有問題吧?」

小翎心想這話也有道理,卻還是嘴硬:「我哪知道你這麼遜,連個靈異事件都弄不出來?像我們剛剛被綁得像粽子,你也不會把繩子弄開!這樣也算是鬼嗎?簡直比那兩個傢伙還不專業!」

「怎樣?不爽你去投訴我啊。」

「去哪裏投訴?」

「我哪知道啊?」

「白痴!」

他們照原定計劃去美術舘看了畫展,邊逛還是邊拌嘴。回家路上,小翎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話又說回來,學長到底為什麼看不到你?」

「拜託,別又來了‧‧」千秋呻吟著。

「我好奇嘛!」

「好吧。依我的猜想,安修平並不是真正的陰陽眼,他之所以看得見鬼,是因為被附身太久,硬磨出來的,但並不是每次都靈驗。像我有些同學,明明不適合念法律,為了出路硬是擠進法律系,拗了幾年,法條是會背了,考試就是考不過。」

「好辛苦。」小翎對自己學長和千秋的同學感到無限的同情。

「沒錯。也就是說,你跟我混久了以後,搞不好會跟他一樣痛苦。」

小翎心裏一沈:的確,很有可能。

但他還是嘴硬:「你不是說了,是我自己留你的,所以沒關係嗎?」

「情況不同。」千秋苦笑:「別人的確是沒辦法趕我走,但是即便這樣,我跟你的波長並不是百分之百符合,對你而言,我永遠都是外來入侵者,沒辦法保證對你不會有什麼壞影響。」

「當然有啊!我現在變成壞孩子了。」

「小翎‧‧」千秋搖頭,這小孩居然給他裝傻,他指的不是這意思啊!

「為什麼我們不是百分之百符合?你用我的身體不是用得很順嗎?」

「基本上,只有自己的身體跟靈魂是波長完全符合的。如果萬不幸我跟你完全符合,我根本沒辦法離開你的身體,你也不會感覺到我的存在。」

「那這樣你不就等於被這個身體困住?」

「也許吧。」千秋沈默了半晌:「但是,更有可能是被吸收掉了。」

小翎覺得背上一陣惡寒,他開始想像被別人的身體吸收是什麼感覺。隨即他的思考又回到了正題。

「總之,要是我將來跟學長一樣,被別的鬼騷擾,你就要負責保護我!」

千秋苦笑:「是是,公主殿下。」

「殿個頭‧‧」

這時千秋停住腳步,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人。

在黃昏的微光中,蔡志恒正站在小翎家樓下大門口。小翎跟千秋換手,快步走向他。

「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志恒的表情有些複雜,好像不知該不該開口。

「你不是說太累不想出門?」

「哦,對啊。後來我看到美術舘有個展覽很想看,就跑出去了。不好意思。」

「‧‧跟誰去?」看到小翎的表情,他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存心要管你的私事,只是今天一整天沒看到你,手機也沒開,有點‧‧」

「我自己一個人去的,手機忘記開了。」其實是被兩隻三腳貓關掉了。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好啊。我們上樓吧。」

「不用了,就在這裏說。」

小翎的心開始砰砰作跳。由志恒的表情和語氣,他知道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會讓他終身難忘。

「好吧,你說。」

志恒很緊張,但絲毫不曾影響他的決心。「如果我說錯了請你不要見怪,你高一的時候是不是喜歡我?」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小翎仍是覺得心口被敲了一槌。望著志恒的表情,他知道這回是沒辦法打哈哈混過去的。

「是。」

「那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小翎咬牙忍住衝到嘴邊的答案,換了另一句話:「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跟你說,他只是因為被女生甩了心情不好,想趕快找個備胎,才來追你的。」千秋說。

「‧‧‧‧」

「因為你不像女生會耍脾氣,也不太需要他照顧,只會體貼他安慰他,不用他花太多腦筋,他才選上你,懂嗎?他自己也承認了啊,因為你對他最好,而且一直留在他身邊,所以他吃定你了!什麼叫『試著去喜歡』?簡直欺人太甚!」

小翎還是沒開口。

一個小時前,志恒向他提出了交往的要求。不但小翎驚得腦筋一片空白,連千秋都眼鏡碎滿地。

小翎鼓起勇氣問他為什麼,他的回答是:「在我認識的人中,你是對我最好最真心的一個。所以我想,如果有人值得我試著去喜歡的話,一定就是你。」

只是「試著去喜歡」,而不是真正的喜歡。也難怪千秋會不滿。

小翎問他:「可是你還有那麼多朋友,像阿Q他們也對你很好,友情也是可以療傷的,不一定非要跟我交往不可吧?」

志恒的回答是:「阿Q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你卻一直在我身邊。」

小翎不禁熱淚盈眶。原來,志恒畢竟還是承認他跟其他朋友是不同的。他的用心,志恒一直都看在眼裏。

雖然不完美,但他已經很感動了。

之所以沒有當場一口答應,而是要求考慮幾天,當然是為了跟同居人溝通。

千秋看他一臉不開竅的表情,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活了十七年,偶爾還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戀,憑什麼他蔡老大被甩一次就大徹大悟,轉性轉得這麼爽快?這根本不合理!」

小翎低聲說:「這些我都知道。」

「知道就別去蹚渾水啊!他只是在利用你填補心中的空虛,證明自己的魅力,等他心情恢復了,馬上就會把你一腳踢開的。」

「這不是重點。」

「那什麼才是重點?」

「你想想,短短幾個月以前,志恒一聽到同性戀就想吐,還叫我不要出現在他面前;然後他開始把我當成對手,接下來和好,再度成為朋友,甚至還邀我去他家住,今天他居然向我表白,你說,這是多大的改變?這是我們的成果,我們兩個一起努力得來的成績‧‧」

「好,叫他頒個獎杯給我們,然後就把這件事忘記。」千秋冷冷地說。

「千秋!這至少是個開始啊。我們都已經讓他改變這麼多了,也許再多努力一下,可以讓他繼續一點一點地改變。就算他現在只是想找備胎,但是假以時日,也許他最後還是會真正把心放在我身上,不是嗎?」

「多努力一點?」千秋冷笑:「是啊,你努力為他作牛作馬,剛好讓他努力泡美眉。行不通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

「我跟你說了那麼多,你全沒聽見嗎?為什麼要把你的人生跟感情賭在成功機率那麼小的事情上?不到萬分之一啊!聽了我的經驗,你還學不乖嗎?」

小翎衝口說出:「我跟你不一樣,佳沅拒絕你了,志恒可沒有!」這話一出口,看到千秋的表情,他後悔了。「對不起,我‧‧」

千秋一揚手:「不用說了,隨你便吧。」

他正想消失,小翎抓住鏡子:「千秋,不要這樣。」

「‧‧‧‧」

「我知道你在擔心我,我也知道我不太可能成功,但是你想想,有多少異男會主動向同志要求交往?八成也是萬分之一吧?這麼難得的機會,你不覺得值得賭一次嗎?」

千秋簡短地說:「賭注太大。」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很想試試,就算失敗了,我也不會後悔。」小翎懇切地望著千秋:「拜託你,支持我好嗎?」

過了許久,千秋淺淺一笑,從這笑容中可以隱約預見逐漸逼近的分離。

「我怎麼可能不支持你?」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8:06

到底怎麼樣才叫做「交往」?是在彼此脖子上掛個牌子寫「某某某專屬」,還是用條隱形繩子繫住兩方,有事沒事扯一扯,提醒一下「欸,我們現在是在一起哦」?

比起戲劇性十足的開場,之後的實際交往反而平淡多了。志恒又要為第二次模擬考焚膏繼晷,小翎也每天忙著準備校慶晚會節目,幾乎沒有什麼時間在一起。頂多就是每天下課一起打十幾分鐘的球,然後一起吃便當,吃完又各忙各的。雖說晚上到家後,志恒會定時打電話給他,聊的也全都是學校裏的八卦瑣事。總之跟以前的生活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千秋還笑他:「都快兩個禮拜了,連接吻都沒有,你們兩個真是清純啊!」

直到某日,小翎才真正感覺到,這段關係早已在自己的人生中掀起了巨浪。

那天是星期天,由於補習班老師之前請假,小翎早上得去補課。他跟志恒約好在校門口會合,然後志恒陪他一起去補習班,自己再回學校自習。

這是志恒提議的,小翎知道他正努力地展現誠意,多少有些感動,卻又擔心他會不會太勉強。

千秋沒好氣地說:「不過是這麼點小事,你還怕他受委屈啊?再怎麼說也是他主動提出交往的,當然要讓他好好表現一下啊。反正不管他為你做了什麼事,你只要裝出一副很感動很崇拜的表情,他就會心甘情願為你作牛作馬,根本不用替他擔心。誰叫男人天生就是這麼賤。」

「也不用說成這樣吧?」

說是這麼說,當兩人並肩坐在公車上的時候,小翎仍然不時提醒自己,要做出感動的表情。

不知是否是他不夠感動的關係,志恒的臉色一直有些陰沈,讓他如坐針氈。

該不會‧‧志恒已經後悔了吧?

千秋一句話打斷他的胡思亂想:「有疑問的時候,請直接問他再下結論,OK?」

小翎這才鼓起勇氣開口:「你怎麼了?好像心情不太好?」

志恒猶豫了一下,這才歎了口氣:「我跟阿Q吵架了。」

「為什麼?」

「我告訴他我在跟你交往,他罵我笨蛋。」

「你‧‧」小翎倒抽一口冷氣:「你幹嘛告訴他呀?」

志恒很不服氣:「又沒做虧心事,為什麼不能告訴他?」

哇哩咧‧‧小翎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不到幾個月前,他還一口咬定「同性戀」就是「噁心」的代名詞,現在卻變成全世界最光明正大的事?

「雖然不是虧心事,但也不用急著告訴別人吧?」

看到志恒的表情,他知道自己這話不太對。阿Q可說是志恒從高一到高三最要好的朋友,這種事要瞞他實在不太應該。

他只好改口:「還是你再跟他談談?都這麼久的朋友了,應該可以理解吧?」說真的,這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志恒聳肩:「管他去死。反正說是朋友,還不是一畢業就各分東西?他不理我就算了。」

「這樣講不好啦。」小翎有些難受。他知道志恒說的只是氣話,其實他向來很需要一群朋友和樂融融的感覺,跟阿Q吵架絕不可能全不在乎。更別提以後還得面對眾人的異樣眼神和排擠。

一個聲音在腦中迴蕩:他會後悔的,早晚會後悔的‧‧

志恒看到他的表情,嘖了一聲,伸手揉他頭頂:「你幹嘛歎氣啊?我都說沒事了。」

「好啦好啦,別弄我頭髮。」

下了車,兩人並肩往南陽街走去。天氣仍然很好,陽光普照,熱得人頭頂冒煙。這幾年總是這樣,先是天氣好得讓人懷疑冬天是否消失了,然後再來幾個超級冷的鋒面讓你縮在被窩裏狂抖。

小翎越想越不安,總覺得志恒好像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對未來可能的影響幾乎完全沒考慮,也不懂得保護自己。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再怎麼說自己也該提醒他一下,至少要讓他知道可能的後果。

「志恒,我說真的,我們的事要是傳出去,大家可能會認為你是因為被李‧‧那個女人甩了,所以從此不敢再碰女人。這樣子不要說對你的面子不好,那個女人搞不好還會很得意哦。」

志恒思考了一下:「如果真的這樣的話,乾脆就放出風聲,說我們兩個老早就背著她交往了,到時候丟臉的人就是她。」

小翎心中一沈:他果然是為了報復才跟他交往!

志恒回頭看到他的表情,立刻澄清:「我是說必要的時候才這麼做哦,你可別胡思亂想。」

「我才不會亂想咧,又不是女生,一點小事就鑽牛角尖。」

「那就好。我以前伺候李詩云那個小姐脾氣已經快瘋了,一個不小心講錯話就得跟她扯半天,麻煩你可千萬不要跟她一樣。」

「廢話!」心裏強烈的心虛,只有自己跟千秋才知道。

其實他是很希望志恒說「我才不管她怎麼想」,但是話又說回來,志恒也沒義務照他的期望講話吧?

兩個不同的個體,要做到心靈相通,實在太困難了。

這時志恒輕咳了一聲:「我在想,既然我們已經在交往了,是不是應該‧‧」

小翎心中一緊:「應該怎樣?」

「呃‧‧牽手。」

千秋噗哧笑了出來,小翎在心裏罵了他一句,早已面紅過耳。

「是沒錯啦,可是現在身上穿制服耶,改天吧。」

「沒關係。」

「可是,要是被熟人看到,會很尷尬。」

「你不要龜龜毛毛啦,來牽吧。」

「好吧‧‧」

小翎遲疑地伸出手,臨時又趕快縮回來在褲管上擦一擦,確定沒有手汗才又伸出去,志恒輕輕握住他的手,感覺真是彆扭到極點。

「好了,走吧。」

小翎不覺放慢了走路速度,因為一隻手在別人手上,感覺很容易跌倒。兩人無意間四目交投,各自露出一個有點愚蠢的微笑,然後再向前看齊,繼續前進。

這時,小翎注意到路上有不少穿著綠制服的學生,顯然是要去學校自習。他腦中頓時浮起一個念頭:也許,志恒就是為了要讓李詩云看到,才提議跟他牽手。

「喂,你是為了自虐才跟他交往嗎?如果這樣乾脆早早分了算了!」千秋又開始叼念了。

「好啦好啦。我只是怕給人看到會傳出去而已。我已經被講習慣了,可是他根本還沒準備好。」

「那是他自願的吧?既然是萬分之一的機會,你就該好好享受啊,整天想東想西幹什麼?」

「也對。」小翎不自覺地握得緊了些,志恒感覺到了,手掌也禮尚往來地收緊了。

這種感覺,應該就叫做幸福吧?可是,為什麼會夾雜著這麼多矛盾跟不安?

一路上的確引來一些目光,看得小翎全身不自在。他知道志恒一定也是,只是表面假裝不在乎而已。

志恒注意到小翎在看他,對他勉強一笑,轉頭迴避他的目光。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也許他自己沒注意,但是他生硬的傻笑跟閃躲的目光,總是讓小翎不知如何自處。

比較起來,當初被他討厭的時候還輕鬆多了。

雖然自己許下豪語,要一點一點改變志恒,可是戀愛談得這麼勉強,實在令人沮喪。

來到補習班樓下,也該道別了。

「你只上到中午吧?」

「對啊,下午還要回去學校弄晚會的東西。」

「嗯,那你到的時候再CALL我。」

「好。」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陳少翎!」是裘莉。

「嗨,早‧‧」小翎注意到她震驚的表情,這才發現他們的手仍然牽著。這下可真的尷尬了。

「呃‧‧這位是蔡志恒,這位是裘莉,你們應該見過吧?」

志恒當然記得她就是那個從他手中騙走制服的女生,印象不是很好,只是冷冷地嗯了一聲。裘莉更絕,連招呼都不打,大步從他們兩人中間擠過去,咚咚咚上樓去了。

「幹嘛呀,這女的!」志恒很不滿。

小翎卻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

進入教室,在裘莉身邊坐下,裘莉緊抿著唇,不看他,也不開口。小翎實在很想問她怎麼回事,千秋卻涼涼地說:「我勸你別開口的好。」他只好照辦。

上課中,小翎不小心錯拿了裘莉的立可白,她立刻劈手奪回來,用力之猛,讓小翎幾乎扭到手指。這下他真的火了:「她到底想怎樣啊?莫名其妙!」

千秋長歎一聲:「用用你的腦袋吧,人家在吃醋啊。」

「啥?」小翎大吃一驚:「難道她真的喜歡志恒?」

「她喜歡你啦!白痴!」

小翎一驚之下非同小可,忍不住瞄了裘莉一眼,正好她也朝他望來,兩人飛快地別開了視線。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他已經看到她眼中滿是淚水。

小翎手足無措:「這‧‧怎麼會‧‧她早知道我是同性戀啊。」

「孩子,知道跟看到是兩回事,這點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

接下來的兩節課,小翎都如坐針氈。作夢都沒想到,他居然也會變成傷害純情少女心的壞男人。

想到上回,他和裘莉帶著學弟妹跟志恒鬥智,雖然最後失敗,仍是非常美好的經歷。那次之後他們這夥人的感情就變得相當融洽,甚至有人已經配成對。當他終於贏了賭局後,又把大夥找回來開了一次更盛大的慶功宴,大家在KTV裏鬧了一個下午,他還記得,裘莉為了一個笑話,笑得整個人倒在他身上‧‧

這些,都只能成為回憶了。

下課了,學生們如獲大赦地湧出教室,當裘莉從小翎身邊走過時,他想說些話,卻找不到適當的字眼。

要說什麼?難不成告訴她「雖然我不能接受妳的心意,希望以後還是好朋友」嗎?絕對會被當場砍死的。

望著她冷冷的背影,小翎清楚地感覺到青春的一頁慢慢闔上了。以後一定還會有更多人,一個接一個走出他的生命。

這就是人生啊‧‧

他垂頭喪氣地等著公車,聽到千秋的輕咳聲,才發現身邊站著一個人。

「學長!」

安修平還是一張撲克臉,搞不清楚他到底認不認得他。

小翎小心地問:「你身體還好嗎?」

「還活著。」

「哦,很好。」果然是廢話就要用廢話回答。

「你呢?你跟你的鬼朋友還融洽吧?」

小翎還沒回答,千秋在他腦中冷冷地開口:「很好啊,性生活美滿得很咧。」

「千秋!」

「當我沒說。」

千秋閉嘴後,小翎丟給安修平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呃,後來發生一些事,不過都沒事了。」

「是嗎?很好。」

「上次為這件事打擾你,實在很對不起。」

安修平搖頭:「你不用客氣。老實說,我也覺得在跟你說話的時候,腦筋會稍微清醒一點,所以你等於幫了我大忙。」

小翎和千秋同時心想:以他的狀況,只是「清醒一點」好像不太夠。

看著安修平日漸憔悴的臉,實在是萬分不忍,很想做點事讓他開心一點,小翎衝口而出:「學長,下午有事嗎?」

「還要上課。」

「這個‧‧一直悶著讀書也不好啦。我現在要回學校準備園遊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你也好久沒回學校了吧?就當作散心。」

「謝謝你的好意,我最近缺課太多,再考壞就完蛋了。」

小翎心想:你命都快沒了,還管什麼考壞?下次再跑到馬路中間,絕對必死無疑的!

