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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靳絜]點名要你當老婆[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0:55     標題: [靳絜]點名要你當老婆[全文完]

點名要你當老婆
靳絜


這小妮子!  
打從那麼那麼點點小,他就開始費心調教--  
這輩子,非要她當他老婆不可。  
盡管她崇拜、欣賞的從不是他……  
不過,他是當定偷心賊啦!  
而且方法多的是,就不信她不入殼。  
好不容易兩人像一對情侶了,  
卻平空跑出個和她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女孩……  
而她,該打腫屁股的,打算把他‘出讓’!  
他饒得了她才有鬼!  

第01節
第02節
第03節
第04節
第05節
第06節
第07節
第08節
第09節
第10節
尾   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1:50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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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彥瑤開心得手舞足蹈;媽媽下午要帶她到村子裏第二條巷尾劉媽媽開設的家庭美發院去剪頭發。
  讓她開心的不是剪頭發這件事。事實上,要她剪掉那一頭從小學一年級起就一直留著的長發,心裏還真是非常捨不得呢。想想看,今天高興了就綁兩條清新秀氣的麻花,明天心血來潮了嘛就紮個帥氣逼人的馬尾巴,多好啊!左鄰右舍大小鄰居莫不對她這位小美人贊不絕口,學校裏和村子裏仰慕她的男生不在少數,每每有人逮著機會就圍著她團團轉,那景況真教她想不得意也難。
  但是現在她是巴不得一頭長發快點落地,因為那象徵著她已正式告別童年。她急著長大,急著要成為一位少女。
  “剪到哪里啊?韓太太。”劉媽媽替她系上圍兜之後,將那一頭烏亮的直發梳得整整齊齊。
  “彥瑤,是不是只能到耳下三公分那麼長啊?”媽媽向她確認學校的規定。
  “好象是吧。”她漫應一句,心裏一點也不在意長發將被剪去多少,她對著鏡子左右轉了轉頭。“就照劉媽媽說的剪吧。”
  “劉太太,那就照你的意思剪好了。”媽媽說了才算。
  “心不心疼啊?彥瑤。”劉媽媽按著水瓶的噴頭,均勻地噴濕她的發絲,邊噴邊梳。“你這頭長發留了好幾年了吧?”
  “心疼也得剪啊,下禮拜就開學了,不剪可不行。”媽媽不待她回答就先出聲了,她則對著鏡子裏的媽媽扮了個鬼臉。
  “可不是,一上國中就什麼都不一樣了。”劉媽媽自己也有個兒子今年要上國中,跟韓彥瑤是同一所小學畢業的。“韓太太,你們家彥瑤可讓你省心了,從小書就念得好,我記得她在畢業典禮上領的是縣長獎,沒錯吧?”
  “她是領了縣長獎,不過這只是小學畢業,沒什麼啦,上了國中以後會怎麼樣,現在可說不准。”媽媽這番謙虛客套,她可是聽得耳熟能詳了。
  “卡嚓”一聲,劉媽媽剪下了第一刀。
  “別擔心,”劉媽媽見她縮了下脖子。“劉媽媽保證你剪短了頭發還是很漂亮的。”
  她沒說什麼,靜靜注視著鏡中的自己。她的長發在剪刀一張一合間掉落一地。
  其實,鏡中自己的短發模樣,在她看來一點也不陌生;早在畢業之前,她就經常對著鏡子拗短了頭發,仿真過學生頭的發型,並且發現那樣子一點也不醜,甚至有另一種味道——大女孩的味道。
  “漂亮有什麼用,”媽媽又在那裏假仙了。“剪短了好,省時間。你不知道她每天早上花多少時間在頭發上頭,我早就想帶她來剪了。”
  “女孩子嘛,哪個不愛漂亮。我說咱們這眷村裏,就屬你們家彥瑤長得最俊了。你看看她的五官,哪一樣不是特標致,我看她長得像你。”
  “你別誇了,女孩子長得太漂亮也未必是件好事。”媽媽根本已經承認女兒漂亮了。
  “你可千萬別這麼想,長得漂亮才好嘛,對不對呀?彥瑤。”劉媽媽望著鏡子裏已剪短了大部分頭發的小女生。
  韓彥瑤只是難為情地笑了一下。
  “你看她書念得好,長得又好,將來一定有很多男孩子搶著追她。”劉媽媽開始檢查兩側頭發是不是一樣長。
  “瞧你說到哪兒去了,她才十二歲耶,你別害我現在就操心了好不好。”媽媽微笑著。
  “唉,我是羡慕你呀”劉媽媽誇張地歎聲氣。“我老覺得你們第一條巷子的風水好。你看,你們家和你隔壁的尹家,還有巷尾邵家的孩子都特別會念書,成績好得沒話說。另家那個老大不是剛考上台大嗎?老二讀建中,將來想上個好學校一定沒問題;邵家女兒讀北一女,兒子讀清大,個個是念書的料子,你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也有不好的啦,這跟風水沒有什麼關系吧?”
  “不過這說來也挺怪的,咱們這眷村裏的孩子,表現特別極端,不是像尹家、邵家這種上名校的,就是像李家、駱家那種不學好、成天在外惹是生非的。我就怕我家阿華,趕明兒不會念書也就算了,別給我在外頭學人家鬼混才好。”
  “不會的,我看阿華這孩子挺忠厚老實的,不會跟人家學壞的,你放心吧。”
  “能像你說的這樣就好了。”劉媽媽已卸下韓彥瑤身上的圍兜。“在我這兒洗頭嗎?”
  “順便洗洗也好。”媽媽回答。
  “不要!”韓彥瑤急喊出聲,發覺自己過度反應,才不好意思地接了一句:
  “我回家自己洗就好了。”
  “你看,彥瑤多懂事呀,這麼小就知道替家裏省錢。”雖然韓彥瑤不在她店裏洗頭讓她少收了點錢,不過她很欣賞孩子的節儉。她在家裏開個小小的美發屋也是為了掙點錢,貼補貼補家用。
  媽媽沒有再說什麼客氣話了,付了錢給劉媽媽之後就帶著她離開了劉家。韓彥瑤踩著興奮的步履和媽媽並肩走著,轉進劉媽媽口中風水好的第一條巷子裏,在進家門之前遇上了剛從隔壁大門走出來的尹仲堯。
  “韓媽媽。”穿著短T恤和短運動褲的尹仲堯一手抱了個籃球,一手牽著自行車,看見芳鄰,淡淡喊了一聲,臉上的肌肉幾乎沒怎麼牽動,更別說有什麼笑容了。而且,他只喊了長輩,小的那一個,他只快速地瞄了一眼,便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
  “打球去啊?仲堯。”問話的當然是韓母。
  “嗯。”他的長腿往車上一跨,兩下子就騎了好遠。還好是他。韓彥瑤聽見隔壁有人要出門的那一瞬就低下了頭。聽見那一聲
  “韓媽媽”的時候,嚇得不知該不該抬起頭來,因為尹家兄弟的聲音實在太像了。她才剛剪短頭發,不想讓尹伯堯看見她這個新發型,至少在還沒有好好梳洗之前,她是絕對不願意讓他看見的。聽見媽媽喊的是他弟弟的名字,她才如釋重負地籲了一聲。抬頭一看,那個死尹仲堯剛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        ※         ※
  韓彥瑤回家後在浴室裏耗了將近一個鏡頭。洗頭洗澡只用了十分鐘,剩下的時間她都用來吹整那一頭只有原來三分之一長度的頭發。雖然發尾不會往外翻了,她還是不停地梳著,一邊梳一邊想像著晚上尹伯堯看見她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五點半不到,她就等在自家門口。當然,她等的是隔壁家的大公子。尹伯堯在附近一家升高中補習班裏當班導師,他是利用剛考上大學的這個暑假打工賺零用錢,每天下午五點半到六點之間他就會回到家。
  站在門口喂蚊子的滋味實在不好受;為了要讓伊伯堯見到她的新模樣,她只得一邊驅趕著蚊子一邊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巷口。少了一場午後雷陣雨,即便是太陽就要下山的此刻,依舊是酷熱難當。她洗得幹幹淨淨的身子,這會兒又黏答答的了。
  她不安地摸了摸頭發。
  “彥瑤!吃飯啦!”媽媽在屋裏喊她了。
  討厭!都六點多了,他怎麼還不回來呢?整條巷子裏彌漫著各家廚房裏飄出來的菜香,她早饞得咽口水了,可是──
  “彥瑤!你還站在外頭幹嘛!跟你說要吃飯了,你沒聽見是不是?”媽媽已經端出所有的菜到飯桌上,還不見她拿碗筷,微怒地朝門口走來。
  “媽,等一下好不好啦?”她迅速朝屋裏求了一聲,立刻又對著空巷凝望。
  “你在等誰呀?”
  “沒有啦,我看看王夙芬會不會經過我們家,她說有本書要借我看的。”原來優等生撤起謊來一樣面不改色,毫不含糊。
  “你不會進屋裏等嗎?要不你吃過飯再上她家去借就是了,村子才多大,你還要省這點路?”
  “好嘛,我進屋裏就是了。”她原是不可能輕易放棄守候伊伯堯的出現,就這麼乖乖進屋的,奈何她看見男家老二騎著自行車從巷口竄了出來,正朝她這邊靠近。他當然是要回自己家,不過一定得先經過她家,如果她還繼續站在門口的話,少不了招來他譏誚的眼光。她才不幹呢。
         ※        ※         ※
  尹伯堯今天到底為什麼那麼晚了還沒回來呢?韓彥瑤的眼睛是盯著電視螢幕沒錯,可心裏想的卻是這個問題。早知道他會上那家補習班打工當班導師,說什麼她也不會讓爸媽推掉國小畢業班導師的介紹,去那家補習班上國一暑期先修班了。那樣一來,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他家找他了,說不定他剛好當她兩個月的班導師,整整兩個月她都可以天天見到他,兩個月耶!
  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唉——千金難買早知道,無可奈何想不到。怨就怨自己臭屁,認為補習對自己來說根本是多餘的。村子裏跟她同時畢業的學生幾乎被國小老師一網打盡,全介紹到補習班去了,她是少數幸運的漏網之魚,但漏掉了又怎麼樣呢?還不是被無聊的暑假烤成了魚幹。
  不行,今晚她說什麼也得見著尹伯堯,不然明天又得重新整理這一款新發型,工程實在太浩大了。
  “爸,我到隔壁去一下。”她毅然決然地從沙發上站起來。
  “隔壁?”爸爸看電視新聞看得正出神。“尹家啊?你上尹家有事嗎?”
  “我有點問題想問問尹大哥。”她撒謊撒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我的K.K.音標發音不曉得准不准,想讓他聽聽看需不需糾正啦。”因為沒參加補習,媽媽在菜市場裏的書攤上買了一套K.K.音標的教學帶讓她在家自修,本來她覺得很枯燥,現在倒挺慶幸它提供了一個藉口。
  “喔,那你去吧,注意自己的禮貌,別沒大沒小的,明白嗎?”爸爸對她管教甚嚴,不過也寵得厲害。對她孜孜不倦的好學精神還頗感安慰。由於女兒從小功課有了問題就找尹家幫忙,因此他也不疑有他,隨她去了。有隔壁家這種超級優等生來當女兒的免費家教,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叮咚!
  她抱著一本書,刻意把鬥大的K.K.音標四個字朝向尹家屋裏,低著頭期待著前來應門的人。每次她來按鈴,開門的十有八九是尹伯堯,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尹家老二是不太可能來開門的,除非尹家只剩下他一個人在家。
  “誰呀?”她還來不及分辨這是誰的聲音,尹仲堯已經從門裏探出頭來了。一見是他,她立刻掉頭。他下午打完球回來一定還沒洗澡,一身汗臭朝她撲鼻而來。
  “按錯門鈴也該說聲對不起吧?”他吊兒啷當地揶揄著。
  不耐煩地轉過身,她沒好氣地給了一句:“對不起。”
  “你找誰?”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她不是按錯門鈴,原來她連問他話都嫌累。這個被人當成小公主似捧著的隔壁小女生,大概對他深惡痛絕吧?因為他從不正眼看她。
  “我都說了對不起,你就當我是按錯門鈴好了,管我找誰,反正不是找你啦。”
  她才走了兩步,後頭又響起聲音了:“我哥跟邵姐姐去看電影了,晚一點才會回來,你要真有什麼事想麻煩他,明天請早。”最後一句他是從鼻孔裏哼出來的。他剛才已經看見她手中抱了本書,暗暗的路燈根本照不清書皮上的字,不過他知道她又想假藉請教功課的名目來找他哥。哼!年紀小小的就開始暗戀男生,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花癡!看她剪短了頭發那副ㄘㄨㄛˊ樣!
  她什麼也沒說,氣極敗壞地跑回家去了。邵姐姐?是巷尾那個讀北一女的邵傾移嗎?哼!讀北一女有什麼了不起的?!再等三年,三年之後她也會考上北一女的,等著看好了。
  尹仲堯待她背影消失了之後,滿意地關上大門。只有他能把她氣成這樣吧?他突然想回房裏彈彈吉他。
         ※        ※         ※
  星期天一早,韓彥瑤又把那頭快被她梳爛的頭發梳了好幾遍,換上她最喜歡的一套粉紅色的運動服之後,抱著那本K.K音標跑到隔壁去按鈴了。
  “彥瑤,是你呀。”尹父一見小可人兒,立刻露出了和藹的笑容。“進來嘛。”
  “尹伯伯,我有不懂的功課想請尹大哥教教我,可以嗎?”她尾隨尹父背後,經過小小的庭院,進了那道紗門裏,不忘怯怯地補了一句:“他今天不用到補習班去對嗎?”
  “對對對,我去喊他起床。他昨天回來得晚,這會兒還在賴床呢。”尹父進了兒子的房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2:02

  回來得晚?跟邵傾移去看電影了嘛,當然晚了。韓彥瑤一想起這事兒,心裏就不痛快。顧不得什麼禮貌不禮貌的,也跟著尹父的腳步進了尹家兄弟的房間。本來村子裏的小孩進出鄰居的家裏就不那麼拘泥小節,她也不是頭一次進來,管他的!
  “伯堯,伯堯,起床了!彥瑤有功課要問你。”尹父拍著兒子的臉頰。尹伯堯這才伸了個懶腰,揉揉惺忪睡眼,從床上坐了起來。其實天氣這麼熱,他早被熱醒了,只是星期天早晨不上班,能賴就多賴一會兒也好。
  “彥瑤啊?你等我一下。”一躍起身,他上廁所去了。
  “那你就在這兒等你尹大哥吧。”尹父吩咐一聲,回客廳繼續看他的報紙去了。
  韓彥搖見目的已達,開開心心地坐在尹伯堯的書桌前等他。
  討厭鬼!睡在上舖的尹仲堯在心裏忿忿地罵她一句,用力翻個身以示他對清夢被擾的不滿。
  “剪頭發啦?”伊伯堯已梳洗完畢,神清氣爽地走到她身旁。
  “好醜喔。”她嘴裏謙虛著,一張粉嫩的小臉卻毫不遮掩地朝向尹伯堯。
  “胡說。彥瑤怎麼看都漂亮。”他疼愛她摸了摸她的頭。
  “真的嗎?”她終於等到他的贊美了!小女兒的嬌羞在她眉眼間流露無遺,那模樣的確是我見猶憐。
  “什麼功課不會啊?我看看。”他拉過弟弟的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K.K.音標啦,我不知道我的發音正不正確。”
  “你念出來我聽聽!”
  “嗯。”打開書,她就咿咿哦哦地念將起來,尹伯堯偶有糾正。
  難聽死了!睡在上舖那個人不時地翻轉身子,不耐煩到了極點。礙於全身上下總共只穿了條四角內褲,他沒辦法下來。死花癡!一早跑到他房裏來幹嘛?真是!
  “尹大哥,你昨天晚上去看電影啦?”這是她來的第二個目的,她要確認他昨晚的行蹤。
  “對呀。”
  “你一個人去的嗎?”她的明知故問讓在上舖的那個人聽來簡直幼稚得令人發指。
  “不是,我跟邵傾移一起去的。”
  “喔。”雖然昨晚尹老二已經告訴她了,但聽見尹伯堯親口承認,她心裏依舊不是滋味。
  尹伯堯看了看手錶。
  “你又要出去啊?”她沒忽略他的動作,哀怨地問他。
  “嗯,邵傾移跟我約好到圖書館去看書。”
  “她幹嘛不在自己家裏看書啊?一定要去圖書館才能看嗎?”而且還要跟你一起去!
  “她也有不懂的功課想要我教她嘛。”尹伯堯已經桃李滿眷村了。
  才怪!邵傾移自己有哥哥,不會叫她哥教啊?啪地一聲,她合上那本K.K音標。
  尹家門鈴又響了。
  “伯堯啊,傾移來找你了。”尹父在大門口喊著。
  “來了,來了!”尹伯堯應聲後,對韓彥瑤交代著:“我得出門了,你要是還有什麼問題,就問仲堯好了。”他出門了。
  我才不要問他呢!她回頭朝上舖瞪了一眼,那人正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唉,我哥都走了,你還賴在這兒幹嘛?”
  “你管我;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房間!”
  “好歹我有一半的使用權吧?難道這是你的房間嗎?”無恥!
  “我坐的是尹大哥的位子,又不是你的,囉嗦什麼啊你!”
  “這可是你說的唷,別後悔。”尹仲堯一泡尿已經快憋不住了,他倏地跳下來,目標浴室。
  “啊!不要臉!”韓彥瑤被他“簡單”的衣著嚇得花容失色。
  “啊什麼啊?我警告過你了。”他沖出房門,進浴室裏對著馬桶解決去了。
  他不是故意不關上門的,而是他在家裏沒那習慣,除非有客人在,要不然實在沒啥好回避的。
  浴室就挨著他的房間,韓彥瑤聽進他全程的放水聲音,惡心!知道他就要回房了,她立刻用手捂住眼睛,免得長針眼。
  他拿了條牛仔短褲大剌剌地套上,然後穿了件白色背心。“可以張開眼睛了。”
  她把手放下,無聊地翻著伊伯堯桌上的東西。
  “你還不回家啊?”他坐在哥哥的床上,懶懶地下著逐客令。
  她置若罔聞,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書。
  “你們老師沒教你不能隨便動人家的東西嗎?”什麼行為啊!
  “我又沒動你的東西!”她一肚子氣正愁沒地方發泄,他還敢來惹她!
  瞧她那一副不可理喻的樣子,他索性閉上嘴。好男不跟女鬥,拿起吉他,他輕輕調著弦,然後彈一曲練了一晚的DONNADONNA。
  沒想到他彈起吉他來還有模有樣的,她回首看他。“唉,你會彈吉他啊?”
  “你覺得聽起來像是放錄音帶嗎?”他瞅著她眼裏流露出的一點點好奇,不痛不癢地反問。
  “會彈吉他有什麼了不起的!”她再度背對著他。
  “唉,你還有什麼不會的,等我哥回來了,你再來問。”趕她走的意味似更濃。
  她霍地起身,走出他的房間,跟客廳裏的尹父道再見後,回家去了。
  識相就好!尹仲堯盯著她消失的方向暗叫了聲“小鬼”。
         ※        ※         ※
  韓彥瑤就讀的國中離她家只有幾站。開學第一天,媽媽六點半就送她到車站等公車去了。時間還很早,沒見著村子裏跟她讀同一所學校的人來等車,她突然覺得很糗。爸媽好象有點小題大作,這麼早就要她到學校去,同學知道了一定會笑她沒見過世面的。
  原來第一個要嘲笑她的人是尹仲堯。他正朝著車站走來。
  “韓媽媽早。”他根本瞧都不瞧韓彥瑤一眼。
  “早啊,仲堯,上學啊?”韓母答應著。
  “嗯。”他已站定在韓彥瑤旁邊。
  “媽,你先回去啦,我自己等車就好了。”讓尹老二看見她這副如臨大敵、慎重其事的樣子,真教她大糗難當。尷尬之餘,她催著媽媽回家。
  尹仲堯的出現,似乎讓韓母放心不少。
  “仲堯啊,你跟彥瑤等的是同一路車對吧?能不能麻煩你照顧她一下,她頭一天上學校,我不太放心。”
  “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謝謝你呀。”
  “不客氣。”
  “媽!你怎麼這麼麻煩啊?誰要他照顧嘛,我自己會搭車啦。”早知道媽要拜託他,她就不讓媽媽先回去了。
  “唉,你這孩子,”韓母搖頭歎氣。“路上小心點,媽回去了。”
  “知道啦,媽。”
  韓母離去後不久,車站才開始出現人潮。韓彥瑤還很難堪,一直盯著自己的鞋尖。
  “你多高啊?不到一六0吧?”仲堯見她還不及自己肩膀的高度,隨口問了一句。
  “你管我多高,我身高多少關你什麼事啊!”她側仰起頭,瞪了他一眼,繼續盯著鞋尖。死尹老二!淨問這些沒營養的問題,她還會長高的,一定會的!
  “車來了。”他提醒她。
  車停穩了之後,他先她上了車。由於這一站是公車發車後的第三站,所以車上還有不少空位。找到個二人座,他坐進靠窗的位子,把書包往旁邊一擱。跟在他後頭找位子的乘客看見他占位子的舉動,皺了下眉頭,不過因為還有空位,所以沒說什麼。
  韓彥瑤是最後一個上車的,她的目光在車廂裏迅速掃描了一下,除了博愛座之外,唯一的空位就是尹仲堯旁邊的位子。她故意裝作沒看見,繼續往後門走去,經過他的座位時,冷不防地被他一把拉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幹嘛啦你,那麼粗魯!”由於車上人多,她壓低了聲音。
  “你的屁股正坐在我的書包上,誰比較粗魯啊?”他的聲音也不大。
  她微微抬了下臀,抽出書包,丟還給他。
  “雞婆!”她一點也不想坐在他旁邊,不過她也沒站起來就是了。
  整個車廂裏若是只站著她一個人,還是滿尷尬的。算了,勉為其難跟他擠一擠吧。
  “我剛才受你媽之托,幫你占位子是忠你媽之事。”
  他左一句你媽,右一句你媽,在她聽來刺耳得厲害。原來他跟村子裏那些大小壞蛋一樣,髒話當成口頭禪!緊抿雙唇,她一張臉氣得發白。她沒有再理他,四站之後她下了車。
         ※        ※         ※
  國一生涯開始了兩周,韓彥瑤覺得新生活的一切還算順利。班上同學有好幾個跟她是小學同學,教室氣氛不如預期的陌生,她被同學拱出來當班長。由於她已經有多年班長經驗,這個國一班長的位子,她兩下子就坐穩了。功課方面嘛,自然也沒什麼大問題,不過她照樣拿來當藉口去找尹伯堯。
  唉,尹伯堯怎麼一上了大學就忙起來了呢?她常常在自家院子裏豎起耳朵聽隔牆的動靜,總是聽不見尹伯堯的聲音。都是尹老二害的!沒事就彈他那把破爛吉他製造噪音,害她什麼也聽不清楚,除了噪音!一聽到他在她面前你媽你媽的,她心裏就來氣,說什麼也不上他家去看他那張臭臉了,除非確定尹伯堯在家。
  “彥瑤啊,你功課寫完了嗎?一直待在院子裏幹嘛呢?”韓母看了半天連續劇才發現女兒已從客廳裏消失了好久。
  “寫完了啦!我在院子裏乘涼!”她朝客廳裏大喊一句。
  吉他聲停了,韓彥瑤的大嗓門壞了尹仲堯彈吉他的興致,放下吉他,念書去。
         ※        ※         ※
  除了開學第一天被媽媽一大早擠出去等車之外,韓彥瑤不再那麼早就出門等車了。理由之一是學校很近,根本不用那麼緊張;理由之二是不想碰到尹仲堯。
  不過今天例外,因為輪到她當值日生。按班規她今天必須提前半個小時到教室打掃;身為班長的她,無論如何得以身作則,千萬遲到不得,要不然會遭全班同學唾棄的。
  早出門是不辛苦啦,苦的是她有可能在車站碰見尹仲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她緩緩步出家門,走沒幾步,身後便響起了腳步聲。她小心翼翼地回頭望了一眼——冤家路窄!腳步聲正是那個臭屁狂人發出來的。她立刻放慢腳步,索性讓他趕過她算了,他不是腿長嗎?
  果然,尹仲堯大步超前,率先抵達車站。她就快到站的時候,公車也靠站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圓百里之內的學生都在今天當值日生,怎麼這班車會擠成這樣?她很想放棄搭這班車的念頭,可是前面正在修路,下一班車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會來,考慮了一下,她還是硬著頭皮准備擠沙丁魚。使出渾身解數,她也只能掛在車門上。
  “往裏面走一點好嗎?”她身後響起了尹仲堯的吆喝,這一聲吆喝讓門邊的乘客稍微往裏挪了挪,他立刻推了她一把,然後也上了車。車門終於關上了,車子駛離了車站。
  雞婆!要他逞什麼英雄!不要臉!這麼緊貼著她幹嘛?這一車子的人擠得她連換氣的空間都沒有,無奈的她只能任他的前胸緊貼著她的後背。
  阿彌陀佛!她終於要下車了。
  “借過。”她排除萬難轉了個身面向車門。“等一下你先下車,等我下去了你再上來。”由於她站的位子高他一階,所以她命令他時,雙眼剛好平視著他的,司機要他讓一讓,好開車門,他往前一傾,唇剛好擦過她的。
  她下車前看見他在賊笑,狠狠地踩了他一腳才跳下車。抽出了幾張面紙,她吐了好幾口口水在上面,吐掉他口中黑人牙膏的味道之後,她才加快步伐,趕著去當值日生。
         ※        ※         ※
  韓彥瑤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尹伯堯。明天是她第一次段考的日子,依照往例,他一定會看一下她的功課准備得怎麼樣了,她真的有幾題數學還沒搞懂。
  “尹媽媽,尹大哥在不在?”小臉上寫著著急。“我有幾題數學想請他教我。”
  “你尹大哥還沒回來耶。”尹母和顏悅色道。“要不,讓你尹二哥教你好不好?”
  “尹大哥什麼時候會回來呢?”她想如果不太晚的話,再跑一趟就是了。
  “他好象跟我說晚上學校有活動,不會太早回來喔。”
  “喔,那——”她很猶豫。自己是大錯特錯了,錯在不該臨時抱佛腳,雖然她平時也不是沒燒香,可就是還有那麼幾題——算了,也許考試剛好不考這幾題。
  “沒關系,你尹二哥一定能教你的。”尹母以為她懷疑小兒子的程度,連忙打著包票,不由分說地拉著她進屋。“仲堯啊!彥瑤有不懂的要你教她。”
  坐在書桌前的尹仲堯一副八風吹不動的樣子,瞄一眼站在他房門口的小鬼,繼續看他的書。
  “進去呀,彥瑤,有什麼不懂的,你盡管問尹二哥。”坐在客廳裏的尹母見她一直杵在門口,鼓勵她進去。
  “喔。”她進退維穀。退了有點不識好歹,辜負了尹媽媽的好意;進了又怕讓小人得志。
  “尹仲堯,我有幾題數學不會,你媽叫你教我。”她選擇了進他的房間,而且還是大搖大擺地走到他的書桌旁,把帶來的書本和參考書往桌上一擱。“不是我要來問你的喔,是你媽——”
  “閉嘴。”他打斷下文。“什麼你媽你媽的,女孩子講話那麼難聽!”
  他猛地一聲閉嘴,嚇得她差點跳起來!可是後面那句批評卻聽得她火冒三丈,立刻反彈:“我講話有你難聽嗎?就會編排我的不是,也不想想你自己上次在車上說了什麼!”
  “我說了什麼?”他依舊四平八穩地坐著,絲毫不為她的情緒所動。
  “哼!你少裝蒜了,你會不記得才怪!”受你媽之托,忠你媽之事?
  “說什麼我是不記得啦,我只記得有人在公車上被我親了一下。”又見賊笑!
  抱起桌上她的書,用盡全身力氣,大吼了一句不要臉之後,她跑出了尹家。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2:24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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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彥瑤風風光光地結束國一生涯。所謂風風光光,就是她領了很多張演說比賽的獎狀和兩張漂亮的學期成績單。此外就是贏得了同學的愛戴和男同學對她的仰慕。最重要的正她長高了──一六二!
  暑假到了,她興致勃勃地跟村子裏的幾個同學一起報名參加了補習班的課業輔導。
  “彥瑤,其實你的功課那麼好,根本就不需要補習嘛!我和美珍會來報名,完全是被爸媽硬趕鴨子上架,說什麼如果再不補習就前途無亮了。”王夙芬一出補習班大門就一臉不情願地迭聲抱怨。未來兩個月的補習生涯對她來說簡直是酷刑。
  “反正我暑假也沒事做,整天待在家裏多無聊啊,想想還是來補習好了,我們彼此好有個伴嘛!想溜到哪里去玩行動起來也比較方便,藉口比較多嘛!你們說對不對?總比我每天被我媽看得死死的要強多了。”
  韓彥瑤一臉打好如意算盤的得意模樣。只有她自己清楚,來補習班真正的理由是因為尹伯堯上成功嶺接受暑訓去了,一個暑假他都不會在家,她已沒戲可唱。再者,暑假作業她想靠自己就好了,就算要靠別人也得靠正牌的老師,要她仰人鼻息去看尹老二的臉色,免談!
  不過,過去的這一年裏,她並不像現在表現得這麼有志氣。由於尹伯堯幾乎是不見人影,所以她三不五時也麻煩過尹仲堯,甚至覺得他教得還不錯,有時候講解得比尹伯堯還清楚呢。
  “王夙芬!”陳嘉俊一張將便條折得像塊小豆幹似地,待王夙芬經過身旁時悄悄地喊了一聲。
  “幹嘛?!”冷不防被人用小東西在背上戳了一下,王夙芬口氣不佳地朝聲音來源低吼一聲。
  “張哲宇要你把這個轉交給韓彥瑤啦。”陳嘉俊的聲音沒辦法更低了,他瞥見班導師正朝他們走來
  王夙芬也發現補習班裏的閻羅王了,她迅速收下紙條,回了座。
  “給你的。”她立刻將便條紙交給了鄰座的韓彥瑤。
  “什麼啊?”
  “後面那個張哲宇的叫人托我拿給你的,你趕快打開來看看!”王夙芬好奇得很。
  韓彥瑤將那塊小豆幹打開來了。她當是什麼呢,原來是張哲宇下課後想請她喝泡沫紅茶。男生都愛來這一套嗎?
  “他要請客耶!”王夙芬看得可能比韓彥瑤還仔細呢。“你去嗎?”
  “不去。”
  “為什麼?”
  “不為什麼。”因為怕被媽媽修理!那個張哲宇每次補習的時候,早早地就等在村子外頭她必經的路口,看見她和王夙芬一出村子就像個跟屁蟲似地一路跟著她們進補習班。下了課之後又一路尾隨至她們進了眷村,煩都煩死了,他以為他在當保鏢啊?
  “α、β、γ……。”講臺上的物理老師正“阿花背她幹媽”地說得口沫橫飛。韓彥瑤振筆疾書,努力抄著筆記。她可不是來補習班混的,只剩兩年了,她一定要考上北一女。尹伯堯跟那個邵傾移那麼好,一定是因為她讀北一女的緣故。沒什麼了不起,北一女每年都要招生,早晚會輪到她穿那件綠制服,雖然顏色很ㄘㄨㄛˊ,不過為了尹伯堯,再難看她也願意穿。
  終於下課了。
  “韓彥瑤!”戴著鎢絲邊眼鏡的張哲宇斯斯文文地在她後頭喊著,她身旁有個王夙芬,他也帶了陳嘉俊當跟班,好替他壯壯膽。
  “有何貴幹?”兩女應聲回頭,王夙芬擋在韓彥瑤面前替她問了一路跟進了眷村裏的兩個男生。
  “夙芬,別理他們了,我們趕快回家就沒事了。”韓彥瑤下意識裏只想趕快逃開。萬一被人看見她跟男生公然糾纏,她的一世英名就要毀了。上了國中之後的她早已亭亭玉立,愈發長得標致,男孩子們固然免不了多看她兩眼,女孩子怨妒的眼光可也沒少。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她所處的位置正是村子裏人氣最旺的球場邊緣,還是走為上策!扯了扯王夙芬的手,她索性先溜了。
  “王夙芬!你們等一等好不好?張哲宇有話要跟韓彥瑤說啦!”陳嘉俊發揮前鋒的精神,追了上去。
  韓彥瑤一見他們惡虎撲羊似地追了上來,腳上的步伐不由立刻加速,邊跑邊回頭望望。
  巷子裏穿著溜冰鞋追逐游戲的小朋友突然沖出了一個來,“啊”的聲,韓彥瑤已被撞倒在地。
  “彥瑤!”王夙芬跑得慢,人倒下了她才剛趕到,周邊的人都圍了過來——看熱鬧。只有張哲宇和陳嘉俊悄悄開溜了。
  “怎麼搞的啊?”
  “誰撞的啊?”
  “是他!他撞倒她的!”
