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程淺]情挑惡女心[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39:37     標題: [程淺]情挑惡女心[全文完]

情挑惡女心
程淺


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氣焰囂張的女人?!  
個性橫沖直撞的,說話直率的不得了  
老愛擺起剽悍的姿態對待人,簡直是個惡女  
連從不與女人一般見識的他都忍不住與她對峙  
把這輩子的怒氣一古腦地發泄而出  
這樣任性刁蠻的千金小姐誰娶到她誰倒楣!  
但她盎然的生命力卻鮮活得令人不容忽視  
甚至他平淡無奇的生活都因她而起了色彩  
教他的眼光情難自己地不停追逐著她  
他到底是中了什麼蠱?心情有如青澀少年般  
總是對如多刺玫瑰的她有“偷香”的欲望  
明知道愛上這種女人勢必會招來楣運  
他還是一頭栽下去,弄得傷痕累累  
只因她孤寂脆弱的一面也是他心靈深處的寫照  
唯有抱著“我入地獄”的情意才能挑逗惡女心…  

  序   
第01章
第02章
第03章
第04章
第05章
第06章
第07章
第08章
第09章
第10章
第11章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5:42



--------------------------------------------------------------------------------

泣血的告白

  夜深人靜,程淺依舊不得好眠——
  “程淺,奶一天到底要睡多久?”沈小姐不滿地叉腰質詢。
  “小姐,我只有在十二點過後才有辦法寫作,然後幾乎每天早上八點都有課,你說我能睡多久?”其實……我常利用白天的空當補眠啦!
  “那……我的故事何時會有結局?”沈小姐的口氣和緩了不少,似乎還有點未泯的良心。
  “你……說到這我就有氣,從沒見過像你們兩個那麼難纏的,我不如另起爐灶算了!”
  “九萬字了耶,你捨得?”沈小姐不以為意地甜甜笑著。
  “怎……怎麼會捨不得?”被說中心事的程淺頓時惱羞成怒,“你們再不乾脆一點,我就……”
  “就怎樣啊?”即使晃著一張有恃無恐的小人嘴臉,沈小姐依然是個大美人。
  “我就壯士斷腕!反正在我心裏排隊的故事還多著呢。”覺悟吧,沈小姐!握有籌碼的人才有資格囂張,奶最好給我安分一點。
  沒想到她登時笑得花枝亂顫,“壯士斷腕?喲,不曉得哪個人被玻璃瓶割破了手指頭,還自己坐公車去台大醫院掛急診的?”(細心的讀者不難發現沈小姐為了這句話,在書中付出了什麼代價。)
  我好想哭。“我怕會感染破傷風、怕會神經壞死嘛!難道健康教育讀得太好也是一種錯?”
  “你念得最熟的不是這一章吧?!”沈小姐似笑非笑地瞅著程淺。
  “沈寒!”作者是好欺負的嗎?“你到底想怎樣?”向來溫柔婉約的程淺不自覺地疏忽了淑女氣質,幾近歇斯底里。
  她倒是嬌羞無限地絞扭著衣擺,“也不想怎樣啦!你什麼時候讓我們在一起?”
  前踞後恭,好惡心!
  “你想跟他在一起啊?”不敢置信地瞟了她一眼,程淺困倦地爬下床,從抽屜裏翻出一疊草稿。
  “有點啦……你再幫我考驗他一下,然後安排他向我求婚好了。”
  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來寫!”
  這段長達五個月的噩夢,終于在元旦淩晨四點五十分這值得慶祝的一刻畫下句點……不,應該說是逗點才對,之後的修稿也很費事啊!
  程淺的耶誕假期、元旦假期全砸在這本書上頭;印象最深的是寒冷的耶誕夜,從電影院看完“鐵達尼號”出來,還隱隱抽搐著的程淺大有今夕是何夕之感,差點找不到回家的路。(別懷疑,我就是那種連逛百貨公司都會找不到出口的女人!)但是身心俱疲的我,回到家後還是乖乖打開電腦,一字一血淚地熬到清晨六點。修稿的那幾天,我更是精神衰弱得睡到一半,會突然想到某個字用得不妥,非得爬下床,開燈、開電腦,把那個字改掉後才能安心地繼續睡。
  慘絕人寰的是期末考接踵而來,積壓如山的課本要在一個禮拜內念完,嗚……程淺直念到眼睛發炎兼脫皮,(沒聽過眼睛會脫皮的吧?!嗚……人家也是第一次知道!)一個晚上念的比過去一個月還多。
  啦啦啦,可是我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一過完年就收到《禾馬》的姊姊們寄來的錄取通知,成績也差強人意地allpass。一邊傻笑一邊寫著這篇序的程淺,開始覺得虐待自己是件過癮的事——當然,虐待別人更痛快!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6:02