「學長,身體要顧啊。壓力這麼大,再怎麼念也很難進步的。就算是陪我一次,好不好?我還想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

安修平淡漠的臉上浮現一絲微笑:「你就不怕我在學校裏發作,讓你在同學面前丟臉?」

小翎反駁:「你自己也說了,只要在我旁邊,你就會比較清醒啊。沒問題啦!」

等公車一到,小翎就不由分說把安修平拖上了車。

千秋提醒他:「喂,我記得這位老兄在學校裏也不是混得很爽耶,你把他帶回傷心地散心,這樣真的可以減壓嗎?」

「‧‧‧‧反正他也沒反對啊。等一下,你不會被他吸走吧?」他擔心地問。

「安啦安啦。你現在要趕我走可沒那麼容易。」

來到學校,好死不死就在正門口跟賴世宇和幾個同學碰個正著。

只見那張高傲的臉忽然發亮,隨即他又收起喜悅擺出總隊長的架勢,非常有份量地向安修平點頭:「學長好。」

「嗯。」安修平隨口應著,一雙無神的眼睛根本不曉得到底有沒有在看他。

小翎眼巴巴地看著賴世宇的臉在一秒內垮下來,然後他惡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逕自領著跟班們走出大門。

看著他倨傲的背影,小翎忽然感到胸口刺痛。他多麼想叫住賴世宇,告訴他安修平不是故意擺臉色給他看,是有病在身才不認得他,叫他不要介意。然而就算不用千秋提醒他也知道,即使安修平身心健康,他對賴世宇也不會有什麼印象。

他原先只是懷疑賴世宇對安修平有意,現在已經是百分之百肯定。不幸的是,他更確定這段感情不會有回報。就像千秋之於佳沅,裘莉之於他。

這狀況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無望、無奈。

雖然賴世宇之前把他整得七葷八素,雖然賴世宇現在恨他入骨,他還是不由自主地為他難受。一片深情得不到回應的感受,他比誰都了解啊!  

好想給他一個朋友的擁抱,由衷地勸他:放棄吧,你跟他是不可能的,不要再折磨自己了,那是深淵啊。

但是,跟志恒糾纏三年的自己又有什麼立場說這種話呢?

小翎把安修平帶進他們教室,然後安修平就一聲不吭坐在旁邊看他們排演節目。同學們雖然覺得這位學長陰陽怪氣,一忙起來也就不在乎了。

休息時間,小翎和安修平正站在走廊上聊天,忽然有個人從高三教室的方向走過來。基本上那人是小翎現在最不想看見的人,張貴新。

「陳少翎,我有話跟你說,過來一下。」

該來的還是要來,小翎歎了口氣,暫別安修平,跟著阿Q來到一樓。

「有什麼指教,張同學?」

「陳少翎,你最近很跩哦?」

「唉,在你眼中我哪天不跩?」

阿Q毫不掩飾臉上的憎惡:「你故意挑撥離間破壞人家情侶,好把老蔡拐到手,你也太賤了吧!」

「我只是拿證據給志恒看,李詩云也承認她劈腿了,這怎麼能怪我?」

「這根本就是你設計的!」

「哦?怎麼設計?花錢找個男的來追志恒的老婆嗎?講這種話也太沒常識了吧。」

阿Q額頭上青筋都冒出來了:「不管怎麼樣,你愛自甘墮落是你家的事,幹嘛要把志恒拖下水?一定要每個人都跟你一樣變成變態你才高興嗎?」

「那是志恒自己的選擇,你就不能尊重他一下嗎?」

「我不能讓我的朋友誤入歧途啊!」

小翎發現自己越來越有修養了,聽到這種話,血壓居然沒有直衝頭頂。

「既然是朋友,你就應該相信他,支持他吧?難道說志恒變成同性戀,你就不當他朋友了嗎?」

阿Q咬牙切齒地說:「志恒絕對不會變成同性戀的!」

「既然你這麼確定,幹嘛還來找我?」

「我只是要你搞清楚,志恒只是因為被李詩云背叛心情不好,所以要找人填補他的空虛而已,他才不是真的喜歡你,過一陣子他就會清醒過來的,你不要趁人之危!」

小翎實在很想破口大罵,但他又不希望志恒因為他而失去好友,只得耐著性子。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冷冷地說:「問題是,他來找我就表示他需要我,那我當然就會陪他,就算他不是真心的又怎麼樣?他的體格跟力氣都比我強,我哪有辦法對他做什麼事?你要是真那麼關心他,就耐心點等他清醒,自己跟我分開,這樣不就好了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說這話的不是阿Q,而是志恒。他站在樓梯口,一臉不悅,旁邊則是面無表情的安修平。

「志恒‧‧」

志恒快步走到小翎身邊:「張貴新,你是在幹什麼?」

阿Q臉色微青:「我是想救你,免得給這死人妖騙了!」

「你嘴巴放乾淨點。你討厭小翎是你家的事,沒權利管我。」

「蔡志恒,你清醒一點好不好?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你根本不是真心的。連陳少翎自己都承認了!」

「我是真心的,你有意見嗎?」

阿Q氣壞了:「蔡志恒,你再執迷不悟下去,我們哥兒們就做到今天為止,明天開始就是路人!」

志恒漲紅了臉,放聲大吼:「隨便你!」

小翎急得拉住他袖子:「志恒,別這樣,有話好說嘛。」  

阿Q咬牙切齒:「好,蔡志恒,你夠爽快!算我認識你了!」一轉頭大步走開。

「志恒,你去追他啦,不要這樣‧‧」

志恒回頭瞪他:「還有你!你剛剛說什麼?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是真心跟你交往的,是不是?」

小翎尷尬不已:「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一開始不用要求太多。」

「培你的頭!要是一開始就不相信對方,以後哪有辦法繼續?你現在不就已經在考慮分手的事了嗎?到底拿我當什麼啊!」

「我‧‧」小翎真是委屈到家,他只是尊重志恒的心情,為什麼還要反過來被罵?

千秋長歎一聲:「我早說了,要嘛就不要接受,要接受就不要考慮太多呀。」

被他這一激,小翎抬起頭來高聲說:「你就不要再逞強了,你根本就還沒準備好!乾脆先當朋友,其他的以後再說也行,我又不急。」

「是你沒準備好吧?我早就下定決心了。」

「是嗎?」冷澈的聲音傳進耳裏,兩人這才注意到旁邊的安修平。

「呃,學長‧‧」               

「你這話什麼意思?」志恒知道眼前這怪胎是學長,但語氣還是很不客氣。

「我冒昧請問一下,兩位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關你什麼事?」

安修平一挑眉:「哦?不方便說嗎?」

志恒對他這種態度十分不耐:「牽手啦!」

「也就是說,你的決心只到牽手嘍?」

「什麼話!」

「所謂的同性戀,簡單的說就是『會對同性產生性慾』吧?你做得到嗎?」

聽到「性慾」兩字,小翎的臉立刻暴紅起來。

「那個‧‧學長,這種事現在不方便談吧?」

「很抱歉,我有預感,現在不談的話,你們兩個撐一輩子也不會談。」他轉向志恒:「你是叫蔡志恒是吧?請你回答一下,你做好跟小翎上床的心理準備了嗎?」

千秋咋舌:「厚!越來越勁爆了!帥!」

小翎可不這麼想:「學長!這個‧‧這個‧‧不急啦!」他差點咬到舌頭:「慢慢來就好了。」

「慢慢來?可以啊,你就先跟他耗個幾年,為他付出全部感情,等到要進一步的時候再聽他一臉歉意地告訴你:『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你當是在玩家家酒嗎?」

千秋拍手叫好:「讚啊!這位學長跟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越來越喜歡他了!」

聽了安修平的話,小翎的腸胃全部擰成一團,看到志恒鐵青的臉,仍是強笑著打圓場:「學長,你講得太誇張了,沒那麼嚴重吧?」

「是嗎?蔡同學,你敢保證不會發生這種事嗎?」

志恒緊咬著牙關,不發一語。

「這種事情是勉強不來的,就像小翎沒辦法跟女孩子親熱一樣。你如果真的有心對你的感情負責,在開始交往的時候就要弄清楚你到底行不行;否則只是在浪費別人的青春而已。如果你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改變心情才跟男生交往,我勸你還是停手吧。」

在一陣令人窒息的沈默過後,志恒開口了:「小翎,來一下。」

小翎長歎一聲,再度丟下安修平,跟著志恒來到中庭花園。

「你聽我說,不要太在意我學長說的話,他那個人比較嚴肅,講話常常不留情面,聽過就算了。」

「他講得很有道理啊。看來這人還蠻有智慧的,」志恒露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怪不得你那麼喜歡他。」

「我是『尊敬』他。」小翎有點生氣地糾正。

志恒改了話題:「星期六園遊會你要顧攤到幾點?」

「‧‧三點。」

志恒點頭:「好。我明天打一把鑰匙給你,你那天三點換班後,先到我家等我。我晚一點就會到家。」

「去你家做什‧‧」看到志恒的表情,他問不下去了。

千秋嗤之以鼻:「笨問題!」

小翎臉上稍退的紅潮立刻又昇了起來:「志恒!不要鬧了!」

「我是很認真的。」

「這種事‧‧怎麼可以因為賭氣就做這種事呢?這樣不對啊。」小翎真的很想哭。如果寶貴的第一次,居然是為了證明給學長看才發生的,那可真是笑話了!

「不是賭氣,你學長說的沒錯,一開始就要弄清楚,免得浪費時間。」

「我不覺得是浪費時間,順其自然不是很好嗎?」

志恒的眼神有點悲傷:「我看你是不相信我吧?」

「我哪有!」小翎高聲反駁。

「你認為我一定沒辦法真正喜歡上你,所以你也不在乎,慢條斯理陪我玩家家酒,對不對?」

「你夠了哦!」小翎有點火了。

「如果沒辦法一開始就全心全意投入,這種戀愛哪談得下去?」

「‧‧‧‧」

志恒靠在走廊柱子上,疲倦地說:「我是真的,誠心誠意想跟你培養感情,一切重新開始。如果我們還這樣一直留著心結,就真的很沒意思了。」

小翎看著他,原本清澈的眼睛現在蒙著深深的陰影。是情變的痕跡,還是誠意不被了解的悲傷?也許兩者都有吧。總之,小翎知道自己被感動了。

「下星期六下午三點,你來不來?」

小翎緊緊握拳,深吸一口氣後,做出回答。

「好。」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8:18

接下來一個禮拜,每當小翎想到自己答應了什麼事,就會魂不附體。好幾次甚至假裝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只是每次都被千秋毫不留情地戳破。

「禮拜六要跟老蔡上床的人,可要好好保重身體啊!」

「這幾天記得洗澡洗乾淨點,免得到時獻醜。」

「抽空去買件新內褲吧,不然怎麼上場呢?」

「對了,別忘了套子哦。」

聽著他的嘮叼,小翎恨恨地想:「你乾脆升旗的時候站到司令台上廣播算了!」

這種狀況實在是前所未有地尷尬。當志恒拿鑰匙來給他的時候,兩人的視線都避免看對方,小翎還沒來得及開口「我看還是算了吧」,志恒就轉身走掉了。

小翎把鑰匙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遍又一遍,終於說服自己,已經決定好的事就不要再反悔了,人生總是要過這關的。

由於這理由實在太充分了,所以他每隔半小時就要默念一遍。

星期五晚上,小翎參加完校慶晚會,筋疲力竭地回家,開始準備第二天的東西。

他把鏡子從書包裏拿出來:「抱歉,明天不能帶你去。」

「廢話,這是當然的。不過呢,」千秋奸笑一聲:「回來以後記得要告訴我全部細節哦。」

「千秋!」

「好啦好啦,開玩笑的。」千秋正了正臉色:「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你最好要有接受失敗的心理準備。」

「‧‧‧‧」

「不是我愛潑你冷水,第一你們兩個都沒經驗,技術不會太好,再加上是在這種奇怪的狀況下做的,場面可能會很僵,你最好不要抱著太高的期待。你要一直告訴自己,光是對象是你自己喜歡的人,這點就值得慶幸了。」

「我知道了。」小翎低聲說。

他以為自己會緊張得睡不著,但是晚會實在太累人,沒多久就沈沈入睡。

重要的星期六終於來了,小翎一整天強忍心中的不安,發奮圖強顧攤位,他甚至讓其他人先休息,自己守著攤位拼經濟,贏來許多感謝的淚水。

三點一到,他換了班,拖著發軟的手腳來到志恒的雅房。他想坐下來等待,卻發現根本坐不住,光是自己的呼吸聲都會讓他嚇得跳起來。直覺地把手插進口袋,不意摸到新買的保險套,不知何故有股想撞牆的衝動。

第一次大概都是這樣吧,他安慰自己。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志恒回來了。

小翎看到他推開門,第一個注意到的是他紅得像關公的臉,搖搖晃晃的身體;接下來才聞到那股濃得讓人發暈的酒味。

不會吧?他喝醉了?

「你還好吧?」小翎連忙扶他到床上休息:「怎麼喝成這樣?要不要喝點茶?」

「嗯‧‧」

小翎在他桌上找到茶包,泡了杯熱茶給他。志恒勉強爬起來喝了一口,忽然眼睛圓瞪,全身猛震了一下;隨即放下茶杯,摀著嘴飛快地衝出房間。小翎跟到洗手間外,聽到他在裏面狂嘔,忍不住歎了口氣,看來今天是不會發生什麼事了。

他不太清楚自己的心情,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幾分鐘後,志恒走出來,對他露出虛弱的笑容。「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不會不會。你還好吧?」

「好多了。」

「怎麼喝這麼多?」

「今天王正國帶了家裏的洋酒來班上,大家就一起喝了幾杯。好險沒給教官抓到。」

「這不是重點吧?你這樣醉醺醺地,過馬路太危險了。」

「是,我錯了。」

回到房間,小翎決定是該閃人的時候了。

「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喝這麼多,明天宿醉就糟糕了。」

奇怪的事發生了:他的手臂被抓住,下一分鐘他已被拉到床邊坐下。

「好像不對吧?你忘記今天是來幹什麼的嗎?」志恒對他露齒而笑,小翎的臉頓時嚴重發燙。

「呃,我看改天吧。你今天醉成這樣,可能不太方便‧‧」

「我已經清醒了,你看我不是精神很好嗎?」

不知何故,小翎竟無法正視他的笑容。今天的志恒,感覺很不一樣。難道是酒精的關係?總覺得他好像變了一個人,笑得有點痞,有點邪,卻又帶著無法言喻的溫柔,還有一點淡淡的悲傷。

「這個‧‧我‧‧」

「你後悔了嗎?」

輕輕一句問話,把小翎驚得差點跳起來。望著反常的志恒,覺得連靈魂深處都在顫抖。

志恒原本只是個很普通的男孩,此時身上卻忽然多了一股強大的拉力,把小翎的注意力整個吸住,完全移不開眼。他的眼神變得非常深邃,寫滿了小翎不懂的情緒。

太奇怪了,以前的志恒不會這樣。其實這種感覺比較像另一個人,但是那個「人」現在正躺在他書桌上的鏡子裏熟睡啊。

志恒又問了一次:「你後悔了嗎?」

小翎的舌頭彷彿不是自己的,僵硬地吐出了答案:「不會。」

志恒笑了,非常燦爛的微笑。「很好。」

由於千秋的警告,小翎早已先入為主地認定志恒的技術不會太好;萬萬沒想到,第一個吻就讓他暈頭轉向。他嘗到他口中的酒味,不覺糊了雙眼,彷彿自己也醉了。

「咚」,是書包落地的聲音,他不能回頭了。

小翎真的非常驚訝,志恒對他的身體幾乎是瞭若指掌,輕輕一個撫觸就能在他身上燃起巨大的火苗,沒一會兒他就發現自己癱在志恒身下,呼吸紊亂不堪,喉頭乾渴,彷彿全身的細胞都要燃燒起來。

「啊‧‧」小翎實在很後悔,當初應該去他家的。這個地方隔音這麼差,要是給人聽見‧‧

志恒在他耳邊輕聲說:「別擔心,這個時間沒人在的。」

那輕而低沈的聲音,進了小翎耳中又成了另一種挑逗,將他的最後一絲理智溶解殆盡,彷彿沈入無邊的洶湧波濤中。

當一切平靜之後,小翎虛脫地癱在枕上。激情帶來的麻痺已經退去,開始感覺到全身上下陣陣刺痛。

「你還好吧?」   

低語似的一聲,還有臉頰上柔柔的輕撫,把他原本已有些渙散的神智又叫了回來,看到志恒的臉,臉上再度泛紅。

「嗯。」強烈的羞赧掩蓋不住滿心的甜蜜。本來以為會很慘的,卻是出奇地順利。還好他有聽話換新內褲‧‧呃,跟這個好像沒什麼關係。

最重要的是,他跟志恒,終於真正開始了。雖然一開始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交往,但是現在他能夠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兩人間的火花。直到此時他才真正相信,這次結合不是為了賭氣,也不是冒險嘗試;志恒是真的喜歡他。

相識這麼久,經歷這麼多風波,他總算嘗到了兩情相悅的滋味。 

志恒側躺在他身邊,一手撐著頭看他:「你今天乾脆就在這邊過夜,不要回去好了。」

小翎實在很想一口答應,但他還有別的考量。「這樣不太好,月考又快到了,可不能讓我爸以為我每天都在玩。」

「啊啊,真可惜。」志恒顯得很掃興。

小翎一笑:「不要哀怨啦,你不是也要考試?考完以後多的是時間。」他現在膽子大多了,在志恒臉上印下一吻,起身整理儀容。

穿好衣服,把地上的書包撿起來,卻聽到「喀鋃」一聲,一個東西從書包裏掉了出來。是那面鏡子。

小翎呆望著地上的方鏡,早已對靈異事件見怪不怪的他,此時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往上竄。

他昨天晚上確確實實把鏡子拿出來了,為什麼現在東西卻出現在書包裏?

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趁他睡著的時候,把鏡子又放了回去。能做這種事的只有一個人。

也就是說,千秋現在就在這屋裏,把剛才的事從頭到尾看得一清二楚?不,不對,不只是看而已‧‧

他僵硬地轉身,看著床上的人。「志恒」仍然維持著同樣的姿勢:隻手撐頭,對他悠然微笑著。

「現在你不用向我報告細節了。」

小翎全身冰冷,彷彿一盆冷水當頭淋下。他方才感受到的,溢滿胸口的濃濃幸福感,在一秒中內消失殆盡。在他意識到之前,他已狠狠地甩了千秋一個耳光。

「你到底以為你在做什麼?」

「你打我有什麼用,痛的是老蔡呀。」

「葉千秋!你給我說清楚!」小翎全身抖個不停,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頭髮一根根豎起:「說好你不能來的!」

千秋‧‧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這樣!