  眾人七嘴八舌地在一旁談論著,闖禍的小男生也沒離開現場,大家彼此都認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逃避責任的下場可能會被罵得更慘。
  “韓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啦!你站得起來嗎?”小男生的媽媽是眷村裏有名的互助會首,韓母常跟他媽媽起的互助會,他認得韓彥瑤。
  韓彥瑤早已疼得臉色發白、嘴唇泛紫,咬著牙流淚,哪還說得出話來。
  籃球場中的尹仲堯早已目擊一切經過。他絕不是好管閒事,而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忠人之事。韓母中午就把她家的鑰匙交給了他,要他等韓彥瑤從補習班下課回來再交給她。
  撥開圍觀的群眾,他蹲下身檢查韓彥瑤的傷勢——還活著。抱起她,他對一旁的王夙芬交代了一聲:“你跟我回她家。”
  他抱著她走進第一條巷子,到了她家門口才又對王夙芬開口:“把我右邊褲袋裏的鑰匙拿出來開門。”
  “啊?喔。”王夙芬別無選擇,只能尷尬地照著他的話做。
  門開了,進屋之後他又問王夙芬哪個才是韓彥瑤的房間。
  “這裏!”王夙芬趕緊推開房門,讓他抱韓彥瑤進去。
  尹仲堯把她放在床上,拍了拍她的臉。“唉,你家的急救箱在哪兒?”
  床上的人像是早已昏死過去,一聲不吭。
  “我知道在哪兒!”王夙芬去拿了急救箱進來。
  他用棉花沾了雙氧水在她右手臂和右腿外側一大片怵目驚心的傷口上消毒。
  灼熱的疼痛感令韓彥瑤緊鎖眉端,呻吟出聲。
  “好痛喔!”眼淚又流出來了。
  “死不了的,忍著點。”
  “好了。”他收拾著急救箱。
  “你怎麼有彥瑤家的鑰匙?”王夙芬在一旁除了給予韓彥瑤精神上的支持之外,一直沒幫上什麼忙。這會兒終于有所貢獻了,她替韓彥瑤發現了可疑之處。
  “她媽中午接到電話就急著趕去台中,說要晚一點才能回來,所以就把鑰匙交給我保管,清楚了嗎?”他低著頭回答王夙芬,抬起頭來問的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韓彥瑤。
  媽媽到台中去了?什麼事這麼緊急啊?韓彥瑤疑惑不解。
  “夙芬,你回家去吧,再不回去你媽會著急的。”她催著王夙芬。
  “你沒事了吧?”
  “沒事了。”她想睡了。
  “那我走了。”王夙芬看了尹仲堯一眼,那意思是韓彥瑤就交給他了。
  韓彥瑤的香閨裏只剩兩人。頭一次有機會欣賞到一屋子粉紅色調的尹仲堯,心裏卻是嗤之以鼻的一聲——愛作夢!掃視一圈之後,他的目光又回到她的臉上。還好,沒傷著這一臉的細皮嫩肉,否則日後她可就沒本事像剛才那樣招蜂引蝶了。
  “你晚餐想吃什麼?”他想起尚有任務在身。
  她本來已經快睡著了,聽見他的聲音才又張開了眼睛。看看桌上的鐘指著五點四十分。“不用你操心啦,我爸快回來了。”海總的交通車回到眷村的時間大約在六點左右。
  “你爸下午請假,跟你媽一起去台中了。”看在她受傷的分上,他懶得跟她計較了。反正她一向不知好歹,他也漸漸習慣了。“你媽要你上我家吃飯,不過我媽打牌去了,我爸和我今晚吃便當,我等一下就要上街去買便當了,你要吃哪一種?”
  “隨便。”
  “人家不賣隨便。”
  “我的意思是隨你便,你愛買什麼就買什麼。”
  “好,那我吃什麼你就跟我吃什麼。”
  他的話聽起來好怪唷,哪兒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反正跟她說的意思不太一樣就對了。
         ※        ※         ※
  “怎麼回事啊?彥瑤,你這一身傷怎麼來的?”深夜返家的爸爸媽媽一見她的模樣,面色十分凝重,立刻上前檢查她的傷口。
  “補習回來時在籃球場邊被人撞倒了。”
  “誰撞的?快告訴媽!”媽媽一副要去找人理論的急樣。
  “人家已經跟我道歉了,算了啦,我自己也有錯,不能全怪人家。”她還挺有度量的,原諒小男生了。
  “喔。”媽媽知道她不是那種可以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的人,很快就信了她的話。“誰幫你上藥的?”
  “尹仲堯。”
  “謝謝人家了嗎?”爸爸總會提醒她要懂禮貌。
  “舉手之勞有什麼好謝的。”這話好象應該是尹仲堯說的才對。為了掩飾自己不懂禮貌的過錯,她趕緊分散爸媽的注意力——“你們去台中有什麼事情嗎?怎麼走得那麼急啊?”
  “老朋友住院動手術,我和你媽去探望探望他。”爸爸簡單交代了一句。
  其實開刀住院的人是朋友的女兒。
  “喔。那他——”
  “你什麼時候開學啊?”媽媽打斷她要問的話,隨口問了一句。
  “下星期五。”
  “開學以後你想不想繼續補習?”媽媽問她。
  “不想補了,我自己多用功一點就好了。”一個暑假補下來,功課能有多少長進現在還看不出來,倒是補習班裏那些常常騷擾她的男生已經讓她視進出補習班為畏途了。
  “這樣也好。學校回來還得趕著上補習班的確太辛苦了,我怕彥瑤的身體吃不消。”爸爸替她向媽媽補充說明。
  “那她要是有不懂的功課怎麼辦?”媽媽似乎比較傾向於讓她繼續補習。
  “她不會太離譜的,有不懂的問隔壁。”爸爸以為隔壁家跟補習班沒什麼不同,有人會教就好了。
  “老麻煩人家實在說不過去。”媽媽頗有微詞。“尹太太說尹伯堯在學校裏當選了什麼總幹事的,以後會恨忙。如此一來,他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教彥瑤了。”
  “那我就叫尹仲堯教我好了。”韓彥瑤脫口而出之後,自己都訝異得很。可能是因為他今天下午的表現還算差強人意,使她覺得他其實沒那麼討人厭。
         ※        ※         ※
  尹伯堯終于從成功嶺回來了。韓彥瑤這次不再藉口問功課,而是大大方方地上尹家去。理由是她很久沒看見尹大哥了。
  “尹大哥!”果不其然,只要尹伯堯在家,開門的人一定是他。“好久不見!”
  他的超短平頭在韓彥瑤看來硬是比別人帥上幾分。
  “好久不見,你長高了耶。”他摸了摸她的頭。
  “對呀,看看我到你哪里了。”她興奮地用手壓著自己的頭頂,就著他比劃,剛好到他的喉結。
  “進來吧。”牽著她的小手,兩人一起進屋去了。
  “尹伯伯好,尹媽媽好。”她笑容可掬地向二老問好。
  “來找你尹大哥啊?”
  “嗯。”不然找誰?
  “坐啊。”尹伯堯坐下來之後,才發現她還杵在一旁。
  “尹大哥,你教我騎自行車好不好?”她搖著它的手臂,嗲著聲音要求。
  “現在嗎?”
  “好不好嘛!已經八點多了,籃球場那邊應該沒什麼人了,騎車比較方便。”
  “好吧。”他站起來就要跟她出門。
  “伯堯,你得小心點,別讓她摔著了。”尹母在他背後提醒著,這瓷娃娃可摔不得。
         ※        ※         ※
  籃球場上的確是沒什麼人,只有三個大男孩在打球,其中一個叫尹仲堯。
  他瞟了韓彥瑤一眼,繼續投籃的動作。狗改不了吃屎的黏人精!舊傷剛結痂都還沒脫皮呢,她就等不及想再摔它個頭破血流嗎?笨!都要上國二了,連自行車也不會騎!
  她騎著自行車在球場邊緣搖搖晃晃地繞著圈子,尹伯堯則跟在一旁准備接住隨時可能摔倒的人和車。
  “砰”的一聲,快速有力的一球不偏不倚落在自行車的前輪旁。韓彥瑤一驚,手眼頓時失調,重心立刻往一邊傾去,二度摔倒在籃球場邊。
  “哎唷!”一聲慘叫,立刻引來側目。
  尹伯堯剛才來不及接住她,這會兒才將她扶起。“有沒有怎麼樣?”
  “誰?剛才那一球是誰扔的?!”顧不得皮肉傷痛,她氣唬唬地朝籃下三個粗魯男生興師問罪,雙手往腰上一插,一副不揪出元兇不肯罷休的架勢。
  “對不起。”好沒誠意的聲音。“球是我扔的,不過這裏好象是籃球場,不是自行車教練場耶。”尹仲堯不卑不亢上前坦承,同時挖苦了她一番。
  “仲堯,彥瑤年紀小,你沒事嚇她幹嘛。”尹伯堯看出剛才那一球的確在弟弟的掌控之中
  “她年紀是小,不過膽子可不小。”他面無赧色地望了她一眼。“哪有人學騎自行車不摔的?多摔幾下就會騎啦。”
  “尹仲堯你、你、你欺人太甚!”一陣委屈湧上心間,韓彥瑤嚎啕大哭。
  受不了!尹仲堯不屑地停了一聲,回籃下秀了一記漂亮的灌籃。
  見弟弟不當一回事的態度,尹伯堯只得哄著淚人兒回家去了。
  “誰啊?”尹仲堯的朋友于明思問他。
  “鄰居。”
  “長得很漂亮耶。”
  尹仲堯懶得回話,傳了一記重重的球給他。
         ※        ※         ※
  “誰在彈吉他啊?”尹家的牌桌上,四位太太正利用週末在發揚國粹。吳太太邊堆著牌邊問尹母。
  “老二。”
  “你說仲堯啊?他今年是不是該考大學了?”任太太問主人。
  “是啊。”
  “你命好,兩個兒子都會念書,我看你家老二要上個公立大學肯定不成問題。”
  “那可說不定。”尹母好歹要客套一句。
  “伯堯不在家啊?”
  “一早就出去了。”
  “是不是交女朋友啦?”
  “不曉得,沒聽他提起,管他呢。”
  “生兒子就是有這個好處,不必操什麼心。”吳太太似乎有話想說。
  “可不是,女兒大了可就麻煩了。”任太太立刻接腔。“你們聽說了沒有?張家為了二女兒的事最近好象和李家搞的不太愉快耶。”
  “聽說了,到底怎麼回事?”一直沒開口的趙太太也有興趣了。
  “好象李家老三把張家老二的肚子給搞大了,兩家正鬧得不可開交呢。”
  “李家老三?不是還在念五專嗎?今年夏天才畢業吧?”
  “就是啊,年紀比張家女兒還小上個三、五歲呢,真是怪事。”
  “這事兒你聽誰說的?我們可千萬不能隨便傳話呀。”尹母提醒大家。
  “張太太自己告訴我的。”
  這麼說消息應該正確可靠了,幾人又繼續討論著。
  “現在呢?兩家有什麼打算沒有?”
  “張太太想跟李家提出要遮羞費呢。”
  “那她女兒肚子裏的孩子怎麼辦?”
  “她要女兒去把孩子拿掉,女兒不肯,李家好象也不同意。”
  “李家老二現在也沒法娶人家呀,就算到夏天畢了業也還得當兩年兵,我
  看事情很難辦了。”
  “所以張太太根本不考慮把女兒嫁到李家去。”
  “那她想怎麼樣呢?總不能這麼耗著吧?女兒的肚子會一天天大起來,她不想讓街坊鄰居看笑話吧?”說話的人好象不把自己當成所謂的街坊鄰居,也沒看笑話。
  “張先生還想讓李家搬出眷村呢,他快氣死了。”
  “換了誰誰不氣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發生這種事也不能全怪人家的兒子,自己女兒也不是小孩了,誰對誰錯很難說啦,他們做父母的也有責任。”
  “張太太成天待在牌桌上,根本沒管女兒們那麼多事情,她跟李家夫婦倆還常在一塊兒打牌呢,兩家孩子鬧出事來了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夠離譜的了。”
  幾個三姑六婆邊打牌邊說閒話,耗著週末的午後時光。
  “媽,我出去打球了。”尹仲堯抱著籃球從房裏出來,他不想再聽閒言碎語。
  “去吧,記得回來吃晚飯。”
  “知道了。”
  他一陣風似地出了家門。
  “你老二挺悶的。”
  “他呀,就是那張嘴不甜,見了人也不喊,讓你們見笑了。”尹母替兒子抱歉著。
  “沒事沒事,大一點就好了,我家那幾個不也一樣嗎?”
         ※        ※         ※
  眷村附近一所職校的操場邊,韓彥瑤跟幾個同學正在練舞。學校將舉辦一場拉拉隊舞競賽,她和另外七位女同學組了一支隊伍報名參賽,這會兒正配合著錄放音機放出的熱門音樂練得如火如荼呢。
  尹仲堯和他的兩個朋友各騎了一輛自行車來到場邊,看樣子是要打球。
  “唉,那個女生是不是上次被你嚇哭的那個?”於明思朝熱舞中的女生群看了一眼。
  尹仲堯早發現裏頭有一個叫作韓彥瑤的。
  “你說穿粉紅色衣服的那一個嗎?”
  “對。是不是啊?”
  “是她。”他已經運球上籃了。她還有沒有一點羞恥心啊?在村子裏搔首弄姿也就罷了,竟敢跑到村外頭來丟人現眼?
  “唉,好了啦,我們已經練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韓彥瑤對眾人喊停,她已經累得半死了。不過喊停的真正原因是不遠處尹老二不時射來的不屑眼光,還有就是她的功課還沒寫完。
  同學們沒有異議。收拾了道具,拾起錄放音機就要離去。經過籃球場時,韓彥瑤瞪了尹仲堯一眼,嘴裏還嘰哩咕嚕地念了好幾句。
  念什麼!他接過她惡毒的眼神,沒睬她,轉過身繼續展現他的籃下雄風。
         ※        ※         ※
  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放榜日裏,尹仲堯榮登臺大榜單。男家自是樂不可支,但尹仲堯仍小有遺憾,他對自己上的科系不甚滿意,日後可能得花些工夫准備轉系考。
  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些許的失常完全肇因於韓彥瑤的陪考。她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每當考完出了試場,一看見她在他哥身旁那副小鳥依人的倒楣樣他就有氣。都怪他老媽多事,沒事建議韓彥搖見習一下考場的氣氛幹嘛?他知道她早就想死皮賴臉地跟尹伯堯去陪考,只是沒機會開口。老媽先開口倒真是便宜了那小鬼。
  “啊——啊——!”
  死倒楣鬼在他家隔壁尖叫,聲音是從後院傳出的。
  “救命啊!救命啊!”
  尹仲堯聽到前兩聲鬼叫時,直覺地認為那傢伙八成是在廚房裏看見蟑螂,所以不予理會。可是她竟連連喊著救命,難道她還真看見了老鼠不成?他不耐煩地放下手中的武俠小說,准備上韓家後院去看個究竟。
  滿地血跡!
  他這才發覺事態嚴重,沖進了屋裏,但見韓彥瑤站在浴室門邊發抖。
  “啊!”更尖銳的驚呼。這一聲是被他拍了下背給嚇出來的。韓彥瑤回頭一見是尹仲堯,當場像見到什麼救星似地躲到他身後,“畢、畢——在裏面!”
  她囁嚅道,兩手緊抓著他的上衣不放。
  他推開半掩的門,發現了村子裏屬“混”字輩的鄰居小孩。
  “畢東華?”他認得眼前用手捂住一屁股血的男孩。
  “噓——”畢東華臉色慘白,虛軟地暗示他不要出聲。
  “去把後門關上。”尹仲堯朝背後低喝一聲。
  “喔。”她現在滿腦子空白,只能照著他的話去做,快快關了門,然後又躲回他背後。
  “被人捅了?”尹仲堯問浴室裏的人。
  “嗯。外頭的小流氓幹的。”
  “丟拿雲南白藥來。”他又下了一道指示給韓彥瑤。上回替她擦藥,發現急救箱裏有一罐雲南白藥。
  藥拿來了,他交給畢東華。
  “你自己上藥,然後趕快從前門離開。”
  “謝了。”
  三分鐘之後,畢東華離開了韓家。尹仲堯一言不發,進浴室裏把血跡清理幹淨,又一盆盆地盛著水到後院裏將地上的血跡沖刷掉。而韓彥瑤只是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看他進進出出地忙著。
  “沒事了。”尹仲堯洗了手,對她交代一聲便要離去。
  “等等!”她這才恢復了思考,立刻揪住他的衣服下擺。“我爸媽到台中去了,要很晚才會回來——”說到這裏,她已開始落淚。“我好害怕——”她哭出聲音來了。
  噢!他絕對沒有主動碰她的意思。她會這樣靠在他胸前流淚完全是她一廂情願的。不過,他確定她是嚇壞了,好人就做到底吧。他把她抱緊了,拍了拍她的背,摸了摸她的頭,然後不可避免地聞了聞她的發香,就這樣了。大概只抱了五分鐘他就還給她一個自由呼吸的空間。
  “好點沒?”五分鐘的溫軟在抱讓他的聲音柔和不少。
  “你可以留在我家陪我嗎?”她一點也不介意他身上的汗臭,雙手緊環著他的腰不放。
  他趁她抬頭的時候,目測了下她的身高,有一六五了吧?掰開她的雙手,
  他牽起其中一隻,把她帶回尹家,進了他的房裏。
  “隨便坐。”反正她一向來去自如,大概閉著眼也能找得到椅子。
  如今她已沒了往昔的跋扈氣焰,還十分感激他的收留,怯怯地往尹伯堯的書桌前一坐,拿起桌上的紙筆胡亂塗寫。他則躺在哥哥床上,繼續看他的武俠小說。
  “唉,你說你爸媽要很晚才會回來是嗎?”
  “嗯。”
  “那你晚上吃什麼?”
  “我媽留了飯錢給我。”
  他沒吭氣,看了看手錶,突然又從床上坐了起來,到廚房裏去了。
  不久之後,他又回到房裏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翻了翻桌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後,轉過頭看著她低垂的側臉。
  “晚上吃肉絲蛋炒飯。”
  她用眼光詢問他是什麼意思。
  “你在我家吃晚飯。”他用了第二次肯定句。
  “吃肉絲蛋炒飯?”
  “嗯。”
  “你媽不是去打牌了嗎?”
  尹母熱中此道人盡皆知。她已交代兒子自己解決晚餐問題。她告訴他冰箱裏有蔥有蛋還有醃好的肉絲,桶子裏有米,要他看著辦,絕對沒有讓他自生自滅。
  “對。”
  “那誰炒飯給你吃?”
  “你會炒嗎?”
  她的頭搖得像個波浪鼓似地。
  他早知道她不會。“我已經把米放進電飯鍋裏煮了,等一下我炒飯。”
  給你吃!笨蛋。
  將椅子往後挪退一些,他拿過吉他彈了起來,又是那首DONNADONNA。
  “唉,你教我彈吉他好不好?”她把椅子搬動了下,換個面向他的姿勢,有一點崇拜地望著他問。
  有興趣了嗎?她總算發現也有他會而尹伯堯卻不會的事了?
  “可以,不過你得繳學費。”他停止了撥弦的動作,向她開了個條件。
  “小器鬼,還要交學費啊?你又不是真的多會彈。”她一下子就想打退堂鼓了。收學費?簡直敲詐。
  他不以為忤。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s ?一首接一首地彈著,靈活的指尖在弦上輕輕撩撥出優美動人的旋律。
  “唉,你要收多少學費啊?”她改變了主意。也許他彈得還不錯啦!如果學費不是太貴的話,她還存了點零用錢,可以考慮考慮拜他為師。
  “我不收錢。”他不彈了。
  “那收什麼?”
  “還沒想到。”他又隨意撥弄幾下,但並不成調。“你真想學的話,可以先讓你欠著,以後再還。”
  “好呀!”她倒答得爽快。只要不收錢就好辦多了,日後他想到要收什麼當學費也得要她有得給才行,沒得給諒他也不能怎麼樣。嘿嘿嘿!到時候她乾脆來個死不認帳,他要是不甘願的話,殺了她吧。
  她一得意,已把剛才家中上演的喋血驚魂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成交之後,尹仲堯便開始了吉他教學。看來會彈吉他還是很不錯的,這傢伙的手觸感很細膩,手指頭夠修長也夠靈活,雖然她不笨,不過他當下就決定不要太早教會她,反正來日方長。
  因為教學過於認真投入,晚飯時間稍稍延後了一些,大概只遲了一個半鐘頭吧?他的肉絲蛋炒飯大概炒得還不錯,因為她吃了兩碗,害他只落得吃個半飽。
  她一點也不想跟他分工合作,吃飽了就擦擦嘴說是要回家看看爸媽回來了沒有。可能是回來了吧?因為她沒有再回他家。
  他把碗筷泡進炒鍋裏,也許老媽贏了錢回來,心情一好就不會嘮叨他了。
  回到房裏,他想繼續看小說,不過得先將哥哥那張被她弄得一團亂的書桌收拾整齊。所謂的一團亂就是桌上有幾個被她揉爛的紙團;他一張張攤平了之後,發現只有重複的三個字──尹仲堯。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3:01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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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夙芬!夙芬!”韓彥瑤在王家後門外高聲叫魂。
  “快點進來!把門關上!”開了門,王夙芬三步並兩步地又奔回廚房,拿起菜刀繼續在砧板上切著蘿卜丁。
  “幹嘛啊你?急成這樣!”韓彥瑤尾隨其後,也進了廚房。
  “我媽帶我弟去看醫生了,叫我做晚飯啦。”大冷天裏,王夙芬卻切丁切出一頭汗。“有事啊?”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啊?”她湊到水槽旁。“這大白菜洗了沒?”
  “還沒。”王夙芬沒空抬頭。
  “夙芬,你說我當選的機會有多大?”她動手幫忙洗菜了。
  “你說模範生選拔啊?”
  “嗯。”
  “你志在必得嗎?”
  “才沒有咧。其實我根本不想選什麼模範生,誰教你們選我當班級候選人,三年級總共有二十班耶,要我跟那麼多人一起角逐,想起來就夠嚇人了。”
  “你別那麼沒用好不好?”王夙芬把切好的蘿卜丁放進爐子上的大骨湯裏,然後接過韓彥瑤手中洗好的大白菜,放在砧板上就是一刀。“加上你也才二十個而已,你就罩不住啦?那你高中聯考還指望上什麼北一女?有多少人跟你競爭你知不知道?”刀夠快,王夙芬已經切好大白菜了,准備起油鍋。
  “哎呀!這是兩回事,你怎麼能混為一談!選這個什麼鬼模範生的,做做智力測驗、畫畫圖、跑個四百公尺的也就算了,還要到每班去發表演說向人家拉票,很煩耶。”韓彥瑤說著說著,臉就揪成一團了。
  “你又不是沒參加過演說比賽,怕什麼?我覺得加上演說這一項,對你反而比較有利。”大白菜下鍋發出的油爆聲,使得王夙芬不得不提高音量。
  “那不一樣,演說比賽是對著評審老師說話,這種拉票演說是要我對著每四十張不同的臉孔自吹自擂,怪惡心的,我做不來。”
  “對著老師說話都不怕了,你還怕同學啊?”王夙芬把爐火調小了一些,讓大白菜燜煮一會兒。
  “反正很可笑啦,萬一同學在台下給我噓聲,存心要讓我難堪怎麼辦?”
  “你人緣不錯,應該不至於吧。”
  “可是——”她有難言之隱。
  “我明白了,”王夙芬瞅著她,似有所悟。“八成是每班都有被你拒絕過的男生,你怕他們借機報複,故意要你下不了臺是不是?”王夙芬此刻覺得窈窕淑女其實沒什麼好羡慕的。當君子都變成小人的時候,淑女的下場可能會很慘。
  “難道你認為他們不會嗎?”她承認有此隱憂。
  “很難說。”開陽白菜起鍋了,王夙芬要站在水槽旁的韓彥瑤讓一讓,她要洗鍋子。“其他人會不會借機報複我不知道,不過那個楊偉勤你倒是該注意一下。”
  “為什麼?”
  “你很健忘耶,你把人家寫給你的情書拿去他們班公開傳閱,存心整他。我看他就算想忘掉也沒這麼快,這件事才剛發生沒多久。”
  “那我該怎麼辦?”她現在才為曾經做過那件事感到後悔。
  “我覺得你也別想那麼多了,反正你是一定得到各班去演說拉票,趕快准備演說稿才是真的。別煩了啦,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你說得倒輕松。”
  “不然你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沒有。”
  “那不就結了嗎?安啦!不會有事的。”
  王夙芬的話一點也沒讓她釋懷,她依舊愁腸百轉,兩眼直愣愣地盯著爐子上那鍋湯。
  “要不要在我家吃飯?”王夙芬以為地想喝蘿蔔湯。
  “不了,我媽等我回去吃飯呢。”她大吐了一口氣,回家去也。
         ※        ※         ※
  草草吃過晚飯,韓彥瑤上尹家去了。
  尹家二老對她的造訪早已司空見慣。尋常招呼過後,她直接進了尹氏兄弟的房間。看見尹伯堯在房裏,讓她有些意外。
  “尹大哥,你怎麼在家啊?”
  “你要找仲堯啊?”不確定他在不在家就來了,那她要找的人一定是弟弟。
  “找你也可以啦,我心裏煩,想找人聊聊。”她一心記掛著即將面臨的苦戰和不可知的難堪。“尹仲堯什麼時候回來啊?”沒頭沒腦地又問了一句。
  “他吃過晚飯才出去的,沒說什麼時候回來。”他放下書本,轉身面向她,拉開尹仲堯的椅子讓她坐下。“什麼事讓你心煩啊?說給尹大哥聽聽。”
  “還不是學校的事嘛,沒事選什麼模範生,還要經過全學年學生投票後產生,討厭死了。”她一屁股坐下之後迭聲抱怨。
  “你是候選人之一?”
  “嗯。”很可憐的候選人。
  “我對你有信心。”
  她什麼都還沒說,他怎能那麼快就下結論嘛!“三年級有那麼多班,要我一班一班去拉票,很丟臉啦。”
  “你只要盡力就好了,得失心不要太重,就當給自己個機會磨練磨練膽識跟口才嘛。”
  “就怕出師未捷身先死。”而且死得很難看!
  “不會的,我說過對你有信心的。”
  尹伯堯說的話她不是聽不懂,只是大道理她也會說呀!哼!事不關己當然瀟灑。
  “尹大哥,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聊點別的吧。
  “沒什麼事當然早啦。”尹伯堯重新面向書桌,又將書本拾起。“彥瑤,你今年該考高中了吧?”
  “嗯。”沒聽見她剛才說的是三年級嗎?他這是在敷衍小朋友嗎?“尹大哥,我回去了。”
  “嗯,早點回去念書吧。”
  她晃出他的房間,有氣沒力地跟客廳裏尹家二老說再見之後,晃出尹家大門。低著頭的她沒看見巷口轉進來一輛自行車,她晃到自家門口時,自行車在她身旁停住了。
  “你上我家有事啊?”他雙腳支在地上穩住車,雙手在胸前交叉,瀟灑地問她。看她兩手空空地從他家出來,想必無關功課的事。很少見她這麼洩氣的,小傢伙有煩惱了?
  她煩得不想說話,整個人靠在牆上。
  “不說算了。”他要走了。
  “我煩啦!”她喊住他的腳步。
  他下了車,慢條斯理地把車牽進自家庭院裏,不一會兒又出來了。
  “走,我帶你去吃花生湯圓。”
  見她不動,他拉她離開了那道牆。“走呀!”說著他就先走了。
  她有一步沒一步地跟在他旁邊走著,走到村子口那家賣湯圓的小店時才開口說話。
  “我要吃紅豆湯圓。”
  還知道要挑口味?那她一定是庸人自擾了,根本沒什麼事好煩的。
  她邊吃邊念,他邊吃邊聽。紅豆花生和湯圓全數下肚之後,她說完了,他也聽明白了。當然,怕男生報複這個重要部分她還是有所保留。
  付了錢,他只說了一句話:回家。
  “如果你碰上這種狀況會怎麼樣?”她想從他這裏聽一些比較有建設性的話。
  “我不可能碰上這種狀況。”他說的是實情。從小到大,他沒當過模範生。
  “我是說如果嘛——”
  “不必如果了,”他截斷她拉長的尾音,難聽死了。“這樣吧,要是你沒選上模範生,我請你看電影。”
  哇!沒選上都可以看電影了,那如果選上了不就——
  “如果我選上了呢?”
  “選上了隨便你。”
  “隨便我?”太不可思議了吧?
  “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就一個?”
  “一個。”
  她一晚上惡劣到極點的情緒突然消失了,現在滿腦子想的盡是該向他要求什麼。
  “想什麼?”瞧她那一副搜索枯腸的模樣。
  “想我該向你要求什麼?”
  “猴急什麼啊?等你選上了再想也不遲嘛。”他很想敲她的頭殼。
  “也對,”她也挺頭疼的。“那就等我選上了再想吧。”她胸中忽然有了股雄心壯志,決心要跟其他十九位模範生候選人好好地搏一回。
         ※        ※         ※
  韓彥瑤原本就不錯的口才,加上她穩健的台風和誠懇的態度,在挨班拉票的過程中將個人魅力發揮到了極點,所到班級莫不掀起一陣高潮,眾同儕為之傾倒。三年級學生投票的結果,她以遙遙領先第二名候選人的票數當選了本學年度三年級的模範生。
  “恭喜你,韓彥瑤。”師生的道賀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她卻在當選日淚灑女廁所。
  雖然健康教育課已經學過了,雖然媽媽早在幾百年前就教過了,可是當她在學校廁所裏看見底褲的點點血漬時,還是驚惶得不知所措。
  “你幹嘛啦?肚子痛啊?”等在門外的王夙芬見她一張淚臉,不禁緊張地關切。
  “我那個來了啦。”
  “終於來啦?那是好事呀,你媽不是一直擔心你有毛病,國中都快畢業了,那個還沒來。”
  “我沒帶衛生棉啦。”她用手拭著淚,小聲朝王夙芬告急。
  “那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跟老師借一片。”
  王夙芬火速回教室向導師要了一片“靠得住”回女廁。韓彥瑤出了廁所之後好象連路都不會走了,舉步艱難地回了教室,自閉到放學回家。
         ※        ※         ※
  “我下輩子不要當女生了啦。”睡覺之前,韓彥瑤已經向媽媽說了無數次同樣的一句話。
  “瞧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月經來了表示你長大了,是值得高興的事,你一直這麼嚷嚷,象話嗎?”媽媽快被她煩死了,不由輕斥了一句。
  “我要怎麼睡覺啊?”她坐在床上繼續喳呼,遲遲不肯躺下。
  “躺下來睡呀。”
  “可是我一直流血一直流血,流到床上怎麼辦?”她其實已穿了三條褲子,以防萬一。
  “不會的啦,乖,快躺下來。”媽媽按著她要她躺下。
  “可是我都不能翻身,不能亂動,睡得多難過啊。”
  “我的寶貝女兒,你就別再說笑話了好不好?你盡管翻盡管動,媽跟你說沒事就沒事。”媽媽沒有耐心跟她耗了,硬是把她按回床上。
  “真的?”
  “媽騙你幹嘛?快睡吧,明天一早還要上學呢。”
  韓彥瑤這才躺平了。躺了個立正的姿勢。
  “放輕松一點。”媽媽替她蓋好棉被,還寵愛她捏了捏她的臉頰。“睡吧。”
  “媽晚安。”
  “晚安。”
  晚安?她一整夜都沒安過,心神不寧地跑了好幾趟廁所,一直到天亮時才不支倒下。
         ※        ※         ※
  韓母一早在菜市場裏遇見了尹母。
  “韓太太,今天買什麼好吃的啊?”高高胖胖的尹母連嗓門都特別大。
  “我想買點絞肉和大白菜,今天打算包點餃子。你呢?”
  “我啊?週末嘛,買點現成的菜就好了,回家再把飯煮上就沒事了。”
  “下午打牌去啊?”韓母一聽就知道尹母八成又有牌局,順口問了一句。
  “嗯。打發時間嘛,我不像你,有個女兒可以說些貼心話,我那兩個兒子啊——”尹母搖了搖頭,三聲無奈。
  韓母會心一笑,尋思片刻又道:“要不我看這樣吧,你也別買什麼米了,乾脆我就多包點餃子,你們上我家吃午飯好了。”
  “好呀!”尹母立刻欣然附議。“那我們就多買點肉跟菜,待會兒我來和麵杆餃子皮。”
  “太好了,自己杆的皮好吃,那我就不買現成的餃子皮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3:14

         ※        ※         ※
  韓家的廚房裏,女主人正忙著剁菜拌肉餡,外頭飯桌上,尹母動手杆著餃子皮。
  “你們北方人到底是吃麵食長大的,餃子皮杆得是又圓又快,好功夫!”
  韓母端了鍋拌勻的豬肉白菜出了廚房,見尹母已杆出一疊餃子皮,不由贊歎不已。
  “我可不是吹牛喔,我那兩個兒子都能杆皮包餃子呢。”老王賣瓜了。
  “真的?不簡單啊。”
  “我那兒子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剛才在家就告訴他一會兒上你家來幫忙包餃子,怎麼到現在沒不過來?老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尹母嘮叨著。
  “你說的是哪個呀?”
  “仲堯。”
  “他今天沒去上課啊?”