第一章

--------------------------------------------------------------------------------

  今天是沈寒複職的第一天。
  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嬌柔婉約、渴望愛情的純情女。情字傷人太深,男人更是世界上最自私、無情的東西,她絕不會笨到重蹈覆轍!
  沈寒站在市中心的一棟辦公大樓前,抬頭仰望著爸爸一手創立的公司,她知道公司的規模比她離去前大多了。聽說張子揚陸陸續續投資了不少錢,哼,反正他錢多嘛。
  沈寒一向對她姊夫沒什麼好感,他根本是個趁人之危的小人!他若真愛姊姊,當初就該無條件地幫助她才對,結果,他用金錢交換婚約,占盡了便宜不說,竟然遠和姊姊那麼好相處的人鬧離婚。最氣人的是,姊姊最後還是回到了他身邊。這個不折不扣的傻女人!
  每當姊姊微笑著告訴她自己很幸福時,她的心都在淌血。這輩子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我行我素,可是她永遠不會忘了欠姊姊的那份情。
  重回公司,她的新職位是副總經理,算是被降了一級。姊姊為難地開口時,她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她一定會努力替公司工作,以彌補自己曾犯下的過錯,職位高低對她而言並不重要。不過,聽著姊姊不厭其煩地稱贊她未來的上司,她不禁心生反感,天底下沒有男人是好東西,更何況他是張子揚介紹來的,八成也是個人渣。
  “永昌”的辨公室位於這棟辦公大樓的最高三層樓,搭電梯也得花上好幾分鐘。沈寒踏出電梯時,突然感到一陣心慌意亂,公司裏不曉得還有多少人記得她的過去……唉,這種事怎麼可能有人會忘?說不定一聽到她複職的消息,大家又會忙著把她不堪回首的過往事述拿出來炒作一番呢。
  低著頭強作鎮靜的她,冷不及防地撞上迎面而來的一副堅硬身軀。她漫不經心地丟了句“對不起”,連頭也沒抬就繼續往前走。
  “沈寒?”那個男人有些遲疑地叫住了她。
  她驚詫地抬頭,看到的卻是一張陌生的面孔。她確定從來沒見過他,為什麼他會認得自己?
  “你的禮貌有待加強。”那個男人沒有自我介紹,只是淡淡的嘲弄。
  他是聾子啊?剛剛不都說“對不起”了。沈寒狠狠瞪了他一眼,冰冷銳利的眼神卻絲毫影響不了他臉上那份該死的氣定神閒。
  “閣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初次見面就直呼別人的名字,沒水準的莽夫!
  那個男人冷笑了一聲,“你懂不懂得職場倫理?”
  沈寒愣了一下……原來他是趙之愷?!難怪敢這麼氣焰高張地對她大呼小叫。給她下馬威啊?她不吃這一套。
  直到此時,她才提起興致打量他——他長得並不高,身材倒看得出很壯實,一張臉說不上好不好看,就是有幾分像討人厭的日本鬼子,一頭略鬈的濃密黑發勉強算是全身上下唯一比較能入眼的地方。
  哼!一個長得很可笑、很可恥的男人,沈寒心中下了結論。
  “我是‘永昌’的大股東!”她收起輕蔑的眼光後,義正辭嚴地請面前的男人認清自己的身分。她的聘書是掛名董事長的姊姊下的,他憑什麼凶她?
  “上班時間,你就得歸我管。”趙之愷沒想到沈靜那麼溫柔可人的女子,居然會有一個渾身帶刺的妹妹,不可理喻到了極點。
  沈寒冷靜地點了點頭,揚起一個刻意讓人看得出很虛偽的笑容。“幸會了,趙總經理!”她咬牙切齒的嘲諷語氣,大有此仇不報非君子的意味。
  “很多人比你適合你坐的那個位子。”趙之愷壓根看不起這株溫室裏的仙人掌,出身幸福家庭的她,言行舉止卻充滿了暴戾之氣,自以為是、缺乏自我檢討的能力、一點教養都沒有!他這輩子從沒看哪個女人這麼不順眼過。
  “沒錯,你就比我適合。”她跟他結定梁子了!
  趙之愷當然聽得出她話中的意思,她一個只會紙上談兵、沒見過大場面的弱女子,竟然有臉說自己該坐他的位子?
  “我會讓你後悔說過這句話。”他冷冷地撂下話後,隨即搭電梯下褸。今天早上有一筆很重要的生意要談,他可沒時間和她窮磨菇。
  沈寒氣得握緊了拳頭,她最痛恨別人威脅她了。終有一日,她會讓他見識到她在工作上的手腕和能力。
  “姊,你怎麼來了?”沈寒望見推門面入的人,瞬間揚起了甜美的笑顏。
  “探班啊。”沈靜拉著妹妹坐到沙發上,頗為不舍地責備她,“怎麼午休時間還在工作?”
  沈寒在同事面前,一向板著臉,不苟言笑;再加上她兩年前沉溺於愛情陷阱時,一意孤行地放任情人為所欲為,釀成了公司經營上的大危機,風評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因此,她雖貴為副總經理,在公司裏可是一點都吃不開。
  然而見到了姊姊,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卸下偽裝的她,就像個天真嬌俏的小女孩。
  “好多業務都生疏了,大環境變得可真快呢。”沈寒輕蹙著眉頭抱怨。
  “辛苦奶了。”沈靜溫柔地投以鼓勵的微笑,隨即出言提醒好勝的妹妹,“對了,不是跟你說過有不會的事可以問之愷嗎?免得你自己摸索,多費一番工夫。”
  “天啊!”沈寒無力地拍了一下額頭,“他根本不像你說的那個樣子。又矮又肥又醜,連國語都說不標准,難怪心理不正常!”
  “沈寒!”沈靜瞪了妹妹一眼,“你亂講,他長得不錯啊!人既能幹又和善,公司能起死回生,他是第一功臣呢。”
  姊姊說的和她所認知的簡直是南轅北轍嘛!非但沒改善她對趙之愷的印象,反而加了一條“偽君子”的罪名。再說,公司能存活至今,犧牲自己一生幸福的姊姊才是第一功臣。
  這時,兩聲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了她們的談話。沈寒轉頭一看,才發現趙之愷倚在門旁看著她們。姊姊剛才沒關門,他八成什麼都聽到了。哼!能幫助他早日認清事實,也算功德一件。
  “趙先生,請進啊。”沈靜有些尷尬地起身招呼他坐下,沈寒卻依舊大剌剌地坐著。
  沈靜滿臉堆笑地開口請托,“沈寒就拜託你多多指導了。”老天保佑,他可千萬別聽到沈寒的批評。
  “哪里,沈副總是芝加哥大學的高材生,我才得靠她多多指點呢。”趙之愷在門外聽了沈寒評論他的話,氣得想狠狠揍她一頓;但一見沈靜笑臉迎人的,只好客套幾句,他可不認為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花瓶能教給他什麼。
  “總經理太客氣了,我要向你學習的地方還多著呢。”沈寒怕姊姊操心,一反常態地扮起誠懇受教的模樣,大說違心之論。
  趙之愷明知她在作戲,一時間竟也迷惑了心神。她微仰著頭,漾著清清淺淺的笑容,像是夏日裏初綻的新荷,讓路過的人都忍不住要駐足欣賞。一個女人怎能作假得這麼出色?
  沈靜看他們一派和氣,才放下心中大石,禮貌地起身告辭。
  她一走,辦公室裏馬上風雲變色——
  “在背後說別人壞話的人最沒格調!”趙之愷不知自己怎麼了,他從小生活就很刻苦,再加上打滾商場好幾年,早已習慣了把氣往肚裏吞,沈寒這個女人卻一再地讓他失了平日的沉穩內斂。
  因為她是他所見過最差勁的女人,他如此對自己解釋著。
  “喲,原來趙總經理喜歡被人當面評頭論足,我不介意復述一遍。”沈寒毫不留情地反擊他的不友善。“你又矮又肥又醜,連國語都說不標准,難怪心理不正常!”
  這個女人真的很可能打破他絕對不打女人的原則!他的身高好歹比她穿了高跟鞋後還高一點,身材壯了些是他從小打架、做苦工鍛鏈出來的。他不是美男子,卻也和“醜”字沾不上邊,稱贊他很有男性魅力而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可不在少數。至於國語說不標准也怪不得他,他自小在鄉下長大,身邊沒幾個人說標准的國語,更何況他從不認為有必要把話說得字正腔圓的,語言能表情達意不就行了?!
  “我開始覺得韓樹誠幫天下男人出了一口氣!”他氣得口不擇言,只希望能讓她不好過,其實他一直很痛恨那個男人的所作所為。
  沈寒臉色頓時一變,韓樹誡就是當年那個騙得她人財兩失的大混帳!公司裏的長舌一族可真不少,連在她出國後才走馬上任的趙之愷都對她的過去知道得那麼清楚,她這輩子根本沒有重新做人的機會。
  “所以你第一眼就瞧不起我了。”她淡淡地下著推論,口氣裏的火爆霎時褪得幹幹淨淨,像是生氣盎然的嬌艷花朵在瞬間枯萎。
  他原以為她會破口大罵,沒想到一個女人真被傷到了內心最深處,竟然會是那麼靜默、那麼楚楚可憐。這不就是他的目的嗎?那為什麼他會覺得……覺得心疼?
  “我……”他很想說“我沒有瞧不起你”,但是他實在不習慣輕聲細語地哄女孩子。
  “找我什麼事?”她悶悶的問話打斷了他的猶豫。
  “下星期五,美國艾華奇公司的談判代表會來台和我們簽訂合約,資料在這裏,你先做一下准備。”
  “我去?”她的好勝心很強,當然不會直言自已經驗不足。她從來沒和艾華奇那麼大的公司打過交道,看來趙之愷這個可恨之人尚有那麼一點可取之處,能為公司搶到這種大客戶。
  “我們一起去。”總有一天,他會離開“永昌”,去創立自己的一番事業,但在這裏獨當一面的經歷讓他學到了很多,他在走前得先把沈寒該學的教給她,算是報答她姊姊和姊夫的知遇之恩……雖然她看起來像是個問題學生。
  “為什麼要一起去?”沈寒挑著眉瞪他,一臉防備的神情。
  她終於又回復些生氣了,趙之愷不知怎地松了一口氣。
  “我想,你剛回國,英文應該比柯秘書流暢。”他就是沒辦法好言好語地同她說話。
  沈寒瞪大了水靈的雙眼,差點氣炸了心肺,這個天殺的王八蛋,居然叫她去當翻譯?
  “原來你不會說英文。”她一臉訕笑。哼,連國語都說不標准的人,英文當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該死的女人!遲早有一天,他會好好教訓她。
  “我沒必要會。”他平穩的口氣中明明白白地帶著輕蔑。
  沈寒不禁開始為自己的青春容顏擔憂,不好好打擊一下這只沙豬,她會老得非常非常快。
  “不學無術。”她低耳咕噥著,卻故意讓他聽得清清楚楚。
  無理取鬧!趙之愷再也不願同她耗時間,起身就往門口而去。將要跨出門口時,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別穿得太漂亮。”他的話不帶一絲感情,甚至連頭都沒有回,把沈寒給氣個半死。
  艾華奇公司的談判代表約瑟夫素來對東方女人有特殊的偏好,連長得不甚漂亮的柯秘書都讓他垂涎不已,不時要做個小動作碰一下,他絕對不會放過沈寒。想到約瑟夫騷擾沈寒的可能性,就讓趙之愷莫名地煩躁起來。
  什麼叫不要穿得太漂亮?十足的命令口氣,根本沒有一絲一毫該有的尊重。沈寒把他的話記得一清二楚,因為她一定不會如他所願!
  “映雪,你覺得趙之愷那個人怎麼樣?”在公司待了幾天,看著大家對趙之愷一臉崇敬,仿佛他有三頭六臂似的,實在讓沈寒不爽到了極點。她左看右瞧的,就是找不出他的優點,所以向她的特別助理打聽打聽。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你對他有興趣啊?”羅映雪曖昧地眨了眨眼,全公司也只有她敢跟沈寒說笑了。
  羅映雪是沈寒的大學學妹,當年為了賺學費,死纏爛打地拜託沈伯伯讓她進“永昌”工讀,畢業後又順理成章地賴下來。不過,事實證明她物起所值,工作成績十分耀眼。可惜,沈寒遠走美國兩年,她這個忠實的心腹班底居然成了大家打壓的對象,只因沈寒差點害公司同仁們得另謀出路。如今,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她又順利調回沈寒身邊做特別助理,樂觀開朗的她也不禁為這番曲折一灑感歎之淚。
  “別侮辱我的人格!他哪一點配得上我?”沈寒嗤之以鼻。
  “那你問他做什麼?”羅映雪一屁股往舒適的沙發上重重地坐下,為主子解惑,不能算不務正業吧?!
  “身家調查,免得我家的公司被他搞垮。”沈寒對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感到很滿意。
  “問我就沒錯了。”羅映雪一臉得意,好整以暇地啜了口茶,開始她詳盡的報告,雖然她並不認為趙總有搞垮公司的可能。
  “他三十歲,未婚,很有男性魅力吧?!至於他會進‘永昌’,你也知道是張子揚介紹的。張子揚在高中時創了一個‘談判社’,他是小張子揚三屆的社長,所以才被找來收拾你留下的爛攤子……”
  “喂,要說就好好地說,別摻雜個人意見和人身攻擊!”沈寒對羅映雪的措詞非常不滿,粗魯地打斷了她的話。
  “Yes,sir。”羅映雪不以為意地做了個敬禮的手勢。沈寒為人直率,因此她一直很喜歡待在這個學姊身邊做事。反正她生平也沒什麼大志向。
  “我們趙總從小是個孤兒,在臺北縣海邊小鎮的一所育幼院長大。他到現在還常回院裏去,聽說這些年捐了不少錢,很有良心吧?!他……”
  “是個孤兒?難怪看起來沒血沒肉沒感情的。”沈寒忍不住插話。
  天啊!不曉得誰比較冷血?人家公司裏好多女同事都被他坎坷的身世激發出高度的母性,恨不得能代他的父母盡盡義務,好好地照顧這個優秀靦腆的男人。只有狼心狗肺的沈寒才說得出這種話!
  “沈小姐,麻煩你想像一下一個小孩子無依無靠、有一餐沒一餐的可憐狀好嗎?”羅映雪翻了個白眼,揚高聲調為人人愛戴的趙總經理打報不平。
  好吧,是有點可憐!沈寒不得不承認。“你繼續說。”
  沒把話頂回去已表示她略有悔意,羅映雪勉強接受她不怎麼有誠意的妥協。
  “他在‘永昌’兩年,立下了許多汗馬功勞,去年還並購了新竹科學園區的一家電子公司,讓‘永昌’得以進軍高科技產業的市場。另外,他也把‘永昌’本業外的投資做得有聲有色的,還讓沈靜姊能還她老公錢。”
  “媽的,張子揚那只豬!得了我老姊的人,還敢把錢要回去?”沈寒失聲辱罵起她姊夫。姊姊從沒對她提過這件事,否則,她更加不會給張子揚好臉色看。
  “沈副總,”羅映雪的語調平緩得讓人心驚,“你知道外頭那些人背地裏怎麼叫奶的嗎?”
  “誰曉得?”她以滿不在乎的口吻掩飾心裏的難堪與好奇,反正絕對不會是什麼好聽的稱謂。
  “他們叫你冰山女。”不用慣用的“冰山美人”一詞而用“冰山女”的用意很明顯——沒有人肯承認她長得漂亮。她的美貌被刻意地忽略,甚至還惹人憎厭。
  “我懷疑他們不是視力有問題,就是腦子受過傷。”羅映雪搖了搖頭,為大家對她主子的“誤解”感到痛心疾首。“你簡直比維蘇威火山更火爆嘛。”
  “是,我比維蘇威火山更火爆。”沈寒沒好氣地接下話,“麻煩位於龐貝城範圍內的你識相些,以免死不瞑目。”
  據說維蘇威火山在西元一世紀爆發的時候,滾滾而出的岩漿瞬間埋住了整個龐貝城。遺跡被挖掘出來時,考古學家看到的仿佛就是電影裏古羅馬時代夜夜笙歌的定格畫面,可見當時的人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沉入了歷史洪流,怪嚇人的!她沈寒何德何能,得以和維蘇威火山相提並論?
  “好啦!”羅映雪乾脆脫掉高跟鞋,像蘋貓咪似的蜷伏在真皮沙發上。“趙總會定期請專家來為我們上課,他親自為大家介紹公司新涉足的業務範圍時,相關主管更是從沒人缺席過。一個大學畢業生只要在‘永昌’待兩年,一出去身價鐵定翻倍。”
  這麼有本事?沈寒很不服氣,早知如此,她寧可留在台灣讓眾人恥笑,也不要出國念書兩年,讓那個可惡的男人有可趁之機,在公司裏這麼呼風喚雨。
  羅映雪臉上浮起了一抹近似疼惜的笑容,“而且,他好可愛喔!平常沈默寡言的,從不多說話,女同事嗲聲嗲氣地向他撒嬌,他還會不好意思耶。你別看外頭那些女人,長舌歸長舌,工作士氣多高昂啊,有什麼case大家都嘛搶著做。”
  害羞?沈默寡言?
  沈寒覺得惡心又不平,她是招誰惹誰了,怎麼每個人對趙之愷的認知都和她不同?他每次罵她可都是溜得很,好似永不會有詞窮的一刻。映雪這個瞎了眼的大白癡,居然說他可愛?
  沈寒凝神細思往後的自保與反擊之道,腦中突然閃過疑點。
  “喂,你怎麼知道那麼多?”該不會她出國兩年,映雪也成了IBM之一吧?!她可不希望道人長短成了“永昌”的組織文化。
  羅映雪聳了聳肩,“以上所言,一半乃本人觀察所得,另一半是聽柯秘書說的。”
  “你什麼時候跟那個廣播電台搭上線的?”沈寒皺了皺眉。男人負她就算了,映雪可千萬別傷她的心。
  “拜託,全公司我看她最不順眼了。”羅映雪極力表明自己的清白,“你就不知道她有多覬覦趙總?老愛說些他的事來顯示自己和他的關系非比尋常。上餐廳吃飯說,上洗手間補妝也說,別人想不聽都不行!”
  沈寒冷笑了一聲,“原來他們有一腿。”王八配綠豆,絕配!
  “沈副總,人家趙總才看不上柯秘書呢!”羅映雪彎身穿上鞋子,口氣頗為不悅。“你該不會是嫉妒趙總能力比你強吧?!你要記得親賢臣、遠小人啦。”
  這句話要是出自別人口中,沈寒老早就翻臉了。這分明是影射她當年信任韓樹誠的愚蠢嘛!
  “那麼,我第一個就該疏遠你。還不快滾出去工作!”她知道得夠多了,羅映雪再無利用價值。
  “鳥盡弓藏!”羅映雪扮了個鬼臉,一針見血地道出主子的心眼。
  沈寒狠狠地瞪著她,冷冽的眼神警告她最好速速離去,免得自己一時控制不住脾氣。
  “等等。”沈寒出人意料地叫住乖乖離開的羅映雪,“下次……他演講時,你幫我錄下來。”
  “你可以共襄盛舉啊。”羅映雪倚在門旁打量著沈寒,嘴角還掛著一抹玩味的笑容。
  “我才不紓尊降貴去聽那些沒營養的東西!”可惡的映雪,幹嘛一直盯著她瞧?
  “那你還叫我錄?”主子也未免太硬氣了,有心向學不是壞事啊。
  “叫你錄就錄,哪來那麼多話好說?”沈寒不禁惱羞成怒。
  “是——”羅映雪拖長了音調,無法抑下調侃沈寒的壞念頭。“你放心!東窗事發時,我寧可一死也不會供出幕後主使者。”
  “羅、映、雪!”沈寒氣得拿起桌上的檔案夾作勢扔她。羅映雪手腳俐落地閃出門外,那副得意的小人嘴臉卻還印在沈寒心版上,不停地嘲謔著她。
  該死!要是讓趙之愷知道她錄他的音,那她豈不是不用做人了?
  唉!和一個把自己摸得那麼清楚的人共事,不知是幸運還是悲哀?她會記得,這輩子絕不讓映雪有反叛她的機會。
  “柯秘書,今天穿這麼漂亮,要約會啊?”一大早,柯虹穎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進了公司,馬上有人半真半假地挪揄著。
  事實上,全公司上上下下都曉得她對總經理傾心已久,無奈總經理似乎對情愛不感興趣,一心專注於工作上,更何況,柯虹穎的氣質一點也配不上她精明卻樸實的直屬上司。
  “沒有啦,還不是要陪趙總去應酬。”她嬌嗔地應了一句,恨不能把“趙總”兩字替換成“老公”之類的詞語。
  沈寒站在自己辦公室的門口,冷冷地打量著這幅景象,歎息著搖了搖頭。或許公司該考慮訂做制服,柯虹穎的品味連酒家女都不如,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充斥整間辦公大廳,在炎炎夏日裏格外熏得人頭昏腦脹。不像她的映雪,每天都穿得端莊秀麗的,多麼賞心悅目。
  這也難怪,柯虹穎的主子亦是個不會穿衣服的人!
  “柯小姐,你進來一下。”一向很早到公司的趙之愷打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喚著他的秘書,眼角餘光掃了沈寒一眼。
  很好!她今天穿了一套保守的淺灰色套裝,裙子及膝……他不禁皺了皺眉頭,如果穿長褲就更好了,她露出的一截小腿太吸引人了。
  柯虹穎輕擺著腰肢,興高采烈地應了聲,他才收起遠楊的心思,重新坐回辦公桌後。
  “今天晚上和約瑟夫先生的飯局,你訂位了嗎?”趙之愷低頭批閱著文件,不疾不徐地
  “訂了。就我們上回去的那家飯店,我記得約瑟夫先生對那裏的菜很滿意。”唉,為什麼趙總不抬頭看看她今日精心的打扮呢?
  趙之愷點了點頭。柯虹穎是個很細心的秘書,雖然有些做作、小心眼,不過和工作能力無關的事,他沒有必要去計較。
  “對了,你今天不用出席,沈副總會和我一塊去。”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柯虹穎在片刻間從雲端摔落,枉費她今天一大早就起來梳妝打扮。
  “你要帶那個大冰塊去?!”沈寒和趙之愷不和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公司,沒有人覺得驚訝,畢竟自古以來正邪都是不兩立的,趙總實在沒理由帶沈寒去啊!
  趙之愷不悅地抬眼瞪她,“請注意你的措詞。”
  “她根本什麼都不會!”柯虹穎以為上司只是說說場面話,依然不知收斂地批評著。
  “她不會,我可以教她。”話語未經思考地脫口而出後,趙之愷不禁愣住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出言維護沈寒,他不是也認為她一無是處嗎?
  柯虹穎知道上司是真的動氣了,只好識相地出去做自己的工作。
  一定是沈寒吵著要跟去!她一整天都喃喃抱怨著沈寒剝奪了她和趙總共進晚餐的機會。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6:23