「我承認,我不該趁你睡著的時候,用你的身體把鏡子放進書包。但是我實在很擔心,不曉得蔡志恒會搞成什麼樣。本來只是想來看一下,要是你們狀況還好,我就趕快迴避。結果我的預感成真了,這個沒出息的老蔡根本就緊張得半死,還先喝酒壯膽,結果喝得醉醺醺地,差點吐了你一身耶!你說我該怎麼辦?」

小翎顧不得房間的差勁隔音,放聲大吼:「要吐就讓他吐啊!大不了衣服洗一洗自己回家,下次還有機會啊!憑什麼他喝醉了,你就可以做這種事?」

千秋冷笑:「下次?下次他照樣會打醉拳給你看的。這小子根本就沒膽子跟你更進一步,因為他從頭到尾就不是真心跟你在一起!」

小翎氣得嘴唇發白,恨不得讓他再死一次:「他有膽沒膽關你什麼事?他是不是真心關你什麼事?你有什麼資格利用他的身體佔我便宜?」

千秋的嘴角微微一顫,隨即又露出漫不經心的笑:「哎喲,幹嘛這麼生氣,人家只是想讓你有個快樂的第一次啊。像你們兩個這樣呆頭呆腦地,總要來個人技術指導,戀愛才談得下去吧?」

「夠了吧你!」小翎咬牙切齒:「我看是你當鬼當太久沒得發洩,慾求不滿吧?那也不能對我出手啊!」

「當初只說好不能對你家人作祟,不能用你的身體做壞事,可沒說不能對你出手。」邊說著無賴的話語,千秋邊低頭把玩志恒被單上脫落的線頭。

此時小翎的感覺,已經不是「怒發如狂」所能形容的。翻江倒海般的羞辱、震驚,還有無以名狀的悲傷,足以從內部將他做為「人」的部分撕裂,放出張牙舞爪的巨獸。

「葉千秋,你果然是他媽的下流!你以為幫過我一點小忙,就可以對我予取予求嗎?怪不得趙佳沅恨你恨到要自殺,你還真不是普通變態!」

千秋像被燙著似地跳起,對他怒目而視:「你少拿佳沅壓我!」

「怎樣?你敢做卻不敢讓人家說嗎?玩弄過趙佳沅,現在居然又來玩我,你到底要下賤到什麼地步才會爽?都已經送命了,就沒有半點悔改嗎?」

原本悶熱的房間,頓時氣溫急速下降,降到足以使人血液結冰的程度,但遠不及千秋眼中射出的尖銳光芒令人發寒,小翎不禁後退了一步。

「你以為你是誰,想跟趙佳沅比?人家可是很有原則的,不接受就是不接受;哪像你,沒半點骨氣,先是哭哭啼啼吵著跟蔡志恒和好,現在明知他只是利用你逃避現實,你還是照樣跟他攪和;他被安修平三言兩語一激就胡亂決定要上床,這樣你也答應,活像一輩子沒見過男人!既然你的身體這麼廉價,讓我玩一下又有什麼關係?」

小翎現在才知道,人的憤怒可以達到什麼程度。強大的怒火讓人目盲,就算把整個人生都付之一炬也在所不惜。

彎腰撿起鏡子,死命往地上一摜,隨著刺耳的破裂聲,鏡面裂成數片,塑膠外殼也碎掉一大塊。

「葉千秋,我跟你的同居關係到此為止,現在開始你滾出我家,離我越遠越好,有種就回去找趙佳沅,沒種就下地獄去吧!」



晚上六點,正在吃泡麵的蔡志恒被急促的敲門聲驚動,來者是今天下午才剛跟他親熱過的人。

「小翎,你回來了啊?我剛還在想,你怎麼也不等我睡醒就先走‧‧」他這才注意到,這位新任情人的眼圈腫得像桃子一樣。「你怎麼了?」

小翎強忍著嗚咽:「鏡子‧‧我的鏡子忘在你這裏了。」

「鏡子?」

小翎大步走進房間,焦急地四處張望著:「一個紅色的,可以合起來的塑膠鏡子。應該是在你這裏,你有沒有看到?」

他下午把鏡子摔在床邊,但現在那個地方空無一物。   

「沒有耶。我起來的時候你已經走了,我什麼都沒看到。」志恒說著臉紅了起來:「呃,老實說,下午的事情我‧‧」

然而小翎實在沒有心情陪他回味:「為什麼?為什麼不見了?」

冷靜,冷靜下來,陳少翎,好好想一想,鏡子哪裏去了?顯而易見地,一定是他離開之後,附在志恒身上的千秋把它拿走了。那麼千秋會把鏡子拿去哪裏?

他苦苦思索著,如果他是千秋,他會怎麼做?

「垃圾桶!」小翎急著去看志恒的垃圾桶,但裏面是空的。

「我剛剛把垃圾清掉了。」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垃圾車收走了嗎?」

「還沒,還要再十分鐘才來。我都是在六點前先把垃圾放到巷口垃圾箱裏等清潔隊來收。你到底‧‧」

他話還沒說完,小翎已經飛奔而出。

衝到巷口垃圾箱,他像瘋子似地將裏面的垃圾一包包解開翻找,也許是因為撲面的惡臭,薰得他眼淚飆個不停。

「小翎你在幹什麼啊?這樣會被罵的!」志恒看到他這副模樣,下巴都快掉了。

小翎的理智完全潰堤,坐在垃圾堆裏抽泣不止,眼淚流得比擦得快:「到底是哪一包啦!」

志恒勉為其難地在滿地垃圾袋中巡了一下,指出一個小袋子:「這包。」

小翎飛快地解開垃圾袋,在滿滿的紙屑和泡麵空碗中找到了他要的東西。他緊抓著那面殘破不堪的鏡子,一時百感交集,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志恒提出了一個明智的建議:「呃‧‧我們趕快把這堆處理一下吧?」

二十分鐘後,兩人回到志恒的房間,雖然花了一番功夫沖洗,總覺得空氣中還有幾分臭氣。

望著小翎微紅的眼眶和鼻頭,志恒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現在的場面,是「錯亂」,還是「哭笑不得」?

向小翎提出交往後,志恒其實對自己的決定相當不自在,也後悔了好幾次。但由於一心報復李詩云,讓他鐵了心堅持到底。而且說真的,他多少有點享受這種觸犯禁忌的刺激快感。剛開始的時候小翎跟他相敬如賓,他還覺得有些掃興:同性戀不是應該充滿墮落糜爛的激情嗎?怎麼會這麼無聊?連牽個手都龜龜毛毛,哪來的禁忌快感啊?

所以當安修平逼問他到底能不能跟小翎上床時,雖然直覺有些排斥,卻又不由自主地認同他的說法。本來嘛,不玩真的哪叫同性戀?況且他可不想輸給那個跩兮兮的安修平,就這樣憑著血氣之勇一口答應了下來 。

只是到了真的上陣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心慌,多灌了幾杯酒。沒想到結果居然出乎意料地順利。

現在還很難相信,他真的跟小翎跨過了最後一線。那種感覺很虛幻,很不真實,讓他有些恐慌,卻又給他帶來前所未有的興奮感。本來只想硬著頭皮混過去的關卡,現在成了難以忘懷的體驗。最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種感覺。甚至覺得還蠻不錯的。

問題是,他們下午剛發生過肌膚之親,現在理應是處於蜜月期,愛到最高點;怎麼這位老兄先是不告而別,然後又哭哭啼啼地用翻垃圾慶祝他們的第一次?

「那到底是什麼鏡子,寶貝成這樣?」

冷靜下來之後,小翎開始為剛才失態感到羞愧,低著頭不敢看他。

「那是‧‧一個朋友的遺物。」這話也不算全錯。

「很重要的朋友?」

「嗯‧‧」小翎咬緊了下唇,把手上的鏡子抓得更緊。

志恒再度感到疑惑:沒想到小翎居然有這麼好的朋友,好到把他的遺物隨身帶著,一弄丟就抓狂?

不知何故,這種感覺就像小小的竹刺戳在他心口,不痛,但就是會一直感受到它的存在,讓人煩燥不已。

「今天下午,你為什麼自己先走掉?」他低聲問。

小翎的血液再度衝上頭頂,支吾了半天才想到:「呃,因為要是你醒了,我會很不好意思,所以‧‧」

志恒輕笑一聲,緊繃的氣氛鬆弛了下來。

「我想也是。老實說,我大概是喝太多了,雖然有印象,可是又覺得好像在作夢。」

你的確是在作夢啊。小翎苦澀地想。

「我好像還夢到我跟你吵架,可是到底在吵什麼,我根本搞不清楚。」

小翎只能乾笑:「好端端地幹嘛吵架,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

「才不是咧。」志恒低頭看著地板,不知是靦腆還是尷尬:「不過說真的,我一直覺得兩個男的做這種事很奇怪,還擔心今天會弄得很糟糕,現在才發現其實也不難嘛。」  

有人替你上陣,當然不難啊!看到他這副狀況外的德性,小翎覺得格外心酸。

「嗯。」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是『真正』在一起了。」

「呃,是啊。」小翎希望自己的笑容不會太僵硬。

「那你學長應該無話可說了吧?」

小翎真想大叫:「我學長說什麼重要嗎?」但他還是只能乾笑。

「你也知道,我上次的感情弄得不太好,所以這一次,我會更認真更小心的。」志恒鄭重地宣告:「所以,請你相信我。」

聽到這樣誠懇的告白,不知何故,小翎卻覺得一陣心慌。「哦,好。」

「你今天要不要留下來過夜?」

「不方便耶,我媽等我回去吃飯。」

「打個電話跟她說嘛。」

小翎苦笑:「我爸最近心情不好,我最好還是乖一點。」

他忽然發現,其實老爸有時候也蠻有用的。

志恒歎了口氣:「好吧,改天再說。」

小翎起身:「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不用客氣。不過下次請不要再一面哭一面翻垃圾了,我會給你嚇死。」

小翎羞怯一笑,正要走出房門,又被他攔住了。「什麼事啊?」

「既然我們現在是真正的情侶,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臨別吻呢?」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放得開了。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沒錯,已經是這種關係了,討個臨別吻的確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

握在他手心裏的不只是鏡子,還有別的東西。所有的事都會被那人看到,聽到,感覺到。

想到這點,小翎心口再度灼燒了起來。看到就看到,誰怕誰?

在憤怒、報復跟其他不知名的情緒驅使下,他猛然抓住志恒雙頰,撲上去在他唇上留下一個纏綿火辣的熱吻。

「哇‧‧」志恒撫著唇,有些不敢置信:「你還真是‧‧哇‧‧」

小翎丟給他一個妖媚的笑容,快步走了出去。

帶刺的滿足感在胸口燃燒,棲息在鏡中的靈魂則沈默無聲。小翎腦中雖亂成一團,仍然為自己的改變感到大大驚訝。

一天前的自己,絕不可能這樣去吻一個人。更要命的是,他心裏很清楚是誰教會他這樣的吻。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8:28

人生總是會在一轉眼間,迅雷不及掩耳地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人根本不知如何應付。而且往往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化一個接一個來,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小翎跟千秋現在極少交談,偶爾開口也都是生疏而客氣,絕口不提那天的事。那面四分五裂的鏡子從那天起就深埋在小翎書包的最底下,小翎看都不看一眼,就算回家也不拿出來。因為他深怕一看到它,滿到喉頭的怨氣就會不受控制地爆發。

那是他跟志恒的第一次,不管結果是好是壞,都是屬於他們兩個的回憶,千秋憑什麼跑來插一腳?只為了滿足他沒能在佳沅身上得逞的慾望嗎?

趁火打劫!大騙子!禽獸不如!惡鬼!

志恒縱有千般不是,至少他很明白地做下承諾,說要全心投入這段感情;而千秋給了他什麼?只有一句不清不楚的「也許你比佳沅重要」!屁啦!他有什麼權利假冒志恒來上他?

是誰欺人太甚啊!

讓他最火大的是,他們明明說好了要一輩子在一起,現在搞成這樣,以後要怎麼在一個屋簷下相處?為什麼千秋可以面不改色做出這種事?就算從此感情破裂也無所謂嗎?

小翎恨得咬牙切齒,他真是太天真了,笨到以為千秋會在乎!他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夠亂來了,死後還有什麼事不敢做?

千秋才不希罕跟他在一起,全都是他一廂情願!

然而他還是把鏡子放在書包裏每天帶著上學,並且不時在拿書的時候被割傷。有些東西就是這樣,明明只會帶來傷害,即使一看到它就生氣,仍是沒有辦法把它丟掉。

他真的有點佩服自己,在這種心亂如麻的狀況下,居然還有辦法繼續跟志恒相處。

他們後來又做了一兩次,果真是萬事起頭難,經過半醉半醒的第一次,志恒還真的越來越上手了,小翎實在很羨慕他的單純。雖說志恒技術不如千秋,倒也還過得去。

只是,午夜夢迴,在夢中跟他交纏的人,永遠不是志恒。每次他都是滿頭大汗地驚醒,在面對志恒的時候加倍心虛。他更不敢在志恒家過夜,生怕在睡夢中喊出不該喊的名字,到時可就尷尬透了。

最糟糕的是,他赫然發現,當初志恒身上那股深深吸引他的氣質,現在居然消失了。正確的說法是,志恒沒有變,只是那股讓他臉紅心跳神魂顛倒的魔力沒有了。

如今在他眼中,志恒不過是個極普通的男孩子,有時甚至有點幼稚。當然他在男生中算是相當優秀的,但是小翎竟然完全想不起來,過去的自己到底是為他的哪一點傾心,甚至弄到精神衰弱休學?

當他發現自己不止一次在和志恒談話時閃神的時候,他真是驚駭到極點。

為什麼會這樣?莫非他也跟世上所有犯賤的男人一樣,得到手的東西就不值錢了嗎?

他實在對自己失望到極點。

然而好戲還在後頭。那天志恒說過要「更認真小心地對待這段感情」,他可不是隨口說說。而他所謂的「認真小心」,就是除了上學以外,其他空閒時間都必須兩人共度。

由於在學校不方便太接近,所以就要加倍把握假日的時間。志恒不再去學校自習,而是去住處附近的圖書館讀書,這時小翎就得在旁邊陪他。

對這種安排,小翎雖然覺得怪怪的,卻又不知到底是哪裏怪。志恒已經高三了,當然得把握時間單獨相處,這樣做一點錯也沒有。只是他無法不為跟其他朋友的相處時間減少而遺憾,況且一整天窩在又小又破的圖書室,真的很不舒服,但他不敢說。

志恒為了他跟阿Q決裂,他又怎能抱怨沒時間跟法師和巴西人一起打電動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第二次月考成績揭曉以後,他就再也打不了電動了。

這次他不幸退步了三名,父親大發雷霆,沒收他的手機,連零用錢也沒了。本來還要禁足的,小翎苦苦哀求,拉了志恒作證他們星期假日是在圖書室自習,爸爸才放行。要是下次再考壞,只怕連圖書室也去不了。

小翎拼死拼活補救數理科,文科卻仍是鴉鴉烏。他知道自己身邊就有一個文科高材生,但是這種狀況下哪開得了口叫他教呢?

高中生活原本就是個壓力鍋,他曾經藉千秋之手宣洩了許多壓力,如今千秋自己卻變成他的壓力來源。青春歲月,終究是一片慘綠。

有幾次在街上看到安修平,他仍是面無表情,有如行屍走肉,身體則是越來越消瘦。小翎每次開口招呼,他一律回以「我認識你嗎?」的表情。有時想跟他多聊幾句,總是還沒開口就被志恒拖走。志恒不喜歡安修平。

小翎不是沒考慮過打電話找他,偏偏就是被老爸斷話。況且他自己對安某人也有著淡淡的不滿:都是這傢伙多嘴胡說八道,他才會糊里糊塗失身給千秋!

生活在壓力鍋裏,人的思考模式會不知不覺逐漸歪曲,最後歪到無法想像的地步。

天氣開始轉冷,大雨一下就是三四天,雖然身上衣服越包越多層,濕氣仍是一點點地滲進心裏,把身體內部染成像天空一像的鉛灰。

馬上就要期末考了,接下來就是寒假,開學後高三幾乎不用來學校,高二的課業卻會開始加重,他跟志恒相處的時間勢必會減少;等志恒考完大學,又換他上高三了,到時該怎麼辦呢?

就在這時又發生一件小事,讓他更加茫然。

他們自習的圖書室,最近來了一個新的女工讀生。那女孩身材纖瘦,卻有一張圓圓的笑臉,聲音清脆悅耳,人緣非常好。小翎不止一次看到志恒偷偷瞄她。

他腦中開始不斷浮現一個大問號:他跟志恒,真的有未來嗎?

這個星期天,雖然仍然下雨,小翎的心情倒是出奇地愉快。因為志恒跟他約好今天要偷懶一天,去內湖坐摩天輪。他打算利用這個機會,跟志恒開誠佈公好好談談他心中的困擾。

當他在台北車站等了五分鐘後,志恒卻一臉歉意,帶著阿Q跟幾個他們班上同學一起出現。

「小翎,不好意思,我們幾個想去找下學期自習用的K書中心,可不可以改天再去摩天輪?」看到小翎的表情,他馬上解釋:「我本來是想早一點通知你的,但是我不敢打去你家,你又沒手機‧‧」

補充一下,阿Q跟志恒和好了。志恒這人的個性是這樣,朋友要翻臉他絕不挽留,但如果朋友主動求和,他絕不會給他吃閉門羹。不但如此,為了表現自己心胸寬大,他對那位吃回頭草的朋友還會加倍容忍。

阿Q漫不經心地說:「那你跟我們一起去找K書中心不就好了?跟別人共用男朋友一天,應該死不了吧?」

小翎勉強一笑,心中暗幹不已。

這幾天阿Q都會跟他們一起打球,晚上也一起吃飯。小小一個電燈泡,小翎並不介意,但張同學總是有意無意打斷他跟志恒的交談硬是插話進來,讓他非常不愉快。難得一天可以跟志恒單獨相處,張貴新偏又來攪局;小翎不由得很小人地懷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要是跟他們一群人出去,自己一定又會被丟在一邊,沒事還得忍受阿Q的冷嘲熱諷。以前是對立關係,他可以大大方方反擊,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看到志恒這麼珍惜失而復得的友誼,他怎麼能任意發作?