  “好象系裏頭辦了個什麼活動,他沒參加,所以就在家了嘛。”
  “我覺得仲堯上大學之後好象沒伯堯那麼忙是吧?”韓母平日難得見到尹伯堯。
  “伯堯從小就活潑外向,同學朋友多,活動也多;這仲堯就不同了,老沉著一張臉,拿棍子打都打不出個屁來,他爸老說他是鬼見愁。”
  “孩子乖就好了,別太挑剔了,我覺得仲堯挺好的嘛,他也沒讓你操過心呀。”
  “你不知道,有時候把我氣得唷——”尹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沒聽人家說嗎?養兒子只能讓你愛個三年,然後就准備恨一輩子嘍。”
  “孩子大了有大了的煩惱,這點倒是不假。”韓母若有所思。
  “韓媽媽。”尹仲堯從韓家後門摸了進來,喊了韓母一聲,便坐下幫忙包餃子了。
  “你手洗了沒?”他老媽斜睨一眼提醒著。
  “喔。”放下第一個餃子,他到廚房洗手去了,很快地就回來繼續幹活兒。
  “前一陣子你們夫妻倆又上臺中去了,到底什麼事啊?看你們好象挺著急的。”尹母多少聽說了一些事。
  “老朋友住院了,去看看他,沒什麼。”韓母輕描淡寫,帶過這個話題。
  “對了,”尹母突然想起上周大事。“我聽說上個禮拜畢家兒子給員警抓去派出所問話耶。”
  “真的?出了什麼事兒啊?”
  “還不是跟外頭的小鬼打架鬧事嘛,唉——出了這麼個兒子也夠老畢頭大了。”尹母感歎的同時,才發現一旁安靜地包著餃子的兒子還是很不錯的。“仲堯啊,畢東華跟你打過交道嗎?”
  “見面時打了個招呼而已,沒什麼交情。”尹仲堯淡淡一句。
  尹母點頭。“彥瑤中午就回來了吧?”
  “她還在睡覺呢。”
  “怎麼啦?為什麼不去上課呢?”
  “她昨晚一夜沒睡,我看她臉色很難看,索性寫了張假條請同學帶去學校給她老師。”韓母解釋道。“我想今天就半天課而已,不去應該不至於影響功課,所以就沒喊她起來了。”
  “哪兒不舒服啊?你沒帶她上診療所去看醫生嗎?”診療所是村子裏的醫務室,村子裏的人如果病得不是太厲害的話,原則上都在那裏就醫。
  “她不是生病。”韓母連忙道。“昨天在學校裏發現大姨媽來了,回來跟我吵了半天,說她下輩子不當女生,哄了好久才肯上床睡覺。不過一直睡得很不安穩,才搞得早上醒不來。”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們家彥瑤算發育得晚了,都要上高中了才來大姨媽。”
  “可不是。我還一直擔心她是不是發育不良呢,現在總算可以放心了。”
  兩個媽媽似乎都把尹仲堯當成隱形人了,一直不吭不哈的他,終於聽懂了,原來那傢伙大器晚成呢。
  韓彥瑤賴夠了床,快中午了才懶洋洋地走出房門。才跨出房門一步,她立刻又縮了回去。剛才她明明只聽見兩個媽媽的對話呀,原來尹仲堯也在,那他不是也知道她那個來了嗎?媽媽實在太過分了,竟然把這麼丟人的事讓他知道!
  她不安地看看自己的下半身,前前後後仔細檢查過後,確定沒有穿幫,這才又走出房門。
  “尹媽媽好。”
  “醒了?彥瑤。”尹母朝她笑了笑。
  “嗯。”
  “彥瑤啊,”媽媽要催她了。“你快去刷牙洗臉,待會兒過來幫忙包餃子。”
  “喔。”
  梳洗完畢,韓彥瑤回房裏脫掉那身粉紅色睡衣,套上毛衣和牛仔褲就來包餃子了。
  大白天裏也作夢?尹仲堯瞄一眼她身上的粉紅色毛衣,皺了皺眉。端起桌上那一大盤餃子,他進廚房去了。
  “我看我們邊煮邊包吧,快十二點了,”韓母提醒尹母道:“你幾點的牌局啊?會不會來不及?”
  “一點。”尹母快杆完餃子皮了。“也好,那就先煮了吧。”
  “那我燒水去。”
  尹仲堯出來了,繼續包著餃子。
  “餡兒擱太多啦。”他沖韓彥瑤說了一句。
  “喔。”她瞄了他一眼,拿起小勺子從餃子皮上刮掉一半的肉餡。
  “太少。”他還是有意見。
  “一會兒太多、一會兒又太少,到底要放多少啦。”她瞪著他問。
  “仲堯,你別那麼囉唆好不好?多就多點,少就少點,無所謂啦。”尹母制止兒子吹毛求疵的舉動。
  “聽見了嗎?”她立刻仗勢欺人,吼了他一聲之後捏了個四不像的餃子,看得尹仲堯的眉頭又蹙在一塊了。
  “坐過來一點,我教你包餃子。”這個笨蛋需要調教之處實在多得不勝枚舉。她捏的那玩意見能叫做餃子嗎?他技癢地想教教她。
  心不甘情不願地,她把椅子朝他挪近了一些。
  “看清楚點兒,像這樣,會不會?”他雙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同時用力一握,飽滿的餃子立刻成形。“這叫擠餃,懂不懂?”
  她沒空回答,努力地照著他示範的動作擠了一個出來。“這樣行嗎?”
  “勉強像個餃子啦。”
  神氣什麼?她把椅子挪回了原位,繼續慢吞吞地包著下一個餃子。
  “仲堯的餃子包得又快又漂亮,還是你訓練有素。”韓母誇著尹家母子。
  “我們家彥瑤就不行了,我得好好訓練地做點家事才行,女孩兒家像她這樣什麼都不會,以後嫁了人可怎麼辦才好。”
  “時候到了自然就會了,”尹母安慰著。“對了,聽王太太說,彥瑤剛當選了什麼——模範生是吧?”尹母消息也夠靈通了,昨天才當選,她這麼快就知道了。
  “那是同學和老師錯愛,你看她這笨手笨腳的樣子,哪里像個模範生。”
  可惡的老媽!把她生成女的不說,居然還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斯可忍孰不可忍——
  “媽,爐子上的水開了吧?我去下餃子了。”她把勺子往鍋裏用力一扔,進廚房去了。
  尹母算得挺准的,和的面團跟韓母准備的餡兒搭配得剛好,餡包完了也就只多出了幾張皮。“何家兒子明天的結婚喜酒你去不去啊?”尹母問道。
  “去啊,你呢?”
  “去。大家都是老同事老鄰居了,不去不好意思。反正自治會說了有交通車接送,方便得很,你帶彥瑤去嗎?”
  “本來她說要跟我們去的,後來又說不去了。”
  “怎麼啦?”
  “還不是因為大姨媽來了嗎?這孩子真是的,她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在注意這件事呢。”韓母覺得好氣又好笑。
  尹母也覺莞爾。“孩子就是孩子。”
         ※        ※         ※
  煩死了!什麼爛幾何證明題已經搞得她一頭包了,身上又多了片令她坐立難安的東西,她已是煩到了極點。昨天已經吃了兩頓水餃了,等一下還得吃一頓當午飯。煩!早知道就跟爸媽喝喜酒去。
  叮咚!
  丟下快被她轉爛的原子筆,她開門去了。
  “誰啊?”人家還沒回答她就開了門。“是你啊。”尹仲堯。
  他倚在門邊瞅著她,沒打算進屋裏。
  “看什麼啦?!”
  她也會難為情嗎?他笑了。“看剛出爐的模範生呀,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權利啊?”
  她楞了三秒鐘,才恍然大悟他指的是什麼了。原來自己被大姨媽氣傻了,記憶力衰退不少。“本來已經忘了,現在又想起來了”
  “想到要向我要求什麼了嗎?”他還是那樣穩穩地靠在門邊,輕扯著嘴角問她。
  她已經餓得發昏了,能想到的就是眼前的午飯,她實在不想再吃水餃了。
  “你可不可以炒肉絲蛋炒飯給我吃?”聲音聽起來像個小要飯的。
  “這就是你的要求嗎?”還以為她會獅子大開口呢。
  “嗯,好不好?”
  “你媽沒給你准備午飯嗎?”
  “有,”她翻了個白眼。“餃子。”
  跟他一樣慘!“那正好,我也不想再吃餃子了。”
  “那你是肯炒飯嘍?”會笑了。
  “你家有材料可炒嗎?”
  “我不知道。”她對冰箱裏的東西都不熟,不過那些拿出來就能吃的除外。
  “那上我家吧。”他掉頭了。
  “好。”立刻跟他走了。
         ※        ※         ※
  有鑒於她還滿能吃的,他這次多煮了點飯,省得自己吃不飽。
  “你怎麼沒跟去喝喜酒啊?”韓彥瑤問他。
  “不想去。”這當然是個理由,另一個理由是他媽也沒有要他去的意思。那麼大個人去占個座位,少不了得多包點禮金,還是省著點好了。
  “你哥又不在家呀?他怎麼那麼忙啊?”
  “你去問他呀!我怎麼知道!”尹仲堯回答得十分不爽。
  隨便問問罷了,他那麼沖幹嘛?“唉,等一下你再教我彈吉他好不好?”
  “好,不過你得洗碗洗鍋子。”想起她上回賴皮行為,他把醜話說在前頭。
  “好啦,那你還要教我數學。”她有幾道證明題搞不太清楚。
  洗個碗還能勒索?真是貪心鬼!
  “高中聯考你有幾成把握呀?”他想探探虛實。
  “說不准。反正我的目標是北一女。”
  “幹嘛非讀北一女不可?你想清楚一點,北一女的制服可不是粉紅色的。”他擺明是要糗她。
  “我不在乎。人家能穿,我也能穿。”她一直還以邵傾移為假想敵。雖然人家早已從北一女畢業,到新竹念大學去了。
  瞧她那副恨得牙癢癢的模樣,他有納悶了。“人家?你說誰啊?”他印象中村子裏目前還有兩三個穿綠制服的女生,不知她跟誰有仇?
  “邵傾移呀。”她脫口而出。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你還學什麼吉他?吃飽了就回家念書去吧!”他有些惱了,突然改變了主意,不想教她。
  “唉,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出爾反爾,食言而肥!”她剛吃完碗裏的炒飯,顧不得他尚未吃完他那一碗,就一把從他左手中搶過飯碗,再抽掉他右手上的筷子,胡亂收拾一番,到廚房裏洗碗去了!
  她哪是在洗碗,簡直是製造噪音。可不!“匡啷”一聲,她還製造垃圾——兩個碗之一——破了。有一點罪惡感地,她回過頭偷瞄了一下,剛好收到尹仲堯恥笑的眼神,他正斜倚在門上觀望。
  “你到底會什麼啊?”
  “不就是破了個碗嗎?”她還大言不慚,毫無愧色地回了他一句。“我回家拿一個賠你就是了嘛。”鍋還沒洗呢,她就真的回家去了。
  很快地,她拎了個碗回來。
  “喏,這個碗比剛才破的那個好看多了呢。”她把碗高舉在他面前晃了晃。
  “是好看多了,”他附和著她。“那你乾脆把另一個也洗破吧,再賠一個湊一對好了。”
  她的回答是轉過身去,把水槽裏待洗的鍋和鏟摔了摔、洗了洗。洗幹淨了,她就杵著不動,繼續背對著他生氣。
  “還不回家啊?”
  “我要學吉他啦。”她使起性子來了。
  他一言不發,回房裏去了。她一直等聽到了吉他的聲音才消了氣,高高興興地跑進他房裏。
  他當然知道她來了,不過依舊低頭彈完那一首DONNADONNA。
  “接著,”他把吉他交給她。“你把剛才那一首彈一遍我聽聽。”
  拉了把椅子坐下,她七拼八湊地,勉強彈了一曲,她自覺還可以聽啦。
  “你手指可不可以放柔一點?又不是叫你彈進行曲,那麼硬梆梆地幹嘛?”
  天地良心,他絕不是在雞蛋裏挑骨頭,而是挑蛋黃!
  “人家沒有吉他,根本沒辦法練習,能彈這樣已經不錯了啦!你就湊和湊和姑且算我過關了,好不好?”
  “你求我呀。”他雙手往胸前一交叉,等她開口。
  “尹仲堯——求求你啦!”求他一下不會死的,求就求嘛!反正在學校裏三天兩頭地也在求老師——功課少一點、隨堂考取消什麼的,她的臉皮早就磨厚了。
  看在她低聲下氣的份上,他同意再教她一首曲子。不過——
  “我今天要收學費了。”
  “哦?你想到收什麼當學費啦?”她把吉他往床上一擱,很感興趣地問道。
  “嗯。”他把座椅朝她挪近一些。
  “是什麼?”她歪著頭問。
  “你說話算不算話?”
  “當然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她這是胡謅。當初打的如意算盤可不是這樣,反正待會兒不管他要收什麼,一概說沒有就對了。
  “這可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
  向她強調了誠信問題之後,他才切入主題:“你把眼睛閉上。”
  “為什麼要我閉上眼睛?”有沒有搞錯啊?他是在跟她要東西,又不是要給她東西。還閉上眼幹嘛?總不會有驚喜吧?
  “我教你那麼多次了,第一次的學費是要你閉上眼睛。”
  “什麼啊?”她不但沒閉上眼睛,反而張得更大了。“你還逐次收費?”
  “你說,閉是不閉?”
  “好啦,好啦。”閉就閉吧。
  收這個學費太便宜她了!只夠讓他的目光無拘無束地在她臉上遊移——
  嗯,的確是個美人。標准的瓜子臉,飽滿的前額,濃淡適中粗細正好的兩道眉,長長密密的翹睫毛;高挺秀氣的鼻子,不長不短,占臉長的比例堪稱完美;雙頰穠纖合度,多一分太過豐腴,少一分又嫌削瘦;櫻桃小口精緻誘人。為一遺憾的就是不能仔細欣賞她的雙眸,因為她正緊閉著呢。
  “你到底在幹嘛啊?”她忽然張開那一對翦翦黑瞳,害他心跳漏了一拍。
  “要我閉目養神嗎?”
  “我還沒說可以張開眼睛。”他用命令的口氣來掩飾自己的失神。“快點閉上。”
  她噘了下嘴,不過還是乖乖聽話閉上了雙眼。“快一點啦!”
  什麼事要快一點?他竊笑一聲。難道她認為他想吻她?她的確欠吻。就憑她為了別人擠破頭想進北一女,就憑她搞不清楚尹家真正把她當回事的人是誰,就憑她——就憑她的唇早已讓他碰過了。
  韓家有女初長成,大器晚成也是成了,她已經長大了不是嗎?他的唇一點一點朝她的靠近。不會有事的,尹家的老二不會因為吻了韓家閨女的唇就把她的肚子弄大的,吻了吧——
  “我受不了啦!”她又張開了眼睛。
  算了,饒了她這一回吧。他乾咳了兩聲,將身子坐正了。
  “尹仲堯,你耍我啊!”她有些惱。
  “沒有。”
  “那你幹嘛要我一直閉著眼睛?”
  “喔。我忘了第二個學費該收什麼了。”
  “那你就繼續讓我欠著吧,先教我新的嘛。”
  “好吧。”她正好給了他個下臺階。抱起吉他,他開始教她新曲子。欠著是嗎?也好,愛欠就讓她欠,欠的越久,還的越多!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3:56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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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彥瑤以第一名優異的成績自國中畢業,卻已零點五分的毫釐之差與北一女失之交臂。
  放榜日當天,她趁媽媽做晚餐的時候離家出走了。一路上她心神茫然地走著,走到村後的小樹林裏,坐在一棵大樹底下大哭了一場,哭完後呆坐了許久;出了樹林之後,她在附近的民房周邊繞了一大圈,這其間她在路邊攤上吃了一碗陽春面;快接近眷村的時候,她又岔到另一條小路閒蕩,經過一家冰果室時,她又進去吃了碗刨冰解渴,吃完了又回到小路上當遊魂。
  “彥瑤!”尹伯堯發現她的時候已是午夜時分。“你跑到哪兒去了?我們到處找不到你,都快擔心死了,你媽都急得想去報警了呢。”他停好自行車,攬住她便開始責備。
  一見尹伯堯,她立刻放聲大哭。“人家沒考上北一女,心裏難過嘛!”嘴裏含糊不清地念了一句。
  “乖,別哭了。我先載你回家,有話回家再說,你爸媽急壞了。”為免她演出跳車記,尹伯堯讓她側坐在前輪和坐墊之間的杆子上,他則以上身把她整個人罩住。
         ※        ※         ※
  “彥瑤!你可回來了!”媽媽一見到她,立刻上前緊緊抱住,頓時熱淚盈眶。
  抱完之後就該開罵了。放開她媽媽疾言厲色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呢?女孩兒家深夜不歸在外頭游蕩成何體統!萬一碰上壞人怎麼辦?媽晚飯做完就看不到你的人了,跑遍了村子裏的同學家都找不著人,也沒有人知道你上哪兒去了,你爸下班回來,飯都沒來得及吃就出去找你,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你——你真是該好好修理修理了!”
  韓母很少動用家法,韓彥瑤今日的逃家記顯然是罪無可逭,一頓皮肉之苦是逃不掉了。氣沖沖的搬出家法——雞毛撣,韓母准備狠狠地教訓女兒一番。
  “哎唷!”第一下落在小腿上,疼得韓彥瑤跳了起來,她本能地開始滿屋子跑。“媽,我知道錯了啦!以後不敢了!”雖然尹伯堯還站在一旁,她卻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的,抱頭鼠竄,狼狽不堪地躲著媽媽手中的雞毛撣。
  “還有以後?!”韓母緊追不放。“看我怎麼收拾你!”她一邊打一邊重複那幾句話。光打不罵,氣勢好象不夠威猛。
  屋子不大,韓彥瑤即便身手比媽媽靈活很多,依舊是在劫難逃。不一會功夫,她已遍體鱗傷,淚流滿面。
  尹伯堯看得十分心疼。礙於自己是晚輩的身份,他並未上前阻止韓母教訓女兒,何況韓彥瑤確實是犯了錯。他只能祈禱其他分頭去找彥瑤的長輩們趕快回來,也許能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
  韓彥瑤的救星回來了。她爸爸和尹家二老及王媽媽、李伯伯,陸陸續續進了韓家大門。尹母自雞毛撣下救出韓彥瑤時,她已經哭得快岔氣了,一道道血紅的傷痕滿布她的手和腿。
  “好了,好了,別打了,小心傷了她的筋骨!”尹母提醒盛怒之下的韓母。
  韓彥瑤緊緊偎在尹母懷裏的身子還顫抖不已,那可憐的模樣看得尹母好生心疼,抱著她安慰道:“別哭了,彥瑤。打在兒身,疼在娘心,你媽打你,她自己也不好受,你明白嗎?”她不說倒罷了,這一說,說得韓彥瑤又放聲大哭。
  盛怒稍退之後,韓母也覺下手太重,丟下雞毛撣,她虛軟地往沙發上一坐。
  “沒事了,沒事了,人回來了就好。”李伯伯看看情形,覺得事情算是一段落了,於是准備告辭。“志強,那我們就回去了。”
  “謝謝你們,謝謝!”韓父迭聲道謝,對熱心鄰居感激不已。“麻煩各位了,實在是很不好意思。”
  尹家三個人也跟著離去。父母沒有再責備韓彥瑤了。忍著麻辣的疼痛感,她沖了個澡,媽媽無言地替她在每道傷痕上擦了面速力達母。累了一晚,她倒睡了個安穩的一覺。
         ※        ※         ※
  高中開學日的前幾天,尹家又傳出了吉他聲。
  尹仲堯回來啦?韓彥瑤放下手上的加工品,從矮凳上站了起來。“媽,我到隔壁去一下。”
  “有事啊?”韓母頭都沒抬一下,認真地趕工。
  “有點事想問尹仲堯。”
  “喔,那你去吧,不過別去太久喔,這箱貨今天下午就得完工,人家等著來收呢。”韓母對她耳提面命,要她快去快回。
  “知道啦。”她聲音消失的同時也已不見人影。
         ※        ※         ※
  她走後門,溜進了尹家。
  “尹仲堯!我就知道是你!”她大剌剌地進了他的房間,看見他的超短平頭,咯咯地笑了。ㄘㄨㄛˊ蛋!
  他放下吉他,隨手拿了件運動衫套上蔽體。真煩!大同電扇吹出來的風已經不很涼了,她的出現害他不得不穿件上衣,熱斃了!
  “大姑娘有何貴幹?”他瞅著她。
  “我們出去玩好不好?”她彎下腰,兩手肘支在他的書桌上,慵懶卻興味地央求著他。
  她是熱笨了還是熱瘋了?這種大熱天要找他出去玩?要真有什麼可玩的,大概就是到村後頭的小溪裏去泡泡水。不過去年暑假沈家兒子在溪中滅頂,他可不想帶她去冒這個險,什麼都不會的她,肯定是只旱鴨子。他搖搖頭,不幹!
  “你沒人可找了嗎?村子裏那些跟你同年畢業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他把原來左右轉動的電扇固定住,讓風對著自己吹,心想她一熱就會回家了。
  “打工的打工,准備明年卷土重來的都上補習班去了,剩下的跟我沒什麼交情,所以沒人可找了。”她按下固定鈕,讓電扇恢復轉動。
  “你不必打工,也不需要卷土重來是嗎?”他在成功嶺暑訓時就已經從報上的榜單裏得知她並未如願以償。
  “誰說我不必打工的!”她滿腹委屈道:“我已經在家幫我媽做了一個月加工,都快成近視眼了。”她擠了副鬥雞眼給他看。
  千萬別近視!戴上近視眼鏡就太糟蹋她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了。
  “所以你已經在家當了一個月的乖乖女?”沒利用大好暑假出去迷倒眾男嗎?
  “就是呀!”
  “你不想重考嗎?”不是有人非北一女不讀的嗎?
  “沒必要啦,等下一仗吧。”答得好鎮定,她指的應該是大學聯考。
  瞧她那氣定神閒的模樣,想來穿不了綠制服對她的打擊並不大。“下一仗的目標又是哪所學校啊?”
  “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知道。尹伯堯哪天有了女朋友,她哪天就有了下階段的目標。
  “沒上北一女,你真的一點都不難過嗎?”他要確認一下。
  “本來是很難過的啦,現在比較好了。你知道嗎?放榜那天我還離家出走呢。”她說得好象那是什麼光榮無比的英勇事跡。
  “嗯哼,結果呢?”他一回來就聽老媽說了。好可惜!他沒看到她挨揍的空前盛況。
  “結果給你哥逮了回來,挨了我媽一頓毒打,打得我皮開肉綻的呢。”她湊近他,找了半天終於在右小腿肚上找著了一處尚未恢復膚色的棍傷秀給他看。
  “喏,你看,這裏還有印子呢。”
  “嘖嘖嘖,好可憐。”他貓哭耗子完了又給她一句:“你算少挨打的了,才會這麼惜肉。”他說的沒錯,這村子裏哪家孩子沒挨過父母揍?有的媽是逢陰天就打孩子,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唉,你到底陪不陪我出去玩嘛?”她完全把媽媽交代的話丟在腦後。
  “太陽這麼大,能去哪里玩?你真是搞不清楚狀況耶。”說了半天,他還是不想出去。
  “那——”她不死心地動著別的腦筋。“黃昏,黃昏的時候我們再出去玩好不好?”先回家幫媽媽把貨趕完也好,省得挨罵。
  “不好。”他立刻打消她的念頭。“我跟人約了去打籃球。”抱著吉他,
  他輕輕撩撥了幾下,似要為兩人的談話畫上休止符。
  “那——我也去。”她立刻跟進。
  這傢伙一定是悶壞了,要不然怎麼這麼死皮賴臉地纏著他不放?那他沒回來之前,她都纏誰去了?
  “你會打籃球啊?”
  “會一點啦。”
  “一點不夠。”
  “那——我去看你們打好了,要不然你教我也行。”
  “你愛跟就跟吧。”沒想到這傢伙纏起人來還挺恐怖的,甩都甩不掉。“不過,你可別指望我教你打籃球。”他不能再傳授她這項絕活兒了,沒聽說過賠本生意還越做越大的!
  “好啦,那我們幾點去?”
  “五點。”
  “那五點的時候,你來我家按個鈴好不好?”她打算聽到鈴聲就去上廁所,好讓媽媽去開門,如此一來,媽媽就會以為是他來找她出去的,不是她自己貪玩。
  “你知不知道你很囉嗦?”
  “知道、知道。”她以為他答應了,轉身就要回家了。“那就這麼說走了喔。”
  五點到了。韓家的門鈴沒響,倒是有人在門外大喊一聲:“韓彥瑤!我走了!”
  待她沖出家門時,他已騎到巷口了。見他的身影就要消失了,她這才跑著追了上去,追出了巷口,看見他停在那兒等地。
  “你可不可以——”載我?
  她還沒開口說呢,他就已經騎上路了。不過他騎得很慢,不時回頭望望她跟上了沒有。一直到通往職校唯一的路上他才不再頻頻回頭,一口氣騎到職校的籃球場邊。他確定她已經知道目的地了,因為她曾在這裏大跳過艷舞!
  一路跟著他,她氣得半死又矛盾得要命。氣的是尹老二存心作弄她,矛盾的是,好幾次她想折返家中,卻因為越走越遠,回頭就越顯得劃不來。她蝸牛般的腳步就在一會兒想這樣一會兒又想那樣的猶豫當中,來到籃球場邊。
  看起來尹仲堯已經和朋友打了一會兒球了,因為他們幾個人已是滿頭大汗。
  除了尹仲堯之外,其他人對她的出現並沒有特別注意。職校的操場上到處都是人,除了還在放暑假的各級學生之外,還有住在附近的老人帶著孫子在大樹下乘涼嬉戲。遠處草皮上有人在練習打棒球,跑道上有慢跑的,也有X型競走的。整個操場周圍儼然一座社區公園。
  她好象遇見認識的人了。另一個籃球場上有幾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男女生把她喊了過去,摻她一起打籃球。原來她也有謙虛的時候,嗯,單手運球運得不錯、腳下移動的速度也夠快。喝!這記過人傳球也算漂亮!喔,球又回來了,很好,沒漏掉。對對對,上籃吧!擦板——沒進!唉,手長腳長是不錯,就彈性差了點兒。
  “唉,你的籃球今天失了准頭耶。”于明思朝尹仲堯哼了一句。“上成功嶺兩個月裏是不是都沒打球啊?生疏了不少喔。”
  “就是啊。”尹仲堯有點心虛地應了一聲,暗忖著於明思這個朋友不錯,眼夠拙!
  既然於思明都這麼認為了,他索性也不必專心打球了,達到活動筋骨的目的就行了。
  “你們繼續,我休息一下。”休息不是為了走遠路,而是為了要喝韓彥瑤背來的那瓶水。
  韓彥瑤這邊的人馬也休息了。她拿起放在籃架下的寶特瓶,小嘴就著瓶口灌了幾口礦泉水。張哲宇沒帶水來,不過他不想跟別人要水喝,只巴望著韓彥瑤能施捨一點給他。目的再清楚不過了,他只是想碰碰那個被韓彥瑤碰過的瓶口,間接一親芳澤,過過幹癮罷了。過幾天他就上嘉義讀農專去了,此去經年,別說喝她的水了,想看見她都難于上青天。一口,只要一口就夠了,喝了這一口,他就正式告別暗戀她三年的日子。
  “唉,你不要打我這瓶水的主意啦,很不衛生耶。”韓彥瑤推開張哲宇伸過來搶瓶子的手。“你不會去喝陳嘉俊的啊?他那瓶比較大。”
  “別那麼小器啦,我只喝一點就好了。”張哲宇追著她跑。
  躲著躲著,她發現尹仲堯正大步朝她走來。“救我!尹仲堯。”她順勢躲到他身後,拿他當盾牌,還挑釁地探頭問緊追不舍的張哲宇:“來呀!有本事你過來搶呀!”
  狐假虎威!張哲宇不跟她玩了。事實上他早對尹仲堯望而卻步,掉頭找陳嘉俊去了。他只覺得背脊透涼,那個叫尹仲堯的大個子好象還在他背後以炯炯的眼神盯著他。
  見張哲宇走遠了,韓彥瑤才又打開瓶蓋來灌著水。就在她換氣的空檔裏,尹仲堯搶救了剩下的半瓶水,大口大口地灌進自己的嘴裏。
  “你好惡心耶。”她回過神時,水已被他喝得一滴不剩。跺著腳,她又回同學堆裏去打球了。
  惡心?等一下更惡心一點給她看!喝了水,解了渴,尹仲堯才專心地打了二十分鐘的球。
  遠遠地,畢東華帶了一票人晃進運動場來,不懷好意地朝打棒球的那群人走去。尹仲堯知道待會少不了一場鬥毆。未免韓家閨女再度嚇得花容失色,他立刻跟朋友說再見,然後到另一個球場上拎走了韓彥瑤。
  “放手啦你!”她拽開他拎住她脖子的大手。“幹嘛啊?你在拎小雞啊?”
  “我請你吃刨冰。”這是可以讓她快點跟他離開是非之地的有效辦法。
  “真的?”果然好騙!一聽有冰可吃,她已經笑得比糖水還甜。
  他點點頭。跨上了停在一旁的自行車。“快點上來。”
  “喔。”她嘴裏答應著,人都杵著不動。
  “叫你快點上來,聽見沒有!”他急喝一聲。
  “可是——我要怎麼坐啊?是跨坐還是側坐?”她舉棋不定。
  “隨你,怎麼坐都行。”橫豎她得抱著他——只要他騎快一點。
  “哇——”她還沒坐穩呢,他就騎上路了。選擇跨坐的她,立刻抱緊了他。
  “嚇死人啊?你下次先問我坐穩了沒再騎好不好?”
  下次?“你先學會跳上前進中的自行車,才有下次。”
  “我才不要學那個呢,又不是馬戲團員。”
  他沒理會她的話。回頭望望棒球場那頭,兩票人果然已經杠上了。
         ※        ※         ※
  他載她到附近一家冰果室,點了一盤刨冰,然後跟老闆多要了一支湯匙。
  “你怎麼只點了一盤?”她看得出來他想要兩人公家吃一盤。
  “我只喝了你半瓶水。”沒什麼表情地,他像在解釋原因。
  “小器鬼,喝涼水。”她把臉一撇。“那你自己一個人吃吧。”
  他左右手各拿著一支湯匙,把一盤子堆得高高尖尖的冰拌勻了之後,一支湯匙架在靠近她的盤沿,自己就先吃了起來。
  “我是為你好你懂不懂?”幾口冰涼下肚之後,他才開始滅她的火。“你想想看,再過一會兒就該回家吃飯了,你一個人吃掉一大盤刨冰,灌了一肚子水,待會兒一定沒胃口吃飯,你不怕你媽罵你啊?”
  她將信將疑地轉過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盤中逐漸減少的刨冰。其實——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啦。
  “吃慢一點啦!”她說完,就拿起面前那支湯匙舀了一口快溶化的冰住嘴裏送去。“你沒有肝炎吧?”
  “我上成功嶺剛做過體檢,你說我有沒有肝炎?”他已放下湯匙,准備將剩下一半的冰留給她。“你有沒有肝炎?”
  “我不知道。”她意會過來了。“唉,我可沒逼你喝我那瓶水喔,是你自己要喝的。”
  他不予理會。“快點吃,待會我教你打水漂兒。”
  “去哪兒打水漂兒?”
  “村後頭的小溪。”
  “好!”她著急地吃了好幾大口。為了節省時間,她求他幫忙再吃一點。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4:10

         ※        ※         ※
  尹仲堯坐在溪邊一塊大石頭上休息,他讓韓彥瑤自己練習。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噗通!噗通!噗通!
  “哎呀!才三下啦!”她不甚滿意,邊跳邊自言自語著。
  他此刻望見的是她的背影,可腦海裏浮現的卻是她那被刨冰凍紅的嘴唇。
  前兩天他聽爸爸提到政府的國軍眷村改建計劃好象已經實施到第二階段。
  也就是說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即將面臨拆遷改建的命運。對所有眷村住戶來說,這不啻為天大的好消息。但過渡期間他們必須先在外租屋居住,如此一來,韓家和尹家能否繼續毗鄰而居就很難說了。如果因為空間距離,他沒有機會繼續盯她的功課,那她會不會再一次失常?大學聯考可不比高中聯考單純。北區高中聯招任她再怎麼不小心,念的學校仍離不開北部;大學聯招可是全國性的,難保她不會考到哪個山上海邊去念大學。唉,看來所有的狀況都將不能被他繼續控制。
  “尹仲堯!尹仲堯!”
  韓彥瑤不知何時已坐到他身邊來了,見他對她視而不見,不由搖了搖他的手臂。他這才側頭看著她,晚霞映照下,她金色的眼波流淌,清澈一如小溪;她的唇似火焰,比夕陽還要紅上幾分。他不想再作思考了,思考是屬于理智的東西,現在他想讓理智放個假,就讓情感來操縱他須臾吧。
  “尹仲堯,你在想——”什麼?
