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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嘟嘟] [愛情戰帖,接招][全書完 ]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6 09:53:06     標題: [嘟嘟] [愛情戰帖,接招][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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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這全是坑洞造的孽!

  台北的街道,要是能維持三公尺沒坑洞,就算高級路段了。

  偏偏芯美沒這麼幸運——漆黑的天空、故障的路燈,為了閃避一個大凹陷,她急速調整方向撇向右邊,無巧不巧的,後頭竟然有輛車。

  震耳欲聾的喇叭聲,亂了芯美的陣腳,一閃神,來不及反應,她還是逃不過這個小劫難。

  雖然只是個輕微的擦撞,技術不佳的芯美還是重心不穩應聲貼了地,她的KITTY VINO,則是朝前滑了一公尺後停下來。

  「小姐,你有沒有怎麼樣?」肇事的車上有人跳了下來,衝過來輕輕拍她:「你有意識嗎?

  「「媽的!」先是驚愕,確定自己並無大礙後則是盛怒,芯美忍不住在心中一陣咒罵。想想這樣還不夠,若只是暗自不爽,難消心頭之恨,於是瞬間坐起來,伸手拉開繫在下巴的繫帶,取下安全帽。

  「喂,你會不會開車啊?」她似乎完全忽略了傷勢,無論如何,一定掙回這口氣。「叫警察來!」

  「小姐,誰的錯是次要之事,現在最要緊的,是你有沒有受傷……」他蹲下來挨進她。「我先送你上醫院檢查,好嗎?」

  「我沒事!快去叫警察。」即使對方看來是個仁人君子,芯美還是沒好氣,畢竟,出車禍本來就是走了霉運,更何況是被撞?所以,她不管怎樣,都要好好出這口鳥氣。

  「小姐,你在流血耶……」他蹙緊了眉,盯著芯美的膝蓋,然後從口袋裡掏出面紙遞給她。

  「快,先擦拭一下,壓在上面止血。我這就送你去醫院……」

  見他完全不把她的命令放在眼裡,她不由得怒火中燒:「喂!你是耳聾嗎?我叫你……」

  「叫警察是吧。」這次他倒先搶了話。「小姐,求求你腦筋清醒點好嗎?是你的生命重要,還是錢財重要?若你要我賠錢,看多少,我都賠給你!但我不想因為拖延送醫時間而誤了你……」

  看他話說得乾脆,芯美的氣也消了一半。只是,總覺得他太狂妄了些,什麼多少錢都賠,好聽話誰都會講,搞不好這是他的詭計,想藉此改變現場、消滅證據。

  「但是,沒有警察,沒做筆錄,到時候要賠也不知道要賠多少啊……」既然傷勢不重,她決定跟他周旋,進一步確保自己的權益。

  「看來,你的意識真的滿清楚的喔。」他扶她站起。「還能走吧?先上我的車。」

  「幹嘛上你的車?」被他攙扶著,芯美居然有種與敵人共舞的感覺,必須勾心鬥角、處處提防對方的計謀。

  「送你去看醫生啊!」他還是那句老話,見她狠狠瞪著自己,他才又改口:「好,就算你傷得不重,不需去醫院,至少先上我的車坐一下吧,不然,難道你要窩在大馬路上表演嗎?」

  好啊,這個臭男人,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芯美卻一個笑也擠不出來。暗忖著:他說的也不無道理,乾脆就先順他意,以免萬一他喪盡天良駕車逃逸,她也追他不及。待在他車上,以靜制動,似乎也是個不錯的方法。

  「你等等。」攙著她在前座坐好,他上前扶起芯美的機車,將它推到他車旁。

  Shit!芯美幾乎痛罵出聲——

  街燈下,她努力搜尋著車體的損傷。

  多麼期盼她剛買不到半個月的愛車能夠毫髮無傷、全身而退。然而,車側的殘缺KITTY圖案教她一陣心灰意冷……

  今天真是衰到家了!

  原本是高高興興地完成拖延了三個月的小說稿,等不及到明天才付郵,所以不厭其煩飆來台北郵局,想利用它二十四小時的服務,早寄早了一樁心事。豈料,竟發生這種鳥事!

  突然覺得自己被上天擺了一道,不,說是被這男人擺了一道更妥當。

  小說才剛寄,能不能被採用、拿不拿得到稿費都還是個未知數,她的荷包卻先遇上了劫難。

  尤其當芯美看見愛車的擦痕時,這口氣,她怎麼也嚥不下去。專注著愛車的損傷,突然間,她才意識到他正做的事——他在破壞現場?!

  好一個奸詐狡猾的小人!芯美不禁在心中咒罵起來。但是,一切都已無濟於事。誰讓她只顧著心疼機車,竟忘了小心提防小人、細心維護自己權益?這下,即使叫來警察,又有何用呢?

  「現在要怎麼辦?」他沒察覺芯美的陰陽怪氣,開車門進來便問。

  「什麼怎麼辦?」芯美惡狠狠地瞪著他,像要吞掉他似地。「還能怎麼辦?」

  「我看,還是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好了,免得到時出了什麼問題麻煩就大了。」想必他沒弄懂芯美發怒的原因。「去你的頭啦!」芯美顧不得風度,吹鬍子瞪眼睛地辟哩啪啦吐出一堆怨言:「你倒聰明,趁我不注意移開車。這樣,警察來了也弄不清楚,你就不用負責任了是吧?你想得美,別以為我好欺負,我可沒那麼笨!」

  「小姐啊,我拜託你好不好?」幾乎快被眼前這個番婆弄瘋了,搖搖頭苦笑一聲,他皺著眉說:「我不是已經說過了,你有什麼損失,我全盤負責嗎?自始至終,我就沒要逃避責任的意思,如果我是那種人,事情一發生落跑就行啦,為何要陪你在這耗,還得忍受你的脾氣?

  「哈,忍受我?!笑話,我才受不了你呢!芯美在心中暗罵。

  「所以,你先別管賠償的事嘛……」他用一種懇求的語氣說。

  「怎麼能不管?!」芯美不以為然,她對這男人,還是一點信任感都沒有,一咬牙,終於和他槓上了。「如果你不是要逃避,為何打死都不叫警察?這不是居心叵測嗎?」

  「噢!小姐,我真服了你,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行不行?」他笑得很勉強,像要解釋些什麼。

  好啊,這個時候居然有興致說成語,還指桑罵槐說她是狗!芯美簡直想拿個大鎯頭給他重重一記!她怒火中燒,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無奈咬牙切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賠償損失嗎?這我也答應你了啊,而你口口聲聲要叫警察來評理,你仔細想想,叫警察又有什麼用?人一來,發現你的車正躺在快車道『禁行機車』的字上面,你說他會不會站在你這邊?」

  他分析得頭頭是道,卻教芯美惱羞成怒。

  「既然這樣,我們都有錯,乾脆我們各自處理自己的損失,就當作沒發生這事好了。」語畢,她跳出他的車,雖然因為膝蓋的擦撞傷而顯得微跛,她卻賭著那麼一口氣,倔強地跨上她劫後餘生的愛車。還好,一如往常地發動了——這證明她的車還滿爭氣的,一點皮肉傷不算什麼。

  一咬牙,她頭也不回,不加思索便加足了油門朝前奔去,恍若脫韁野馬,她要盡早遠離這個鬼地方、遠離這個討厭鬼。

  訝異她的反應,他根本來不及阻止她。

  不住歎了一口氣,唉,不可理喻,番婆就是番婆。

  印象中女孩子開車技術令人捏一把冷汗,他今天才知道,原來女孩子騎車的技術也是一樣遜。

  遲疑了一會,基於心中隱隱浮現的責任感,他踩下油門……

  回到民生東路的租處,芯美在騎樓停好車。藉著商店的燈光,她仔細檢視了一下愛車的傷勢——值得慶幸的,除了右側車身多了幾處擦痕,KITTY也被毀了容以外,其它似乎都安然無恙。

  氣呼呼地上了樓,芯美甩門的力氣不覺較平常多了幾分。

  來到鏡子前面,芯美見到自己面色死灰、下顎緊抽著,但她並不清楚自己的這樣表情,是因為膝蓋上刺痛的傷,還是因為心中那股忿忿不平的惡劣情緒。

  走進浴室,芯美小心翼翼脫下腿上的牛仔短褲,以免它摩擦到傷口。她低下頭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身上的除了左膝上的一塊瘀青和擦傷外,只有左手肘破了一點皮。

  嗯,說起來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芯美不禁回想起,要是自己摔車後,後頭又來了輛閃避不及的車……那……她現在頭上鐵定已經長出一個光圈、背後長出一對翅膀,緩緩往天堂上升了。

  擔心傷口碰水的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芯美三兩下衝好澡,挑了件短睡袍套上,正想走進房間,肚子突然咕嚕叫了起來,提醒她今晚為了趕稿而虧待了自己。

  好餓!要是捱到明早,那一定難過死了,而且弄不好會胃痛。本想把稿子寄出去後到附近買碗蚵仔麵線解解饞,誰知道被那男人一氣,竟連皇帝大的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只想甩開一切烏煙瘴氣逃回家裡。這下子好了,肚子開始不安分地抗議,猶豫了一下,芯美決定還是到樓下便利商店買碗泡麵填肚子。明知道吃消夜會胖,她還是豁出去了。

  轉身正要進房換衣,這時門鈴響了,她困惑地朝門望去。這麼晚了,有誰會來呢?不可能是房東啊,芯美記得上禮拜才繳了房租呢!還是媽媽或妹妹?這也不對啊,他們沒理由連夜從屏東上台北給她一個驚喜吧!不然,難道是歹徒?突然間。什麼夜洗民宅、劫財劫色等不吉祥的字眼一古腦湧入腦海中。芯美瞬間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門鈴響了第二聲。

  不行,雖然餘悸猶存,還是得去瞧瞧,總不能任由門鈴響一夜吧。

  深吸一口氣,芯美打開木門。喔,真是見鬼了!陰魂不散。她忍不住在心中暗罵一陣。

  「你來做什麼?你最好別輕舉妄動,我隨時會報警喔!」不清楚他的來意,芯美只好先來個下馬威。

  「小姐,你可不可以別像只刺蝟一樣,非得把人逼退不可呢?」他陪著笑,有點委屈地說:

  「我和你隔開一道門,你說我能怎麼樣嘛?你沒問我來意,就這麼凶巴巴的……」

  「那你說,你來做什麼?」芯美氣急敗壞地打斷他的話。

  「我想,不管怎麼樣,都是我撞傷你的。雖然你不計較,但我不想欠人情,即使陌生人也一樣。所以,我覺得有義務來看看你……」

  不自然的笑意在她唇際閃動,或許,她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沒風度了些。但是高姿態擺久了,一時間也拉不下臉來,她只是語氣聽來緩和一些。「我沒事,謝謝關心。你請回吧!」說完,她急著想關上門。

  不知怎的,她還是扭怩不安,疑心生暗鬼,總覺得無法輕易相信這個男人。

  「唉,等等!」他趕忙阻止她,語氣仍是一派溫和。「我想,遇到這種事,你一定嚇壞了,我不知怎麼向你表示歉意才好,而且……而且你一直拒人於千里之外……所以,我替你送來一包豬腳麵線,給你壓壓驚,算是向你賠罪……」

  呵!這人可真細心!這年頭還有這樣的好事,天都要下紅雨了。

  「豬腳麵線?!」芯美終於笑了,但突然一個念頭竄起:防人之心不可無。瞟了他一眼,隨即又疑心地問:「可是,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壞人,或許你在裡頭摻了藥也不一定……」

  「摻藥引拜託喔,」他皺著眉猛搖頭,苦笑地說:「看我的外表也知道我不是那種小人好不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男人的表情,讓芯美也忍不住想笑。

  「好好好!小姐,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吃了東西,有什麼事,歡迎你來找我,我一定加倍償還你。」

  「唔……」芯美還在撐,雖然打從心底已經決定接受他的好意。

  「喏,拿去啊!」他誠懇地從鐵門鏤空處遞上名片。「相信我,我是個勇於負責的人,有什麼問題儘管找我,OK?你就看在我的好意,接受吧。」

  「巫豐群。」芯美念出他的名字,臉上已經不再有質疑。

  「沒錯。」他點點頭,抬起手上飽飽的塑膠袋在芯美眼前晃晃,香氣瞬間從門縫間鑽了進來,挑動著芯美的轆轆飢腸。

  「好吧。既然你堅持,我就收下,謝謝。」因著矜持,芯美刻意讓道謝的音調平板無波。把門打開一點點,只容許塑膠袋進來,隨後又無情地關上門。

  「嗯,小姐,還沒請問你……貴姓大名?」

  「你沒必要知道吧。」雖然芯美對他的成見幾乎已經消失了,但還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喔。」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甘。這也難怪,在社會上打滾了幾年,憑他英挺的外表、無礙的口才,只要他要,幾乎沒一個女孩能抗拒得了他。豈料,就在今天,就讓他遇上了這樣一個難搞的女人。

  沒關係,來日方長。如果這女人是孫悟空,他就是西天如來,還怕她會囂張跋扈地逃出他的手掌心?他如是想。「晚了,我要休息了。」芯美暗示地下了逐客令。

  「好吧,我也該走了,還有事要忙,改天我再來看你。」語畢,他連聲再見都沒有,自顧自便轉身下樓,頭也不回地。

  「嗯,怪人!」

  輕輕嘀咕了一聲,芯美關上門,手上香噴噴的食物惹得她快控制不住口水。將他的名片往桌上隨手一丟,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碗筷,迫不及待享受起來。不到一刻鐘,保麗龍碗就見底了。

  撫著有些鼓漲卻舒服萬分的肚子,芯美覺得今天也不能算是真的「衰到家」,至少她「到家「後,一切事情都還差強人意。

  想到這兒,不由得憨笑起來。嘻!什麼夜洗民宅、劫財劫色咧,自己這麼恰北北的,別人沒被她欺負都要偷笑了。一定是自己小說寫多了,想像力太豐富,甚至還有一點「被害妄想症「,才會這麼神經質。

  吃飽了,平心靜氣想想,其實今天會發生這種事,雙方都不是有意的,何苦對人家這麼不留餘地,非得扯著臉弄得勢不兩立不可嗎?

  更何況,人家那麼自始至終都是那麼誠心,而她竟得了便宜還賣乖,老臭著一張臉,彷彿想把人家吃了一樣。多虧對方不跟她計較,不然,要真碰上個惡人,鐵定吃不完兜著走。要想全身而退,更是難上加難,哪還容得下她耀武揚威地撒野?

  想到這兒,她開始覺得愧疚。

  瞥見桌上靜靜躺著的名片,芯美傾身拾起它,又把他名字默念了一次。

  嗯,公關公司經理,應該不是個小角色。不自覺回想起這個人,驀地才發現,若是抿去自己的私心和成見,他倒不失是個溫柔、迷人的男人。

  咦?常芯美啊常芯美,你腦袋也被撞昏了是吧,竟然什麼不好想,居然想著那個自己剛剛差點跟他撕破臉的人?!

  拿了瓶優碘藥水,輕輕拭著膝蓋上的傷,一陣痛徹心肺的慘叫,芯美齜牙咧嘴地丟掉棉花棒。盯著上藥後的腿,彷彿在膝蓋縫了個補釘,難看死了!芯美忍不住氣憤地哼了一聲,暗忖:巫豐群,要是這豬腳麵線真有什麼不對勁,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拿了塊紗布覆上傷口,雖然知道這樣不易接觸空氣,不太容易結痂,但是,這也是不讓它再次被外物摩擦到的唯一方法。等一切安置妥當,芯美才突然想到,整晚又是趕稿又是奔忙的,竟忘了她的寶貝哈士其還在寵物店,哪有這種主人把狗送去美容這麼久的?

  打了通電話,一連串的嘟嘟聲不絕於耳。抬頭看時鐘,凌晨十二點十分了,想必已經打烊了吧!唉,都怪自己,粗心大意的,把狗狗丟在那兒過夜,想到就好自責。睡一覺,明天寵物店一開,就要把它接回來。

  躺上床,芯美睜著眼呆滯地望著天花板。怪哉,明明應該覺得疲憊呀,為何腦中的細胞卻像被鼓動了一般,天南地北運作個沒完。

  真是職業病!芯美喃喃自怨。才剛交完稿,現在靈感又來了。

  不過,哪有作家會嫌靈感多的呢?思忖至此,她縱身彈起,回到書桌前點亮台燈,打開電腦。黑暗中的光暈像在播送著靈感的種子,源源不絕。她的思慮分明,心靈澄靜,纖纖長指在鍵盤上快速飛掠,將腦海中的一幕一幕訴諸文字,賦予它們生命力。

  約莫到了凌晨一點半,芯美的大綱於焉完成,明天一早,接回在寵物店待了一夜的Chocolat e今後,就可以動筆寫書了。

  自從一年前開始寫稿後,芯美就深深迷戀上這種感覺——製造書中人物,進而瞭解他們,為他們編織新鮮有趣的故事,藉著他們,也可以抒發她的夢想、創造她的希望……這也是芯美願意離鄉背井,辭掉離家近的工作,遠道上台北打拼的原因。朋友常問她,待在南部也可以寫稿啊,為何一定要隻身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們當然不瞭解,台北這個大都會,有挑戰、有刺激,對她的寫作生涯,才會有幫助;更何況,她也不想待在那個家——

  那個到凌晨三點,都還有酒鬼打擾的家。

  俗話說:平時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然而,比較起來,她反而不那麼怕鬼,她怕的是那個老喝得醉醺醺,半夜回來把家裡鬧得雞犬不寧的酒鬼老爸。

  因此,她寧可搬來台北,遠離那個討厭的人。

  而她追求的新生活,的確如她所願,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靈感來時寫寫書,缺乏靈感時或許出去找找刺激、談場戀愛,一切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關上電腦,她的手指有些酸疼,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打開窗,外頭的月色皎潔,夜晚的風中有著春天乍暖還寒的氣息。

  輕輕鑽進被窩,幻想著明天擁抱Chocolate的快樂,慢慢地,帶著笑進入夢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6 09:53:52

第02節


  連著兩天,芯美一是因為腿傷而提不起勁上街,二是突如其來的文思泉湧。因此,除了睡眠以外,她幾乎都是端坐在電腦前面,守候著她的靈感、護衛著小說情節,深怕一個不小心鬆懈了,那寶貴的構想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驚人的爆發力——不過一天半的時間,她的新作便完成了四分之一。

  盯著電腦螢幕,芯美的心情真是HIGH到無法自拔。

  然而,滿滿的成就感卻不能遮蓋她的腰酸背痛,也不能填補她的五臟廟。當Chocolate耐不住餓,窩在她身旁不悅低鳴時,她也意識到自己該好好歇會兒了。

  為可憐的Chocolate倒了一整碗的飼料,看它津津有味吃了起來,芯美盤算起今晚該用什麼食物犒賞自己。

  有了!靈機一動——算算今天的日子,突然想起轉角的日式唰唰鍋昨天已經開幕了。

  這倒好,開幕誌慶還打八折呢!經濟又實惠。腦海中赫然浮現那一卷一卷的羊肉薄片,還有挾著陣陣香氣上升的裊裊白煙……

  說時遲那時快,芯美早已受不了誘惑而一溜煙進房,隨意挑件線衫和短裙套上,拿起錢包和鑰匙,交代快樂進食的狗狗要好好顧家,然後輕鬆愉快地打開門。

  門外站了一個人!正準備按下電鈴呢,見裡頭有了動靜,手便停在半空中。

  一時間,四目相視——

  又是他!

  芯美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

  「嗨,你要出去啊?」他先開了口,帶著她已然熟悉的笑意。

  「嗯,」她微微頷首。「出去吃飯。你……有事嗎?」第二次見他,芯美的敵意竟然消失殆盡。尤其見他那一身得體的衣著、梳得有型的黑髮、迷人的雙眸、挺直的鼻樑及他手上的一束花時,她甚至……甚至對他有了好感。

  「沒什麼要事,只是下班順便過來看看你,還有,答應賠你修車錢的。唔……你看起來,情況似乎不錯……」說完,他不禁自嘲地想,這真是今年度最蠢的廢話。

  他怎麼也不敢想像,前天那只暴跳如雷、對他大吼大叫的母老虎,現在竟然嬌俏且女人味十足地站在他面前。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他,竟開始顯得扭捏不自在。頓了幾秒,才意識到什麼似地,將手中的馨香遞上前。「這讓你佈置一下屋子。」

  「喔……謝謝。車沒怎樣啦,皮肉傷罷了。」芯美昨天才到禮品店買了張KITTY的防水貼紙,將擦痕掩飾起來。接過那束花,她的神情輕鬆多了。盯著瞧了半晌,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他畢竟也不笨,當然瞭解她笑的原因,這也是他的用意——只要能化解和她之間的緊張氣氛,就算要他做些蠢事,他也願意試試。說也奇怪,明明一天前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然而,他對她,卻一點埋怨都沒有,反而多了點想要更親近她、認識她的意欲。

  「因為……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花,所以乾脆每種買一朵,總有你喜歡的吧!」他笑著解釋道。

  芯美看著手中握著的,這真是生平見過最醜陋、最雜亂、最沒品味的花束了;然而,她卻沒有任何鄙視的表情,相反的,倒覺得這人挺有趣的。

  芯美在門口笑個不停,指了指被天堂鳥壓在下方的香水百合說:「你說對了,的確有我喜歡的。」

  她的話,就是他要的答案。心中暗暗竊喜,他站在門外陪著她笑,一邊偷偷欣賞著她燦爛的笑靨。

  嗯,笑起來好看多了,他暗忖。

  笑了一陣,他赫然發現她是怎麼對待她的傷口的,指了指她膝蓋上頭的紗布,他皺了皺眉說:「這樣對傷口不好吧,弄不好還會發炎呢!」

  「我也知道啊,」芯美轉身將花輕輕放上鞋櫃,走出來關上門。「就是怕痛嘛……萬一不小心被外物摩擦到傷口,那可是哭天搶地的痛呢!我打算吃完飯回來,洗個澡後再拆掉。」

  「吃飯,對喔,你要去吃飯……」他意識到自己耽誤了她的時間。

  「你吃過了嗎?」芯美隨口問問。畢竟人家誠心誠意來拜訪,總不好收了人家花就過河拆橋吧。

  「還沒,剛下班就直接過來了。」他居然有些緊張、有些期待,就怕她只是客套地問問,根本無心理會他的情況。「那……要不要一道去吃?」她問,隨即又率性加了一句:「不過,我今天可是非唰唰鍋不吃喔,若你沒興趣,請自便。」

  「唰唰鍋?!」他眼睛一亮。「好主意!」

  芯美從沒想過,居然會跟這男人盡釋前嫌,甚至一同用餐,相談甚歡。

  多麼不可思議?然而,這事就是發生了。

  有道是「不打不相識」,而他們卻是「不撞不相識」,慢慢地,芯美似乎不再排斥上天的這種安排了。如果僅是讓愛車多了幾條刮痕、自己膝蓋多了個疤,卻能換來一次別出心裁的邂逅,甚至是一段浪漫動人的戀情,那這些之前還讓她咬牙切齒的遭遇,也就微不足道了。

  思慮至此,衰神彷彿搖身一變成了喜神。

  尤其當芯美不期然地發現,街上大部分女人的目光都會朝這個叫做巫豐群的男人聚焦,而用一種既羨慕又嫉妒的眼神瞄她時,她對他的興趣,開始在心底慢慢地、慢慢地累積,而她,完全不想抗拒什麼。說真格的,這人的確有條件成為她的戀愛對象。

  當他再度問起,芯美不再隱瞞自己的名字。接著,兩人聊起彼此的職業。他說了很多在公關公司發生的趣事,把芯美逗得樂不可支,風趣幽默的言談,為自己多加了一些分數。然後,他問起她的寫作生活。當他知道她寫的是文藝小說時,更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你出過書?」他好奇地望著她。

  「嗯,」她難為情地頷首。「不過,我是一個沒沒無名的文字工作者,你一定不可能聽過我的書。」

  「我是沒有習慣看文藝小說啦……不過,下次你再出新書,若願意送我一本,我一定好好拜讀你的大作。」

  「少來,你們男人才不會有耐心去看這類書咧!」芯美淡然道。

  「如果你簽名送我一本,要我寫心得報告都行。」他認真地說。

  「再說啦!」

  「對了,你的風格是屬於清純派、浪漫派,還是激情派?」

  「嘻,不告訴你!」芯美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她還是覺得多說無益,這男人一定不是真對她的作品感興趣。

  「當初為何選擇這路線呢?是不是感情經驗豐富,得藉以抒發一下啊?」他笑問,帶著一點試探的意味。

  「你知道,少女情懷總是詩嘛……有些在現實中無法得到的,就可以藉由想像、創作來滿足啊!至於感情經驗嘛,這你就沒必要知道啦!」說完,她大口灌了幾乎半瓶的可樂,最喜歡這種清涼暢快的感覺了。

  「哦?」他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這女孩滿精明的嘛,他還不死心要討她歡心,「不說也沒關係,或許,改天去找找你的大作,就能在其中窺出一二嘍!」

  「哈!我才不相信你有這麼勤快。」芯美歪著頭對他笑。

  「那可不一定。」他自信滿滿地說。

  看著眼前這個相識不久的男人,芯美對他的感覺,已在短短的一個半小時之間,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甚至在他送她回家後,她也願意請他進來喝杯茶坐坐。

  反正她有聰明的警衛——Chocolate。若是來人敢膽大妄為,她只要一聲令下,包準有他好看的!

  果然,他才來到門口,裡頭的Chocolate又吠了起來。還是芯美喊住了它,它才聽懂似地住嘴,坐在門旁像只迎賓狗,等到芯美一進門,便撲向她猛舔,高興得什麼似的。

  「啊,好可愛的狗,你的?」他問了句廢話,蹲下,興奮地撫著Chocolate,它倒也給他面子,不但沒對他狂吠,還開心地舔了他幾下。

  「不是我的狗,難道是你的?」芯美覺得他不是普通可笑。

  「對喔……」他也笑了。「養多久了?」

  「一年多,用第一本書的稿費買的。」

  「它叫什麼名字?」

  「Chocolate。」

  「為什麼?它的毛又不是咖啡色的。」他覺得奇怪。

  「因為我喜歡吃巧克力。」

  「哈!原來如此。還好你不喜歡吃×××,不然你的狗一定很恨你。」

  「神經!」芯美笑罵了一聲,遞給他一雙拖鞋。

  「哇,你這是精品店,還是KITTY專賣店啊?」當他踏進客廳,滿眼的粉紅和粉藍,教他誤以為自己身在童話小屋。

  「不好意思,我喜歡嘛……」芯美拿了個茶包為他沖了杯烏龍。「來,喝杯茶吧。今天不夠閒情逸致,改天有空,我再請你來泡茶。」

  「謝謝。」他伸手接過杯子,細細啜了一口,笑道:「了不起!連熱水瓶都有只KITT貓在招手。」

  「嘻,你握著的杯子也是啊!」芯美有些驕傲地說。

  「真搞不懂耶,這只長得蠢蠢的貓有啥特別,讓你們這些女生為她瘋狂?」他舉杯至眼前,盯著上頭的大貓頭喃喃道。

  「這有什麼奇怪?」芯美挺不以為然。「你們男生還不是一樣?當學生時非NIKE的球鞋不穿,甚至還拼了命就為買雙三、四千塊的JORDAN鞋,這種心態不是也很奇怪?」

  「唔……」被她這麼反駁,他憶起自己的櫃子裡,的確還收著兩、三雙穿破了卻捨不得丟的高檔球鞋,一愣,居然接不下話。好樣的,作家就是作家,伶牙俐齒的不輸人。看來,她並不如他想像中那麼容易搞定。

  「唉,想看電視嗎?」芯美將遙控器遞給他。

  「我叫巫豐群,不叫唉。」他接下遙控器,卻沒將電視打開,只顧著跟她抬槓。

  「喔。」她漫應了一聲。

  「對了,你朋友平常都怎麼叫你?」他放下遙控器,又喝了一口茶。不小心燙了舌,他突然張大嘴的樣子逗得芯美想笑。

  「May。」她掩著嘴回答,想遮住笑意,卻遮不住眼裡的。

  「Why?」他問。

  「因為『美』字的諧音啊,而且,碰巧我是五月生的。」

  「五月?!金牛座?哈!難怪……」話沒說完,他卻逕自笑了起來,笑得芯美一頭霧水。

  「幹嘛,吸到笑氣啊?還是炫耀牙齒白?」芯美瞪著他,嘟著嘴咕噥。

  「沒……沒事。」

  他的言詞閃爍,芯美怎肯就此罷休?再怎麼說這兒也是她的地盤,人在這兒,就得聽命於她。「你倒是說清楚喔,不然,可別怪我不懂待客之道。」芯美覺得,對付這種痞痞的男人,威逼利誘是最好的方法。

  「不行,我說了你一定更不會放過我。」他居然還帶著笑意!