第二章

--------------------------------------------------------------------------------

  這個女人是故意氣他的!
  早上明明見她穿了一套很低調的套裝,現在卻換上一件暴露的晚宴服。小腿是遮住了,但露出來的整片肩頸和臂膀卻更加引人遐思。
  趙之愷氣得一句話都不想說,等沈寒一上車就猛踩油門,企圖摔她個七葷八素。可惜,臺北市下班時間的交通狀況讓他不能快意太久,他的臉色因此難看到了極點。
  一進飯店,連工作人員都放下手邊的差事猛盯著沈寒瞧,使得趙之愷更加不高興。這種場所出人的美女還少得了嗎?可她偏偏有本事凝聚眾人的目光。
  他愈想愈不妥,不由分說地拉著她進了飯店附設的服飾店,口氣凶得不得了地要她買件衣服換。
  “你付錢啊?”沈寒自然不會任他擺布,他憑什麼老對她頤指氣使的?
  “對。”他只簡短地回了一個字。
  “為什麼?”她是故意和他唱反調才盛裝赴宴的沒錯,可是他到底在氣什麼?成功得來的不明不白,她絲毫感受不到勝利的喜悅。
  “你穿這樣,待會兒就等著和約瑟夫去樓上開房間!”他承認他也貪戀她頸下那一片白裏透紅的嬌嫩肌膚,也愛看她走路時款擺著的纖細足踝,但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一雙色迷迷的眼珠子在她身上流連不去。
  粗人就是粗人,話說得那麼難聽!既然約瑟夫是個老色鬼,那當然該換件衣服較為妥當,但要她乖乖和他合作,門都沒有。
  沈寒不計形象地把性感的領口又拉低了點,“那我等一下對約瑟夫撒個嬌,合約不是更容易到手?”
  她很行,說的都是他最不想聽的。趙之愷咬緊了牙根,很想動手打掉她臉上的得意。
  “你不換,我馬上找柯秘書來替你。”他下了最後通牒。
  “喲,隨傳隨到啊?”這麼說著的同時,沈寒心裏居然有點酸。原來她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可以取代的!
  老天,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氣歸氣,她卻不得不聽他的指示。要是臨時讓柯秘書來替她,明天公司裏不知道又會傳出什麼荒謬的流言?那些八婆實在比廣告公司的企畫人員更有創意。
  她飛快地翻看著目錄,很快地選定了一套白色的褲裝。她根本沒細瞧樣式,只顧著挑價格最貴的試。
  沈寒高挑的身材和不馴的神色把那套中性化的褲裝穿得很帥氣,售貨小姐討好地對趙之愷道:“先生,你過來看看,你女朋友穿這套衣服多好看,連目錄裏的外國模特兒都沒有她出色。”她話裏有難掩的興奮,像她們這種店,一天做一個顧客的生意就夠了。
  “我才不是他的女朋友呢!”沈寒惡狠狠地瞪著趙之愷,被人這麼誤解,真是她生命中的一大恥辱。
  趙之愷一語不發,不知怎地,對她急於撇清兩人關系的態度感到有點失望。
  售貨小姐有些尷尬,卻還是笑臉迎人地為自己的業績努力,“小姐,你要不要順便帶個白色皮包?我們前兩天才進了一批新貨喔。”反正,大美女身旁的男人已等著付帳,就算他們是姦夫淫婦也與她無關。
  沈寒還來不及考慮要不要,趙之愷就開口了,“你挑一個,白色套裝配你的黑皮包很奇怪。”
  這個大白癡!他八成搞不清楚行情。
  沈寒沒好氣地拿起離自己最近的白色真皮皮包,把換下來的衣物托給售貨小姐保管。
  趙之凱顯然對她最後的裝扮很滿意,如釋重負地簽了帳。
  沈寒湊過頭去瞧帳單,這個牌子還沒下折扣,一套衣服加鞋子、皮包總共……五萬多!
  “走吧。”
  趙之愷連眼皮都沒眨,她卻心疼了。映雪說他是孤兒、說他自幼窮苦,他穿的不是名牌、開的也只是國產車,卻在一個晚上為她刷了那麼多錢。
  “喂,你是不是少看一個零?”沈寒心慌意亂下,連句“謝謝”都說不出口,趕忙追到他身旁問著。唉,現在不知道還可不可以退貨?這種衣服應該是張子揚那種豪門少爺買給姊姊穿的才對。
  “沒有。”他冷淡地回答她可笑的問題,腳步沉穩地繼續往前走。他每天審閱成疊的財務報表,對數字最是敏感不過,怎麼可能看錯?沈寒這個都市長大的嬌嬌女,將來一定要很有錢的男人才養得起她。當然,以她的條件,要找個像她姊夫一樣有錢的男人並不難。想到這兒,他不禁覺得心裏很酸。
  他很快地甩開這份不該有的感覺,沈寒根本不是適合他的女人。更正確地來說,他比較適合自己一個人生活。
  “我明天還你錢。”盡管那是她半個多月的薪水,她也認了。誰知道他會一聲不吭地照付?她可不想為了男人這種卑微動物的小恩小惠而感到愧疚難安。
  “不要!那是我逼你買的。”
  沈寒的心情頓時跌到穀底。現在同他搶付這筆帳,或許會傷了他的自尊呢。她平時雖然常對他冷言冷語、或者是惡言相向的,可是她自認善惡分明——在她心裏,趙之愷並不算是個壞人,她很想給他點顏色瞧瞧,但從沒想過要真正去傷害他。
  好吧!今晚暫且休兵,擇日再戰。沈寒和自個兒打了商量。
  因為換衣服而耽誤了點時間,約瑟夫早在柯秘書訂好的位置上落坐。本來有些不高興的他,一見了沈寒,什麼氣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誰會和美女計較區區幾分鐘呢?
  一整個晚上,約瑟夫都心不在焉的,大半時間都用英文同沈寒聊東聊西的,把真正的談判對象趙之愷完全冷落在一旁。
  偶有幾次,約瑟夫的言行舉止稍有失當,沈寒總會乾笑幾聲,帶著些許無措的眼神望向趙之愷,臉上隱隱約約亮著求救信號。趙之愷當然不會聽不懂英語,每回總選在約瑟夫講到最興高采烈時,要求沈寒翻譯他對合約的意見,惹得約瑟夫頗為不悅。
  最後,約瑟夫勉為其難地簽了草約,表示要將合約帶回去再和公司主管討論一番。他的用意很明顯,無非是想再同漂亮的中國寶貝見個面——最好是單獨見面。
  沒簽成合約又在言語上被吃盡豆腐的沈寒很沮喪,暗自慶幸自己沒穿那件性感的貼身長裙,不致養了那個老色鬼的眼。
  “約瑟夫會簽約的。”趙之愷瞥見沈寒憔悴的神情,很篤定地開口保證。
  “為什麼?”
  “這個合約的內容大部分都由艾華奇公司主導,而且我們雙方都已達成合作的默契。約瑟夫只是負責來簽字,不可能有權力動搖領導階層的決定。”
  沈寒瞪了他一眼,“你怎麼不早說?害我這麼委曲求全的!”
  “沒必要扯破臉。事情做漂亮一點,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事實上,他很訝異沈寒今晚的表現。倒不是她能力有多強,而是她乖得嚇人,氣質迥異於前。他甚至喜歡她頻頻回首暗示他解圍的那份依賴感,開始有一點點覺得沈寒並不是那麼討人厭的女人。
  “喔。”他算是在教她吧?!可是她的心思還一直縈繞在那張觸目驚心的帳單上。
  “喂,你對女伴都這麼大方嗎?”她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他唇角揚起一抹玩味的冷笑。“你這麼容易收買嗎?”一套衣服就能讓一個惡女改邪歸正?
  她不去理會他的嘲諷,很開心地說出自己即將採取的行動,“明天,我就以你的名義把這套衣服送給柯秘書,她一定會更賣命地替你做事。”借花獻佛,她就不會有罪惡感了,何況柯虹穎看來很需要幾套像樣的衣服。
  “你敢?”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生氣,本來也沒有存心買衣服給她的,誰穿有差別嗎?
  沈寒被他帶著狠勁的警告駭著了,難以置信地盯著他。
  莫名其妙的男人,喜怒無常!
  可憐的她沒辦法把這一筆開銷“轉嫁”給別人,好像對他就凶不起來了。這是她感到最悲哀的一件事。
  趙之愷被她猜疑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亂,如果手上有一面鏡子,他很想看清楚自己所表現出來的樣子究竟透露了些什麼?
  “反正,我做什麼你都看不順眼就對了。”粗線條的沈寒只能提出這個稍稍合理的解釋。
  趙之愷恨恨地別過頭去。像沈寒這種驕縱的女人,自然不會把一套衣服放在心上,他直覺地認定沈寒是因為討厭他,才連帶厭惡起他送的東西。
  他竟然沒回嘴?沈寒百無聊賴地用新皮鞋的鞋尖踢著飯店門口的水泥地,灰撲撲的塵埃毫不留情地沾染上白色的鞋面,看在趙之愷眼裏更加不是滋味。她非得把好好的一雙鞋子踢壞才甘心嗎?
  研究他冷硬的臉孔好一會兒,沈寒終於隱忍不住心中的疑問,大聲地嚷了出來,“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趙先生?”
  她討厭看別人生悶氣。有什麼不高興就沖著她罵啊,她又不是易碎的瓷娃娃。
  “你說得很對,我就是看你不順眼。”他冷淡無情的話其實不是說給沈寒聽的。他只想向自己證明——沈寒於他而言,無足輕重!
  沈寒望著他認真的表情,難過地咽下喉頭的熱氣。為什麼像他這樣一個聰明能幹的男人也會和那些三姑六婆一樣,對她有那麼深的成見?
  看著她黯然神傷卻又拼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很後悔自己又傷了她一次。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他隱隱約約有一種很不安的預感,仿佛自己不說那些難聽話,到頭來傷痕累累的會是自己。
  沈寒刻意咧開一個灑脫的笑容。“我早知道全公司除了映雪,每個人都瞧不起我……誰教我曾經傻到讓全世界的人看我笑話。”
  為什麼她貶抑自己的話語會讓他那麼不舍?為什麼她不大聲罵回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在乎她的感受?趙之愷迷惑了。
  “你跟他上過床?”這……這不該是他問的話,他有什麼資格問?問這個問題又有什麼意義?他和沈寒不過是兩個合不來的同事,他憑什麼刺探她的過往情史?明知道這樣做會傷她的心啊……
  沈寒不敢相信他會對這種八卦消息感興趣,還問得這麼……順口?他從來不覺得像她這樣的女人需要被尊重吧?!
  “沒錯,我是跟他上過床,而且還不止一次!”沈寒想到自己曾做過的蠢事,不禁激動起來,“怎麼?更瞧不起我了對不對?我不像你們那麼精明幹練、那麼潔身自愛,不像你們從不行差踏錯一步!”她的眼角不爭氣地滾出淚水,倔強地用手背抹了又抹,卻徒然弄痛了雙眼。她氣沖沖地甩下他往前走,真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看到這個討厭鬼!
  趙之愷愣住了。
  他問出口的時候,早已認定她不太可能還是個處女。韓樹誠既能騙得她團團轉,沒道理舍棄那副妓好的胴體。可是她的回答實在駭人,她……她怎麼那麼誠實?她應該拒絕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
  沈寒在公共電話亭打了通電話後,也不管身上穿了件嶄新的白褲,任性地往公共電話亭外的人行道上坐下。趙之愷追了過來,再也無心計較她如何糟蹋那一套衣服,只盼沈寒別生他的氣。
  “我送你回家。”看著她臉上未幹的淚痕,他突然有股摟她入懷的沖動,這是他三十年的生命中,第一次想要去珍愛一個女人。
  “不用。”沈寒賭氣地甩開頭,不想看到那張可厭的臉。“我妹妹會來載我。”
  趙之愷知道她不會改變心意,不發一言地也在離她約一公尺的人行道上坐下。
  過了半個多小時,沈勻才騎著她的摩托車趕到。她瞥了沈寒一眼,興奮地伸出手在她的新衣服上東摸摸、西摸摸。“喂,你穿褲裝比較好看耶,而且這套衣服好有型喔。”
  “那送給你穿!”她沒好氣地白了妹妹一眼。
  趙之愷聽了覺得不好受,花了一筆錢買衣服給她,他一點也不心痛,甚至看她穿起來那麼好看,心裏還流動著難以名狀的成就感,可是她偏偏千方百計地想把衣服“脫手”。