「算了,我想你們去就好了。反正我明天要小考,還是回家念書吧。」

志恒有點不爽:「幹嘛呀?一起去有什麼不好?」

「我是怕我一加入,會害其他帥哥變得黯然無光,傷害大家的感情。」

「厚!」

「少噁了!」

在眾人的噓聲中,阿Q冷冷一笑:「該不會是不想看到我吧?」

小翎頭一歪,靠在志恒手臂上,嬌滴滴地說:「才怪,我是怕有我在旁邊,這位帥哥根本沒心情理你,又被你罵見色忘友。」

全場的男生臉部肌肉都有點扭曲,志恒覺得窘,輕推他:「喂喂,別這樣。」

「不然要講什麼,講你不在我正好跟別人幽會嗎?」

「喂!」

小翎嫣然一笑:「開玩笑啦。好了,掰掰。」優雅地一揮手,轉身大步走開,沒人看到他臉上苦澀的表情。

腦中只有一個聲音:報應,報應!當初他設計破壞志恒跟李詩云,現在就輪到他嚐嚐李詩云吃的苦頭了。

志恒開始放他鴿子了,這表示志恒已經把他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講得好聽是信任,講得難聽點就是失去新鮮感。

才兩個多月!太快了吧?

以後他一定會越來越過份的。小翎終於深刻地體會到李詩云的感受,美好的期待被一瞬間打破,真的會讓人死也笑不出來,還得被批評「跩」、「囂張」,真是情何以堪啊!雖然劈腿很不應該,但她真的受了很多委屈。

不過再怎麼說還是不該劈腿‧‧

就在他滿懷對李詩云的歉意時,他居然真的看到李詩云了。那位北一女奧菜惠就坐在台北捷運站的STARBUCKS裏,跟一群男生有說有笑。一個男孩從櫃枱端著餐盤走回來在她身邊坐下,兩人相對一笑,眼中充滿幸福。小翎認出那男孩就是在淡水看到的那個,也就是建中足球金童。

小翎怔怔地盯著他們瞧,沒一會李詩云也發現了他,頓時臉上一紅,向同座打了聲招呼,就起身向他走來。

「你好,好久不見。」比起小翎的手足無措,她顯得落落大方。

「嗯。」小翎只能笨拙地回應,拼命忍住鑽進地洞的衝動。

「你最近好嗎?」

「嗯嗯。」點頭如搗蒜。

「那,志恒呢?」提到志恒,她有些尷尬,卻仍然溫柔。

「呃‧‧應該是還好吧。」  

「那很好。」

接下來是將近三十秒的沈默,小翎忍不住開口:「妳朋友在等妳,妳要不要‧‧」

李詩云搖頭,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有話想跟你說。」

「哦,說吧。」

「你‧‧應該知道我跟志恒分了吧?」她不太確定地問。

何止知道,他就是始作俑者啊!小翎尷尬點頭。

「是我不好,我不該背著他跟漢華在一起。可是我要跟你說清楚,我之前真的已經明白拒絕漢華了,我沒有騙你。我跟漢華是那次生日會以後才在一起的。」

「‧‧‧‧」

「那天我心情真的很差,漢華剛好打電話給我,聽出我聲音不對,堅持第二天要過來看我,然後我們聊了一下午,慢慢就越走越近了。」她滿臉通紅,一直偷瞄小翎,看他是否露出鄙夷的神情,幸好他沒有。

「我知道,感情出了問題應該好好溝通,不應該靠向外發展來解決,可是我真的覺得我已經沒辦法跟志恒說話了。是我對不起他,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沒辦法。當然也許是我不願意,因為跟漢華一比較下來,我很難心甘情願地忍受志恒。」

小翎瞄了咖啡店裏的男孩一眼,後者一面跟同伴聊天,一隻眼睛仍然注意著他們。

「恕我直說,妳現在跟他也是在蜜月期,以後還會有新問題發生的。」

「我知道,」李詩云低聲說:「可是我能從他身上得到志恒從來沒有給我的東西。」

「什麼東西?」

「安心的感覺。你說志恒很在乎我,但是我感受不到;漢華他至少隨時都會讓我知道他在關心我,他絕對不會讓我覺得我在他心中永遠只是第二。」

「也許有些男生沒辦法對女生百依百順。」

李詩云搖頭:「我不是要他百依百順,只是漢華絕對不會為了朋友冷落我。他會很清楚地讓我知道,我對他而言是最重要的,所以不管他對朋友多好,我都不會吃醋。現在跟我們同桌的全是他的同學,我跟他們每個都處得很好,寒假還要去他們其中一個家裏玩。」

她輕歎一聲:「我有時會覺得很抱歉,好像我搶走他們的朋友,但是他們都沒有怪我。所以我都會盡量補償他們,沒事請他們吃吃點心之類的,偶爾我也會迴避讓他們聊自己的事。」

「妳要是肯這樣對待志恒的朋友,妳跟志恒就不會分手了。」

李詩云沈默了一會,說:「也許吧。但是就是因為跟志恒分了,我才會更注意這些細節啊。還跟志恒在一起的時候,我根本就不會想到這些事。幾個月前聽到男生在聊AV女優,我一定會破口大罵他們下流,但現在我只會笑一笑,輕輕虧他們兩句。如果不是因為跟志恒的衝突,我哪裏學得到這些呢?」

小翎也沈默了。原來,志恒的戀情註定要失敗,變成她下一段戀情的養分。有的人可以成為另一個人生命的一部分,其他人就只是過客。這種殘酷的事實,是不是就是「緣份」的真面目呢?

「妳有跟志恒談過這些嗎?」

她搖頭:「分手以後我就沒再跟他說過話了。有幾次在街上碰到,他都一臉厭惡地掉頭走開,我想就算跟他道歉也沒用吧。而且他那些朋友這麼熱烈地幫他出氣,他也差不多該滿足了。」

「出氣?」

她平靜地說:「我跟他分手以後,他的同學跑去我們班班版,指名道姓罵我是『公車云』。」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我向妳保證,志恒跟這些事絕對沒有關係。」

「我想是吧。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我也不在乎。不過剛開始的時候,我是真的很不想看到志恒。所以如果他認為我不知羞恥,劈腿還給他臉色看,我也只好認了。」

「‧‧‧‧」

「總之,我只是不希望你以為我騙你,因為他的朋友裏,總覺得你比較講道理。還有,等志恒氣消以後,請你幫我謝謝他的照顧,順便祝他幸福,因為我現在很幸福。」

小翎苦笑,心想:這到底是在祝福還是炫耀啊?

大概是兩者都有吧。要完全做到既往不咎,本來就是件難事。

望著她走回漢華的身邊,再度感到強烈的空虛。

耳邊傳來千秋的聲音,一語道破他的心情:「呵呵,劈腿者跟第三者甜甜蜜蜜,受害者跟正義俠士苦守寒窰,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啊?」

小翎嚇了一跳,他不記得有多久沒聽到千秋的聲音了。好像前幾天才交談過,但此時卻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哪有什麼不公平,只不過她跟那個建中的更適合罷了。」小翎苦笑:「講得更俗一點,這是命。」

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什麼事是絕對的。就像他現在的心情,雖然還是很氣千秋的行為,卻又覺得再氣也無濟於事。

不管發生什麼事,他跟千秋就是會一起生活下去,只要記得這點就好了。至少他此時是這麼認為的。

「幾時變成宿命論者了?」

「從我聽到有人會蠢到被鏡子K下山摔死以後。」

「喂喂喂!」

小翎微笑著,走向捷運站入口。

「你要去哪裏?」

「既然都出來了,我就去逛一逛。」

「注意一點,荷包拉警報啊。」

在月台上排在人龍尾端,小翎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感到有件大事正要發生。從書包裏取出鏡子,假意整理頭髮,其實是在觀察後方。不出所料,在四分五裂的鏡子裏,他看到了躲在扶手梯旁邊的人,趙佳沅。

千秋歎息:「又來了。」

先是李詩云,現在又遇到趙佳沅,小翎頓時明白了,今天是清掃日,很多爛帳都必須在今天做個了結。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8:39

他在忠孝復興站下車,藉著滿坑滿谷的人潮做掩護,用最快的速度登上大扶手梯。

當趙佳沅終於爬上扶手梯頂端時,小翎已經不見人影。他暗暗咒了一聲,打算到月台上找找看,走沒幾步,忽然一個人擋在面前:「嗨,學弟。」正是他的跟蹤目標。

趙佳沅倒抽一口冷氣,轉身想跑,奈何大批人潮硬是把他往小翎推。

「你想逃到什麼時候?」小翎冷靜地說:「你有膽跟蹤我,找人綁架我,卻沒膽跟我面對面說話嗎?」

趙佳沅回頭憤憤地瞪他:「我跟你早就沒什麼好說了!」

「那你幹嘛跟蹤我?該不是暗戀我吧?」

趙佳沅臉色變成青灰:「去你的!變態!」

他的聲量驚動了整個月台,四週旅客都不約而同對他們行注目禮。趙佳沅又氣又恨地瞪著小翎,彷彿認為這一切全是他的錯。

小翎仍是面不改色:「你決定吧,是要在這裏大吼大叫丟人現眼,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呢?」

「‧‧‧‧」趙佳沅低頭不語。

他們在巷子裏找了家小店,雖然是在東區,又時逢假日,這家店仍是門可羅雀,顯然關門之日不遠矣。

千秋非常鄭重地提醒小翎:「不管你要跟他說什麼,千萬記得叫他付錢。」

「怎麼可以叫學弟出錢?」

「為什麼不行?人家可是有錢人家大少爺,而你是財產被查封的平民。」

「這不是重點吧?」

一直低著頭的趙佳沅,這時抬起頭來,爆出一句:「葉千秋,你到底想怎麼樣?」

小翎輕歎一聲:「第一,我是陳少翎,不是葉千秋。第二,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一而再地騷擾我,到底想怎麼樣?」

趙佳沅長得相當不錯,秀氣的臉上隱約可看出他那位大明星母親的影子。但是此時他臉孔歪曲,布滿血絲的雙眼中滿是氣憤和恐懼,實在好看不起來。

「是你騷擾我吧?你附在這個什麼陳少翎身上,然後再來整我,連道士也拿你沒辦法。你‧‧你是想逼死我對不對?你想拖我跟你一起死!我告訴你,我就是死也不會跟你在一起的!我‧‧」

「等等,等等,你先冷靜一下。」小翎揚手阻止他:「我們一件一件慢慢來。第一,請問你為什麼一口咬定我是那個葉千秋附身呢?有什麼證據?」

「因為你在陳少翎班上講的話,跟你以前對我說的話一樣啊,我聽陳少翎的同學說的。我上BBS跟他們班版的版主聊天,他跟我說陳少翎是個大變態,做了好多怪里怪氣的事,而且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一看就知道是被附身!」

小翎覺得很不屑:「什麼叫『一看就知道』?我休學一年到山裏修行,脫胎換骨再回來,這樣不行嗎?我們版主恨我恨得要死,你聽他那些廢話有什麼用?」

「你不要裝了!我好幾次跟在你後面,看到你的表情跟動作,跟以前一模一樣,連走路姿勢都好像。我就算死都記得你那副德性!」

千秋苦笑:「唉唉,我還真是榮幸啊。」

「你也不能因為我走路姿勢像別人,就說我被鬼附身啊。根本就沒有證據。」

趙佳沅咬牙:「我問過你媽媽,她說你的魂一直跟在找到你屍體的人身上,就是這個陳少翎!」

千秋跟小翎同時長歎:恭喜,葉太太又再度成功地給他們找了麻煩。

「而且我找了道士去驅鬼,他們說趕不走你,你還向我示威‧‧」

小翎打斷他:「那是我跟他們開玩笑,好嗎?我被綁得好痛,還被潑了一身的水,跟他們開開玩笑應該不過份吧?」

「‧‧‧‧」

「你再想想,今天如果真的有鬼要鬧你,他直接附在你身上就好了,幹嘛要附在我身上?」

「因為有些鬼不能隨便移動,所以要附在找到他的人身上,才能去找仇人報仇。」

「哦?那麼『陳少翎』曾經去找過你嗎?我曾經跟蹤過你,打電話騷擾你嗎?好像是相反耶。」

趙佳沅一時啞口,隨即反駁:「可是我記得你叫過我的名字。要是你不是葉千秋附身,怎麼會知道我名字?」

「因為我跟你念同一所國中,早就知道你了。我還知道你媽是大明星,我媽還好愛看她演的戲。」小翎嚴肅地說:「要不是這樣,我早就報警抓你了。跟蹤我又叫人綁架我,這罪名很重的你知道嗎?再不然我也可以跟八卦雜誌爆料,讓狗仔隊去找你媽麻煩。」

趙佳沅雙唇緊抿,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低聲說:「你想怎樣?要我賠錢嗎?」

千秋拍手:「好機會!趕快趁現在撈一筆,不然你今年耶誕節就很難過了。」

小翎不理他,放軟了聲調說:「賠錢是不必了,但是你總要跟我講清楚。葉千秋是你什麼人?你為什麼認為他要找你報仇?」

趙佳沅的頭垂得更低了,但小翎仍看得見他臉上的重重烏雲。

「他是我的家教。教英文跟數學。」

小翎裝出一副第一次聽到這事的表情:「嗯。那麼,他是被你害死的嗎?」

趙佳沅跳起來大叫:「才不是!我才沒有‧‧」

「小聲點。」小翎將他拉回座位:「那他幹嘛找你報仇?你考試考太爛,把他氣死了嗎?」

「噗!」是千秋的笑聲。

「‧‧他恨我‧‧」男孩的聲音氣若游絲。

「只不過是家教跟學生的關係,他幹嘛恨你?」

「他‧‧他是同性戀,他喜歡我,可是我不肯跟他要好。」

千秋插嘴:「這些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幹嘛再問一次?」

「我總得聽聽兩方的說法啊,怎麼可以只信你的一面之詞?」

千秋歎息:「是,法官大人。」

小翎問趙佳沅:「你不喜歡他?」

「我又不是同性戀!我只是覺得他人很好,對我很照顧,我很喜歡跟他在一起。誰曉得他想要的是我的身體!」越講越生氣,忍不住在桌上重重捶了一拳,引來老闆的側目。

「我想,他要的應該不只是你的身體吧?還有心‧‧」

「還不是一樣!」

小翎試探地說:「你覺得在你心裏,他應該是什麼地位?」

趙佳沅想了一下:「嗯,老師,朋友,還有哥哥。」臉上再度浮現怒色:「可是他就是不要當我哥哥。」

「那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呃,不好的事?」

趙佳沅臉上的陰影更深了,他掙扎了半晌,考慮著要不要說,最後他還是開口了:「我不知道。平常的時候是還好,可是他有時候會在我家過夜,我不曉得他有沒有趁我睡覺的時候‧‧」說到這裏,男孩的眼圈整個紅了。

小翎對趙佳沅感到強烈地不忍,卻也不方便再數落千秋什麼,只得小心翼翼地說:「你早上起床的時候,有沒有覺得身上哪裏不舒服?」

「沒有‧‧」

「有沒有留下什麼奇怪的痕跡?」

「沒有。」

「那你就不要胡思亂想嘛。」

男孩搖頭,一臉的苦惱。「可是,我們在上課的時候,他還常常故意碰我的手,拍我的肩膀,我覺得很不舒服。」

千秋冷笑一聲,小翎只得努力打圓場:「基本上,趁人家睡覺動手動腳,真的是很下流的行為。但是既然沒憑沒據,我勸你還是不要多想了。況且如果他真的做了,他現在也已經得到報應了不是嗎?至於上課,兩個人一起讀書,難免身體總是會碰到的,也不一定是故意的,你想太多了。」他也只能這樣安慰他了。

趙佳沅咬牙切齒地說:「要是他沒死,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

面對這樣強烈的憤恨,小翎實在不知如何排解,只得轉移重點。

「既然你不相信他,那就開除他嘛。如果是學校老師還比較麻煩,家教算什麼?一腳就踢開了。你有叫你媽開除他嗎?」

趙佳沅臉上一紅:「沒有。他有幾次想辭職,是‧‧是我留他下來的。」

「你幹嘛留他?」

男孩有些慌張,這話他應該已經被問過不止一次,卻始終沒辦法流暢地回答。「因為我想給他機會啊,只要他把壞毛病改掉,我還是願意‧‧」

聽到這種自以為是的論調,小翎的怒氣頓時爆開:「你省省吧!誰希罕你給機會?不用裝了,根本就是你自己捨不得他走。我看你八成也喜歡他吧?」

「不是!」趙佳沅的臉漲得更紅了。

「那麼人家想走,你為什麼不放他走?他不能強迫你跟他要好,可是你也不能強迫人家當你哥哥啊!你只是想要千秋照顧你保護你,卻又不肯回報他的感情,這樣根本就是在利用他!」

「我、我、我‧‧」趙佳沅的臉漲得像要裂開,大聲說:「我會害怕呀!我媽媽只顧交男友沒空理我,親戚通通討厭我,在學校也沒幾個朋友,要是連千秋也走了,就只剩我自己一個人了!這樣我要怎麼過日子啊?」說著,眼淚終於噴了出來。

小翎啞口無言。身為男孩,又是最要面子的年紀,卻被逼得大聲說出「我會害怕」,這是多麼難堪的事啊?

沒錯,這個年紀的孩子,渴望大人的關愛跟保護,本來就是理所當然吧?這孩子長年來一直在孤獨和恐懼中度過,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願意了解他,關懷他,會想要依賴撒嬌又有什麼不對?

他所追求的,不過是有個良師益友陪他成長,再交個可愛的女朋友,這又有什麼錯?