  「好,你說,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芯美用一種堅定的眼神向他保證。

  「真的?」他狡黠地瞅了她一眼,幾乎把她給氣死。

  「對啦,唉,你很婆婆媽媽喔!」

  「跟你說我不叫唉,你可以叫我小豐或小群,我同事都這麼叫我。」

  「知道知道啦!你到底說不說嘛?」芯美的嘴翹得半天高,好氣他這麼答非所問。

  「我在想……你的脾氣這麼拗,可能也跟你的星座有點關係。」

  「什麼意思?」芯美不解地望著他。

  「你就是金牛座的,難怪那個牛脾氣嚇死人。」他終於全盤拖出。

  「胡說八道!」芯美狠狠瞪了他一眼,挑著眉為自己辯護:「我哪有?你才剛認識我,怎會瞭解我的脾氣?」

  「呵呵呵,認識你當天可就領教過了……」他嘻皮笑臉地逗她,覺得她氣鼓鼓的臉顯得更加可愛。或許就是她這種刁鑽、蠻橫、任性又有些不可理喻的脾氣深深吸引了他,征服這種女人,才能真正得到快感和滿足。

  「哼!懶得理你。」芯美自知理虧,不想再同他耍嘴皮子,正想起身朝Chocolate踱去,沒想到一閃神,踢到了桌腳,一個踉蹌便往地上一跪,接下來,一聲淒厲的慘叫,把他和狗狗同時喊來了。

  「你有沒有怎麼樣?」他一臉焦慮地扶著芯美,但她因為結結實實撞上了傷口,痛得全身無力,完全沒法站起來,只能噙著一滴淚,靠著他無助地大聲呻吟,「哎喲!好……痛……」

  「來,我抱你到沙發休息一下。」他一手撐往她的背,一手撐往她的大腿,盡量讓她的膝蓋保持不動,然後將她放上沙發,極其輕柔地。

  雙手放開他的頸子,芯美放鬆地攤著,故意撇開眼不正視他,因為經過方纔的身體接觸,她驚訝地發現了自己對他的感覺,似乎已不再單純。

  不可能啊,不過見第二次面,這也太快了吧!

  但是,心中那股悸動,卻證明了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怎麼這麼不小心?」雖是斥責,他的溫柔語氣卻讓芯美一陣窩心。「來,我幫你看看傷口……我把紗布拆開好嗎?」

  「嗯。」芯美閉著眼睛,想忘卻痛楚,並緩和一下起伏的心。

  「May May,可能有點痛,你要忍一忍。」他的手指輕放在她的小腿肌膚上,有種異樣的感覺在她體內醞釀發生。他將固定的膠帶撕開,極其輕柔地掀開紗布一角,俯下頭往裡探,一面努力讓紗布和她的皮膚分開。「糟糕,有些地方黏住了,我怕硬扯下來你會受不了。」

  「沒關係,總不能讓它一直黏著吧,遲早都要拿開紗布啊……你把它撕下來,我忍一忍就行了。」說完,芯美猛吸了一口氣,然後屏住呼吸。

  照理說,見到芯美這種五官擠在一塊的滑稽表情,是很難不哈哈大笑的,然而,他卻沒有任何反應,也學芯美深呼吸,然後開始這艱難的任務——由掀起的一角開始往對角線拉開,即使他小心翼翼,動作甚至比貓咪還輕柔,還是把她弄得熱淚盈眶,慘叫連連。

  「噢……痛……」芯美蜷著身子,像極了高難度的瑜珈動作。

  「忍一忍,再一會就好了。」他急得把額頭的汗珠都逼出來了。

  「哎喲……殺……殺了我吧!」芯美愁眉苦臉、面色慘白,雙手環住大腿,手指緊緊擰著自己。

  見她這麼對待她雪白柔嫩的肌膚,他禁不住一陣不忍和心疼。

  「乖,好了,好了。」好不容易終於讓這塊難纏的紗布和皮膚分離,他像哄小孩一樣拍拍她變形的臉,讓她恢復原狀。然後,就像經歷了什麼大事般在一旁低低喘氣。

  「真的好痛喔!」芯美坐起,睜大眼盯著傷口瞧。只見破皮的地方紅紅白白的,還泛著粗細不等的血絲,有些地方被扯破了,血絲彙集成血滴,慢慢地凝聚……這幕景象,教芯美一陣反胃。連聲抱怨:「噁心……醜死人了了啦。」

  「你家有急救箱嗎?」他傾身捧著芯美的膝蓋問道。

  「有,在我房間門邊小櫃子的最下層。」

  「我去拿來幫你上藥,你等等。忍一忍,別哭啊。」說完,他毫不遲疑起身,急走進房,裡頭柔和的粉色裝潢完全吸引不了他的眼光,因為他根本無心於其它事物,現在一心一意只想給她一點幫助。再怎麼說,她會落到這種下場,他也難辭其咎。

  「有嗎?」芯美在沙發大喊。

  「有有有……」他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她面前。「了不起,連這都是KITTY的。」他自言自語著,「啪」地一聲打開蓋子,取出裡頭的雙氧水。

  他的舉動讓芯美一陣戰慄,推了推他肩膀,皺眉輕咒:「哇靠!你想我死啊?還雙氧水咧!」

  「這才能消毒嘛!」他試著想說服她。

  「NO!這一點下去,不死也半條命。」她毫不妥協,伸手拿起另一個紅色塑膠瓶。「用這個啦,優碘藥水,比較不刺激,也有消毒的功用。」

  他接了過去。「真的有用嗎?」

  「拜託,」她故作輕蔑地說:「你小學沒進過保健室嗎?護士阿姨塗的藥就是這種啊!」

  「喔,好吧。」他對她微微一笑。「不好意思,不常受傷,所以不知道。」

  「呸呸呸,別亂說話!」她最恨人家鐵齒了。

  「我要擦了。」語畢,他用鎳子夾著吸飽藥水的棉球,在她傷口上沾了沾。

  「啊……輕點啦!」明知他已經用了最小的力道,她還是不滿意。

  「好好好,我幫你吹吹。」他溫柔的在她上藥處微微吹氣,好減輕她的疼痛。

  來來回回折騰了許久,這場磨難終於告一段落了。看著他把棉球丟掉,芯美心中的大石終於稍稍放了下來。

  「就這樣,別蓋紗布了,接觸空氣,很快就結痂了。」

  「喔,結疤就可以摳掉了。」她半開玩笑道,真的好討厭膝蓋黑青紅腫破皮一塊,要是這礙眼的東西馬上消失,不知該有多好。

  「神經啊!」他給她一個白眼。「手上那麼多細菌,你要摳它,不知它還要發炎到什麼時候呢;再說,到時留了個難看的疤,你就後悔莫及了。」

  「唔……」芯美嘟著嘴,竟然撒起嬌來。「可是人家就是看它不順眼,爛爛的、醜醜的,噁心一把的。」

  「May May,」他似乎已經習慣這麼喊她。「對不起,要是我小心點,你就不用受這種苦了。」他的聲音低沉,彷彿對她的錐心刺痛感同身受。

  本來多少對他有些怨懟的,沒想到他這麼自責,芯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你……別這麼說嘛。其實這也不是你的錯,要怪只能怪那像火星表面的路,還有怪我自己的騎車技術。

  這樣的結果還算好的咧,要是換了別人開車,搞不好我現在已經身首異處,冰在……」

  「呸呸呸,你還不是亂說話?」他急忙制止她,伸手往她嘴上搗去,只讓她繼續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唉,」她雙手抓住他的手掌離開她的唇,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你想悶死我啊?是不是以為這樣我就不會要你賠錢?」

  「小姐啊,我要是擔心錢的問題,今天就不會在這兒了,幹嘛上門找罵挨?賺錢多、還是自討苦吃啊?」他將額前的發撥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使他那張俊俏的臉顯得更加迷人。

  「誰知道?搞不好你有被虐待狂。」芯美似乎已經忘卻了方纔的痛苦,斜著眼朝他調皮地笑著。

  「小姐,我看你是小說寫多了,想像力異常豐富喔!」他拿她沒轍,只能搖頭無奈笑道。

  「對呀,我準備下一本書就以你為主角。」芯美故意頓了頓,賣個關子。

  「真的?」沒想到自己在她心中已佔了些許地位,還有榮幸讓她為自己寫本書,他顯得喜出望外。

  「當然是真的啊,」她笑得更誇張了。「而且從頭到尾的對白只有一句:『噢,女王,鞭打我吧!』你覺得如何?」

  「喔,被你打敗了!」看來他高興得太早,只好自討沒趣。「說得跟真的一樣,也不想想,我這麼有良心,擔心你這個、擔心你那個,到頭來反倒被你當成個小丑。」

  這是芯美第一次見到他沮喪失落的模樣,回想他為她做的,她突然覺得自己十惡不赦,情急之下,不加思索便用雙手覆上他左肩,輕輕搖了搖解釋道:「對不起嘛,人家是跟你開玩笑的,你別生氣嘛!」

  見他還是垂著頭一言不發,她開始有些擔心自己太過分了,雙手握住他壯壯的胳臂,她俯下頭抬眼尋找他的眼睛。「怎麼了嘛?是我不好,口無遮攔,你就原諒我一下。」

  他聞言,瞬間抬起雙眸,嘴角有著飄忽的笑意:「良心發現了喔?」

  「原來你在捉弄我?」沒想到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被這臭男人耍了,還為他白白懺悔了一陣。芯美一氣,撇過頭嘟起嘴,索性不理他。

  「May May,你又生氣了喔?」這下換他盯著她瞧,思考著如何逗她開心。但是,在她面前,他的腦細胞卻像休眠了一樣,一點辦法都想不起來。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麻煩!他暗忖。

  其實,打從與她發生衝突的那時起,他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不需理會她的冷嘲熱諷和大吼大叫,但是,他當時沒那麼做,現在也不會——

  只因她有種特別的吸引力,教他對她的好奇與日俱增。

  他意識到自己在她面前,陣腳大亂的時候居多。他有些不敢想像,那個風流倜儻、玩世不恭的女性殺手到哪兒去了?那個自信滿滿、桀驁不馴的花花公子到哪兒去了?

  換做平常,換做別的女人,他大可以自然地握住她的小手,溫柔地撫摸她的肌膚;或是執起她的手覆上他的唇,以吻溫熱她的心;也可以同時用言語及眼神表達他的疼惜、憐愛,挑動她的感情;抑或是用他的手掌捧起她的小臉,以指尖傳遞他的關懷與愛慕;甚至,他可以拋開所有的顧忌,不加思索攬她入懷,追尋她的甜蜜溫暖……

  然而,這些他都沒有做。他只是著急她的不悅,驚惶她的脾氣。

  「May May,你剛開我一次玩笑,我現在要回一次,咱們扯平了,嗯?」

  聽他這麼說,她才轉頭向他,投給他一個勝利的微笑:「嘻,不是只有我被騙吧!」

  「啊?原來——」他一愣,瞬間笑開了,沒必要跟她計較,她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她的高桿,他已不是第一天見識,只好笑笑認栽。

  「還要不要再幫你沖點茶?」芯美指了指幾乎見底的杯子。

  這女人,真不是普通異於常人!前一刻還嘟著嘴生悶氣呢,這會兒又體貼到他心坎裡。他胡思亂想了一陣,逕自淺淺笑著。

  「唉,你在傻笑什麼?超蠢的!我在問你話沒聽見啊?」

  唉,看吧,前一秒鐘的溫柔不好好把握,後一秒又得忍受她的衝!都怪自己笨,他自嘲地想。他直勾勾地看著她,乾咳了一聲說:「呃,我想不用麻煩了。時候不早,你也該好好休息了,我不打擾你。明天還要上班,我得走了。」

  芯美淡然一笑,送他到門口。

  他摸了摸也來送客的Chocolate作為道別,剛踏出門一步,又倏地停住,回首望著她:「謝謝你給了我一個愉快的晚上。」

  他這麼說,竟讓芯美有些慚愧,事實上應該說是他給了她一個愉快的晚上才妥當些。她筆直地挺立著,結巴地應道:「別客氣……應該的。」說完,又開始懊悔自己說的蠢話。

  「很高興認識你。」他實在捨不得就這麼掉頭離去,伸出手等待她的善意回應。

  「我也是。」她同他一握,唇邊漾開一朵笑靨,更加清麗可人。

  「那……我走了,再見。」

  「BYE。」她揚起右手朝他揮揮。

  剛下一個階梯,他突然又回過身,想把剛剛忘記說的話交代清楚:「喔,對了,你現在有傷在身,行動不方便,就多多在家休息,別到處亂跑。如果有什麼事,一通電話,我服務就到,OK?」

  又是這麼誠懇得教她心醉!一股甜蜜在她心中悄然擴散,她沒拒絕他的好意。「我知道。可是,沒你的電話。」

  「名片上有啊!」他笑答。

  瞥見芯美臉上的難為情,聰明的他馬上就猜到了自己的名片鐵定已在某一個垃圾場化成灰燼了。

  「喏,再給你一張,別把它拿去包便當喔!」他自我解嘲地說,又掏出一張名片給她。

  這次,芯美是用一種謙恭的心接下它。「小豐……放心,有空我會把它裱起來的!」

  驀地,他陡然一怔,她的聲音,有如天籟,在他心中迴繞著。

  他愛極了她如此稱呼他,比叫他「唉」要好太多太多了!

  他用一種欣喜若狂的眼神讚許她,而她則是羞怯地垂下雙手,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微光中,她竟如維納斯一般完美。

  美麗的她,渾身散發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他像是缺了抵抗力,眼神變得恍惚迷離,腦袋開始有些昏沉,呼吸莫名地失了既定頻率,心臟也不自覺劇烈跳動起來……

  這一點都不像他!

  他暗暗警告自己,趁還走得了時趕快走,怕再多留一刻,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衝動,屈服於對她的貪念和意欲。

  「我走了,有事記得CALL我,沒事也是。」顧不得再為自己的語無倫次多作解釋,他轉開臉走下樓。

  一路上開著車,他的思緒紛亂又複雜。委實弄不清楚——他巫豐群,自詡為翩翩君子,從未在女人面前表現得扭怩失態,怎麼今天,自己竟像變了個人似的,還會有手足無措、情緒不穩的時候?

  莫非——這次他是真的棋逢對手?!

  看來,這場遊戲是愈來愈有趣,而他也將愈玩愈起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6 09:55:35

第03節


  風,戲走於綠枝間;鳥,啁啾在陽光裡。

  自這個名叫巫豐群的男人闖入芯美的生活後,除了她的腿傷和愛車的刮痕以外,一切彷彿都進行得異常順利。

  今天,就在新作完成的當兒,芯美收到上一本小說的稿酬。

  雙喜臨門!

  笑逐顏開的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好想有個人可以分享喜悅。

  於是,Chocolate成了第一個受惠者。她到寵物店為它買了好多高級的狗零食,還有一個新的玩具骨頭,它一下午就這麼咬著玩,當寶貝般珍視。

  開心之餘,芯美不禁想起巫豐群……說起來,他也不完全是個掃把星。

  從上禮拜和他共進晚餐後,她便沒再見過他。但他並非真忘了她,其間也曾陸續來過幾次電話,只因他忙著應酬、忙著趕案子,所以沒法親自登門來看她。

  算算時間,他應該準備下班了。

  想想,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她至少該把好消息傳遞給他。

  撥了他手機,響個幾秒,他就接了:「您好,我是巫豐群。」

  「您好,我是常芯美。」他故意學他的口氣逗他。

  「是你?!」他又驚又喜,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專心握住手機。

  「你還沒下班啊?」

  「嗯,只剩一些東西要整理,大概再過半小時吧。有事嗎?」

  「嘻,來給你臭屁的!」芯美瞬間變得意氣昂揚,音調也高亢起來。

  「臭屁什麼?」他已經開始為她高興。

  「告訴你喔,我的小說完稿了……」她沒一口氣把話說完。

  「真的?!這麼快?」他張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說:「不過一個多禮拜而已。」

  「哈!這也要拜腿傷之賜,」芯美開玩笑道:「要不是因為腳痛懶得出去,恐怕現在正在百貨公司揮霍上一本小說的成果呢!」

  「那也無所謂啊,總得有些娛樂放鬆放鬆自己吧,別給自己太多壓力。至於你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吧?」猶記得前天跟她通電話時,她曾告訴自己,膝蓋上的瘀青幾乎消了,傷口上的痂也脫落了一部分。

  「對呀,是好多了,」芯美笑道:「不過,就是癢,有時候真想用九齒釘耙來耙一耙呢!」

  「傷口快好都會這樣,正常的。」他被她的妙喻逗得想笑。

  「唔,還有一件事還沒說。」芯美突然想到只透露了一個好消息。

  「什麼事?」他打趣道:「你的小說登上了暢銷書排行榜?」

  「沒那麼好啦……只是拿到了上一本書的稿費,戶頭多了些閒錢,想問你有沒有空,請你吃個飯,謝謝你這幾天的關心。」

  他狂喜地說:「我沒聽錯吧,你是在邀請我嗎?」

  「嗯,有什麼奇怪嗎?」芯美咕噥著。

  「不奇怪,不奇怪,當然不奇怪嘍!」他一連吐出相同的話,只因被興奮沖昏了頭。

  「那,我們去吃麻辣鍋如何?夫妻肺片,離我家不遠。」一提議,芯美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怎樣,敢吃辣嗎?」

  「廢言!」他爽朗地笑著。「別以為只有你才叫『辣妹』,我才是名副其實的『辣哥』喔;

  。」

  「神經!又在天花亂墜了……」芯美輕咒了一聲,隨即跟他CHECK好時間和地點。

  掛了電話,他才赫然想起,昨天答應了總機秀雅,今天要陪她看電影的事。

  遲疑了一下,他決定暫時先捨近求遠。有道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秀雅就在公司,他幾乎天天看得到她、掌握得到她,而且以她看他的眼神來判斷,她根本已一頭鑽進他設的籠裡,插翅也難飛。

  但是,那個常芯美,可就不像秀雅或其他女孩一樣好對付。好不容易有個不錯的機會,他可得好好把握。

  於是,他整理了一下儀容,朝櫃台翩翩走去,隨口編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CANCEL掉與秀雅的約會。

  可憐這個傻女孩,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全然不知自己是被挑選後一腳踢開的候補……

  趁著一個小時的空檔,芯美先去中興百貨晃晃。當她來到麻辣火鍋店時,他已經等在門口了,背對著她的身影,仍是那麼瀟灑挺拔。

  「小豐!」她從他身後拍拍他肩膀。

  「嗨,我正要CALL你耶!」他用小指把手機蓋彈上蓋好,掛回腰間。

  他的動作令芯美憶起前些日子的新聞,走進店裡,她一面回頭對他說:「醫學報告不是說手機不可以掛在腰間嗎?聽說會傷害腎臟。」

  「哈!這有什麼好擔心?」他用一種狂妄跋扈的表情自吹自擂:「講到我巫豐群,就算八十歲還是一樣勇健啦,你不知道,用過的都說贊耶!這點影響算什麼?哈,正巧幫我壓抑一下……」

  「喂喂喂,你想太多了吧,神經!」明明是關心他,這下卻害得自己臉色脹紅,芯美瞪了他一眼,找了個位置坐下不理睬他。

  「先生、小姐,麻辣還是鴛鴦?」服務生客氣地問道。

  「麻辣!」異口同聲。

  「想吃什麼?」芯美仰著頭望著牆壁上的菜單問他。

  「你決定,我沒意見,什麼都喜歡。」

  「你是某一種動物嗎?」芯美故意鬧他。

  「好啦,這種事別在別人面前說出來,很沒面子的耶!」他瞄了服務生一眼,開玩笑道。

  「先生,那就麻煩先來羊肉、肥腸、白菜、凍豆腐,還有長香菇……」芯美愉悅地點菜,四周飄揚的麻辣分子,令她食指大動。

  服務生依著她的指示寫下菜單,突然滿臉疑惑地望向她,用一種詢問的語氣復誦一次:「長香菇?」

  「呃……噢!」芯美不好意思摸摸頭,解釋道:「是金針菇啦。」

  他在一旁看著,覺得她真是個有趣的女人。服務生離開後,他笑著問她:「你的香菇還有長短之分啊?」

  「不是啦,因為小時候跟妹妹都覺得金針菇長長的,又不知道怎麼稱呼,所以就這麼叫,叫久就習慣了,長大後也改不過來。」

  「哈!真可愛。」他滿眼笑意瞅著她,教她一陣羞。不知何時開始,她在他面前羞怯的時候竟多了起來。

  「對了,你知道這家店名為何叫『夫妻肺片』嗎?」芯美找了個新話題。

  「我想,夫妻的意思,應該跟鴛鴦鍋有關係吧。至於肺片嘛……就莫宰羊嘍。」

  「聽說肺片就是牛雜,不過我也搞不清楚。」芯美把服務生送來的菜盤在桌面上排列整齊。

  「喏。」他撕開免洗筷的包裝紙,將裡頭的筷子遞給她。

  「喔,謝謝。」芯美笑著接下,沒想到這個男人不是普通體貼,僅是一點小動作,就讓她浪漫窩心了好一會。

  「喏。」她依樣畫葫蘆,也為他遞上筷子。

  「哈!被你學走了。」他的笑容在臉上不斷擴大,那迷人的笑容,在芯美心中激起漣漪。

  「你對女孩子都這麼細心嗎?」芯美一面把白菜撥下鍋,一面試探地問。

  「看對什麼樣的女孩子。」他狡黠一笑,說的答案只有自己懂。

  「什麼意思?」她抬眼望向他。

  「有些女人要用真心呵護,有些則是玩玩作罷,不需認真。」他似笑非笑地說。

  聽他這麼說,芯美不往陷入一陣沉思。以往只要聽到男人這種「玩玩作罷」的論調,她一定嗤之以鼻,甚至拍桌子跟他槓。但是,來台北後的一年多,她前前後後談了幾次戀愛,每一段都不超過三個月,說來也慚愧,自己這麼做,無非就是要追求刺激、尋找靈感罷了,從沒放過幾次真心。

  還好她懂得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總能巧妙地化解那些栽進她圈套裡的男人的怨,也或許她夠幸運,沒遇上真正的壞人,不然鐵定賠了夫人又折兵、吃不玩兜著走,怎可能輕易脫身?

  若稱她是花花公主,其實也不誇張。而且,打從她有印象開始,家裡那個酒鬼老爸就是鎮日花天酒地,無一是處,吃喝嫖賭倒是樣樣精通。雖說下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是,在芯美的潛意識裡,男人多少就是有著某種程度的劣根性,認真不得的!

  就連眼前這男人,也是。

  雖說她對他的感覺異常微妙,那是種從沒有過的情愫,但是,她並不打算用另一種特別的態度對他。

  男人,都一樣!她想。

  保持界線觀望,是最實際的防護盔甲。若是沒弄清楚狀況就一頭栽進去,無疑是自掘墳墓。

  「在想什麼?」他夾了塊羊肉放進她碗中,打斷她的思緒。

  「沒什麼……發呆罷了。」她對他憨笑。

  「是不是在想你在我心目中的定位?」他牽動嘴角,定定看著她。

  「哼,這有什麼好想的?我才不在乎呢!」芯美有些口不對心。

  「真的嗎?」他露齒而笑,笑得她有些尷尬:「你不想知道我的想法?」

  「沒興趣。」她刻意冷冷地說。

  她快受不了他這種狂妄的口氣,彷彿所有的女人都該乖乖受他的掌控;偏偏她不是那種愚笨的小女人,只憑他幾句挑釁、幾次捉弄就被吃得死死的。

  雖然不容否認地,她已不由自主緩緩走向他的懷抱,他的一舉手、一投足,無疑在在挑動著她的心;但是,衝著一股自尊和矜持,她就是想跟他作對。似乎唯有跟他鬥鬥嘴,才能掩飾她的蕩漾和不安。

  「好吧,暫時不談這些,等你需要小說題材,我再給你一些建議。」他聳聳肩瀟灑笑笑。「呵,女人,我見多了。」

  「你很壞嘛!」芯美斜眼輕蔑地瞧他,不知怎的,聽他這麼說,她的心頭就是酸酸的。

  「沒啦,只是工作的關係,常接觸形形色色的人。」他轉得有些硬。

  「是嗎?」芯美隨性一問:「那麼,我真可以請你做顧問嘍!」

  「你想知道什麼?」

  「這本小說寫完,我打算休息個一兩天後進行下一本。可是,現在遇到了瓶頸。」

  「什麼瓶頸?」

  「我想寫本比較不一樣的書,描寫歡場女子的愛恨情仇。你……能提供什麼構想嗎?」芯美這麼問,其實只為探他的口風。要是知道他這方面的經驗也多,不管她對他有著什麼樣熾烈的情感,她都準備放棄。因為,在她的觀念裡,「嫖」是罪大惡極之事。

  「這個嘛——」他沒猜到芯美的用意,當真想給她一點幫忙。「歡場女子,我就沒啥研究啦,只是應酬時難免遇上。你也知道,我們這種工作,三教九流的客戶都要應付,人家喜歡,也只能多擔待。不過,我對這些女人,可是同情遠大於興趣。」

  「不會吧,」他的回答差強人意,芯美瞇著眼笑笑,又問:「你們男人不都控制不了那種酒池肉林的誘惑嗎?想想那種嗲聲嗲氣的女人眉眼兒一眨、唇角兒一彎,再來個投懷送抱,有幾個男人能夠抵抗得了?你以為我這麼笨,會輕易相信你的話?」

  「拜託,我有腦袋耶,又不是用下半身思考!」他急著解釋。「衝動、慾望當然難免,但是我可不糊塗啊……」

  「你是說,基於衛生安全的考量?」說完,芯美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也可以這麼說啦。不過,應該說是……我不喜歡跟別人共享一個女人。」

  「哦?!」芯美挑了挑眉,用一種無法苟同的語氣說:「可是,同時有很多女人就不需非難?」綜觀他的言談表現,芯美直覺他八成也是個花心大蘿蔔。

  「唉,我可沒這麼說,你別曲解我的意思。」他又為她夾了一塊豆腐,技術不錯,豆腐一點傷痕都沒有。「我們不是在談你的小說嗎?怎麼討論到私人的感情觀來啦?」

  「對喔。這麼說,下本小說的內容可得從長計議嘍。」芯美故意裝作有些失望的樣子,其實,能不露痕跡探得她要的答案,她已經夠滿意了。

  「其實,你不一定要寫酒家女的故事,」他半開玩笑地提議:「像現在很流行的鋼管秀女郎啊、螢光秀女郎啊、Table Dance Girl啊、檳榔西施啊、還有電子琴花車公主什麼的,都可以寫嘛……新穎又特別,一定沒人跟你『撞書』的。」

  「神經!我哪來這麼多有的沒有的資訊?」芯美白了他一眼。「更何況,別說什麼鋼管秀了,我連餐廳秀都沒看過,你叫我怎麼提筆?光靠臆想,寫出來一定不倫不類的啦,不行不行,你這什麼破爛點子,行不通的。看來,你還不夠格當軍師。」

  「剛開始嘛,還沒進入情況啊,May May,只要你給我機會,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這就怪了!他明明只是在抬槓,但是,他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和那語帶雙關的言詞,竟惹得她有些手足無措,一時詞窮了。

  「到時,若我真的有幫助,你的稿費得算我一份喔!」

  芯美一怔,看來,是她自己多慮了,他根本沒別的意思。

  不行,不能再任憑自己的腦袋瓜子胡亂勾勒什麼美景了,否則,後果會怎麼樣,誰也不能保證。

  打從與巫豐群進一步認識之後,不可諱言的,他的一顰一笑,甚至一言一語,在芯美心中,的確已經偷偷佔了個位置,然後在她不期然的時候出來作亂,攪動她的芳心。這種情形,是芯美打從初戀開始也沒有過的,那是種甜蜜、也是種負擔,明知他危險,自己絕對不能沒有危機意識;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了想要更進一步與他親近的感覺……

  莫非,她愛上了這男人?

  稱不上一見鍾情,但是,打從見他第二面起,她的心,已經不知不覺被他牽著走了——她期待他的電話、企盼他的出現、心情彷彿隨他而起落……

  難道,這就叫愛?!