  “唉!我平常那麼邋遢,穿這種名牌貨出門,不嚇死人才怪。”沈勻低頭看了看自己,寬松的T恤和運動短褲、一雙稍嫌破舊的休閒鞋,連襪子都沒穿。她是有一點自慚形穢啦,不過她只喜歡欣賞兩個姊姊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實在懶得花工夫在自己身上。
  這件衣服註定纏上她了!沈寒很無奈地在心底歎氣。
  “咦,趙大哥,你也在啊?”沈勻終於注意到一旁的趙之愷,驚喜地開口打招呼。“和我二姊一起來談生意嗎?”
  趙之愷點了點頭。
  “二姊,可見你多沒魅力,以前趙大哥和大姊一起恰商時,都會送她回家耶。”沈勻不過開個小玩笑,卻讓兩位當事人已然惡化的關系有如雪上加霜。
  趙之愷還沒想出要如何辯解,沈寒就悻悻然地回了一句,“大姊她討人喜歡嘛!”她很愛很愛姊姊的,此時此刻卻不免有些吃味。
  沈勻一向沒什麼心眼,自然沒發現他們兩人間的暗潮洶湧。她笑著對趙之愷告別後,便吆喝著沈寒上車。
  趙之愷看著沈寒一臉倦容,輕輕地倚在妹妹的肩頭上,有氣無力地說:“小勻,我們先繞去夜市買點吃的好不好?我今晚顧著說話,現在肚子好餓喔。”
  沈勻很爽快地答應了。
  目送她們遠去,趙之愷在心中歎息。
  是的,她受了傷還有個溫暖的避風港可以棲息,可是他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
  他是為了保護自己,才不經意地傷了一個好女孩的……
  不過即使理由再充分,他依然覺得自己很可惡。
  沈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幾不可聞的懺悔飄蕩在夜風中,恐怕只有天上未眠的一輪明月才聽得見吧?!
  羅映雪連著好幾天都憂心忡忡的。
  沈寒不知是吃了什麼炸藥,事事和趙之愷唱反調;而趙之愷對沈寒的意見則一律加以否決,好幾次把她氣得連午餐都吃不下。公司裏的同事一面倒地偏向趙之凱,沈寒簡直成了眾人撻伐的對象。
  “映雪,你好可憐喔!沈副總一定常給你氣受吧。”幾位同羅映雪交好的年輕女職員總是帶著同情的口吻安慰她,教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她終于忍不住冒死進諫——
  “寒,你該對趙總客氣一點的。他的合約年底就到期,據說很多同行都出了高價,虛位以待。”
  “他最好趕快滾!等我升了總經理,副總經理的位子就讓你接。”太好了,明年就不會再看到那個人渣了。
  “你又不在乎職位,我不懂你什麼要意氣用事?”
  “我意氣用事?”老天,她真的眾叛親離了嗎?那只笨豬心機倒挺深的,人後把她欺負得淚漣漣,人前卻是一副道貌岸然、忍氣吞聲的模樣。“你難道沒看見不管我提什麼方案,他聯想都沒想就全盤否定嗎?”
  羅映雪抱著視死如歸的精神,很不客氣地吼了回去,“你聽一聽那卷錄音帶就知道了!”她聽完外銷業務說明會的隔天,就把錄音帶交給沈寒了,她八成沒拿出來聽。
  沈寒被她的怒氣嚇著了。她一向只參加主管會議,那種由趙之愷唱獨角戲的報告場合,打死她也不肯出席。而且自從上回談生意發生摩擦後,她根本不想聽到他的聲音,那卷錄音帶便可憐兮兮地躺在抽屜裏,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
  “映雪,你今天好凶。”沈寒氣弱地抱怨著。映雪又沒交男朋友,不知哪來那麼大的火氣?
  羅映雪一本正經地看著她,“寒,從前你被韓樹誠騙得團團轉,身為你好友兼下屬的我,一直覺得自己該負很大的責任。我老是鼓吹你,那樣好的男人,無論如何要好好把握。事實證明我們兩個都看走眼了。你相信我,出了事後,我掉的眼淚絕不比你少。為了將功贖罪,現在我可是睜大了眼睛在幫你留意公司的一切動向,即使說了不中聽的話惹你生氣,我也在所不惜。”
  沈寒心裏好感動,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我還以為你也偏向他那一邊呢。”
  “怎麼可能?”羅映雪上前摟住沈寒的肩膀,“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嘛。”她正經沒兩分鐘,又調皮了起來,曖昧地對她的主子猛拋媚眼。
  “你老是這樣!”映雪每次被問到怎麼不交男朋友,就說自己只愛沈學姊一人,不過像她這種一看到帥哥就魂不守舍的標准色女,會有人相信她的話才怪。
  羅映雪的臉色變得比春天的天氣還快,一下子又推開了沈寒,神色嚴肅地告誡著,“不管,你今天一定要乖乖地把那卷錄音帶聽完!”
  “好啦,好啦。”她好像在威脅小孩子吃藥喔!
  “喂,你相不相信打是情,罵是愛?”得了沈寒的允諾,羅映雪又好心情地開起玩笑。她好整以瑕地交疊著雙臂,帶著狡黠的笑容將眼神瞟向隔壁的總經理辦公室。
  沈寒一會過意來,拿起桌上的報表紙就往她臉上砸去,“我最愛你了!”
  ***
  沈寒猶豫了一會兒,勉為其難地打開抽屜,拿出映雪交給她的錄音帶。她戴上耳機,轉至適當音量,開始“折磨”起自己的耳朵。既然答應了映雪,再怎麼苦不堪言也只有忍耐了。
  其實,不看那張臉,那個人的聲音還算好聽。不過,他的講詞未免太無趣了,一板一眼的,都沒穿插任何笑話。
  沈寒忘了自己並不愛聽笑話。以前念書時,她最討厭的就是嘩眾取寵、只講笑話而不上正課的教授。唉,誰教趙之愷礙她的眼?她處處挑剔也是其來有自。
  可是……她愈聽愈臉紅。
  難怪她志得意滿提出的企畫案會一一慘遭駁回,因為幾乎每一個趙之愷所強調勿犯的錯誤,她都犯了嘛,方向更是與公司既定的目標背道而馳。同事們一定都把她當笑話看!
  可能是自己在外國念了兩年書,和台灣商界脫離太久了。沈寒無奈地歎口氣,拿出紙筆記下重點,又把企畫稿上的流程圖做了大幅度的修改,她甚至覺得趙之愷講的比她在芝加哥大學的教授還要好。
  當然,他那種草莽鄙夫,一點學術氣質都沒有。哼!真是枉費了那一副好腦筋,要是他的腦子是長在她項上就好了……
  媽的!沈寒敲了一下自己的頭,什麼鬼念頭嘛!怎麼可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更何況那個“他人”還是個敵人呢。
  這時,敲門聲響了起來,八成是映雪那個丫頭窮追不舍地前來視察進度吧。
  “請進。”她刻意裝出嬌滴滴的聲音,映雪喜歡聽嘛。
  沈寒一抬頭,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該死,進來的人居然是趙之愷!
  “沈寒,約瑟夫在會議室等你。”趙之愷聽到沈寒溫柔的嗓音,心情稍稍好轉。約瑟夫堅持要和沈寒直接用英文談合約,而他的英文的確沒有好到可以直接和外國人談判,一口氣只能憋在心裏。
  柯虹穎做了他兩年的秘書,他一直只叫她柯小姐;對于沈寒這樣一個位高權重、不好相處的女人,他反而打從一見面就很自然地喚她的名字。只不過,他自己並沒發現這個微妙之處。
  再者,他今天根本不必親自來傳話,簡直是跑到死對頭面前自取其辱嘛。
  “我和他單獨談合約?”果然,沈寒看趙之愷一臉土色,故意挑了挑眉,問了個心裏有數的問題。哈哈哈,終於也有他無法著力、非她出馬不可的時候了。
  “是,你毋需做任何讓步,千萬別簽一份喪權辱國的合約回來。”他沒好氣地打壓她的洋洋得意。好在他的辦公室可監控會議室的動靜,否則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沈寒一個人和約瑟夫談判。
  “就算你是慈禧,我也絕非李鴻章。”沈寒開心地抱起文件夾離去。
  趙之愷站在她的辦公室裏,瞪著她遠去的嬌俏背影。她很伶牙俐齒啊,擺明瞭諷刺他是庸君、贊揚自己是賢臣。真不要臉!辦起事情有耍嘴皮子的功力就好了。哼!上班時間還聽音樂,她以為自己還是個無憂無慮、不須對任何人負責的學生嗎?
  想是這麼想,他還是很好奇像沈寒那樣一個講究品味的女人,究竟都聽些什麼音樂?
  他忍不住走到她的辦公桌前,戴起桌上的耳機並按下Play鍵——
  怎麼……怎麼會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驚愕之餘,不經心地瞥見沈寒攤在桌上的筆記本和企畫稿。或許她並不是個花瓶,只是她的外貌裝扮、她的言行舉止看起來都像是個一心追求享受的富家千金。
  他翻了和她的企畫稿,笑了。
  沈寒,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我現在所認識的是幾分之幾的你呢?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揭開你的神秘面紗。難得的,一個眼裏只有事業的男人對自己許下了個特別的承諾。
  ***
  糟了,桌上的東西沒收,該不會被趙之愷發現她在竊取他的智慧財產權吧?!
  沈寒和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約瑟夫談話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匆匆離開辦公室,錄音帶、筆記本和企畫稿都沒收,心中不禁暗暗著急,就怕自己往後在那個討厭鬼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
  “實在很抱歉,我三點還有個會要開,我想,合約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沈寒強顏歡笑地對約瑟夫撒了個謊,暗示他速速簽約。
  “和你談當然沒問題,晚上一起吃個飯吧。”約瑟夫故作瀟灑地簽了早就該簽的約,著迷地看著眼前的東方美人。一身仿德國軍裝的卡其布料衣裙,襯出她特有的野性美,而且她瘦歸瘦,該長肉的地方可是一點也不馬虎。嗯,她也許就是憑著這副身段才升上那麼高的職位,如果他也能一親芳澤就好了。
  “不行耶,我和趙總約好了一起去吃飯。”沈寒當然看得出那個老色鬼的意圖,狡獪地使出一石二烏之計,挑撥他和趙之愷的關系。
  “你和他不止是上司、下屬的關系嗎?”約瑟夫挑了挑眉。那個一點都不像出身上流社會的男人,憑什麼得美人為伴?八成是濫用職權,威脅兼利誘沈寒就範。
  “我們分得很清楚的。”沈寒嬌羞不勝的辯解,更加讓人想入非非。
  趙之愷,你休怪我手下無情!我至少教會你這輩子絕對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像我這般蛇蠍心腸的女人。
  約瑟夫冷笑了一聲,“權力是最好的春藥?”他一樣可以讓沈寒在文華奇坐擁一席之地。
  沈寒輕易地洞悉他齷齪的念頭。“事實上,‘永昌’是我家開的。比權力,他遠不及我呢。”
  看著約瑟夫鐵青了臉,她毫不遲疑地告辭離去。找一個不起眼的男人來氣一個自視甚高的男人,效果真是非同凡響啊!只怕趙之愷日後會死得不明不白,處處被約瑟夫刁難。
  話說回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對方若沒有合作的誠意而只是一心想佔便宜,這種錢不賺也罷!不過,到時候她不會忘了羅織趙之愷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
  沈寒帶著合約回到辦公室時,趙之愷已經不在了。她拍拍胸脯,松了口氣,心上的一顆大石頭終於放了下來。
  可惜,她的笑容維持不了太久。
  桌上的東西雖然看起來像是沒被動過,但企畫稿已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筆記本上兩行工整的留言——