  她的聲音就這麼斷了,思想也中斷了,連呼吸差點都中斷了。他适才突然靠近的眼裏一定有著什麼神奇的東西,不然她不會立刻閉上眼睛;他猛然貼向她的唇上一定也下了什麼不可解的咒語,否則她不會任他就這麼啄了又啄,舔了又舔。
  “尹仲堯——”她聽不出來這聲音是自己的,換了口氣,她試著恢復正常的音色。“尹仲堯——”
  他用手按住那兩片唇。“別再喊了,我知道自己叫做尹仲堯。”他對她溫柔一笑,手指頭揉了揉她柔軟的唇瓣,輕輕逗弄著。“你記清楚了,剛才吻你的人是我,尹仲堯。”
  “尹仲堯——”除了那三個字,她再也說不出其他任何話了。
  “我們回去吧,想罵我也得等你恢復正常嘛。”他是已經恢復正常了。
  他拉她站了起來,牽著自行車,他們並肩走著,夕陽把他們交疊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        ※         ※
  不知道是韓彥瑤刻意躲著尹仲堯,還是尹仲堯蓄意自韓彥瑤眼前消失,也或者是兩人都有意避開對方,反正他們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面了。由從小到大的經驗來看,一個多月已經長得不可思議了。當然,尹仲堯參加暑訓那兩個月是特殊狀況。
  考完高一第一次段考回到家裏,韓彥瑤狠狠睡了三個多鐘頭午覺,醒來之後她發現沒有胃口吃晚飯,於是跟媽媽說了她要去找王夙芬。
  “你去吧,我留著你的晚飯,你可以晚點再吃。”媽媽特別通融是因為她為了准備段考,已經熬了好幾夜沒睡。考完了找同學聊聊也無可厚非,於是就由她去了。
  王夙芬跟兩個弟弟正在家裏吃著韭菜盒子配白粥。
  “吃嗎?”王風芬指了指那一大盤菜盒子問她。
  “我不餓。”她也在飯桌旁坐下。兩手托腮看著姊弟三人。“你做的韭菜盒啊?”她問王夙芬。
  “不是,我媽做的。”
  “你媽呢?”她沒看見王媽媽。
  “去外婆家了,”王夙芬唏哩呼嚕喝了幾口稀飯。“我外公生病了。”
  “喔。”她看幾人吃得挺香的,王小弟的吃相很可愛。“王國安,你幾年級啊?”
  “六年級。”
  韓彥瑤很羡慕王夙芬,家裏有兄弟姊妹的感覺真好。
  “有兩個弟弟真好。”她羡慕不已的道。
  “好什麼啊?我這兩個弟弟越大越不可愛了。”王夙芬瞪了兩個弟弟一眼。
  “你才越大越可惡咧。”大弟不甘示弱,頂了姊姊一句。
  “王國威,你說話小心一點喔,怎麼說我都是你姊姊,少給我在那兒沒大沒小的。”王夙芬完全是虛張聲勢。她大弟的個頭早比她高出許多,前兩天才跟她起過沖突,一氣之下,抓著瘦小的她往牆邊一丟,撞得她七葷八素、眼冒金星呢。
  姊弟倆一來一往,看在韓彥瑤眼裏依然是很有意思的。
  “快點吃啦,我要洗碗了。”王夙芬已拿來小鍋小盤,把菜盒子和粥從大鍋大盤中騰了出來。然後端走一桌子鍋碗瓢盆進廚房去洗了。
  韓彥瑤亦步亦趨地跟進了廚房,看王夙芬洗碗。
  “你幹嘛啦?死氣沈沈的。”
  “沒有啦,下午睡太久了,頭昏。”
  “唉,上高中以後有什麼心得嗎?”王夙芬沒考上公立高中,父母認為她不是讀大學的料,索性不要她重考,直接選讀職校。
  韓彥瑤聳了聳肩。“我們學校的上下課鐘響的是號角聲,聽得人很不舒服,剛開學那幾天我一聽那聲音就想哭,好想趕快放學回家。”說著,還吸了吸鼻子。
  “那是因為你剛換了個新環境還不習慣,等過一陣子就好了。”王夙芬個兒雖小,口氣倒像是她姊姊。
  “嗯。”
  “你要不要吃橘子?”
  “好呀。”
  “在冰箱上頭,你自己去拿,順便剝一個喂我吃。”王夙芬已將碗盤洗淨,這會兒開始刷起稀飯鍋了。
  韓彥瑤剝了個橘子,一人一片喂著自己和王夙芬。
  “這鍋子真難刷。”王夙芬嘴裏含著橘子,語焉不詳地抱怨著。
  包子饅頭——豆沙包!
  包子饅頭——豆沙包!
  屋外有人用山東腔叫賣著饅頭,聲音逐漸接近王家。雖然是山東腔,不過這聲音還是很熟
  “我出去一下!”韓彥瑤把最後一片橘子塞進王夙芬嘴裏就跑出了王家大門,留下搖頭不止的王夙芬。
  她看見賣饅頭那人的背影了,果然是他!
  “尹仲堯!”她高喊出聲。
  騎自行車載著一箱包子饅頭的人應聲煞住了車,回過頭看她。
  韓彥瑤跑上前去。“怎麼是你啊?你怎麼賣起饅頭來了?”她一臉驚訝,看看他又掀了掀箱蓋。“哇——還熱騰騰的呢。”
  “快別掀蓋子了,涼了就不好賣了!”他厲聲警告著。
  “你這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她蓋上箱子盯著他道。
  “我幫於明思賣的。”
  “於明思?”誰啊?
  “我朋友。”他從容解答她的疑問。“本來是他爸爸在賣的,前陣子他爸中風了,他媽現在得照顧他爸,他呢就得又做包子饅頭又出來沿街叫賣,我這幾天剛好有空,所以就出來幫他賣饅頭了。這樣你清楚了嗎?”最後一句他像平常教她功課時一樣,盯著她問。
  “清楚了。”她用力點了下頭。
  “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她還真閒不住,沒事就出來拋頭露面。
  “喔,我剛才在夙芬家裏。”
  “那你再回她家去吧,我走了。”他又騎上了車。
  “等等!”她喊住他。“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賣饅頭?”她仰著一臉期待,望著他。
  “這可不是扮家家酒喔。”他沒答應,可也不像是拒絕。
  “我陪你不好啊?”
  “我不用你陪。”嘴裏雖然這麼說,心裏還是很高興的。這傢伙還是有點美德的,看起來她應該不是那種貪慕虛榮的人,如果他以後真的以賣饅頭為生,她會跟著他嗎?“我這自行車已經沒有位子給你坐了。”
  “誰說的?我坐前面!”她不由分說地鑽進他和把手之間,一屁股側坐到杆上去了。
  她的頭發搔得他鼻孔好癢,不過他沒有把臉挪開。
  “幹嘛不走啊你?”見他半天沒有動作,她忍不住回了頭,這一回頭,前額又擦過他的唇。“離我遠一點啦。”她用手指著被他碰到的地方。
  “我可沒求你上車。”
  “好啦,好啦,走了啦。”
  包子饅頭——豆沙包!
  包子饅頭——豆沙包!
  他喊一句,她也學他喊一句。兩人開開心心地沿街叫賣。
         ※        ※         ※
  兩人合作賣得當然比一個人要快多了。很多人被男女混合的叫賣聲所吸引,花錢買饅頭順便看個究竟,滿足一下好奇心。
  把空箱子跟自行車還給於明思之後,他們步出於家。
  “我好開心喔!”她突然冒出一句。
  “開心什麼?沿街叫賣很好玩嗎?”
  “也不完全是。我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所以開心,”她沖他一笑。“助人為快樂之本嘛。”
  孺子可教也。“你現在功課怎麼樣了?”他發現她很久沒上他家求教了。
  “還可以吧。”她聳聳肩。“你還彈吉他嗎?”她發現很久沒聽見他家傳出吉他聲了。
  “彈呀。”
  “可是我很久沒聽見你彈吉他的聲音了耶。”她嘟著小嘴,好象沒有吉他聲是他的錯。
  “我參加了學校的吉他社,吉他放在同學的宿舍裏,省得抱著擠公車,挺累人的。”
  “那你不就不能教我吉他了嗎?”好失望唷
  “你現在應該以課業為重,等你上了大學再學也不遲呀。”他端出兄長的架子。
  “你什麼意思啊?你是不是覺得我比你笨?你自己還不是高中時代就開始學吉他了,我為什麼就不行?你說啊!”
  才說她有美德的,一轉眼就又露了餡兒,她還真不是只小綿羊,根本就是只母老虎。
  “我沒說你現在不能學,那——這樣好了,”他思索著該如何管制。“這次段考你要是能考進前十名,我就把吉他放在家裏,你有空我也有空的時候,我就教你。”
  “前十名啊?”她竊喜。如果他要求前三名的話,那她就不敢拍胸脯保證了。前十名嘛——易如反掌折枝。
  “對,前十名。”他鄭重重複著。她現在的同學跟她一樣是來自各國中的精英,他不想把標准訂得太嚴苛了。前十名對她來說應該是有點難又不會太難才對。
  “這可是你說的唷!”
  她笑得自信滿滿,跳著腳走了幾步之後又問:“我們現在去哪里?”她發現他走的路線不像是要回村子,而她竟傻傻地跟著走了一大段路。
  “這麼晚了,當然是回家嘍。”
  “回家幹嘛走這裏?這樣不是繞遠路嗎?”
  “這條路上人少車也少。”他說的是事實,但不是他帶她走這裏的原因,他想多看她一會兒。
  人少車少有什麼用?狗多呀!前面不遠處就有好幾條狗,有黑有白也有花,張牙舞爪、狺狺低咆地正朝他們迎面而來。
  “有狗啦!”她嚇得躲在他背後,抓著他的衣角不放,在原地打轉。她好象把狗當成了老鷹,把他當母雞,玩起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來了。
  她躲著狗,狗逗著她,他夾在中間都快煩死了。慢慢地,他退到路旁的一棵樹底下,轉身將她圈進自己懷裏。“你不要再動了好不好?”她一直鑽出頭來看野狗的動靜,惹得他不得不將她的頭緊緊抵在自己的胸膛。
  不知被他抱了多久,她的身子漸漸由僵硬而柔軟,他結實的胸膛和溫柔的呼吸讓她忘了恐懼,伸出雙手,她環住他的腰際,整個人靠在他身上。
  “回家了。”他輕輕推開她。
  “狗回家啦?”她抬起絕美的臉龐,稚氣地問。路燈微微的光穿透樹影細碎地灑在她臉上,亮澄澄的眼教他不能逼視,於是他以唇覆蓋她的問句,順便關上她那兩扇窗,以吻在窗上封印。
  “狗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我們現在要回家。”他牽著心神恍惚的她,再度踏上回家的路。
  他決定再避開她一陣子,免得她無法專心讀書。而他自己怎麼辦呢?也好,就兼個家教吧,賺些鐘點費,再買把吉他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4:37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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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聶家在附近買了間新房子,是不是真的啊?”尹母總會利用打牌的時候向牌搭子求證一些馬路消息。
  “應該是真的吧。”吳太太丟出一張北風。“聶太太命好,人家孩子都大了,出社會做事幫家裏的忙了,買房子是遲早的事嘛。哪像我呀,想住新房子恐怕只能指望咱們這眷村早點改建了。”
  “唉,我聽我家那口子說,眷村是快改建了耶。前幾天總部好象有人來自治會跟村長和幹事們開過會,談的就是這檔子事呢。”牌桌上另一位太太搭著腔。
  “改建是很好啦,可是這麼一來,咱們就得先搬一趟家,在外頭租房子住,光是找房子就夠折騰人的了。”
  “說的也是。不過這會兒也才剛開始談嘛,事情沒那麼快可以解決,好象大夥兒意見還挺多的。”
  “什麼意見?”
  “你們想想,有好幾家不是為了兒子娶媳婦房間不夠,要不就是孩子大了,男女孩不能再擠一間房,早就堆磚砌瓦地加蓋了房子,才花了錢的,這會兒說要拆房子,少不了有反對的聲浪。”
  “也是。何況聽說這改建房子每戶多少得自付一些錢,政府並不是全額補助,這個問題也不小,不是每家都有閒錢的。”
  “不過,這眷村鐵定是要拆的,大家也就是多開個幾次會罷了,事情總會解決的。”
  “改建期間政府倒是會補助咱們一些房租津貼。”
  “那當然,要不然誰會同意改建?這一租,一兩年是跑不掉了,房租得花多少錢啊?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耶。”
  “唉,到那時候,咱們全住到外面去了,可不能像現在這樣一天見上個好幾回。”
  “那可不,全給拆散了,怎麼租也不可能全租在一塊兒是吧?”
  “唉,先說好,牌照打喔。”尹母比較關心這一點。
  “那當然。”眾人同聲附議,不管住到哪兒,國粹照樣得發揚。
         ※        ※         ※
  韓彥瑤高二生涯結束前的兩個月,眷村改建的事終於塵埃落定。政府決定暑假拆房。
  韓彥瑤整個春假都跟著爸媽到處看房子,准備夏天搬家。村外頭這幾年陸陸續續蓋了好多公寓房子,村民不愁找不到房子租,只是租金問題比較讓大家傷腦筋。
  地點方便環境好的房子,房租自然就高一些,便宜的嘛多半地處偏僻的地方,有安全上的顧慮。總是不能盡如人意,韓家一直還沒物色到合適的房子。
  “媽,今天你跟爸爸自己去看房子,我不去了好不好?”星期天爸爸不上班可以陪媽媽,她不想當跟班了。反正她的要求不高,而且也輪不到她作主,爸媽自己決定就是了。
  “好吧,那你乖乖在家裏念書。”
  “知道啦。”
  “尹仲堯!”
  爸媽走了之後,她只念了一個鐘頭的書就上隔壁去了。喊了尹老二的名字,她人也已經進了他的房間。尹家後門很少關上的。
  吉他聲停了,尹仲堯抬頭望著來人。
  “你爸媽是不是也去找房子了?”她抓過椅子坐了下來。
  “廢話,不是跟你爸媽一起出門的嗎?”八隻眼睛肯定比四隻眼睛看得仔細,四張嘴加起來也比兩張嘴容易討價還價。
  “唉,你說我們兩家以後還會像現在一樣住隔壁嗎?”
  “可能不會了吧。”
  “為什麼?”
  “反正機會不大。你以為搬出去還住眷村啊?就算有挨在一起等著出租的兩間房子,你爸媽和我爸媽也未必會同時看上。”
  這個她不是沒想過。“唉,你哥當兵去了,你也成年了,你爸媽應該會聽聽你的意見才對,”她轉了轉珠子,好似在盤算什麼。“要不,你去慫恿他們,讓我們繼續當隔壁鄰居好不好?”
  “你幹嘛一定要住我家隔壁啊?”
  “哎呀,人家習慣了嘛!你看,你住我隔壁,我有免費的家教老師,又有免費的吉他老師,多好啊!”她搖頭晃腦,說得如意。
  誰告訴她免費來著?想得美!等他想收學費的時候,要她用人來還!
  “你最好早點改掉你這壞習慣。”
  “為什麼?”她疑惑不解。這尹老二真是無情,鄰居一場竟毫不留戀?
  “我們不會一輩子當鄰居的。”她早晚要住到他家來。
  被他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激怒了,她霍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尹仲堯!你這個沒心沒肝沒血沒淚的人,我再也不要跟你說話了!你也別想再——再——”她就這麼斷斷績續地“再”不出下麵的話來。
  “再怎麼樣?”他一點也不為所動,依舊神閒氣定地坐在那兒。
  “你還敢問!你這個大色狼、變態狂!你偷親了我好幾次敢說沒有!”她激動地指著他的鼻子罵,一張臉脹得通紅。
  他笑了。“你是說我要是不想辦法讓兩家繼續當鄰居,就不能再偷親你了是嗎?”
  “啊!不要臉!”她自己說可以,他說就不可以。捂著耳朵,她尖叫出聲。
  “我哪有偷親你!不都是面對面的時候親的?”
  “你還想狡賴,我說偷親就是偷親!偷親、偷親、……。”
  “閉嘴!”他大吼一聲。“你這麼大聲嚷嚷是想讓左鄰右舍都知道你被人親過了是不是?”白癡!
  他的警告的確對她起了立即的作用,本來就快大哭出聲的她,頓時住了嘴,憋著氣,不停顫抖著肩,兩手拭著臉上豆大的淚珠。
  他不是沒看她哭過,可像眼前這樣的景況還是頭一遭。她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沒完沒了地往下滴落,一把眼淚還外帶一把鼻涕,夾著急急的抽噎聲,一副就快要氣絕的樣子。就算哭得快斷氣了,她還不忘惡狠狠地盯著他。好象如果他再不承認是他偷親她的話,她就不管什麼隔牆有耳,准備放聲大哭了。
  管他的!去他的左鄰右舍,去他的三姑六婆!她再也忍不住了,突然解放了聲帶,哭了個呼天搶地、如喪考妣!
  尹仲堯只看過一個人像她這麼哭過——他媽。小時候他看媽媽每次跟爸爸吵架,吵到最後就是這副德行。原來女人在她這種年紀就會用這一招了。悶哼一聲,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她拽進浴室裏,打開洗臉抬上的水龍頭。
  “洗臉!”他放開她,要她清理門面。
  她是卯上他了,杵在鏡子前,一動也不動地看著自己。
  “還看什麼啊你?夠醜啦!”他索性按下她的頭,然後自己動手替她洗臉,還捏著她的鼻子要她把鼻涕擤掉。她也就不客氣地把一肚子火全奮力集中在那一把把鼻涕裏,用力擤在他的手上,他則默默地替她把臉洗幹淨了。
  “拿毛巾給我呀!”她還趴在那裏。
  “我家沒你的毛巾!”
  “拿一條新的給我不會呀!”
  “我不知道我媽把毛巾放哪。”
  她只好用手擠掉臉上的水,再甩掉手上的水。“讓我出去啦!”她推了他一下,那麼大個人堵在小小的浴室門口,讓她有窒息之感。
  “你剛才說我——偷親了你?”他沒打算讓路。
  “本來就是。”還理直氣壯。
  “那——以後不讓我偷親了?”
  “對啦!”
  “好,”他雙手往胸前一交叉,很慎重地告訴她:“那我以後不再偷親你就是了。”
  她沒想到他竟承認了那是偷親,而且還承諾不會再越矩。她更沒想到的是自己竟有那麼一點點失望。一點點,只是一點點而已。
  “那——你可以讓我出去了嗎?”她的聲音聽起來可就不是一點點失望而已了,根本是有氣無力,沮喪到了極點。
  “請便。”他先閃回房裏去了。
  她又跟了進去,兩眼無神地盯著地板。
  “還不回家啊?”他在書桌前坐下,翻了翻筆記簿,大約是想念書了。他可是什麼都得靠自己,不像她還有個人專供咨詢。
  “尹仲堯,上大學是不是很好玩啊?”她擺明瞭沒有要回家的意思。半趴在他書桌上,手支著下巴,眨著她剛被淚水沖刷過的晶亮胖子,無限神往地問著他。
  “要玩上哪兒都能玩,不一定要上大學。”他邊看筆記邊回答。
  “喔——,那就是說,我不一定要上大學嘍?”她聽的跟他說的完全是兩回事。
  他頭都不抬,大手往她後腦勺一拍。“你少斷章取義好不好?都快上高三了,還考慮上不上大學,你要是不想念大學,當初就不該上普通高中,應該去念職業學校才對!”
  她一反常態,沒頂他的話,繼續懶洋洋地支著下巴。他說的那些她當然懂,也許她想聽他說些鼓勵的話。
  “我是怕考不上嘛。”
  他好奇地瞥了她一眼,為那聲音裏的哀怨。女人的善變由她身上可見一斑。
  記得她才上國一就整天信誓旦旦地說非北一女不讀,言猶在耳呢,她卻已是這副胸無大志的德性,當年的女豪傑今安在哉?當真是因為沒了假想敵可以激勵她的鬥志才變得這麼沒信心嗎?原來他哥對她的影響力還不小呢,可惜他哥當兵去了,不然隨便找個假想敵騙騙她也好,至少她書會讀得起勁些。
  不!不能讓她成天只知幻想,老是活在虛無飄渺中,她該為自己而活,不論做什麼,都應該是為她自己——或者是為他,尹仲堯。
  “你一定考得上的。”
  “是啊,多考幾年總會考上的。”她幽自己一點。
  “我沒跟你開玩笑!”濃眉一斂,他正色道:“你明年必須考上大學。”
  “你別說得那麼嚴肅好不好?我爸媽都沒要求我一定要考上。”
  “我要求!”他凜然宣告。
  “憑什麼?”她一雙眼珠子三五八萬地往天花板瞧去,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
  憑什麼?他盯著剛承諾不再偷親的紅唇思索著他憑什麼要求她。就憑他一路陪她長大、等地長大,憑他對她有求必應,又教功課又教吉他的,憑他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她,憑他——算了,說了她也不會懂的,就算懂了也不見得領情,這個反應遲鈍的笨蛋。
  “憑我吻過你。”
  “你說什麼?”她的大眼立刻盯回他臉上。“唉,你別忘了,你剛才答應不再偷親我的。”
  “我沒說要偷親你呀。”
  “那就好。”
  “我要吻你!”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托著她的後腦,用兩片唇牢牢攫住它的。
  他果然不是偷親。這一吻他可不像前幾次那樣蜻蜒點水式地輕觸她的柔軟,而是紮實實地狂吻了一遍又一遍。
  推不開他堅實有力的雙手,掙紮中又讓他的唇攻佔了她的頸窩,她越是掙紮就引來他的狂取。他邊吻邊站了起來,半坐半靠在桌沿,他拉她貼向自己,把她夾在他的的雙腿之間,就這樣抱著她,對著她的唇喘息不止。
  他好可怕!他怎麼能讓她就這樣被他緊緊抱著卻絲毫不願抗拒,噢不!她的手繞在他頸項上不放呢,她好象該說點什麼才是。
  “你害我做壞事。”她軟軟柔柔的口吻,一點也聽不出有埋怨的味道。
  “回去吧。”戀戀不舍地放開她。“你再繼續待在這兒才真會害我做壞事呢。”
  他坐回書桌前,而她回家去了。
         ※        ※         ※
  七月初,整個眷村陷入一片人仰馬翻的搬家浪潮之中。前後不過幾天光景,昔日人氣沸騰的眷村如今已是人去樓空。
  大夥雖不似從前住得那麼集中,倒也沒離得太遠。幾乎所有人家都租了附近的公寓房子,進出還是打得上招呼。尹家和韓家不再毗鄰而居——韓家住四樓,尹家住二樓。他們為了節省房租,同時選上了這棟兩房的公寓。尹母人胖怕喘,不想每天爬四層樓,於是跟韓家商量,要了二樓這一間。
  所以,尹仲堯大四這一年註定要繼續接受韓彥瑤隨時會出現的騷擾。到了高三下學期,她格外的用功,顯然為了考上大學要做最後的沖刺。她是村子裏少數選讀理科的女孩之一,各家伯伯媽媽莫不嘖嘖稱奇。在尹仲堯看來,那些長輩無非是少見多怪。她讀理科有什麼好奇怪的?粗枝大葉的她,數理頭腦好得很呢,反正不是個繡花枕頭就對了。
  “尹仲堯!”
  這不就來了嗎?有門鈴不按,永遠大呼小叫的替他打知名度!
  “尹——尹媽媽。”一見開門的人不是尹仲堯,她立刻斂聲,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尹仲堯在嗎?”
  “在在在!快進來吧。”尹母迎她進屋。“仲堯!彥瑤來啦!”她習慣性地扯著大嗓門。“他人在房裏,你進去找他吧。”說著,她就進廚房裏洗碗去了。
  “你在幹嘛啊?”韓彥瑤盯著書桌前他的背影問道。
  “准備研究所考試。”他放下手中的筆,轉身面向她。“你又來問功課啦?”
  “對呀!不然我來幹嘛?”她把手上一堆課本和參考書住他桌上一擱,一看房裏沒有多餘的椅子,又到飯桌旁搬了一張進來。“快點!先教我啦!”他的事不能比她的重要。
  英數理化統統來,忙煞他了。
  嗯嗯嗯、喔喔喔地,花了一個多鐘頭的時間,她滿意地合上所有的書。
  “謝啦!”抱起那一堆書,她要回家了。
  “站住!”
  “幹嘛?”她在房門口回過頭。
  “陪我去打球。”
  “打球?你不是要准備考試嗎?”
  “我剛才也在准備考試呀,你幹嘛來打擾我?”他沒好氣地瞪視眼前的自私小人。“我現在想去打球,你得陪我。”
  “好嘛,那我先把書拿回家,待會兒在樓下等你。”她一溜煙回到四樓。
         ※        ※         ※
  職校的籃球場邊,韓彥瑤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看他練球。她體力沒他好,兩三下就不行了。
  “尹仲堯,你幹嘛考研究所啊?”
  “不行啊?”
  “那尹大哥當初畢業怎麼不考,一下子就去當兵了?”
  “他考託福,准備留洋。”
  “那你幹嘛不留洋啊?”
  “不行啊?”
  “隨便問問,你那麼沖要死啊?”她白了他一眼。
  “唉,你聯考不會有問題吧?”他運球經過她面前時間了一句。
  “不會。”
  那麼有把握?“想讀哪所學校啊?”
  “隨便。國立大學優先考慮是一定的,學費便宜嘛。”
  “尹伯堯是台大畢業的,你不想上臺大嗎?”
  “他台大畢業關我屁事啊?”
  漂亮!他一個遠投——中了!尹伯堯想放洋也關他屁事!
  人一爽,身手也矯健了,他一連進了好幾個球。可以收手了,他抱著籃球走到她身旁坐下。
  “我聯考那兩天你要不要來陪考呀?”她的口氣聽起來像是他應該很想去,而她呢,也願意給他機會似的。
  “你想要我陪啊?”
  “才沒呢。”她好跩喔!“不過,你考大學的時候,我去陪你了耶。”
  陪他?陪尹伯堯才是真的吧?討人情討成這樣,厚顏——無恥。
  “我不一定能陪考,現在說了也不能算數。”他很認真地說。
  “哦?為什麼?你為什麼說不一定?”她有一點點緊張。
  “那得看我考不考得上研究所,考上的話我可以考慮去陪考,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要是沒考上呢,我就去當兵啦,小姐。”
  “那你想辦法考上就是了嘛!”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地,好象他可以自己閱卷似地。
  “我爸媽都沒要求我一定得考上,你憑什麼要我想辦法?”他斜睨著她。
  “憑我陪你考過!我不管,說什麼你也得陪我去,我先跟你說喔——我只打算考這一次,你要是不陪的話,那你不是永遠欠我一次?我不甘心!”她賴皮的時候就會像現在這樣,恨不得將他的鐵臂搖斷。
  什麼爛債一筆!有人像她這麼算的嗎?
  “你發什麼愣啊?說話呀!”
  “說什麼啊?”
  “說你會去陪考嘛!”
  “我——好好好,我陪!我陪!”賠得還不夠慘嗎?
         ※        ※         ※
  尹仲堯失蹤了。
  六月中旬,畢業典禮過後沒幾天,他就跟幾個同學登山露營去了。
  “仲堯啊!我的兒呀!”尹母已經在家中痛哭流涕一下午了。
  “尹太太,你別再哭了,吉人自有天相,仲堯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陪在一旁的韓母不斷地安慰著,但她心裏也覺得不踏實。
  “這孩子也真是的!像平常一樣去打打球、彈彈吉他的,不是很好嗎?沒事跟人家去登什麼山、露什麼營的幹什麼啊——”尹母拿著手帕邊擦眼淚邊數落。“這下好了,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拔到這麼大,大學畢業了呀!他要是就這麼、這麼——你教我怎麼能不難過、不傷心啊……。”
  韓母沒能再勸她什麼了,只能時而拍拍她的肩,時而在屋裏來回踱著步。
  尹父和接到消息從部隊裏趕回來的尹伯堯已經去了派出所,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個人心中的恐懼隨之一點一點地往上爬升,魂飛魄散、六神無主。唯一能做的事只是等待。
  韓彥瑤坐在書桌前,她應該是要專心地准備畢業考的,可是她已無法專心。
  她此刻心中只惦記著一個人——尹仲堯。
  他會不會就這麼一去不回了?不,不可以的!他不可以這樣丟下她,絕不可以!他怎麼能在將她整顆心佔據了之後,又永遠地離開她呢?他真是可惡極了!她小時候,他總是對她若即若離,三分關心,七分嘲弄,教她想不討厭他都很難。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漸漸不討厭他了,甚至還有點喜歡他、有點崇拜他、有點依賴他,他在她心中的分量,就這麼一點一滴地累積,由點而線而面,不知不覺中,把她的一顆心填得滿滿、滿滿的。
  他會回來吧?他還欠她一次,她還等著他陪考呢。快點回來吧!她要告訴他,她想讀台大,因為他考上了研究所,她想跟他讀同一所學校。她可以為他鬥志高昂,可以為他發憤用功,可以——可以讓他抱她、吻她。
  焦急的淚水自她眼角串串流出,雙手合十,她無語祈求上蒼保佑,保佑尹仲堯乎安歸來。末了,她在心中起誓:如果他平安回來,那她長大了之後要嫁給他。
         ※        ※         ※
  尹仲堯和同學在山上才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被淅瀝嘩啦的雨聲吵醒,警覺性高的他一躍奔出帳蓬外,只見大雨如水柱般傾瀉,打得草木東倒西歪,他們所在的周圍頃刻間水流成河。
  “趕快下山!”同學中一人喊著。
  “這附近應該有地方可以躲雨,我看暫時還是不要下山的好。雨這麼大,我們離山下又遠,如果硬要下山,難保不會遇上土石坍塌,太冒險了。”尹仲堯冷靜地分析給大家聽。
  “我看就聽仲堯的好了,他說得有道理。”
  果然,他們才走了幾步,就已舉步維艱。山區不比平地,任何危險的狀況在這樣的豪雨中隨時都可能發生。路面濕滑,一不小心就會被泥漿沖下山谷,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
  拿著地圖,幾人在一片鉛灰色的周遭摸索著前進的路,湍急的泥漿滾滾直流過他們的腳下,強勁的流勢主導著他們的方向。尹仲堯緊咬著牙根,奮力抗拒著,只恨身邊沒有東西可以幫助他穩住腳步,伸手無一可供支撐的物體,重心稍一不穩便會跌落泥漿。他不由更加戰戰兢兢,幸而有強大的意志力支持著他,讓他能數度化險為夷。
  幸好,不遠處終於出現了一間小房子,看起來像是有人居住的,敲了門之後,屋主收留了他們。
  “少年仔,”阿伯操台語問他們:“台風要來了,你們不知道嗎?”他給了每人一杯熱茶,關切道。
  “阿伯,我們從臺北出發的時候,沒聽說有台風要來呀。”
  “對啦,這個台風說來就來,來得好快。”
  “阿伯,你可以告訴我們怎麼走可以回到大路上嗎?”
  “大路啊?從我這到大路要走一兩個鐘頭呢,現在在下大雨,不要出去比較安全啦。”
  “阿伯,可以借你的電話用用嗎?”
  “電話啊?電話這時不通了啦,連電都沒啦。我們這裏只要一碰上臺風,不管大小,一定會斷電的啦!我看要修好也沒那麼快,你們就先待在我這裏,等雨停了才看看啦。”
  幾人謝過阿伯。阿伯好心地又去煮東西說要給他們吃。
  “看來我們計劃得還是不夠周詳,要不是遇上阿伯,下不下得了山還不知道呢。”尹仲堯劫後有感而發。
  “下是一定下得去,只是不知道是自己走下去的還是給人抬下去的。”
  一句話聽得幾人啞口無言,面面相覷,心中莫不感慨萬千。要是這次就這麼掛了,家人朋友不知要如何傷心呢。他們才剛畢業,似錦前程等著他們,如果就這麼英年早逝的話,怕是自己也不甘心吧?
  不過,如果今天下午他們還下不了山,家裏的人就會開始擔心害怕了,因為這裏一定已被列為災區。也許家人情急之下已報了警,那麼救難隊員不久就會到了。
         ※        ※         ※
  韓彥瑤在教室裏如坐針氈,好不容易挨到最後一科考完,背著書包,擠了兩趟公車,一路從車站以百米賽跑的速度跑回家中。
  “媽!尹仲堯回來沒有?”汗流浹背的她,問得上氣不接下氣。
  “回來了,回來了!”韓母好欣慰。“剛回來,他啊——”
  “我去看他!”她人都還沒進家門呢,又沖到樓下去了。
  “尹仲堯!”她不停地叩著門,心中還焦慮不已,她要親眼看見他才相信他真的回來了。
  門開了,尹仲堯站在她面前。她只是直直地望著他,沒有說半句話。
  “進來嗎?”他已欠身准備讓她進門。
  “我回去了。”她突然又奔上階梯,回家去了。
         ※        ※         ※
  昨天韓彥瑤突然跑回家是因為她還得准備今天的畢業考,今天考完了她就沒事了。
  吃過晚飯,她告訴媽媽要到樓下找尹仲堯。由於畢業大考已結束,媽媽准她晚點回家,反正是跟尹家兒子在一起,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三樓到二樓的轉角處,她看見尹仲堯正好整以暇地站在自家門口望著她。她突然止住腳步,不知怎麼地,此刻令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下來呀。”他喊著。
  她款款下到他這一層,在他身旁停了下來。他拉她下了樓,出了公寓大門之後,兩人一路並肩走著,他們又走到了上回遇見惡犬的那條路上。不過這時路上什麼也沒有,只有偶爾經過的車輛。沒有人先開口,不知不覺地就走進了工業園區;工廠都已關上大門,四下一片寂靜。他先在一張石椅上坐下,她也跟著坐下。
  “今天考完就等著畢業了吧?”