問題是,這樣無邪的依賴跟信任,千秋承受不起。

千秋瘋狂的愛戀,對這個孩子同樣是飛來橫禍。

他只能長歎一聲:「學弟,老師也是人哪。而且葉千秋那時還是學生吧?他年紀並沒有比你大多少,看到喜歡的人在眼前,卻不能動手追求,這是很難受的事。你就別太苛責他了。」

「什麼話!他自己答應過要一直照顧我,可是就因為我不跟他上床,他就丟下我不管,這樣太過份了!我那麼相信他‧‧」

千秋狠狠地說:「好笑!我幾時丟下你不管了?」

小翎開始深深後悔自己不該蹚這趟渾水。

「我相信他已經很努力不要傷害你了,試著諒解他,好嗎?」

趙佳沅狠狠地抬頭,眼中充滿警戒:「你又不認識千秋,為什麼這麼了解他?你根本就是他,對不對?」

小翎輕歎一聲:「你應該知道我也是同性戀吧?我只是設身處地去猜測他的立場而已。」

「以前千秋也曾經用別人的名義來跟我問東問西,就像你這樣‧‧」

「你今天要是不跟我把話講清楚,過一陣子你可能就得對記者再重講一遍了。」

「又不關你事,你為什麼要問這麼仔細?」

「我總得知道為什麼我會被人莫名其妙說成鬼附身吧?」

趙佳沅想不出話來駁他,氣鼓鼓地低下頭去,冒出一句話:「你錯了。」

「哪裏錯?」

「千秋根本不在乎我。我們班有個男生長得很帥,可是英文很差。他聽說我有請英文家教,就吵著要跟我一起上課,我只好帶他回家。結果千秋整堂課一直跟他有說有笑,完全不理我。他才沒有多喜歡我,只是隻大色狼!」

小翎幾乎要拍手附和:「沒錯,說得好!」不過他當然是忍了下來。

千秋氣昏了:「喂喂喂,那是因為他是你同學,我才對他好欸!不然我幹嘛免費幫他上課?而且你帶他回家不就是為了拿來擋我嗎?所以我就順你的意只跟他講話,這樣也是我的錯?」

「息怒息怒。」小翎一面安撫他,一面像發現新大陸般地望著趙佳沅。

「好奇怪,你一面說千秋噁心,但是如果千秋對別人比對你好,你又會不爽耶。」

趙佳沅臉一紅,隨即又變回鐵青:「那又怎樣?」

「你在吃醋對不對?其實你還是喜歡千秋的。」

趙佳沅的聲音幾乎震破玻璃:「不是!」

小翎毫不示弱:「不然幹嘛吃醋?」

「他是『我的』家教欸!」

聽到這句理直氣壯的答話,小翎頓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千秋輕歎一聲:「親愛的,戀愛中的人是很會吃醋沒錯,但不表示吃醋的人就是在戀愛,瞭嗎?」

「不然是什麼?」

千秋聳肩:「捍衛所有權吧,這可是自尊問題啊。」

小翎長歎一聲,這話戳中了他心中某些痛處。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利用志恒的自尊來引起他的注意?

趙佳沅咬牙切齒地說:「千秋才是最愛亂吃醋呢。我交了女朋友以後,他就常常找藉口亂發脾氣,還會千方百計破壞我們約會。他接到我女朋友電話也不告訴我,還把簡訊消掉,害我們都約不到。他甚至還恐嚇我女朋友叫她離我遠一點,不要影響我的功課。真的好過份!」

「千秋──」小翎打算狠釘同居人一頓。

千秋聳肩:「被告認罪。」

「我想,他應該只有一半是吃醋,另一半真的是怕影響你的功課。畢竟學生就是要讀書嘛。」辯護律師兼法官仍是有些心虛地解釋著。

「那也不能這樣逼我啊。他動不動就向我媽告狀,還會跟我的好朋友拉關係,讓大家都很喜歡他,然後只要我不聽他的話,他就對我朋友訴苦害我被大家罵。這樣我哪有心情念書?」

千秋苦笑:「我只是叫你朋友提醒你不要玩太瘋啊,不然我講的話你聽得下去嗎?」

真是亂七八糟,根本理不清楚!小翎一個頭兩個大,強烈的苦悶幾乎要將他滅頂。

「我有時受不了了對他發脾氣,這時他就會轉頭就走,兩三天不見人影。我每次抱怨同學講話過份,他就會說那只是氣話,叫我不要放在心上。可是為什麼我一說氣話,他就馬上翻臉?他根本就說話不算話!」

小翎很清楚,這回千秋又得認罪了。

「然後呢?他後來還是辭職了?」

「不是,因為我功課沒進步,我媽就把他開除了。這也就算了,可是他居然‧‧」趙佳沅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他瞞著我跟我女朋友交往,然後再把他們交往的信件跟照片全部寄給我。我看到的時候,差點當場自殺!」

小翎跟千秋同時倒抽一口冷氣,小翎感覺到千秋心中強烈的愧疚。他當時妒火攻心,完全沒考慮可能的後果。

「呃‧‧我想,他只是想讓你知道,那個女生不是很好。」

「那又怎樣?他就不能讓我自己發現嗎?而且再怎樣他也不該跟我女朋友在一起啊,他這樣跟那個女生一樣差勁!」

「‧‧‧‧」

「然後他跑來找我,說他會這樣做都是因為愛我。因為愛我所以就可以傷害我,天底下有這種事嗎?」  

小翎還在搜索枯腸找尋適當的字眼,他倒自己接下去了。

「他還說,因為女生都是這副德性,所以我還是改當同性戀比較好。你說這話是不是太過份了?」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8:49

「喂喂喂喂喂!」千秋大聲反駁:「我說的是,『異性戀裏也有這種壞女生,同性戀裏有很多是真心的好人,所以你不該一直認為同性戀噁心』,你是聽到哪裏去了啊?」

小翎冷靜地說:「這事有三個解釋:第一,你記錯,第二,他記錯,第三,兩邊都沒記錯,只是一開始就誤會了。算了吧。」

「到底是他理解能力差還是我表達能力差?」

「問倒我了。」

小翎輕歎一聲,繼續明知故問:「然後千秋就自殺了?」

「沒有。後來我去美國念書,但是我待不習慣,一學期都沒念完就回來了。我心情很差,又很無聊,就跑去玩天堂。可是在網路上遇到的朋友都是一些酒肉朋友,只能嘻嘻哈哈,根本沒辦法講真心話。有一天我遇到一個女生,她叫做『長秀』,她跟其他人都不一樣,只看了幾行我的留言就知道我心情不好,丟訊息來安慰我。我真的好高興。」

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蒼白的臉上泛出淡淡的紅暈,眼中流出一絲幸福。顯然那個「長秀」對他而言真的很特別。

「不管我說什麼,長秀都會很認真地聽,很溫柔地鼓勵我。而且她好了解我,很輕易就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麼。已經很久了,都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那陣子我每天最大的快樂就是上天堂,只要看到上線名單裏有『長秀』兩個字,就覺得好幸福,好安心。那時我就知道,我已經愛上長秀了。」

「‧‧‧‧」小翎覺得胸口刺痛,一半的痛楚屬於他,另一半來自「長秀」。

「我常聽說在網上容易遇到恐龍,我也很擔心。可是遇到長秀以後,我覺得我一點都不在乎這些事,就算她有一百公斤重也沒關係‧‧呃,五十公斤好了。後來我就拜託長秀做我女朋友,奇怪的是她居然就這樣消失了。我一直在站上懸賞找她都找不到,然後有一天我忽然發現,長秀是千秋假扮的。」

他臉色再度變為鐵灰,全身顫抖:「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我腦子裏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停了。然後我腦子裏開始響起一個聲音:我又被騙了,我又被騙了,我又被騙了‧‧」

看著他目光呆滯,一次又一次地重覆著「我又被騙了」,小翎覺得全身冰冷。

千秋曾經豪情萬丈地說,他願意為假扮長秀的事下地獄,然而真正下地獄的人是趙佳沅。他好不容易重拾對人的信心和愛人的能力,卻在一瞬間再度崩毁。

趙佳沅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你說好不好笑?我這輩子,第一次真正愛上一個人,比愛我前女友還要愛,結果對象卻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

聽到這話,小翎像被電著似地一震:「不對吧?要是長秀不存在,那你在網上是在跟鬼交談嗎?長秀明明就存在,她就是千秋啊!網路上的名字本來就是假的,千秋跟長秀又有什麼差別?重要的是他對你的關心跟鼓勵都是真的。千秋就是長秀,他才是最值得你愛的人啊。」

「千秋才不是長秀!千秋是男的,長秀是女的!」

小翎實在受夠了他的死腦筋,高聲說:「你愛一個人,到底是愛這個人本身,還是愛他的性別?」

他自信滿滿,認為這句充滿哲理的問話一定可以駁倒這小子;萬萬沒想到,趙佳沅用十倍的音量吼了回來:「性別!」

小翎頓時啞口。哲理對小孩子果然沒什麼用。

「千秋常說,他就是只喜歡男人,這不是他的錯;那我就是只喜歡女生,這又是我的錯嗎?」

「‧‧‧‧」

千秋苦笑:「今天如果裘莉假裝男生上網跟你交往,你會接受她嗎?要憑良心回答哦。」

小翎同樣報以苦笑。他不用憑良心就可以回答:辦不到。

愛情不分性別,終究是個神話。有些人就是永遠不會愛上同性,就像他永遠不會愛上女性一樣。做人要是連這點常識都沒有,真的是不用混了。

看到趙佳沅激動得不住喘氣,他輕聲說:「不是,這不是你的錯。光是你認識的長秀不是真正的她,這樣對你就是傷害了。你不喜歡千秋,這是沒辦法的事。」

趙佳沅臉色稍緩,輕聲說:「要是‧‧千秋是女生就好了。」

小翎點頭同意,千秋卻不領情:「偶才不要咧,當女生多無聊啊。」

「我發現以後,因為太生氣,就跑去跟千秋的媽媽大吼大叫,當著一群人的面把千秋是同性戀的事告訴她。其實我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對,這是我跟千秋的事,沒理由把他家人扯進來,可是我實在太生氣,管不了這麼多。沒想到葉媽媽有心臟病,當場就倒下去了‧‧」憤怒發洩完之後,接下來的是愧疚和心虛。

他狠狠擦去眼眶邊的淚水:「後來我就沒再聽到千秋的消息,直到有一天,他妹妹跑來找我,對我破口大罵說我害得他們全家雞犬不寧,還把千秋逼得離家出走;我這才知道事情嚴重了。」

千秋無力地呻吟:「有沒有搞錯?那個女人也太會推責任了吧?難道是做哥哥的管教無方嗎?」

「從那時候起,我天天作惡夢,夢見千秋來找我算帳,再不然就夢見他吊死在我房間裏,幾乎失眠了快一年。然後今年暑假,千秋的屍體被你挖出來‧‧」

「才不是挖的!」小翎反駁,千秋長歎:「這個不重要啦。」

「然後我的惡夢就越來越嚴重了。每晚都夢到千秋來殺我,有一次他掐著我脖子,第二天我脖子就痛了一整天。我喝什麼都覺得有腥味,走到哪裏都覺得頭好重,好像有東西壓著。我好害怕,每天都好想死‧‧」

小翎喉頭發乾,啞著聲音說:「你需要看醫生。」

「才不要,醫生會以為我是神經病,媽媽也會更討厭我。」

「你自己要是不好好愛自己,沒人會喜歡你的。」小翎疲倦地說:「我有個學長,他壓力很大,一直幻想自己見到鬼,結果精神越來越衰弱,鬼就真的上身了,搞到現在就算要治也不曉得該怎麼治。你要治就要趁早,不然別的鬼就會一直利用你的弱點來傷害你。」

「你怎麼知道傷害我的不是真正的千秋?」趙佳沅還是一臉懷疑。

「你真的認為千秋會害你嗎?他真的會跑去掐你脖子嗎?他是那種人嗎?」

「‧‧我不知道。」

老實說,小翎先前多少有些懷疑,千秋到底有沒有趁他熟睡時跑去作怪,聽到趙佳沅的敍述後,他百分之百肯定千秋是無辜的。

雖然嘴巴壞,沒正經,有時還會做些邪門的事,但葉千秋就是葉千秋,是他可以託付身體跟性命的同居人。從開學以來就一直守護他,在他沮喪時逗他開心,在他軟弱時給他當頭棒喝,是全世界最棒的伴侶。他絕對、絕對不會做這麼惡毒的事。

他知道,現在是他回報千秋的時候了。

「你仔細想想。千秋如果真的要害你,離家出走的時候就直接去找你算帳了,幹嘛還跑去七星山閒晃?」

「‧‧‧‧」

小翎懇切地看著他:「你自己說的,千秋是最了解你,最關心你的人,那你是不是也該多少了解他一下?他為了不要傷害你,也曾經想自己辭職不是嗎?這樣你還不明白他的心意嗎?」

男孩的眼中再度盈滿淚水:「可是我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

「他也做了很多過分的事啊。」小翎直視他的雙眼,柔聲說:「我相信,千秋如果真的死不暝目,一定只有一個理由:因為他再也沒有機會向你親口道歉了。」

「千秋才不會向我道歉呢。」

「一定會。他那麼愛你,卻讓你這麼痛苦,他絕對會很愧疚的。如果我是他,一定很想親口跟你說對不起。」

「‧‧‧‧」

「我想,你一定也有話想跟他說,可是卻再也沒機會說出口,所以才會一直作惡夢。」

男孩倔強地別開頭:「我才沒有話跟他說咧!」

「真的嗎?你不是想叫他『別掐我脖子』嗎?」

「什麼啊!」趙佳沅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小翎一笑,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我們換個地方吧!」

四十分鐘後,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千秋彬彬有禮地說:「這位同學,你不覺得下雨天跑來貓空是很沒常識的行為嗎?」

「就是下雨天才沒人啊,不然假日的貓空早就擠死了。」

濕淋淋的柏油小路上,真的沒什麼人,有不少茶店根本沒開門。

站在路邊往下望,雨中的山谷似乎變綠了些,淡淡的雲氣在樹木間漂浮,總覺得他們從城市裏帶出來的一身濕黏,也跟著慢慢蒸發了。

小翎忽然扯開喉嚨,對著山谷大叫:「哈囉!」聲波穿過了雨滴,消失在一片綠意間。

趙佳沅嚇了一跳:「你幹嘛亂叫啊?」

「很爽耶,你要不要也叫一叫?」

「才不要,跟瘋子一樣!」

「真的嗎?太可惜了。書上有說過,心情不好的時候,對著空曠的地方大喊大叫,可以減輕壓力哦。」

趙佳沅很不屑:「從電影上偷學的哦?少無聊了。」

「試一下有什麼關係,又不會死。現在的人只要講話稍微大聲一點就會惹麻煩,很鬱卒耶。難得現在在山裏沒人會罵,就該把握機會好好吼一吼。」

說完,小翎馬上又拉開了嗓門大叫:「蔡志恒!你給我差不多一點!不要因為我對你客氣就得寸進尺了!還有張貴新!再找我麻煩就要你好看!等著瞧!」

由於喊得太用力,咳了幾聲,臉色也有些泛紅。趙佳沅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副德性,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吃錯藥了。

小翎對他笑了笑,平靜地說:「你看就是這樣,很簡單。你要不要也把你想對千秋說的話一次喊出來?罵他也好詛咒他也好,通通可以,這樣不是很過癮嗎?而且他是政大的吧?學校就在山下,搞不好他聽得到哦。」

趙佳沅怔了一會,看他的表情,顯然很確定自己這回遇上了神經病。然而幾分鐘過去,也許是他真的壓抑了太久,也許是山上的空氣影響了他,他緩緩轉身面向山谷。就在小翎開始擔心他會不會跳下去的時候,他已經朝著對面的山放聲大吼。

「葉、千、秋!」

他的肺活量比小翎好,山谷中還聽得到回音,拉得長長地,小翎跟千秋一言不發,默默地等著。

趙佳沅又深吸了口氣,再度開口。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聽著他的聲音在山谷中迴盪,小翎覺得雨在顫動,樹木也在顫動,也許是因為他自己的心底在顫動的緣故。胸口很熱,眼眶也很熱。是他的淚,也是千秋的淚。

趙佳沅仍背對著他,低下頭,肩膀微顫,小翎知道他也在哭。然後他又抬起頭來。

「謝謝!」

「再見!」

「再─見─!」

山谷又把他的聲音送了回來:「再見!」

「再─見─!」

聽著那似幻似真的聲音,小翎輕輕地問千秋:「這樣可以了嗎?」

千秋輕笑一聲,即便在這種時候,他的笑聲仍是這麼優雅悅耳:「是啊。已經夠了。」

趙佳沅抬起手臂抹去眼淚,回頭看他,臉上表情認真無比:「我本來還想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已經沒力了。」

小翎對他粲然一笑:「沒關係,他知道的。」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9:00

送走了趙佳沅,小翎站在政大校門口,心中一片茫然。解決了一件事情,照理應該很輕鬆才對,但更多的卻是惆悵。

一件事一旦成為過去,伴隨其中的所有喜怒哀樂,也都只能成為回憶,人生的一個階段,也就這麼過去了。他們曾經確確實實地生活在其中,現在卻只能回頭遠遠地望著它,再也摸不著。

就像畢業一樣,踏出校門,從此跨入另一個階段,一切都是全新未知的。雖說是喜事,然而一旦你害怕了,卻再也不能回頭鑽進那曾經熟悉自在的地方。

因為種種機緣跟許多人相聚,但是時候到了,卻免不了四散飛去,因為只有這樣,新的人生才能繼續下去。明知這世界就是這樣,但是人還是忍不住想追尋永恒不變的東西,一個不管經過多少事,都能待在身邊的人‧‧

「告別」是多麼讓人難捨的一件事啊!可是,卻沒有人能避免。

千秋跟佳沅已經告別了;那麼,接下來呢?