  沈寒:
  我拿走了你的企畫稿。大致來說,尚能符合我的理想。你不如想像中無能。
  留言沒有署名,但她百分之百確定是那個不尊重別人隱私權的王八蛋寫的!沈寒氣得握緊了拳頭,生平第一次見識到有人能把贊賞的話說得那麼心不甘情不願,諷刺意味十足。
  但不可否認的,得到頭號敵人的贊揚讓她有些暈陶陶的,一顆心更是漾起了異樣的情愫……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6:58

第三章

--------------------------------------------------------------------------------

  跟趙之愷共事了三個月,沈寒覺得只能用“工作狂”三個字來形容他。唉,像他那樣不苟言笑的男人,真是缺乏情趣到了極點,整天只曉得工作、工作、工作,她實在搞不懂怎麼會有那麼多女人含羞帶怯地向他示好?可能是看上了他很會賺錢吧?!時代新女性自然有辦法自個兒出門找樂子。
  相形之下,她姊姊活像上一個世紀的女人。現在的她把全副心力都奉獻給婆家的事業,再也不插手“永昌”的營運,今天兩姊妹聚餐時,姊姊還授權她出面找趙之愷談續約。
  “姊,你認為我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嗎?”沈寒一點都不想攬下這份差事。趙之愷的行情隨著“永昌”業績的攀升而水漲船高,她勢必得放下身段,好言好語地同他談條件、容忍他拿喬,平白辱沒了自己的人格。
  “你當然可以啦。只是公司有他在,你不是如虎添冀嗎?”沈靜一臉的諂媚。
  如虎添翼?她才是那雙欲振乏力的翅膀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幾時學了你那個花心老公油嘴滑舌的那一套?”沈寒不滿地嘀咕著。
  “小寒!”沈靜企圖端出做姊姊的架子,制止她的出言不遜。“子揚說你常欺負他。”
  天啊!這個男人有沒有種啊?在外頭受了委屈,回家找老婆告狀不說,還要她來替他出頭?
  沈寒吊兒郎當地搭上姊姊的肩膀,“他得了我們沈家的至寶,看點我的臉色也是應該的啊。”事實上,她給的臉色可不止“一點”,如果她是張子揚的父母,他一定寧可自己是個無家可歸的小孩。
  “別這樣啦,人家子揚的弟弟、妹妹對我好好,他爸媽也把我當女兒疼……”沈靜的婉言被硬生生地打斷。
  “stop!”沈寒擺了個投降的手勢,“這不是我們今天要談論的主題吧。”她在心裏暗自歎息,模範生姊姊被大惡魔姊夫帶壞了。
  “對喔。”沈靜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勇於承認自己的錯誤。“子揚說很多公司想挖趙之愷,你也知道職場上‘滾石不生苔’的定律,通常都是不停跳槽的人加薪加得快。我想,我們談判的底線就定在他原薪的兩倍,然後我讓出手中一半的持股。他若成了‘永昌’的老闆之一,我們就不用擔心他被挖走了。”
  姊姊雖及時迷途知返,轉回正題,但她何必拿她老公的名字當發語詞呢?張子揚到底對她下了什麼蠱?
  “你瘋了!”對于姊姊合情合理的分析,她只能下如此結論。沒有一家公司會出這麼高的價碼,因為他根本不值!
  “那種人喜歡的是工作而非錢,我們給他一大堆工作和可供三餐溫飽的薪水即可。省下來的錢不防替他保個人壽險,受益人寫上公司或我的名字,以便在他積勞成疾、鞠躬盡瘁時大撈一筆。”瞧,她多有遠見啊。
  沈靜被她驚世駭俗的建議嚇著了,小寒平時不是那麼刻薄的人啊!
  “小寒,傳言你們不合的消息是真的嘍?!”那麼,只怕再好的條件也不能引誘一個有志青年留下來受氣了。遺憾啊!
  沈寒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她優雅地招來咖啡廳的服務小姐,為她又添了杯冰開水。
  “不管如何,你先試試看。不行的話,我再請子揚出面為你們當和事佬,順便關說他留下來。”沈靜依舊不肯死心。
  問題在於她不想和他和好,也不想要他留下啊。不過,這些話自然不能在姊姊面前提。
  “拜託,只怕他們兩個男人聯手對付我。”話雖這麼說,卻也可見張子揚很護著姊姊。否則,他和他聰慧的老婆皆推崇備至的人才,他何不自己挖過去算了?競宇集團才是最出得起價的人,更別說他們兩人之間還有一段淵源了。張子揚不是對他沒興趣,只是忍痛割愛。
  “這件事我們暫且擱一邊,嗯……”頓住了話,沈靜小心翼翼地想用最婉轉的方式說出。
  沈寒一臉的戒慎恐懼,居然還有比這件事更重要的?八成不是好事!
  “姊,我下午還有件case要談,有什麼話你就直說了吧。”
  “子揚想幫你介紹男朋友。”她可憐兮兮地低垂下頭,只因料准了性烈如火的妹妹會翻臉,果然——
  “他會安什麼好心眼?准是找些其貌不揚、腦袋不靈光的紈褲子弟來尋我晦氣!”可惡的張子揚,竟然使出這麼沒品的招數來報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對男人的信心、興趣都已蕩然無存,更別說是一匹素行不良的種馬替她介紹的人選了。張子揚的臉蛋、身材還過得去,可有錢的癩蝦蟆不在少數呢。
  她氣呼呼地繼續發飆,“回去幫我警告你老公少做無聊事,有時間的話和你生些小孩來帶,別多管他人的閒事!”
  沈靜霎時露出了嬌憨的笑容,“喂,我懷孕了。”
  “嗄?”沈寒還沒罵夠,就被突如其來的喜訊嚇到了。“……幾個月了?”姊姊也真是的,一點都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這種事應該先說的嘛。
  “兩個月。”
  “你老公知道嗎?”奇怪,姊姊的身材沒什麼變化耶。
  “當然知道啊,他陪我去檢查的。”子揚樂得什麼似的,還異想天開地想請全婦產科的員工吃飯,為他有孕在身的老婆和未來的小孩打好關系。
  “那你再幫我警告他,千萬別趁著你懷孕時在外頭亂來。”
  “小寒,你不能因他的過去而否定他一輩子啊。”沈靜溫柔的淺笑直是懾人心魂。
  沈寒因著她的話而愣住了。誰沒有過去?她自己不也常常難過別人因她不名譽的過往而輕視她嗎?
  這時,皮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她趕忙拋下腦中的思緒,接起電話。
  “寒,你跑哪兒去了?那個人要你立刻‘滾’回來開行前會議。”雖然趙總破口大罵的人是沈寒,可是聽訓的人是她啊!羅映雪覺得自己實在有夠無辜。
  “告訴那個混帳,我馬上到。”趙之愷大概凶過映雪了,她的口氣委屈得緊。
  一收起手機,看到的就是姊姊憂心忡忡的面容。她一定是聽到電話的內容,擔心起她和趙之愷之間水火不容的局面。
  “喂,孕婦要隨時隨地保持愉快的心情喲。”沈寒扮了個鬼臉。
  沈靜實在笑不出來。“答應我,讓著點。”
  “好啦,我先走了。你小心點喔!”陪盡笑臉的沈寒一轉身,立時滿臉的殺氣騰騰。回到公司,第一要務就是找趙之愷替映雪出氣。
  ***
  “總經理,我們還要再等嗎?”柯虹穎看趙之愷一臉不悅,故作為難狀地開口。
  羅映雪狠狠地瞪向她,心裏暗自著急不已。寒也真是的,在人後認真盡職得不得了,偏生攤在臺面上的所作所為時常落人口實。
  “你先把資料發下去。”趙之愷頭都沒抬,繼續在手提電腦上修改新商品的介紹文案。為了業務機密的緣由,他特別把這份工作交給沈寒,她做是做了,卻沒先將作品呈上來,而他今天中午才想起來,親自去找她的特別助理要。明天就要呈案給顧客,時間緊迫,他只好自己動手修改,沈寒還太嫩了。
  “羅小姐,你聯絡上沈副總了嗎?”其實說到談生意,沈寒並不是非出席不可。他的目標在於把她調教至可以獨當一面,不止是繁瑣的專業知識,她的待人處事也亟須加強。
  “聯絡上了。”羅映雪點了好幾個頭保證著。
  “她怎麼說?”沈寒太過分了,讓那麼多主管等她一個人。
  “她說她馬上趕回來。”羅映雪當然不會笨到把沈寒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趙之愷聽。
  “沈副總真好命,一頓飯吃了快兩個小時還沒吃完,該不會是和男朋友幽會去了吧?”柯虹穎的口氣尖酸得不得了。沈寒仗著自己長得好看,到處勾搭男人,她早就看她很不順眼了。好在她為人很膚淺,沒把趙總列為目標。不過就算她喜歡趙總,趙總也不會看上那種潑辣的女人。
  趙之愷聽了柯虹穎的話,心情頓時變得很惡劣,她有什麼內幕消息嗎?他一直以為沈寒沒有男朋友,好幾次臨時通知她和客戶吃飯、簽約,她都是一口應允,從來不曾推說有約會。話說回來,她要怎麼談戀愛是她的自由,他在乎的應當是她不該耽誤了公事……但真的只是這樣嗎?他不敢捫心自問。
  不曉得沈寒的新任男友是什麼樣子,她應該不會倒楣到每一次都遇人不淑吧?!她是個值得珍惜的好女孩啊。趙之愷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照理說,她的優點寥寥可數,缺點倒是罄竹難書。
  “哎喲,柯秘書,我們沈副總嘴巴小,吃起飯自然慢了點,真羡慕你嘴大吃四方的本事耶。”羅映雪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柯虹穎老愛裝清純、扮清高,隨便臆測別人的私事,無聊透頂。
  “你……”柯虹穎氣得險些失了形象時,沈寒正好進入會議室。她立刻話鋒一轉,露出了莫測高深的笑容,“沈副總氣色好好喔。”
  沈寒聽得出她話中有話,但又不知道她在扯些什麼,不禁皺了皺眉,一臉茫然地望向羅映雪。羅映雪做了個莫可奈何的表情,示意她別同小人計較。
  “你遲到了。”趙之愷的聲音很平淡,在同事們面前,他須留幾分面子給她,尤其是素來與她不合的柯秘書也在場。
  “我今天中午陪大老闆吃飯。”她辯解得有些心虛。她和姊姊公事談不到幾句,大半時間都在敘舊。
  “對嘛!像沈副總這樣漂亮又有錢的女人,和韓樹誠那種人交往太自貶身分了,找個老闆級的人物才搭調嘛。”柯虹穎曲解了沈寒的意思,每一句話都極力明褒暗貶。她一點也不在意“永昌”是沈家開的,反正她打定主意要和趙總同進退,“永昌”不會是他們久留之地。
  “柯秘書,這裏沒你的事了。麻煩你去把這份檔案列印出來。”趙之愷突然覺得柯虹穎很可憎。他從來沒見沈寒對她不客氣過,但是她卻已經不是第一次詆毀沈寒了。
  沈寒咬牙切齒地坐到羅映雪身邊的空位,她想要做到公私分明,是以稱姊姊為“大老闆”,壓根沒想到她的話有多容易教人誤會。而會議室裏的其他主管聽到柯秘書那麼不上道的話,都尷尬地低下頭,假裝翻閱手上的文件。
  沒有柯秘書在一旁,趙之愷只好自己關掉會議室的燈,將電腦螢光幕上的檔案投影在前方的白色牆壁上。會議室裏一片黑暗,但牆上幅射出的柔黃光束使得他將每個人的一舉一動瞧得清清楚楚——大家都聚精會神地在聽他介紹新產品的賣點,除了沈寒和羅映雪。她們兩人狀甚親昵地竊竊私語,臉上的表情既誇張又豐富。他很氣沈寒明明不笨的人,為何做起事來總是我行我素、漫不經心的?
  趙之愷出人意料地關掉電腦螢光幕、開了燈,在主管們面面相覷中望向始作俑者,“兩位小姐說夠了嗎?”
  “我們的音量不至於打擾到會議進行吧。”沈寒邊安撫慌張的映雪,邊攬下了回話的責任。
  她臉皮真厚!只要是稍稍有點羞恥心的人,早忙著找地洞鑽了。既然如此,他何必費心替她留情面?
  “這個case關系著未來兩年的業績,該死的你卻不當一回事?!”
  可憐的其餘眾人從沒見過趙總發火,動作一致地又低下頭翻閱手上的檔。等會議結束,恐怕每個人都能把文件內容默寫出來了。
  “映雪。”沈寒的口氣活像清宮劇裏尊貴的太后喚著小丫頭。
  “是。”羅映雪和她默契十足,硬著頭皮站了起來。主子什麼事都替她擋著,今天就是她粉身碎骨以報的時候了。
  “今天的會議主要在討論我們公司新研發出的液晶顯示器。這個產品即將問市,首先要感謝研發部門李經理半年多來的努力……不!李經理,你實在太謙虛了……各位現在看到的這張投影片就是這個顯示器的剖面圖……”羅映雪卯足了勁模仿趙之愷的口吻,連他穿插的感謝詞也沒有省略,害得在場的主管們強咬著下唇,極力忍住快要泛濫而出的笑意。
  羅映雪足足唱了五分多鐘的獨角戲,才把趙之愷講過的內容復述完畢。趙之愷覺得好氣又好笑,好好的一個會議竟被她們搞成一出鬧劇。他無奈地繼續未完的會議流程,可恨的是,他的心神一點一滴地流散,腦海裏不停縈繞著一張閃著勝利光輝的臉龐,只剩沉穩的聲音無意識地講著熟得不能再熟的產品簡介……
  寬敞的會議室籠罩在如電影院般的幽暗氛圍中,羅映雪在大展長才後,忽地從恍惚的情緒中清醒。
  完了,鑄下大錯了!趙總什麼都沒說,可是這種冷靜自持的人一旦採取報複行動,才是最嚇人的。她羅映雪是死有餘辜、死得其所,就怕趙總嫌她不夠分量,拉著沈寒為她陪葬。沖動行事的快感不再後,她不禁害怕起來,天曉得她有多貪生怕死。
  “寒,你猜他心裏在想什麼?”她哭喪著一張小臉,輕顫地扯著沈寒的衣擺。
  “放心!有我罩你,你怕什麼?”沈寒貼近了她低語。
  “我猜他一定想殺了我。”就算趙總不會無聊到派她去掃廁所,她也沒有好日子過了。單單是想到每日相遇,他不友善的眼神冷冷地射向她,無聲地說著“羅映雪,你給我記住!”的畫面,就覺得她的未來一片黯淡,前景堪憂哪!嗚……天地良心,她一直很敬愛趙總的,今日的得罪實在是情非得已啊。
  沈寒微揚起漂亮的唇角,帶著笑意的聲音輕輕傳入羅映雪的耳朵,“我猜他一定很懊惱地想,怎麼我在‘永昌’兩年,沒注意到這個曠世奇才,沒將這個可愛的小美人攬為己用呢?”
  “少來!”羅映雪氣苦地推了一下沉寒。
  “不信我們來打賭。”沈寒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整個人都快飄了起來。
  “好,滬悅庭的晚餐。”主子太沒有人性了,在這種危急存亡之秋還挖苦她,好歹她也護駕有功。
  “一言為定。”看著他當眾顏面無光、一臉土色,花個幾千塊和映雪慶祝一下也是應該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7:11