  “嗯。”
  “考得怎麼樣?”
  “還可以。”
  又沒有了人聲,只剩蟬鳴。
  “想吃刨冰嗎?”
  “不想。”
  “還是我們繼續散步?”
  “不要。”
  “那你想做什麼?”
  “什麼也不想。”
  “一直坐在這?”
  “嗯。”
  他沒有面對過這麼安靜的她,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她那樣子不像在生氣,可比生氣教人害怕,他頭一次對她產生害怕的感覺。他有預感,她現在這沉靜的模樣只是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在山上遇上豪雨,躲進當地住戶家中,在下山時遇見獲報上山搜救的救難隊伍。有驚無險的過程她都聽媽媽說過了,她還知道他被尹伯伯和尹媽媽狠狠罵了一頓。
  什麼她都知道了,所以現在也不必再問他了。反正他沒死,也沒傷,毫發無損地坐在她身邊,反正他還能陪她去考試,還能教地彈吉他,反正——她在拭淚,他注意到了。
  左右手輪流在臉上抹淚的動作越來越急,她出聲了——嚎啕大哭。他右手往她顫抖的肩上用力一攬,讓她的淚往他的頸窩裏流。原來這就是他預感的暴風雨。
  他整個右肩上都是她的眼淚鼻涕。摸了摸褲子口袋,還好,他帶了條手帕,這是為她養成的習慣。
  “哭完了沒?”他用那條手帕替她擦幹眼淚,擤淨鼻涕之後,又放回口袋裏。“我只帶了一條手帕,你可別再哭了喲。”他難得地哄了她幾句,為了心中對她的愧疚。
  她很聽話,不哭了,安安靜靜地把頭枕回他肩上。他一手輕擁著她,一手揉捏著她的雙手。突然,她轉過臉,啄了下他的唇,突發之舉令他微怔,又一啄,她在他回來之前都決定好了,以後他再吻她,都不算偷親。可是他剛才一點也沒有要吻她的意思,所以她只好自己先吻他了。太惡心的她不會,只會這樣輕輕地啄。當她的唇三度湊向他時,立刻被牢牢吻住;他的手從她的肩移至後腦緊緊托住將她一張臉用力抵向他。只有抓住她的一瞬間是粗暴的,之後他開始細細綿綿地吻她,輕輕吮啜,柔柔舔舐著她的溫潤甜美。他極盡溫柔直到她放鬆了姿勢,他也覺得踏實了,才結束了這溫存的吻。
  他早鬆手了,她似水的眼波卻依然停留在他的唇上。他不想讓她這麼沉醉,手臂一收,又將她擁進肩窩裏,隨意地撥弄著她的發絲——隨意就好,她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回家吧。”他在她耳邊吹著氣。
  她似乎還不想抬頭,賴在他肩窩裏磨蹭著。
  “走了。”他拉她站了起來。雙手住口袋裏一插,等她跨出第一步。
  “回家啊?”
  “對。我上你家盯你念書。”聯考已進入倒數階段由不得她鬆懈片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5:20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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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彥瑤,你准考證什麼的都准備好了嗎?”韓母在女兒考前不厭其煩地叮嚀了好幾遍。
  “准備好了啦,媽,你別那麼緊張好不好?害人家跟著你窮緊張。”
  “女兒考大學,教我能不緊張嗎?”
  “媽,天氣這麼熱,我看你明天就別去陪考了,反正有尹仲堯陪我就行了,你還是在家休息好了。”她開始勸退的工作。
  “那怎麼行!別人家媽媽都去陪考了,我怎麼能不去呢?太說不過去了吧,就仲堯一個人陪你,我還是不放心。”
  “那——那找尹大哥一起去,你總該放心了吧?”
  “你別去煩你尹大哥了好不好?他剛退伍,不久就要出國了,一定有很多事要忙的,你趁早給我打消這個念頭。”
  “哎呀,媽——”她不依。“人家是體貼你耶,你還不領情,反正你去了也不能幫我什麼,到時候你一定緊張兮兮,會害我怯場的啦。”
  “瞧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合著我去陪考還會害了你啊?”韓母其實有些動搖了。她承認自己是緊張大師,不過在女兒面前拉不下臉罷了。
  “好不好啦?媽——你就在家做點什麼好吃的等我回來,我吃了你做的東西,第二天會考得更好嘛!好不好啦”已經狗腿成這樣,該答應了吧?
  “什麼好不好。”韓母的聲音一聽就知道就知道已經被女兒打敗了。
  “我去問尹大哥,如果他答應去陪考,那你就不要去了,好不好?”
  也好,有尹家兄弟出馬,她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真拿你沒輒。”
  “你答應了?”耶!“那我現在就去問尹大哥。”
  “別勉強你尹大哥,聽見了沒?”
  沒!人早就不見了。
         ※        ※         ※
  “彥瑤啊,”尹伯堯開的門。“進來呀。”
  “尹大哥,你明天有沒有空啊?”她跟在屁股後面進了尹家客廳,直截了當地問。
  “明天?有事嗎?”
  “有事,我要去考試。”
  “喔,對了,明天是大學聯考的日子,我怎麼忘了。沒辦法,聯考的歲月離我太遙遠了。”尹伯堯朝她一笑。
  “你現在想起來也還來得及。”她一臉巴結。“尹大哥,你明天可不可以去陪考啊?”
  “可以呀,怎麼,你媽不去啊?”他有點疑問。以往住眷村的時候,每到聯考的日子,有考生的每家人莫不當參加遠足,大大小小一家人,背著大包小包在考場一陪到底。
  他果然很忙的樣子,忙到連尹仲堯要去陪考他都不知道。
  “尹仲堯不在啊?”
  “喔,他出去了。”
  “嗯,是這樣的啦。我媽說如果你能跟尹仲堯一起陪我去考試的話,那她就不去了。”她小小聲加了一句:“我不想我媽去啦。”
  尹伯堯心領神會的一笑。他考大學的時候,老媽窮極無聊之下,對他窮追不舍地問東問西,那副草木皆兵、如臨大敵的模樣他記憶猶新。
  “看過考場了嗎?在哪兒?”
  “看過了,在建中。”
  “那正好,我順便回母校看看。”
         ※        ※         ※
  第一堂考完回到休息區,韓彥瑤只看見尹伯堯在那兒看報。
  “尹大哥,尹仲堯呢?”
  “不知道耶,他說要出去轉一轉。”
  “喔。”陪什麼考啊?才第一堂耶,人就不知道死到哪去了。
  尹仲堯沒死到哪里去,就是去弄了個籃球活動活動,再到校外的舊書店裏逛了逛,快中午的時候,買了三個便當回到休息區來。
  “買便當啦?”尹仲堯接過袋子。“彥瑤大概快出來了,你要不要先吃?”
  “等她吧。”尹仲堯歎了聲氣,在哥哥身邊坐下。
  “幹嘛?覺得無聊啊?”
  “還好啦。”本來是不無聊的,不過你來陪考就害我無聊到了極點。
  “仲堯,待會兒吃過飯,我想到南陽街去一趟,下午你一個人陪彥瑤。”
  “你回不回這裏?”
  “不一定。時間來得及我就回來找你們,你不用等我了,她考完了你就先帶她回去。”
  “知道了。”快閃吧。
         ※        ※         ※
  聯考第二天,尹伯堯有事,陪考人只剩尹仲堯一人。這一天他可沒有到處去遛躂,安守本分,自得其樂,全程守候在休息區裏,邊聽隨身聽邊看武俠小說。今天出了這個考場,她就自由了,他也將因她自由而自由。
  “尹仲堯!”她拔掉他的耳機,對著他的耳朵大喊一聲。
  “嚇死人不用償命是不是?耳膜都給你震破了。”他不斷搓著被她蹂躪過的耳朵。“考完啦?”
  “對啦!我一路向你招手,你卻視而不見,可惡!”
  “那麼凶啊?是不是考砸了?”
  “呸呸呸!你少烏鴉嘴好不好,砸砸砸,砸你個頭啦!”她把鉛筆盒和墊板扔進背包裏就要走了。
  他對她的潑辣模樣一笑置之。算了,剛考完,就讓她囂張一下好了,收拾了手邊的東西,他跟了上去。
  出了校門,他招手攔了輛出租車,她卻向司機搖了搖頭,把他拉回紅磚道上。
  完了!她一定是考得稀爛,自覺無顏見江東父老,連家都不敢回了。
  “不想回家啊?”考生最大,他陪著笑臉問。
  “我媽說了,考完我可以去逛書店,還可以不用回家吃飯。”
  想要他繼續陪著,好歹開個口說拜託嘛。
  “我媽可沒說我陪考完可以去逛書店,可以不回家吃飯喲。”
  “你媽等不到你就會上我家去問我媽,我媽就會告訴你媽說你陪我去逛書店,不回家吃飯了嘛,笨!”
  誰笨啊?打個電話就好了,還囉哩叭嗦地說這麼多幹嘛?
  “我答應陪你逛書店了嗎?”她怎麼認為要他做的事都是理所當然的?
  “你不陪是不是?”她停下來問,問完了根本不等回答。“好,那我自己去。”
  不管他想怎麼反應,她已經很有志氣地勇往直前,朝重慶南路的方向出發。
  過了一個紅綠燈之後,她回頭偷瞄了一眼,沒見他跟上來,不由放慢了速度;不久之後,她開始頻頻回首,又過了不久,她乾脆倒著走,走得更慢了。死尹仲堯!臭尹仲堯!爛尹仲堯!竟敢丟下她不管,以後再也不理他了,哼!沒什麼了不起的,自己逛就自己逛!她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卻撞上了一棵
  行道樹,不,是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走路不看路!有人像你這樣倒著走的嗎?”尹仲堯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他正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要你管!”她往旁邊一閃,又要向前,他更快地抓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
  她不是沒有試著甩掉他的手,而是怎麼甩也甩不掉。
  “別在大街上使性子,很難看你曉不曉得?”他小聲提醒她。“我沒說不陪你,你走那麼快幹嘛?要是我跟丟了,你怎麼辦?”
  “我哪有走得多快,”她不打自招。“人家根本沒看見你跟過來。”滿腹委屈地,她承認一路都在等他。
  “我在對面跟著,你當然看不見啦。”
  “好哇!你存心捉弄我!”她掄起拳就要捶他。
  “別鬧了!”他不跟她玩了。“待會兒帶你去公園路喝酸梅湯。”
  “我要喝兩杯!”她是很健忘的,忘了誰剛才還很生氣呢。
  “喝兩杯?”他望著她,搖頭連連。“我要是不跟上你的話,你連回家的車錢都沒有。”
  “喔,對了,”她這才想起來。“我的錢包在你那裏!”
  她被人敲了下頭殼。
         ※        ※         ※
  “志強,我今天給蔣大嫂打了電話。”韓母端了杯剛泡的茶給正在客廳裏看電視的韓父,若有所思道。
  “哦?”
  “問問雪蓉考得怎麼樣。”
  “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韓母似有隱憂。
  “擔心什麼呢?你擔心雪蓉考不上學校啊?”
  “這個我倒不擔心,”韓母歎聲氣。“我是心裏矛盾。”
  “你有話一次說完行不行?我聽得難受啊。”
  “哎,我說你動動腦子想想看嘛!這大學聯招是全國性的耶,彥瑤可能上中南部的學校,雪蓉也可能上北部的學校,我這麼說,你該懂了吧?”
  “你是說——”韓父琢磨片刻,似乎悟出點什麼來了。
  “對。你想過嗎?大學就這麼幾所,說少不少,說多嘛也不多,她們倆不是沒有可能考上同一所學校,我說的沒錯吧?”
  “這我還真沒想過。你這麼一說,我心裏也犯矛盾了。彥瑤和雪蓉的成績應該在伯仲之間,不分軒輊才是。”韓父沉吟著。
  “就是呀,聽蔣大嫂的口氣,雪蓉好象考得很好。”
  “我們先別想這麼多了,兩個孩子都考得好還不好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且走且看嘛,現在擔心也是多餘的。”
  “也只能這樣了。”韓母很是無奈。
  “彥瑤又出去啦?”
  “唉,考完之後,她沒有一天閒著,天天往外跑,要不就找同學,要不就上尹家去,快成野丫頭了。”
  “隨她去吧,考完了是該讓她輕松輕松,何況她考得還不錯嘛。”
  “我哪天不由著她啊,她都快讓你給寵上天了。”
  韓父不好意思她笑了笑。“你去看過眷村改建的情況了嗎?進行到哪兒了?”
  “我每天買菜的時候都會經過那兒,哪用得著特別去看啊?進度還挺快的,整個外牆結構都成型啦。”
  “那應該快好了。”
  “聽村長太太說,農歷年前應該可以完工。”
  “那很好呀,過年前就能搬進新房子了。”
  “是不是還得抽簽決定樓層啊?”
  “那是當然的,坪數大小按階級分,樓層自然得靠抽簽來決定了。”
  “我們是住三房兩廳的那一型吧?”韓母再次確認。
  “沒錯啊,不是早告訴你了嗎?”
  “我覺得挺矛盾的。”
  “又什麼是矛盾啦?”
  “我呢,喜歡住一樓,前面還能有個小院子,跟以前住的房子比較接近嘛。”
  “那你就求老天爺讓我們中個一樓的簽嘛。”
  “可是抽到一樓的好象還得自己負擔一部分錢是吧?”
  “當然啦,一樓多個庭院,占地比較大嘛,我們還有點積蓄,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吧。你要是捨不得那些錢,中了一樓再想辦法找人交換不就得了。”
  “唉,到時候再說吧。”
         ※        ※         ※
  “你什麼時候會收到成績單啊?”王夙芬邊趕著做加工邊問韓彥瑤。
  “快了吧,你呢?”韓彥瑤上王家來,也得幫著趕貨。
  “也差不多了。”王夙芬今年考二專。
  “考得如何?”
  “差不多吧,也許能摸個學校念念。”王夙芬快成差不多小姐了。“你呢?”
  “差不多吧。”她學著王夙芬的口吻,兩人相視而笑。
  “哎,你跟尹家老二沒什麼吧?”王夙芬幾天前看見他們兩人在路上有說有笑的,有點意外。她的印象中,尹老二是不怎麼搭理女生的。
  “你覺得有什麼嗎?”她未正面回答。反正眷村裏的孩子,男女生不那麼壁壘分明,鄰居嘛!有說有笑的更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有什麼也沒什麼啦。”王夙芬像說了句繞口令。“反正你就要上大學了,就算想談戀愛,也沒什麼不可以嘛。”她把一堆加工完的貨裝進箱子裏,又拆了一包新的半成品。“他哥是不是出國啦?”
  “對,走了一個多禮拜了。”
  “哎,你小時候不是很崇拜他嗎?”
  “你說尹大哥啊?”
  “不是嗎?”
  “我現在還是很崇拜他呀。”
  “那他弟呢?”王夙芬有點不死心。
  韓彥瑤聳聳肩。那個偷心賊,她正准備找他算帳呢。“你媽快下班了吧?”
  “幾點啦?”王夙芬看了看牆上的鐘,五點。“快回來了吧。”
  “你待會兒得做飯嗎?”
  “看我媽嘍。她做飯,我就繼續做加工,她要是想做加工,我就得做飯了。我不像你,你命好,跟我那兩個弟弟一樣,補習下課了,就在外頭混到吃飯時間才回來,可惡透頂!”
  “哎,你罵人啊?我哪里可惡了?我不是在這兒幫了你一下午的忙啊?”
  “我是說你的命跟我家大小少爺的一樣好——”王夙芬拖著長長的尾音,以示心中的嫉妒與羡慕。
  “夙芬,我們別做加工了,現在就做晚飯好不好?你教我作菜。”韓彥瑤說風就是雨的,丟下加工品,拉著王夙芬進廚房去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5:33

         ※        ※         ※
  “你這兩天跑哪兒去了?害我白跑你家好幾趟!”韓彥瑤一進尹仲堯房裏劈頭就問,一屁股坐在他椅子上,一副來討債的樣子。
  “找我有事啊?”他本來在五斗櫃裏翻找東西,見這陣仗只好暫停。關上抽屜,他倚著櫃子問她。
  “你教我彈吉他啦!”
  “吉他不是借給你了嗎?自己在家練習不會啊。”他說得溫和。
  “你先說,你去哪里了?”
  “我陪於明思到工業園區各工廠跟人談供應包子饅頭的事。”
  “又不是去做壞事,幹嘛不告訴我啊?”
  “告訴你幹嘛?”又幫不上忙!也沒人管她上哪兒去呀。“你不是要彈吉他嗎?吉他呢?”
  “不必彈了啦!”
  都是她的話,一下要彈,一下又不必彈了。“吉他被你彈壞了嗎?”
  “才沒有,是我的手指頭壞了啦!”
  “手指頭怎麼啦?”他這才注意到她一直把左手藏在背後。
  “喏。”她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誰給她包紮的?一根無名指包得像蜂窩似地,好笑!
  “你還笑!”她拿起桌上的字典朝他扔過去!
  他接住了,把字典放回桌上,抬起她的左手細看一番。“怎麼稿的?”
  “切肉絲時切傷的。”她在王夙芬家裏切出來的可不能叫作肉絲,沒聽說過有那麼粗的肉絲。
  “幫你媽切肉絲啊?”太陽打西邊出來嘍。
  “不是啦,是幫夙芬切的。”她壓低聲音又道:“我想學做肉絲蛋炒飯嘛!”
  “那麼簡單的東西,有必要上人家家裏學嗎?”丟人丟到外頭去了。
  他出了房門,拎著藥箱又進了來,開始拆蜂窩。
  “你要幹嘛?”她只是問問,沒有把手抽回去。
  “包成這樣能看嗎?”他拆掉紗布之後,嘖了好幾聲。肉絲不曉得切得如何,手上的肉倒是差點被削掉。
  “嘶——輕一點啦!”
  “怕疼就不該那麼不小心。”他在傷口上灑了些雲南白藥,重新裏上紗布。
  “好了。”
  “幾天會好啊?”
  “不知道。”她把他當醫生了嗎?“別弄濕傷口就對了。”
  “你彈吉他給我聽。”
  “吉他在你家。”他提醒道。“出去散步不好嗎?”
  “不好。我經痛,不想出去。”
  “筋痛?”嗯,臉色是不太好。“你哪根筋痛?”
  她稍有錯愕,但立刻明白了他沒聽懂。也好,她剛才回答得也太快了點。
  “我哪根筋都痛。”
  他看她是神經痛!
  “哎,我替你看手相好不好?”她又突發奇想了。
  “你還會看手相?”不學無術!瞎掰最拿手。“看吧。”他伸出大掌,想聽聽她到底能掰出些什麼名堂來。
  “嗯,我看看啊。”她煞有介事地捧著他的手細察紋理。“你的生命線很長,不過晚年可能有點毛病;智能線也不短,表示你還不笨。你看,孔明眼這麼大,表示你很會念書——”
  都是廢話!這些用得著她來告訴他嗎?“還有呢?”
  “還有還有,你的感情線嘛……。”
  “感情線怎麼啦?”這個他就比較感興趣了。
  “你在感情方面嘛——可能會經歷一些波折。你可能會愛上兩個女的,也可能是有兩個女的會同時愛上你。”說完了,她甚為得意地望著他。
  聽她放屁!有幾個女的會愛上他,他才懶得理呢。她是一定得愛上他。而他呢,是絕對不可能愛上第二個女生的。
  “說完了嗎?”
  “說完了。”
  “好,那換我替你看相。”
  “你也會啊?”
  那還不容易嗎?瞎掰誰不會?有本書他連書皮都沒看過就可以洋洋灑灑地寫一大篇讀後感了,還有什麼不能掰的?“會呀。”
  她半信半疑地瞅著他。“看吧。”還是相信了,她把纖纖玉手放在他手上。他先模仿她的前半段,說了一堆廢話,然後就賣起關子了。“你的感情線嘛……。”
  “怎麼樣?”她湊近一點問。
  “很平很順,你這輩子只會愛上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呢?也一輩子只愛你一個人。”語畢,他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拉她坐在他的腿上。“相信我的話嗎?”
  “不信。”她一副挑釁的表情,下巴抬得高高的。
  由不得她不信,拽回她的下巴,他吻住那張倔強的小嘴。
  不知經過多久,她在他的唇上悶哼著,開始掙紮想推開他的臉,最後竟掄起拳來捶他。
  “幹嘛啊你?”他只放開唇,不放人。
  “我不能呼吸啦!”她急喘著。
  他失笑。沒關系的,憋氣的功夫是可以訓練的。“好了沒?”
  “什麼好了沒?”
  “換氣換好了沒?”
  “啊?”不用啊了,他開始了第二回合。
         ※        ※         ※
  算算日子,聯招會寄出的成績單也該到了,查了兩趟信箱,韓彥瑤終於等到了。懷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不安,她急得在一樓的信箱旁就想打開信封來看。
  封口都拆了,拿出來看吧!……算了,回家關起房門來看好了。她一步步,重重地踩回四樓。
  “成績單寄來了嗎?”韓母本來是在看電視的,一見女兒進門,立刻盯著她問。
  “寄來了。”韓彥瑤的心跳還快得離譜,聲音有點抖。
  “拿來媽看看。”媽媽向她伸手要成績單。
  “不要啦!”她本能地把信藏在身後。“我先回房裏看,等一下再告訴你結果。”跑了。
  “看完快點出來!”韓母有自知之明,想從女兒手上搶到成續單是斷不能得手的。她少有追著女兒打的經驗,缺乏練習,身手不夠矯健,還是別找麻煩。
  咦?雪蓉也該收到成績單了吧?韓母心中有些忐忑,她很想立刻撥個電話到台中去問問,礙於韓彥瑤隨時可能奪門房而出,因此而打消了念頭。
  看一張成績單需要花上半個鐘頭嗎?這丫頭該不會是——出來了,出來了。
  “媽——”韓彥瑤哭著出了房門。
  “怎麼啦?”韓母趕緊上前抱住她。又失常了嗎?“別哭、別哭,快告訴媽,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成績不如理想?”邊替女兒擦淚邊安慰著。“考不好也沒關系,媽不會怪你的。”
  看來她的演技不差,唬得住老媽的話,再想唬誰應該都沒問題了吧?
  她霍地從媽媽懷抱中掙脫,看了看愁眉不展的媽媽,終於噗哧笑了出來。
  韓母先是不解,但隨即發現了女兒的惡作劇。“好哇!你這鬼丫頭,竟然捉弄媽!看我怎麼收拾你!”所謂收拾就是搔她癢。
  “好嘛!好嘛!對不起啦!人家想給你個驚喜嘛!”她滿屋子跑,躲著媽媽的魔掌。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韓母收兵,不玩了。“成績單給媽看看!”
  “考得很好嘛!”韓母也注意過聯招會公佈的錄取標准,女兒的成績十拿九穩能進最高學府。“媽可先警告你喔,下回別這麼嚇我,聽見沒有?”警告女兒的她早已眉開眼笑,高興得合不攏嘴了。
  “不會有下次了啦。”她挨近媽媽。“媽,你可不可以先替我保守秘密啊?”
  “什麼秘密?”
  “就是我的聯考成績嘛!你先別告訴左鄰右舍,還有,你也要爸爸別跟人說。”
  左鄰右舍?現在住的地方可不比眷村裏,哪來那麼多左鄰右舍?整棟公寓只有尹家跟他們熟,她犯不著逢人便說,到處去炫耀,尤其是尹家,人家家裏出的都是高材生,她才沒那麼二百五,沒事魯班門前弄大斧。
  “知道,知道,人家不問,我就不說。”
  “這樣還不夠啦!人家問了你也不能說,就說還沒收到成績單好了。”
  “我不說,人家遲早也曾在報紙上看到你的名字呀!”
  “我只要你保密個兩天就好。”
  兩天?“好好好,媽答應你,一定守口如瓶,可以了吧?”
  “謝謝媽!”她感激涕零,在媽媽臉上用力一親。
         ※        ※         ※
  成績單該寄到了吧?還不見那傢伙前來報告戰果,豈不怪哉?
  “媽,韓媽媽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尹仲堯在飯桌上對老媽旁敲側擊,打探消息。
  “說什麼?”尹母在飯桌上的反應還不及在牌桌上來得快。
  “說她家大姑娘考得如何呀。”
  “喔,你說的是彥瑤吧?”
  對啦!不然韓家還有另一個大姑娘嗎?
  “沒有耶。”尹母用力想了想,又道:“奇怪了喔,好象應該曉得成績了嘛!會不會是考得不如理想啊?”她還很體貼地替人著想,囑咐兒子一句:“人家要是沒打算提這事兒,你可別先去問人家,知道嗎?”
  不問才怪!他待會就上樓去找她。
         ※        ※         ※
  韓彥瑤早早吃過晚飯後就坐在四樓階梯上等著,等尹仲堯先沉不住氣。
  來了,來了,她繼續醞釀情緒,那種可以讓人痛哭流涕的情緒。腦袋裏盡想著上回他在山上遇到台風的另一種版本——他一去不回,一命嗚呼!
  “幹嘛啦?考得不好啊?”他爬上四樓,瞅著縮在一角的她,鬥敗公雞似的模樣給他很不祥的預感。
  不說話,因為她一開口就會笑出聲。
  “起來吧,別坐在這裏喂蚊子。”他拉她站了起來。
  不吭氣,一吭氣肯定穿幫。
  “走啦。”他拉她下樓。
  她就這麼被他一路拉到大街上,他又帶她朝工業園區走去。這一路昏暗的路燈倒讓她真有點悲傷的情緒了。不過這節骨眼上可千萬別出現野狗才好。還好,園區到了。
  “考得怎麼樣?”他耐心地問著。
  她沒說謊話,只是不說話。
  “我好歹也教了你幾年功課,算是你半個老師了,跟我都不能說嗎?”他諄諄善誘的口氣還真像個老師。
  教了幾年功課了不起啊?那要是她真考得不好就對不起他了是嗎?就一輩子該欠他嗎?施恩不望報的道理都不懂?
  “考不好,明年重考就是了,別太難過了。你這樣子看了教人心疼。”他伸手攏了攏她漸長的頭發。“反正我還住在家裏,還可以教你功課,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尹仲堯突然覺得害她考不好的人是他。也許是他讓她分心了。這個想法令他懊悔不已。欲速則不達,說得一點不錯,他該等她再長大一些的。
  這是尹仲堯在說話嗎?怎麼她聽得好感動、感動得想哭呢?原來滿腦子假想出來的悲劇,比不上他這一席溫柔感性的話。
  她開始擦眼淚了。
  “彥瑤,別哭了。”他摟了摟她的肩。“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還喊她彥瑤,從來他都好象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的呀,她哭得更厲害了。
  他拉她在石椅上坐下,緊摟摟住她。“不哭、不哭。”他有些招架不住了。
  “明年,明年你一定可以考上的,我保證!”
  “不用等明年了啦。”她停止了惡作劇。他那心急如焚的樣子讓她覺得自己很殘忍。
  “你別說喪氣話好不好?你的智慧線很長、很聰明,你的學校成績一向很好,考不好純屬意外,有了今年的教訓,明年一定沒有問題的,相信我。”他托起她的臉,認真地對她說。
  “尹仲堯,對不起。”她鼓起勇氣承認自己的惡行。“我沒有考不好啦,而且——而且我應該可以跟你念同一所學校。”
  有人要抓狂了!他的眼底迅速升起兩道烈焰,熊熊燃燒著他的憤怒。他倏地松開她,兩手往褲袋裏一插,整個上身往椅背上靠去,不再看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啦!”見他真的發火了,她急得直搖晃他的手臂。
  他不為所動。
  “人家已經知道錯了嘛!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啦?”她除了撒嬌地搖著他的手臂,求他原諒之外,沒別的辦法了。
  他依舊一動不動,她應該再低聲下氣一點的。
  “其實,”她打算自圓其說,為自己脫罪。“我也不算欺騙你嘛!我剛才什麼也沒說,是你自己一開始就認定我考不好的。”
  好好好,她倒有理了,說了半天還是他的錯?
  “你不說話是不是?”她惱羞成怒。“好,那你一個人留在這裏生氣,氣死算了!我要回家了,以後再也不理你了,哼!”她說著,就真的站了起來,轉過身走人。
  有人道歉像她這麼沒誠意的嗎?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狗改不了吃屎!
  “站住!”河東獅吼。
  停了一秒鐘,她繼續向前。
  “你不要等撞見狗了才回頭要我救你!”他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狗,標准的膽小惡人。
  她果然聞犬喪膽,兩腳被釘在原地,看樣子是拉不下臉回頭。
  “回來!”
  她只轉過身。
  “叫你過來,聽見沒有!”真是欠人凶她。
  她應聲抖了下身子。
  他不再喊她了,要不要過來自己看著辦吧。
  她的優點就是志氣不大。跺跺腳作作姿態,不甚情願地走了回來,杵在他面前。
  人都回來了,還揚個下巴幹嘛?他伸手一拽,把她拽回椅子上。
  “你自己說,我該不該罰你?”他雙手按在她肩上,不讓她動彈。
  “不該!我考得那麼好,你應該獎勵我才對!”她的字典裏沒有謙虛這兩個字。還沒說她胖呢,她自己就先喘了。
  笨蛋!對他來說,懲罰和獎勵根本沒什麼不同,橫豎都是一個吻字,要獎勵是嗎?可以。
  她領了個快令她窒息的獎賞,他則覺得罰得還不算輕。
  “永遠別再這樣玩弄我的情緒,知道嗎?”罰完之後,他在她耳邊溫柔地警告。
  “我才不是要玩弄你的情緒呢,我只是想讓你驚喜一下嘛。”吃了蜜糖之後的嘴還是比較甜的。
  “這種驚喜我寧可不要。”
  “好嘛、好嘛,沒有下次了啦。”
  他捏扯了下她的嫩頰。“回家吧。”
  韓彥瑤回家就要告訴媽媽不用再保守什麼秘密了,要敲鑼打鼓沿街快報她也不在乎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6:00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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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家客廳。
  “你說,這下我們該怎麼辦才好?”韓母連日來憂喜參半。喜的是蔣雪蓉和韓彥瑤兩人同時考上台大,憂的也是這一樁。這會兒正准備跟丈夫討論因應之策。
  “唉,這是天意。”韓父也很無奈。“我們還是先別操心了,學校那麼大,她們倆又讀不同科系,也許根本碰不上面也不一定。”
  “我就說你沒有腦筋嘛!學校雖大,可也沒你說得那麼大呀,兩個人怎麼可能四年都碰不上面呢?真是異想天開。”
  “那你倒說說看,我們能怎麼辦?”
  “我要是知道該怎麼辦還用得著問你嗎?”
  “蔣大哥、蔣大嫂知道了嗎?”
  “怎麼可能不知道嘛。”
  “那他們怎麼看待這事兒?”
  “蔣大嫂跟我一樣擔心,她是擔心女兒不要她,我是擔心女兒恨我。”
  “蔣大哥呢?他怎麼說?”
  “他的想法跟你差不多,他說如果她們倆真碰上了,碰上了再說。”
  “蔣大哥說的沒錯,紙是包不住火的。”韓父沉吟片刻又道:“或者你認為我們應該主動找孩子們把話說開了?”
  “我沒那個勇氣。”
  “那就且走且看吧。其實我倒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雪蓉從小就善解人意,個性比彥瑤溫馴多了,她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也能體諒我們和蔣大哥蔣大嫂的,彥瑤那就更不需要操心了,她也許高興還來不及呢。”
  “事情要真如你說的那樣就好了。”
  夫婦倆討論了半天,結論還是原來那個——聽老天安排。
         ※        ※         ※
  韓彥瑤把媽媽買給她的新衣服全還給媽媽了。
  “怎麼啦?不喜歡啊?”
  “不是啦。”這個謊一定要說,否則以後媽媽可能不會再幫她買新衣服了。
  “我不習慣穿這種軟軟滑滑的料子。還有,穿這麼花的衣服不好吧?你不希望我太引人注意吧?”
  “我覺得很好看呀。”韓母重新翻看了自己挑選的新衣。
  “媽,那你就留著自己穿嘛。”她從媽媽手中拿回衣服搭在媽媽身上比試著。
  “你看,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你穿一定好看,而且看起來會年輕個好幾歲,人家一定不會想到你有我這麼大的女兒。”
  “真的嗎?”
  “騙你是小狗。”
  韓母已經有些飄飄然了。“好吧好吧,那我就留著,下回不給你買這種衣服了。”
  “對對對,下回你就選那種沒什麼式樣的,最好也不要有太多圖案的。還有,盡量買純棉的,”她絞盡腦汁想趕快交代清楚。“這樣吧,你只要挑你不喜歡的買就對了。”
  “還說不是不喜歡我買的衣服。”媽媽啐了一聲。
  “喜歡、喜歡!反正這些衣服又不會壞掉,以後我還是穿得著。”再過兩個十年。“喔,對了,媽,你也別再買粉紅色的衣服給我了。”
  “為什麼?你一向最喜歡粉紅色的呀。”
  “現在不喜歡了嘛。”
  “喔。”怎麼說變就變了呢?韓母沉吟了一會兒,忽地欲言又止。“彥瑤——”
  “什麼事啊?媽。”
  “你開學都快一個月了,有沒有在學校裏遇見什麼人啊?”