  霎時,她傍徨了——第一次遇上無法由她一手操控的情形,那種不確定性教她困擾,甚至……害怕。

  「嗯,真過癮。」飲盡杯中的可樂,他滿足地說。「你有吃飽嗎?要不要再叫一點?」

  九霄雲外的思緒再度被他拉回來,芯美連忙答腔:「飽了飽了,再吃就被誤會成孕婦了。」

  「那也是個美麗的孕婦啊!」

  他莫名其妙吐出這句話,突來一陣溫熱,芯美想,自己一定臉紅了。「無聊!」她笑罵道,起身要往櫃台走去。

  「唉,等等。」他迅速拉住她的手。「今天算我的。」

  「不行啦,今天我領錢,說好我請的。」他的手牢牢握著自己纖細的手腕,黝黑的膚色恰巧與她的白皙形成強烈對比,她不動聲色地讓他放開她。

  「我們有說好嗎?」他搶先抽出兩張千元大鈔交給櫃台。「好啦,這次就別跟我爭,算是我跟你賠罪,害你受了傷……」

  「哎喲,一點小傷算什麼嘛……」芯美皺著眉頭逞強,好像已把前幾天搗著紗布哇哇怪叫的窘況從記憶中抹去了一樣。

  「對了,待會送你回去後,我再好好看一下你的傷勢。」她穿了件絲光長裙,他雖關心,總不好當街掀她裙子吧。「喔。想泡茶嗎?」

  「好主意耶,吃完麻辣鍋,來杯好茶,去油解膩。」

  回到家樓下,儘管芯美說沒事,巫豐群還是堅持要扶她上樓。聽見主人的腳步聲,門裡的Ch ocolate朝外頭汪汪叫了兩聲,像在歡迎他們回來。

  一開門,兩人不約而同蹲了下來,讓Chocolate在他倆身旁繞著、跳著、舔著、雀躍著。

  「Chocolate,你認識他對不對?」芯美摸著狗狗的頭,故意開他玩笑:「他就是上次來過的豬頭先生啊!」

  不知算不算是給他面子,Chocolate像是聽懂似的抬起雙腳放他腿上示好。

  不甘願無緣無故被她佔了便宜,他用雙手環住狗狗脖子,給它一個熱情的擁抱,然後笑說:

  「豬頭先生是你主人——驢蛋小姐邀請來的,想必你一定很歡迎吧!」

  「什麼嘛!不要在我的『小神犬』面前破壞我的形象。」芯美笑得合不攏嘴,從沒有人這麼戲謔她;不過,以她迷迷糊糊的傻大姐個性,倒也合適這樣的稱呼。

  「我哪有破壞你形象?」他放開狗狗站起身,故作無辜地狀。「豬頭先生配驢蛋小姐,天生寶一對耶,有什麼不好?」

  「蠢斃了!誰跟你天生寶一對啊?」芯美還是克制不住笑筋。「又不是三○年代的電影。」

  「不然怎麼說?」

  「嗯,這個嘛——」想了幾秒,她說:「應該叫『天鵝公主與豬頭先生』比較貼切。」

  他噁心的「惡」還未出口,就被Chocolate的汪汪聲打斷了。朝門邊的它望過去,它正一跳一跳地對著鞋櫃頂端猛吠。直到芯美斥了一聲:「Chocolate,你欠揍喔!」它才不情願地蜷起腿趴下,將頭枕在上面,用一種委屈的眼神看著沙發上的兩人。

  「它怎麼了啊?是不是我們冷落了它?」他幫忙把茶具擺好,熱水壺扶正。

  「大概是不滿意它的新夥伴吧。」

  順著芯美的手勢看過去,他發現鞋櫃上多了只站著的KITTY娃娃。

  「今早在地攤買的,」她無奈地笑道:「回來後擺在那兒,Chocolate就對她叫個不停。」

  「哈!」他覺得挺有趣的。「我知道狗跟貓本來就是死對頭,可是KITTY長得貓不像貓的,怎麼Chocolate也看她不順眼?」

  「誰知道?爭寵吧!」芯美聳聳肩,按下開關,開始煮開水。

  趁著煮開水的空檔,他說想看看她的傷勢。

  覺得在一個大男人面前把長裙撩到膝蓋上亂難為情的,芯美索性回房換了件白色T-shirt和熱褲。

  見她如此裝扮,簡單、卻也性感絕頂,他努力不讓眼中的異樣光芒太過明顯。刻意將視線鎖在她的膝蓋上,原本那塊瘀青已經消了一大半,只剩淺淺的顏色,傷口也癒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元硬幣大小的痂。

  「嗯,復原情形良好。」他的口吻,聽起來就像醫生般專業。

  「對呀,幾乎不痛了,就是癢——無敵癢、超級癢、驚天動地的癢。」

  「驚天動地?」他頭一次聽到如此的形容。

  「驚天地泣鬼神。」興之所致,她又胡扯起來。「有時候癢到受不了,還想乾脆把上頭那塊痂硬剝下來呢。」

  「小姐啊,求求你,聽來挺嚇人的!」他趕忙制止她。「千萬使不得啊,你要真這麼做,一定會弄得鮮血淋漓、慘不忍睹。」頓了頓,他遂起身。「等我一下,我去拿藥箱。」

  「拿藥箱幹嘛?」她不解他的用意。

  「還能幹嘛?難道要玩嗎?當然是幫你擦藥啊!」

  「擦藥?!」她瞟了瞟膝蓋。「都快好了還擦什麼藥?」

  「傻瓜,」他回頭白了她一眼,「快好也是還沒完全好啊!」

  「喔。」芯美想想,用棉花棒沾藥塗塗傷口,或許也能止癢,便沒再囉囉嗦嗦地阻止他。

  一會兒,他提著藥箱坐回她身旁。

  「還痛嗎?」他擦藥的動作較上次熟練多了。

  「不痛了,好舒服。」她抬起頭,以一種天真的表情看他。

  「好舒服?!」他難以實信地笑笑,打趣道:「你皮在癢喔,這樣還好舒服?」

  「嘻,你說對了!」芯美彈出手指頭,搖頭晃腦地說:「就是皮在癢啊,這樣正好止止癢。

  「「你喔,真不曉得你這麼調皮搗蛋。外表看來一副溫柔貞靜的樣子,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她張牙舞爪打斷他。

  「喔,我……」他努力想掰出個所以然。「我是說……沒想到你的個性是這麼率真、耿直、有活力、不做作……」他把刁鑽、蠻橫、粗枝大葉等形容詞全換成正面意義了。

  「嗯,知道就好。」她得意地笑著,闔上藥箱,拍拍他肩膀,純粹是哥兒們的動作。「你坐會兒,順便顧一下熱水,我去廚房拿幾包零食出來請你嗑嗑。」

  當芯美拎著兩包可樂果走回客廳時,他已經斟了兩杯茶等她。「請嘗嘗敝人在下我的手藝如何。」他又倒了些熱水回壺中,微微清煙拌著香氣飄了上來。

  「喲,你也會泡茶?」芯美一屁股坐下。

  「那還用說?琴棋書畫刺繡加插花,沒一樣難得倒我,更何況是泡茶這樣的彫蟲小技?」他裝出不可一世的神情逗她。

  芯美細啜了一口,茶香渲染了滿口香醇,不想教他更加趾高氣揚,她立刻潑冷水降他的傲氣:「是不錯啦,不過這不是你的功勞,是茶好!」

  她似是而非的評論,他不以為意,只是定定地盯著她莫測高深的表情。

  「幹嘛?生氣啦?」芯美為他斟滿杯,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來,吃蠶豆酥吧,是新產品,香辣口味的喔!」邊說邊拉開包裝袋,整包遞到他面前。

  他仍是靜靜瞧著她,不做任何反應。

  「吃啊,胡思亂想什麼?」芯美伸手抓了一個丟進嘴裡,「喀滋喀滋」吃了起來。

  「我在想……何時你才會一改這種得理不饒人的態度,別再牙尖嘴利地對我?」

  他冷不防冒出這句話,像是當頭棒喝,教芯美陡然一怔。

  沒錯,她是難得對他友善。反思了一下,自己會這麼做,一定是因為對他漸漸萌生好感,偏偏這種不確定的感覺就像浮在雲端,腳勾不著地,心情也忐忑得可以。所以,表面上她一定要用排斥、抗拒來抵制潛意識裡對他的意愛。唯有這樣,她才能明哲保身,不讓自己陷入單戀的危險境地。

  但是,話說回來,他的確關心她、對她好,光就這點來說,她並無立場與他為敵,更不該老用一種苛刻不領情的態度對他。

  思忖及此,芯美有些後悔了。她覺得自己像個不懂事的小孩,明明希望有糖吃,等到人家恭恭敬敬遞上糖,卻又嫌東嫌西的沒一樣滿意。

  或許,稍稍放寬心,坦承一點和他相處,讓他快樂,自己也開心。

  「對不起嘛!」芯美覺得自己真是變了,印象中,她幾乎沒對男人道過歉。「人家是因為……還不瞭解你,跟你還不熟,而且我們又是在那種『尷尬』的情況下認識,所以有時難免對你出言不遜。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別跟小女子計較,以後,我會盡量改掉我的壞脾氣。

  「低下臉,任由髮絲散落頰邊,正巧不必接觸他的眼神。

  「你不用勉強自己改變什麼,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他將她的髮絲往後一撥,雙手捧起她的臉,用一種迷離的眼神望著她。

  她屏著氣,雙眼無助地回望他。他太靠近了,近得令她不知所措。臉頰傳來的溫熱,不知是來自他掌心,還是來自她的羞赧。經過許久,她想不露痕跡地改變姿勢,卻被他阻止了。

  他用手臂圈住她,用吻阻止她離開他的勢力範圍。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芯美覺得整個人都失控了,一種熱力自她體內醞釀發生,快得令她無法招架。她努力集中心智,告訴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抿緊唇,做一種消極的抵抗吧。

  雖然他的吻正牢牢抵著她的唇,時而溫柔、時而狂野,幾乎讓她投降在他的柔情攻勢中,但是,即使只是一分一秒,她也要努力定住陣腳,因為他已點燃了她內心的渴望,教她方寸大亂。若不這麼做,她怕再也無法自制而洩漏出對他的情愫……

  然而,他全然無法離開她柔嫩的唇瓣,即使她沒半點回應。他只知道,這個女人有多吸引他,跟她相處時,他就有不一樣的感覺。這感覺是在他多年縱橫情場從沒有過的,陌生、奇特,他不瞭解,也無從瞭解。他對她的一切反應,似乎皆是自然而然,連自己都無法掌握。

  就像這一刻,他甚至不很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只是控制不了想一親芳澤的慾望。在這股衝動下,無視於芯美的掙扎,他霸道地擁吻著她,他等這一刻已經等好久了。他不要再遠遠站在一旁照顧她,他不要僅是輕描淡寫地談天說笑;他要的是更多更多更肯定的感覺,一種她是專屬於他的感覺……

  「May May——」他輕喚她,然後在重重的喘息下,他將她攬得更緊,首次讓他們的身軀完全接觸,繼續傳送一波波柔情至她胸懷。

  她虛軟的身子,唯一的依靠就是他的雙臂。她微仰著頭,掙扎的力量也漸漸減弱了。在他的熱情挑動下,她已無心力拒絕,至少當他這麼靠近她的呼吸、貼近她的心跳時,她就是無法拒絕。

  她只能眨動著長睫毛,輕吟了一聲,然後閉上眼……

  見她有了反應,他的吻開始肆無忌憚地索求,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腰身,輕輕愛撫著。

  她先是有些卻步,僅能在他的吻中癱軟。漸漸地,她為內在竄升的一股需求所攫住,她開始放開自己,迎合他的侵略。

  他的吻落在她的頸、她的肩,嘗試著、說服著,他所經過的每一處,留下火灼般的熱感,像是萬蟻鑽心般難耐。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6 09:56:59

 她所感受到的激盪情懷,來得太突然,卻像另一種折磨……

  當他的手指穿過她身上的T-shirt,觸碰到她腰間的肌膚時,她像觸電一般彈起,將雙臂抵在他胸前。「放開我。」

  「怎麼了?」他呼吸沉重,眉暈間儘是關心。

  「如果你只是想佔便宜,你就找錯人了。請你離開!」芯美的聲音平板無波,她不懂自己的原則為何,但她就是對他要求嚴格。

  「May May,」他有些無能為力。「我是這種人嗎?如果我只想佔便宜,你一個單身女子,我難道還有什麼顧忌嗎?」「別以為我好欺負,我還有Chocolate。」剛說完這句話,在門邊打盹的狗狗馬上三兩步跑來,吐著舌頭對兩人搖尾巴。這幕情景,教兩人同時迸出了笑,緩和了緊張的氣氛。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行嗎?」他抱著雙臂,往後靠上沙發,緊鎖著眉心,不知在懊惱什麼。

  芯美偷瞄了他一眼,覺得自己或許多心了。想想他說的也對,若他真是心懷鬼胎,別說她了,就連聰明的Chocolate也不貫是他的對手,因為它還是只幼犬,而且早跟他混熟了,對他也沒啥戒心,只懂得對他使勁搖尾巴。

  「小豐,對不起啦!」這是今晚芯美第二次賠不是,但她覺得理所當然。

  「什麼對不起?你沒做錯什麼啊。」他瞥過頭,即使沒有半點笑意,那張臉還是一樣好看。

  「我……不是故意對你凶的。」芯美有些支吾。「只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快了,讓我有些錯亂……所以說話難免沖了些,惹你不高興了。」

  「我像是不高興的樣子嗎?」他搖搖頭,唇邊漾開一朵無奈的笑。

  「像像像——」芯美嘟著嘴,刻意加重語氣,竟向他撒嬌起來。「瞧你那個便秘臉,還說沒生氣?」

  「噢,什麼便秘臉?」他的笑容瞬間擴大,笑聲也迸出來。「你的眼睛要不要去讓醫生檢查檢查?如我這般俊俏的臉,竟然會被你形容成這樣!」

  「噁心巴拉,什麼俊俏啊?馬不知臉長!」芯美朝他吐了個鬼臉,隨後做了個反胃的動作,昏倒在Chocolate背上。「哎呀,你不用否認了啦,我知道你只是不好意思附和罷了。」

  「喂,你的臉皮真的是比柏油路還厚喔!」見他這副洋洋得意的嘴臉,芯美真想舉拳在他胸前捶兩下。

  「臉皮厚有什麼不好?」他朝她靠了過來,拇指和食指在下巴輕磨著,狡黠笑道:「要不是拜這點所賜,我怎能鼓起勇氣接近你這個小辣椒?」

  「哼!我就知道你居心叵測。」芯美翻翻白眼咕噥著,心裡卻是滿滿的甜蜜。

  「別嘟嘴啦,可以掛豬肉了。」他在她唇上輕啄一下,不理會她的白眼,若無其事繼續說:

  「沒錯,我是居心叵測。不過,喜歡你、親近你,有什麼不對嗎?誰教你長得這副花容月貌、沉魚落雁,令在下我意亂情迷、魂縈夢牽,無法不向你靠近……」

  「夠了喔,就會花言巧語,受不了。」雖想怒瞪他,她的眼神卻滿溢著柔情。「告訴你,我常芯美不是那種會輕易上當受騙的愚昧女人……」

  「你當然不愚昧,所以才會看上我啊!」他還在耍嘴皮子。

  「噢!」芯美在額上拍了一下,發昏的模樣。「真服了你,黑的可以掰成白的。」

  「你也不賴啊!」

  「我哪有像你這麼天花亂墜、胡言亂語的,我可是字字誠懇、句句實話的。」芯美不贊同地辯解,自認跟他是不同類的人。

  「你敢說你句句實話?」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正經,讓她吃了一驚。

  「有什麼不敢?」芯美抬起下巴,認真應道。

  「那……你敢說對我沒有感覺?」

  「呃……」芯美愣住了。

  「你說啊,我在等答案喔!」他打算窮追猛打。

  「我……當然有啊……」芯美被逼急了,背過身去,心虛地說:「有討厭的感覺!」她不敢看他,就怕被他發現了她的虛偽。

  「討厭?!真的?」早料到她有這一招,他不以為忤,伸出雙臂從身後環住她纖細的腰身,嘴唇緩緩湊近她耳際,用一種極其溫柔又挑釁的語氣說:「不要緊,有一天,我要你愛我愛到死心塌地!」

  「臭美,沒那麼容易。」芯美別過頭去,以免被他呼出的暖氣弄得心神蕩漾,未開戰便先敗下陣來。

  「那就試試吧!」他正式下戰帖。「從今天起,我要開始追求你……你可要穩住喔!」

  可惡,最氣他這種不可一世的樣子!「放馬過來,誰怕誰?遊戲規則為何?」她決意跟他槓上。

  「這個嘛——」

  「什麼這個那個,婆婆媽媽的。」芯美轉身面對他,一衝口便說:「這樣好了,明天開始,我們可以試著交往;至於賭注呢,就是看誰先不能沒有對方,投降的人必須接受對方任意的懲罰,如何?」

  「輸的人必須任人宰割、予取予求,不能有絲毫怨言?」他多加了註解,無非是要提醒她後果。暗暗忖著、得意著:眼前這個小妮子,居然如此不自量力,想跟他這個調情聖手一較高下,擺明了螳臂當車嘛,他開始盤算著到時該如何處罰她。

  而芯美,亦自認不是省油的燈。心想眼前這個男人,就算有通天本事,終究也是男人嘛。即使不能將他控制於鼓掌之間,至少擺平他也不是件難事。之前那幾個呆頭鵝,談起戀愛只比木頭好一些,而現在這油腔滑調的男人,似乎有趣一點。情逢敵手,這場遊戲充滿了挑戰性,教她躍躍欲試。

  一場意氣之爭,正式宣戰!

  一個勝券在握。

  一個自信滿滿。

  男人與女人的戰役,在這個寧靜夜,於焉展開……







第04節


  蟬聲唧唧,夏天正新鮮。

  為了尋回心靈最真最純的質樸,芯美搭上平溪小火車。

  這風清天好、山明水秀,可以讓她放慢慣有的生活速度,或許到郊外走走,感受一下大自然的和諧之美;或許挑個人煙稀少的非假日,來一趟懷舊的時光之旅,那種繁華落盡、洗盡鉛華的感覺,總能帶來不同於都會繁忙生活的體認,讓澄明的心靈在純淨的環境中激盪出創作的靈感。

  當老舊的灰藍車廂依依呀呀地搖擺起來時,城市的喧囂與冷漠也在窗外漸行漸遠,那份久藏在內心深處的遙遠記憶,一瞬間彷彿又回來了……

  芯美已經不止一次搭乘平溪支線小火車,而這次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了他在旁邊吱吱喳喳。

  「哇!」火車才剛要駛離侯硐,他便驚呼起來,興奮的模樣好比一個初見世面的小娃兒。「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我從沒坐過這種老爺火車呢!」

  「土包子!」芯美笑著挪揄。「別顧著說話,看看外頭的風景吧!這裡叫侯硐,是平溪支線的發車起點。快看!那吊橋,以前除了供人通行,還可以運輸煤炭喔,橋面上架有鐵軌,煤車就由河的這一岸運送至那一岸呢。對了,剛剛應該帶你去走走瞧瞧的。」

  聽她這麼說,他趕忙探頭至窗外,尋覓吊橋的蹤影,然後又坐回位置,用一種堆滿笑意的眼神望著她。

  「你在幹嘛啊?」芯美在他肩膀拍了一下。「我叫你看風景,又沒叫你看我……」

  「你也不錯看啊!沒想到我巫豐群如此幸運,能有這麼迷人又專業的導遊同行。喂,看來你對這地方滿瞭解的喔!」

  「呵,那還用說?」芯美揚起頭,挑了挑眉,用一種自鳴得意的語氣說:「平溪沿線的的人文地理,我可是有研究的。有關這方面的問題,問我就對了。」

  「喲——這麼臭屁?」他笑著覷她一眼,隨便出個問題考她:「那……下一站是哪裡?」

  「哈,這麼沒水準的問題也好意思問我?當然是三貂嶺啊,不信你自己看……」

  果然,五分鐘不到,小火車就進站了。看到月台上寫著「三貂嶺」三個大字,巫豐群只好向她作了個揖,甘拜下風。

  往窗外望去,只見十幾戶人家疏落而居,頹圮的屋瓦、廢棄的礦坑,宛如半掩著淡淡的滄桑及漆黑的陰影,空氣中似有幾分落寞的氣息。

  過了三貂嶺則豁然開朗,青青山色間雜著潺潺流水,時而可見小小的瀑布清淺。

  他又探出頭朝前方望望,旋即縮回頭說:「這兒我知道,這就是十分對不對?」

  「嗯,」她微笑點頭。「你來過?」

  「當然啊,幾年前跟同事開車來過。十分瀑布可是素有『台灣尼加拉瀑布』美稱的耶,怎能不來朝拜一下咧!」他故意搖頭晃腦地加重語氣。

  「嗯,算你有眼光。想再下車去看看嗎?」芯美問道。

  「我沒意見,反正已經來過了,下不下去都無所謂。」

  「那……」芯美托腮想了幾秒,徵求他的意見。「我們到平溪再下車好不好?我很喜歡平溪村的感覺,想去散散步。」

  「那有什麼問題?你是我的導遊,你說東是東,我哪敢向西?」

  當著窗,山風徐徐,牽衣捕風,鼓脹的衣衫像是飽滿的風帆,他像個孩子一樣,玩得不亦樂乎。他的嘴角,彎成一道迷人的弧線,目光貪婪地流覽著四周,臉上閃著一抹動人的光彩,那副滿足又喜不自勝的神態,襯得他的面容更加好看。

  他的神采飛揚,教她不覺迷亂而惘然。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在心中油然生起,莫非她對他萌生的愛意,早已在心中溢得滿滿的?

  不,不可能的!她想。

  沒錯,她是喜歡他,因為他未曾在她落難時棄她而去,因為他常在其後的日子裡對她付出關心,但是,僅是這樣,她怎麼馬上義無反顧地跳進去?萬一這一切,只是他的陷阱、只是他的遊戲呢?

  更何況,芯美清楚地知道,他同自己一樣,打著遊戲人間的態度來看待愛情,兩人之間還有個賭注呢!若先屈服於他的魅力下,不但面子掛不住,更是便宜了他。

  搖搖頭,芯美努力甩開心中漸生的臆想,把心思重新放回車窗外的景致和小說情節的構思上……

  經過嶺腳和望古後,平溪站到了。兩人快步跳下車,目送著小火車噗噗地漸行漸遠,才並肩漫步進村裡。寂靜的山村伴隨著偶爾的幾聲狗吠,越發顯得孤單清幽,卻洋溢著一種醉人的古早情味。

  「我覺得,這裡的街道雖然很狹窄,卻有一種特殊的風味耶,難怪你想來散步。」他首先發表感言。

  「不錯喔,有感覺,至少表示你不是個凡夫俗子。」芯美見他起了共鳴,很是開心。「每年的元宵節啊,我一定會到這兒來看天燈,祈福、湊熱鬧。你一定無法想像,這樣窄小的街,擠滿人潮的盛況,還有一盞盞閃爍著搖曳光影,冉冉上升的天燈,在夜空中璀璨的美麗……

  「「嗯,」他露出一抹嚮往的神情。「光是想像就夠令人興奮了。下次有機會,希望你這個頂尖導遊別忘了我。」

  芯美盯著他憧憬的臉,認真地說:「如果你有興趣,我當然義不容辭啊,就怕你們這些人,成天就知道賺錢加班的,連這點休閒娛樂都會被剝奪。」

  「不會的啦,只要你不嫌棄,我一定隨傳隨到,還可以權充你的司機喔!像今天,我不就請了特別假,陪你出來走走?」

  「喂喂喂!少自抬身價了,說得這麼好聽,」芯美瞪了他一眼,打趣地說:「是我陪你吧!要不是我帶著你,搞不好你已經在山裡迷路了,晚上就成了黑熊的食物……」

  「才不會咧,黑熊怎麼捨得吞掉這麼精雕細琢的人類?」

  「唉,你夠了喔!我沒帶胃藥,你別害我想吐行不行?」芯美說完,加快腳步走上前去,想把他拋在後頭,偏偏他的步伐大,三兩步又跟她齊頭並進。

  火傘高張,還好微微的山風掠去了洶洶熱浪和毒辣暑氣,行在光燦燦的陽光裡,滿眼的樸素街景、盎然的鮮黃嫩綠,一種飄飄然的感覺,是生命的原動力。

  喊住按著喇叭沿街叫賣的芋仔冰小販,各點了兩球冰。

  「哇,最喜歡吃×××了。」芯美伸出舌頭,狠狠舔了一大口。

  被她貪吃的模樣逗笑了,他輕按她肩膀,在一堵矮磚牆上坐下。

  「喂,你看,」芯美得意地邀功。「今天請假很值得吧,不但有小火車坐,還有×××吃,神仙級的享受耶!」

  「對啊,還有美麗的女導遊相伴……」

  不想讓他的話弄得發窘,芯美趕忙轉移話題。「喂,你喜歡吃哪種口味的×××啊?我最喜歡芋頭和紅豆的。」「一樣。」說完,他又咬了一大口。

  這動作看在她眼裡,滿滿的不以為然,不禁說教起來:「巫小豐,老師教你,×××不能這麼大口咬的,那會失了風味。要這麼吃……」邊說,邊伸舌沿著脆皮餅乾周圍舔了一口冰。

  「噢!求求你,別做猥褻動作……」他皺了皺眉,刻意裝出受不了的表情逗她。

  「無聊!」芯美領悟了他的玩笑,輕罵了一聲,旋即咯咯笑了起來。「心術不正的傢伙,誰叫你一天到晚看什麼鎖碼台的?」

  「咦?你怎麼知道咧?哈,被我逮到了吧,你也有看喔!」抓到芯美的小辮子,他樂得跟什麼一樣。

  真是的,顧著吃,居然說溜嘴。芯美有些難為情,連忙解釋:「呃……這……你也知道,寫小說的人,總得多方面涉獵吧,這些知識也該有一些呀……」

  「哦?」他狡黠一笑,不置可否。吃完最後一口餅乾,他起立伸展伸展筋骨。

  「喂,你的屁股紅紅的,我幫你拍拍。」語畢,不等他反應,芯美伸手便朝他臀部用力摑了好幾下,報復似的,然後暗自好笑起來。接觸他投過來的狐疑眼光,便故作正經地解釋:「坐在紅磚上都會這樣,要用力拍才拍得掉。」

  「哦?那我看看你的。」

  「呃,不用麻煩了……我的自己拍就行了。」深怕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芯美將最後一小口冰塞進嘴裡,瞬間彈起,一溜煙像噴射機似地衝向前,一邊拍拍屁股的灰塵逃難去了。

  平白無故遭到偷襲,他怎肯就此罷休,第一時間便追了上去,從身後緊緊抱往芯美,教她動彈不得。

  「啊,你在幹嘛……」氣喘吁吁的芯美,忍不住笑了出來。「光天化日之下,你欺負良家婦女,再不放開,我可要叫非禮嘍!」

  「唉,講話憑良心,」他把臉輕靠在她的後腦勺,雙臂仍緊箍著她腰身。「你剛剛就不是欺負良家俊男喔?」

  「噁心耶!既不良也不俊……」芯美還是不肯屈服,身子拚命掙扎著。「喂,我是幫你拍灰塵耶,你怎麼忘恩負義?放開人家啦,被看到多不好意思?」

  「放心,你不是說平溪是個人煙稀少的小村莊嗎?頂多只是一、兩個人看到罷了,而且人家不會妨礙我們調情的。」

  「神經啦!」芯美抱住他強壯的雙臂,無奈怎麼用力也扯不開,只好跟他投降。「好好,別鬧了,我跟你道歉嘛,你先放開人家,被看到不好意思啦……」

  「有什麼不好意思?哪一對情侶不是這麼恩愛?」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唇上偷了一個吻。

  「喂!」她用雙手抵在他胸前,翹著嘴,用一種不甘示弱的表情瞪著他。「少來這一套,誰跟你是情侶?」

  「沒關係,隨你怎麼辯,反正事實就是事實,日久見人心。」

  最氣他這種油腔滑調,偏偏就是拿他沒轍,芯美只好認哉,在他肩上推了一下出氣。

  走了兩步,他又不規矩了,冷不防拉起芯美的手,還想不著痕跡繼續握著。

  「唉,你又想幹嘛?」倏地停下腳步,芯美雙手插腰,橫眉豎眼斥道。

  「小姐,都交往這麼久了,你不會連牽手都拒絕吧!」他苦笑了一聲,摸摸頭故作無辜狀。

  「誰跟你交往久了?」芯美咕噥著。「我們還只是普通朋友。」

  事實上,芯美自知這是違心之論——潛意識裡,她也喜歡與他肌膚相親的感覺,那是一種又酥又麻的戀愛感覺,令人喜悅、快意。但是,芯美還不至於被沖昏頭,理智告訴她,要征服這個桀驁不馴的花花公子,要贏得這場攸關面子和尊嚴的賭注,「欲擒故縱」,是必采的策略。

  因此,即使她也喜歡他的碰觸,她也必須毅然決然地拒絕。

  「May May,你不覺得我們並肩各自走各自的路很奇怪嗎?明明感情不錯啊,何必故意隔開彼此咧?好啦,牽牽手有什麼關係嘛……」他無奈地說。「又不是聖女貞德,怕什麼嘛?」

  「臭小豐!我可警告你,別胡言亂語的喔!」

  不理會他的遊說,芯美逕自轉過一個急彎,在古色古香的老舊建築間穿梭。街道一小,把門戶都拉近了。屋前院子東端的花葉枝椏橫翻過鄰家的牆頭,在那兒蔭成一堤的陰僻,西端的細長垂枝掛著不知名的青澀果實,隨著偶爾風起微微搖晃出夏天的韻味……

  穿出一條小巷,眼前一亮,漫山遍野的綠,組成了專屬於小村的生命律動。

  「好美,對不對!」芯美歎了一聲,闔上眼,揚手向上,兜了滿滿的天風在懷裡。她像一隻可愛的小鹿,他不忍驚擾她的安適寧逸,只是在一旁微笑欣賞她的可愛神情。

  深吸了一口氣,芯美睜開眼。「小豐,你知道嗎?我常覺得自己是大自然的小孩耶。每當心情鬱悶、寫作遇到瓶頸的時候,只要到郊外看看山、看看水、散散步、散散心,我就能再度活躍起來,像被充飽了生命力,繼續在工作、生活中衝刺。」

  見他專心地聆聽著,她又手舞足蹈地讚歎道:「好喜歡與田園林野如此接近的感覺,花草樹木的盎然綠意,才是最真實、最自然的色彩,如果沒了這綠色的點綴,我實在無法想像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耶。」

  「嗯。」他贊同地頷首,眼睛瞟向林端,嘴角勾著若有所思的笑意。

  「喂,二愣子,你不覺得嗎?」芯美又滔滔不絕起來。「當你踩上一片綠油油的青草地、見到一簇初綠的新芽、置身一際無垠的綠色田野、或觸碰一叢清新油亮的鮮花綠葉時,你難道不會感到興奮快樂?嗯,真是太美太美了,光想像就滿足……」

  瞧她說得那麼起勁、那麼亢奮,滿臉讚歎幸福的神情,令他情不自禁深深感動起來,他望望她那張洋溢著清輝的美麗臉龐,再望望掩映四周的林光花影,那青綠、那鮮紅、那鵝黃,道道是動人心弦的顏色,恍惚間,似乎也呼吸到綠的氣息、舔舐到綠的汁液,心境也隨之澄淨清亮了……

  隨著雀鳥蟲兒鳴階,兩個人一前一後沿溪邊踅著。

  蔓草中幾座僅剩斷垣殘壁的古厝,屋室不齊、屋頂塌陷,一切破敗空虛任由荒草來填補。歷年來它們無言地坐落在這兒,老舊的屋樑頂著樸拙渾厚的線條,與廣漠的天空形成某種特殊的搭配,堅強固執地屹立著,宣誓著這是祖先開墾的小天地,承繼著日復一日的風霜歲月。

  抬頭望見山的餘脈,澄紫色的金光沿著山的輪廓橫亙過半天,宛如炫目的火焰,穩重燃燒——這是晴日黃昏時分的典型景致。駐足觀賞良久,為了趕火車,只好不捨地一步一回首,朝車站走去。

  夕陽的餘暉將鐵軌渲染成一長條的光帶,向晚的微風,隨著小火車顛箕的節奏,緩緩灌進來,連衣帶心撐得滿滿的。待天邊的晚霞轉成黯淡的橘紅,芯美不知不覺靠在他身上睡熟了,直到他腰間的手機響起刺耳的音樂聲。

  「喂,我是小豐。」

  芯美欠了欠身,坐正,揉揉雙眼凝望他。他跟對方咿呀一陣後,轉頭對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芯美說:「我同事。」

  「喔。」芯美漫應一聲,瞥向窗外,車子剛好進到侯桐,她急忙起身喊他,兩人快步跳下車,她站在月台上舒服地吹風,他則握著手機繼續哈拉了一陣。

  一會兒,他向她揮手,搗住手機詢問她:「累嗎?」

  「還好,」她伸了個懶腰,投給他一個輕鬆的微笑。「剛剛睡飽了。」

  「我同事要找我去PUB坐坐,聽聽歌,你要不要一起去?」

  「PUB?好啊,反正晚上沒事。」芯美想想,今天早上一發思古之幽情,晚上來個五光十色的都會巡禮也不錯。

  轉車回到台北,芯美在他車上又睡了一會兒,多虧塞車,讓她補足了眠。當他輕輕搖醒她,一睜眼,便看見CAPON的霓虹燈。

  整理了衣裝,一進卡邦,立刻感受到一種美式懷舊的氛圍,令芯美精神為之一振,這才意識到肚子已經抗議起來。

  巫豐群領著芯美,一會兒便找到了早已等在那兒的同事。明顯感覺到同事的豬哥樣,他急忙將芯美的位置跟他們隔開。

  綽號叫做阿胖和大頭的一胖一瘦兩個人,替大家點了菜後,便巴著芯美問東問西,芯美雖然有些煩,也只能陪笑臉。

  另外還來了兩位女同事,一個叫家華,一個叫小慧,則是你一言我一語地纏著巫豐群,一下子問說他今天上哪兒去,一下子又嘰哩呱啦絮叨著公司發生的瑣事。巫豐群做人圓滑,出社會以來幾乎不曾得罪人,對這兩個女人也一樣,即使懶得跟她們囉嗦,他還是習慣裝成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

  然而,他的一舉一動,看在芯美眼裡,卻有種酸意在心中隱隱泛起。

  可惡,居然在她面前跟同事打情罵俏,芯美在心中暗罵了好幾聲。忽而念頭一轉,發覺自己的可笑——她又沒承認巫豐群在自己心中的地位,那麼,他愛怎麼跟其他女人玩鬧說笑,她怎有資格、怎有立場管他閒事呢?