  ***
  結束了冗長的討論後,主管們陸陸續續離開會議室,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趙之愷收拾完成疊的資料,才發現會議室裏還剩兩個鬼鬼祟祟的女人。
  怎麼?風頭出得還不夠,非要再奚落他一番才甘心嗎?
  他冷漠地瞪了她們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出會議室,他才不會笨到去自取其辱。
  氣歸氣,但這個有趣的突發事件的確使得今天的會開起來有意思多了。羅映雪一心二用的本事固然厲害,她和沈寒一搭一唱的默契更是驚人。
  他邊回想著沈寒勝券在握的得意神情,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出人意料地,羅映雪怯生生地喚住了他,小步地跑到他面前站定。她欲言又止,回過頭遲疑地望著還站在會議室門口的沈寒,仿佛在祈求確切的指示。沈寒則優閒地把雙臂交疊在胸前,嘴角的淺笑帶著一份幸災樂禍的意味,直教羅映雪愈看愈心慌。
  趙之愷心裏很清楚,羅映雪絕對不是來道歉的。他定定地瞅著沈寒,她粲然的眼神卻逼得他不得不調開視線。
  “趙總,我……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羅映雪決定自立自強,欠缺血性的沈寒根本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觀。
  趙之愷不知道羅映雪可憐兮兮的樣子是不是在作戲,但兩軍交戰,不殺來使,一切的帳,他會記在沈寒頭上。
  “問吧。”他的口氣莊嚴卻不強勢,好像一點都不記恨她适才的失禮,羅映雪心中的罪惡感不禁成直線上升。天啊!她怎麼會助紂為虐、殘害忠良呢?
  她清了清喉嚨,才問出連自己都覺得很可恥的問題,“請問在我復述會議內容的那一刻,你心裏在想什麼?”要不是為了滬悅庭的晚餐,打死她都不會來丟這個臉。
  趙之愷雖然被她問得一頭霧水,還是一本正經地告訴她答案,“我在想,為什麼我在‘永昌’兩年,沒發現你這般能幹?否則我一定會找你當特助。”
  他誇人的話一說完,羅映雪的俏臉就垮了下來。她回過頭,拋了一個哀怨的眼神給沈寒,“你贏了!”
  她輸得不甘不願。這是什麼世界?竟教她一夕之間賠了夫人又折兵!她提出這個賭約是想敲詐沈寒一頓的,而沈寒也擺明瞭要掏腰包請客,誰知會弄巧成拙?
  兩個八字相克、處處針鋒相對的人怎麼可能會有相同的心思?唉,難不成她要怪自己太優秀了嗎?
  沈寒踩著輕巧的腳步晃過她身邊,笑得好溫柔地說:“我們凱悅見。”
  羅映雪嘟著嘴,垂頭喪氣地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看似遙遙無期的座位。
  “沈寒是什麼意思?”趙之愷忍不住擋住了她的去路。
  “我們賭你心裏在想什麼,沈寒贏了。”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眼前好像飛舞著一張張長了翅膀的鈔票。心痛啊!
  趙之愷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沈寒猜中了他的心思?那個和他格格不入的女人?
  世上聰明的女人不少,卻只有沈寒在電光石火間和他心靈相通……如果他為著這種事而感動,算不算太過濫情?
  ***
  隔天,趙之愷和沈寒約了下午兩點去參加業界的新品發表會。
  這一次與會的科技公司都排定了次序上臺介紹各自的產品,會場還有區隔開來的展示空間。每家公司都會在現場提供下單的服務,當日的葉績高低被視為今年獲利能力的前哨戰,也是工商媒體不會遺漏的報導焦點,是以每家公司都嚴陣以待,不敢掉以輕心。
  “永昌”為了此次的盛會,可以說是精銳盡出。工作小組在上午就按照既定的計劃前往會場部署,總經理和副總經理連袂出席,也顯示了公司對這場發表會的重視。
  趙之愷在昨日的行前會議上,主動把上臺發表的機會讓給了沈寒。今天午休時,他特別把沈寒叫來演練一遍。看來她是下過一番工夫,把公司新推出的液晶顯示器的特點,钜細靡遺地記了個清清楚楚。
  “你和你的特助都像背書機器。”趙之愷戲謔地揚起唇角,搖了搖頭。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不假思索地流而出,完全遵循昨日會議上所決定的行銷策略。
  “沒辦法,年輕人就是記性好。”她挑釁地回應了他的嘲弄。其實她好緊張,她並沒有嘗試爭取上臺的機會,因為她根本不認為趙之愷會放心把這麼重大的任務交給她,他已經不止一次罵她是扶不起的阿斗。這回不曉得他吃錯了什麼藥?
  “對了,昨天你姊姊跟你說什麼?”大老闆交代的事,他應該有資格過問吧。
  “嗄?”沈寒被他突如其來的問話弄糊塗了。他怎麼知道她昨天和姊姊一起吃飯?
  “記性好?!”他冷哼了一聲,“你昨天遲到的藉口,不是說陪大老闆吃飯嗎?”
  沈寒愣了一會兒,對于他沒有誤解她的話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也有些說不上來的欣慰感覺。
  “她叫我找你談續約。”總不能把姊妹倆的私房話和盤托出吧?!
  “條件呢?”他饒富興味地問著。這個公司的組織說來微妙,董事長不管事,還派出副總經理找總經理談合約。
  他很耶!好像她開口的數字若不是個天價會侮辱了他似的。
  “我說不用了!像你這種人,喜歡的是工作而不是錢,給你一大堆做不完的工作和可供三餐溫飽的薪水就很便宜你了。省下的錢就幫你保個人壽險,受益人寫上公司或我的名字,好在你積勞成疾、一命嗚呼時大撈一筆。”她硬是把昨日的玩笑話變本加厲地說給當事人聽。氣死他最好!
  沒想到他竟大笑了起來。變態的男人!
  “我不會續約的。”他老老實實地表明態度。他不會和沈寒討價還價,把她要得團團轉後再告訴她不續約;盡管那樣做准可把她氣個半死,但那不是他的作風。
  “已成定局?”她該額手稱慶的,可是心上卻沒來由地泛起了一股失落感。這陣子,她被他吼罵得習慣了,而他罵婦罵,卻也讓她跟進跟出地學了不少東西。他一走,她鐵定扶正,但日子一定會少了很多刺激。
  “對,已成定局。”他很肯定地點頭。
  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就不知他的下一站在哪里?以後還見不見得了面?
  怎麼現在就有點捨不得了?
  沈寒,你醒醒好嗎?那張可厭的臉還要在你面前晃蕩一季呢,多麼漫長的折磨啊,會捨不得才怪!沈寒努力地為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務必要劃清敵我界線,才有勝出的一日。
  “我們該出發了。”趙之愷喚醒了沉思中的沈寒,自己也思索起一個問題——
  如果沈寒開口求他,他會留下嗎?
  應該不會吧?!開創自己的一番事業是他長久以來的夢想,更何況,沈寒巴不得他快快走人。
  不如從何時開始,他無可救藥地注意起沈寒的一切舉動。常常,他只是站在遠處看著她的一顰一笑,兩人之間像是隔著永難跨越的距離。她的美貌、她的時髦裝扮、她良好的家庭環境,甚至她姊姊的嫁入豪門,都讓他覺得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但是,和沈寒相處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自在——她有什麼說什麼,不曾同情過他的出身,還很認真地把他當成一個急欲打倒的競爭對手。
  她冷熱不定的個性,或許造成了她一路走來跌跌撞撞的命運,但她永不妥協的旺盛生命力卻是他所欣羡的。愛恨分明的她篤定是個勇於追求幸福的人,等到上一段情傷結痂淡去,她破繭而出的美麗將會屬於那個擁有她的幸運男人。
  那個人不會是他,但他衷心盼望她幸福。
  兩個各有所思的男女一走出總經理辦公室,就硬生生地被拆散了。
  “趙總,你為了調教沈副總上臺亮相,午餐都沒吃吧。這是我特別為你准備的,都是你愛吃的喔。”柯虹穎攔下了趙之愷,遞一個午餐盒給他。
  睜眼說瞎話!柯虹穎怎麼可能知道他愛吃什麼?他從不挑食。柯虹穎極盡所能地貼近他,他尷尬地望了沈寒一眼,她只笑了笑,逕自走到電梯口等他。
  他回了一句“我不餓”,便冷然地往前走。
  誰知道柯虹穎很有技巧地移位到他面前,伸手整理了下他的領帶,甜甜地仰頭一笑,“這樣好多了。”
  示威性的語氣彌漫了整層樓,除了她自己,每個人都看得出趙總的不悅,有志一同地埋頭猛做自己的工作。此時無聲勝有聲啊!
  他略顯狼狽地進了電梯,身旁的沈寒沖著他直笑。
  “喂,好貼心的秘書喔!我也沒吃午餐啊,就不見有人替我准備。”其實她十點多才吃早餐,現在一點都不餓。姓趙的若真是為了她才沒吃午飯,倒教人有點過意不去。她印象中,男人都是很會吃、很容易餓的。在美國念書時,看著班上男生午餐可以吃掉兩個巨大的雙層漢堡加超大杯可樂,就讓她胃口全失。中國人會吃,美國人一樣不含糊。
  “你很多嘴?”他討厭她話裏的曖昧成分。
  “你看不出她在喜歡你嗎?”她從來不是個碎嘴的女人,今天卻是有些話不吐不快。
  “你還說?”他忍不住朝她發火。這個女人八成不知道“識相”兩個字怎麼寫!
  “雖然我不太喜歡柯秘書,可是她幫你打領帶時,看起來好幸福喔。”她愈說愈心酸,“幸福”是離她很遠很遠的東西。而且,她也不會打領帶。“你們兩個挺配的耶,她……”
  她的話聲止於倏然覆上的兩片嘴唇。老天,她不敢相信趙之愷會吻她!他將她的身子緊壓在電梯裏的牆上,狠狠地掠奪她的唇瓣,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流竄著的欲望。這不是她的初吻,然而她的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卻沒想到應該要推開他才對。
  這個可惡的女人!叫她別說了還說個不停。她說她討厭柯虹穎,又說他和柯虹穎很配,一個女人還能怎樣糟蹋一個喜歡她的男人?成千上萬的自製細胞同時罷工,他絕望地任情感主宰了他。早就知道喜歡上沈寒會萬劫不復,他還是陷了下去,不顧一切後果。
  隨著他的唇舌更霸氣的挑動,沈寒才突然從錯愕中清醒,用力地推開他後,心有不甘地甩了他一巴掌。
  像趙之愷這種看起來無情無欲的男人,居然也會侵犯她?!可悲的是,她要是說出去,別人一定會以為她忝不知恥地在造謠生事。她壓根沒想過他會接吻,而且吻的是她!並不是感覺不好,可是他的動機太過卑劣,他純粹在報複,報複她腦筋不對勁而說出的無聊話。
  趙之愷的膚色並不黑,清脆的響聲過後,平滑的臉上驟然浮現一個淺紅色的手印。他撫著熱辣辣的面頰,氣焰不減地回視怒瞪著他的沈寒。他承認自己做錯了事,可是他心底一絲一毫的悔意都沒有。
  “我要你馬上向我道歉!”沈寒氣急敗壞地吼著,試圖要扳回一點顏面。她竟然傻傻地讓他吻了那麼久才曉得反應,一想到這一點,她就無法原諒自己。
  “我不會道歉,”他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因為我想做的不止這些。”是沈寒艷光四射的酡紅雙頰帶給他排山倒海的欲念,給了他一吐心聲的勇氣。
  電梯適時地到了一樓,稍稍舒緩了密閉空間裏劍拔弩張的氣氛。沈寒氣沖沖地跟在趙之愷身後出了電梯,恨不得能對他拳打腳踢一頓,問題在於她怎麼可能打得過他?若非今天的發表會十分重要,她早拂袖而去。
  恨恨地上了趙之愷的破車後,她才從車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唇被蹂躪得有多徹底,口紅整個暈了開來,唇瓣也略微紅腫,泛紅的臉龐上還有殘餘的激情在蕩漾。
  側過頭看了那個罪該萬死的男人一眼,才發現他的唇也沾染上重重疊疊的模糊唇印。她氣得渾身發顫,從皮包裏抽了兩張面紙,凶巴巴地遞了一張給他。
  “擦掉!你的嘴唇上有我的口紅。”她口氣嚴厲地要他毀減掉證據,措辭卻不免讓人心旌動搖。
  趙之愷接過面紙,擦掉自己嘴唇上的口紅。沈寒拿出小鏡子,仔細把口紅擦幹淨後,再從皮包裹掏出一條今年最新成色的口紅補妝。
  “你不擦口紅比較好看。”他說的是真心話。沈寒的唇水嫩而紅艷,何必塗上口紅,遮掩住天然的美色?
  沈寒白了他一眼,他這種不懂流行為何物的男人,也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詞?一氣之下,她不及細思就搖開車窗把那支用沒幾次的名牌口紅往窗外扔。
  “你幹嘛?”她又在耍什麼大小姐脾氣了?
  “連你都嫌難看的口紅,我留它何用?”不是不心疼,但氣急攻心下,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一定得做些什麼來發泄怒氣。
  笨女人!他嫌的是脂粉汙顏色,又不是說那條口紅難看。她真的很任性,一條新口紅說扔就扔,眉頭都不皺一下。為什麼他會喜歡她?沒有道理啊!
  “你很浪費,更可惡的是不該亂丟東西,製造垃圾。”他面無表情地教訓完她才啟動車子上路,差點沒把沈寒給氣得跳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7:43