  “遇見很多人呀,有幾個高中同學跟我同校,偶爾會遇見的嘛。”
  “沒別的了嗎?”
  別的?“媽,你問得好奇怪唷,你覺得我應該遇見什麼人嗎?”
  “沒有啦,媽隨便問問,沒事。”
         ※        ※         ※
  尹仲堯到籃球場上來了。下午四點的太陽已經不那麼毒了,球場上學生不少,清一色是男的,他跟很多人在這裏打過球,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
  打球的都是男的,不過看球的可就有女的了。三三兩兩散佈各角落的女學生,隨意地觀看籃下風雲。有人來欣賞精湛的球技,有人則來品評籃下的風雲人物。護欄邊上偶有恰巧經過稍作停留的女學生,蔣雪蓉和她的同學便是其中之一。
  尹仲堯絕不是什麼風雲人物。無關夠不夠格,他根本不愛出鋒頭。但他時有神乎其技的表現,所以還是博得不少掌聲。
  他利用運球的時機,稍稍往護欄靠近了一些,因為他要跟那傢伙打招呼;他對她眨了好幾次眼,她竟然沒有反應?一定是近視了,完了,完了!沒關系,叫她戴隱形眼鏡好了。
  “哎,蔣雪蓉,你認識那個人嗎?”同學好奇問著。
  “哪個人?”
  “你快看,就是現在正要投籃的那個。”
  “不認識呀,你認識他啊?”
  “不認識。”同學納悶地搖了搖頭。“我看他剛才看你的樣子,以為你們彼此認識呢。”
  “你看錯了吧?”蔣雪蓉不以為意。
  “你不是有副眼鏡嗎?戴起來看看嘛。”
  “我只有上課時才戴眼鏡,平常我不戴。”
  “為什麼?你戴眼鏡也很好看呀。”
  “戴眼鏡不舒服。”
  “隨你吧,別說我沒提醒你喔,那個男的長得挺有味道的。”
  “我近視沒那麼深,他長得什麼樣子我還看得清楚。”
  “走吧。”同學看了看表。“快上課了。”
  好好好,剛上大學就會裝模作樣,裝神弄鬼的,不理我?回去再算這筆帳。
         ※        ※         ※
  “尹伯伯,尹仲堯在嗎?”
  “在在在,在他房裏,你去找他。”尹父領韓彥瑤進屋。
  “尹媽媽好。”她向客廳裏看電視的尹母打了聲招呼。
  “來啦?彥瑤。”尹母習慣性地回了一聲,她在家裏看見韓彥瑤比看見兒子還習慣。
  韓彥瑤“嗯”了聲就進尹仲堯房裏去了,比進自家廚房還平常。
  “老頭啊,這丫頭真是越大越標致了呵。”
  “可不是。一轉眼,這孩子都上大學了,時間過得還真快啊,我老記著她就怎麼點大的模樣。”尹父比了個迷你小學生的高度,離一米七差得遠了。
  “歲月不饒人喔,小孩大了,我們也老。”尹母頓生感慨。
  “我老了就怕有麻煩,你就沒什麼好擔心的,根本不必怕老。”
  “你有什麼麻煩?”
  “我怕得老年癡呆啊,”尹父誇張道。“我不像你,經常有牌可打,腦子永不折舊,想得老年癡呆很難哪。”
  “去!”
         ※        ※         ※
  “尹仲堯!”韓彥瑤一見有人七早八早就去夢周公了,掀起薄被,在那人耳邊就是一聲獅吼。
  “哎唷!你可不可以別再這麼對著我的耳朵大喊大叫的?!你再這麼多叫幾次,以後你喊破喉嚨我也聽不見了。”尹仲堯從床上坐起,不耐煩地看著她。
  “哪有人那麼早就睡覺的啊。”她硬是把他拖下床來。
  “你管我!”我下午打籃球打累了想睡,你會不知道嗎?再裝嘛!“找我有事啊?”
  “沒事。”只是很多天沒看見你這個人了,想來瞭解一下狀況。
  “沒事?那我繼續睡了,你請便吧。”他又回床上去了。
  “起來啦你!”她像練習拔河似地,使勁拔著它的手臂。
  她拔得贏才怪,一把被他拔了過去,抱著不放。
  “要死啦你,放開我!”她低喊著。“你爸媽在外頭耶。”
  掩人耳目?他很快就放過她了。雙手枕著頭瞅她。
  “看什麼?不認識啊?”她坐在床尾斜睨著他。
  “你是不是近視啦?”
  “沒有吧。”
  “走!”他突然一躍而起。“我帶你驗光去!”
  向父母交代了行蹤,他帶她去了趟附近的眼科。
         ※        ※         ※
  “幹嘛帶我來驗光啊?跟你說我沒近視你偏不相信。”
  “你只是還不需要戴眼鏡罷了,視力可沒有多好,多注意你看書的習慣吧,你是不是經常躺著看書?”
  “你就知道說我,我也看過你躺著看小說呀。”
  “我很少躺著看書的。”她看到的那一次是巧合。
  又走了一段路。
  “你今天下午為什麼不理我?”他留意著她的表情。
  “今天下午?我今天下午沒看見你呀,下午你在哪里?”
  “在學校打籃球。”
  “幾點?”
  “四、五點的時候吧。”
  “那時候我在上課耶,怎麼可能在籃球場看見你。”
  “可是——”算了,還是別說的好。看她那樣子也不像在說謊,要是他硬說看見她了,她少不了要說些揶揄的話,諸如想她想瘋啦,得了幻想症啦什麼的。
  “可是什麼?”很少見他吞吞吐吐的。
  “沒什麼,以後在學校看見我,一定要跟我打招呼。”有人長得跟她那麼像,為了慎重起見,以後她一定得先跟他打招呼。
  “那如果我是遠遠的看見你也要打招呼嗎?怎麼打招呼啊?像這樣嗎?尹——仲——堯!”她竟然在大街上大喊他的名字。
  他按了下她的腦袋。“我的名字可不是給你吊嗓子用的,小白癡!”
  “哎,明天下午我沒課,跟同學約了一起去大世紀看電影,你去不去呀?”
  “看哪一部?”
  “旗鼓相當。”
  “看過了。”
  “什麼時候看的?你怎麼沒找我?”她很不高興了。
  “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有課、什麼時候有空啊?”
  “你不會跟我要課表啊。”
  “不必了。”
  “這可是你說的喔,以後找不到我,可別向我興師問罪喲。”
  “不會。”要找她還不容易嗎?回家等就有了。
  到家了。關上公寓大門之後,他駐足一樓樓梯口。
  “上樓呀!”上了幾階之後,她發現他沒跟上,回頭喊了一聲。
  “我還沒吃晚飯呢。”
  “你幹嘛不早點說,剛才在路上隨便我家店吃點東西不就結了。”她下了來。“要不,我現在陪你出去吃。”
  “不用了,我媽應該會留些飯菜給我。”
  “那就上樓呀。”她抬腿又要上階梯了。
  “等一下!”喊住她的同時,他已經拉她轉身,沒等她再次發問,他的唇就堵住那張聒噪的嘴了。
  “我先吃你當開胃菜。”他算好了時間,說句話讓她換氣。
  “別擔心,如果現在有人要進出這個門,我立刻放開你。”二度換氣。
  長長的、深深的熱吻之後,他輕啜著她的唇。
  “尹仲堯……。”他最喜歡聽她用這種夢囈般的聲音喊她,柔而不膩,令他全身酥麻。
  “嗯……。”他學她拉長聲音。
  “你爸媽知不知道我們……,我們……。”
  “知不知道我們這樣嗎?”對著她的唇,他又一記長吻。
  她害羞了,軟軟地窩進他懷裏。
  “你想讓他們知道的話,我現在就去告訴他們好了。”他松開她,作勢要上樓。
  “不要啦。”她抱緊他,不讓他走。
  “為什麼?”他現在可以配合她了,她想什麼時候讓別人知道都行,反正她已經成年了。
  “反正不要就是了嘛,不許你說。”她命令著。其實她也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使她還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連王夙芬都瞞著。與其為村子裏的爺爺奶奶、叔叔伯伯、阿姨嬸嬸們添個茶餘飯後閒磕牙的話題,不如兩人獨享甜蜜滋味。
  “就你知、我知?”
  “嗯,還有,天知地知。”她踞起腳尖,用力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上樓吧。”
  “回來啦!”尹母正要出門,剛好遇見先上二樓來的韓彥瑤,看見隨後就到的兒子,她交代著:“晚飯在飯桌上,你自己趁熱了吃,我出去一下。”
  尹仲堯跟老媽點了點頭之後,問了韓彥瑤:“明天跟我一起出門嗎?”
  “不要。”她繼續上樓。“尹媽媽再見。”
         ※        ※         ※
  期中考結束之後,韓彥瑤跟一票女同學在公館附近閒逛。沿街攤販迤邐,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琳琅滿目,教人目不暇給。空氣裏蒸騰著鹵肉的香氣,一個接一個豐盛的鹵味攤上,排列著白色的魚丸、綠色的四季豆、棕色的各式鹵味,聞其味不由令人垂涎三尺。
  天色已暗,鹵味攤點亮了燈,像一棵棵裝飾完畢的聖誕樹,色彩鮮艷、晶亮耀眼。賣服飾商品的店家也亮起了霓虹燈,一條輝煌的街道就這麼點燃了。
  “哇!剛出爐的耶!”韓彥瑤湊近一個賣蟹殼黃的攤子,老闆才剛從爐裏鏟出一批燙手的蟹殼黃。
  “要幾個啊?小姐。”老闆堆著笑臉。
  “給我十個吧。”她要買回家孝敬父母。
  老闆用紙袋裝了十個,再用塑膠袋套在外頭方便她提著。“小姐,你別把這口給封死了,讓它透氣,蟹殼黃才不會潮掉,潮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給了錢,她追同學去了。
  同學在前面不遠的攤子上買豬血糕。
  “我也要一支!老闆,花生粉多沾一點。”豬血糕就是要給自己吃的了。
  付了錢,接過豬血糕,她和同學轉身的同時,剛好和反方向走來的另一群女學生擦肩而過。也因此,她和蔣雪蓉沒照上面。
  晃啊晃的,她晃得忘了注意時間。
  “我們待會兒去哪里吃晚飯啊?”
  “我沒意見,誰出個主意吧。”
  “韓彥瑤,你知不知道這附近還有什麼好吃又便宜的是我們沒吃過的?”
  “我不清楚耶。”她還在吃豬血糕呢。“喔,對了,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吃晚飯。”
  “你要回家啦?”
  “不是,我跟人家約了去銀座吃晚飯。”說罷,她才想到該看看時間了。
  “糟糕!都快六點半啦!”她緊張了。
  “喔……有約會喲!”其餘的幾個人同時曖昧地盯著他看。
  “不是啦!”她沒時間解釋,急得直跺腳。“哎呀!我得趕快走了,明天見!”
  她丟下同學,一路跑向銀座,沖進了店裏,掃視了一樓每個座位上的客人之後,繼續奔上二樓。籲!還好,尹仲堯還在。
  “對不起,我遲到了。”她走到他的座位旁,九十度一鞠躬之後,在他對面坐下。
  “吃什麼?”他懶得罵她了,把菜單放在她面前。
  “隨便。”
  “隨便。”
  他替她和音,順便白她一眼。永遠吃隨便!招來跑堂小弟,他點了蠔油雞腿飯和牛腩蛋面。
  “你能不能有點時間觀念啊?”
  “喏,一個給你吃。”她故意裝死,犧牲一個蟹殼黃好封他的嘴。
  他暫時是不能念她了,因為她已經將蟹殼黃整個塞進他嘴裏。
  “喝茶。”還體貼地把他那杯茶端起來喂他喝。
  飯和麵來得夠快,她躲過了一頓罵。
  她只吃了他那盤飯裏一塊雞腿肉就開始喝自己那碗蛋面裏的湯了。
  “面給你吃。”她等他快吃完飯了,把面碗挪到他面前。
  “你剛才在街上吃了多少零食啊?”看她食欲不佳,他以問句責備。
  剛上三樓來的客人正是剛才和韓彥瑤一起逛街的同學。她們在街上討論許久之後終於決定也到銀座來吃速食。一則固然是因為想不出什麼新鮮的主意(隨便講講),二則是順便來看看韓彥瑤跟誰來這裏吃飯。沒辦法,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而韓彥瑤剛才把碗推到尹仲堯面前的那個動作,則大大地滿足了她們的好奇心。
  “哎,看到了沒?”幾個人發現新大陸之後竊竊私語著:“她還說不是約會,那個一定是她的男朋友,要不然兩個人怎麼會公家吃一碗面呢?”
  “噓……,小聲一點啦,別讓她發現了。”
  “哎哎哎,你們快看哪,那個男的在幫她擦嘴耶。”六顆眼珠子快掉下來了。
  “要走了、要走了!”
  “牽手了、牽手了!”
  實況報導完畢,眾女主播忽想起尚未點餐,這才找了小弟來。
         ※        ※         ※
  化工系女生不多。韓彥瑤加上和她一起逛街的那三個就已經超過半數了。少數族群團結得厲害,下課十分鐘依舊形影不離。
  “韓彥瑤,你快從實招來。”
  “招什麼呀?”事情不太妙了。
  “嘿嘿嘿,昨天晚上我們全看見啦。”
  “看見什麼了?”
  “看見你跟一個男的在銀座吃飯,還看見你們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
  牽個手就被人家說得這麼惡心啊?
  “你快告訴我們啦,那個人是你的誰呀?”
  “是我N年的鄰居啦。”
  “喔——,原來還是青梅竹馬啊。”
  “好了啦,既然你們都看見了,還有什麼好問的嘛。”
  “那你承認他是你男朋友嘍?”
  “嗯。”她點了點頭,校園裏的戀情應該是很平常的吧?
  “哇塞!那你不是當場就傷了好幾個純潔少男的心了嗎?至少化工系裏就有人夢幻破滅。”
  “哎,他是我們學校的嗎?”
  “電研所一年級。”
  “那麼大啦?那純潔少男想敗部復活就有點困難了。”
  上課鐘響了,三堂會審結束。
         ※        ※         ※
  “韓彥瑤!韓彥瑤!”一輛自行車在她後頭追著。
  “什麼事啊?”她駐足回頭,原來是同班同學李匡祺
  李匡祺追上她之後便下了車。
  “繼續走。”他牽著車和她一起往校門走。
  “有事啊?”
  “我只是想問問你,你有姊姊或妹妹嗎?”
  “沒有。我是獨生女。”
  “沒有?那就怪了。”他搔了搔頭。
  “沒有姊妹犯法啊?”她開玩笑地問他。
  他也笑。“我覺得奇怪是因為昨天我到中文系去找人的時候,看見有個人長得跟你好象,而且不是普通的像喔。要不是那個女的鼻樑上架副眼鏡,我還以為是你上中文系去旁聽呢。”
  “哦?”她也好奇了。“不是你眼花了吧?”
  “不信的話,你上中文系去打聽打聽,搞不好中文系的學生會把你當成她。”
  “像就像嘛,你要我去打聽什麼,真是。”
  李匡祺繼而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韓彥瑤,聽說你有男朋友了,是真的嗎?”
  “你聽誰說的?”其實她不問也知道,除了那幾個法國號之外,不會有別人了。
  “我們班那幾個女生說的。”
  “你懷疑啊?”
  “我怎麼敢懷疑呢。”只是懷恨而已。
  “相信自己就對了,拜拜。”剛好出大門。
         ※        ※         ※
  自從李匡祺告訴韓彥瑤中文系有人長得跟她酷似之後,她陸陸續續又聽到多次同樣的話。蔣雪蓉的情況跟她相同。她們都對對方產生了好奇心,但未曾找機會證實心中的疑問。兩人都難掩一顆期待的心,希望能在偶然的機會裏相遇,一睹對方的廬山真面目。就在期末考結束,也就是寒假開始的前一夭,她們終於在校門口見面了。
  蔣雪蓉背著行囊,打算到火車站搭車回台中;韓彥瑤則是要到羅斯福路另一邊的校園書房裏跟尹仲堯會合,她們相見時各自都是一個人。這樣的相遇顯得分外令人震撼,不可思議的奇妙感覺迅速在兩人心中交織、擴散——原地怔忡良久之後,不可知的力量驅使兩人緩緩朝對方走去。
  “嗨。”
  “嗨。”
  兩人依然互相凝望。映在對方眼裏的那張臉和自己所見的這一張,幾乎是完全一樣的。
  “你好,我是蔣雪蓉,中文系一年級。”連聲音都一樣。
  “你好,我是韓彥瑤,化工系一年級。”
  “真沒想到,你竟然長得跟我一模一樣!”蔣雪蓉凝聚心中的撼動,吐著興奮。
  “我也好意外喔,原來傳言不假,真有你這個人耶!”韓彥瑤的興奮不亞於她。“你看,我們連身高都差不多。”
  “你住臺北嗎?”
  “嗯,你呢?”
  “台中。”
  “你是不是正准備回家過寒假?”她見蔣雪蓉背了個大背包。
  “嗯。”蔣雪蓉想起自己該趕火車去了。“我先走了,開學見,拜拜。”
  目送她的背影離去之後,韓彥瑤到了校園書房,找到尹仲堯,立刻將他拉到街上。
  “尹仲堯,我告訴你一件事,剛才我在校門口遇見了個人。”她急得立刻要說出剛才的驚遇。
  “誰啊?”
  “是一個——”她突然煞車。“哎,你相不相信世上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雙胞胎不算的話。”
  “你碰到一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了是嗎?”他並不意外。
  “你怎麼知道?”
  “我還知道那個人是中文系的學生。”
  “怪了,你是怎麼知道的?”她挽著他的手臂,問得不太客氣:“你認識人家啊?”
  “我很早就見過她了,第一次看見她是在籃球場邊,那一次我還錯把她當成你了呢。”
  “你把她當成我?”她聞言,不由妒火高張。“那你有沒有對地做什麼?”
  “有呀!”
  “你對人家做了什麼?快說!”
  “我跟她打招呼嘛。”
  “那她呢?她有沒有跟你打招呼?”
  “當然沒有,她搞不好還以為我——”他比了個腦袋秀逗的手勢。
  她稍稍釋懷了,不過只維持了五秒鐘。“不對。你剛才說這是第一次,那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她的聲音被捂住了。
  “放手啦!”她掰開他的大手。“那你怎麼知道她是中文系的?”
  “看過她穿中文系系服嘛。”
  “你到底看過人家幾次?我怎麼就很少在學校看見你?”
  “我是看過她很多次,不過都是在籃球場上遠遠地看見罷了。”
  “你不要臉,竟敢遠遠地偷看人家!”她的呼吸漸急,鼻子不斷用力歙著,看樣子是快哭了。他拉著她過地下道,回到學校那一邊,進了校門,他把她帶到傅園裏,在這裏聽她哭總比任她在大馬路上無理取鬧好。
  “哭吧,哭完了就回家,哪兒也別去了。”本來是要去看電影的,現在泡湯了。
  他雙手往褲袋裏一插,靠在柱子上,那樣子看來是不打算哄她了,要她哭完通知他一聲就好。
  嗚嗚……女人是水做的,她有的是淚水,說哭就哭了。見他遲遲沒有動作,她愈發哭得傷心——沒志氣的她,最後自己靠到他身上去了,還把他的雙手從褲袋裏抽出來——意思很明顯,就是要他抱。
  他沒抱她,就算要抱也得等他把話問清楚。
  “我有沒有偷看人家?”
  她抵住他胸前的頭用力搖了搖。
  “我是不是不要臉?”
  搖得更用力了。
  “你是不是很不講理?”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抬起頭來又哭了個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把“我不講理”四個字對著他哭訴完畢。
  他這才抱了她,抱到她完全停止哭泣。
  “電影是趕不上了,回家吧。”他摟著她往校外走去。
  “我們先去喝燒仙草好不好,好冷喔。”
  “嗯。”
  “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她舊調重彈。“怎麼會有人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呢?”她很小聲、很怨懟地加了一句:“連你都分不清楚。”
  “那是第一次,後來我就知道她不是你。”
  “你怎麼分得出來呢?她連身高、發型都和我差不多耶。”
  “我就是分得出來,相信我。”
  她很高興聽到他這麼說。“可是我心裏還是毛毛的,一想到你會看見一個不是我的我,心裏就不舒服。”
  “沒有那麼多你,在我眼裏,你才是你,只有一個你。”
  “可是她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我說過我分得出來。”
  “可是……。”
  “好了。”他打斷她。“不許你再提。”
  “不提就不提嘛。”她怯怯地應了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6:25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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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強,我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韓母憂心忡忡。這話她已經憋了一天,待女兒上尹家去之後,她才有機會投訴。
  “你是說——雪蓉和彥搖見著面了是嗎?”韓父立刻意會。
  韓母微微頷首。“昨天彥瑤一回家就興匆匆地告訴我說,她在學校裏遇見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她歎聲氣。“說的不就是雪蓉嗎?她連雪蓉的名字都知道了。”
  “那你怎麼回答她的?”
  “我根本不敢多說什麼,也就是嗯哼啊哈地應了她幾聲。”
  “她問了什麼沒有?”
  “她說下學期要再去會會雪蓉。”韓母愁眉深鎖。“你說,我們要不要先告訴彥瑤,說雪蓉是她姊姊?”
  “你先沈住氣。告訴彥瑤不是不可以,可是她一定會去告訴雪蓉的。她從小老埋怨自己沒有兄弟姊妹,要是她知道自己還有個姊姊,能不去相認嗎?而我們又如何能阻止她這麼做?如何跟她解釋?這一解釋就得將真相全盤托出。”
  韓父冷靜分析道。“我們不能決定要不要讓雪蓉知道真相,這一點得問問蔣大哥的意思。”
  “想那雪蓉回去一定會把遇見彥瑤的事告訴蔣大哥、蔣大嫂了,也許他們也正在為這件事發愁呢。”
  他們正想打電話到台中蔣家去,電話卻在這時響了。
  “喂,蔣大嫂啊!”
  “說了說了,昨兒一回來就說了……。”
  “就是啊!彥瑤還說要帶雪蓉回來讓我瞧瞧呢。雪蓉總是見過我幾次,可她要知道彥瑤是我女兒,要她不起疑心,恐怕是不可能的。”
  “嗯,好,你等一會兒。”韓母把電話筒交給丈夫。“蔣大哥要跟你說。”
  “蔣大哥啊!是是是,我也這麼認為,先告訴孩子們真相總比日後她們來向我們質問要好一些,……那好,我跟靜君商量商量再給您打電話!……好好好,再見。”韓父掛上電話。
  “怎麼樣?”韓母依然心焦。“蔣大哥怎麼說?”
  “蔣大哥決定把真相告訴雪蓉。”
  “那——蔣大嫂同意嗎?”
  “本來是不肯的,再三思考之後還是同意了。唉,長痛不如短痛,事情總要解決的。”
  “他們已經告訴雪蓉了嗎?”
  “沒呢,蔣大哥要我們今年上他家過年,兩家人一塊兒吃年夜飯,到時候一起告訴孩子們真相,兩家人吃過團圓飯之後呢就是一家人了,以後可以沒有顧忌,大大方方地來往了。”
  “這個辦法很好,那就聽蔣大哥的吧,事情早點了了,我心上的大石頭也好擱下。”
  農歷年前,昔日眷村住戶全數撤回了改建後的新房子。
  “尹太太,你也住這一棟啊?”抽中一樓的江太太因為先生剛升了上校,分配到坪數大一點的戶型,先前已得知跟韓家同住一棟樓,這會兒又發現跟尹家也是同棟的鄰居,不由眉開眼笑。“太好了,太好了!我住的這一棟風水一定特別好,以後我們家兒子女兒看看能不能托你們家和韓家的福,也念個好學校。”
  “江太太,你這麼說太客氣啦。”尹母的臉色不太好,不過不是因為江太太的話,而是她只要一想到以後進出這棟公寓都得爬五層樓梯,就根本笑不出來。都怪她那個寶貝兒子,抽中個下下簽!韓家閨女的手氣就比他好多了。二樓,二樓耶!多好啊!
  五樓!望之彌高的五樓!尹母提著菜籃子使勁往上爬,邊爬邊思索著五樓有什麼好的?對了,頂樓曬棉被、晾香腸臘肉什麼的還挺方便的。喔,還有,兩個兒子娶媳婦要是嫌房間不夠大,還能頂樓加蓋。好吧,勉強接受了,五樓就五樓吧。
         ※        ※         ※
  夏天吃刨冰,天冷了就吃熱湯圓,尹仲堯和韓彥瑤又到村外頭的小店去了。
  他還是要他的花生湯圓,她依舊點她的紅豆湯圓。不過,他也吃她碗裏的紅豆,她呢,當然也吃他碗裏的花生。
  “尹仲堯,我爸媽說今年要帶我去別人家吃年夜飯耶。”
  “哦?為什麼?”
  “我爸說我們家和他們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她家跟他家才是一家人吧?“你爸媽把你許給人家啦?”他一點也不擔心地問著。
  “不會吧?我沒見著什麼人上我家來提親呀。”她對問題的反應實在很奇怪,有點笨。
  “你這麼希望現在就有人上你家提親嗎?”
  “才沒呢。”她瞪他。“我還是學生耶。”
  “那——你覺得什麼時候上你家提親比較合適?”他這是在替自己問。
  “最快也得等我大學畢業吧。”
  不行,那時他才剛退伍,事業還沒有基礎。
  “你不想念研究所啊?”
  “不想。”她不假思索道。
  “為什麼?”
  “念書好辛苦喲。”她放下湯匙,扳著指頭數了數。“小學到大學,再加上三年幼兒園就是十九年耶。古人才十年寒窗,我都快讀掉兩個十年了。”
  “那你是蠻辛苦的,”他笑她一臉委屈的模樣。“我讀得沒你久。”
  “怎麼會呢?你還讀了兩年研究所呀。”
  “可是我沒讀你那三年幼稚——園。”他把幼兒園拆成兩截。
  “尹仲堯,你是不是在罵我幼稚啊?”她怯怯的口氣挺反常的。
  “你覺得自己幼稚嗎?”
  “我不知道。有一點吧,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象什麼都不會。”她好自責,好沮喪。
  “你會這麼說就表示你不再幼稚了。”這傢伙是長大了。
  “尹仲堯,你覺得我有什麼優點嗎?”問完之後她立刻低頭。大概擔心他說不出來。
  “你的優點嘛……。”他不是要吊她胃口,而是他突然發現自己從沒有想過她的優點,他只想好好愛她。
  “你不用那麼為難了,就當我沒問好了。”見他遲遲不答,她傷心地發現自己一無是處。
  “不想聽我說你的優點嗎?”
  “有嗎?”她又興奮了。“我有優點嗎?”別跟她說什麼品學兼優、資質聰穎那類中小學老師常用的八字評語,他也說這些就太傷人了。
  “天真活潑。”又美麗!
  “噢。”她有一點失望。因為小學同學中也有很多人領過老師這句話,通常後面還會加上合群守規四個字。
  “我喜歡你的率真。”他很認真、很深情地說出心中的感覺。
  她笑了,笑得好美、好甜。他說他喜歡。
  “滿意嗎?”他寵愛地看著她。
  “嗯。”她率真地連連點頭。
         ※        ※         ※
  小年夜這天,蔣雪蓉在廚房裏和媽媽一起整理著從菜市場辦回來的年貨。
  “媽,你今年准備的年菜好好象比往年多很多耶。”
  “今年除夕家裏有客人。”蔣母淡淡地。
  “哦?誰呀?”她有點好奇了。
  “你見過的。那年你動手術的時候,他們到醫院去看過你,有印象嗎?”
  她想起來了。“你是說韓伯父、韓媽媽嗎?”
  “嗯。”蔣母有了危機意識。“來,你幫我把這兩包白年糕切片,然後放進冷凍庫裏。”
  “喔。”她接過白年糕,放在砧板上切片,安靜了好一陣子。蔣母才覺松了口氣,問題又來了。
  “媽,韓伯伯有孩子嗎?”
  “有。”
  “有幾個啊?男的還是女的?多大了?”
  “有一個女兒,跟你一般大。”該來的終於來了。女兒?跟她一般大?——姓韓!
  “媽,那你知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來著?”蔣母裝糊塗。名字可不能現在說,她不想一個人面對女兒不可期的反應,等大夥到齊了再說吧。“哎唷,都十幾年沒見著那孩子了,媽一時也想不起來。”
  “媽,我們跟韓家很熟嗎?怎麼想到請他們來家裏過年的?”這還是頭一遭呢。
  “喔,他們剛搬家,一切還沒就緒,我們怕你韓媽媽忙得沒時間准備年菜,所以就決定請他們來啦。”完全合理。
  “媽,年糕切好了。還有什麼事我可以做的?”她不再多問了。
         ※        ※         ※
  由臺北往台中的一路上,韓家夫婦的心情越來越沉重。今天對他們來說無異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日子,如果老天垂憐,大女兒肯諒解,能接受他們是她的親生父母的事實,那麼他們從此便能重享天倫之樂。但事情也許不如想像中順利,因此他們心中誠惶誠恐。
  韓彥瑤卻是興奮得很。她沒有跟別人家一起圍爐守歲的經驗呢。只是有點納悶,怎麼突然就跑出這麼一家人出來。聽爸媽的口氣,兩家似乎交情匪淺,可是她從沒聽他們提過呀。管他的!見了面就知道了嘛。
  “媽,快到了沒?”
  “快了。”他們搭的出租車已進入太平鄉。
  “到了,到了。”韓彥瑤看見新明路的路牌。
  “別嚷嚷了,彥瑤!”情緒不安的韓母輕斥女兒。
  “司機先生,麻煩你在前面巷口左轉。”韓父交代了一聲。
  蔣家到了,韓彥瑤提著兩個禮盒跟在父母後面等著見人。
  “來啦!”蔣父應門。“志強,弟妹,你們來啦。”他滿臉笑容,看不出一點焦慮的樣子。“女兒呢?”
  “彥瑤。”韓母把躲在一旁的女兒拉到蔣父面前。“喊蔣伯伯。”
  “蔣伯伯好。”
  “好好好,都進來呀!”
  蔣母也從廚房裏趕了出來,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你們可來了,坐啊。”
  “蔣媽媽好。”韓彥瑤甜甜地喊著蔣母。
  “你一定是彥瑤了。”蔣母盯著眼前熟悉的面孔,輕歎一聲:“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小孩子不能多嘴,韓彥瑤沒敢問什麼太像了。
  “我去倒茶。”蔣母轉身又回廚房,韓母立刻跟了進去。
  “大嫂,怎麼沒看見雪蓉呢?”韓母悄聲關切。
  “她上市區裏去幫我補些東西,應該快回來了。”
  兩人對望一眼,似在為彼此鼓舞打氣
         ※        ※         ※
  兩對夫婦在客廳裏閒話家常,韓彥瑤插不上嘴,無聊地瀏覽著牆上掛滿的照片。她湊近牆邊,打算一張張看個仔細。咦?蔣伯伯、蔣媽媽有孫子啦?不對不對,照片上的他們比較年輕。怎麼——怎麼這個小孩那麼眼熟啊?大概小孩子都長得差不多吧?這一張就奇怪了,這個女孩兒上國中了吧?怎麼——
  韓彥瑤迅速掃瞄了起來,她的目光在一張比較新的彩色照片上停住了。照片上穿著台中女中制服的女孩是——蔣雪蓉!
  “媽!”她立刻回頭大喊了一聲。
  四個長輩同時望向她。
  “蔣伯伯是不是有個女兒?”
  四人面面相覷片刻,蔣父開口了:“蔣伯伯是有個女兒,叫蔣雪蓉。”
  韓彥瑤膛目結舌!世間竟有這等巧事,難道好朋友可以連生的女兒都長得一模一樣嗎?不對,沒這回事,那——
  大人們耐心地等她發問,全想先擺平韓彥瑤也好。
  “媽,我跟蔣雪蓉有沒有——有沒有什麼關系啊?”其實早在她第一次跟蔣雪蓉見面時,心中就已產生相同的疑問了。
  “大嫂,還是你來說吧。”韓母求救的眼神望著蔣母。
  清了清喉嚨,蔣母道:“彥瑤,雪蓉是你雙胞胎姊姊。”
  “那我們是誰……是誰……。”她立刻關切自己的身世,卻問不出口。
  “你們是你媽媽親生的。”蔣母平靜地解答她的疑問。
  “那——姊姊為什麼在蔣伯伯家呢?”她的眼睛盯著爸爸媽媽。
  “彥瑤,等雪蓉回來了,蔣伯伯一塊兒告訴你們好不好?”
  “姊姊去哪里了?”她改口喊蔣雪蓉為姊姊倒挺快挺自然的。
  “買東西去了,應該快回來了。”
  “喔。”她回到沙發上緊挨著媽媽坐,還握著她的手不放。韓母知道女兒的心情,疼愛地摟著她。
  客廳裏頓時安靜無聲,每個人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屋裏響起一串啾啾的門鈴聲,韓彥瑤立刻跳了起來。“我去開門!”