  一咬牙,芯美決定對他的舉手投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免透露了自己的醋意。為了分散注意力,索性提起精神,發揮她舌燦蓮花的工夫,把阿胖和大頭唬得一愣一愣的,不過偶爾一個媚眼、一個淺笑,就讓他們服服貼貼,哈巴狗一樣甘願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現場DJ藩放著輕柔悠揚的音樂,幾杯葡萄酒下肚,氣氛變得醺醺然。興之所致,芯美並未拒絕阿胖和大頭的邀舞,與他們滑進舞池婆娑起舞。阿胖身材雖然「EVERYDAY」了一點,但是舞姿一點也不含糊,令芯美嘖嘖稱奇、驚訝萬分,至於大頭,她就不敢領教了,試了幾小節,腳都快被踩腫了,只好找了個借口,尿遁去了。

  回到餐桌,不知怎的,總覺得巫豐群的臉色有些怪異。芯美才懶得理他呢,心想自己玩得快樂就好,反正他身邊也不乏女色,只是剛剛吃飯還好好的啊,怎麼不過跳了幾支舞回來,他的表情就沉了下來?

  芯美揣測著:或許是沒辦法與那兩個長舌婦一直維持相談甚歡的局面吧!哈,她不禁暗自竊喜,還是自己厲害,初次見面就能和這兩個男人打成一片,雖然她連他們的本名都沒興趣知道。

  「你們……還想玩嗎?」芯美看看表,暗示地說。

  「都可以。」家華和小慧異口同聲,那種意猶未盡的神情,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們的依依不捨。

  「那……你們繼續待吧,」芯美吐吐舌頭。「不好意思,我的狗狗還沒吃晚飯,一定餓扁了,所以我必須趕回去,不然它可能會跟我生悶氣一個月……」

  「那我先送你回去好了。」巫豐群迸出平淡的聲音。

  「喔,不用了,你陪他們坐坐嘛,這兒離我家不遠,坐公車也不過兩三站。」

  「是我送你來的,我就有責任送你回去。」他倏地站起,聲音還是沒一點抑揚頓挫。

  「放心啦,又不是小孩子了。」

  「別說了,走吧!」說完,他轉頭對他們笑笑,慷慨地說:「今天算我的。」

  「經理,這樣不好意思啦!」家華和小慧又是不約而同,默契真是絕佳。

  「唉,經理的好意你們忍心拒絕嗎?」大頭阿莎力地說:「大不了過幾天再請回來就行了嘛,何必在那邊爭來爭去的?」

  巫豐群聞言,點頭對大家笑笑,用眼神示意芯美跟他一道離開。

  「很高興認識你們,BYE!」臨走前,芯美不忘客套一番。

  「常小姐,有空再一起出來吃吃飯吧。」大頭急忙說完心中的話。

  「對呀,難得認識這麼才貌雙全的女子,希望還有機會邀你出來聊聊天。」阿胖也不落人後。

  至於家華和小慧,臉上蒙著尷尬的神色,還得勉強擠出一絲禮貌性的微笑目送他們離去。畢竟,沒幾個女人是不善妒的,更何況芯美的出現,的確讓她們感受到強烈的威脅,被重重的危機意識壓得喘不過氣來,要她們表現得多自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尾隨著他走出卡邦餐廳,他一語不發,她也一聲不吭。

  車子在雍容的夜色和倨傲的霓虹中飛奔,轉過幾條街,芯美便下車了。

  「謝謝你送我回來,開車小心點。」芯美朝他揮揮手,公式化地叮嚀。

  仍舊握著方向盤的他,嘴角掛著一抹不自然的微笑,只是冷冷「嗯」了一聲。

  「我走了,改天見!」語畢,芯美轉身,頭也不回地開門進去。

  邊爬著樓梯,聽見樓下傳來他猛踩油門飛奔而去的聲響,不知怎的,突如其來一股氣直衝腦門,氣他的冷淡、氣他的不吭聲、氣他今晚的一切一切。芯美不自覺嘀咕起來:真是莫名其妙,陰陽怪氣的不知搞什麼鬼,無聊!

  一開門,Chocolate不計前嫌,猛搖著尾巴迎了出來,小小的頭在她腿側磨搓著,親暱的模樣甚是可愛。

  蹲下摟摟它,芯美暗忖:還是狗狗可取,不像那個臭男人,就會惹她心煩!

  今夜,台北的夜空隱約可嗅出火藥味,在他和她之間,灑下晦暗不明的迷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6 09:57:55

第05節


  起風了。

  閒適的午後,芯美牽著Chocolate,到附近的小公園遛遛。

  台北的秋,褪去了春天的鉛華,散去了夏日的熱燥,換穿一襲樸素的黃裳,靜悄悄地降臨人間。

  Chocolate一會兒繞著圓圈打轉,一會兒蹦蹦跳跳地遊戲,一會兒又在草地上磨磨蹭蹭地打滾,偶爾瞧瞧芯美,偶爾追追野貓,自個兒玩得不亦樂乎。

  芯美悠閒地坐在鞦韆上,一棵心輕鬆地晃蕩著,聆聽秋天的跫音。

  片片黃葉踏著優雅的華爾滋,一個迴旋、兩個翻轉,悄悄傳送著秋的氣息。恰似天地間的一葉扁舟,浮在秋雲間、飄在秋風中,是那麼的婀娜多姿、輕靈絕美。

  秋風微歇,滿地的花葉將紅磚道點綴得別有一番詩意。落葉因應著自然而風落,彷彿等待著四季的更迭,欣慰自己已完成恣意盛放的使命,一如盡情煽著七彩羽翼的蝶兒,到了舞倦的一天,便翩然自在地告別,捨去生命的溫暖與燦爛,回歸靜寂。

  踱在佈滿秋意的人行道上,聽聞腳下的沙沙聲,無限的感觸一古腦兒湧上心頭芯美想著,或許有人覺得這一季太感傷,遍地的落花枯葉,彷彿一個個失意的夢和一串串沮喪的淚珠。但是,「落紅本非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春去秋來,花開花落,本是大自然亙古不變的循環。若無此番落花落葉的滋養,怎得來春的萬紫千紅、嫣粉嫩綠呢?

  所以,秋天不該是個悵然的季節,而是一個奮發的時候,它沒有夏日的悶熱,也沒有冬日的嚴寒,而是冷熱適度的暢快。西風吹拂的台北城,充塞著一種異於平常的寧謐安逸,忽然間,芯美有了一股衝動,要以秋天為背景,寫個淒美的愛情故事。

  牽著Chocolate,信步走著。芯美在回家的途中,已經初步構思了男女主角的名字。嗯,一個好的開始。

  踏進家門,Chocolate一見它的水盆,飛也似地衝過去,伸出舌頭拚命補充水分,整個頭都快埋進水裡了。

  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秋高氣爽,溢了一室的清新。

  剛坐下,電話聲干擾了芯美正準備繼續享受浪漫的情緒。

  「喂,找誰?」她拿著無線電話,在沙發上斜躺下來。

  「是我,小豐。」

  聽見他聲音,她下意識地稍稍坐起。「咦?你還活著啊?我以為你被外星人綁架了咧。」

  「May May,中秋前這陣子,公司的企畫案多得跟山一樣,我幾乎天天加班,回到家也是倒頭就睡著了。對了,我打過好幾次電話,都找不到你。」

  「啊,你有找我?什麼時候?」

  「都是下班後,大概九點、十點左右吧。」

  「這樣啊……」芯美偏頭想了一會,「喔,我知道了,因為這幾天吃完晚飯我都到漫畫出租店打混去了,所以……」

  「看漫畫?」他顯得有些嫉妒。「你很閒喔,不用寫小說啦?」

  被他這麼一點,她難為情地笑說:「要啊,只是還沒開工。不過,今天已經有一些想法,就準備提筆了。」

  「寫小說還要選個黃道吉日啊?」

  「唉,你打電話的目的,不會是專為了數落我混吧?」芯美不自覺地輕嚙著手指。

  「當然不是啊。」他頓了頓,笑道:「想問你中秋節晚上有沒有約?還是有沒有要回家團圓?」

  「中秋節是後天吧?」

  「喔,真被你打敗了喔,你過得太渾渾噩噩了吧!連後天是中秋都搞不清楚。」

  「我又不像你們這些上班族,老盼著這些假期。」芯美覺得他這麼說不公平,咕噥著說:「人家整天窩在家裡,天天都是星期天,哪管放假不放假的,日期又怎麼搞得清楚嘛?本來中秋前後要回去看看媽媽和妹妹,不過買不到火車票,媽媽又不忍心讓我在高速公路上塞上十幾個小時,所以要我過一陣子有空再回去。」

  「這樣剛好,要不要跟我們去烤肉?」

  「烤肉?!」芯美覺得有趣。「中秋節真的變成烤肉節了耶!昨天我的大學同學才打電話來找我去他家烤肉呢。」「那你答應了嗎?」他似乎有些著急。

  「還沒跟他確定。」

  「那你現在快跟我確定。」

  「你們有哪些人?」她覺得,玩得盡興與否,全然取決於人的因素。

  「就同事啊,你認識的那幾個會去,另外還有些人會參加,大家都很好相處的。」

  「可是……」芯美總覺得有什麼不妥。「我老跟你一同出現,這樣不會惹來閒言閒語嗎?」

  「放心啦,上次吃過飯後,我就替你回絕了阿胖和大頭那兩個傢伙。我騙他們說你是我表妹,不准他們動你腦筋……」

  「表妹?!」芯美不可責信地重複了一次。「他們相信?」

  「不相信也得信啊。我是他們主管耶,我說一就是一,哪容得下他們囉嗦?」

  「你不覺得自己很無聊嗎?」芯美有些不悅。

  「怎麼了?」他聽得一頭霧水。「不高興我這麼做?難道……你對那兩個傢伙……」

  「當然沒興趣啊!」芯美趕忙插話糾正他。

  「那……我有做錯什麼嗎?我替你省下麻煩耶。」他說得無辜。

  「話是沒錯,可是……可是你不覺得你該尊重我的意思嗎?」芯美心虛地扯了個似是而非的理由。他當然不知道,芯美也不願讓他知道,她真正失落的原因,是因為他竟在同事面前隱瞞她跟他正在交往的事實。

  「喔,對不起啦,我沒考慮到這點,下次改進。」他連忙道歉,馬上轉回正題。「快點答應我,後天晚上烤肉……」

  「去哪烤?」芯美淡然問道。她還是無法完全揮開胡思亂想,好氣這種感覺,老被他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去木柵,一個叫做小郭的同事家裡。他們家在山邊,有個很大的院子。」

  「木柵……好遠喔……」說這話,其實隱含試探的意味。

  「小姐,我哪一次約你讓你只身前往啊?你不會是想騎你的小車風塵僕僕趕去木柵吧,我當然會去接你啊。」

  「喔。」芯美的心情瞬間開朗了些。

  「如何,決定沒?」

  「好吧,反正沒事。」她刻意讓語氣聽來平淡,就是不想讓他有丁點佔上風的感覺。

  「嗯,那就說定嘍,不准反悔,反悔的人是豬頭。」他笑得挺開心的,不自覺開起玩笑。

  「我像是說說就算的人嗎?」

  「好,傍晚四點左右,我到你家接你。就這樣,BYE。」

  「小豐,等等!」芯美忽又想到一些事,連忙喊住他。「我需要準備什麼食物?」

  「不用啦,」他爽朗地笑著。「東西我們會先去買,你準備吃就行了。」

  「喔。那就後天見啦,BYE。」

  掛上電話,不知為何,腦子裡又填滿了他的身影……

  中秋傍晚,巫豐群載著芯美驅車前往木柵山區。

  這是台北南方的一區,對芯美全然陌生的地方。沿河一帶還留著幾座紅磚古厝和少許的田畝,柔柔反射著夕陽餘暉,安安靜靜立在蕭瑟的風中。新建的公寓樓層遮蔽了望河的景致,只有偶缺的一隅,勉強可以一瞥泥灰的堤防。堤上雜生著泛白的蘆葦,一叢叢、一簇簇,迎風搖曳,為冷硬的河堤織出壯麗的圖騰。巫豐群告訴芯美,堤防蜿蜒而去的地方,就是政大的方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空中仍有絮絮浮雲不肯散去,在寧靜中揮畫著瀟灑的氣性。颯颯的秋風,撲懷入袖,捎來了悠然恬適的氣息。

  「到了,下車吧。」來到半山腰,他靠山壁停好車,指著前方的長階梯,他說:「我們得先運動運動。」

  「那有什麼問題?我還曾經想過參加新光三越的爬樓梯大賽呢,這算什麼?小CASE!」

  她脫口說了大話,完全沒料想到,自己的體力竟是如此——才爬了一半,就得扶著欄杆休息,喘得連話都不太說得出。

  「快到了。」他偷偷笑著,覺得她脹紅的臉很是可愛。「來,我扶你好了。」說完,他半推半拉地,一層一層將她拖上了最後一階。

  芯美雖然不甘示弱,卻沒力氣跟他爭,只得任由他擺佈。誰教她的體力不如他,若為面子不接受他好意,等她爬完這階梯,大概會成了一隻軟腳蝦,搞不好還得靠人來抬。

  當他按下門鈴,芯美馬上掙開他胳臂。想用深呼吸來協調喘氣和心跳的頻率,無奈還是上氣不接下氣,心臟也像高速鐵路的特快車,急速奔馳。

  「經理,你來啦,大家都在等你喔!」一個鼻樑駕著金邊的無框眼鏡、頭髮規規矩矩旁分著的男子,笑盈盈地出來開門。瞥見一旁背靠著樓梯扶手的芯美,他轉頭和巫豐群心照不宣笑笑,親切地說:「你應該就是經理的表妹吧,我常聽同事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呵。你好,你應該就是小郭吧。」芯美尷尬地笑著,心想一定是阿胖和大頭那兩個多事傢伙在她背後八卦。

  「沒錯,歡迎你來。請進。」小郭關上鐵門,領著他們轉過屋子的一角,院子裡早已是香煙裊裊。

  一見他們出現,在場的一群人瞬間騷動起來,從他們的反應不難察覺,巫豐群的人緣還不錯。

  「常小姐,坐啊。」阿胖搬了張椅子,首先採取行動。

  「謝謝。」芯美微微一笑,用一種很淑女的姿勢坐下。

  「嗨,你記得我嗎?」大頭不想被阿胖獨佔甜頭,立刻把小板凳搬來芯美身邊,一屁股坐下。

  「記得啊,你是大頭。」芯美努力擠出不像敷衍的笑容。她當然不會忘記他,把她的腳當踏板踩的人。

  「好久不見,你在做什麼呢?」阿胖倒了杯可樂給她。

  「還不是一樣,寫小說餬口。」猛灌了一口可樂,抒解了喉嚨的乾涸。

  「有新作品了?」明明不是她的讀者,不知阿胖興奮個什麼勁。

  「嗯。」芯美點頭,又喝了三分之一的可樂,然後說:「不曉得出版社排什麼時候出書,不過,前幾天拿到稿費了。」「不錯喔,剛好作為中秋節禮金。」大頭拿了一串魚丸獻慇勤。

  「沒錯。」芯美笑開了。「不過,收到稿費的前一個禮拜,我可是心驚膽跳的呢。」

  「為什麼?你又不會被退稿。」大頭好奇地問。

  「誰說的,有的作者寫了十幾本書,還不是一樣有被退稿的可能?」芯美抿抿嘴,娓娓地述說起駭人的經驗。「寄出稿子的兩三天後,凌晨三點左右,我待在電腦前看E-MAIL,突然間,有條毛毛刺刺的東西從鍵盤下面爬了出來,我以為自己眼花,趕緊移開鍵盤仔細瞧瞧,結果,你能想像嗎?居然……居然是一隻蜈蚣……」說到這兒,芯美不禁打了個冷顫。

  「蜈蚣?!」兩人同時張大了嘴。「家裡怎麼突然跑了蜈蚣出來?」

  「我也覺得奇怪啊,後來想想,可能是從新買的盆景裡爬出來的。因為我把盆景擺在電腦旁的窗邊。」

  「那你怎麼處理?」大頭放下手中的肉串,無法下嚥的樣子。

  「當時我幾乎嚇呆了,尤其見到它那兩排腳波浪狀地蠕動,真夠噁心反胃的……」回想當時的情況,芯美的五官瞬間又扭曲起來。「可是鎮定下來想想,不管尖叫或害怕,都是無濟於事的,所以我鼓起勇氣,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捉到它。」

  「結果咧?」阿胖雖然蹙著眉,卻聽得津津有味。

  「對呀,後來怎樣了?」大頭也像阿胖一樣,亟欲探知詳情。

  他倆的神情,令芯美有了莫名的成就感,她自覺就像古代的說書人。「當時想找殺蟲劑,家裡偏偏沒有,又不想像打蟑螂一樣拍扁它,留一些爛肉爛腸子在地上……」走語至此,芯美頓了頓,看了看他們。「你們……還想聽下去嗎?我怕影響你們的食慾。」

  「不會不會!」大頭斬釘截鐵地說。阿畔也拚命揮著手。兩人都深諳這個道理:好奇心更會影響食慾。

  「好吧……」芯美見他們無所謂,於是接下去說:「後來只好想了個土方法——找來了一個塑膠袋和一雙筷子,想把它夾起來丟進塑膠袋,然後包好丟掉。當我躡手躡腳回到電腦桌前,幸好,它還在,才剛爬上鍵盤。我深吸一口氣,舉起筷子夾它,誰知道它輕輕一扭便掙脫了我的筷子,迅速沿著桌邊向下爬。我一急,便拿了發膠噴它,想說幸運的話可以黏往它的腳,讓它動彈不得。但是,它只是抽搐了一下,掉到電腦桌後方的牆角,那兒堆了一些書,剛巧成了它的藏身之處。我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撥開書,卻不見它蹤影,折騰了將近一小時,只好放棄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擔心它趁我熟睡時出來偷襲我,只好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啊?後來你還是沒抓到它?」阿胖微微起身,板凳又向她移進了幾公分。

  「怎麼可能?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不就得逃出那屋子了?」芯美把杯中的飲料一仰而盡。「還好,上天有保佑,隔天我在看電視,它居然在地磚上漫步!逮著了時機,我又拔腿拿來了發膠,拚命朝它身上噴去。還好,它好像開始暈眩,動作也不再靈活,輕輕鬆鬆就能用一張報紙剷起它,最後,抽水馬桶成了它的歸宿……」

  「哈!不愧是小說家,能把簡單的『捕蜈蚣記』說得如此生動有趣、驚險刺激……」聽完結局,阿胖終於吁了一口氣。

  「為什麼講到蜈蚣啊?」不知何時,巫豐群已站在芯美身後,加入了聆聽的行列。

  「對喔?為什麼呢?」被他的話一提醒,芯美這才發現主題有些偏了。「啊,對了,我要說的是關於小說啦——解決了蜈蚣後,為什麼我還會心驚膽跳呢,說也慚愧,就是因為我胡思亂想,以為蜈蚣是一個預兆,想說才剛寄出稿子耶,蜈蚣就出現,不是暗示我會『徒勞無功』嗎?好端端被觸霉頭,怎麼開心得起來?」

  「蜈蚣……蜈蚣……徒勞無功?!」巫豐群繞口令一般念著。「哈,May May,真佩服你的想像力耶!那如果飛來一隻白蟻,你是不是又覺得它在暗示你『白寫而已』?」

  「無聊!」芯美笑罵了一聲。反正認識巫豐群也不是三兩天,早已習慣他吐槽,反正無傷大雅,她也懶得理他。

  「May May,想不想吃青椒、豆乾什麼的?」他捏捏芯美肩膀。

  「好啊,有點餓了。」芯美回頭說道。

  「走,到那邊拿吧,」他指了指另一邊樹下的烤肉爐,調侃地說:「順便去認識認識其他的人,別整晚跟這兩個人哈拉個沒完。」

  「嗯,走吧。」芯美站起來,拍拍裙子上少許的灰塵,隨著他走了幾步,來到龍眼樹下。

  巫豐群先向忙著烤豆乾的兩個女同事介紹芯美。「小青、瑞文,她就是常芯美——我表妹。

  「「嗨,很高興認識你,長得好漂亮喔!」小青馬上插了幾塊烤得最漂亮的豆乾給芯美。「跟這些人吃東西,千萬不能客氣喔,客氣就得餓肚子。」

  「沒錯!」巫豐群笑著附和。旋即轉頭面對一旁舉著台灣啤酒聊天的三人,告訴芯美。「這是李磊、這是小張、這是俊偉,都是優秀的單身漢喔!」

  「你們好。」芯美輕聲打了個招呼,手上握著豆乾,還找不到機會送進嘴裡。

  這時,門鈴又響了。小郭匆忙從廚房跑出來開門,一會兒,芯美聽到有些熟悉的聲音。

  「Hi!everybody。」甫進門,小慧不忘用她習以為常的嗲聲嗲氣宣示她的到來。

  「你們兩個來啦,」大頭說:「怎麼這麼久,迷路了嗎?」

  「不是啦,」家華將皮包掛在牆邊的釘子上,在芯美原來的位置坐下。「都是秀雅啦,我們都在往她家的半路上了,她才說臨時有事不能來……真是的,害我們白跑一趟……」

  聽見家華的話,巫豐群終於放下心上的大石。盤算了一整天,料想了許多王見王的後果,也計劃了許多因應的策略,終於在知道秀雅不會出現的剎那,一切都雲淡風輕,不必再煩憂。

  只剩芯美,自然好應付得多。

  「家華,」巫豐群朝她走過去,佯裝隨口問問的樣子:「你知道秀雅有什麼事嗎?」

  「她說想用中秋禮金請他爸媽上館子,所以沒空過來。」家華拿了一串魚丸,咬下一顆咀嚼著,說得有些含糊,不過,已夠他放心的了。

  「小郭,洗手間在哪兒?」

  「進去的右手邊,走到盡頭就是了。」小郭替他拉開門。

  當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其實不是去上廁所,而是趁著離開的空檔,撥了通電話給秀雅,即使不能見到她,聽聽她溫柔的聲音也不錯。

  他總是自信可以將感情拿捏得很好,別說是腳踏兩條船了,即使是數條船,他也不怕因為劈腿而翻船。掛上手機後,他若無其事回到院子。

  這時,小郭擺了個塑膠袋在旁邊,手上拿著大夾子在地上夾著、揀著,然後把一個個看不清楚的東西丟進袋中。

  「你在做什麼?」巫豐群狐疑地靠過去。

  「他在抓無殼蝸牛。」阿胖代答。想必小郭已經解釋過自己的舉動。

  「無殼蝸牛?!什麼啊?」巫豐群撥開袋子,往裡頭一看,發現一坨坨黑黑軟軟的蟲體不規則地堆疊著,瞬間冒出冷汗,退了兩步。「小郭,這什麼噁心東西啊?」

  「這是蛞蝓。」小郭笑道,又夾了一隻丟進去。

  「你抓這些幹嘛?當中藥啊?」

  「當然不是啊,」小郭無奈地解釋道。「這些東西在院子裡慢慢爬著,看了就討厭,倒不如把它們抓光。」

  「那醜陋的東東跟水蛭好像喔!」這時,芯美也靠了過來插嘴。

  「嗯,是有點像。」小郭說。「小時候我和我哥最喜歡在它們身上灑鹽,瞬間就會變成一堆爛泡泡……不過,它們只是滲出水而已,如果被它們及時吸到水,又會再活起來……」

  「求求你別說了,我快吐了!」芯美抱著肚子苦笑,一邊還吐著舌頭。

  「你以為你的蜈蚣就不噁心?」巫豐群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唉,你不是普通無聊喔,人家差點嚇成心臟病已經很可憐了,你還拿來嘲笑。」芯美惡狠狠瞪他一眼。

  「好啦,別想了。他們應該又烤了一些東西,我們過去看看吧。」他拉著芯美回到烤肉爐前,倒了杯水給她,鼓勵她多吃一些。

  「來,嘗嘗奶油金針菇。」笑容滿面的小青,夾了香味四溢的金針菇,一碗給巫豐群,一碗給芯美。

  李磊和俊偉在一旁討論著用手指月亮會被割耳朵的傳說,家華和小慧則繪聲繪影地描述著自己的親身經歷,瑞文和小郭也起了共鳴。

  這是一個淡藍色的夜,最惹人動情的,是當空的那一輪明月和三五疏星。玉盤似的圓月,皎潔的光輝霜華一般,灑向每一個角落。

  沒有夏夜蚊蟲的騷擾,沒有冬夜寒風的凜冽,只有一縷縷拂動樹稍的秋風,交織成一個美麗的節日——中秋。

  雖說美麗嫦娥的傳奇已被阿姆斯壯插上的美國國旗而徹底破壞,但千百年來,人們還是一樣興致盎然地欣賞著……

  幫忙收拾整理了場地,已是夜闌人靜的凌晨。芯美拖著有些疲憊的步子,叩著青青的石階、踏著秋夜的風露向下走。

  巫豐群見狀,連忙大步趕上來,愛憐地撫著她肩膀,溫柔輕聲地問:「冷不冷?」

  縱使芯美猛搖著頭,他還是敞開了寬大的風衣,緊緊將她裡在懷裡,與她依傍著走完寂靜的長階。四週一片寧謐,只有偶爾的幾聲犬吠在淒迷的夜霧中傳送。

  約莫一個小時,巫豐群的車泊在芯美家門前。

  見她雙眼欲開還閉,他堅持下車扶她上樓。也許芯美正需要一點溫熱、一點親密、一點力道、一點依靠,加在她疲憊的身軀。因此,並不排斥此刻他亦步亦趨,用一個強壯的肩膀支撐著她。倚在他身上,她一步一步踩著不怎麼穩的步伐,氣喘吁吁地爬著樓梯。

  開了門,芯美道聲謝,歡喜他給了她一個快樂的中秋夜。

  「別這麼說,我才應該謝謝你陪我呢。」他眉眼兒一彎,微微一笑。挺直著背脊,精神似乎還是很好。

  「唉,我們都別客套了。夜深了,快回去吧,記得開車要小心點……」說完,芯美突然打了個大呵欠。

  「今天玩累了,你也要好好休息。」他被她打呵欠的滑稽模樣逗笑了。

  「嗯,晚安再見。」

  芯美正要慢慢關上鐵門,卻被他阻止:「May May,等等……」

  「還有事嗎?」芯美覺得眼皮愈來愈重了。

  「就這樣不理我啦?應該來個吻別吧。」這個時候,他還能如此興致勃勃、神采奕奕,真夠芯美佩服的。

  「好吧,閉上眼睛。」她柔聲命令。她太瞭解巫豐群的個性,還是順著他一點,免得他又死皮賴臉的惹人煩。

  「喔。」他乖乖照做。

  這時,芯美貼近他,冷不防勾著他頸子,在他頰上印下極輕的一吻,旋即說了聲「晚安」,然後關上鐵門躲進屋去。留下他一根木樁般愣在原地,又好氣又好笑……

  這樣的「吻別」,跟他期望的,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然而,眼前這扇鐵門,卻無情地阻斷他討回公道的機會。

  真是的,早該料到她有這一招!都怪自己太大意,被調皮的她擺了一道。現在,他只能搖搖頭,歎幾聲,踩著沒勁的的步伐回到車裡。

  發動引擎,他抬眼望望樓上仍點著燈的那戶。暗暗忖著:常芯美呀常芯美,有一天,我一定要你自動撲進我懷裡,懇求我把愛給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6 09:58:20

第06節


  一入冬,東北季風便帶來了綿綿不斷的細雨。

  雨,已經一連下了一個多禮拜,宛如一張迷迷濛濛的巨網籠罩大地,灰茫茫的台北盆地,顯得格外淒迷。

  早上,天空依然陰沉沉的,雲層低得使人有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巫豐群來到辦公室,剛脫下毛背心,忽覺涼意陣陣自窗欞縫隙中鑽了進來,於是起身關緊窗戶,朝手掌心呵著暖氣回到位置上,打開電腦,第一件事就是收E-MAIL。

  天涼了,公司同事起得早的寥寥無幾,公司的小妹也不例外。急著想喝杯熱茶暖暖身子熱熱喉,他起身泡了杯茶。回到位實上,發現有封顯示寄件人為「表妹」的mail。這是芯美自設的名稱,她知道他會懂。

  巫豐群心想天冷了,芯美八成要找他吃麻辣鍋,一如平常。急忙打開這封郵件:

  小豐:

  剛剛,我終於寄出了我的新作。

  今晚,找了你幾次,但你手機收不到訊號。留言,又不知該對空氣說些什麼,所以我還是掛上了電話。

  雨持續下了好多天,下得我心情低落得可以。在這煙雨淒迷的時候,有太多不可思議的念頭,並不真的清楚自己想尋覓什麼?或許是那失落已久的家庭溫暖吧!因著這股衝動,我決定搭明早六點的火車南下,回家看看媽媽、看看妹妹,順便遠離一下都市的喧囂,重回故鄉的懷抱。期盼南台灣的天氣,能夠幫助我重新調整一下委靡的心情。許久不曾回家,我想,該會待到年後再回台北吧。

  或許,暖和的台灣最南端,那片一望無際的太平洋,能夠激盪出更多的寫作靈感。

  對了,有事找我可以打到我家來,電話號碼我給過你的。不過,若是阿胖或李磊問起我屏東的電話和住址,麻煩請保守秘密,一問三不知,謝謝!說起來,都你啦,老是「May May,May May」地叫,我想他們大概信以為真我是你表妹吧。考慮了很久,並不想遽然拒絕他們,畢竟大家都是朋友,這種事說絕了,彼此都尷尬。所以,趁著回屏東之便,也好「避避風頭「,你就幫著敷衍一下嘍!