小翎忽然感到背上發涼。

這時千秋活力十足地開口了:「好了,我們去約會吧!」

「約會?」

「對啊,同居這麼久都沒有約到會,太沒意思了。而且我們約會只要花一人份的錢欸,多划算啊!」

「‧‧去哪裏約會?」

「離這裏近,又適合窮人的地方,當然就是動物園嘍。」

雖然下雨天動物都懶洋洋地,有的甚至躲在獸籠裏不出來,小翎倒是一點也不在意。

撐著傘在園內漫步,一面聽著千秋的無聊笑話,有時就大大方方笑出來,完全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因為根本沒什麼人。然而隨著天色漸暗,他心口聚集的烏雲也越來越厚。

一路晃到非洲動物區,聞著空氣中的淡淡草味,千秋笑著說:「我記得我國小的時候,有次全家來動物園玩。我老妹走路拖拖拉拉,結果走到這裏看獅子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我一抬頭,看到天邊整片的紅,另一邊卻已經開始變暗,四週的遊客都散得差不多了,那時候忽然覺得心情好低落。終於知道什麼叫『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你還真感性咧。」

「呃,基本上是想到明天又要上學了,忍不住悲從中來。」  

「噗‧‧」小翎笑了出來,但笑聲卻不能帶走他心中的鬱悶。「喂,千秋。」

「幹嘛?」

「你是不是‧‧」小翎的聲音細若游絲,彷彿連他自己也不想聽到自己說的話:「你是不是要走了?」

一陣沈默後,千秋微微一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說了,鬼只要完成未了的心願,心中沒有遺憾,自然就會離開了。」

「你的心願完成了嗎?」

「你不是已經替我向佳沅道歉了嗎?」

「不是吧?你當初不是說了,要你全家不得好死?」

千秋苦笑:「那是亂講的,你還真的相信啊?我哪敢去招惹我那家子,光我媽的魔音穿腦,就可以讓我魂飛魄散了。」

小翎喉頭梗住,呼吸也有些不順:「所以你這樣就滿足了嗎?只要跟佳沅和好,其他的事都無所謂了?」

「我已經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小翎衝口而出:「還有我啊!」

「‧‧‧‧」

「你答應過要一直跟我在一起的,不可以說話不算話!」

「早在你提議的時候,你自己應該心裏有數,這是不可能的吧?」

「才怪!」雖然紅著眼眶反駁,但他瞞不了千秋。他確實心裏有數。

「我說過了,鬼對活人而言永遠是入侵者,兩個靈魂停在同一個身體裏,對你百害無一利,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不在乎!反正人早晚要死的,少個幾年壽命又有什麼大不了?」

「我在乎。」

「你騙誰啊?反正只要聽到佳沅向你道別,你就心滿意足了,對不對?你除了佳沅,根本誰都不在乎!」

千秋歎了口氣,輕而悠長的歎息。

「你知道嗎?要是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手臂擁抱你,我是絕對不會走的。」

「‧‧‧‧」小翎一怔,隨即面紅過耳。

冷風帶著雨水襲來,身上又淋濕了好幾處,但他渾然未覺。

千秋問:「你要不要找地方避雨?」

「不用了‧‧」他繼續前進,身旁的風雨和動物似乎都成了幻覺,只有胸口滿溢的感情才是唯一的真實。

「說了也許你不信,但我其實不怎麼在乎佳沅的事。剛死的時候確實是很怨恨,不只恨佳沅跟父母妹妹,我認為全世界都對不起我。那時還發下重誓,只要能讓我離開那鬼地方,我一定要好好大鬧一番,讓每個人都跟我一樣難受。然後你就出現了。

「我說過,看到你就像看到我自己。死腦筋,自作多情又笨頭笨腦,真的是越看越火大,我甚至不知道我比較恨你還是恨你那些同學。但是待在你身邊,我的怨氣卻一天一天沖淡,你把我的心結一個一個解開了。」

小翎莫名其妙:「我什麼都沒做啊!都是你在幫我解決事情,我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解心結哩!」

「你不懂嗎?光是你讓我留在你身邊,就已經幫了我大忙。要是你真的去找人驅鬼,我早就完蛋了,但是你沒有。你有太多理由防備我,怕我,但你卻選擇信任我,把你的喜怒哀樂還有整個人生跟我分享。當我看著你一天天成長,個性越來越堅強,腦筋越來越靈活,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是你讓我真正體會到活著的快樂,連我自己生前都沒有這麼快樂過。」苦笑一聲:「實在很白爛,我居然直到死後,才知道什麼是活著。」

「‧‧‧‧」

「然後我就開始問自己,葉千秋,為什麼你的人生會弄得一團糟?為什麼你會蠢到被鏡子K到頭摔死?結論很明顯:全是我自找的,根本怨不得任何人。」

「不要這樣說‧‧」小翎幾乎不能成聲,強忍著才沒發出嗚咽。

「那天,我第一次向你談到我的過去,你哭了,我真的很感動。我這樣一個大爛人,居然也會有人為我流淚,你的眼淚解救了我。照理我那時就可以走了,但是我又告訴自己,你正在跟志恒親親糾纏不清,我不能就這樣走掉,至少要確定你過得幸福。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你不幸福,我又能怎麼樣?講了半天全是藉口。」

「‧‧‧‧」

「園遊會那天,我說服我自己,只是想去看看情況而已。但是當我看到老蔡醉得東倒西歪,腦中只有一件事,就是我真的好想要你。」他自嘲地一笑,帶著幾分自我厭惡:「你儘管瞧不起我沒關係,因為我也看不起我自己。真是笑死人了,活著的時候滿肚子邪念,就連當了鬼,也還是學不會清心寡欲。我對待你比對佳沅還要卑鄙,實在很抱歉。」

小翎臉上滿是淚水和雨水,差點連路都看不清楚,只隱約知道好像快到園區車站了。

「道歉就算了嗎?你要補償我啊。現在我跟志恒問題這麼多,你怎麼可以丟下我走掉?你不是要讓我幸福?」

「那已經不是我能插手的事了。」

「千秋!」

破天荒地,千秋的聲音也有些哽咽:「那天你跑掉以後,我心想我這種垃圾鬼就該進垃圾堆,所以我把鏡子丟進垃圾筒,沒想到你還是回來找我。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不能再為你做什麼了。你比我更堅強,心胸更開闊。你已經超越我了。」

「越你個頭啦!」小翎失聲大叫,引來一些奇異的注視,園區服務員開始考慮叫警衛,但他並不在乎。

「我把你找回來,是因為我是個沒用的人!只要你不在身邊,我就什麼都不會做,我不敢跟藤木對抗,我也沒辦法跟志恒相處,我甚至不敢上學!那些很酷的事都是你做的啊!」

「你別忘了,你也做了一件非常酷的事哦。天底下有哪個人敢跟鬼同居四個月,還三天兩頭跟鬼吵架的?光憑這點,你就夠格當偉人了。」

「什麼話呀?」小翎抹去臉上淚水,努力爭辯:「你不是我的鏡子嗎?你走了,誰來幫我注意背後?」

千秋柔聲說:「可能你自己得不時回頭注意一下了。」

「我不要!」

千秋又是一聲長歎。「當初,當我發現我越來越把持不住的時候,我就再也不跟佳沅一起過夜。雖然不是值得誇口的事,至少我保住了一點理性。現在也一樣,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你跟志恒或任何男人卿卿我我,而我卻連碰都碰不到你。我受不了。」

「‧‧‧‧」小翎緊緊摀著嘴,堵住啜泣聲。他覺得胃好痛,心口好痛,全身都好痛,痛得幾乎要昏倒。

在鏡子摔破的那刻,他也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自己真正愛的到底是誰,然而卻是一開始就註定要分離的戀情。

徹底的絕望。為什麼他得面對這種事情?

「要是我再留下來,佳沅的慘劇又會重演,你會過得比他更痛苦,我們兩個都會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你一定得讓我走,趁著我還有理性的時候。」

小翎仍然摀著嘴,雨傘被吹得東倒西歪,但是他顧不了。他全身抖得厲害。

千秋輕聲問:「好不好?」

「‧‧‧‧」小翎點了點頭。很用力很用力地點頭,像要擠出全身的勇氣。

千秋又說:「有空的話,去關心一下你學長。那小子面有死相,狀況很糟糕。好歹跟他多談談,能做的儘量做吧。」

「你不是說他身上的東西可能會害到我嗎?」

「現在的你不需要怕那些東西,我對你有信心。」

小翎苦笑,真希望自己也能有同樣的自信。

「那,我該走了。」

隨著這歎息似的一句,小翎感到有種東西從體內被抽了出去。那東西附在身上的時候,感覺有點陰冷,但是一旦離開,強烈的空虛感卻讓他凍得直抖。

然後小翎看到了。浮在他面前,那個若有似無的影子。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卻沒有一貫的嘲諷和玩世不恭,銳利的眼中滿是溫柔。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千秋。

那影子伸出手,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臉頰,然後靠過來,在他唇上留下一吻。小翎閉上眼睛,專心地感受著。雖然什麼都感覺不到,他仍然逼自己努力去感覺。這是千秋的手,這是千秋的唇。他要好好地記住,永遠永遠刻在心裏。

影子開口了,聲音幾乎淹沒在風中,但小翎還是聽得到。

「再見。」然後影子逐漸上昇,顏色也越來越淡,只留下最後一句話。

「我愛你。」

小翎一直呆站著,抬頭望著天空,他完全感覺不到脖子的酸痛,只是痴望著,彷彿在目送天使回到天國。

肩上忽然被人一拍:「陳少翎,你怎麼站在這裏淋雨?」

小翎回頭,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但他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來人是誰。

「請問是哪位?」

「‧‧在下是你學長。」

小翎知道安修平「面帶死相」,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好好關心一下他,但是現在不行。他自己滿腔的情緒快要爆出來了,根本什麼都不能做。

這時,鈴聲響起,表示園區列車即將開動。

「對不起學長,我現在沒辦法跟你說話。再過幾天‧‧過一陣子,我再找你聊聊。對不起!」

他邁開腳步丟下安修平,飛快地衝上列車。列車再度發出鈴聲,緩緩啟動。

車廂裏只有他一個人,正合他的意。他看也不看車外,整趟車程低垂著頭,肩頭不住顫動。

他會振作起來的,一定會。再過一陣子,他就會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天天跟死黨哈拉打屁,跟志恒玩愛情角力,並且努力在爸爸的怒火跟見底的荷包之間求生存,他還會盡心盡力地照顧安修平。但是,不是現在。

此刻他只想要抛開一切,為死去的戀人盡情哭泣。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9:30

尾聲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了。」小翎輕歎一聲,對著他的聽眾苦笑。「千秋走了,留下我混吃等死。學生嘛,還不就是那回事,上學、放學、補習、考試,運氣好的時候還有時間約個小會。幸好我期末考成績還可以看,不然我現在就去跟千秋作伴了。

「後來趙佳沅又打了一次電話給我,說他已經開始接受心理治療。我希望他能夠快點復原,雖然我可以理解千秋的心情,但佳沅實在也遇到太多不該遇到的事了。

「耶誕節的時候,我寄了張卡片給裘莉,寫說『也許不是今天,也許不是明天,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後,當妳的心情恢復了,當妳找到能讓妳快樂的人,希望我們還能再當朋友』,我不曉得她會不會接受,只是希望她明白我的心意。」

他臉上忽然浮現紅暈:「有時候我忙昏了,又會開始懷疑,千秋搞不好只是我的雙重人格,他從頭到尾根本不存在。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偷偷告訴你,我現在每天早上洗臉的時候,都會親一下鏡子,對鏡子說『千秋,早安』。很白痴哦?你盡管笑沒關係。」

另一個人並沒有笑。事實上,他完全沒反應。

小翎毫不在意,繼續說下去:「對了,有一天我在路上碰到千秋的媽媽,我很緊張,正想趕快逃走,沒想到她很親切地叫住我,還邀我去她家作客,我只好硬著頭皮去了。然後才知道原來千秋家那麼漂亮,布置得好整齊,而且到處放著千秋的照片。唉唉,千秋照起相真的頗帥說。」

他發了幾秒的花癲,好不容易才回神:「伯母向我道歉,說她上次太激動才對我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她還說,她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她跟伯父一點都不後悔生下千秋,因為他帶給他們很多歡樂。我想她是真心的,因為在照片裏,他們一家人都笑得很快樂,我相信那絕對不是裝出來的。我也遇到他妹妹,本來以為他老妺應該是個超級潑婦兼魔女,沒想到她氣質很好,並沒有那麼差勁。我想,她當初只是無法接受完美的哥哥變成一個她不認識的人,所以才反應那麼激烈吧。至於她問的那些傷人問題,嚴格說起來也沒有惡意,頂多是很蠢而已。糟糕的是,千秋同樣也不能接受這樣的妹妹。對了,伯母還給了我一張千秋的照片哦,我跟千秋在一起這麼久,居然一張照片都沒有,真是太誇張了。」

他從皮夾裏抽出一張照片,亮給對方看。裏面是一個少年,笑得肆無忌憚,彷彿天不怕地不怕,前方的世界正為他開展。

收起照片,小翎又歎了口氣:「我得很努力藏起這張照片,絕對不可以給志恒看到。他現在超愛吃醋,只要我跟別的男生多講幾句話,他就會多心,要是再給他看到千秋的照片還得了?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啦,因為千秋離開以後,我整整一個禮拜沒去找他,他快氣瘋了。可是有什麼辦法,我那時正在傷心,哪有空理他?最後我只好騙他說我爸在起疑,他才勉強接受,不然真的會圓不了謊。」

望著對方面無表情的臉,他尷尬一笑:「我知道,你一定覺得談個戀愛弄成這樣很沒意思對不對?我自己也很清楚。本來以為我只是因為失去千秋太傷心,一時沒辦法應付他,等我心情恢復就沒事了,但是現在情況沒那麼樂觀。我對他只剩友情,只怕是沒辦法愛他了,搞不好也很難再愛別人。因為真正刻骨銘心的戀愛,一生一次也就夠了。」   

望著窗外,他的眼神頓時溫柔起來:「我曾經跟世界上最棒的男人,一起經歷最精彩最刺激的冒險,這樣我就已經很滿足了。至於其他的事,不需要太計較,平平淡淡地就好,你說是不是?」

他看著對方,期待他表示同意,可惜還是落空了,但他並沒有因此放棄。

「有好幾次我都做一樣的夢,夢到千秋還活著,還在當佳沅的家教。我會去等他下課,然後我們兩個手牽手一起走回家。放假的時候我們會去遊樂園玩,有時還會充當保姆把佳沅跟一群同學都帶去,大家都玩得很開心,幸福得不得了。老實說,真是好鬱卒的夢啊,唉。」

拭去眼角的淚光,他笑了笑:「想想也覺得自己實在很好笑,居然以為千秋不存在,還對他大發脾氣。就像他說的,反正我活得好好地,何必在乎到底是真是假?問題是我就是沒辦法忍受自己所愛的人是個幻影。看魔戒三的時候,聽到亞拉岡對伊歐玟說『妳愛的只是幻影』,真的很想給他巴下去。亞拉岡是很帥沒錯,但是這句話太過份了。這樣不就把人家的心意一口氣全否定掉了嗎?沒有人有這種權利的。

「當我發現連有陰陽眼的人都看不到千秋的時候,我真的抓狂了。我永遠沒辦法並肩走在他身邊,不能牽他的手,不能靠在他肩上,這已經夠殘酷了,如果他真的只是幻想,那我不是不用活了嗎?我想,千秋自己一定也很受不了這種狀況,所以那時才會做出那種事。

「說真的,每次想到園遊會那天的事,我還是會有點不高興。說得誇張點,總是有種被誘姦的感覺。可是只要再跟我們之間發生的其他事情比較一下,又覺得這其實不是那麼重要,畢竟千秋自己也不願意借用別人的身體碰我啊。我想人就是這樣吧,當你真心愛一個人的時候,他的一些錯誤你就是得試著去容忍,就像他也得容忍我一樣。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幸福的時候總是比生氣吵架的時候多,這樣就夠了。真的,已經夠了。」

說到這裏,他的臉色又沈了下來:「現在問題來了,我老是覺得對志恒很愧疚,好像變成是我拿他當備胎了。剛說了他常吃我的醋,每天心情都不太好,可是我卻從來不吃醋。但是話又說回來,就算會吃醋,也不等於就是愛,頂多只是捍衛所有權而已。總之,真的得找機會跟他攤牌了。」

他揉揉額角,看著眼前無知無覺的人,疲倦地說:「說真的,我覺得我講話越來越老氣,好像真的變老了。可是,到了緊要關頭,為什麼我總是不夠成熟呢?為什麼我一直受你的照顧,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卻走掉呢?」

仍然沒有回答,只有呼吸器裏傳來的微弱響聲。

「學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小翎再也忍不住,眼淚成串地滴在雪白的床單上。

當他稍稍恢復心情,發奮圖強考完期末考後,終於找到機會打電話聯絡安修平,然而他聽到這個消息:在那個「清算日」,安修平翹了重考班的課,跑到他小時候最愛的地方──動物園逛了一天,然後回家吞了四十顆安眠藥,從此再也沒有醒過來。

小翎一次又一次地自問:為什麼那一天,他不肯稍微停下來跟學長好好談一談?雖說他沒有什麼能力,也許真的可以拯救安修平也不一定。千秋不是才吩咐過要他多關照學長嗎?為什麼他馬上就失職了?

放寒假以後,他不顧父親的責問和志恒的抱怨,天天跑醫院探望安修平,坐在他床邊握著他的手,把自己這段雞飛狗跳的愛情故事說給他聽,希望安修平能像上次一樣,對他露出讚許的微笑。然而事與願違。

他向護士打聽過,安修平那個當教授的父親一個禮拜來不到三次,每次都坐個幾分鐘就走了。他八成是沒辦法忍受原本優秀的兒子,忽然變成全身插滿管線的活死人。至於他弟弟,一次也沒出現過。

安修平靜靜地躺在床上,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幾乎只剩皮包骨,令人心驚。然而表情卻是出奇地安祥柔和,不再陰森不再空洞,電力十足的眼睛輕輕閉著,優美的薄唇微微上揚,彷彿正在做著美夢,所有的痛苦折磨都已遠離。

這樣你就開心了嗎?小翎望著那張曾經俊美,現在毫無生命跡象的臉,心中輕輕問著:一定要這樣,你才能解脫嗎?你沒有其他想做的事了嗎?

不可能的,自殺的人不可能解脫的。千秋說過,自殺者的靈魂會一直留在死亡的地方,精神一次又一次地重覆死時的景象,永遠留在最痛苦的那一刻。別的不說,千秋只是不小心摔死,就在七星山上困了一年,更何況是自殺的人?

這樣是不行的,學長!

小翎緊抓著他的手,大聲說:「你一定要醒過來!你身上纏的髒東西,我們可以一起解決,總之你不能就這樣死掉!」

這時,旁邊的維生儀器忽然嗶嗶作響,尖銳的聲音震得人心慌。小翎急忙按下呼叫鈴,沒一會兒幾個護士跟一個醫生衝了進來,開始急救。

小翎當然被趕了出去,只聽到一句:「生命跡象微弱,準備電擊!」

他站在病房外,覺得自己的性命好像也被抽走一半。千秋走了,安修平危在旦夕,天底下到底還有哪個人是真正了解他的?為什麼他就這麼沒用,永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重要的人離開?