  四個大人對她的反應倒是頗感安慰。
  “姊!”韓彥瑤親熱的呼喚讓蔣雪蓉怔忡須臾。
  “我幫你拿!”她接過蔣雪容手上的大包小包。“進來呀,姊。”
  到底怎麼回事啊?蔣雪蓉帶著滿心疑問走進客廳,一見韓家夫婦,這才明白客人已經來了。那——韓彥瑤是他們的女兒嘍?怪!怪!
  “韓伯伯、韓媽媽好。”她立刻恢復了大方得體的態度。
  “好、好。”韓氏夫婦連聲答道,不安地笑了笑。
  韓彥瑤把東西拎進廚房,立刻回客廳喜孜孜地拉著蔣雪蓉到飯桌旁坐下。
  “姊,蔣伯伯有話要告訴我們。”
  蔣雪蓉有預感爸爸即將說的話是非常重要的、非常嚴肅的,按捺住緊張的心情,她看了看身旁的韓彥瑤,望著父親,屏息以待。
  “雪蓉,”蔣父沉穩地喚著女兒。“爸爸要說的話,也許你一時還無法接受,不過請你耐心聽爸爸把話說完,好嗎?”
  “好。”她冷靜回答。
  “我跟你媽並不是你的親身父母,”蔣父看了看韓家夫婦,對女兒說:“他們才是。”
  蔣雪蓉的心“咚”地一響。但她維持了鎮定的態度,她答應爸爸要把話聽完,所以目光一直停留在爸爸臉上。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要問為什麼你會成為我的女兒,”蔣父停下來看了看屋裏的每個人,沉吟片刻。“我們兩家二十多年前同住一個眷村,是老鄰居了,我和你韓伯伯情同手足,感情非常好。當年,你媽和你韓媽媽兩人同時懷著孩子,我們兩家還說好了,如果一家生男一家生女的話,日後要結為親家。”歎了一口氣,他接了下去:“可惜的是,那一年咱們住的地方遇上臺風,鬧了次大水災,家家忙著搶救屋裏的東西,整個村子一片混亂。”
  聽到這沉重的痛苦記憶,蔣母和韓母已淚流滿面。沒有人插嘴,靜靜等待下文。
  “混亂中,你韓媽媽差點被一個大衣櫃壓到,你媽在千鈞一發之際推開了你韓媽媽,可是這一推卻讓她自己被櫃子壓個正著。”韓彥瑤也哭了。
  “你媽因此流產了,同時還身受重傷。最教人難過的是,醫生告訴我們,你媽再也不能生育了。”蔣父也已涕淚縱橫。“我跟你媽那會兒都已經是快四十的人了,好不容易盼到個孩子,就這麼沒了。我們心中的失望和痛苦是很難用言語形容的。”
  拿手帕擦了擦一臉的淚水之後,蔣父繼續:“後來,你韓媽媽生了對雙胞胎女兒,也就是你和彥瑤。你媽因為自己的孩子沒了,又見你韓媽媽一次忙兩個挺費勁的,所以就把你抱回家裏來照顧。這一照顧就對你有了更深的感情,我也一樣。”他喝了口茶。“你們滿月的時候,你韓伯伯告訴我們,如果我們願意的話,可以領養你。我和你媽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其實我們早有這個想法,只是不好意思開口罷了。既然他們願意割愛,我們當然如獲至寶,求之不得呀。”他又歎一聲。“你媽到底是女人家,私心比較重,她不願意報領養戶口,怕的是日後你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會離開我們,回到親生父母的身邊,因此我們想辦法報了生養的戶口。正好不久之後,你韓伯伯被調到臺北去了,兩家人說好了,不讓你們知道這件事,也因此,我們從此很少見面,只是偶爾以電話關心一下彼此的狀況。這也是彥瑤之所以從來沒有見過我們一家三口的原因。”他停下來看了看女兒。“唉,說起來,我們應該感到安慰了,你們姊妹倆都是懂事的孩子,念書也用功,你們會在同一所學校裏相遇,也許是老天冥冥中的安排,也許我們不該一直隱瞞真相,你們有權利知道自己有個手足,這是天意啊!”
  蔣雪蓉內心有說不出的激動,但她的表情一直是很鎮定的。但她冷靜自持的模樣卻教蔣母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她不安地走到女兒面前,一把抱住她。“雪蓉,我的心肝寶貝女兒,你別這樣,媽看了難過呀!你是不是怪媽,怪媽不該隱瞞你的身世?雪蓉,你說話呀!”她不停地搖著懷中的女兒,聲淚俱下。
  “媽——”蔣雪蓉終於抱住媽媽哭出聲來。
  她這一哭,所有的人才稍稍安心。
  “別哭了,喔!”蔣母放開她,替她擦幹眼淚。“我趕緊做飯去,該吃午飯了。”
  由於晚上就要吃豐盛的年夜飯,所以午餐十分簡單,飯桌上的氣氛很安靜,安靜得令每個人都十分尷尬,蔣雪蓉一直沒有看她的生父生母。
  “姊,吃過飯你帶我出去玩好不好?”韓彥瑤打破了僵局。
  蔣雪蓉抬頭看她一眼,沒回答。
  “雪蓉,你就帶妹妹出去轉一轉,她頭一次上我們家,你該陪陪她的。”
  蔣父不容置嚎道。
  “好。”
         ※        ※         ※
  “姊,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韓彥瑤見姊姊一路上都不說話,怯怯地問。
  “怎麼會呢?你是我妹妹耶。”蔣雪蓉望了一眼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走,我們到那邊去。”她徑往一處公園跑去。
  “好。”韓彥瑤立刻跟上。
  公園裏的大池塘邊,她們在石頭上坐下了。
  “姊,我好開心喔!”韓彥搖晃著兩條腿。“原來我們是雙胞胎姊妹,其實我在學校第一次看見你時,就懷疑你跟我有血緣關系。”
  “我也是,只是我不敢問我媽我是不是有個姊姊或妹妹流落在外。”蔣雪蓉笑著說道。
  “跟我一樣!”她和姊姊相視莞爾。“姊,你恨爸媽嗎?”她補了一句:“我是說我家的爸爸媽媽。”
  “你覺得我該恨他們嗎?”
  “是我的話,一定先恨了再說。為什麼要把我送給人家當女兒,說什麼我也不甘心。”韓彥瑤直接地反應。
  她那副以當事人自居的態度教蔣雪容失笑。
  “你笑什麼啦!”她對剛相認的姊姊不客氣地拍了下手臂。
  “笑你可愛!”
  “你快說嘛!你恨不恨他們?”
  蔣雪蓉想了好久,終於搖頭。
  “真的啊?太好了!”韓彥瑤忽覺松了口氣。“可是你剛才在家裏都沒理他們耶。”
  “我一下子還不能接受自己多出一對父母的事實。”
  “那你不是也不能接受我這個妹妹了嗎?”她嘟起小嘴。
  “不會呀,有個妹妹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從小家裏就我一個小孩,好孤單喔。”
  “就是說嘛,日子過的好無聊喔。”韓彥瑤騙死人不用償命,無聊人的隊伍根本輪不到她排。閒不住的她在地上撿起石頭來了。
  “你撿石頭要幹嘛啊?”姊姊好奇著。
  “姊,你會不會打水漂兒啊?”
  蔣雪蓉搖著頭,不過她也開始撿石頭了。
  “不對,不對,不是這種啦!”韓彥瑤看她見石頭就撿,連忙制止。“你要挑像這樣的,”她讓姊姊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頭。“扁平一點,水漂兒才打得遠。”
  兩人童心未泯,在池塘邊打了一陣水漂兒。
  “好不好玩?”韓彥瑤還自得其樂不肯休息,蔣雪蓉已經坐下了。
  “誰教你玩這個的?”
  “隔壁鄰居教我的。”丟完最後一顆石頭,韓彥瑤也坐下了。“姊,我在你家住幾天陪你玩好不好?”
  “好呀,反正我們在放寒假。”
  “太棒了!”她又晃著腿。“姊,你爸媽一定很疼你吧?”
  “疼呀,你爸媽不疼你嗎?”
  “疼是很疼啦,不過管我管得很嚴。”
  “嚴才好呀,我爸媽也管得很嚴。”
  “喔,那他們打過你嗎?”
  “沒有。”
  “好好喔,我一直到國中都還挨我媽打呢。”逃家那次被打,打得韓彥瑤終生難忘。
  “我讀國中的時候,做過心導管手術,可能因為我的身體不太好,所以爸媽捨不得打我。”
  “心導管手術?你的心髒有毛病啊?”
  “嗯,不過手術之後已經沒什麼大問題了,醫生說別讓我受太大的刺激就好了。”
  “那今天的事沒讓你受什麼刺激吧?”
  “有。”她笑韓彥瑤的直率。“不過我還挺得住就是了。”
  “那就好。”韓彥瑤又放心了。“姊,你不打算認我爸媽啊?”
  “他們是我爸媽呀。”
  “那你以後怎麼稱呼他們呢?”
  “再說吧,一時我還改不了口。”蔣雪蓉站了起來。“回去吧,我得幫我媽准備年夜飯。”
  “你會作菜啊?”韓彥瑤也跟上她,驚訝一問。
  “簡單一點的我都會。”
  “你好厲害喔。”她不敢說出自己連切個肉絲都能切傷手的糗事。
  “你不會嗎?那回頭我教你。”
  “好呀!”
         ※        ※         ※
  蔣韓兩家六口人一頓年夜飯吃得是其樂融融。桌上蔣雪蓉還是稱呼親生父母為韓伯伯韓媽媽。對韓家夫婦而言,大女兒肯喊他們已經令他們十分欣慰了。
  兩家都有大年夜晚輩要向長輩磕頭拜年領壓歲錢的習俗,今年自是不能免。四位長輩排排坐著等女兒行禮。
  姊姊先來,蔣雪蓉向父母磕過頭領了紅包。
  “雪蓉,給你爸媽磕頭拜年。”蔣父的聲音裏有著沉重的分量。
  蔣雪容挪了挪位子,深深地看了生父生母之後,便磕了頭。“爸爸媽媽新年如意,身體健康。”
  “雪蓉乖,快起來!”韓家夫婦連忙換扶她起身。韓母被她喊的一聲媽媽感動得熱淚盈眶,一旁蔣家夫婦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該妹妹行磕頭禮了,她也恭恭敬敬他向父母賀歲,高高興興領過紅包。
  “彥瑤,你也得跟蔣爸爸媽媽磕個響頭,要不是你蔣媽媽挺身相救,你根本到不了這世上,明白嗎?”韓父語重心長地告誡女兒。
  於是韓彥瑤也甜甜地喊了蔣家夫婦一聲爸爸媽媽,讓二老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
  “太好了、太好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又多了個女兒。”蔣母喜極而泣。
  真相大白,圓滿收場。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6:48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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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家夫婦在蔣家住了兩晚就先回臺北了,韓彥瑤則要多留幾天。
  “姊,這些照片拍得很棒耶。”韓彥瑤望著姊姊房裏牆上掛著的幾幀照片,由衷贊美著。
  “真的嗎?這些都是我拍的。”
  “真的?你學過攝影嗎?看起來像專業人士拍的耶。”她欣賞著照片中比實景更美的校園。
  “我高中時代就參加過攝影社,現在也是我們學校攝影社的一員。”
  “難怪了。”
  “你參什麼社團啊?”
  “辯論社。”
  “好玩嗎?”
  “好玩,成天瞎掰。”她笑了。
  “能隨機應變,臨危不亂,還能掰出些道理來也不簡單呢。”姊姊贊美她的同時,翻出幾本小相簿。“喏,給你看。”
  韓彥瑤接過便開始認真翻閱。大部分都是取景自她們學校。原來校園裏可拍之處還不少呢。翻著翻著,她發現了好幾張個人特寫,而那些特寫絕大部分是——
  “姊,你認識照片上這個人啊?”
  “誰啊?”躺在床上看書的蔣雪蓉湊過來看了一眼。“他啊,不認識。”
  “那你為什麼要拍他?”
  “我覺得他打球的神情很吸引人,就拍了嘛。”
  他打球的時候她剛好背著相機嗎?詭異!
  “他什麼地方吸引你啊?”她若有所思地問姊姊。
  “什麼地方啊?”蔣雪蓉骨碌碌地轉著眼珠子,神情煞是陶醉。“他專注的眼神、矯健的身手,還有渾身散發出的剛勁活力,都很吸引我。”
  “喔,那——你是不是很喜歡他啊?”
  “喜歡談不上,滿欣賞他就是了。”雪蓉又躺回床上。“不過,我沒機會認識他。”
  “你想認識他啊?”
  “想又如何?我總不能喊住他然後再自我介紹吧?不笑死人才怪。”回了話,她突然發現妹妹神情有異。“你認識他啊?”
  “認識。”她黯然答道。“他就是教我打水漂兒的鄰居。”
  “真的呀!”蔣雪蓉興奮地把書一丟,又坐了起來。“那我不就有機會認識他了嗎?”
  “嗯。”韓彥瑤看著雀躍不已的姊姊,悶嗯一聲。
         ※        ※         ※
  “爸爸媽媽,我明天就回臺北了,謝謝你們幾天來的照顧。”韓彥瑤在蔣家的這幾天都跟著姊姊喊他們爸媽,臨行的前一晚,她在餐桌上禮貌地向二老道謝。
  “彥瑤,我們是一家人,你這些客氣話,爸爸我可不愛聽喲。”蔣父佯怒,慈愛地責備。
  “媽,下學期我可不可以偶爾上彥瑤家住啊?”蔣雪蓉問媽媽。
  “當然可以了,傻孩子,那裏也是你家呀,你媽還求之不得呢。要不,你明天就跟彥瑤回去住幾天嘛。”蔣家對女兒已經完全放心了,雪蓉還是她的寶貝。
  “可以嗎?”蔣雪蓉十分興奮。
  “別別別,反正快開學了,你有的是機會去,彥瑤家可能還沒完全整理好,你別現在去添麻煩。”蔣父有反對的理由。
  “喔,那就等開學吧。”
  韓彥瑤這頓飯有點食不知味。
         ※        ※         ※
  “韓太太,怎麼好幾天沒看見彥瑤了?”尹母年初五上菜場買菜回來,在公寓大門口碰見韓母立刻關切問道。
  “她上她姊家去了,過兩天就回來,等她回來我讓她上你家去拜年。”
  “客氣什麼嘛!我幾天沒見著她,還真有點不自在呢。”尹母以為韓母口中的姊姊是指堂姊或表姊,因此沒有多問。
  “這孩子沒事老往你家跑,讓你見笑了。”
  “哪兒的話,這孩子挺逗的,我挺喜歡她的。”
  “那是你不嫌棄。”韓母謙稱道。“不跟你聊了,我去買菜了。”
  “你走吧,我還等仲堯下來幫我提菜籃子呢。唉,天天爬這五層樓,可把我累慘了。”
  “你就當是運動好了,走嘍。”
  尹仲堯下三樓就聽見媽媽們的談話了,到一樓提了菜籃子立刻又往回爬。
  他都到家了,尹母才到二樓。
         ※        ※         ※
  尹仲堯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吉他弦。末了,乾脆放下吉他,躺上床望著天花板發呆。
  不是過兩天就回來嗎?到現在還不見人影,連他老媽都覺得不自在了,何況是他。
  韓彥瑤中午就到家了,這會兒跟他一樣,也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胡思亂想,心亂如麻!
  從台中回來的路上,她已經想過N遍了。姊姊欣賞他,姊姊想認識他,姊姊以後會常常上她家來住,那姊姊跟他會不會……她是不是該告訴姊姊,她跟他要好,而且已經很久很久了,可是——
  “尹仲堯!”她決定不再想了,先見他再說。
  “你才回來啊?”開了門一見是她,他立刻一問,沒有責怪,只有期待。
  “進來呀。”見她一臉呆滯,他拉她屋裏,陪她在客廳裏坐著。
  “想什麼啊?”大手摸了摸她的頭。
  “想你。”
  剛長了一歲就說起甜言蜜語了?
  “我人在你眼前,你還想啊?”
  她是在想以後的他。
  “尹仲堯,”她難得輕聲喊他,不過這一聲簡直是喃喃自語,細如蚊鳴,兩眼無神地望著茶几上那一疊報紙。“你知道我上誰家過年去了嗎?”
  “你爸的朋友家。”他替她把遮住臉頰的頭發塞到耳後,好讓他看清她的臉龐。
  “嗯,在台中。”
  “好玩嗎?”
  “好玩,家裏有一個姊姊。”
  “喔。”這一點他也聽說了。
  “姊姊叫蔣雪蓉,讀我們學校中文系一年級。”
  他聽出些問題來了。
  “姊姊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她也是我媽生的。”
  最後一句對他來說不可謂不震撼。
  知道他有疑問,她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又接了下去:“我們是雙胞胎姊妹,爸媽在我們滿月的時候把她送給我們的救命恩人當女兒了,從此兩家不再往來,直到我跟姊姊在學校裏相遇,兩對父母才決定把真相告訴我們。”
  “知道真相以後,你有什麼感覺?”他只關心這一點。
  “知道自己有個姊姊,我當然很高興,不過姊姊的感覺可能就沒這麼單純了。雖然她爸媽對她視同己出,可是從小就跟親身父母分離,我總替她感到遺憾和不平,我想我比姊姊幸運多了。”
  “懂得惜福了?”
  她點點頭。
  小傢伙又有長進了。原來她也可以這麼善解人意,可以這麼楚楚動人。
  她抬眸凝望著他,眼神漸漸變得哀怨,變得不舍,變得矛盾。她是還有些話想說,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千言萬語化作一聲輕歎。
  “怎麼啦?”他張臂拉住那如蘭的氣息。
  “你這幾天都做些什麼?”
  “看書、練吉他、打球、打麻將。”
  “你也打麻將啊?”
  “我們全家都會打麻將。我只在過年時打,不過已經很多年沒打了,今年是替我媽代打,摸了幾圈。”
  “喔,那你可不可以教我打麻將?”
  “不可以。”有的事可以教,有的事是萬萬教不得的。
  “那就算了。”她也不是非學不可。“你還做了什麼別的事嗎?”
  “沒了。”
  “什麼都沒了嗎?”她從他懷裏抬頭,眼裏有暗示,見他遲遲不肯表態,她乾脆明問了:“你都沒想我嗎?”
  “這有什麼好問的?我當然想你了。”
  閉上眼睛,她送上唇,等著他以吻訴說相思之情。
         ※        ※         ※
  “媽,你能不能幫我個忙?”甫開學,韓彥瑤就有事要麻煩媽媽。
  “什麼忙?”
  “你有空的話在村子裏外替我打聽打聽,看看有哪家孩子想找家教。”
  “你想兼家教啊?”
  “對。”
  “你自己的功課忙得過來嗎?”
  “可以的,媽,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真的長大了耶,連說話口氣都像大人了。”韓母甚感欣慰。“既然你這麼說,那媽明天就去問問。”
  “謝謝媽。”
  “對了,你什麼時候要雪蓉回來過夜啊?”韓母迫不及待要見大女兒。
  “週末吧。”她懶洋洋地。“媽,村子裏的人要是看見我和姊姊一定很好奇,到時候我們怎麼跟人家解釋啊?”她未雨綢繆著。
  “那就實話實說呀,誰都看得出來你們是姊妹,他們真要追根究柢就會來問我,由我來告訴他們吧,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可是咱們家的喜事耶。”韓母十分亢奮:“喔,對了,我想等雪蓉來了,請你尹伯伯家上我們家吃頓飯,順便把雪蓉介紹給他們認識認識。鄰居這麼多年,感情也深了,加上你從小就常常麻煩人家這個那個的,于情於理我們都該正式一點讓他們知道這事兒。”
  “喔。”她不帶勁地應了一聲。“媽,我回房裏寫作業了。”
         ※        ※         ※
  週末下了課,姊妹倆碰頭之後便朝公車站走去。
  “彥瑤,我班上同學都知道你是我妹妹了。”
  “真的啊?那他們沒覺得奇怪嗎?為什麼你姓蔣而我卻姓韓。”
  “是有人問過我,我都照實說了。”蔣雪蓉一副坦蕩蕩的模樣,顯然她已徹底接受了這項事實。
  韓彥瑤本來還有些顧忌的,既然姊姊這麼看得開,那她以後也可以大大方方地面對那些好奇寶寶了。
  “姊,等一下給你個驚喜。”
  蔣雪蓉揚了揚眉。“什麼驚喜?”
  “等一下你就明白了嘛。”既然是驚喜,她不該現在就說的,可是潛意識裏她又希望姊姊先有點心理准備,而她自己也需要心理建設一番。她完全無法預測待會兒會出現什麼狀況。
  站牌到了。韓彥瑤設計的驚喜並沒有出現,她急得朝學校方向直望。
  “彥瑤,車子從這頭過來,你一直看那邊做什麼?”
  “啊?喔,沒什麼啦,隨便看看。”她不再明目張膽地望,改成不時的偷瞄。——可惡,現在才來!
  尹仲堯朝她跑了過來。“對不起,臨時被同學攔下來聊了幾句,所以遲到了。”
  他遠遠地已經看見她不是一個人在等車。“你姊姊?”他看了蔣雪蓉一眼,問她。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姊姊?”她已經忘了要給姊姊驚喜,徑跟他抬杠。
  他沒說話,兩眼盯著她身上的系服。
  他的眼神提醒了她。“難怪,我還以為你真有多厲害呢。”
  一旁的蔣雪蓉靜靜地站著,帶著些微羞澀,看看他又看看妹妹。她大抵已經瞭解所謂的驚喜就是尹仲堯要跟她們一起搭車回家。驚喜?有一點吧,如果他跟妹妹沒有像剛才那樣對話,效果會更好。
  “姊,他就是我們的鄰居——尹仲堯。”
  “她是我姊姊,蔣雪蓉。”
  被韓彥瑤點名的兩人都嗨了一聲,算是認識了。他們沒有機會交談,因為區間車來了。上了車之後,兩姊妹坐一塊兒,尹仲堯則坐單人座。一路他都沒機會跟韓彥搖說話,因為她一張嘴從頭到尾沒關過,跟姊姊屁個沒完。
         ※        ※         ※
  “尹伯伯、尹媽媽,請進!”韓彥瑤堆著一臉笑容迎進尹家二老,然後對著最後進門的尹仲堯低吼一聲:“把門關上!”
  “來啦?”韓父在客廳裏招呼著鄰居。“坐,坐。”
  “我呀,一早就想來了,你們家又多了個閨女出來,我早就想來看看了。我呢,今天索性也不打牌了,在你們家耗著得了。”尹母快人快語,笑聲朗朗。
  “剛來的閨女呢?”
  “在廚房裏幫她媽媽呢。”韓父示意彥瑤喊姊姊出來。
  不一會兒,穿著相同休閒套裝的姊妹倆牽手出了來,慎重地往眾人面前一站,一副要考考大家辨識能力的態勢,兩人皆不出聲。
  “媽呀,這也太像了吧?”尹母首先坦承自己眼拙。“我分不清哪個是哪個,老頭,你分得出嗎?”
  “分不出。”尹父也沒敢逞強,立刻搖頭。“志強,你分得出來吧?”一個推一個,輪到親爸爸了。
  “應該可以。”韓父很有自信地瞅著兩個女兒,瞅著瞅著。“這個嘛——”他也沒了把握。
  “喝,有意思了!你這個當老子的都分不出來了,我們怎麼分得出來呢。”尹母打趣道,忽然想起兒子坐一旁。“仲堯,你分得出來嗎?”
  尹仲堯在她們倆站定後就認出韓彥瑤了,這會兒他故作努力辨認狀。他知道只要再過一下子他還不說答案的話,韓彥瑤就會瞪著一雙不打自招的眼睛怒視他,他很想逗逗她。
  “你是妹妹。”他看著韓彥瑤。
  “仲堯猜對了嗎?”長輩們異口同聲。
  “我不是猜的。”尹仲堯立刻糾正大家。
  “他是對的。”蔣雪蓉承認了自己是姊姊。“尹伯伯、尹媽媽好。”她很有教養地問候長輩,還朝尹仲堯點個頭。
  “來來來,開飯了。”韓母在廚房裏等到大家玩完了才把菜端出來。
         ※        ※         ※
  當天下午,尹仲堯就跟蔣雪蓉到職校打籃球去了。韓彥瑤有家教,所以不克參加。
  “你籃球打得很好。”蔣雪蓉贊美道。
  “謝謝。”
  “我在學校裏看過你打球。”
  “喔。”
  “彥瑤告訴我,你讀電研所一年級。”
  “對。”他轉身上籃。“她還跟你說了我什麼?”
  “沒說什麼。”韓彥瑤要她自己去接近他、瞭解他。
  “還打嗎?”他看她有點累了。
  “你打吧,我想休息一下。”
  “既然你累了,那我們回去吧。”
  兩人於是步出職校。
  “你會彈吉他是嗎?”回家的路上,依舊是蔣雪蓉先開的話題。
  “彥瑤告訴你的?”
  “嗯,她說你可以教我。”
  這傢伙什麼時候學會擅作主張的?竟然還替他作決定!
  “你想學啊?”
  “可以嗎?”蔣雪蓉笑開懷。“你願意教我是嗎?”
  “教你可以,不過得我有空才行。”
  “那——下個星期日我們不要來打籃球了,我跟你學吉他。”她想這個時段他一定有空,要不然怎麼能陪她來打籃球。
  “下個禮拜的事,下個禮拜再說吧。”
  蔣雪蓉沒聽出什麼不對勁,滿心期待下周日的來臨。
         ※        ※         ※
  這以後蔣雪蓉總在週末和韓彥瑤一起回家,星期一早上再一塊兒上學。其間韓彥瑤沒有再到尹家去過,反而是蔣雪蓉總在星期日下午去找尹仲堯學吉他。
  “彥瑤,回來啦。”韓母不愧是親媽,從來沒把姊妹倆搞錯。
  “嗯。”她好象很累,沒精打采的。
  “怎麼啦?學生不乖嗎?”
  “乖倒是挺乖的,就是笨了點,我教得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那就別教了嘛。”
  “再教一段時間看看吧,要不我換個學生教。”
  韓母見她不輕言放棄,有點好奇了。“你是不是缺零用錢啊?幹嘛非當家教不可呢?”
  “沒有啦。”她當家教純粹是為了給自己找個藉口,讓尹仲堯知道她很忙,沒空理他。
  韓母以為她累了所以才心情不好,索性不再追問了,進了廚房。
  “媽,姊還沒回來啊?”
  “她還在尹家,你去叫她回來吃飯吧。”
  “喔。”
  她已經下過決心不再上尹家了,所以她打了個電話上去找姊姊。
  倒楣!接電話的人是尹仲堯。
  “麻煩你放我姊回家吃飯。”好酸的聲音。
  “八點我在村子大門口等你。”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掛電話。
         ※        ※         ※
  七點五十分他就等在韓家門口,再過五分鐘她還不出門的話,他就要按門鈴了。
  七點五十五分的時候,她出門了。看見他站在門外,好象並不意外也沒招呼他,轉身就下樓了。他也跟著出了公寓大門。
  兩人很有默契地朝工業園區的方向走。
  “你到底想怎麼樣?”今晚興師問罪的人是尹仲堯。
  “什麼怎麼樣?”
  “你少跟我裝糊塗!別告訴我你這陣子舉止怪異是沒有原因的。”
  “我的舉止哪里怪異了?”
  “你要蔣雪蓉來找我打籃球、學吉他也就算了,你幹嘛躲著我啊?”雖然他很不高興,但口氣還算溫和。
  “沒有呀。”
  “還說沒有,我們多久沒一起回家了,你自己說。”狠狠瞪她一眼,又忿忿道:“還有,為什麼現在都不上我家?”
  “我兼家教,忙嘛。再說,我已經長大了,還常常往你家跑,不太好啦。”
  她一手按著胸口,咽了口唾沫。還好,早猜到他會有此一問,答案早准備好了。
  “是嗎?”他冷哼了聲。“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懂禮數了,我怎麼不知道?”
  “我總會長大、總會懂事的嘛,不行啊?”她也開始口氣不佳了。
  他沈默了片刻。“蔣雪蓉是不是每個星期都上你家來住?”
  “嗯。”聽他又提起姊姊,索性關心一下好了,“她吉他學得如何了?”
  “還不錯,反應比你快,練得可能也比你勤吧。”他中肯答道,純粹是對事不對人。“你現在不彈吉他了,對不對?”
  “我現在對吉他沒興趣了,”她懶懶地聳了聳肩。
  “什麼理由?”
  “沒興趣就沒興趣了,哪還要什麼理由。反應慢兼懶惰啦,這兩個理由還不夠嗎?”
  “善變!”他突然抬起她的手,帶她過了馬路,然後又把手放掉。
  “幹嘛往回走?”她已經跟著他走在來時的路上。
  “我們剛才說了要去哪里嗎?”
  “沒有。”
  “既然沒有目的地,乾脆回家算了。”
  他生氣了,第一次真正生她的氣。
         ※        ※         ※
  星期日中午,韓家一家四口吃著午飯。“媽,我可以燙頭發嗎?”韓彥瑤說出心中醞釀多時的念頭。
  “你想燙頭發啊?”姊姊問她。
  “嗯。這頭直發我已經看膩了。”
  “燙發會傷發質耶,你不怕啊?”姊姊提醒道。
  “你現在這發型沒什麼不好嘛,幹嘛燙呢?你沒聽姊姊說嗎?傷發質啊。”韓母好象不很贊成。
  “沒關系啦,大不了我勤勞一點護發就好了嘛。”
  母姊二人見她一副不燙不可的樣子,索性不再理她。韓彥瑤繼而征詢爸爸的意見。
  “爸,你贊不贊成我燙頭發?”
  韓父看著家裏年紀最小的女生,才要開口呢,韓彥瑤已經搖起他的手臂撒嬌地喊著:“爸……。”尾音拖得夠長了。
  “好,我贊成。”女兒的嗲功,老爸無法擋。“你去把頭發燙了也好,省得我一天到晚被你們姊妹倆整得頭昏眼花,沒事穿一樣的衣服站我面前要我猜誰是誰,你傷點發質沒關系,保養保養就好了,爸爸我傷的可是腦子呵。”
  “好,既然爸爸贊成,媽沒意見,那我吃完飯就去燙頭發!”
         ※        ※         ※
  燙了發,韓彥瑤直接上家教去了,下課回家剛好趕上吃晚飯。
  “姊,你看,我燙這樣好不好看?”她攏著大波浪發尾,很緊張地問姊姊。
  “好看,燙得滿自然的,不像剛燙的。”
  “真的?沒騙我?”
  “真的,我沒騙過人。”
  韓彥瑤這才放下心來,准備換拖鞋進客廳。“姊,你今天沒去找尹仲堯嗎?”
  印象中,她家教回來時姊姊應該還在尹家才對。
  “他不在家。”
  因為媽媽喊她們吃飯,所以這個話題一直到晚上兩人窩在房裏談心時才又繼續。
  “你跟尹仲堯之間進展得怎麼樣啦?”韓彥瑤試探著。
  “你怎麼這麼問?”姊姊佯怒。
  “好嘛,好嘛!那我問你,他喜不喜歡你呢?”
  “我怎麼知道他喜不喜歡我。”
  “那——他知不知道你喜歡他?”
  蔣雪蓉聳聳肩。“哎,彥瑤,你們班是不是有個叫李匡祺的?”
  “有呀,你認識他啊?”
  “他最近參加了攝影社,見過幾次。”
  門鈴響了,她們聽見尹媽媽的聲音了
  “我們到客廳去跟尹媽媽打個招呼。”蔣雪蓉禮貌很周到,說著就要出房門,被妹妹一把拉住。
  “不要啦,你出去了就顯得我很不懂禮貌。我剛燙頭發,不想讓尹媽媽看見,你陪我啦,就當我們已經睡了,好不好?”
  “才八點多耶。”
  “沒關系啦,尹媽媽不會注意那麼多的。”
  蔣雪蓉答應陪她不出房門。
  客廳這方面發生的大事就是尹媽媽送宵夜來了。
  “我剛做的韭菜盒,趁熱吃。”尹母的大嗓門教房裏的人很難聽不見她說的話。
  韓母知道她怕爬樓梯,心中很過意不去。
  “我今天下午跟雪蓉聊了好多話呢。”尹母好象意猶未盡。
  韓父有些意外。“你下午沒去打牌啊?”
  “喔,今天吳太太重感冒,趙太太又去喝喜酒了,湊不了一桌。”尹母解釋著。“我今天在家待了一天,可無聊了!我先生上活動中心跟人下棋唱戲去了,仲堯一早就不見了人影,要不是雪蓉上我家來跟我聊了一會兒,我今天一整天還沒個說話的對象呢。”她委屈又無奈。不過,一想到韓家閨女,她又打開了話匣子。
  “你們雪蓉可真是個溫柔懂事的孩子,人長得漂亮不說,做起家事來也不含糊呢。她今天下午在我家是又吸地板又拖地的,還幫我洗菜、切肉絲呢!動作還挺俐落的。”她說得又快,聲音又大。“這以後誰家要是能娶到像她這樣的媳婦兒,一定是祖上積德呀。”
  “你過獎了,哪有你說的那麼好。”韓母聽得是又喜又愧。喜的是大女兒有那麼多優點值得人誇,愧的是這些優點都不是她調教出來的。唉——她調教的那一個是什麼也不會,那以後誰娶了那個,不是祖上無德了嗎?