  最後,希望你忙歸忙,也要注意一下身體,免得未老先衰,好不容易掙來的錢全得用來買藍色小藥丸,哈!哈!哈!

  我走了,扁不到我咧……

  看完信,巫豐群不覺怔忡出神,直到外頭傳來同事的笑語聲,他才猛然回過神來。看一下發信時間,是今天的凌晨三點。

  想必芯美這只夜貓子,又是徹夜未眠,而現在,她已在南下的火車上,離他愈來愈遠。

  輕輕執起茶杯,啜了一口熱茶,一陣淡香隨著絲絲白煙拂來,在他臉上氤氳出一抹詭異的熱氣。眼裡所見僅是那清澈澄淨的茶汁,所有的感觸凝聚在此刻——

  他居然,開始有些想她!雖然他不想承認……

  想回封mail,赫然想起她不會搬台電腦回屏東。

  算算日子,離農曆年約莫還有近百個日子,這段時間,只能靠電話聆聽她聲音,他突然懷疑起芯美如何能毅然決然下了個這麼殘忍的決定。

  重重歎了一口氣,收件匣裡那幾封大頭寄過來的黃色漫畫,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窗外,間歇響起了雨水拍擊聲。

  撇頭望向窗。外頭的雨,不再像幽靈般在空中懸浮飄蕩,漸漸成串成串落了下來……

  回到屏東家中的第一個週末,冬陽難得露臉,把庭院照得暖烘烘的。

  下午,妹妹一放學回來,直嚷著要芯美陪她去河堤放風箏。

  翻箱倒櫃找出歷史悠久的紙鳶,輕輕拂去上頭覆著的塵埃,芯美依稀記得,當時爸爸為她買下這紙鳶的神情……

  想想,許久不曾見過爸爸的面了。回家一個禮拜,爸爸從踏進門過,就如媽媽所說,他真把家裡當旅社,想借住一宿就上門,若要在外頭過夜,通知也省了。日子一久,媽媽也習慣了,常常自我解嘲地說,這樣倒好,至少不用替這個酒鬼收拾爛醉後吐的一塌糊塗的爛攤子。

  但是,芯美其實是懂媽媽的,她從未真的釋懷。

  說起來,媽媽的婚姻,其實是一連串問號組成的空洞生活。然而,身為晚輩,除了盡量孝順媽媽,貼她的心、順她的意,其它的,芯美著實愛莫能助。

  印象中,父親的笑容和氣只留給外人,從不願意施捨一些給家人。他總是不苟言笑,嚴肅而木訥,話語也如沒了潤滑劑的轉輪般緊繃枯澀。在他的字典裡,似乎不曾存在「幽默」兩個字,和他一塊生活,索然無味。說也好笑,家裡少了他的蹤影,大家反而還快活自在些。即使和媽媽結婚多年,爸爸和媽媽之間,總像阻著一堵無形的牆,隔開了一段不自然的尷尬距離。

  打小,芯美就暗暗發誓,將來的終身伴侶,一定不找像爸爸這一型的枯燥男人。

  唉,怎麼好端端的,淨想些無聊事來虐待自己呢?芯美努力將滿腦子愁緒傾出窗外,和妹妹哼著歌兒上了長堤。敞開心迎著風蹈踏了一陣,苓美拉線,芯美捧著風箏,仗著風勢,幾句吆喝,它便曳著雙翼,扶搖直上,當著風輕舞起來……

  「姊,該你了!」苓美沒耐性,僅僅經過一刻鐘,瞥見芯美輕鬆坐在一旁吹風,便撒嬌說要換手。

  「臭小妹,老這麼三分鐘熱度的。」芯美嘀咕著,在苓美頭上K了一下,小心翼翼接過捲繞著的尼龍線軸。

  「姊,人家是覺得這好玩,想跟你分享,免得你無聊耶……真是好心沒好報……」苓美嘻皮笑臉辯道,一邊盤腿在水泥地坐了下來。頸子上環著芯美送的駝色圍巾,在風中飄呀飄的。

  「你少來這一套!」芯美笑瞪她一眼。「我又不是第一天當你姊,你的腦袋瓜裡裝些什麼東西,我還會不清楚嗎?」「是嗎?那……你猜猜我現在想問你什麼事。」苓美淘氣地眨了眨眼,黑膽石般的雙眸晶亮有神,芯美這才驚覺,妹妹早已出落得如此標緻。

  「你喔,還會有什麼正經問題?」芯美的視線,停駐在頭頂上那只傲然的鷹,在她的控制下愈飛愈高。

  「誰說的,這問題可是再正經不過了。」苓美微偏著頭,表情一派認真。

  「唉,你又想做身家調查了是吧?是不是想問我有沒有男朋友啊?」

  「姊!」苓美眼中閃過一絲熱切的神采。「你真聰明,居然這麼容易就猜到了。」

  「嘿嘿……知妹莫若姊。」芯美投給她敷衍的笑容,不責可否。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芯美還是專注著風箏的動向。

  「別裝蒜了啦,我未來的姊夫啊,怎樣?有沒有下落咧?」

  「NO!」芯美回答得乾淨俐落。暗暗忖著:姊夫?!目前最有機會的,只有唯一的人選——那個有著怪姓的傢伙。但是,哈,八字都沒一撇呢!

  「嗯,一定是多如繁星,無從選擇吧!」苓美狡黠一笑,旋即便正了顏色,侃侃說道:「姊,我只是想說,你嫁給什麼樣的男人都好,只要不是像爸那種的……」

  「小妹,別說這些了。」芯美淡淡地制止她。總之,一聽見有人提起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她就覺得刺耳。

  「唔……」苓美竟顯躑躇,欲言又止的樣子。「姊,告訴你一個秘密喔……」

  「什麼秘密?」芯美讓雙手保持一個較輕鬆的姿勢,撇頭望她:「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

  「呃……」苓美的臉頰,頃刻被兩朵紅雲佔據。

  「真的!?他是何方神聖啊?」芯美的興奮不亞於妹妹。要不是得顧著風箏,早飛撲到她面前,拉著她把來龍去脈問清楚了。

  「他啊……叫做張嘉祥,是口琴社的學長啦。家世、人品都不錯……最重要的是對我好。」

  苓美難為情地低著頭,吞吞吐吐的模樣很可愛。風吹拂著她的髮絲,在頰邊輕輕拍掠著。

  「咦?」芯美少見妹妹嬌羞的模樣,一時覺得有趣,興起逗弄之心。「你只提家世、人品,那長相咧?該不會跟豬哥亮一樣頂著馬桶蓋吧?真夠帥氣的……」說完,芯美忍不住逕自爆笑出聲。

  「才沒那麼遜呢!我同學說他長的像金城武……」苓美急忙為自己的眼光定位作說明。

  「哦?這麼帥?」芯美半信半疑盯著妹妹,開玩笑道:「幫我去問問他有沒有哥哥。」

  「問過了,他只有姊姊。不過,他爸滿帥的喔!」

  「你白癡啊?」芯美笑罵道。「你怎麼不乾脆介紹他阿公跟我認識?」頓了頓,芯美突然想到一件要事。「苓美,這麼說……他是獨子嘍?」

  「對啊。」苓美頷首,不解地問:「為何問這個?這很重要嗎?」

  「當然啊!你沒聽說嗎?如果嫁給獨子,通常都會辛苦些……」

  「姊,你想太多了啦!」苓美無所謂地笑笑。「他們家很開明,他媽媽也很疼我,將來不會受虐,也不會有什麼婆媳問題的。」

  「喲,瞧你說的……」不懷好意地瞥了她一眼,芯美故意糗她。「好像已經論及婚嫁一樣喔。」

  「臭姊,你很討厭耶!」苓美嘟著嘴,輕聲埋怨。「人家是在跟你討論正經事,卻沒見你一刻正經。」

  「好好好,不鬧你就是了嘛。媽知道這件事嗎?」

  苓美搖搖頭,胳臂環著屈起的雙膝。「我打算過一陣子再告訴她。也好趁著這段時間好好唸書,讓她知道並不是每個人交了男女朋友都會影響學業。」

  「嗯,」芯美露出雪白的貝齒,給她鼓勵的一笑。「這樣也好,你有這想法,老姊就放心了。沒想到我上台北後,你這黃毛丫頭居然已經變得這麼懂事了。」

  「當然嘍!」苓美得意地聳聳肩。「總不能老讓你和媽跟在屁股後頭照顧吧!」

  看著眼前這個笑得朗然的女孩,芯美的心,滿溢著複雜的感觸——或許就是這樣接近單親的家庭生活,促使姊妹倆的早熟和世故吧。

  從堤上向天際望去,觸目所及皆是灰藍藍的一片——那是專屬於冬日南台灣的顏色。

  芯美的手很靈活,一抖一拉、一縮一伸,風箏便像踏著輕快的拍子,時而震顫,時而飄然,沐著向晚的風,恣意展現它盈巧飄逸的舞姿。偶爾急風過處,阻斷它該有的行徑,陡然一翻,幾乎就要栽個跟斗滾落下來。還好,順勢風起,它依舊踩著充滿活力的步履,伸展向天空,往上、再往上……

  這風、這線、這手,勾勒出一張生命靈動的想像畫,在這飄逸灑脫的景致中,融注了人與風的思想,完美呈現在活潑敞然的舞台上。幻想的翅膀馳騁在霞光萬道的天空,牽劃出壯麗的藍圖,彩色的夢想恣情縱意飛奔上天,天馬行空之際,芯美腦中,赫然浮現巫豐群那灑脫的身影、不羈的笑意,還有他那矛盾的桀傲與溫柔——

  無端端地想起他,芯美自覺莫名其妙。沒想到,這傢伙竟然偷偷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寫下美麗的悵惘,那是種柔柔的、酸酸的感覺……

  突然,好想見他一面!

  雖然打從芯美下屏東,他沒一天忘記給她電話,但是,光是聲音的傳導,似乎就是少了一點什麼……

  默默地,芯美站著。趁著風箏尚未被即將落下的黑幕吞噬,緩緩將它收了回來。然後,深吸一口氣,啜滿口天風,沉澱益顯混亂的思緒。

  一卷橘紅鑲著紫邊的雲彩,被夕陽燃燒得在西方天際翻滾。剎那間火星四溢,微微點燃了天空一隅。直到火光漸漸泯滅,餘下的點點灰燼蔓延散開,天才開始黯淡下來。

  年後,芯美依著原訂計劃回到台北。消息走漏了,擔心她一個女孩子坐夜車不安全,巫豐群說什麼也要到台北車站接她。

  回到了民生東路的租處,Chocolate垂頭喪氣的,眼神也顯得落寞。芯美愛憐地撫著它漂亮的毛,心想,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誰會喜歡水泥叢林呢?在屏東老家屋後的一大片草地跑跳習慣了,突然又要Chocolate回來陪她適應都市生活,它當然有著百般不願。更何況Choco late的「狗緣」奇佳,在那兒還交了許多好朋友呢!只是,她更捨不得將它留在屏東,只好自私地把它拖上來。

  打掃打掃房子,整理整理東西,芯美累得呵欠連連。多虧了巫豐群的幫忙,不然,恐怕兩天兩夜都無法完成。好不容易趕走了失去利用價值的他,芯美用一種極舒服的姿勢側身倒上床,準備狠狠補它一天的眠。

  嗯,好好睡一覺。明天,又要繼續「都市新貴」的生活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6 09:59:24

第07節


  世紀未的西洋情人節,碰巧遇上星期日。

  起了個大早,巫豐群約了新來的總機Joyce到總督看了早場電影。中午時分,將她送回家,借口下午必須和外國客戶洽談幾個重要的企畫案後便離開了。單純的Joyce不疑有他,畢竟她才進公司公司沒多久,馬上就有如此多金又瀟灑的男士追求,就算只是情人節短短一個上午,也夠她興奮又滿足的了,哪還敢奢求其它的呢?剛從學校畢業,涉世未深的她,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已一步步踏上前一個總機小姐——林秀雅的後塵。

  秀雅離職後,位置由Joyce遞補。進公司一個月,她僅由同事口中聽說過秀雅有著與她同樣清麗的外貌和甜美的聲音,至於秀雅和巫經理的一段情,她則是全然不知,也無從得知。畢竟秀雅不是那種死纏爛打放不開的小女人,雖然直到離開公司,她仍深深愛著巫豐群,但是兩人交往的半年來,他總是那麼若即若離,他給她自由,也堅持保有自己的空間,因此,即使懷疑他感情的動向不明,秀雅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完全束手無策。

  這段感情終在年前平和地劃下句點,兩人說好既然無緣,不如好聚好散。畢竟彼此都是成年人了,沒必要撕破臉爭得面紅耳赤,甚至把公司搞得天翻地覆的,留下一些八卦話柄成為同事間茶餘飯後的笑談。

  因此,雖然秀雅決定離職了,風風雨雨再也看不見,但她還是將這件事隱瞞地天衣無縫,這段辦公室戀情也隨著秀雅的離去而灰飛湮滅。

  而當Joyce的芳蹤出現,巫豐群便擬定了下一個獵艷計劃。既然有這麼好康的機會,說什麼他也得好好把握,免得對不起上帝、對不起自己。

  但是,想是這麼想,他並未投注太多心力在Joyce身上,對這段輕而易舉的戀情更是打著淺嘗則止的念頭,這今他自己都感到詫異——或許,對容易上鉤的女人,他的興趣不自禁就會少了些,也或許,這種心態跟芯美重新回到他的生活圈有著某種程度的關連。

  算算時間,芯美闖進他的生命中,已經一年多了。說真格的,他還是不怎麼瞭解她,相對的,她也一樣不清楚他的為人。巫豐群常想,若和芯美之間,從未存在過那個令人啼笑皆非的賭汪,他是否會換一種方式和她相處,傾盡心力來愛她、追求她?因為,有了打賭做前提,輸了面子丟光,嬴了也沒啥好光榮的。

  奈何事情都這麼了,也只有順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嘛,顧慮也多餘。更何況他還有候補人選呢!

  剛用過午餐的芯美,連在家都裡了條大圍巾。這幾天,她總是不到十點就窩進棉被裡,別說寫稿了,有時連電腦都懶得開。老抱怨著春天怎麼不快來,害她幾乎凍成了冰棒,手指也不靈光,打字速度慢得可以,其實,她很清楚自己是在為懶惰找借口。

  而Chocolate,畢竟是適合寒帶的狗兒,那一身漂亮的長毛,愈是天寒地凍,愈能展現作用。瞧它總是天之驕子般在屋裡昂首闊步,甚至還用驕傲的眼神斜睨瑟縮的芯美,就可窺知一二。看電視的時候,芯美最喜歡讓Chocolate靠著,它蜷窩著的身子,簡直比暖爐更可取。

  早上,芯美不情願地被尖銳的電話聲吵醒,好不容易婉拒了阿胖和大頭的約會邀請,芯美不覺有些沮喪。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硬是死纏活纏的。

  想著想著,忍不住暗暗犯起嘀咕:這個討厭的巫豐群,到底死到哪兒去了?要是兩點還沒消息,本姑娘就跟你劃清界限,再也不理你了。

  才偷偷在心中撂下重話呢,電話鈴便帶來了愉悅的希望。

  「喂——」芯美故作意興闌珊。

  「May May,是我。」

  「你是誰啊?」芯美故意跟他抬槓。

  「你的白馬王子啊!」

  「狗屁,你美咧?」被他這麼一說,她好端端竟紅了臉頰,她才不肯示弱呢,趕忙反擊回去。

  「唉唉唉,在這個美麗動人的日子裡,這麼美麗動人的你,怎能口出穢言咧?」他嘻皮笑臉地,像在繞口令。

  「好啦,有話快說。」衝著他這句話,芯美就是故意要跟他唱反調。

  「今天沒出去啊?怎麼,是沒人約呢?還是在等我啊?」

  就是氣他這種不可一世的調調,芯美嘟著嘴回他一句:「是本姑娘眼光高,誰都看不上。」

  「哦?真的嗎?」他朗聲一笑。「剛好,我也是……可是,全世界的人都往外頭跑,不去湊湊熱鬧好像不是現代人。看來,我們只好湊成一對,也去慶祝慶祝嘍,你說呢?」

  「唔……」芯美開窗探了探外頭的空氣,旋即縮回頸子,不住打了個哆嗦。「可是,外頭好冷喔……」

  「冷?還好吧!」他有些不以為然,笑著慫恿她。「我正在往你家的路上,太陽已經出來了喔,我反而覺得暖洋洋的,舒服得直想打瞌睡。你大概窩在家裡太久了,不知道外面有多——麼的舒服,」他刻意拖長句子,加強語氣。「怎麼樣啊,想不想出來曬曬太陽呢?」

  「喔,」芯美開窗,心理作用吧,忽然覺得外頭變得暖和了。「好吧,我去換衣服,你到了再打電話上來。」

  「OK,我馬上到!」眉開眼笑的他,不自覺重重踩下油門,朝芯美家奔去。

  當門鈴的叮咚聲和Chocolate的叫聲傳進耳朵,芯美只好放下正在挑選的衣裝,攏了攏頭髮,小跑步過去開門。

  「哇,你開火箭來的啊?這麼……」芯美的「快」字都還沒出口,他便遞來了一束……

  「Happy Valentines Day!」他的臉上堆滿怡人笑意。

  「呃……謝謝……」芯美猜想他不會只帶兩串蕉上門,但也沒料想他會送她這樣一束巧克力花。臉上倏地綻開一朵甜笑,她用一種愉悅的語調開玩笑道:「那……我是不是要學電視廣告……啊?!金莎!」

  「唉,」他笑著歎了口氣。「你別笑我蠢,年紀一大把了還學年輕人的玩意兒。因為我苦思良久,想破了頭卻還是不知該為你選些什麼禮物。後來,靈機一動,想想你喜歡吃Chocolat e,」這時,Chocolate誤以為他在喊它,抬起前腳在他腿上拍了好幾下,他笑著摸摸它的頭,繼續說:「所以只好依樣畫葫蘆,你別怪我不浪漫啊!為了彌補我的遜,今天就當你的專屬司機,想到海底撿珊瑚,我帶你去,想上雲端看日落,我也義不容辭……」

  他說得誠懇,眼中閃耀著的迷人神采,教芯美幾乎傻了眼。心中有著一種感動,漣漪般漾了開來,在心中產生一圈一圈溫柔的同心圓。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用一種柔柔的眼神看著他,發現他今天的打扮格外清爽,上身是件淺灰色開領襯衫,外頭則套著花色大方的毛背心,加上一條時髦的鐵灰色長褲,那模樣硬是氣宇不凡,瀟灑俊朗,從容中流露出篤定的氣質。

  「喔,進來坐一會吧,我還沒換衣服呢!」芯美察覺自己微微的失態,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連身便衣,趕忙請他進屋。

  「要喝什麼飲料嗎?」芯美將金莎花束插上窗邊小几上的矮畔花瓶,隨口問道。

  「有什麼?」

  「呃……只有水。」芯美心想,他一定又在心裡暗罵她欠扁,逕自便笑了出來。

  「喔,不用了。」他心照不宣地笑笑。「你快去準備準備吧。」

  「嗯,那就不招待你了,要看電視、聽音樂、玩小狗都隨你,別拘束。」說完,芯美走進房間,鎖上房門,又傷腦筋了一會,才決定一件鐵灰色的連身洋裝。或許,潛意識中,今天與他是一對,衣服當然也要搭一點嘍!

  「走吧。」芯美拎著她的小提包,整理著蝴蝶結垂墜下來的灰色毛球,笑盈盈地說。

  「想去哪兒?」他問。芯美略施脂粉的白皙臉龐和清麗五官,靈秀中多了些嫵媚,讓他眼睛一亮。

  「嗯……」芯美偏頭想了一會。「你不是說可以帶我到任何地方嗎?我不會潛水,不想去撿珊瑚。而且,你的火箭原料也用光了吧,所以不能上雲端。不過沒關係,我們可以去山上看看風景啊!天氣還不錯,可以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天、看看雲,這樣就很享受了。」

  「唔……沒問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車過松山,石頭路面變得顛簸。經過幾番折曲、幾度起伏,見到一條街道、店面三兩間,他說這兒是內湖。

  過了一條潺潺小溪,上頭駕著老舊水泥橋。橋頭疏落著幾戶人家,右彎,是泥石相雜的小路,田隴橫在兩旁,幾株高樹後,便見青山。

  已近初春時分,樹梢隱隱抽出翠玉新芽,遠近皆是盎然的綠意,不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車子輕晃著在一處土丘上停下。芯美迫不及待跳下車,呼吸更多新鮮沁涼的空氣。一俯首,腳下的一泓碧水,盈盈在望。

  「哇,有個漂亮的湖耶!」芯美開心地嚷嚷,不顧石塊上的塵土,席地便坐了下來。

  「這裡的視野不錯吧。」他笑道,也挨著她坐下。

  群山環抱,獨湖輝映。芯美撐著下巴,兩隻眼睛貪婪地搜尋著城市裡絕無的美景。他則讓她輕輕靠著,嗅著她發間飄來的清香。

  底下這水潭,接近一個橢圓,一層層渲染著顏色,像套著美麗的光環。湖心深處是湛藍,藍得帶紫,漸漸化了開來,成為翡翠藍、淡藍、深綠、輕綠,接著,鑲上金黃色的細泥輪廓,湖畔圈著碧綠的草坪,極目遠眺,草坪延伸處,浸了些天光水藍,模模糊糊,並無明顯界線。

  「你怎麼知道這桃花源的?」她喃喃地問。

  「不記得第一次來這的確切時間了。」他閉起眼睛回想著。「好像是大學時吧。那時班上有個同學,叫蘇平,同學都叫他『酥餅』。他家就住在附近的村落裡,這地方就是他帶我來的。」

  「大學?!」芯美抬眼挪揄道:「想必是很久以前的事嘍!」

  「這個嘛……」他睜眼,笑著在她腿上輕拍一下,「說久也不久啦,我還這麼年輕。」

  「哦?」芯美不責可否地瞅了他一眼。

  「不過,時間真的過得好快。」他像是有感而發,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區別墅,有些落寞地說:「我記得那時候,別墅還沒蹤影呢。只有幾戶人家,是那種紅瓦的傳統建築……幾年前,這兒改建成現在這樣的面貌,但我總覺得古樸小屋比別墅更適合這裡……」

  沒想到汲汲營營於忙碌工作的他,竟也有如此感性的時候。不自覺,芯美對他的好感又增了幾分。深吸一口氣,她也心有所感地說:「說起來,有些事真的很無奈。人類為經濟生活,必須不斷地開發,大自然的好山好水,就這麼氣數盡了。還好,近年來,永續利用的觀念逐漸被大家接受。但是,真要落實環保與開發均衡發展,其實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嗯,為了讓人類有更深一層的體認,也只有靠教育再教育嘍。」說完,他又靈光一閃,急忙為芯美出主意。「對了,你不也稱得上是個教育工作者?所以,有機會的話,可以寫些關於生態保育和環境保護的書啊……」

  「唔……」芯美認真考慮了一下。「聽起來像是可行喔。不過,寫習慣了文藝小說,不知若換了這種議題出書,筆觸會不會很滑稽啊?」

  「這你別擔心,我看你滿有sense的,沒問題的,我支持你!」

  也不知他是否當真,不過,他的話著實教她開心。大概同一種類的書寫久了,也會有些倦怠吧。若能走出另外的路,吸引不同的讀者,那也是令人快意之事。

  「快看!」剛收回馳騁的思緒,天上飄過的雲彩吸引了她的視線,一片美景,芯美板欲與他分享。「湖上也有那雲的倒影耶……又像夢幻、又似真實,好美啊!」

  看了看雲,他花了更多的時間看她。她的側臉線條,秀麗柔美,眨著一對長長的睫毛,一雙美目映著湖藍天色,如水般的明透清澈。那種專注的可愛神情,活脫脫像一個天真無邪的洋娃娃。

  她的飄飄衣袂,拂得他心上癢癢的。情不自禁地,他往她頸間貼近,她身上的淡香,惹得他不得不這麼做——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

  「好癢喔,你做什麼嘛?」被他微微呼出的熱氣弄得暖暖酥酥的,她卻感覺扭妮難安,半轉過頭咕噥著,羞澀的目光放得老低,不太敢正視他。

  她這嬌嗔的模樣令他無法招架,不給她任何心理準備,他強壯的雙手便堅定地環住她的腰身,不加思索覆上她那溫熱的唇……

  「嗯……」芯美不自主地呻吟了一聲,雙手放上他胸膛,想將他推離自己。無奈力氣竟變得如此微弱,絲毫不能動搖他的位置,反而讓他更提防著她的掙脫,使力地圈住她。

  「May May——」他輕喚她,往她心底送暖。霸道的雙唇還是貼著她的。

  他的擁抱使她覺得自己就要融化在他結實的身體裡。她漸次劇烈的脈搏呼應著他如雷的熱切心跳,因為久坐,她的雙腿麻木,使她只得依賴著他的胸膛。當他的唇進行另一波攻勢,她再也無法反抗。

  「噢……小豐,別……別這樣……」她的聲音顫抖著難以言喻的情感。

  他沒吭聲,唯一想做的,就是恣意享受她的甜蜜。他甜膩而輕快的吻,不斷在她唇上、頰邊、耳際、頸間,做著一次次的巡禮,依著這節奏,她的胸部輕輕起伏,使他感到難耐的瘋狂燃燒。

  愛火熊熊燃燒著,除了原始的心跳與律動,一切都被拋出烈焰之外。

  「May May,你令我瘋狂。」他將她抱起,讓她坐上他的腿。撫弄著她流洩而下的閃亮髮絲,他再度寸寸移進她那張紅通通的臉……

  「喂……等等……啊……完了……」突然間,她像中邪般一陣亂叫,雙手按在他肩上,想撐起身子,卻使不上力的樣子。

  「怎麼了,怎麼了?」見她齜牙咧嘴五官扭曲的痛苦模樣,他心急如焚。頓時將她抱進懷中,撫著她額頭忙問:「哪裡不舒服嗎?」

  「啊……」芯美的眉眼幾乎揪在一起,說話也有氣無力。「腿啦……腿……麻了……好難過……」

  原來如此,他還以為發生什麼嚴重的事呢。鬆了口氣,他噗哧笑了出來,伸手便往芯美的大腿捏去。「這裡麻?」「不是。」芯美反射性縮了縮腿,表情還是一樣滑稽。「小……腿……那裡。」

  「這兒?」他在她小腿腹按摩著。

  「哇,別碰!別……碰……」她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雙手胡亂揮舞,拼了命喊著:「好癢……啊,我快死了……」

  「笨蛋!」他不理會她,繼續捏著、揉著。「腿會麻就是因為血液循環不良,按摩按摩才能快點好啊。」

  「哇!別……啊,你……饒了我吧……」芯美就這麼語無倫次殺豬般狂叫了好一會,直到腿上的痛苦褪去,重新恢復知覺,她才像只僥倖從老鷹魔掌中逃脫的小雞,往後跳開。

  「唉,你很故意喔!」她雙眉橫豎,插著腰質問他。

  「小姐啊,」他聳聳肩,露出無辜的神情。「我故意什麼了嘛……我可是一片好心好意,你怎麼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咧?」

  「喂,你罵誰是狗啊?你才是Chocolate呢!」芯美不甘示弱頂了回去,蹲下來輕輕揉著小腿,深怕一個不小心,麻木僵直的感覺又回來了。

  「哈,Chocolate也沒啥不好啊,」他仍是一副嘻皮笑臉,無所謂的模樣。「至少還是名貴的品種呢。」

  「白目!」芯美被他弄得又好氣又好笑,回頭瞪了他一眼。

  「你不就喜歡我這一點?」心情一好,他不介意跟她胡鬧,刻意擺出志得意滿的樣子逗弄她。

  「你別在那作白日夢了,誰會喜歡你這種趾高氣揚,臉皮跟銅牆鐵壁有得並的傢伙!」

  「喔,這樣啊……」他用一種半信半疑的狡黠眼神瞅著她,細細觀察她的表情,想看出些端倪。「我還以為你肯認輸了呢。」

  明白他意指打賭的事,芯美怎麼也不肯被他佔了上風。哼,她才不在乎這個拽個二五八萬的臭男人!