第四章

--------------------------------------------------------------------------------

  惡有惡報!那個膽敢占她便宜的大混蛋,車子開到一半就拋錨了。
  沈寒幸災樂禍地冷笑著,不一會兒就暗自叫糟,她興奮個什麼勁?趕不上發表會就慘了!
  趙之愷低咒了一聲,忿忿地下了車,卷起袖子就彎身到車下東弄西弄的,看起來駕輕就熟,可見他的破車一定常常出錯。
  “喂,趙總經理,”沈寒跟著下車,雙手叉腰,站在一旁睥睨著汗水直流的趙之愷,頗有居高臨下的氣勢。“你拿公司那麼高的薪水,居然開這麼爛的車,你存心丟公司的臉啊?!”說來就令人不服氣,她以前當總經理時,薪水還不及他現在的一半呢,物價上漲得再快也不到換不起車的地步啊!
  “你以為人人像你一樣好命?”他低頭繼續修車,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又不需要養家活口。”他能多歹命?八成是把錢花到不正當的地方。像她,辛辛苦苦地上班賺錢,然後穿漂亮衣服、開部價位中等的進口跑車,她覺得很心安理得啊。
  此時,趙之愷已修好車,站了起來。他微眯的雙眼透著危險的警告訊息,他哪來的家好養?
  上了車,他用座椅下的濕抹布擦了擦手,沈默地發動車。
  沈寒對這樣寂然的氣氛很不能適應,忍不住孩子氣地說:“我又不是故意說你是孤兒。”
  他一個緊急煞車,將車停在馬路邊。這個女人,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去年,我小時候住的那家育幼院的地主急須用錢,有意把土地收回,我拿了一筆錢把地買下,其他賺的錢,我都做了投資,准備用來創業,所以才委屈沈小姐你坐這麼爛的車。”他一臉倔傲地瞪著她,“這個解釋,你還滿意嗎?”
  “你以為你是孤兒就很了不起嗎?我現在還不一樣是孤兒。”
  或許他的話是說得重了些,讓她氣苦得眼淚都掉了出來。可是,這個該死的女人為什麼不能設身處地的幫別人想想?她至少曾經有父母百般呵護著,還一直有相親相愛的同胞手足互相扶持,她憑什麼認定別人有條件和她過一樣的日子?
  他看了一眼表,發表會就快開始了,沒時間讓他們耗在私人恩怨上,而且他也不想和一個不可理喻的女人鬧脾氣。於是,他再度發動了車子。
  一路上,誰也不肯先開口說話,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喂,”沈寒終究沉不住氣,在將踏入會場時停下了腳步。“如果我剛剛說的話讓你受了傷……我向你道歉。”後面那句話說得囁囁嚅嚅的,她根本不習慣對人低聲下氣。
  “你待會兒好好表現。”他顧左右而言他,只因不願意去觸碰一直令他自卑的身分問題。
  “你要告訴我,有沒有原諒我?”她很堅持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如果我不原諒你呢?”他挑著眉直視她。她問話的方式好幼稚。
  這麼小心眼?!沈寒難得拉下臉卻得不到友善的回應,原有的罪惡感自動消逝得無影無蹤。“那我收回我的道歉!”她大聲嚷著。
  媽的,這個女人現實得可愛,一點虧也不肯吃。
  “我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他說著便邁開大步往“永昌”的展示區走去。
  “我當然也不是。”沈寒急步跟到他身後,很慎重地保證。不知怎的,她想跟他言歸於好,就連他偷吻她的事,她都可以不去計較。
  他露出了一抹不被察覺的寵溺之情。沈寒怎麼像個小跟班似的?
  “沈寒!”一聲遠處傳來的呼喚讓趙之愷和沈寒同時回過頭,只見一個耀眼的男人輕松地朝他們而來。
  趙之愷明顯地發現沈寒的臉色為之一變,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
  “我在節目單上看到你的名字,被降職了?”那個男人揚了揚手中的小冊子問著。
  他的口吻像是同沈寒多年熟稔,一點隔閡都沒有。而且他又高又帥,穿著料子上佳的西裝,想必是沈寒喜歡的類型吧?!趙之愷站在一旁等他們寒暄完畢,心裏很不是滋味。
  誰知,沈寒罔若未聞地撇過頭問他:“我們是不是先到展示區看看?”
  “你還記恨在心?”那個男人對她的刻意忽略,一派地不以為意。
  有愛才有恨,不是嗎?趙之愷誠心祈禱老天別殘忍到教他親眼目睹一幕金童玉女前嫌盡釋的感情戲。
  這時,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妖嬈地走了過來,親昵地挽住了那個男人的手。“遇到老朋友了?”她的口氣分明是醋意橫生。
  一個急欲宣示主權的女人,沈寒打從心底同情她。
  “從前的同事。”他揚起了一個深具魅力的笑容安撫身旁不悅的女伴,“你會不會覺得氣悶?要不要先到隔壁的咖啡廳坐坐?”
  “你對找最好了。”她得意地回眸朝容貌遠勝於自己的沈寒炫耀她的受寵,才開開心心地倚著那名男子離去。
  “我認識那個女的,她父親王聿和是‘榮英’的董事長。”“榮英”是執他們這一行的牛耳,那個男人為了江山而棄美人嗎?
  “是嗎?”沈寒不甚感興趣地敷衍著。
  “那個男的是誰?”他不曉得為何自己總愛追問沈寒的私事,這無疑又是她的另一個傷口。“你可以不回答。”他連忙加了一句。
  偏偏沈寒老是有問必答。
  “韓樹誠。”沈寒好似怕他對這個名字沒印象,搬出了他以前說過的話,“你曾經稱贊他幫天下男人出了一口氣。”
  “那是氣話。”他的口氣很急切,深怕她不相信。
  沈寒虛弱地朝他一笑,“趙總經理,您對我說過的‘氣話’還真不少。”
  趙之愷比沈寒精明幹練許多,卻遠遠不及她伶牙俐齒,被她這麼一說,心底湧上了濃濃的歉疚。其實,沈寒對他說過的難聽話又何嘗少了?
  看著她一臉心不在焉,呆愣地望著遠去的兩個身影,他覺得沈寒實在很不爭氣。那種男人還有什麼好留戀的?或者,女人對于自己獻上初夜的男人特別難以忘懷?
  而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果然影響了她在介紹會上的表現,幾度都是低頭搜尋著手上的簡報內容,才勉強把話接上。不過,台下的眾人一點不耐頂的表情都沒有,大夥兒都忙著欣賞她清新脫俗的臉蛋和玲瓏有致的身材。學理工的女人即使長得不錯,舉止也難免偏於中性,而她卻散發著渾然天成的女人味,讓大家有如久旱逢甘霖般舒暢。
  “我知道我表現得很差勁。”一下臺,她很沮喪地主動認錯,免得聽到更不堪的批評。他一定悔不當初吧?!如果他親自出馬,也不致砸了公司的招牌。
  “小陳已接了不少訂單,也有不少廠商表明了想和我們合作的意願。”他難得地想要縱容她。
  她稍稍釋懷後,一抬頭才發現正在臺上做新品發表的人是韓樹誠——他是這一次最大參展公司“榮英”的代表。他仍和從前一樣,一貫玉樹臨風、自信滿滿的姿態。
  韓樹誠和沈寒無疑是今日會場上最閃亮的兩顆星。
  “喂,你覺得他講得怎麼樣?”沈寒偏過頭問趙之愷。
  “不錯。”他下了一個很中肯的評語。一個男人要興風作浪,多多少少得有點本事。
  “比起我呢?”韓樹誠灼熱的眼光一直朝著她射來,換成別的場合,她鐵定心亂如麻,可是因為有趙之愷陪在她身邊,她竟有一份有恃無恐的安心,仍舊站在原地同他攀談。
  “比今天的你好。”他很少對沈寒說話是這麼厚道的。
  “如果他也把‘榮英’弄垮了,我們至少可以瓜分掉那家公司一半的市場。”沈寒微微笑著,卻掩不住臉上的心酸與悲涼。
  “都過去了,你別放心上。”他不願意承認這個惡女的心酸模樣讓他不舍,卻不由自主地輕聲哄著她。
  沈寒頓覺感動萬分,想不到這樣一個一板一眼的男人也有善體人意的一面。仔細看了看他,其實滿好看的,膚色很均勻,不出色的五官擺在一塊還挺協調的。
  他被她心無旁騖的澄澈眼眸瞧得有些不知所措,沈寒到底在看什麼?
  之後,他們漫步到展示區幫忙。一旁的工作人員看到他們並肩而來,不禁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感覺。趙總沉穩持重,要求嚴格但不會苛求大家有什麼過人的表現;沈副總孤傲冷漠,在工作上卻從不刁難下屬。他們兩個,哪一個來都好,偏偏天不從人願。誰都曉得他們兩個一向水火不容,講沒幾句話就會醞釀出翻桌的火氣,在公司也就罷了,至少還可提供員工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在外頭吵架就很丟臉了。將帥不和,仗還能打嗎?
  結果,他們一反常態地相安無事,大家反而覺得很不習慣。
  黃昏時分,展示會終於告一段落。其間有幾個記者前來采訪,趙之愷一律讓給沈寒發言。他們這家公司算不上最受矚目,但記者們很樂意拍張美人的照片,裝點一下嚴肅的報導內容。
  累人的一仗結束後,大家匆匆收拾好東西,便做鳥獸散。只剩動作遲緩的趙之愷和沈寒被潮湧般的人群擋在後頭。
  “晚上請你吃飯,好不好?”今天的沈寒好像不是那麼難以親近,他也不想在和她形影不離地處了大半天後,立時回去面對一室的冷清。更何況,今天他還吻了沈寒,那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仍留駐在他心上,久久不肯散去。
  “為什麼?”沈寒天真地問著。他怎麼會突然想到要請她吃飯?
  “晚飯時間到了。”他心裏很為這種答非所問的說辭汗顏,正擔心沈寒會嘲笑他生硬的藉口時,一個撼著相機的記者朝他們快步走來。
  “沈小姐,晚上方不方便幫你做篇專訪?”那位記者在工商界甚具名氣,很多富商巨賈都主動送上資料,以求他在報導中提上一筆。如今,他主動找上門來做專訪,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知要羨煞多少人。
  “對不起,我晚上有約會。”沈寒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那個慣於被捧的記者吃了這麼直接的閉門羹,委實驚訝不已,但仍好風度地說了些客套話才離去。他會成功,不是沒道理的。
  趙之愷笑笑地望著她,“你在哪里有約會?我送你去。”罷了,沈寒自不愁良夜無伴,反正他一個人也習慣了。
  “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飯?”他很笨,真的很笨!
  一瞬間,他的心上像是吹過陣陣暖柔的春風,那麼的薰人欲醉。她說的“約會”原來是指他的邀約!失而復得的滿足和喜悅溫潤了他乾涸的心湖,他很意外沈寒會答應和他吃飯。
  看著他臉上閃過了幾不可察的溫柔與深情,沈寒不禁懷疑自己看錯了眼,一股奇特的感受前仆後繼地漫過她狂野的心跳……
  “我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敲詐你的機會呢。”她畫蛇添足地解釋著自己的動機。即使再動心,也不該是這樣的男人。
  如果你願意,我不在乎被你敲詐一輩子——他勉強壓抑下不該有的癡心妄想。不過是一頓飯,與一輩子何干?
  “想去哪兒吃?”臺北市能讓她好好敲詐一頓晚餐的地方還嫌少嗎?
  沈寒神秘地笑了笑,遞給他一張名片。
  “綠色沙漠”?他連聽都沒聽過,既是沙漠,怎麼會是綠色的?管它是什麼地方,去了不就知道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7:59