  房裏又開始對話了。
  “姊,你下午找尹媽媽聊天去啦?”很喪氣的聲音。
  “我是去找尹仲堯,他不在,我也不能掉頭就走嘛,很沒禮貌的,尹媽媽請我進屋,我只好陪她聊聊了。”
  “是呀,禮多人不怪。”誰會像她那麼沒教養是不是?“那你跟尹媽媽都聊了什麼?”
  “她問我和爸媽感情好不好,住在這裏習不習慣,就這些了。”蔣雪蓉頓了一下又道:“對了,她還問我,為什麼你那麼久沒上她家去。”
  “那你怎麼說?”
  “當然說你忙呀。”蔣雪蓉想起有話要問她:“彥瑤,你以前常上他們家嗎?”
  “那是以前啦,我有不會的功課都去問尹仲堯,現在沒什麼可問的,當然就不用去了嘛。”她擺出一副現實的嘴臉。
  “喔,是這樣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7:39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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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影社團辦公室。
  “蔣雪蓉,你明天下午有沒有空?”李匡祺問一旁和他一起整理照片的人。
  “有事嗎?”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手中的動作。
  “找你一起去看電影。”
  “還有其他人要去嗎?”
  “沒有,就我跟你,去不去?”李匡祺乾脆地問,單刀直入也是一法。
  “你明天下午有空,那就表示我妹也有空,”她放下照片。“要不然我們找她一起去好不好?”
  “她不一定有空耶。”他不想有人當電燈泡。
  “為什麼?”
  “她想看電影會找男朋友陪,不會找我們啦。”
  蔣雪蓉抓住了很重要的一句話。“她有男朋友?”
  “拜託!別告訴我說你不知道。”
  她是不知道。當下她決定跟李匡祺去看電影了。“看什麼片子啊?”
  “爾虞我詐。”
  “好吧,反正我沒看過,聽我同學說好象還不錯。”
  兩人訂下第一次約會的時間。
         ※        ※         ※
  蔣雪蓉偶爾還是會在過日下午去尹家學吉他。不過,她也開始跟李匡祺約會了。
  這天,她上圖書館去了。她不是去借書,而是找了一個角落的位子,認真地檢討過去展望未來。她將腦中紛亂的思緒理出個頭緒來了。“檢討過去”這個部分算是完成了;至於展望未來嘛……她的確擬了一個計劃。但是這個計劃靠她一個人是無法實現的。
  “尹仲堯,我可以跟你談談嗎?”蔣雪蓉在球場邊等他練完球才上前跟他說話。
  “現在嗎?”
  “你等一下沒課吧?”其實她已經查過了。
  “沒課。”他邊揮著汗。“你想跟我談什麼?在哪談?”
  “邊走邊談好不好?”
  “可以。”校園夠大,繞一圈還說不完的話可以再繞。
  “尹仲堯,你喜歡我嗎?”她很認真地看著他。
  尹仲堯承認自己被她嚇了一跳,沒想到她膽子還不小,那傢伙就從來不敢這麼問他。
  “那要看你對喜歡這兩個字下什麼定義了。”
  “如果我指的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呢?”她還是盯著他問。
  “那我就不能喜歡你了。”抱歉!
  蔣雪蓉忽地一笑。“你有女朋友了,對嗎?”
  “對。”
  不錯,很誠實嘛!“我發現你對我一直都很客氣。”
  “對你客氣不代表喜歡你。”他說了句不太客氣的話。
  她不以為杵。“你對彥瑤也像對我這麼麼客氣嗎?”
  “她讓我很難對她客氣。”他輕笑一聲。
  “為什麼?”她沒什麼機會看到他和妹妹的相處情形。
  “她啊——永遠欠人罵。”他狠狠迸出一句。
  蔣雪蓉噗哧一笑,連帶搖了搖頭。
  “你笑什麼?”
  “她是欠罵。”
  “你也這麼認為?”所見略同?
  “她太天真了,天真得近乎愚蠢。”蔣雪蓉有點咬牙切齒耶。
  “你怎麼這麼說彥瑤,她可是你親妹妹。”他聽得很不爽。那傢伙是欠罵,不過只欠他罵。
  “我沒說錯呀,她是愚蠢。”罵完妹妹,她怕他發火,立刻轉移他的注意力。
  “她想把我們兩個送作堆,你沒感覺到嗎?”
  “送作堆?什麼意思?”
  “如果你也看不出來的話,那你也沒比她聰明多少。”她連他一塊罵。
  “你有什麼話可不可以直接一點說?我聽得很累。”姊妹倆說起話來怎麼差這麼多?
  “她想把你讓給我。”夠直接了吧?
  他是有點錯愕。“她有什麼毛病啊?什麼叫做把我讓給你?”
  “她知道我喜歡你。”
  他錯愕。“你……你喜歡我?”
  “正確一點說,應該是欣賞你,就算是喜歡吧,也還不是那種男女之間的喜歡。”
  她是因為及時發現了真相,要不然就快是那種喜歡了。
  “她沒告訴你我跟她的事嗎?”
  “沒有,你們的事好象只有你們的同學知道吧?”要不是聽李匡祺說起,她也被蒙在鼓裏呢。
  “難怪了。”尹仲堯懂了。“難怪她躲了我好久,原來是躲起來當導演,准備看好戲。”他好恨哪!
  “現在你都知道了,打算怎麼辦呢?”
  “怎麼辦?把她抓來狠狠罵一頓。”
  “罵完就算啦?那不是太便宜她了嗎?”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然你還想幹嘛?”
  “尹仲堯,我們何不順她的意,將計就計,演一出戲給她看看。”蔣雪蓉終於說出計劃了。
  “演戲?演什麼戲?”
  “你,跟我。”她用手指了指他和她自己。“我們兩個就好給她看呀。”
  “你是說——”
  “對啦,我們就假裝彼此已經很要好了,激激她,她一急就會回到你身邊了。”
  最毒婦人心,不過,她剛才那種自鳴得意的表情倒是跟韓彥瑤如出一轍。
  原來這個雙胞胎姊姊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付彥瑤?”他很不平唷。
  “因為她差點害了她自己,也害了我。”蔣雪蓉娓娓道出心得感想。“如果我來不及知道你們的事,先愛上了你,怎麼辦?就算她真肯退讓,你會愛上我嗎?雖然我和她長得一模一樣,不過對你來說,即使如此我也不可能取代她在你心中的地位,不是嗎?光憑她蠢得想犧牲自己這一點,就應該讓她嘗點苦頭,讓她知道什麼叫自作聰明,什麼叫弄巧成拙,什麼叫害人害己!”一陣慷慨激昂,她說完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他被說服了。“不過,這戲耍怎麼演,我可不會。”
  “怎麼演就交給我來傷腦筋好了,你只要見機行事,配合我就好了。”她好開心,因為他終於同意幫她實現計劃。
  “好吧。”他原則上同意了。“不過,我先提醒你適可而止,只要她一知錯,我們就停。”
         ※        ※         ※
  “姊,你要出去啊?”星期天一早,蔣雪蓉就對著鏡子理雲鬢,著新衣,將自己打扮得標漂亮亮的,一副要盛裝赴會的樣子,看得韓彥瑤忍不住從床上坐起。
  “嗯,我跟尹仲堯約好了一起出去。”
  “你們要去哪里?”
  “我去攝影。”蔣雪蓉背著相機就要出房門。“走了,拜拜。”
  “拜拜。”姊姊都不知走多久了,她才喃喃地應了一聲。
         ※        ※         ※
  蔣雪蓉的確是去攝影,不過她是跟李匡祺約好了到三峽的祖師廟去尋訪古跡。
  至於尹仲堯要去哪里,她就管不著了。反正兩人約好了下午四點在村大門碰頭,然後再一起回家。
  尹仲堯上於明思的店裏待著去了。他的小學同學繼承父業,幾年下來,有了一間小舖子,請了幾個師傅和夥計,專賣包子饅頭。
  “怎麼好久沒到我這兒來了?”於明思倒了杯水給他。
  “現在不是來了嗎?”他接過杯子。“怎麼樣,生意還不錯吧?”
  “還不錯。”於明思自得地笑。“你明年就畢業了吧?”
  “對,然後去當兵。”
  “有女朋友了嗎?”於明思曖昧地對他眨了下眼。
  “有。”
  “好小子!我不問你,你就都不說耶。”於明思捶了他一下。“哎,哪天帶來讓我見見。”
  “你早見過她了。”
  “我見過了嗎?”於明思不由皺著眉。“哪一個啊?”
  “幫你賣過一次饅頭的那個。”
  “喔……。”於明思喔了好長一聲,想起來了。“哎,看不出來唷,你不是一向很不屑漂亮女生的,怎麼還追了個那麼漂亮的女朋友?自打嘴巴。”
  尹仲堯悶哼一聲。“漂亮有個屁用,滿腦子豆渣!”
  “少在那兒口是心非了。你要不喜歡,那讓給我好了。”
  “你是很久沒被人揍了是不是?”他一拳捶在於明思的胸口上。
  “開個玩笑都不行啊?”於明思趕緊捂著胸口。“會得內傷耶。”
  有人牽著自行車正從對街過馬路要到這頭來。
  “哎,我進去一下,別跟人家說我在這兒。”尹仲堯很快地向於明思交代一聲,鬼鬼祟祟地閃到後頭去了。
  於明思還來不及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店門口就有人喊著他的名字。回頭一看,韓彥瑤剛停好自行車進店裏來了。
  “給我五個饅頭。”
  “是你啊,稀客稀客!”於明思招呼她的同時,不覺有些訝異。平常她很少到他店裏光顧的。“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他拿了塑膠袋,裝了十個饅頭給她。
  “我只要五個啦,你拿那麼多幹嘛?”
  “我請客啦,你別拿錢給我。”
  “為什麼?不可以啦。”她已經打開錢包。
  “尹仲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請朋友吃幾個饅頭,小意思啦。”美女當前,於明思還有點不太習慣,靦腆地搔了搔頭。
  聽他這麼說,她不再堅持付錢,把錢包放回褲袋裏去了。“還好尹仲堯的朋友不多,要不然賠死你都會,謝啦。”
  “尹仲堯怎麼沒跟你一起來啊?”於明思也會演戲。
  “他跟人家約會去了啦!”哪壺不開提哪壺!她一肚子氣出在於明思身上,忿忿地應了一句,頭也不回,騎了自行車就走。
  尹仲堯笑著走了出來。
  “她在說什麼啊?”於明思被攪得莫名其妙。“你跟誰約會啊?”
  “跟你約會呀。”
         ※        ※         ※
  韓彥瑤把家教全辭了。反正目的已達,人家都開始單獨出遊了,她犯不著讓自己那麼累。這個星期日下午,她找王夙芬去了。
  “現在來找你很麻煩耶,還要先按門鈴。”她朝王夙芬抱怨著。“還是以前的房子好,一腳踢開後門就找到人了,多好啊。”
  “住新房子還不好啊?白癡!我喜歡住這種房子,至少可以自己用一個房間。”王夙芬很是滿意。
  “你好討厭喔,沒事讀什麼夜間部嘛,害我現在只能星期天來找你。”王夙芬沒考上日間部二專,只好讀夜校了。“哎,你白天還在那家公司工讀啊?”
  “下個月就不用去了。工作太累了,沒時間念書。我爸在北投一個營區裏給我找了分工作,在福利社當小妹賣賣東西,那樣我就有多一點時間可以讀書了。早上也不必擠公車,跟我爸搭總部的交通車到總統府,然後再換另一部交通車就到營區了。”
  “小心喔,母豬賽貂蟬哪,你去當福利社小妹少不了要讓那些阿兵哥在口頭上吃點豆腐的。”韓彥瑤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王夙芬啐了她一聲。“你姊不是常來你家住嗎?你怎麼還那麼無聊啊?”
  “別提了。”
  “幹嘛?你跟你姊處不來啊?”
  “不是啦,你少瞎猜。”
  “是你自己先一臉大便的,我不這麼猜還能怎麼猜。說嘛!到底怎麼啦?”
  “沒啦,她現在忙著約會談戀愛,沒空理我嘛。”
  “那簡單呀,你也去談個戀愛就不會這麼無聊了嘛。”
  她還談什麼戀愛呀?都讓她姊姊給談光了。
  “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家了。”一把無名火燒得她立刻掉頭。
  “神經!”王夙芬以白眼送她出了門。
         ※        ※         ※
  “她來找你談了嗎?”蔣雪蓉又在籃球場邊等到了尹仲堯。
  “沒。她也沒跟你說什麼嗎?”
  “我想她如果想說什麼也是找你說才對,不會來找我的。你想想看,她一定覺得自己已經把你讓給我了,怎麼好意思再來向我要人呢?你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他點了點頭。“那就讓她一直這麼跟我耗著嗎?”他垂頭喪氣地問蔣雪蓉。
  “反正我們又不是來真的,就看你能耗多久了。你要是不想再跟她耗,自己去跟她把話說開好啦。”
  “你的意思是,你不管這檔子事了?”
  “不是我不管了,而是我真的幫不上忙。”
  “怎麼會呢?你只要去跟她說你沒愛上我就好了呀。”
  她要是公開自己跟李匡祺的戀情不是更快、更有說服力?不過,她不想這麼做,這麼做就一點也不好玩了。
  “那你去跟她說你不可能愛上我,不是更簡單嗎?”
  “她要是能想到這一點,還會把我讓給你嗎?”一想到這裏,尹仲堯恨不能剝掉韓彥瑤一層皮。
  “哎呀,我不管了啦!你們兩個自己看著辦吧,反正我會繼續扮演好我的角色,就看你們兩個誰先沉住不住氣了。”蔣雪蓉拍拍屁股走人。現在輪到她看好戲了。
         ※        ※         ※
  先沉不住氣的人是韓彥瑤。
  “姊……。”欲言又止。
  “什麼事?”
  “尹仲堯有沒有——有沒有牽過你的手?”
  “有。”才怪。
  韓彥瑤胸口立刻泛酸。“那——他親過你嗎?”她好想把耳朵捂起來。
  “你以為呢?”白癡!姊姊是那種隨便就送掉初吻的女孩嗎?
  “有沒有嘛?”
  想從她這兒套話?門都沒有!“你跟他鄰居這麼多年了,交情應該不錯吧?你去問他嘛,也許他會告訴你的。”
  “會嗎?”她躺回床上,問天花板。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放學回家後,韓彥瑤又花了一筆錢到美發屋去燙回一頭直發。本來她就不想犧牲那一頭烏溜溜的秀發去燙什麼大波浪的。當初忍痛犧牲是為了尹仲堯一眼就能看出誰是姊姊誰是妹妹的;不過,這一次燙發的用意卻恰巧相反。
  姊姊今天住宿舍,於是她大大方方地“借”了那件蘋果綠的洋裝來穿,對著鏡子轉了兩圈,找尹仲堯去了。
  “尹媽媽好,尹仲堯在家嗎?”
  “在呀。”尹母開門一見到她,回頭就朝屋裏喊著:“仲堯,雪蓉來啦!”
  韓彥瑤端莊優雅地走進他的房裏。
  “尹仲堯。”好溫柔的聲音。
  他銳利的雙眼立刻在她臉上掃瞄。“你今天沒回宿舍啊?”
  “明天早上第一堂課被調開了,我想既然不必趕早,還是回來好了。”早料到他會問這個。
  “有事啊?”
  “沒什麼事,找你聊天。”她就這麼往他面前一站,仰著小臉要跟他聊天。
  他才不想跟她聊天呢,只想吻她,兩手同時撥開她臉頰兩側的發絲,他捧住她的臉,從額上吻起,狂索的唇吻遍了她臉上每一吋肌膚之後,攻佔了她殷紅的小嘴。
  她想反抗,因為他正吻著姊姊,不是她。但她沒有那麼做,因為她很想念他的吻,他好久好久沒吻她了。
  可是,他怎麼能吻得這麼瘋狂、這麼霸氣呢?他都是這樣吻姊姊的嗎?為什麼他沒有這樣吻過她?他怎麼可以這麼可惡!已經吻過她了,還敢吻姊姊,而且還吻得這麼惡心!
  不要臉!她突然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他疼,可是沒對她發脾氣。松開她,他抹去了唇上的血,兩眼直直地望進她的眼。
  她被盯得低下頭去。倏地,她被推倒在床上,驚愕中,頸窩和酥胸也難逃狂吻肆虐。大手撩起裙擺,在她雙腿間揉捏著,她就快呻吟出聲的嘴又一次被堵住。
  雖然缺氧,但她還能思考,如果現在被他壓在床上的人是姊姊呢?那他們就……就……。
  “救命啊!救命啊!”她奮力推開他的臉,找到換氣的空間大聲呼喊。
  客廳裏沖進來救人的是尹母。
  “仲堯!”尹母的眼珠子瞪得像快彈出來似地,一張嘴一時半刻的也合不上了。
  韓彥瑤狼狽不堪地跑出了尹家。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26 00:07:51

         ※        ※         ※
  尹家客廳裏,二老會審小兒子。
  “仲堯,你怎麼這麼糊塗呢!你說,你對人家閨女做了什麼啦?”尹母發飆了。
  尹仲堯不搭腔。
  “喔,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啦?要是你韓伯伯韓媽媽上咱們家來興師問罪,你叫我怎麼跟人家解釋?!”
  “她不會告訴她爸媽的。”
  “你說什麼渾話啊!就算她不說好了,我有臉見人家嗎?要是裝作沒看見這事兒,還算是個長輩嗎?她一定會認為我護短,不管她的名譽,你知不知道啊?!”
  尹仲堯不耐煩地撇過頭,老媽的疲勞轟炸真教人吃不消。
  “仲堯啊,”尹父等老婆發飆夠才開口說話。“你是不是喜歡人家?你要真喜歡人家,這事兒也不難辦,趕明兒我跟你媽上韓家提親去就是了,反正你明年就畢業了,讓你們先訂個婚,等你退伍回來就結婚,也是喜事一樁嘛。”
  尹母剛才是氣昏了頭,這會兒聽老伴這麼一說,也在心底琢磨著,好象還真是那麼回事兒耶。
  “你爸爸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聽見了。”
  “聽見了你就說話呀,你喜歡人家嗎?”
  “喜歡。”
  “那——我跟你爸爸就准備上韓家給你提親去。”
  “人家會答應嗎?我畢業了她也才大二而已。”
  “大二就大二,有什麼關系,哪一條法律規定大二不能訂婚的啊?”尹母說來說去,護的還是自己的兒子。這態勢看來,她還想去逼婚。
  “媽,我看你們還是先別有什麼動作。我沒對她做什麼,頂多我私下跟她道個歉就是了。”
  二老互看一眼,不再多言。
         ※        ※         ※
  尹母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有話藏不住。自從那晚家中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她上韓家跑得挺勤的。
  “吃過飯啦?”韓父開的門。
  “吃過了,吃過了。”尹母徑往客廳裏鑽去。
  “有事兒啊?”韓母招呼一聲。
  “沒事、沒事。”尹母笑嘻嘻地。“來看你們家閨女,雪蓉在不在啊?”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看准媳婦兒來了。
  “喔,雪蓉這星期回台中去了,她說想回去看看爸爸媽媽。”
  “喔……。”尹母心想這樣也好,此時不說,更待何時。“是這樣的,韓太太,我呢,有件事想跟你們倆商量商量,”她乾笑兩聲,繼續道:“我家仲堯跟雪蓉好象挺合得來的,我跟他爸爸呢,也很中意你們閨女,我就想……就想……”結巴了。
  “尹太太,有話你請直說吧。”韓父接了一句。
  “唉,俗語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兩個孩子情投意合的也挺好嘛,是不是?我想替仲堯來向你們提個親。”她終於挑明來意了。
  “提親?”韓家夫婦對看一眼,詫異出聲。
  “你說的是我哪個女兒呀?”韓母問。
  “當然是雪蓉呀。”尹母松了一口氣,很顯然地,她那位准媳婦沒向父母告尹仲堯的狀,真乖!
  “可是,她還在上學呀,仲堯也還沒當兵,犯不著這麼急吧?”語畢,韓母才發現自己好象說錯話了。她這麼回答,無異認定女兒嫁到尹家是遲早的事。連忙改口:“雪蓉沒跟我們提過她和仲堯的事耶,何況她年紀還小,很多地方還不懂事呢,你可別錯愛她才好。”
  “不會錯!不會錯!雪蓉可懂事了,我要是能有她這樣的媳婦,那可真是前世修來的呀。”盡管心裏是真的中意,尹母不忘在嘴上下工夫。“要不,你們問問雪蓉的意見,看她願不願意等仲堯畢業了就先訂婚。”
  “這個嘛……”韓家夫婦一時不知如何接腔。
  “碰”的一聲,韓彥瑤從房裏沖了出來。
  “尹媽媽。”她面無表情地喊了一聲之後,就跟父母說她有事要出去了。
  客廳裏的三個人繼續討論著兒女的婚姻大事。
         ※        ※         ※
  韓彥瑤跑上頂樓大哭去了,驚天動地的哭聲引來住在下一層的尹仲堯。
  他悄悄上了頂樓,為了不想嚇著她,他還是先出聲了。
  “哭什麼啊?”
  “不要你管!”雖然背對著他,她聽得出來那是他的聲音。
  他這才上前扳過她的身子將她抱住,挨了她一陣胡捶亂打,他不但沒放掉她,還抱得更緊,緊得教她動彈不得。
  “怎麼啦?”他放柔了語氣,吻了她一下。
  “你少假惺惺了,你都要跟我姊訂婚了,還纏著我幹嘛!”
  “誰說我要跟她訂婚的?”
  “你媽人還在我家呢!她上我家去提親的事,你會不知道嗎?”她怨妒地說著。
  唉——真受不了老媽,說風就是雨的。
  “我沒讓她去提親。”
  “哼!你媽一定是發現了你跟我姊的事,才會去提親,以示負責。”
  “我跟你姊怎麼了?負什麼責?”
  “你還裝死!你非禮我姊姊。”
  “我非禮她?她告訴你的嗎?”
  “她……我……。”她期期艾艾地,說不出下文。
  他終於笑出聲來。“我非禮的是你,不是她。”
  “你——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被你非禮了?你可別胡說八道喔。”
  “也對。那不算非禮,根本是合情合理。”他決定跟她攤牌。“你以為你頂著一頭跟她一樣的發型,再穿上她的洋裝我就認不出你來了嗎?”他這才松開她一些。
  “你知道?”她立刻就換了副聲音表情,有點懷疑又有點興奮的那種。
  “我故意讓你以為我認錯人了。”他又啄了一下她的唇。
  “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是為了要稱你的心、如你的意呀!你不是希望我愛上你姊姊嗎?你難道不知道出讓我的結果就是那樣嗎?”
  “不要臉!你知道是我,還敢……還敢……。”她用一記粉拳替代了下麵的話。
  “誰叫你先咬我一口,害我欲火焚身、情難自已。”
  她趕緊捂住耳朵。“你好惡心喔,我不要聽!”
  拽開他的雙手,他輕聲對她說:“你把我的嘴封住,我就不說惡心的話了。”
  他俯首將唇湊上她的,對了好久好久。
  “你沒愛上我姊姊嗎?”她的雙手緊緊圈住他的腰。
  “當然沒有。”
  “那……姊姊怎麼辦?”
  這個輪不到他來操心。她不提,他差點忘了跟她算帳呢。
  “為什麼不要我?”
  “我沒說不要你呀。”
  “你的意思是要我同時愛你們姊妹倆?”
  “你敢!”她老毛病又犯了。
  “你講不講理啊?難道你要我今天愛妹妹、明天愛姊姊不成。”
  “不准!”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換個方式問好了。
  “為什麼把我讓給你姊姊?”
  “她說她喜歡你呀。”她立刻悲從中來,委屈不已,一頭又栽進他的懷裏。
  “她從小被送給別人當女兒,好可憐喔。她的心髒還動過手術,我是怕她受刺激,所以不想讓她失望。”她突然又抬起頭來。“還有,她的個性比我溫柔,人也比我能幹,她什麼都會,會攝影、會作菜、會做好多好多事,不像我,我什麼都不會,你應該會比較喜歡她才對。”
  “還有嗎?”
  “還有?”她蹙著眉,認真回想。“還有,你媽比較喜歡她啦!”她放開環在他腰上的手,退了好幾步。“她剛才在我家一直誇姊姊,說姊姊怎麼怎麼好,我就是聽不下去了才跑上來的。”
  “你給我回來。”他扳起臉孔命令道。
  他聲音裏懾人的氣勢令她乖乖地又回到他的臂彎中。
  “你聽好,不許你再這麼妄自菲薄了,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他輕撫她那一頭柔亮的秀發。“還有,你要嫁的人是我,不是我媽,明白嗎?”
  她被他的溫柔話語深深感動了。感動也是可以讓她痛哭流涕的。
  一日哭三回,他又得替她擦眼淚、擤鼻涕。
  “我怎麼嫁給你啊?他們現在談的是你跟我姊的終身大事,你媽根本就不考慮我。”
  “你放心好了,蔣雪蓉不會答應的。”他趕緊給一劑強心針,安撫她的彷徨無助。
  “哦?為什麼?”他的話立刻收效,她的雙眼頓時熠熠生輝。“姊姊沒愛上你是嗎?”
  “答對了!”有獎,他給了她一記長吻。
         ※        ※         ※
  椰林大道。
  “姊,你可以考慮不要李匡祺當你男朋友了。”
  “是不是他沒發現?”蔣雪蓉立刻就問。
  “對。”
  韓彥瑤冒充蔣雪蓉,將沖好的照片送到攝影社去給李匡祺,而李匡祺沒發現她是冒牌的。
  “也許是因為你沒跟他講什麼話,所以他一時不察,沒認出你來。”
  “幹嘛還要跟他說話才能認出來呀?尹仲堯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她以尹仲堯為傲。
  “那不一樣嘛,你跟尹仲堯認識那麼久了,他當然認得出你;李匡祺跟我才認識一年而已,還沒那種功力啦。”蔣雪蓉替李匡祺說話。
  “哎呀,隨便你啦,你自己看著辦吧。”韓彥瑤懶得插手姊姊的事了。
  “嗯,不說這個了。”蔣雪蓉和妹妹並肩走著。“對了,尹仲堯下個月畢業,你們會先訂婚嗎?”
  “不會啦。”韓彥瑤有些懊惱。“自從去年的烏龍事件後,就沒人再提什麼訂婚的事了。”尹母見蔣雪蓉沒答應也就不再囉唆什麼了。
  “你們的事還不想讓長輩們知道嗎?”
  “嗯,你可不能去告密喔。”她再次警告姊姊。
  “我還真想去告密呢,這件事一日不搬上臺面,我就一日背著黑鋼。你知道?看見尹仲堯我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不過,看見尹伯伯尹媽媽就讓我渾身不自在,他們看著我的時候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
  “尹伯伯想什麼我是不知道啦,不過尹媽媽一定還巴望著你當她的媳婦。”
  韓彥瑤一想起尹母誇姊姊的口吻,心裏就不痛快。
  “那你們還不趕快讓他們知道!我保證,尹媽媽知道了一定又會上我們家來提親。”
  “我對自己可沒那麼有把握。”
  “幹嘛對自己那麼沒信心,我覺得尹媽媽很疼你呀。”
  “疼歸疼,選媳婦的時候就不一樣了。”
  “你們這樣一直瞞著他們也不是辦法呀,難道你以後不打算嫁給尹仲堯啦?”
  誰說的?她早就發過誓,長大了要嫁給他。
         ※        ※         ※
  “尹仲堯——”又是這令他銷魂的聲音。韓彥瑤在他唇邊甜蜜呼喚,通常他會吻斷尾音。
  “你知道嗎?從你懂事起,總是這樣連名帶姓地喊我,十幾年如一日。”
  “我喊習慣了嘛,改不了口。”
  “你想改口嗎?”
  “你想要我改口嗎?”
  “暫時不想,反正我就要入伍了。”
  想到離別在即,她更緊地偎向他。
  “尹仲堯——”又來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去當兵?”她從他的懷抱中鑽了出來。
  “可以,不過得坐牢就是了。你看我是去當兵好?還是坐牢好?”
  “那你還是去當兵好了。”
  她會說這些傻哩呱嘰的話全是因為捨不得他離開,他知道的。唉,有人像他這樣嗎?入伍在即,怕的不是女朋友變心,而是變呆。
  “彥瑤,”他喚她的名。捧著她的臉,他把濃情切意吻上她的唇,一波一波。四片唇之間他第一次對她傾吐:“我愛你。”
  “尹仲堯——我也愛你。”語畢,她不知是哪根筋又不對了,輕輕地,她又啜泣出聲。
  他很習慣地掏出手帕來替她擦眼淚。
  房門外,連月來密切觀察兒子動靜的尹母,在經過一個多鐘頭的竊聽工作之後,當場就做了一個決定——明天就上韓家提親去!雪蓉不答應,彥瑤總該答應了吧?這二閨女跟尹家相處的時日到底還是比較長嘛,至於雪蓉嘛——沒關系,反正她還有一個兒子,而且就快學成歸國了。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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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夙芬准備考插大,她要求韓彥瑤放暑假後到營區的福利社代一個月的班。於是韓老二就到福利社來當小妹了。
  本來她不是挺樂意幫這個忙的,原因當然就跟當初她對王夙芬所提的善意警告相同。營區裏百分之九十九是男生,到這兒來拋頭露臉,少不了讓大兵在嘴上揩點油。不過,她還是來了,因為她有一張護身符。
  “小姐,給我一條黑人牙膏和一條子彈內褲。”買東西的大兵說完之後,他身旁一群同袍立刻哈哈大笑,好幾張嘻皮笑臉同時在她面前晃動。福利社裏賣的東西不多,所以沒有採用開放式置物架任人自選商品,因此不論官兵,買什麼都得向她開口。
  “小姐,怎麼換你在賣啊?”
  “小姐,你還是學生嗎?”
  “小姐,你有沒有男朋友啊?”
  “小姐,可以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嗎?”
  大兵們醉翁之意不在酒,東西沒買幾樣,屁話倒是不少。韓彥瑤對他們則是相應不理,裝聾作啞。
  “排長好!”有人眼尖,發現排長朝福利社走來,立刻狗腿地大喊一聲,順便知會其他在場的人。正在糾纏福利社小妹的一票大兵果然立刻整肅儀容,向排長敬禮。
  排長回禮之後,往韓彥瑤面前一站,無比威嚴地問道:“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有。”她朝排長甜甜一笑,看得大兵們瞪著兩顆彈珠流口水,原來福利社小妹會笑耶!
  “說。”
  “後頭有很多箱可樂空瓶要搬到外面去,等一下可樂公司的車會過來收。還有,外頭有好幾箱洗衣粉和香皂要搬進倉庫。”她不疾不徐地向排長報告。
  排長於是一聲令下,要大兵們立刻讓每樣東西各就各位。忙得滿頭大汗的人士一群大兵,可是韓彥瑤卻只開了瓶可樂給排長喝。
  “給他們每人也來一瓶吧,我請客。”排長慷慨解囊,慰勞大家。
  “喔。”她照著做了。
  “你幫王夙芬代班到什麼時候?”排長問她。
  “再過兩個星期她就回來了。”
  “那你剩下的暑假要幹嘛?”
  她聳聳肩。
  “你乾脆讓王夙芬多休息一個月好了。”
  “你是說——”
  排長知道她聽懂了,“你繼續代班到開學。”
  “可以呀,”她又搖頭晃腦地跩了起來。“只要你給我個理由。”
  排長個著櫃檯,把嘴湊到她耳邊悄聲道:“這樣可以讓我減少一點相思之苦。”
  “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多呆一個月好了。”
  排長滿意地朝她一笑,和大兵們一起離開了福利社。
  “排長,你認識福利社小妹啊?”有人首先發難,問出大家心中的疑點,一群人立刻聚攏了等待排長的回答。
  “她不叫福利社小妹,叫韓彥瑤。”
  “排長,你怎麼會認識她的啊?我們天天來跟她買東西,她都不跟我們講話耶。”大兵似在申訴。
  那當然嘍!經過他多年悉心調教,她是斷不可能與人打情罵俏的。
  “她是我的鄰居。”
  “真的啊?”大兵們喜出望外。“排長,那你趕快多告訴我們一些有關她的個人資料嘛!”眾人洗耳恭聽了。
  排長望瞭望好奇巴拉的大兵們,清了清喉嚨:“韓彥瑤,大學三年級肄畢,身高一百七十公分,體重五十三公斤,三圍三十四、二十四、三十五。B型雙子座,屬羊。專長——瞎掰,興趣——抬杠,嗜好——哭,志趣——嫁個疼她愛她的老公。”
  “排長,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呢?她是不是你女朋友?”大兵們有點緊張,生怕福利社小妹已是死會。
  “不是。”
  “喔,那就好。”大兵們緩了口氣,心想大家都還有機會,有意者可以公平競爭。
  排長又望瞭望大兵們,會心一笑,暗示著自己尚未把話說完。
  “排長,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說?”
  “她上個月跟我訂婚了。”他亮了亮手上的戒指給大兵們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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