  若不是方才被周圍的美景震懾住,一時間恍惚,她才不會讓他有可乘之機呢!

  「我看,認輸的人不是我吧,」芯美究竟不是省油的燈,一點都占不得她的便宜,三兩下就能抓到他的把柄,給他重重一記回馬槍。頓了一下,她抬著下巴驕傲地說:「剛不知道是誰說『May May,你令我瘋狂』的話……」

  「呃……」這下,他真的接不上話,窘得連呼吸都漏了幾次。

  怎麼也沒想到,這個鬼靈精怪的小妮子,不按牌理出牌到這種地步,就為爭一回氣,竟把耳鬢廝磨的甜言蜜語搬出來糗他,枉費他使盡力氣讓氣氛變得浪漫,真是可惡透頂!

  「嘻,怎麼樣,認輸了吧!到底是誰不能沒有誰啊?」芯美見他稍稍撤退,加緊腳步窮追不捨。

  「呵,那還用說,當然是……你不能沒有我啊……」

  他暗自忖道:憑他這麼一表人才,怎麼也是個風流倜儻的萬人迷,若是如此輕易地繳械投降,豈不笑掉人家大牙?好戲還在後頭呢!

  「無賴耶,懶得理你!」芯美噘著嘴輕咒著,起身倚向後座車門,抱著雙臂繼續對他翻白眼。

  芯美的舉動像是提醒了他,這才想起事先藏在後車廂的禮物。

  真是要不得!不禁暗暗數落起自己的糊塗。一見美色竟什麼都給忘了,要是送她回家後都沒想起這件事,禮物不就白準備了?

  思忖半晌,他覺得現在正是個討她歡心的好時機。

  於是,他從口袋掏出車鑰匙,對她喊道:「芯美,接著……」見她已作勢要接,便朝她輕擲過去。

  「哇,Cool耶!」沒料到真會接個正著,芯美開心地恭維了自己。興奮幾秒後,才意識到要問他這麼做的動機。

  「May May,請你幫我打開後車廂,裡頭必須透透新鮮空氣。」

  「嘻,一定是塞滿了什麼臭衣服、臭襪子、臭鞋子之類的吧……嗯,這的確該透透氣,免得味道傳出去,人家還以為垃圾車來了……」知道他在裡頭擺著保齡球、高爾夫球具、直排輪鞋等運動用品,還有幾套運動衣褲,所以故意這麼調侃他。

  習慣了她與他之間這種獨有的溝通方式,他噤不作聲,只是帶著一抹飄忽的笑意凝睇著她,他不想錯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和反應。

  插進車鑰匙,後車廂打開的瞬間,芯美那雙大眼睛,頓時覆上一層似是詫異、又似驚喜的光芒。當下,她怔立在原地,垂著雙手,不知作何反應。

  「May May,我說該透氣的就是它。」倏地,他已來到她身旁。輕輕摟了摟她纖柔的肩膀,他小心捧起靜躺在裡頭的一大束香水百合,將濃郁的香氣送到她面前,眼神中淨是笑意。「喵,抱著它,讓它好好呼吸一下吧。」

  「這……」芯美欲言又止,找不出適合說的話。

  「送你的,別懷疑啊。」他淡淡地說,淺淺地笑,此情此景,再怎麼冷酷的冰山美人,都會被融化……

  芯美只覺眼眶溫溫熱熱的。盯著花束上插著的精緻心型留言棒,上頭簽字筆寫著的「May Ma y」等字逐漸變得迷濛而模糊。噙著淚光,雙手接過花,沉甸甸的重量恰如她心中滿溢的感動。「小豐,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香水百合?」

  「你忘了,人是從錯誤失敗中學習的呀!」他自我解嘲地說。

  他的話聽來深奧,芯美卻能立刻心領神會。憶及那束生平收到最難看的花,芯美馬上體會他的用心良苦。但是,她還是用一貫的語氣說:「你也真是的,不是已經送了金莎,幹嘛還送花呢?你難道沒聽說情人節送花是冤大頭才幹的事,是不是嫌錢多啊?」

  「錢財乃身外之物,若能用它換得想要的東西,那就是值得。」他煞有介事地說理。接著,話鋒一轉,馬上又扯回浪漫的話題。「更何況,這麼區區一點小意思,花不到什麼錢的。只希望你嘴裡吃得甜甜,嗅覺裡滿是芳香,無時無刻不想起我……」

  「少臭美了啦,才沒空想你咧!」芯美口不對心地說,眼都笑彎了。

  心底被他撩撥得波濤洶湧,她緩緩背過身去,渴望一個專屬自己的小空間,好好想一想……

  芯美猶豫著、遲疑著,費勁想平靜一下幾乎被他柔情攻勢收買的心。暗暗和自己心中那股堅持的聲音商量著:其實,巫豐群真的對她無從挑剔!即使一開始,她是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卻絲毫不能逼退他。可見,他是有心的。

  經過長時間的測試和保持距離,和他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可以開始作另一番考慮了呢?

  思忖了半晌,手中的芳香不斷刺激著她的嗅覺。說來矛盾,因著這馥郁的香氣,她突然意識到:若是這麼就向他低了頭,承認自己已經愛他好深,那他會不會誤以為她是一個大傻蛋——只需一點小禮物就能擺平她的虛榮心?

  不行不行,還是緩緩吧。

  對付這種人,就該吊足他胃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6 10:00:24

第08節


  春夏兩季,是巫豐群公司業務最繁忙的時候,公司要賺錢,一定得把握旺季好好撈上一筆。

  事情一多,麻煩也多,為免下屬捅出什麼小紕漏,幾乎每一個大案子,巫豐群都要親自督導指揮才安心。

  工作上的壓力一大,相對的,玩樂的時間便少得可憐。除了偶爾收工後自掏腰包擺個慶功宴,或許唱唱歌、或許吃吃消夜,稍稍狂歡一番,其它的休閒娛樂,簡直都是看得到摸不著。

  別說和他同樣為了填飽荷包而密集寫稿的芯美了,就連近在咫尺的Joyce,他一樣沒時間理會,倒是Joyce耐不住寂寞,時而拋拋媚眼,時而獻獻慇勤。時日一久,眼尖的同事們看出了端倪,耳語傳遍公司,說什麼Joyce對經理有好感。

  不過,一個郎才,一個女貌,除了那幾個暗戀巫豐群的女同事會尖酸刻薄地閒言閒語以外,大部分的人倒是樂見其成——尤其是阿胖、大頭他們,更是燒香拜佛,祈求巫豐群快點被Jo yce綁死,因為只有巫豐群脫離「最有價值的單身漢」行列,他們在女同事之間才有得混,否則,注定永遠被他的光芒掩蓋。

  因此,這些自認有牽連關係的人,總不遺餘力地為兩人牽線。只不過,將辦公室戀情公開,是巫豐群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所以對大家的熱心總是一笑置之,對Joyce是借口忙碌而若即若離。如此看在大家眼裡,就像霧裡看花,撲朔迷離弄不清,猜想目前大概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只有靜靜觀察後續發展,並「適時」助Joyce一臂之力。

  巫豐群一忙,忙到了七月左右。這段期間,只能抽空陪陪芯美,吃吃晚餐或看場電影,其餘只有靠電話和電腦聯絡彼此的感情。他還常跟芯美開玩笑:這半年來的電信費加一加,搞不好都能買台摩托車了。

  這是個悶熱的星期天。

  為了省電費,芯美睡了個滿頭大汗的午覺。醒來時,淋漓汗水濡濕了衣襟,那種黏黏稠稠宛如萬蟻鑽心的刺癢,逼得她得趕緊沖個熱水澡。

  走出浴室,肌膚上殘存的水蒸氣散逸,帶走了酷熱的暑氣。用大浴巾將髮絲拍到半干,瞥見Chocolate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哈著熱氣,彷彿五體投地的姿勢能讓地板替它降降溫。

  此時的Chocolate,簡直就像條灰白毛毯,教芯美忍不住發噱。蹲下來摸摸它的頭,芯美柔聲道:「Chocolate乖,明天送你去洗澡澡,順便打打預防針,嗯?」

  Chocolate就像聽懂了一般,懶洋洋地瞟了她一眼,「嗚」地低嗚一聲。

  到電視機前坐下,正要拿起遙控器,一旁靜責的手機顯示了兩、三個未接電話,一個熟悉的號碼,原來巫豐群在她午睡時曾找過她。

  她毫不猶豫按下撥號鍵,這就奇了,居然連嘟嘟聲都沒有就直接轉入語音信箱。莫非,他關機了?

  沒關係,如果他真有要事,一定會再打來的。

  假日的電視也沒特別好看,甚至讓人直想打瞌睡。索性關上電視,放片CD來聽聽,這時如果再泡上一杯咖啡,翻翻生活雜誌,那才真是無比享受哩!

  即知即行,芯美從櫃中輕輕取出印有三葉草圖案的小巧咖啡杯,正要往廚房走去,忽然間,悠揚的樂曲中摻入一陣突兀的音樂——來自於桌上的手機。

  「喂,May May嗎?」背景是嘈雜的人聲和車聲。

  「你找我啊?」

  「對啊,找了一下午。你跑到哪兒去了?為何不接手機?」

  「我在家呀,大概是睡熟了沒聽見響聲。怎麼不打來我家?」

  「你還好意思說,」他笑著斥道。「暫停使用!你別那麼懶嘛,連電話費都不繳,還被剪線……」

  「唔,對喔。難怪你打不進來,嘻嘻嘻……」半側首,瞥見電話帳單還釘在牆上的軟木留言板上。

  「還笑!」

  「好嘛,明天就去繳錢嘛!」芯美撒嬌道。「可是人家剛剛打給你,還不是不通。」

  「啊,你剛有打給我?對不起,我關機了。」

  「為什麼?你不是二十四小時都開機的嗎?」芯美握著電話席地而坐。

  「因為剛在看電影。」他突然懊悔自己說溜嘴。

  「你不是在忙嗎?還有時間看電影?」

  「案子告一段落了,偷得浮生半日閒嘛。本來想找你去看的,偏偏電話打不通。」

  「那……你跟誰去看了啊?」芯美故作輕鬆地問。

  「Joyce。」他簡短地回答。

  「是女的喔。」

  「她是公司的總機啦,同事而已。」

  「你不用解釋,我對你的私生活沒興趣。」芯美說得心虛。不知怎地,心中湧上陣陣酸意,惹得她無端端一股氣。「May May,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在聽你說話啊。」芯美的口氣明顯不悅。

  「別這樣嘛,不是說好各自都有交朋友的自由嗎?」

  「唉!你搞清楚,別自作多情,以為本姑娘在吃你的醋!」

  「好啦,別說這些了。晚上找你吃飯好嗎?」

  「不要,我有事。」芯美想,她才不當人家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可憐蟲。誰說出去玩一定得他陪的?

  「什麼事?」

  「看電影。」為免被他看出使性子,芯美隨口掰了個理由,說不上理由,她今天就是不想見他。

  「看什麼?跟誰去啊?」

  「你管這麼多幹嘛?」芯美開始有點沒耐心。

  「關心一下罷了,不要不耐煩嘛!」他不懂芯美為何聽見Joyce這個名字後,態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難道,她真的在吃醋?但是,目前的情勢,他根本無暇細想。

  「我要去華納,至於哪部電影,還沒決定。」芯美冷冷地說。其實,本想要巫豐群陪她去看看「七夜怪談」的,但一聽他今天跟別人去看了電影,雖然找不到她並不完全是他的錯,她就是想跟他賭氣。

  「我陪你去好嗎?」

  「不,我想自己出去走走,多了你,多了累贅。」這話當然是口是心非,芯美卻盡力想讓它聽來真實。

  「喔。」他的語氣聽來沮喪而失意。「但是,華納離你那滿遠的耶,你知道路?」

  「熱死人了,戴安全帽受不了,我不想騎車……」芯美無精打采應道。

  難怪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面對這個刁蠻的小麻煩,只有盡量順著她。想想還是不妥,明知得不到善意回應,他還是得表達關心。「可是,晚上了耶,你一個女孩子搭計程車趴趴走,安全嗎?」

  「大少爺,」她果然還是沒好氣。「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錢。我坐公車,還會記車號,夠安全了吧!」

  「真的不要我陪?」掛電話之前,他還想再確定一次。

  「SURE!」芯美用極端堅決的口氣逼他打退堂鼓。

  原先也以為自己是隨口跟他扯扯,豈料氣一賭久了,若不照著去做,似乎就覺得不對勁。

  於是,芯美稍稍打扮了一下,為Chocolate準備了晚餐後便出門了。許久不曾自己一個人看電影了,心中就像打翻了酸甜苦辣的調味料般五味雜陳,說不上那是什麼感觸,總覺得路上的行人都是張張撲克臉,各自佔了街的一角孤立或獨行著,除了冷漠,還是冷漠。

  第一次搭公車到華納,為此,芯美還特地先向路邊的公車票亭買了本公車路線手冊。經過稍微的舟車勞頓,她終於看見WARNER VILLAGE六色的霓虹燈,在深藍的夜空中閃爍著竣冷卻炫目的光。

  跟著人群進入一樓大廳,SPINELLI的咖啡香瞬間竄入鼻腔中,挑起芯美的品嚐慾望。要不是中午沒吃飯,沒把握空腹喝咖啡不會胃痛,她早就三步並作兩步找個位置坐下了。偏偏這時她只能過門不入,拖著龜步踅了一圈,來到BURGER KING門口。

  怎麼如此意興闌珊呢?芯美暗暗問著自己。

  哎,反正自己一個人,不需要講究什麼氣氛,也沒興趣吃些什麼特別的東西,隨便解決就行了。思忖及此,芯美舉步走近櫃抬,點了雞條、洋蔥圈和可樂,端著餐盤到角落坐下,靜靜吃了起來……

  不經意望向窗外,觸目所及皆是一對對手挽著手、甜蜜說笑的情侶,不知怎地,這景象,看在芯美眼裡,竟成一種刺激。

  好端端又是一陣莫名的悵惘。

  咬下洋蔥圈,發出微小的喀滋聲。芯美不自主輕歎了一口氣,唉,真是沒救了!剛剛在電話裡不是一副晚娘面孔,對人家凶巴巴,一點商量餘地都不留的嗎,怎麼不到兩小時光景,竟有些懊惱起來,甚至還偷偷想他?!

  吃完雞條和洋蔥圈,可樂還剩三分之一,只是溶了冰,淡得難以下嚥。索性丟了它,將餐盤放上回收台。抿抿嘴,她開始自我防衛地消去心中的胡思亂想——

  算了,是他對不起她在先,自己這種得理不饒人的態度,其實也沒啥大不了的嘛……

  既然出來看電影,就該快快樂樂的,何必為那討厭的臭男人煩心?太不值得了。想到這裡,芯美加快了腳步,往售票窗口走去,一邊猶豫著該看哪一部電影。

  站在售票處上方播放著電影場次時間的一排電視下,芯美遲遲無法決定。其實,最近的傳播媒體上,「貞子話題」持續發燒,她真的好想看看「七夜怪談」到底是怎樣的一部電影,可以如此震撼台灣人的心。

  但是,她只有一個人啊!

  如果看到一半害怕得發抖,旁邊沒人可以依靠,那可真是件慘絕人寰的事。再說,萬一她的心臟並沒想像中強壯,在電影院裡嚇到休克,卻沒半個認識的人,那該怎麼辦?

  正在杞人憂天時,芯美的肩膀冷不防被人從後面輕拍了一下。直覺是擋住人家買票的路,芯美倏地彈開,回頭用一種歉疚的表情說聲對不起。

  這下,她真的怔住了。

  不會吧?陰魂不散!他居然跟到這兒來了。

  未免芯美還要癡愣許久,他搶先發言:「May May,你別火喔!華納沒規定誰才能來吧……」

  「你……你……」半天,芯美只能張大了嘴,吐出兩個你字。

  「我在這兒晃了一小時了,東找找、西找找,在兩個售票窗口來回奔忙,還好,你終於出現了。」

  聽他這麼說,芯美才發現他額頭上泌著汗珠。低頭從包包裡掏出面紙,刻意平淡不露關心地說:「瞧你,像剛游完泳。喏,擦擦汗,別感冒了。」

  接過面紙,他的雙眼閃過一絲光芒,顯得喜出望外。「May May,你願意理我了?!」

  「你豬頭啊,你又沒犯什麼錯,我幹嘛發神經不理你?只是下午太熱了,心上懨懨的,所以口氣可能差了點……」芯美隨口扯了個小謊,她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對Joyce有些吃味。而且,就算真是對他恨得牙癢癢的,見他這麼一出現,氣也消了大半了。

  「唔……這樣啊。」他用面紙將額頭、下領、耳後的汗粗略拭過,接觸了冷氣,皮膚瞬間覺得舒爽。「那……我有幸請你看場電影嗎?」

  「不用你請,Go Dutch!」芯美心中還是有些疙瘩。

  「小姐啊,這陣子賺了一筆,你就讓我出出錢嘛!」

  芯美伸手探入髮根撩撥,將裡頭的熱氣散出,一邊還在考慮。

  「好啦好啦,我出電影票,你決定片子。」

  「我想看七夜怪談……」既然有了人作伴,那是再好不過了。

  「OK,」說完,他馬上掏出信用卡,迎向前去。即使下午,他陪Joyce也是看這部,但是,目前的情勢看來,他怎麼也得裝作跟芯美的才是他的「處女看」。

  「有位置嗎?」芯美好期待。

  「我們兩個要看,怎麼樣也會有啊!哈。」他捏著兩張電影票在芯美眼前晃晃。「再二十分鐘就開演了,走吧。」

  陸陸續續魚貫進場的人們,八成以上捧著爆米花。巫豐群問芯美要不要,她有自知之明,猜想待會裡頭的恐怖氣氛,鐵定讓她什麼食慾都沒有,怕都來不及了,哪還有閒暇吃東西?於是,她甩甩頭,捨棄了最愛的爆米花。

  電影一起頭,那片泛著水紋的怪異黑海,加上詭譎神秘的配樂,直教芯美毛骨悚然。這當然僅是小CASE,接下來的,才是重點。隨著情節的進行,緊繃的情緒漸次升高,空調突然也令人覺得不舒服。

  好幾次,芯美被嚇得縮起身子,令他很是心疼,伸出手摟了摟她的肩膀。見他伸手,芯美就像得到救贖一般,緊緊抱住他的胳臂不放,彷彿這樣的動作,才能給她真正的安全感。

  能與她如此親密,他覺得這部電影看得有價值。

  揪著一顆無比恐懼的心,度過了難熬的一百分鐘。散場時,耳邊淨是對電影情節的討論,芯美和他當然也不例外。要不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芯美怕悶在心裡會爆炸。

  「小豐,你覺得恐怖嗎?還是已經嚇呆了?」她見他泰然自若的樣子異於常人。

  「還好啦,也沒那麼恐怖嘛。」他笑道。

  「啊?我覺得好恐怖喔,」芯美終於有機會抒發一下心中的想法。「以前看電影,最怕人家先跟我做了評價,譬如說:『這部電影好棒,不看一定會後悔!』那樣,因為期望愈高,失望愈高,常常都是看了就後悔。可是,七夜怪談這部電影,之前我就常聽到人家討論,說是一部恐怖經典,結果,期望很大,卻沒失望,說起來,它真是了不起的一部電影耶……」

  「嗯,我覺得導演的運鏡手法很能抓住觀眾的心。」

  「對啊,在裡頭,雞皮疙瘩隨時候命。像智子死在櫃子裡的那一幕、臉孔模糊的拍立得照片、還有罩住臉孔比怪動作的男人,咳咳咳,真是嚇死我老人家了……」

  他被她的語氣逗得發噱,往她頭上輕輕一拍,笑斥道:「你喔,又怕又愛看,簡直是自討苦吃。」

  「沒辦法嘛,到處都在討論貞子,不看好像落伍了。」芯美認真地辯解。忽而想起他在電影院中的反應,好奇地問道:「對了,貞子出現那一幕,你笑個什麼勁?」

  「呵……」他又狂笑起來,弄得芯美一頭霧水。

  「怎樣嘛……你不覺得恐怖嗎?」

  「拜託,」他不屑地攤開雙手。「你不覺得她從電視裡爬出來很好笑嗎?還有,一邊走一邊抽筋,笨死了。」

  「喂!你很奇怪耶,這有什麼好笑,她在井底那麼小的空間住久了,起來當然要活動活動筋骨啊。」芯美開始胡說八道起來。

  「還有,我覺得有一個地方想不通,貞子不是只會在七天後從電視裡爬出來把人嚇死嗎?那,為何遙子和她男友會死在車裡咧?」

  「笨!」芯美笑了幾聲,亂掰一通:「他們車裡裝了台小電視啊。」

  「小電視?!那貞子怎麼爬得出來?」

  「這你就不懂了,她神通廣大,可以縮小,爬出來再放大啊!」芯美儼然成了貞子的擁護者,看似導演疏忽處,她也要將它說得理所當然。

  「好好好!辯不過你。」他搭著她的肩,快步跨越馬路,朝新光三越走去。「不過,如果是我,貞子爬到一半,我就把電視的插頭拔掉……」

  「哈!」他這句話引起芯美的興趣。「告訴你喔,這幾天上網,好多網友在討論這個問題耶……有人的想法跟你一樣,有人說可以準備一隻漫畫CITY HUNTER裡惠香的五百磅大棒槌,等她爬出來,一棒敲扁她。還有人有生意頭腦,說要事先準備個大鐵籠包住電視機,請君入甕,然後,辦一個『貞子』巡迴展覽……」

  「喔,」他無力地笑著。「原來你上網都在看這些東西?」

  「不是啦,反正無聊嘛……走,逛逛三越好不好?」她仰頭望他。

  「沒問題!」只要她笑,他什麼都依她。

  來到玩具專櫃,芯美加足了馬力小跑步過去,一邊回頭輕喊:「有趴趴熊耶……好可愛喔,快來看!」

  「長得好討厭。」他拿起一隻大的,面對面仔細端詳著。他不懂,為何街上到處都是這只笨貓熊的商品。

  「怎麼會咧?我覺得好可愛喔。尤其像這樣……很厲害吧,疊羅漢耶!」芯美輕輕捧起疊在一起的大中小三隻,傻愣愣地對著他笑。

  見她笑得可愛,他更開心了。只是他還是覺得一旁的大頑皮豹比較討人喜歡。

  「我跟你說喔!」芯美左手小心翼翼撐著大的和中的,右手握起小的把玩。「它有好多名字,像趴趴熊啦、瑪吉熊啦、懶熊啦,都是……最厲害的就是疊羅漢,最多可以疊九點五隻。

  「「還有o.5只的?」他真搞不懂日本人哪來這些匪夷所思的怪想法。

  「最上頭的是小的熊熊嘛,算半隻。」芯美天真地笑著,卻把他弄得啼笑皆非。

  見她不捨得放下三隻布娃娃,他柔聲問道:「喜歡嗎?」

  「當然啊,好可愛喔。」芯美猛點頭,希望他別急著走,能讓她多享受一下抱著熊熊的飽實感覺。

  「借我看看。」他跟芯美要了娃娃,接過來便朝收銀台走去,留下芯美不解地呆愣原地。直到他提著三越的紙袋走回她身邊,她才領悟他在做什麼。

  「送你的。」

  「平白無故幹嘛送我東西?」說是這麼說,芯美心裡其實比誰都開心。

  「東西就是要送給喜歡的人才有價值啊!雖然這三隻黑輪熊怎麼看怎麼蠢,不過,因為你喜歡,就能顯出它們的價值。」他似是而非地說著,硬是將紙袋塞進芯美手裡。

  回到家,芯美泡了杯咖啡請他,自己忍不住又洗了個澡。出來時,他正和Chocolate玩得起勁。

  迫不及待拆開紙袋,把趴趴熊拿出來。Chocolate一見這三隻怪動物,好奇地衝過來就想舔,芯美連忙舉起熊,免遭Chocolate口水攻擊。

  「May May,你看我。」他真是窮極無聊,將芯美拆下的紙袋套上頭,將食指四十五度指著地上,做出電影中那個怪異男人的動作。

  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芯美一回頭,冷不防便被震懾住——

  一股冷氣從腳底透上脊髓,再衝進腦門,全身寒毛直豎,她驚呼一聲,倒抽一口冷氣便癱了腿,向後軟軟跌進沙發。

  巫豐群見狀,沒想到自己玩笑開得過火了,連忙拉掉紙袋,速速衝過來,扶起芯美的肩膀就是連聲道歉:「May May,真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害怕……」

  他萬分心疼,萬分懊悔,柔柔撫著芯美的額頭好一會,她才像回過神來,握緊拳頭對著他胸膛便是一陣猛捶。

  他自知理虧,只好陪著笑臉,完全不阻止她,直到她發洩夠了,手酸了,自己停下來。停了動作,並不表示忿恨就此結束,她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他,破口大罵:「豬頭豐!要死了,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嚇出人命的?」

  「噢!May May,對不起,對不起嘛……」他的眼中填塞著無比的歉意,撫著她肩頭示好。「我只是開開玩笑,不是存心嚇著你的。原諒我好嗎?」

  「死沒良心的!」芯美豎起兩道眉,忿忿地斥責。她的聲音尖細甜膩,咬牙念著這個字眼卻不顯狠毒。

  「對不起嘛……」他已經算不出說了幾句對不起,可是,除了誠懇道歉,他還能做什麼呢?

  苦思一陣……剎那間,靈光一閃,他馬上有了點子,輕聲允諾:「May May,這樣好了,我答應你一個要求。只要不違背天理公序,我做得到的都行,算是跟你賠罪,可以嗎?你願不願意考慮一下原諒我?」

  芯美直直瞅著他,明明還是嚥不下這口氣,偏偏一接觸他那哀求的眼神,氣就消了大半。心想,他既是無心,只不過胡鬧一下罷了,又無傷大雅,自己何必斤斤計較?但是,如果這麼輕易便饒他,未免也太沒格了。

  於是,她用左手揉揉驚魂甫定的心臟,舉起右手往他腦門一敲,張大眼睛,認真地警告他:

  「說起來,我這人就是太寬宏大量了。不過,我可先聲明,你若還有下次,小心我要Chocol ate教訓你!」

  「是,遵命。下此再也不敢了。」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笑著行了舉手禮。

  「這才像話嘛。咦?等等……你不是要答應我一個要求?」芯美巴著他給的權利不放。

  「唔……這個嘛……」

  他居然得了便宜便賣乖,像是準備賴帳的樣子。

  「怎麼,反悔了?Chocolate。」芯美橫眉豎目,故意喊來一旁的Chocolate,一人一狗擺開對付他的陣勢。

  「我的大小姐啊,」他雙手一攤,簡直哭笑不得。「就算我吞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呀,你說你說,要我怎麼做?」

  「BMW、別墅洋房、鑽戒寶石……」她故意頓了頓嚇他,狡黠地覷了他一眼,才接下去。「這些,本姑娘都不要。我的要求很容易,只是希望你能做我今晚的保鏢……」話說及此,芯美有些難為情,不再像先前理直氣壯,低下頭,悠悠地解釋:「你別笑我啦……沒辦法,看完電影後,心中的恐懼已經慢慢釋放出來,我怕自己一個人的話,會胡思亂想,整夜睡不著。」

  「那有什麼問題?」芯美這要求正中下懷,他馬上答應下來。嘴角不自覺上揚一個快意的彎弧,裝腔作勢地說:「別說今晚了,就算要我明天就搬進來,我也恭敬從命。」

  「唉,你想太多了。」芯美白了他一眼。「咱們先約法三章,我睡床,你打地鋪,千萬別想越雷池一步,要是你得寸進尺,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你放心,我這人一向光明正大,從不做偷雞摸狗的事。」他無奈地聳肩苦笑一聲,搞不懂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為何這麼壞。「喔,對了!我可以有一個請求嗎,主人?」

  「說!」芯美抬起頭,笑著命令。

  「是否能容我先回去洗個澡?我怕把你的閨房弄得臭氣熏天。」

  「需要多久時間?」芯美其實寧可忍受他的汗臭,也勝過守在屋內杯弓蛇影自己嚇自己好。

  只是,這樣的天氣不讓他沖澡,根本是人間酷刑。

  「半小時左右吧。我盡量快,OK?」

  「好吧,快去快回。」反正只有半小時,忍忍就過了。

  等他再回來,芯美的租處燈火通明,連廚房抽油煙機的小燈都開了。忍不住暗暗笑著:這芯美,真是不折不扣的膽小鬼!