「陳少翎!」

伴隨著充滿怒氣的呼喚,蔡志恒出現在他面前。

小翎心情一沈,勉強一笑:「你不是在上寒假輔導?」

志恒冷冷地說:「早就下課了。我看你是沒日沒夜待在醫院裏,連時間都搞不清楚吧?」

「‧‧我待會再跟你說好嗎?我學長現在在急救,很危險,我真的沒心情‧‧」

「你『總是』沒心情。」志恒怨恨地說。

小翎的眼淚快要飆出來了:「你就不能再等個幾分鐘嗎?」

「急救交給醫生就好了,你再急也沒用。」

小翎高聲說:「今天如果換了是你的親人躺在裏面,你會說這種話嗎?」

「哦,原來你學長是你的親人啊!是幾等親?直系旁系還是姻親啊?」

「志恒!」

這時一個護士走出來:「兩位同學,請不要在這裏吵鬧。麻煩出去。」

小翎只好跟著志恒來到樓梯間,卻仍不時伸長脖子向病房的方向張望。志恒看到小翎憂心忡忡的樣子,更加火大。

「別看了,這麼遠看不到的!」

小翎無奈地回頭看他:「你在生什麼氣?」

「我生什麼氣?你算算你把我晾在旁邊多久了?搞不好連我死了你都不知道哩!」

「不要說這種話!」一聽到「死」字,他就覺得全身發冷。

志恒有些愧疚,一時沒了聲音。

小翎知道自己確實冷落了他,一陣心虛:「對不起,我真的很擔心我學長‧‧」

「他到底是你什麼人?」志恒毫不留情地問。

「我說了啊,他是‧‧」

「再要好的朋友,隔兩天來看一看就很夠意思了,哪有人像你這樣天天來,一來就黏在他床邊不動的?又不是他老婆!」

「你想太多了,因為他家人不方便,我幫個忙有什麼關係?換了是你一定也會這樣做的。」

「也許吧。但是我不會溫柔地握著他的手,對著一個根本聽不到的人情話綿綿講個沒完。」

小翎頓時滿臉通紅:「你‧‧」

「我昨天也來過。我站在病房門口,看著你一直對他說話,看了二十分鐘,你連頭都沒回一個。」

「你又沒出聲叫我‧‧」他聲音低得不能再低,這場面還真的頗尷尬。

「我看是你眼裏只有你學長吧?」

「志恒‧‧」小翎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我再問你一次,你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也再回答你一次,只是學長跟學弟而已。」

「我不信。第一次在學校見面,我就覺得很奇怪,你學長好像特別關心你,還一直追問你跟我有沒有上床?」

「我說過,他那個人向來是這樣,有話直說。」

「也就是說,他早就知道你是同性戀?」

小翎惡狠狠地說:「這個很希奇嗎?早在我高一的時候,就全校都知道了!」

志恒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哦。也就是說,只有他一個人站在你這邊,我們其他人都是迫害你的壞蛋了?」

「我沒這麼說,只是希望你了解學長在我心中的地位而已。」

「既然他對你這麼好,你為什麼不乾脆跟他在一起?」

這簡直是無理取鬧!小翎強忍著氣:「因為我們本來就不是這種關係啊。你以為我是同性戀,就隨便哪個男人都好嗎?」

「我可沒說,是你自己整天做一堆讓人誤會的事!每次在街上遇到他,你就含情脈脈盯著他一直看,到底當我是什麼?」

小翎實在很想吐血:「我哪有含情脈脈啊?」

「在我看來是這樣。」

「我是這麼靠不住的人嗎?」

志恒臉色一僵,思索了片刻。「老實說,從開學的時候起,你就會常常忽然變成我不認識的人;尋寶遊戲結束以後有稍微好一點,但我還是完全不知道你腦子裏在想什麼。最重要的是,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好像在想另一個人,在我看來就是安修平。講得難聽一點,我認為你心裏根本沒有我。」

小翎只覺胸口如受重擊,先是一陣劇痛,然後變得冰冷。志恒的指責,他竟然一句也沒辦法反駁,只感覺到強烈的罪惡感。

他深吸一口氣,下了決心。沒辦法,雖然時間地點都不對,但也只能趁現在做個了斷。

抱著必死的決心開了口:「志恒,老實說,我覺得我們還是‧‧」

話才剛出口,他非常驚訝地發現,他的唇被志恒堵住了。

志恒狠狠地吻著他,好像想連他的靈魂一併掠取。有幾個醫院員工經過,報以驚愕厭惡的眼神,但志恒完全沒注意。

許久,志恒終於放開被他吻得發昏的小翎。「你想說『我們還是不行』,是不是?你真的認為我不行嗎?」

「‧‧‧‧」小翎呆呆地看著他。雖然經過了這麼熱情的吻,他卻覺得全身發冷。

「我承認,當初要求交往的確是在賭氣,剛開始完全是硬著頭皮在進行。但是現在,我一點都不覺得勉強,拿起電話總是第一個想要打給你,看到漂亮女生也沒有以前那麼興奮了。這幾天看不到你,我每天都覺得很不舒服,渾身不對勁。因為我已經愛上你了,真的愛上你了。」

聽到這嘔心瀝血的告白,小翎眼中蓄滿熱淚,心中也在滴血。

高一的時候,他是多麼渴望聽到這句話啊!但是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聽到呢?

人生最無奈的場面莫過於此:為了自己追求的目標努力奮鬥,使盡渾身解數,吃足了苦頭,好不容易得到了追求的東西,卻赫然發現,他已經不想要了。

事實就是事實,他的心早就跟著另一個人走了。

望著志恒專注的神情,小翎頓時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很殘忍的事。為什麼他沒有在千秋走後立刻跟志恒分手,而是拖到志恒真的對他動情以後呢?他真是個大笨蛋!

「那麼你呢?你愛我嗎?我知道你以前愛我,但是現在呢?我一次也沒聽你說過。」志恒急切地想要答案。

小翎張口,卻半晌出不了聲。這副表情激怒了志恒。

「不要一臉為難好不好?你已經不愛我了,對不對?搞不好你從來就沒愛過我,只是在耍我而已!」

小翎為他的怒吼聲瑟縮了一下,緩緩地說:「不是的。只是我‧‧我已經沒辦法愛你了。對不起‧‧」說到這裏,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這種說法對志恒無疑是火上加油。「說什麼屁話?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就是了?自己移情別戀就直說,不要講成是我的錯!你哭什麼?欺騙別人感情的人有什麼資格裝可憐?」

「是我不好,我一開始就不該答應跟你交往,可是我沒有欺騙你,我也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志恒眼中噴火,臉孔扭曲,再也不是他當初認識的那個爽朗少年。

「你少來這套。阿Q說得沒錯,你們這種人最喜歡向正常人出手,只為了證明你們很厲害,然後等得到手就甩掉。反正你們只喜歡天天換床伴,根本不會為一個人定下來,對不對?」

「我才不做這種事!」

小翎看到志恒狂怒的臉,比當初被李詩云背叛還要更激動。他並不害怕,只覺得悲傷和愧疚正在逐漸撕裂他。一個好好的人,居然被自己弄成這樣!這筆情債他怎麼還得起?

但是他無能為力。他跟志恒就像在跑步,原本志恒遠遠地跑在前面,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為了趕上他,拼命往前衝,沒想到當他回過神來,已經衝過頭跑到志恒前頭去了,而且他沒辦法回頭等他。愛情是不等人的,時間一過它就是會飛掉,再怎麼追趕也沒用。除了愧疚,他什麼也不能做。

「不然是怎樣?是我床上功夫不夠好?不夠疼你?還是你根本就身邊男人多到用不完,不希罕我一個?」

「你小聲一點,這樣會驚動醫院的人‧‧」

志恒放聲大吼:「你敢作還怕人家說嗎?我為了你連性向都變了,你現在居然跟我說你沒辦法愛我?你對得起良心嗎?」

「呵呵呵,好偉大的犧牲啊。」

冰冷的聲音讓志恒和小翎同時跳了起來。聲音的來源是一個穿著病人服裝的青年,形銷骨立,彷彿連冷氣機的風都可以把他吹走,但是他眼中的火焰卻讓人不敢正視。

小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昏睡了近一個月,已呈植物人狀態,剛才還發生緊急狀況急救的安修平,居然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學長!」他又驚又喜,跑上前去拉著安修平:「你‧‧你沒事了?」

安修平疲倦地點頭:「麻煩別拉我,我快站不住了。」

「那你快回病房休息。我去叫護士‧‧」

「等等,我們先把話講清楚再說。聽到這種白痴話,我要不駁回去絕對睡不著。」安修平彷彿又變回了當年那個處處高人一等的資優生,微偏著頭盯著志恒,唇邊帶著淡淡的冷笑。不知何故,他這表情讓小翎直覺聯想到另一個人。

「這位學弟,我請教一下:是誰向小翎提出交往的?」

志恒通紅的臉僵了一下:「我,怎麼樣?」

「那麼是誰主動要求小翎上床的?」

「喂,那是因為你在旁邊囉里叭嗦,我才‧‧」

安修平冷冷地說:「我有拿刀子逼你嗎?還是小翎對你下藥?」

「‧‧‧‧」

「那個時候,你只要說一聲『我想我還是不行』,沒有一個人會怪你,你偏要逞強。等上了壘再來哭哭啼啼要人家負責任,你當你是清朝的大小姐,看你一眼就得娶你嗎?」

志恒高聲反駁:「放屁!你知道一個人要改變自己的性向,需要多大的勇氣嗎?」

安修平挑眉:「你的意思是說,因為你這位清白正直的異性戀者,為了小翎自甘墮落變成骯髒的同性戀,等於是給他莫大的恩典,所以他應該要感激得五體投地,一輩子當你的奴隸嘍?」

「奴個頭啦!」志恒氣瘋了:「我這麼愛他,他怎麼可以這樣欺騙我的感情?」

小翎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佳沅的名言:「我就是不爽讓你愛,怎樣?」那時只覺得這話真夠狠,現在才發現事實如此。

「同性戀跟異性戀都一樣,一要靠緣份,二要靠競爭。感情沒了就是沒了,你鬼吼鬼叫又有什麼用?別的男人就是比你好,你還想怎麼樣?不要以為你改性向就多委屈,又沒人求你改!談戀愛本來就要心甘情願,自己決定的事又在這兒嘰嘰歪歪,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學長,夠了,不要再說了。」小翎痛苦難當。他很感謝安修平幫他說話,但安修平罵得越痛快,他對志恒的歉疚就越深。不管有多少理由,他就是傷害了志恒,而這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

「我不喜歡做爛好人,該講的話就要講。」安修平冷冷地說:「明明是個自私自利沒大腦的豬頭,還好意思自以為是情聖,每次看到這種人,我就巴不得把一天三餐都吐出來。」

小翎衝口大叫:「這不關你事,請你安靜一點好不好?上次也是這樣,都是你在旁邊意見一堆才搞得亂七八糟,我也沒有拜託你啊!」說完他馬上後悔:怎麼可以說這種話!

「對不起學長,我‧‧」

他結結巴巴地試圖解釋,沒想到安修平蒼白的臉上卻浮現一絲笑容。

「你說不關我事,是吧?」

「呃‧‧」

「那麼這樣如何?」猛然伸手按住小翎後腦勺,吻上了他的唇。

「嗚!」小翎大吃一驚,怎麼也不敢相信安修平會對他做出這種舉動。最重要的是,他的吻竟然有種驚人的熟悉感‧‧

安修平將陷入呆滯狀態的小翎放開,又是微微一笑:「我說了,戀愛要靠競爭。現在我加入競爭,總該跟我有關了吧?」

「‧‧‧‧」小翎已經完全失去語言能力了。

志恒氣瘋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個有姦情!你們早就在一起了,故意串通起來耍我,是不是?兩個不要臉的玻璃‧‧」

他們發出的噪音已經超過了忍受限度,幾名護士和醫護員圍了過來。

「三位同學,這裏是醫院,拜託你們不要大吵大鬧好嗎?」

「病人就該回病房休息!你是哪一間病房的?」

小翎回過神來:「對啊,學長,你還是先回去休息,改天再說‧‧」

志恒發瘋似地大叫:「陳少翎!安修平!你們兩個今天一定要給我講清楚,不要以為可以輕鬆了事!」

「這位同學你安靜點!」

在一片混亂中,安修平高聲說:「我再講一句話,一句就好!」

眾人稍稍安靜了下來,看他要說什麼重要的話。

沒想到他居然丟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大家有聽過那個『為什麼不讓他進來』的故事嗎?」

「什麼?」眾人都莫名其妙。

安修平耐心地解釋:「那個是老掉牙的故事了。一個醫生跟一個護士搭電梯,途中有別人要進來,醫生忽然把電梯門關上不讓他搭,護士問他『你為什麼不讓他進來』,醫生說‧‧」

志恒不耐煩地說:「醫生說那個人手上用紅線綁了名牌,所以是太平間裏跑出來的。然後護士就舉起手說『是這條紅線嗎』。這種時候講鬼故事幹嘛?你拿人當傻瓜啊?」

「不,我只想問一個問題。」安修平抬起手臂:「難道沒人看到這條紅線嗎?」



小翎帶著一束花來到隔離病房前面,登記了自己的姓名跟證件,還得接受護士滿懷怨恨的盤問。

雖說報紙上偶爾會出現有人被醫生宣告死亡後又恢復生命跡象的奇聞,但是原本是植物人狀態,急救無效推入太平間後居然又自己走出來的,安修平可算是史上第一人。他那句「沒人看到這條紅線嗎」,已經成了這間醫院的名言。

正因如此,護士每天得阻止那些挖不到新聞的記者,跟某些對神祕學特別好奇的人士騷擾病人,已是煩不勝煩。

小翎敲了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請進。」

隔離病房設備相當好,最棒的是床邊那扇視野絕佳的大玻璃窗。床上的安修平正望著窗外,難得的陽光映得他一身金黃,他回頭對小翎微微一笑,竟炫目得讓小翎睜不開眼睛。

這真的是安修平嗎?那個飽受惡鬼纏身之苦,頭上永遠罩著一片黑氣的安修平?

然而,病房內卻瀰漫著濃濃的酒味,跟這片祥和的氣氛大大不配。

「學長,你喝酒?」

「怎麼可能?」安修平笑了:「吃過午餐以後,我老弟帶了一群朋友殺進來,一面觀賞活殭屍一面開啤酒派對,鬧得太過份結果全被護士轟出去了。護士清啤酒罐清得一肚子火,真是對不起她。」

小翎暗自心驚,小心翼翼地問:「那‧‧你爸爸呢?」

「哦,他啊?他前天來過,原本還客客氣氣跟我寒暄,然後馬上變臉罵我丟盡他的臉。說真的這哪能怪我,我又不是故意要復活的。」

「‧‧‧‧」

「不過也難怪他心情不好。當初醫院提醒他先準備後事,他就跑去訂了一個很貴的靈骨塔,誰曉得現在用不著了,又不能退訂金,真的是虧大了說。」  

「學長‧‧」小翎低聲說:「請你不要用這麼輕鬆的口氣來講這些難過的事好嗎?這樣只會讓人更心酸而已。」

安修平注視著他,眼神十分感動。然後他笑了:「好。」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29:42

小翎正把花插進花瓶,安修平又開口了:「對了,結果你們家蔡同學怎麼樣了?」

這話讓小翎的心情又沈進谷裏:「他現在都不肯跟我說話了。」

安修平安慰他:「那不是你的錯,順其自然就好了。」

小翎也只能苦笑。搞了半天,他只是讓藤木家族又增加一個人罷了。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他總會想通的。」安修平強調:「要是他想不通,他這輩子都會是失敗者。」

小翎不想再提這話題:「對了學長,你現在還會看到『那些東西』嗎?」

安修平微笑:「你說呢?我現在像是有鬼附身的人嗎?」

「太好了,學長!」小翎笑顏逐開。

「託福。」

「那你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早著哩。醫院還要做一堆檢查,要查清我的復活之謎,順便確定一下我是不是吸血鬼。」

「搞不好你可以名列醫學史哦。」

「那倒無所謂,要是有人來找我拍吸血鬼電影就更好了。」

小翎覺得安修平真的是完全不一樣了,以前的他絕不會開這種玩笑。他從不開玩笑。

忽然一陣心悸,現在的安修平真的好像另一個人,好像‧‧

「學長,我覺得你變了好多耶,好像換了個人。」

安修平聳肩:「我想人死過一次以後,總會有些改變吧。而且,現在這條命並不完全是我自己的,所以看事情的眼光也跟以前不一樣了 。」

「為什麼不完全是你自己的?」

「該怎麼說,」安修平思索著:「那個時候,就是我心跳停止的時候,我發現我居然在學校裏走來走去,不曉得在找什麼東西。忽然有人一把拉住我跟我說:『你不該來這裏。』然後就把我用力一推推回身體裏,接著我胸口開始漸漸暖起來,那個聲音又在我耳邊說:『以後就拜託你了。』等那個聲音消失,我就醒過來了。」

小翎聽得目瞪口呆:這就是瀕死經驗嗎?

「學長,你知道那個拉你回來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可以確定的是他絕對不是活人。我想他之所以救我,八成是希望我代替他活下去吧。」

小翎感動不已:「真是個大好人!」

「是啊。」安修平輕歎:「其實我偶爾會有點不爽,我的命是自己的,幹嘛要代替別人活?可是想想又覺得這樣也不壞,感覺就像我已經不是自己一個人,有人一直在背後保護我。」

小翎不覺眼中一熱,怔怔地說:「‧‧我知道這種感覺。」

安修平粲然一笑:「感覺很好哦?」

小翎心中浮現另一個影子,但他已經不會再悲傷了。也許有點心酸,但更多的是濃濃的甜蜜,還有溫柔。對他而言,這就是幸福。

「學長,我知道你這幾天一定被問到煩了,但是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昏迷的時候都看到還是夢到什麼東西?」

「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小翎全身的好奇細胞都雀躍不已。

安修平乾淨俐落地說:「我夢到你。」

「啥?」小翎驚呼出聲。

「真的,我整天都夢見你。說也奇怪,我在學校裏跟你明明沒說過幾句話,卻老是夢到我們兩個在學校裏跑來跑去,三不五時被追得團團轉,有時還一起拿望遠鏡偷窺別人教室。最誇張的是,我居然夢到我們兩個爬到行政大樓屋頂,然後拉著一塊紅布跳下來。又不是在演特技!不過我一直很好奇屋頂長什麼樣子,現在終於滿足了。」

「‧‧‧‧」

安修平沒注意到他的震驚,說得興起:「還有,我還夢到你房間。你說好不好笑?你房間我一次都沒進去過,怎麼會夢到呢?你房間該不會掛著巨石強森的海報吧?」

小翎渾身顫抖。同居第二天時,千秋還曾指著那張海報問他:「你掛這個是為了增加男子氣概,還是欣賞肌肉男?」

「現在想想,搞不好那就是那個救我的人的記憶。等一下,那他應該認識你嘍?」安修平轉向小翎,發現他面如死灰。「陳少翎?」

「千秋‧‧」

「什麼?」

小翎緊緊抓住安修平手臂:「千秋,你是千秋對不對?你怎麼跑到學長身上去了?」

「呃‧‧你在說什麼?」

「葉千秋!不要再鬧了!」

「在下是你學長。」

小翎深深地注視著安修平,他也同樣回望他。安修平的眼中一片清澈,沒有半點惡作劇或演戲的成分。他說的是真話。

他頹然坐下,無力地搖頭:「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千秋就是那個救我的人嗎?他是誰?該不會就是你的鬼朋友吧?」

「我不想談。」

小翎只覺腦中亂成一團。為什麼?為什麼學長會知道那些只有千秋才知道的事?而且學長講話的語氣跟以前也不太一樣,這樣簡直就像學長變成千秋一樣!