  就寢前,光是幫她關這些燈,就足足花了好幾分鐘。

  「小豐,我幫你鋪好床了。走,我帶你去看看吧。」芯美領著他,笑嘻嘻地來到房間。

  她為他鋪了張柔軟的粉紅床墊,上面綴滿櫻桃KITTY的圖案,溫暖而浪漫,只是似乎不怎麼適合男人。

  不過,能和她共宿一晚,即使只能睡地板,已夠他興奮滿足的了,哪還有什麼好挑剔的?忽然有個天外飛來的想法:以後一有恐怖片,馬上力邀芯美去看!哈,我真是世界上最最聰明的人!

  「May May,它也來了。」一屁股坐下,他瞥見Chocolate在門外探頭探腦的。

  「Chocolate,你也來湊熱鬧?!」芯美甜甜一笑,走向門招呼狗狗。「走,去睡覺。」說完,便拍拍它的背,示意它離開。

  在客廳安頓好Chocolate,興之所致,她決定也開他一個小玩笑。

  房間裡的他,剛放下床前的照片,聽見門口傳來聲,回頭一瞧,忍不住爆笑出聲——只見芯美將長髮全部望前撥,輪流抽動著兩肩,拖著步子朝他走來,來到他面前,還用手指撥開一束髮絲,露出一隻張得老大的眼嚇他。

  他卻已經笑得不可遏抑,按著肚子說:「心美,你幹嘛,抽筋了啊?」

  「我是貞子。」芯美裝出一種怪腔調。

  「我覺得你比較像卡通人物。」他搖搖頭,不敢苟同她的肢體語言。

  「唉,你很討厭喔!幹嘛都不怕?枉費我這麼用心表演。」

  「你喔,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嘻!反正你又不怕。」將冷氣調成睡眠裝置,芯美斜著身子就往被窩裡倒。趴在上頭鑽了鑽,很是舒服的模樣,她的動作,跟旁邊的趴趴熊沒有兩樣。只是,它們的表情真欠揍,連睡覺都得三隻疊在一起!加起來一共六個黑輪,蠢斃了……

  「小豐,來,幫我捏捏脖子。」她突然覺得有一個這樣的僕人服侍也不錯。

  「怎麼了?」他對她真是言聽計從,力道更是不慍不火。

  「剛剛你回去的時候,人家很怕嘛,總覺得四周好像會有東西,只好不停東張西望,所以……脖子好酸喔……」

  「真拿你沒辦法。」他對她,實在又好氣又好笑。她總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子,只是,還不令人討厭。

  「嗯,可以了。」直到她喊停,他才回到睡鋪。

  一躺下,他才想到一直要跟芯美商量的事。「對了,你去過澎湖馮?」

  「沒有。」芯美倏地坐起搖頭,「本來大學畢業旅行要去的,後來參加的人少,便流會了,好可惜喔。怎麼突然問這個?」

  「下個月,公司要辦員工旅遊,地點是澎湖。如何,有沒有興趣一起去走走啊?」

  「可是,公司的活動,外人也可參加嗎?」

  「員工及眷屬都免費。」

  「可是,人家跟你又沒任何親戚關係,這不是白問的?」芯美開始有些失望。

  「傻瓜,你忘了,你是我表妹啊!」他脫口而出,彷彿早就計劃妥當。

  「嘿,對耶!」芯美憨憨笑著。「只是,會不會露出馬腳?」

  「你不也喜歡演戲?小心點就行啦。」

  「唔……好啊,想起來也滿刺激的。好玩!」

  「那麼,我明天就替你報名了喔!時間確定後我再通知你。」

  「嗯。謝嘍!」

  躺平後,芯美呆望了天花板好一會,不是害怕「七夜怪談」的情節,而是由衷喜歡和他相處的感覺,細細地回味著——其實,茫茫人海中,能夠與他相識,真算幸運的。

  或許,他真稱得上是個善解人意的優質情人吧。

  閉上眼,不由自主地,她在腦中臆想著澎湖那片無垠無涯的碧海藍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6 10:01:24

第09節


  仲夏,陽光耀眼,像在台北城鋪下金箔——是個適合出遊的好天氣。

  巫豐群公司不過二十來人,芯美半數都不陌生。除了已稱得上是舊識的阿胖、大頭、家華、小慧、小郭……等人之外,經過巫豐群的介紹之後,不花多少時間,她幾乎已經記下所有的團員名字。

  不過,芯美最感興趣的,就是Joyce。

  這個「久仰其名」的女人,不知有多少時日當了她的假想敵呢!芯美偷偷在七嘴八舌聊天的人群中,找尋這女人的身影。她腳邊放著一隻旅行袋,手裡拎著一頂大草帽,無袖背心加上卡其色的七分褲,穿得很休閒。頭髮直直長長地垂下,遮住半邊瓜子臉,側臉的線條很柔美,勾勒出溫柔的表情。

  這是芯美第一次看女人看呆了——嚴格說起來,並非因為Joyce真有名仙,而是,她的確是男人會喜歡的型。

  霎時間,芯美開始揣測起那天巫豐群和Joyce看電影的時候,他是攬著她的腰,搭著她的肩?或是牽著她的手,還是僅止於並肩齊步?

  想到這裡,芯美的心像被灑下檸檬汁,泛起了陣陣酸意。

  「May May,你的機票。」巫豐群熱心不巳,一些重要的事宜全攬在身上。

  「喔。」芯美接下。「要不要幫忙?」

  「不用,沒什麼事。」他對她笑笑。「你的行李若要托運,我就幫你拿過去。」

  「我想拿上飛機好了,反正不重。」

  「好,這是我的機票,你先幫我拿著。我去把大家的發一發,你就先跟阿胖他們聊聊天,千萬別自己亂跑,知道嗎?」

  「知道啦。」芯美咕噥著。聽他的口氣,好像她是個小孩子。說要演戲,也沒必要演得這麼逼真嘛。

  不知怎地,握著印著他名字的機票,方纔那股不舒服的感覺馬上煙消雲散。

  一會兒,大頭、阿胖拉著小郭笑嘻嘻地向她靠了過來。芯美也回給他們一個開朗的微笑,輕輕道聲嗨。

  「芯美,」急著說話的是阿胖。「你坐哪個位置?」

  「10A。怎麼了,有問題嗎?」芯美舉起自己的機票,仔細瞧了瞧。

  「等一下換個位置好嗎?君子有成人之美嘛!」

  「喔,好啊。」雖然不懂阿胖的用意為何,心想有些不必要的堅持只會讓大家尷尬,乾脆答應下來。

  走出登機門,小慧抱怨行李太大包不好提,巫豐群二話不說便幫忙,與她慢慢走在後面。一上飛機,芯美的行李也被阿胖搶了過去,他拉著她到13排中間的位置。「坐這好嗎?」

  「好啊。只是,幹嘛要換位置?」芯美站起來,想把帽子丟上頭頂的行李箱,這時,她終於瞭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站在10A上的,是Joyce!而巫豐群,隨後也站定。他似乎有些不解,一會兒往前,一會兒往後,苦笑著找尋芯美的身影。

  幾乎是同時,芯美、Joyce和巫豐群的眼光相遇。Joyce在笑,他也在笑,看在芯美眼裡,幾乎有種被拋棄的、無地自容的不堪感覺。

  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擠出笑容的,芯美硬是帶著一種悲壯的情緒坐下。瞧他,居然那麼開心,而她,那種態度,簡直是以她表嫂自居嘛!

  可是,話說回來,自己現在的身份,充其量只是巫豐群的表妹,若是跟她爭風吃醋,豈不笑掉人家大牙,也便宜了他?

  算了,既然事已至此,不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與其讓自己鬱悶不開心,不如敞開胸懷,迎接即將擁抱的好山好水。

  芯美索性跟阿胖天南地北聊了起來。能與美人如此親近,阿胖簡直HIGH上了天,口沫橫飛地扯個沒完,絲毫不知原以為利人利己的好意,竟然擺了芯美一道。

  就這麼聊到了澎湖。一下機,火辣的艷陽馬上曬得人頭昏腦脹。但是,仰頭那一片無雲的天,竟像藍色簾幕般,延伸出一際炫目的湛藍。

  先到馬公的飯店Check In,用過午餐後,往澎湖水族館出發。一台中型巴士,大家可以隨便選位。芯美被大頭、阿胖和李磊包圍著,聽他們一搭一唱,倒也有趣。只不過,當巫豐群找她說話,她竟顯得漫不經心、不太搭理。

  導遊說,澎湖水族館甫於民國八十七年四月落成,還很新鮮呢!當大家經過大洋區的水族隧道,隔著一層厚玻璃可見各個種類的魚群在四周巡遊,恍若置身幽藍水世界,那是一種奇妙無比的感覺。

  「快看,有船!」芯美指著迎面游來的巨魚,興奮地說笑。

  「那是石斑。」巫豐群說。

  「石斑?!」阿胖接口。「肉質鮮美喔……哇!這麼大,可以吃好久。」

  「拜託,口水流下來了啦!」芯美笑著糗他。「剛才用中餐呢,現在又想著吃。」

  「沒辦法嘛……不然你以為我這身材怎麼來的?」阿胖自我解嘲,也把大家逗笑了。

  來到觸摸區,未封閉的池子裡,散佈著海星、海膽、龍蝦、還有甲字形的怪動物——鱟。

  「奇怪,這是什麼東西?」Joyce好奇地仰起頭,狐疑問著巫豐群。

  「那叫鱟。」芯美搶了話。

  「怎麼寫啊?」Joyce笑問。

  「學習的學,子換成魚。」芯美認真地說。「這種怪東西,通常都是一對對地出現,所以有個俗稱叫『夫妻魚』。從前漁民捕魚時,若只捕到一隻鱟,總認為不吉利而丟掉它。不過,聽說它的肉不錯吃,殼也可以用來做水瓢喔!」

  「你們看,池邊有兩隻!」巫豐群一出聲,大家同時彎下身去尋找。

  「好玩耶!我來摸摸它們……」阿胖立刻伸出手。

  「喂,等等。」芯美笑著阻止他。「你沒看人家在親熱,幹嘛惡作劇打擾人家啊?」

  「親熱?!」李磊好奇地貼向水面看。

  「嗯。現在正是鱟的繁殖季節,人家可是加緊努力要增產報國呢,別破壞它們的氣氛嘛……

  想想,在『那種時候』被摸一把,那有多掃興?」

  芯美一席話,惹來一陣笑聲。

  「哇,你好博學喔!」Joyce睜大眼睛,誠懇地誇道。

  這下,芯美倒是有些難為情起來,對她的敵意也幾乎消失殆盡。「沒有啦,因為我對水族動物很有興趣。」

  「芯美當然博學嘍,她可是暢銷女作家耶!」阿胖就是多事,沒一刻安靜。

  「唉,別胡說八道!」芯美說完,為免被人拉著又是問東問西,趕忙加快腳步,跟李磊向外頭跑去。

  外頭是一大片露天紅魚池,站在上面俯視,波光鱗鱗的池中,一隻隻黑蝴蝶般的紅魚,像開展著雙翅悠遊其中。

  「李磊,你知道這是什麼魚嗎?」芯美撐著下巴,瞇眼問道。

  「那個字是念『工』嗎?」

  「不是,念『×××』才對。以前我也是一直有邊讀邊呢!後來,被嘲笑過一次,我乾脆都不稱它紅了,只用它的別名稱呼它……」

  「它的別名是什麼?」

  「『魔鬼魚』啊!」芯美天真地笑著。「我覺得這名字挺可愛的呢。」

  李磊望著她微紅的小臉,鼻翼兩側冒著細小剔透的汗珠,翹翹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他好想告訴芯美,她才真的可愛呢!

  離開澎湖水族館,巴士往跨海大橋開去。

  「各位帥哥美女,請把耳朵張開。」導遊小姐執起麥克風笑著解說:「現在,我們已經來到遠東第一座跨海大橋,全長一共五千五百多公尺。過去呢,就是西嶼了。」

  巴士在橋上急駛,窗外是片海天一色的碧藍。西嶼最出名的景點,是列名國家一級古跡的西台古堡。為清光緒年間所建,緻密堅固,歷經百年來歲月的洗鏈,仍不改其雄偉本色。

  「天哪,多美的地方?童話一樣耶……」芯美讚歎著,深怕別人漏失了美景,急著想與大家分享。佇足古堡,下眺港口,艷艷炙陽下的漁村井然有致,錯落出宛如地中海的恬靜風光。

  深吸一口氣,鼻腔裡有些漁村的特殊味兒,芯美開始愛上這座島了……

  出了西台古堡,下一站是小門嶼的鯨魚洞。這是個玄武岩的海蝕洞,陣陣海潮湧進,便會奏出澎湃動人的濤聲,乍聽之下,果然像是鯨魚的鳴和。關於鯨魚洞,當地流傳著一則有趣傳說:據說很久以前,曾有一隻大鯨因為迷失方向而誤入此地,不留神,便一頭撞出今日的大洞。姑且不論它的可信度,只要有個傳說,便能為當地製造出神秘感,增加了浪漫迷人的感覺。

  揮別這個可愛的地方,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到跨海大橋。紛紛亮出照相機,你拍我、我拍你,再把一旁的陌生人拉來幫全部的人一起合照。非得過癮了,才肯搭理拚命催促人上車的導遊。

  回飯店途中,不知身體裡哪只壞蟲作怪,芯美有些故意地不睬巫豐群。和大頭他們在後頭交頭接耳,說說笑笑。潛意識中,她就是不想讓巫豐群好過。但是,偏偏又放不開心,視線總不自覺朝他那兒飄去,預防不了,也抵擋不住。尤其當見到Joyce斜倚在他的肩上睡著時,芯美的心上恍若火灼一般,燒辣辣的……

  晚上的住房分配三人一間,芯美被家華和小慧拉了去。芯美其實並不很欣賞她倆矯揉造作又喜歡論人長短的個性,但是不好推辭,只好勉為其難答應了。

  芯美剛洗完一個舒服的澡,阿胖來敲門,邀她一起到樓下喝杯咖啡。但她一聽巫豐群和Joyc e也會去時,興致一下全沒了。口不對心謊稱自己累了,想早點休息。無視於阿胖失望的表情,她關上門,便懨懨地躺上床。

  無奈旁邊兩個八卦婆,要說閒話也不大聲點,只會在那兒竊竊私語,為免彼此難堪,芯美只好轉過身去,被內在的好奇心驅使,卻又不得不豎起耳朵偷聽。她們真以為她睡了,閒言閒語也開始變得肆無忌憚。

  一整個晚上,耳裡淨是「經理」和「Joyce」這兩個名詞,其餘的,她是有聽沒有懂。但是,這兩個名詞的集合,已夠她不舒服的了。索性用被子蒙住頭,隔出屬於自己的寧謐世界。

  被子蒙久了,芯美昏昏沉沉地睡去——夢裡,橫著無垠的美麗沙灘。有對情侶迎著海風,手挽著手愜意地漫步、戲水。海潮陣陣輕拂,在他們腳底留下潔白細緻的沙粒……

  他們笑、他們鬧、他們跑、他們跳,芯美卻泌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夢中那個與小豐相偎相依的女人,並不是她。

  翌日,morning call之前,芯美早已梳洗完畢。昨夜睡得不安穩,大概是認床吧。想想多賴無益,倒不如搶先一步擁抱澎湖清晨的亮燦天光。

  回頭看了眼還在賴床的小慧和家華,芯美慢慢踱下樓,居然遇上同樣早起的巫豐群。兩人互道一聲早安,竟有種陌生的感覺。正思索著該如何打開話匣子,李磊、大頭不甘寂寞地擠了過來,辟哩趴啦聊了起來,連樓梯的轉角處,也冒出小郭和Joyce的身影。

  芯美見狀,只能對巫豐群無奈一笑。不知怎的,他看起似乎心事重重,眉宇間鎖著淡淡的不郁。芯美感到莫名其妙,卻也提不起勁來問問他。

  一早,他們來到吉貝。剛下船,各式各樣的水上活動器具立刻映入眼簾,教大夥兒神采奕奕的、睡眼惺忪的,全都精神為之一振。尤其是這些男人,彷彿來到天堂,一窩蜂搶著玩,一項接一項,排隊再排隊,手足舞蹈的跟孩子完全沒兩樣。

  芯美膽子小,什麼水上摩托車、海上拖曳傘,她一樣也不敢碰,只對水上腳踏車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

  大家分頭散去,芯美無聊,便將自己浸在水中,讓海水帶走身上的熱浪,沒想到救生衣的浮力這麼大,一時覺得有趣,便在水中像彈簧一樣上下跳動,自得其樂。阿胖和大頭各玩了兩次拖曳傘,回來找找芯美聊天,休息一下,準備再去玩玩水上摩托車。

  這時,碰巧巫豐群也朝她走了來,驕陽下,他笑得一臉燦爛,神采飛揚得令芯美一陣恍惚。

  「May May,想不想去坐『鴛鴦飛船』?」

  芯美聞言,心頭瞬間閃過一絲陽光、幾縷輕風。心想,有他在,她的確滿有安全感。雖然還是怕,不過試試也無妨。正想啟口答應他,卻見Joyce自三公尺外跑來,一邊對巫豐群招著手,開心地喊著:「巫經理,快!小郭和瑞文快回來了,要不要現在去排?」

  巫豐群一聽,怔怔地沒答腔,只是靜靜等著芯美說話。

  霎時,不知自己哪來這火氣,芯美覺得自己真是受夠了——這一男一女,老在她面前這般假惺惺,擺明了要看她笑話嘛……尤其是殺千刀的死小豐!明明已有佳人在抱,卻要三不五時對她耍耍他那撩撥人心的伎倆,簡直可惡透頂!

  哼!你以為你是誰?想左擁右抱?!門都沒有!

  想到這兒,芯美嘴角不自禁浮起陰森冷笑,她聽見自己酸溜溜地說:「這是『鴛鴦』飛船耶……你和她坐比較適合吧!」她指了指剛在他們面前站定的Joyce,還刻意加強了「鴛鴦」兩字的語氣。旋即,轉過頭對阿胖和大頭說:「我想玩玩鴛鴦飛船,你們有人願意陪我坐嗎?

  「這是兩人求之不得的事,為了爭取僅此一次的機會,他倆用猜拳決定。三戰兩勝,最後大頭勝出,芯美還開玩笑說擔心他「頭重腳輕」,可能容易翻船,提醒他小心一些。

  所謂的「鴛鴦飛船」,就是以船為動力,拖著後頭一左一右兩個大橡皮圈,在海面上衝浪前進。船速一快,再加上轉彎的離心力,驚險刺激,惹得芯美連連尖叫,也教大頭笑得不可遏抑。

  「喔,屁屁好痛喔!」回到沙灘上,芯美搓揉著臀部。方才卡在橡皮圈洞裡,海浪的拍擊就像在臀部打著巴掌,肌肉有種僵麻的感覺。

  「我的屁屁不痛,」大頭模仿芯美的語氣笑道:「耳膜比較痛。」

  瞭解他意指為何,芯美不好意思地笑笑。「沒辦法啊,真的好恐怖。都怪船長啦,跟他無冤無仇,他卻愈開愈快,好像不讓我們落水絕不罷休。」

  「還好吧,我覺得普通刺激而已。要不要進一步挑戰水上摩托車啊?」

  大頭指了指前方不遠處,光是那隆隆的引擎聲就教芯美心驚膽戰。「不不不,你去就好。」

  待大頭離開,芯美又將自己泡進海水中。

  一整個早上,有意無意地閃躲巫豐群,結果,他真的只陪她踩了一次水上腳踏車。芯美愈想愈不平,卻不肯承認吃味。

  巫豐群雖然不想冷落她,偏偏搞不懂她吃了什麼火藥,面對他就發作。好幾次,見她跟其他男同事們嘻嘻哈哈、打情罵俏的模樣,他簡直快被逼瘋了,卻不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或阻撓什麼,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盡量讓自己不去東想西想。但是,逃避不能解決問題,他決定找了機會跟芯美好好溝通,把她不對的那根筋扳回來。

  午後,熱辣辣的火傘高張,大家仍懷著一顆雀躍的心在淺礁上踏浪,公然挑戰可怕的紫外線。

  導遊發給大家小朋友辦家家酒的小桶子,要大家戴上手套後就可開始撈撈海草、抓抓螃蟹、寄居蟹等小動物。

  「May May,太陽好烈,要不要多擦點防曬油?」巫豐群見她白皙的皮膚已經有點泛紅,連忙把一個漂亮的藍色瓶子遞到她面前。

  「芯美,」Joyce也在一邊好康到相報。「他的防曬油不錯耶,我早上塗了一次,到現在都沒曬黑,你要不要也用用?你的皮膚好像已經有點紅了耶……」

  又來了!芯美在心中喃喃道。早上塗過?!說得好像這是你和他共有的東西一樣自然。哼!曬黑又怎麼樣?就算脫掉一層皮,我也甘願。

  「不用了,我自己有。」芯美淡淡回絕了巫豐群的好意。

  Joyce沒心機,常常夾在巫豐群和芯美之間,她也搞不清楚真正的狀況,只隱隱覺得這一對表兄妹好奇怪,明明熟悉彼此的啊,為何言談舉止間卻又像是有著什麼隔閡或芥蒂似的?不過,想想也就罷了,不必過問這些雜事,免得惹得大家尷尬。

  「走吧,踏浪去嘍!」阿胖高舉著他的紅色小桶子,興奮地發號施令。

  「對了,咱們來分組比賽如何?」大頭突發奇想,拉住還沒跟上導遊的幾個人。

  「比什麼?」阿胖興致勃勃。

  「現在剛好六個人,兩個兩個一組,比賽誰的漁獲最多,如何?」

  「好是好,不過,贏的有什麼好處?還有,什麼樣的東西才列入成績咧?」芯美笑問道。

  「嗯……會動的才算,不然,光撈些海藻、碎珊瑚的沒意思。」大頭定下規則。「統計數目後,最輸的一組請一頓,如何?」

  「哈,聽來挺有趣的。」巫豐群第一個贊成。一旁的Joyce也拚命點頭,陽光下,她笑瞇了眼,長長直直的髮絲被海風吹送著,拂在他肩上。這樣的畫面,讓芯美很不是滋味。

  「可以,怎麼分組?」阿胖搔搔頭,有意無意地靠向芯美,投奔似的。

  「經理和Joyce一組。」大頭不加思索便脫口而出,彷彿這是多麼理所當然。「至於我們四個……」他瞥瞥一旁的瑞文。「黑白好了。」

  「什麼時代了,還黑白咧!是不是要像幼稚園小鬼一樣邊喊『黑白黑白我勝利』?有夠蠢的!

  乾脆這樣嘛,我跟芯美一組,你和瑞文一組,不就好了?」

  阿胖這一招,大頭完全無法抵禦。畢竟瑞文也是好同事,總不能嫌棄人家吧。只好偷瞪阿胖一眼,勉強笑笑。「喔,好吧,這樣也可以。那,準備開始嘍!」說完,將手指放進嘴裡吹出響亮的哨音,拉開比賽的序幕。

  平坦的淺礁,錯綜生長著海藻,隨著海水彎曲伸展,為許多小生物提供了庇護所。六個人在良性競爭下,偶爾你幫我設陷阱,偶爾我幫你圍捕,嘻嘻哈哈中,在懷裡兜滿了歡樂笑語。

  繞了大半的海岸線,六個人的桶子裡,也都裝了五六分滿。

  約莫經過兩個多小時,回到岸上,三組人馬終於結束賽程。剛要蹲下歇會呢,後頭便傳來「哎喲」一聲。芯美猛一回頭,正巧瞧見巫豐群喊了聲「小心」,便牢牢撐住Joyce腋下,看他那種緊張的表情,說他跟她沒有什麼曖昧關係,打死芯美都不相信。

  「怎麼了?有沒有扭到?」阿胖也熱心地靠過去,想幫一點忙。

  「沒事,這沙灘不平,不小心拐了一下。」Joyce頓時鬆開微皺的眉,一抹甜笑在臉龐漾開。

  芯美冷眼看著他們,像在觀賞一場表演。不禁暗暗忖著:呵,當然沒事,在巫豐群的臂彎中,怎會有什麼事?沒想到,和他倆在一起,隨時都能看見英雄救美的感人畫面!尤其是巫豐群救生衣下的古銅色肌膚,在陽光下泛著光,芯美並不否認,他有種性感的男人味,也可以稱得上是種特別的英雄氣質,驕傲而迷人。可是,英雄懷裡擁抱的美人,卻是Joyce這個半途殺出的程咬金?!

  剎那間,芯美憶起昨夜的惡夢……

  早知如此,她肯定不會答應跟他來澎湖,受氣罷了。

  蔚藍海水、無亙晴空,卻無法化解芯美那一幅處於備戰狀態的面具……

  趁著大夥兒還在後頭拖隊,六個人將各自的桶子在面前一字排開。大家開始看看別人的成果,再比較自己的,順便計算成績。

  「哇靠!大頭,你太好了吧?」阿胖一喊,其他人全靠攏了上去,開始對著大頭的桶子指指點點。

  「天哪,怎麼這麼噁心?」芯美一低頭,發現裡頭蜷著一隻隻的五顏六色的軟體,有的還趴在別隻身上慢慢蠕動著。不禁打了個冷戰,迸出笑來。「都是海參耶……大頭,這樣不對吧……」

  「哈,它們都會動啊,又沒犯規!」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大頭忙為自己辯解。

  「拜託,除了十隻海參、五隻寄居蟹和兩隻海膽以外沒別的,你未免太沒品了,浮抓些不會逃跑的動物?」

  「誰說的?你國中生物怎麼學的,難道不知道海參遇襲時會噴出內臟逃跑嗎?」

  「哈,講到這個,我倒想起一件倒霉透頂的事。」阿胖講話本就爆笑,一見他又要開講,大夥兒也不算成績了,馬上便圍著他豎耳傾聽。

  他先是擠眉弄眼地證明自己真的倒霉,然後才唱做俱佳述說起來:「上一次來澎湖,是大學時候和幾個死黨來自助旅行。第二天,也是安排這樣的行程。結果,我螃蟹沒抓著,反而被它咬到腳,小拇指腫得跟什麼一樣,人家還以為我天生有兩隻大拇指……」

  說到這兒,笑聲已經此起彼落。

  「還不只這個咧!後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偶然被海草擦到腳,我就以為是大螃蟹,反射動作就是往旁邊逃。結果,這一叫一跳,竟把躲在海草裡的海參踏得肚破腸流……」

  「啊?!」眾人紛紛做出最痛苦的表情,連番尖叫。

  「我看哪,它一定前世造了什麼孽,才會弄得泰山壓頂,死無全屍……」

  「大頭,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怎麼還說風涼話?」阿胖笑得比誰都開心。「不過,倒霉的還不止於此呢!當晚,不但打麻將輸了三千多,連吃海鮮都拉肚子……」

  「這樣,你一定對澎湖沒啥好印象嘍!」芯美笑著調侃他。

  「之前是這樣沒錯,不過,這次回去,應該會改觀……」意味深長地對她一笑,阿胖若有所指地說。

  他的話,像是一陣電流穿過巫豐群的身體。這兩天來,他都告誡自己:猜疑是不健康的,但是,好多時候,他仍然忍耐不住內心複雜的衝撞。強撐著笑顏,他提醒大家:「導遊好像要收桶子了。」

  「啊,快!算算每組有幾隻。」瑞文說。

  「放心啦!我們最多,荷包省嘍!」大頭臉上綻開勝券在握的笑容,教大家恨得牙癢癢的,偏偏說不過他,誰教自己認人不清,中了小人圈套。只好苦笑一聲認栽,爭取第二名。

  有些小魚、小蝦,實在難計算,等到導遊來催,還是沒結論。

  「好了,不用算了。我們應該是最少的,我自首。」說話的人是巫豐群。「晚上,咱們去探探馬公的咖啡廳。我請客!」

  大家一聽,無緣無故撿到個便宜,全都開心地笑著。只有芯美,總覺得悶。心中有股冷冷的聲音:用膝蓋想也知道,只顧著打情罵俏、卿腳我我,怎會有什麼好收穫?

  飯後,六個人都出席了這個小聚會。澎湖的咖啡廳跟台北其實沒兩樣,再加上安靜的氣氛不容大家放聲說話,坐了不久,覺得無趣,再加上玩了一天已然疲倦,便回旅社休息去了。

  芯美來到房門外,裡頭傳來綜藝節目的罐頭笑聲。打了個呵欠正要敲門進去,肩膀突然被人按住了。猛然回頭,原來是他。

  「喂,」她盡量壓低聲音嚷嚷。「你想把我嚇死啊?」

  「對不起嘛。」巫豐群笑得有些僵。「有空聊聊嗎?」

  這時,裡頭又傳來家華和小慧嘰嘰喳喳的噪音,不想進去被污染,芯美猶豫了幾秒,便懶怠地答應了他。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6 10:02:50

下樓出了旅社,兩人各懷心事,沉默是堵無形的牆,橫在兩人之間。巷子裡很靜,除了兩人的腳步聲,幾乎沒別的。芯美感到一種透人的幽靜,不覺扭怩起來。巫豐群雖然離她好近,卻不曾伸手牽她。

  一盞一盞街燈數過去,街燈下拉長的兩個身影踱著踱著,不知不覺來到路的盡頭。巫豐群仍然不發一語,只是用一雙鬱鬱眼眸怔凝前方。芯美抬眼覷他,一時覺得陌生,突然很希望他能對她說些什麼,哪怕吵一架,都比這樣的沉默來得好。

  「小豐,你找我出來,只是為了這樣漫無目的地閒晃?」夜深人靜,芯美壓低了聲音,卻不失一種質問語氣。

  「當然不是。我……只是有些話想問你……」

  芯美輕蔑地冷哼一聲。「有話問我?!好啊,我在這,你問吧。」

  「呃……」芯美答得乾脆,反倒讓他支吾起來。

  「煩不煩哪?」見他遲疑的樣子,芯美就有氣。吐出四個重字,轉身就要離去。

  「May May,」他一急,立即握住她肩頭,將她扳過來面對自己。「我只是想問……你對我……到底有什麼意見?」「呵,哪有什麼意見?你是堂堂巫經理耶,我怎麼敢啊?」

  芯美的語氣,酸進他骨子裡,令他有點惱,不想跟她動肝火,刻意低聲下氣:「May May,你別這樣。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

  「我沒怎樣啊!」撇過頭去,她想甩開他的注視,深怕一接觸他的眼神,就會提前原諒他。

  「沒怎樣你就別跟我陰陽怪氣了行不行?把氣氛搞得不自然,在同事面前不好看。」他用一種懇求的語氣說。

  本是一個單純的請求,此時聽在芯美耳裡,直接聯想到的是:他說這話的動機,八成為了Jo yce。

  忍了兩天,她終於爆發,只差沒暴跳如雷。「是!是我壞了你的好事!不想礙著你們,所以我閃、我躲。難道我連選擇不當電燈泡的權利都沒有嗎?」

  巫豐群早猜到這件事跟Joyce有關,他真的不懂,自己明明已經盡量與她保持距離了,為何芯美還這麼吹毛求疵,小題大作的。抿抿嘴,他淡然道:「你別這麼無聊好嗎?大家都是同事,沒必要特別給誰臉色看吧。就像你跟阿胖、大頭他們,不也沒什麼?可是,沒見你不理人家啊。」

  芯美聞言,悶了兩天的不滿一古腦兒爆發出來。她簡直氣炸了,禁不住鑽起牛角尖,甚至為了顧全面子,什麼都豁出去了,只求辯一個輸贏。緊緊握住拳頭,她的音量提高不少:「真神耶!你又知道我跟他們沒什麼?我理啊,我當然要理他們,因為他們一個一個我都喜歡、我都欣賞……」咬咬牙,索性又加一句:「至少喜歡、欣賞的程度都遠超過你……」

  「May May,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才滿意?」他不太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胸口有團陰影逐漸暈開,將他罩得密不透風。不清楚芯美是不是純粹意氣之爭才說出這些話,不過,它就像幾百磅的拳,重擊了他的自尊。

  不過,說起來,並不能全怪芯美。這樣王見王的後果,是巫豐群來澎湖之前就能預見的,誰教他自己如此掉以輕心,把女人想得太簡單。或許Joyce是,但芯美就不是這麼好對付的了。然而,她雖刁鑽、雖蠻橫,兩天來,除了冷嘲熱諷和高傲銳氣,幾乎不曾給過他好臉色看。面對這樣的窘境,他大可有骨氣地掉頭而去,投向另一個女人的懷抱,但是,他就是無法這麼做。

  第一次體會到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的無力感,他的心情,亦是起伏得可以。尤其當最在意的那個漸行漸遠時,驀然回首才驚覺,身邊這個早已變得索然無味——

  回想兩天來,多少次想藉故親近芯美,在行囊裡裝滿與她的美好回憶帶回台灣,但事與願違的,她卻偷偷掘了條護城河,她的橋,可以為任何人放下,就是除了他!

  老這麼望河興歎,他實在熬不下去了。稍稍猶豫了一會,他的心中,隱隱有了決定。

  「May May,你老實告訴我,和阿胖他們……真有什麼嗎?」他的手,像鐵鉗一樣鉗住她手腕。雖是難以揣測芯美的心態,可是以她和他們幾個年輕男性相處的情況看來,要在美麗的澎湖發生些什麼,也不是全無可能的事。而他,在徹底改變愛情態度前,這是他無論如何必須先弄清楚的,至少也該瞭解自己即將專情不二的對象,到底是用什麼樣的態度來看待愛情。

  「我跟他們怎樣是我的事,你憑什麼管?」芯美還在氣頭上,抬起下巴,輕蔑地斜睨著他,極盡挑釁之能事。

  被她這般語氣逼上了梁山,他只能隨口扯些話:「我為什麼不能管?我是他們的主管,也是你的……」說到著兒,接下來的便梗在喉頭出不來。

  「我的什麼?」她冷笑,好似在自我解嘲。「表哥?!」

  「……」啞口無言之外,他不知作何反應,心底的有股力量拚命衝撞著他,他開始警覺情勢的惡劣。唉,怎會這樣呢?來澎湖之前,不是還好好的?豈料短短兩天之內,自己的和芯美的關係竟會瀕臨決裂!深深一呼吸,他垂首斂眉,苦思著該如何化解兩人之間的陰霾。

  殊料他的噤不作聲再次惹惱了芯美。擺擺手,她傲慢地撂下一句話:「想發呆,自個兒留下發呆吧!我可沒閒情逸致陪你在這喂蚊子。我告訴你,你交什麼朋友、做什麼事,我根本不想過問,同樣的,我的自由,也請你別剝奪。記得嗎?這是我們當初說好的……」

  好不容易吐出這番違心之論,就賭那麼一口氣,一說完話,她便用力轉身拔腿跑開。

  奇怪!發洩過後,心中有的應該是種舒暢的快感啊!怎麼這會,她竟狠狠落下淚來?夜晚風強,淚一滑下便被刮掉,不在臉上多留片刻……

  芯美的負氣倔強,不止一次令他措手不及。輕喚她一聲,伸手想拉她,卻落了空。她腿長,三兩步便跑遠了,留他如同一根木樁釘在地上,自顧自苦澀、蒼涼地把話說完……

  「May May……我會找她說清楚的。」

  然而,要是芯美有聽見這句話,隔天就不是這樣的心情了。

  第三天,遊覽南海諸嶼。許多時間用在搭遊艇趕場上,芯美對這樣走馬看花的行程全然提不起興致,再加上烈陽曬得腦袋瓜子昏昏沉沉的,心情持續低迷,幾乎跌到了冰點。見她宛如一個自憐自怨的小媳婦一樣黯然神傷,巫豐群當然也不好過,自責得很,無奈當著同事的面,又不好說些什麼或解釋些什麼。就算抓到能與芯美獨處的時機,她又把他當成瘟神似的,他進一小步,她就退一大步,不給他絲毫開口的機會。

  連碰了N次釘子,他不覺有些沮喪灰心。心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萬一兩人的事情被多事者拿來渲染,成了同事們的八卦笑柄或茶餘飯後的話題,那自己在公司也別想混了。權衡之下,他決定暫時讓自己麻木不去想,因為,目前的情勢,除了緩兵之計,他已無計可施。

  島上熱情奔放的天人菊,頑強抵抗著不息的海風,傲然綻放一圃絢爛的春天。然而,滿眼美景,芯美卻無心欣賞。她的情緒,早被巫豐群綁上千斤巨石,幽忽忽地沉入海底。

  後來,在七美雙心石滬前,巫豐群邀她合影,反正閒著,她便懶怠答應。他要搭她肩,她卻巧妙閃避,跟他站開半個人的距離。雖然不悅,他也只能強忍黯然,落寞走開。

  從北海回來,風浪比早上大了些。船艙太悶,芯美有些頭昏腦脹,便到甲板吹風。片晌,他跟了出來,靠在另一邊的欄杆凝睇著她,這種宛如對峙的氣氛教有些暈船的芯美感到雪上加霜,心一橫,索性背過身去面向大海,將他的身影自視界中甩開,眼不見為淨。

  回到台北,是人車擾攘的星期天傍晚。松山機場的天空灰濛濛的,依舊籠罩著蒸蒸暑氣,悶熱難當。霎時間,芯美開始想念起那座南方的,綠翡翠般的美麗島嶼……

  瞥見巫豐群在出口前幫忙大家取行李,而Joyce則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一咬牙,芯美淡淡和大家道了再見,頭也不回踱出機場,攔了輛計程車走了。等到巫豐群追出來,已不見她蹤影。

  晚上,芯美在床上癱著。身子雖疲憊,腦子卻一點也不願配合。回想三天來的點點滴滴,巫豐群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其實是讓芯美有怨的——

  先前,她對他的感情觀,只是有些懷疑、有些不確定,誰知道經過三天的觀察才發現,原來巫豐群對她的好,一點也不特別。只要是異性,他都體貼、他都照顧,尤其對待Joyce時那種呵護、愛憐的眼神,就像發射著幾千幾萬瓦的柔情電波,要說他們之間沒什麼,瞎子也不會相信。

  哼!這個巫豐群,老這樣仗勢他的口才、長相招搖撞騙,好一個處處留情的花心大蘿蔔!這些伎倆,用在一些笨女孩身上是綽綽有餘,但是,我常芯美打死也不吃你這一套!翻身面向牆壁,芯美負氣地想。

  按理來說,她大可毫不戀棧地將他身影自腦中抹去——從今以後。

  但是,不知為何,一想起這段隨時會over的情緣,不爭氣的眼淚,竟在此刻落阱下石。

  無力靠向床邊,芯美就像一尾被拋上岸的魚,嘴巴一張一合地喘息、抽噎著,死氣沉沉……









第10節


  連續三天早起,芯美的生理鬧鐘定在一大早。張開眼睛,發現是在自己床上,赫然有種不太習慣的感覺。想想,昨天之前還在離島度假呢,今天起,又得繼續水泥叢林的生活,光想就教人倦怠。

  芯美賴在床上,呆滯地盯著天花板,忽又被一隻來無影去無蹤的蚊子示威,芯美擔心它即將發動攻勢,為了先發制敵,只好彈起來擺開捕蚊陣。豈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追趕跑跳碰了好一會,還是讓它給溜了。

  唉!剛回台北,什麼事好像都不太順,別提巫豐群那檔子事了,連一隻小小蚊子,也能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芯美愈想愈沮喪,理論上應該開始趕趕寫稿進度的,無奈怎麼也提不起勁,玩心一放出去,似乎還在澎湖逗留,收也收不回來。突然眷戀起那片燦麗藍天,而她黯淡的心,現在正需陽光滋潤。

  於是,她替Chocolate準備了足供兩餐的食物,然後騎車到真善美看場絕色影展。在電影院裡頭,藉著感人情節的幫助,芯美狠狠掉了好幾滴淚。宣洩了情緒,步出電影院,正午陽光褪去她殘存的淚漬,心情頓時開朗了許多。

  下午在西門町漫無目地蜇著。改建後的西門叮,時髦、前衛,琳琅滿目的時髦服飾、流行精品,到處充塞著日本新宿的氣味。芯美這一逛,逛出了心得,也點燃芯美心中蟄伏已久的購買慾,西區逛完,還在興頭上,傍晚再殺到東區,既然要壓馬路,乾脆一次壓個過癮。

  本來想找幾個朋友出來IS COFFEE聊聊,豈料剛坐下來,赫然發現手機擺在房間忘了帶,又懶得出去外頭排公共電話,只好作罷。一個人在鬧區晃蕩許久,約莫晚上八、九點,芯美才提著大包小包血拼而來的戰利品回家。

  咦?信箱中好像有封信。

  一個雪白信封,上頭沒有地址、沒有郵票,僅僅寫了May May兩個字。

  他親自送來的?!

  嘴裡硬說對他毫不在乎,此時,芯美卻下意識將手上的東西全部丟在一旁,揪著一顆莫名不安的心,微顫著雙手打開信封——

  首先見到的是最上方的一張照片。左下角的雙心石滬被漲起的海潮隱去了一顆心,左右分立的一男一女,男的微張著嘴,笑得尷尬,女的則是皮笑肉不笑,兩人匪夷所思的神情,使照片透著一種詭異的氣氛。

  「唉——」自己和他的唯一一張合照,竟是如此不堪入目。芯美重重歎了一口氣,無心再看下面幾張大堆頭的照片,趕緊攤開最下方的一張紙條,瞧瞧裡頭寫了些什麼:

  May May:

  加洗了一份照片,原本想親自交給你,按了幾次電鈴,除了聽見chocolate的叫聲,全無一點動靜。在樓下等了好久,你手機裡也留了言,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你到哪裡去了呢?真的決定不再理我了嗎?這樣不行,要判我死刑,至少也該給我個心服口服的罪名吧!別讓我含冤莫白好嗎?

  對了!還記得你要我陪你看「七夜怪談2」的事嗎?華納上片了。這樣好了,如果你願意給我一個洗雪冤情的機會,明晚七點來找我好嗎?我會在華納中庭等你,若是你不來,我會一直等下去的……

                             好想見你的小豐

  讀完短信,芯美的手仍舊微顫著,內心湧上一股欣喜和猶豫交織而成的悸動,踏著浮浮的腳步上樓,芯美反覆思忖著明天該不該去。

  一開門,Chocolate欣喜若狂地上下跳著,彷彿多渴望見到芯美似的。蹲下身摟住它脖子,臉正要貼上它的軟毛,視線不經意掃到角落,竟發現那兒躺著她的趴趴熊。

  不對呀,依稀記得今早出門前是把趴趴熊放在椅子上的,怎麼這會自個兒滾到了牆邊?狐疑地走了過去,把四腳朝天的可憐熊救起來。一碰,竟然濕濕黏黏的?!

  可惡,一定是Chocolate!

  若只是沾了口水還不打緊,仔細一瞧,芯美差點氣結——原來是一隻背一隻,三隻趴在一起的,現在手上拎著的,竟只剩最下方大只的,中的、小的,平空消失了一樣。忍著氣,芯美在附近發現幾團爛棉絮和碎布,頓時,她完全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Chocolate!」芯美聲嘶力竭地吼了一聲,狗狗卻沒有飛奔過來投進她懷抱,而是拔腿就逃,回到門口的小窩,蜷在那兒低鳴,無辜地半睜著眼,盯著七竅生煙的芯美。

  「豬八戒Chocolate!你不想活了嗎?看看你幹的好事!」芯美發狂般揮著手中被嚙得輪廓模糊的唯一生還者,怒氣沖沖斥道。

  難得見她發怒,Chocolate嚇壞了,一動也不敢動,只是將頭貼在地上,繼續裝無辜。這個時候,芯美好希望能有處罰它的魄力,或許請它一頓竹筍炒肉絲,或許來段精神講話,再要它勞動服務。可是,偏偏它是那麼討人喜歡,一看它,芯美就心軟了,既捨不得打,又捨不得罵,只能怨自己是個沒用的主人,連一隻狗狗都教不乖。

  重重關上門,芯美把自己鎖在房裡,也把Chocolate關在外面。

  再三考慮,芯美還是決定赴約。畢竟和巫豐群之間,還是有些結該試著去解;更何況,她瞭解他是說到做到的人,她不到,他真會繼續等下去。

  第二次坐公車到華納,並不全因天氣熱不想騎車的關係,還有一個大重點——不想壓壞了髮型,成了時下最流行的「安全帽頭」。

  五彩霓虹依舊點亮了中庭,芯美一眼就瞥見他挺拔的身影。深吸一口氣,她抬頭挺胸來到他面前。

  「今天不用加班?」像是隨口問問,其實這句開場白,芯美不知已構思多久。

  「對啊,從澎湖回來,大家都還浸淫在快樂之中,根本無心工作。」見她一改前幾天的冷淡,他顯得喜出望外,笑容亦是難得的稚氣。「吃過飯了嗎?」

  「還沒。」

  「要不要先吃飯?」他的聲音格外溫柔。

  芯美搖搖頭。「不是很餓,只想吃爆米花。」

  「確定?你不是說看恐怖片時吃不下東西?」

  「應該還好吧,網友說這一部一點也不恐怖。」

  「不恐怖?」他笑問。「那還要看嗎?」

  「看啊!」芯美跟著淡淡一笑。「我立志把三集都看完。」

  「既然這樣,我去買票嘍!」忘情盯著她許久不見的笑靨,他突然有種體悟:只要芯美開心,要他做牛做馬都行。

  在電影院裡分享一桶爆米花,芯美和他,儼然一對恩愛的小情侶。幾次偷瞄芯美,她那專心注視著螢幕的表情,令他深深著迷。

  散場後,他提議到新光三越頂樓吹吹風。踏進三越大門,芯美決定把Chocolate的傑作告訴他。

  「小豐,我有一件事想跟你懺悔。」

  「呃……」他不敢相信她會這麼開門見山。

  「記得你送我的趴趴熊嗎?」芯美眨眨眼,愧疚地低下頭。「昨天晚上回家時,發現兩隻小的已經慘遭毒手,只剩大的生還,不過,也是奄奄一息了……」

  「What?你別嚇人好不好?聽起來像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兇殺案似的。」他聽得一頭霧水,知道自己想錯了方向。

  「也差不多了啦。」芯美嘟著嘴,忿忿地說:「不過,我馬上就抓出了兇手。」

  「誰啊?」他忍不住邊說邊笑。「誰這麼狠心,連三隻手無縛雞之力的蠢熊都不放過?」

  「還會有誰?」被他無厘頭的反應逗笑了,芯美頓時輕鬆許多,閒扯淡的興致也來了。「當然是我那只專事破壞的撒旦狗啊!」

  「你是指『巧先生』嗎?」

  「沒錯!」明明還不肯原諒Chocolate,此時的芯美,卻笑得不可遏抑。「真是氣死人了!可是,又捨不得處罰它。唉,真是對它溺愛過頭了。」

  「它平常就愛亂咬東西嗎?還是因為長牙齒的關係?」

  「不會吧,多大了還在長牙齒?又不是baby。」芯美轉了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悠悠地說:

  「我想,大概是去澎湖的三天都把它丟在寵物旅館,昨天又在外頭晃了一天沒陪它,四天見不著我幾次面,所以它心理不平衡,忍無可忍之下才找趴趴熊開刀吧。」

  「嗯,這的確很有可能。所以,它會這樣,乃是『狗之常情』,你就體諒體諒它吧。」不但不責怪Chocolat咬壞了他送芯美的禮物,他反而替它求情。

  「話雖如此,我還是不甘心輕易原諒它。」芯美抬起頭,與他四目相視。「我決定跟它冷戰幾天。誰要它不知死活,竟敢動我愛熊的腦筋!」遲疑了半晌,她才又接下去。「小豐,對不起喔,都是我沒把趴趴熊收好,才會有這種後果……你……會不會不高興?」

  「不高興?為什麼?」他不解她的意思。

  「因為那是你送的禮物,」芯美眼中滿是歉意,聲音漸次微弱。「我卻沒好好珍惜。」

  「傻瓜!」他心疼地拍拍她的頭,像在哄一個小妹妹。「這有什麼?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怎會跟你計較這些?」望著她那雙水汪汪的美麗眸子,他好想告訴她:禮物珍不珍惜無所謂,我要你珍惜的是我的心啊!

  站在新光三越的頂樓往下望,對面華納的全景盡收眼底。為了轉移這個尷尬話題,又不想即刻就切入主題,吐露深藏已久的真心話,他淺淺一笑,問道:「May May,你覺得今天的電影好看嗎?」

  「別提了,」芯美瞇著眼,笑得靦腆。「什麼跟什麼嘛!花兩百八看貞子演三級片……你沒聽到嗎?落幕時觀眾席還有笑聲和噓聲呢,真是百分百的大爛片,還好有爆米花吃,不然可真是白來了,我可能會在裡頭睡著。」

  「這麼失望?」他抱著雙臂倚在矮牆邊,挪揄道:「別忘了,這部大爛片可是你『立志』要看的喔。只是,連我也被拖下水了。」

  「嘻!」芯美故作好笑貌。「因為我不甘心一個人受騙。」

  「哦?」他反應也快,回給她一個飄忽的微笑,意味深長地逗她。「想與我同甘共苦?」

  「哼!你別來了吧。想玩去找別人,我才不要傻里傻氣成為你後宮佳麗的三千分之一呢!」

  「May May,你別取笑我了行不行?哪來什麼三千佳麗?我到現在,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

  「直覺即將進入主題,他開始有點戰戰兢兢,就怕一不小心說錯了什麼,又把她惹毛了。

  「人家又沒說錯。」芯美振振有詞。「瞧你在脂粉堆中那副得意洋洋的豬哥表情,噢!真是夠了!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我才不笨呢!」芯美刻意佯裝不在乎的態度,等著他來攤牌。

  「May May啊,求你饒了我好不好?」他鎖住眉頭,苦笑幾聲。「哪來的脂粉堆啊?」

  「哦?」

  「好,就算有。但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你難道還不明白?」

  「我怎會不明白?想必這瓢可是醉人的甘醇洋酒呢!」芯美拐彎抹角地含沙射影。

  「洋酒?!」他摸摸頭,一時不能體會芯美話中玄機。

  「別裝蒜了,人家可是有著高貴的英文名字呢,你會忘了?」

  「你是指……Joyce?!」他好不容易才能說出這名字。

  「怎麼?!猜中你的心事了?」芯美雙手抵著牆,撐住下巴直直地瞅著他,觀察他任何一個表情變動。

  「May May,有件事想先跟你商量商量。」對於芯美的問題,他並未正面答覆。

  「什麼事?」

  「我們……」他雙手一攤,吁了口氣,才困澀地說出:「關於我們打賭的事……可不可以……結束了?」

  「為什麼?」芯美似乎不以為然。

  「因為我覺得……那實在……很可笑,又很無聊。」

  「不行,除非你認輸。」直覺自己佔了上風,芯美怎肯就此放手。

  他的反應卻教她詫異。「好好好!我認輸,早該認輸了。」說到這裡,他開始變得激動。「我承認自己已經深深愛上了你,一分一秒也不能忍受沒有你的生活!」

  「你……你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嗎?」芯美瞪大了眼,目不轉睛地瞅著他,著實不敢相信他會半途投降。

  他猛點頭,事實上,自己同她一般驚訝。以前的他,從不曾說過如此低聲下氣的求愛告白,唯獨對芯美,他竟能把什麼驕傲、堅持全拋在腦後,把這些話說得這麼順口。

  「小豐,別把我當三歲小孩耍行嗎?」芯美不自覺地挑了挑眉,難掩心中的澎湃洶湧。「那……Joyce的事你怎麼解釋?對了,我可先聲明,若你想腳踏兩條船,請另覓船家,我沒興趣跟你們三人行。」

  「May May,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好嗎?」他抿抿嘴,急著在最短時間內將一切都解釋清楚。「不諱言地,Joyce的確是我曾考慮過的人選之一。」

  「我就說吧,腳踏兩條船的傢伙!」

  「唉,May May,你這麼說不公平吧!」他用一種空洞的眼神望向她。「你想想,這件事你是不是也有責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3-26 10:03:25

「甘我啥事?你這顆花心大蘿蔔又不是我種的……」芯美喃喃地反駁。

  「說起來,咱們交往的時間也不算短,但是,你可曾承認你是我的女朋友?」

  「……」芯美無言以對。總不好告訴她,自己早在很久以前就在心裡為他準備了王座。

  「再說,是你一再強調我們都有交友的自由。」

  「所以,在澎湖的時候,你就為了Joyce冷落我?」事已至此,芯美決意把話說開,省得老在那兒勾心鬥角。

  「小姐,你這麼說對嗎?」芯美的話引來他的埋怨。「我什麼時候為了她冷落你?你也在場,應該再清楚不過啊,還不是同事們老在一旁煽風點火瞎起哄,硬要把我跟她湊在一起?尤其是阿胖、大頭他們,真是皮在癢,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義無反顧犧牲我……」

  「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你?什麼意思?」芯美不解地問道。

  「誰不知道他們打著你的主意?如果把我和Joyce配成對,他們不就有機會了?」

  「胡說!他們人很好,心機才不會那麼重。」芯美忍不住要替他們說說好話。「更何況,他們到現在還是以為我們的關係僅止於表兄妹,即使有你這個表哥存在,也不至於構成他們的威脅啊!」

  「好吧,就算你說得沒錯,可是,結果是一樣的啊;再說,你為了他們,竟然老是疏遠我、給我臉色看,前一秒還跟他們嘻嘻哈哈,後一秒見到我,就變得面無表情、冷若冰霜的,你可知道我有多難受?看到你和阿胖他們玩得那麼開心,我簡直嫉妒得快要發瘋了。」

  「我看還好吧。」芯美的語氣還是平平板板,心裡卻有些得意起來。「你別睜眼說瞎話了,自己明明跟Joyce打得火熱,現在卻在我面前裝可憐。」

  「May May,你怎能這樣冤枉我?」他揮去額前斗大的汗珠,急忙反駁。「我什麼時候跟她打得火熱?」

  「好吧,不談你這方面。可是,你總不能否認她對你有好感吧。關於這點,你準備如何處理咧?」芯美噘起上唇,帶著試探的口氣問道。

  「拜託喔,你都發飆了,我還敢怎麼樣?」他半開玩笑地說。「當然是跟她劃清界限嘍。昨天已經跟她說清楚了……」

  「昨天?!」想必當她在大肆shopping時,Joyce正承受著水深火熱的煎熬。?及此,不覺有些同情她。「可是……我覺得Joyce挺可憐的,都是你這個豬頭害的啦!」

  他苦笑搖搖頭,覺得女人好奇怪,之前還咬牙切齒地鑽牛角尖,這會兒竟和情敵站在一塊沆瀣一氣,真是難以捉摸的動物。

  「那也沒辦法啊,感情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走的時候,什麼都子虛烏有了。就算她有心,我已無能為力了。May May,換成是你,你願意跟一個不愛你的人在一起嗎?」

  芯美若有所思垂下頭,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

  「更何況,幻滅是成長的開始,也只有這麼祝福她嘍。」

  「可是,除了Joyce,又不是沒別人了,你有佳麗三千呢!」

  「什麼啊?哪有?」他蹙著眉頭,不知作何反應。

  「像小慧啊,家華啊……不都是嗎?」

  「噢!你饒了我吧!」他在額頭拍了一下,翻了個白眼。「誰會喜歡整天吱吱喳喳的麻雀?」

  「那可不一定,搞不好你飢不擇食。」說完,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拜託!我要飢不擇食,阿貓阿狗都好的話,就不會這麼慘了。老被你耍得團團轉,還樂此不疲……」他停了幾秒,又喃喃說道:「不過,這也不能怪別人,誰教我沒能耐,輕易就被你徹徹底底俘虜了?」

  芯美一聽,冷哼一聲:「人家才不屑呢!」感覺臉頰襲上一陣熱,連忙背過身去,轉身前的甜笑卻透露了她的口是心非。

  「May May……」他由身後環上她的腰,像要擁抱住今生最大的期待和希望。「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芯美不吭聲,只覺雙腳微微抖著,他的心跳穿過她的背,與她同時激盪著。

  「我承認,認識你之前,我的確是抱著不在乎的心態遊戲人間。但是,從今以後,這個玩世不恭的巫豐群會完完全全為你改變,請你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好嗎?歡迎二十四小時跟監、查勤,我一定會乖乖為你守身如玉的……」

  「還守身如玉咧!」芯美轉過身,用一種怪表情迎向他的深情目光,對他做了個鬼臉。

  「當然啊,有什麼不對嗎?」他一派正經地說。「只是,不知你怎麼想……不過,我已做好準備,決定跟阿胖、大頭他們決一死戰……呵呵呵!我一定會堅持到底的,誰也不能打敗我!

  「「笨死了!你覺得……我……跟阿胖他們……有可能嗎?」芯美捂著嘴咯咯笑著。

  「那難說,在澎湖……」

  「那是故意氣你的啊,誰教你大享齊人之福,哼!」

  「唉,你又來了,龜笑鱉沒尾。」

  「呵……你好遜喔!」聽他講台語的怪腔調,芯美禁不住朗聲大笑。

  就是這樣的笑容,點亮了夜空,教他如癡如醉、心蕩神馳!他直直死盯著她,一刻也不忍移開視線。

  「看什麼嘛?」止住了笑,芯美臉上的溫熱還沒散去。突如其來的羞赧,她微睜著迷濛的雙眼,嗓音不若先前一般清亮。

  「你說呢?」囈語般含糊吐出三個字,再也無法壓抑內心對她的渴求,他低下頭,尋到他魂縈夢牽的粉唇。

  她沒防備,冷不防退後一步,試著閃躲,卻被他牢牢擁住,他舉起一隻手扣住她後腦,使她動彈不得,只能細細感受他燃燒熾烈的情意。

  隨著他的吻,他將濃情密意送進她的身體裡,隨著血液放肆奔流。她的身子緊繃著,許久不曾覺察這種內心的蠢動。由他胸膛傳來的溫熱,吸乾了她殘存的反抗意志,她作夢也沒想過親吻竟也可以如此動人心弦,不覺輕吟一聲,輕啟了雙唇。

  他的唇冷靜、堅定而自信,他的手指,在她身上留下灼熱的觸感。一陣陣電流穿過身體,呼吸困難的險些造成暈眩、感官浮動產生的旋轉,使她必須緊緊倚著他。當他火熱的愛傾巢而出,她只能無助地張開嘴,向他毫不猶豫地進攻投降。

  她的確好愛好愛他,她不想繼續自欺欺人下去。

  再也分不清是誰吻誰了,彼此的呼吸早已融合在一起,再也記不得兩人之間的愛恨情仇,被他這麼擁著,一切都無所謂了。

  所有的猜測臆想,直到今天,一切塵埃落定。

  與他一路走來,她已準備好愛人和被愛。至於贏了賭注的報酬嘛……哈,芯美決定要他用一輩子來包容她的任性、刁鑽、無理取鬧。

  五百多個日子以來,曾經不在乎的心、不在乎的情,早已悄悄交織成一切在乎的心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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