不對,是千秋變成學長。

種種回憶開始在他腦中輪轉,雖然混亂,卻一點點地指出事實。

那天千秋升天後沒多久,安修平就出現了。如果千秋沒有升天,而是留在安修平身上呢?千秋說過,安修平就像個黑洞,什麼都吸。

但是為什麼千秋不出現?為什麼不回應他的叫喚?

千秋是絕對不會故意躲在安修平身上裝死不理他的。除非他沒辦法回應他。

腦中再度浮現千秋說過的話:如果鬼魂跟別人的身體波長百分之百符合的話,它就會被身體抓住,永遠不能離開,宿主甚至不會感覺它的存在。它被宿主吸收了。

當初問過千秋,什麼樣的人波長會百分之百符合,他回答:「大概是靈魂工廠同一批號出廠吧。」冷得他牙齒都快掉了。

但是現在仔細想想,雖然沒有確實證據,千秋跟安修平真的就很像是同一批號出廠的。他們思考模式十分相似,連長相都有點像,他總是會在安修平身上感覺到千秋的氣息。如果說世上真的會有波長百分之百符合的人,那八成就是安修平跟葉千秋了。

千秋救了安修平,給他力量讓他復活,然後他就消失了,只留下一點記憶在安修平腦中。

他被吸收了‧‧

千秋‧‧再也不會出現了‧‧

小翎不禁紅了眼眶,差點想奪門而出。

「你怎麼了?」安修平又問了一次。

小翎低著頭不想看安修平,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臉去面對他。

此時的心情該怎麼形容?是嫉妒吧。為什麼千秋不能跟他合為一體,卻跑去只見過幾次的安修平身上呢?這世上最需要千秋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陳少翎啊!

安修平看著他,平靜地說:「看你這麼難過,那個人對你一定很重要吧?」

「‧‧‧‧」小翎真希望自己的雙手不要抖得這麼厲害。

「對不起。」

小翎擠出一句:「你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沒辦法讓他回到你身邊。」

小翎低著頭,感到深深的無力。不管怎麼樣,千秋都是不可能回來的,又怎麼能怪安修平呢?就算讓學長再死一次,也沒辦法換千秋回來。這點他比誰都清楚啊!

只是,這一來又再次提醒了他,永遠失去千秋的痛苦。

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來,安修平仍然專注地看著他,眼中寫滿關切。

看到學長紅潤的臉色,還有平靜的表情,他心裏稍微舒服了一點。千秋救了安修平一命,等於他自己也成為安修平的一部分,跟著他一起活下去,這未嘗不是好事。同樣是消失,跟無聲無息地升天比起來,千秋應該會比較喜歡這樣吧。

安修平說他會代替千秋活下去,搞不好他也會代替千秋再鬧個天翻地覆。

想到這點,小翎百分之百確定千秋絕對會比較喜歡這種結果。

「我這話也許有點老套,但是如果那個人真的對你很好的話,不管用什麼形式,我相信他都會一直守護你的。」

小翎心中的苦澀一點一點地融化,淚淌了下來,唇邊卻帶著笑:「是啊。我想也是。」

安修平深深吸了口氣,彷彿為某件事下定了決心。

「現在說這個也許不太恰當,不過,關於上次的吻‧‧」

小翎頓時臉紅了起來:「你應該只是在氣志恒吧?」

安修平苦笑:「你要這樣說也隨你。不過我個人是覺得蠻有紀念價值的,至少是很愉快的回憶。」

「學長‧‧」

「說不定我們兩個很相配,你不覺得嗎?」

「呃,我從沒想過這方面的事耶。」

「完全沒有嗎?」

「這個‧‧」當然不是完全沒有。至少當他第一眼看到安修平的外表,的的確確發了幾分鐘的花癲。何況此時的安修平身上有千秋的味道,更讓他心猿意馬。

「之前我就覺得,每次遇到你心情都會稍微好一點,腦筋也比較清楚。雖說我也沒有跟男生交往的經驗,但是我學習能力很快,相信應該是不難的。」

他露出苦笑:「夭壽,講這種話,我不是跟老蔡一樣了嗎?但是我保證,我絕對不是為了換口味嘗新鮮才追求你。之前說了,我昏迷期間一直夢到你,那真的是非常快樂的夢。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想來找你。然後我走出太平間,上了電梯,根本不曉得該到幾樓只好隨便按,沒想到居然真的一出電梯就聽到你的聲音,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

「‧‧‧‧」

「老實說,我們兩個不但是學長學弟關係,還常常在很奇怪的時候碰到,應該是很有緣才對,只是不曉得為什麼一直錯過。我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不想再錯過了。」

「學長,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我是說,現在情況有點複雜‧‧」

安修平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因為吸收了千秋的關係?同樣的,他有辦法真正喜歡安修平嗎?還是只想在他身上追尋千秋的影子?在這種狀況下,他跟安修平真的適合嗎?

「學弟,從小到大我遇到的狀況沒一件是簡單的,早就見怪不怪了。重要的是我們兩個人彼此到底有沒有感覺,其他的都可以解決。我這邊是肯定的,剩下的就看你了。」

小翎一時啞口。他對安修平到底是什麼感覺,自己也說不上來。雖然他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安修平是除了千秋之外最了解他的人,感情深厚自然不在話下。只是,這種感情能夠成為愛情嗎?

「學長,就算我把你當成千秋的替身,這樣也行嗎?」

安修平舉起一隻手:「既然這樣,我也得跟你招認,我可能是把你當成我死去的小狗的替身,你的眼睛跟牠很像。我對牠真是無限追思啊!」

小翎狠狠瞪他一眼。事實證明,不管誰是誰的替身,他就是拿這型的男人沒輒。

安修平又苦笑了一聲:「好了,不開玩笑。我知道現在跟你說這些很突兀,你可能沒辦法接受,而且出院以後還有一大堆麻煩事在等我,實在也不是談戀愛的時候。不過這些話我想說已經很久了,如果你現在身邊沒有其他人選,我覺得你不妨參考一下。」

小翎怔怔地望著他,許久,忽然噗哧笑了出來。

「學長,你不要連表白都講得像在推銷清潔劑好不好?還參考哩!」

「對哦,真的很白爛說。」安修平也笑了,那張清俊伶俐的臉終於恢復了應有的活力,連帶地讓小翎的心情也稍微振奮了起來。

千秋活著的時候,應該也是這樣笑吧?就像皮夾裏那張照片一樣,爽朗光明,沒有一件事難得倒他。

「你晚一點再答覆我沒有關係,慢慢來。」

小翎輕輕點頭:「好,我會考慮的。」雖然對這種新狀況還有些迷惘,但是就事論事,眼前有個帥哥在追他,外表跟氣質都是他喜歡的型,兩人又相處愉快,真的沒理由不考慮。

「沒問題。」安修平咧齒一笑:「如果你一時下不了決定的話,也歡迎先試用哦!」

「去你的!」小翎忍俊不禁。

跟千秋相似的臉,跟千秋一樣的笑容,跟千秋一樣的胡說八道,還有那微微偏頭睨視他的神情,每一點都讓小翎全身發燙,血液直往上衝,腦中一陣迷惘。

是吸收了千秋的關係嗎?真的像得太嚇人了。果然是同一批號出廠啊‧‧

不過這些大概並不重要吧。眼前他可以確定二件事。第一,無論是千秋還是安修平,此時都是心滿意足,這樣就夠了。此外,安爸爸和安弟弟的下半輩子會過得很熱鬧。

至於他自己呢?其實就算要他現在就倒進安修平懷裏也是很容易的,但是他不想倉促作決定。今天腦子裏塞了太多東西,他得先好好消化一下。

告別了安修平走出醫院,耀眼的陽光灑在身上,彷彿也滲進心裏。胸口橫流的是溫暖,是感傷,還有強烈的滿足,將他全部身心填得滿滿地。

他忽然明白,他不用在任何人身上尋找千秋的影子。千秋在他心裏,永遠都在。

從此以後他會毫不猶豫地繼續前進,去品嚐人生的酸甜苦辣。因為他還活著,活著的人有兩項特權,一個是可以用自己的手臂緊緊地擁抱心愛的人,另一個是可以重新開始。他有幸擁有這兩種幸福,可千萬不能浪費掉。

所以,在休息過後,跨上駿馬,握緊繮繩吧。人生的戰場上,新的冒險總會一件接一件來的。
作者: 翔風鷲    時間: 2010-3-24 19:30:03

後記--千秋修平我愛你

我想每個人都聽過「灰姑娘」吧?故事本身也許已經是老掉牙了,但是每當我發現自己不管到哪裏是狀況外,天天蠢事做不完,不斷擔心害怕的時候,我真的曾經祈求能有個類似神仙教母的角色來守護我。也許是某個特別有愛心的老師,或是精通人情世故的朋友,總之希望他們能隨時陪在我身邊支持我,指點我。這自然是太誇張的奢求。

得不到就自己造一個,這就是寫小說方便的地方。

看過名著「炎之蜃氣樓」的讀者,應該都知道上杉第三號大將安田長秀又名千秋修平,是個非常類似保姆的角色。雖然為人機智,嘴巴壞又愛捉弄人,當兩個主角高耶和直江的感情糾紛搞得滿城風雨的時候,總是得靠他來當和事佬、做心理諮詢、收爛攤,甚至還變成出氣筒,總之是悲情到令人心痛。正因如此,我對他的愛遠勝過兩個沒事就虐待自己情人的主角。這就是本篇主角命名的由來,這名字感覺就是用來照顧人的啊。

「鬼鏡」在網路上連載的時候,有讀者反應這篇明明是靈異,卻又寫得很現實。我想是因為我希望能把實際生活中的困境搬到小說中來解決,「寫出有可能會實現的故事」就成了重要的功課。如果內容完全脫離現實,例如千秋直接附身到志恒身上痛整他一頓,或者讓他也變成同性戀,這種小說寫起來也許很爽,但也會讓我更清楚地意識到現實的艱難而更加沮喪。所以我的設定就是:千秋身為幽靈,可以不受社會規範束縛放手一搏,但是手法不管再誇張再離譜,絕對不能超過人類能力所及的範圍。看來我真的沒什麼浪漫細胞啊,唉唉。  

昨天去參加一個文藝營,老師耳提面命:「寫小說就寫小說,絕對不要說教講道理,不然小說就會被秒殺。」我心中大叫不妙:娘啊,鬼鏡整篇都是千秋教訓小翎,那不就等著被瞬殺嗎?不要啊啊啊啊啊‧‧〈淚奔〉

如果真要辯解的話,我只能說雖然說教場面很多,但我不是想教化世人,只是在發洩心中的不爽。基本上我寫小說最基本的原動力就是「不爽」,幾乎每一本小說都在吐槽,所以腦充血的危險性很大。〈汗〉

我最不爽的,就是那句在書中出現幾百遍的「不能當情人還是可以做朋友」。總覺得好像退而求其次,嘸魚蝦也好的感覺,難道「朋友」是這麼廉價的東西嗎?友誼貴在真誠,在還沒有死心,仍然對對方有期待的狀況下,怎麼可能成為真正的朋友?別的不說,「做朋友」這三字本來就很奇怪。朋友不是應該彼此投緣,自然而然被牽引在一起嗎?有辦法「做」出來嗎?對我而言,那種明明沒有什麼交集,硬做出來的朋友頂多只是一年寄一次賀年卡而已,感情絕對不會好到哪裏去。

另外就是「你愛的是這個人本身還是他的性別?」我知道這句話曾經感動過許多純情的讀者,包括我在內。可惜我現在沒那麼純情了。說到超越性別的愛情,我自問我做不到,相信天底下大部分的人都做不到,同志族群自然也做不到。因此佳沅的回答正代表我的心聲。不管千秋對他再好再痴情,他就是不會回應千秋的愛。並不是他存心要傷害千秋,而是他根本做不到。同樣的,志恒也做不到。〈應該不會有人相信他真的變成同志吧?〉

一般人的看法,總是比較容易同情愛情中的弱勢者。好像一個人愛得深、付出得多,傷得重,就表示他〈她〉是值得支持的一方。但是我總是覺得,「愛人的權利」也許重要,「拒絕的權利」跟「平靜度日的權利」不是更重要嗎?愛上一個人被拒絕固然傷心,但是他總可以調適療傷,可以轉移目標,總之主控權在自己手上,傷癒後還是一條好漢。被不愛的人糾纏卻會造成生活上的不便還有心理的負擔,而且不知該如何結束,有時還得背一個「無情」的罪名,豈是一個「慘」字了得?當愛跟付出變成別人的困擾跟重擔的時候,又何來「權利」可言?

千秋對佳沅的愛也許很真摯,但是他身為成年人、身為老師、身為主動付出愛的人,一旦知道佳沅不能接受他,他就應該要負責節制自己的感情,而不是一昧耽溺下去,把責任和煩惱推給一個剛上國中的孩子。就像蓮對娜娜說的:「妳老是獨自期待一些不可能的事,因此讓自己得不到幸福,這樣不是很空虛嗎?」所以我對千秋的判決就是死,因為活著的他已經沒有救了。

曾經有人問我是不是很討厭千秋,所以這樣虐他。我當然不討厭千秋,也不討厭小翎,但是小說主角並不是拿來疼的。我必須讓千秋和小翎做出許多我不喜歡的事,並且藉著修理他們兩個化解我的怒氣,這是寫小說的最深層功用。

看到不止一位讀者反應,看不出小翎跟千秋是幾時開始相愛的。看到這話作者實在很想切腹謝罪,寫愛情小說卻讓讀者看不出主角在相愛,真是大失職啊!〈泣〉如果要再拗一次的話,我想小翎真正喜歡上千秋的契機是在葉太太出現的時候,那時他直接感受到千秋的心情,感覺就像兩個人合而為一那樣奇妙,那一刻他對千秋的感覺就改變了,而那天也是他第一次成功阻止千秋使用他的身體。

之所以這樣安排,因為我覺得兩個人的地位必須是均衡的,至少必須各占勝場。如果他們的關係永遠是一面倒,小翎必須依靠千秋保護,又任千秋予取予求,那麼他們就不會有交流,也沒有尊重,那麼又何來火花?只有當小翎逐漸成熟,有辦法跟千秋交涉甚至抗衡,他才有自信去愛千秋,千秋也才會真正注意他並被他吸引。

其實,如果我早一點復習鋼之鍊金術師的話,我可能會讓千秋跟小翎一輩子維持朋友關係。看了豆子兄弟的互動,深深感覺到世界上最強烈的感情不一定是愛情。愛德跟阿爾無疑是深愛著對方,但是這種愛無關嫉妒、欲望跟占有,只是相依為命和彼此了解,把對方放在第一位的真誠之愛。雖然遠比一般的手足之情深厚,卻沒有曖昧的成分,讓我非常感動。寫到這裏忽然很想再次改結局,千秋小翎不要配對永遠當哥兒們,讓小翎直接愛上安修平算了‧‧〈被親愛的編輯追殺中〉

說到結局,老實說我已經改了好幾遍了,現在的結局也不見得是「最好的」,而是最能說服我自己的一個。小說出版固然是件開心的事,可是我卻一直有種想要畏罪潛逃的衝動,因為真的很怕讀者看到最後結局會想宰我。

其實我一開始是準備讓千秋復活的,連身體都準備好了,用腳想都知道,自然就是安修平。所以他總是像個幽靈一樣到處晃來晃去,沒事就忽然冒出來嚇陳小翎一大跳,而且生不如死,感覺就是專門為領便當而生的。

但是我一路寫下去,心情卻越來越矛盾。真的要這樣嗎?這孩子太可憐了啊!其他角色的遭遇多多少少都有點自食惡果的成分,只有安修平可說是百分之百的無辜,什麼事都沒做卻惡運連連,而且沒人幫他,最後甚至自殺身亡,只為了把身體交給某個惡鬼使用,這還有天理嗎?此外我對「借屍還魂」的想法也越來越反感,總有一種陰氣森森的感覺,所以原案就出局了。可是如果讓千秋直接升天,小翎跟安修平配對,我又會捨不得小千千。

我寫小說有個大毛病,很容易對角色用太多感情造成寫作方向失焦,這次又是個明證。

最後我就想出「吸收」的作法,讓千秋成為安修平的一部分繼續活下去,乍看之下好像兩全其美,其實內心深處的我有一部分正在自我嫌惡‧‧原本是讓小翎發現千秋在安修平體內後馬上答應跟他交往,轉念又覺得太草率。才剛守寡〈?〉沒多久,一發現別的男人身上有阿娜達的味道就阿莎力地倒入那人懷裏,這種感情不是太廉價了嗎?所以我決定讓他再考慮一陣子。仔細想想,對此時的兩人而言最重要的原本就不是談戀愛,而是重新開始。我想,就姑且讓他們先成為「重新開始的夥伴」吧。

再懇求一次:請大家不要砍我‧‧

在BBS上連載的時候,我最大的樂趣就是去看網上各位大人的推文,大家都超有創意,常常讓我笑到肚痛。這麼一本充滿怨念的小說,卻為我帶來這麼多的笑聲,實在讓我覺得非常幸福,在此再次謝謝大家。

其實本篇最重要的主題是「成長」,我常捫心自問:寫完這篇小說,我自己到底有沒有成長呢?只好等時間來證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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