  ***
  “綠色沙漠”原來是一家PUB,鮮明的招牌位於鬧區中,占地約有五十坪,趙之愷也不曉得這樣的規模算大還是小。斬石子牆上垂著爬藤類的綠色植物,室內的燈光調得很暗——一個適合都市人頹廢的地方。
  “坐哪里?”沈寒問著四下打量的他。
  他指了指角落裏孤立的一張石桌。
  沈寒笑了。那是她慣坐的位子,大概他們兩個都有些孤僻吧。
  坐定後,服務生送來兩本印刷精美的菜單。說是菜單並不太貼切,上頭大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酒名,簡單幾樣餐點只是點綴性質。
  沈寒點了一籃洋蔥圈,趙之愷則點了一客牛肉飯。
  “喂,你要喝什麼酒?”沈寒極有興致地翻閱著菜單,來PUB怎能不喝酒。
  “我一竅不通。”他毫不避諱地坦承自己的一無所知。什麼“紅色轟炸機”、“血腥瑪莉”,怪可怕的。
  “喝‘藍色夏威夷’好不好?你待會見還要開車。”沈寒很有禮貌地建議了一種很淡的調酒。
  “好。”他錯了,她偶爾也會替別人著想。
  服務生走後,他才開口道:“生意好像不太好的樣子。”
  沈寒笑了起來。“酒吧才剛開門呢,等一下會很熱鬧的。”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想帶他到這個和他的風格顯然格格不入的地方來。
  “喔。”趙之愷靦腆地點了點頭,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表——七點半。他根本不知道酒吧營業的尖峰時段是什麼時候。
  由於客人還很少,餐點和調酒很快地送了上來。沈寒邊喝著店內的招牌調酒“綠色沙漠”,邊用手抓起籃子裏的洋蔥圈蘸番茄醬吃。
  “你晚餐吃這個?”這店該不適合拿來當正餐吃,而她卻吃得津津有味。
  沈寒看了他面前的牛肉飯一眼,搖了搖頭。“那種調理包做出來的食物比我煮的東西還難吃。”
  奇怪的女人!偏要挑一個沒有好吃東西的地方共進晚餐。可是他的肚手實在很餓,很快地把一盤牛肉飯吃得一干二淨。
  “看你在吃,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沈寒目不轉睛地支頤瞧著他,“我可不可以也點一客?”她俏皮地詢問今日的東道主。
  他開始喜歡起這個地方,因為沈寒在這兒特別可愛。他揮手招來服務生,幫她點了一客牛肉飯。這時,小型舞臺上傳來音樂聲,一個男歌手唱起一首緩調的西洋歌曲,客人也明顯地多了起來。
  沈寒把新送上的牛肉飯推到兩人中間,“我們一人吃一半,好不好?”她吃不下這麼多,而且趙之愷午飯沒吃,他的肚子豈是一客牛肉飯就打發得了?
  “好。”他們兩個都沒顧慮到衛生問題,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也不覺得這種景象有什麼曖昧。
  “喲,沈寒,什麼風把你給吹來的?”一個紮著馬尾的男人自顧自地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身邊,一隻手親熱地搭上她的肩膀,嘴角則帶著一抹玩味的笑容,研究起這對狀甚親密的男女。
  “光顧你的生意啊。”沈寒被他不懷好意的眼光點醒,狼狽地瞪著他。
  “從來沒見過你帶男人來這裏耶。”老闆無視于她警告的眼神,怪聲怪氣地嚷著。
  “他是我上司。”她很嚴肅地解釋著,怕趙之愷會氣別人把他們誤會為一對。
  “只是這樣嗎?”老闆挑著訕笑的眉,依舊不肯善罷甘休。
  “我們分得很清楚的。”在一旁一語不發的趙之愷突然插了一句話。
  他的回答讓老闆很滿意,別有深意地對著沈寒掀了掀眼皮,樂不可支地去招呼別的客人。
  這句話聽起來好耳熟。
  “你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們哪有什麼要分清楚的?傑臨去前那副了然於胸的表情教她頓感絕望,這下子,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對約瑟夫不是這麼說的嗎?”他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沈寒的心眼也僅止於這個地步,老實說,沒什麼殺傷力。
  “你怎麼知道?”她大聲叫了出來,好在PUB本來就不是一個安靜的場所。
  “我辦公室的電腦可以監看會議室。”她以為他放心讓她和一隻流著口水的色狼打交道嗎?那天,看她一臉得意地誑騙約瑟夫和他的關系匪淺,明知她打的是什麼算盤,他就是生不起氣。
  天啊!他什麼時候裝的設備?沈寒臉紅心跳地撇過頭,為自己曾說過的厚顏無恥的話默哀。
  “喂,你沒帶別的男人來過這裏?”幽暗的光線、慵懶的音樂,真的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他很直接地想確定老闆那句教他心旌動搖的話。
  沈寒很清楚他想問的是什麼。“他喜歡安靜、有情調的地方。”女人在鮮花、香檳圍繞下,很難確保腦子不變笨。也是到了分手後,她才驚覺陷於愛情中的自己遷就他太多了。
  其實酒吧並不吵啊,而且可以不用壓低聲音說話,即使不是很美味的食物,吃起來也覺得自在。陷身於昏暗、偏僻的角落還讓他格外有安全感,或者是因他對生活一向沒什麼特別要求才會這麼想吧。
  舞臺上的歌手應客人點歌,唱起一首熱情洋溢的義大利情歌。吧台裏,紮馬尾的老闆和一個瘦削的酒保隨著樂聲,手腳很不安分地互相調情,教趙之愷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後,便停駐了目光。
  “喂,”沈寒伸出了纖纖素手遮在他眼前,“這樣子看別人很不禮貌。”
  “對不起。”他移開視線,自知理虧。
  “跟我說對不起幹嘛?”沈寒沒好氣地放下手。
  “難怪你們像哥兒們。”趙之愷若有所悟地發表心得。他剛剛看到老闆把手搭在沈寒肩上,只覺得很自然,並沒有什麼嫉妒或不舒服的情緒。
  “錯了!”沈寒神秘地眨了眨眼,“我們是姊妹淘。”傑比起阿奇,是比較女性化的一個。
  “喔。”他好一會兒才弄懂她的話。
  “你會不會不喜歡同性戀的人?”她低頭攪著玻璃杯裏的綠色液體,隨口問著。
  “不會啊,他們看起來很幸福。”那一對情侶的眼中似乎只容得下對方,他心裏還挺羡慕的。
  沈寒為他的答案感到錯愕,這好像不是一個生性保守的男人會說的話。以前有一次,她和韓樹誡上餐廳吃飯,正巧遇到傑和阿奇去用餐,她很開心地和他們打招呼,韓樹誠的態度卻很冷淡。
  “他們是同性戀?”她記得那時他一臉鄙夷地問,仿佛怕沾上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你對同性戀有偏見?!”她馬上動氣了。傑和阿奇都是她的好朋友,她討厭看到別人歧視他們。
  “也不是啦。”韓樹誠很會察言觀色,立時轉了口風,“我只是不能想像世界上有你這麼誘人的美女,怎麼會有男人喜歡的是男人?”
  戀愛中的女人多麼盲目!當時她絲毫不疑有他地舒綻了輕皺的蛾眉。聰明一世的她,怎會糊塗一時?
  “沈寒,上臺唱一首吧。”傑在她心事重重時,突然繞到她身邊,嚇了她一跳。
  “你會唱歌?”趙之愷驚詫地看向她。她歌藝好到可以上臺?
  “沈寒,為了這句話,無論如何你一定要上去唱。”傑一副責怪趙之愷不識貨的口氣,只盼能激她開嗓。
  “好久沒唱了。”她慵懶地歎了口氣。
  “哎唷,沈小姐,奶就賞我們個恩典吧。”傑哀叫地用手肘撞了撞趙之愷,暗示他幫腔。
  他是很想聽聽她的歌聲,可是要他怎麼說呢?
  臺上的歌手一曲暫歇,傑揮揮手示意他下臺,半拉半推地將沈寒送上臺。台下幾個時常光臨的老主顧見了沈寒,迷蒙於煙酒中的眼眸俱是一亮,忙不迭地豉掌叫好。
  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各位,今天難得沈小姐大駕光臨,來來來,開放一個點歌的機會,看看誰三生有幸啊?”傑拿起麥克風大肆吹擂一番,惹得沈寒怒目相視,她才沒把握剛好會唱客人點的歌呢。
  由於俊俏的老闆活力四射的推銷,台下頓時活絡了起來,一隻只手紛紛在空中舉起。沈寒點了一位獨坐的長發女子。
  “Becauseyoulovedme。”那位女子的嗓音低啞,桌上的煙灰缸堆滿了煙蒂,顯然是個傷心人。
  沈寒點了點頭。這首歌在她於芝加哥念書時,橫掃排行榜達數月之久,略略含悲的旋律傳唱在大街小巷,渲染出一片愁滋味。
  阿奇放下調酒的工作,向先前的歌手借了吉他,自動自發地上臺幫沈寒伴奏。沈寒不會彈吉他,他曾興致勃勃地想教她,她卻敬謝不敏,只為了怕一雙柔荑負荷不住。很可笑的理由,阿奇從此成了她的專屬搭檔。
  她清亮的聲音幽幽地唱起席捲全球的暢銷曲,宛如一個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正在大家眼前上演……
  “不錯吧。”傑坐在沈寒的位子上,與有榮焉地問。
  臺上全神投入的她,聲音裏多了一股歷練後的蒼涼,比起幾年前更適合詮釋這樣的曲子。PUB裏的客人不復喧鬧,出神地靜靜聆聽著;而那位點歌的女子已是眼角噙淚,泫然欲泣。
  “嗯。”他沒什麼所謂的音樂素養,只是單純地覺得她的歌聲很動聽。
  “你知道嗎?”傑和趙之愷素昧平生,卻自然而然地和他聊起沈寒。“幾年前有一天,有位歌手蹺班,沈寒也沒准備,便被我和阿奇架著上臺唱了一個晚上。”他的神色因回想起過往而變得溫柔,撚熄了手上的煙輕笑著,“隔天就有人捧了大把鮮花來店裏等著聽歌。結果,那天的客人一知道沈寒只是臨時客串,馬上逼我去聘她來駐唱。沈寒哪有那個時間?於是,可憐的我成了眾矢之的,被抱怨得耳朵差點長繭。更誇張的是,一個在唱片界頗享盛名的製作人還費盡心機地想要簽下她呢。”
  “後來呢?”像沈寒這樣才貌兼具,想不紅都難。
  “沈寒說她不想笑給不喜歡的人看。”傑莫可奈何地搖搖頭。可以肯定的,她不喜歡的人是比別人多上一些。
  這樣的女人難怪處處難與人妥協!趙之愷心中一動,抬眼朝舞臺上的沈寒望去,深凝的目光恰好觸著了她的,她遠遠地朝著他嫣然一笑。
  他不禁愣住了。悠揚的樂聲更肆無忌憚地釋放著蝕骨銷魂的魅惑,變本加厲地侵佔著他逐漸沉淪的心……為什麼?為什麼她偏選在這一刻對著他笑?
  瞭解她愈多,他就愈難按捺住潛伏在心底對她不尋常的情愫。她對他發怒、對他淺笑、對他說起自己青澀的過去……然而,這都只是她無心的撥動,她根本不知道他對她的心。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他像對沈寒這般,有那麼多難以自己的情緒。
  而她永遠也不會懂。
  沈寒收了最後一個音,趁大家深陷的思緒尚未恢復,沒來得及喊“安可”前,一溜煙地跑回角落裏的位子。
  “謝啦!”傑拍了拍她的肩,起身將座位歸還,重回工作崗位去處理店內的大小事宜。他得留點時間、留點空間給人家小倆口培善感情。
  “還可以吧?!”她氣息未穩,得意的問句沒一絲謙遜,擺明瞭在博君贊美。
  “比席琳狄翁差一點。”他笑了,就是不想順她的意、正面承認她唱得好。
  沈寒氣得不理他。她要有那麼完美的歌喉,早就揚名國際了,還需要待在公司看他臉色嗎?哼!他還知道這首歌是CelineDion唱的,真難得呀!連這麼好發音的名字都得譯成中文講,令人好生佩服。
  石桌上的杯盤早已見底,兩個人坐著也甚少交談,氣氛卻是怡人的自在與融洽,讓他們都沒有想走的念頭。
  此時,一個很年輕的服務生不經老闆指示,就送上了一大籃爆米花,說是要請他們的。
  “這家店的服務真不錯。”趙之愷真心地稱贊著。
  沈寒白了他一眼,“你少傻了!他是存心讓你吃到口渴,好再點酒喝。”這種伎倆也只能誑騙他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傢伙了。服務生八成看他們吃完東西、喝完酒,久久都沒有動靜,是以送上一籃爆米花,提醒他們別白白坐著,趕快加緊消費。傑手下的工讀生真是訓練有素啊!
  “是嗎?”好像有點道理。
  “我說的當然不會有錯。”她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式,看得他暗暗覺得好笑。“每一行做生意的手法不同嘛,不過賣酒可比我們賣那些科技產品好賺多了。”她有些感慨。
  她的“我們”說得順理成章兼同仇敵愾,直把他好不容易歸位的心神又勾引得亂七八糟。
  “那你要不要再點杯酒?”沈寒對這個花花世界的瞭解比他多出許多,在她眼中,他一定土得不知如何形容吧?
  沉醉不如時的沈寒被服務生的舉措推回了現實,她看了看表,才發現已經快十點半了。明天還要上班呢,她晚睡是無所謂,但不好意思拉著一個奉公守法的良民墮落夜生活。
  “好晚了,可不可以送我回家了?”她掙紮著拒絕了再多坐一會兒的誘惑。
  “好。”他略感失望地拿起桌上的帳單到櫃檯付帳,告別這個夜晚委實讓人依依不捨。
  一個美麗的夜晚所費並不多,他正打算付現時,傑伸手就把會計小姐手中的帳單給揉了。
  “今晚我請客。”沈寒這一次的男人看起來比上回好多了。
  “不行!”沈寒很沒氣質地嚷著。奇怪,傑明明很小氣的。
  “好歹你也是這家店的股東,‘偶爾’吃吃免錢的也是應該的嘛。”不收她錢還不爽?怪哉!
  “今天又不是我付帳。”說得冠冕堂皇!只有今天一次不收費,他就說成她偶爾吃免錢?這個虧她絕對不吃。
  “我就是不收,你能怎樣?有本事你來顧店啊!”傑自恃勞苦功高,吊兒郎當地挑釁沈寒。
  “阿奇!”她只好轉頭向他的親密愛人求援。
  阿奇苦笑著聳聳肩,這個忙,恕不相幫。剛剛傑指了那個男人給他看,他們一致認為沈寒的眼光突飛猛進。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杵在這兒礙著我做生意。晚上不是還有‘節目’嗎?快去,快去。”傑一古腦兒地推著他們出門,奸笑著向沈寒揮手道別。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你還安排了什麼節目?”趙之愷疑惑地問道。她不是才要他送她回家的嗎?
  沈寒漲紅了一張俏臉。好在天色黝暗,且有習習夜風為她發熱的臉頰降溫,要不然她一定會沖進店裏劈傑一掌以泄憤。趙之愷這個超級呆頭鵝,聽不出傑的話暗藏著無邊春色嗎?
  “沒有。”她只能屏氣凝神,迅速地否認。解釋這個太羞人了,她可擔不起污染純情男子的罪名啊!
  “原來你也是老闆,難怪你什麼都懂。”
  噢,他今晚怎麼變得那麼笨?她說的那些話哪有什麼深奧的大道理,幾乎每個都市人都懂吧?!
  “唉!本來想說敲你一頓,年底還能多分些紅的,誰知打錯了算盤。”人情是傑在做,她卻得付上一部分的帳。
  “我……我可以下次再請你。”他口拙了起來,神色赧然。
  “看看棉,我那麼忙。”和他吃飯其實出乎她預料的愉快,可是她依舊放不下身段,偏要擺擺架子。
  “或者我把錢付給你?”錢全部落入她的口袋,豈不比她打的算盤更精?
  沈寒扯動了一個虛假的甜美,“你很殺風景耶。”花前月下,他非得這麼沒情調嗎?還是他不想再和她出來虛度光陰?說不定他今晚原本只打算花半小時,和她隨便吃些東西、速戰速決的。
  靜夜的星子在朗朗晴空中眨呀眨的,若有所思的兩人坐上了車,揚長而去。
  良辰美景易逝,他們誰也沒把握一個晚上的甜蜜共餐能帶來日後的和平相處,但至少是個回憶,是個令人難忘的回憶。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8:17

第五章

--------------------------------------------------------------------------------

  商業區的中午時分,各間餐廳裏是人潮洶湧,想找到位子坐下來輕松吃頓飯,還得靠運氣。
  “別看了,這家店只剩下我對面有空位。”趙之愷從他的午餐中抬起頭,淡然的口吻中隱隱含著嘲諷。方才見羅映雪點了餐後,左顧右盼地徘徊又徘徊,怒視著慢條斯理用餐的無辜人們,就是不敢在他對面落坐。
  自從上次開會得罪趙總後,羅映雪便費盡心機地避開每一個可能和他單獨碰面的機會。在公司,她都能僥幸地不與他碰頭,怎麼出來吃頓午餐反而躲不過?更糟的是,今天沒有沈寒給她撐腰!天啊,她能不能不吃?
  現在掉頭就走,恐怕會得罪他更深。唉!
  於是,她只好乖巧文靜地坐了下來,暗暗祈禱趙總趕快吃完閃人,千萬別和她搭話。
  “沈寒沒跟你來?”據他觀察,她們兩個一向是共進午餐的。
  老天!“沈寒”兩字由他嘴裏吐出,簡直成了“仇恨”的代名詞嘛。羅映雪渾身發麻,再美味的食物也讓她舉箸無力了。
  “她正在傳真一份海外文件,我等一下會買午餐回去給她吃。”她正襟危坐,不敢絲毫怠慢地回答了趙總的問題。
  少不更事的丫頭,比起沈寒更不濟事。瞧她戒慎恐懼的樣子,他又不是辦案的法官。
  “你請她去凱悅吃了?”拿自己多她數年的歷練,趙之愷不動聲色地想從她嘴中套知沈寒的事,遊刃有餘卻不免有以大欺小的罪惡感。
  羅映雪當場被一匙溫熱的濃湯嗆著,慘的是她連咳個幾聲都不敢,一張臉難過地漲成了紫紅色。
  完了,完了!趙總舊事重提且直指問題核心,不友善的口氣預告著他清算她的決心。
  “沒有。沈學姊知道我正在付房屋貸款,才捨不得讓我破費呢。”講到這兒,她一掃臉上的陰霾,眉飛色舞了起來,沈寒網開一面讓她省下好多錢。“嘿嘿,我一碗魯肉飯就把她給打發了。”
  話說完,她不禁驚呼著掩住口,自己的態度實在太不端莊了。
  趙之愷低聲輕笑,沒教羅映雪發覺。有時候,人緣好可能代表處事沒原則;沈寒得罪的人不少,朋友或許不多,但身為她的朋友一定很幸福。
  “你不用這麼怕我,我真的沒生你的氣。事實上,你的表現很優秀。”
  趙總應該不是那種會故意說反話的奸詐小人吧?羅映雪稍稍寬了心,對他的贊賞卻有點不好意思,忍不住抬出了沈寒,“其實,沈學姊才厲害呢。”
  “是嗎?看不太出來。”他存心誘羅映雪多說些沈寒的事,果然奏效。
  “你知道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不等趙總搖頭,她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大二時,工數是我們的必修科目。我那一陣子蹺了太多課,根本不知道要期中考,當天還遲到了半個鐘頭。一到教室,看到一大堆人低頭猛寫考卷,再看到教授一臉‘當定你了’的得意表情,我差點就暈倒。結果,坐我隔壁的一個陌生女生大概發現了我的絕望,主動抄了一張答案給我,我一題都不會,所以也不管答案對不對就照著抄。隔周考卷一發下來,同學們都崇拜死我了,因為我遲到了那麼久,居然還從那位殺手級教授手中拿了滿分。而那位心地善良的女生,就是我最最崇拜的沈學姊了。”
  原來她們的友誼是從作弊開始的,實在稱不上光明磊落。
  “後來,我就覺得奇怪啦,像沈學姊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來重修呢?經過我多方打探,才曉得沈學姊上了大學後,經常到她爸爸的公司見習,有一次上課時太累,大大方方地就趴在桌上睡覺。那個教授很生氣,故意刁難她,要她重述他剛才的上課內容。因為那位教授的課有一本留傳數代的筆記,號稱本系的鎮系之寶,沈學姊事先預習過,所以條理井然地背了一大段。可惜,她多背了一個教授還沒講到的章節,連他精心安排的笑話都先幫他說了。那個教授惱羞成怒,揚言她不當眾道歉就死當。沈學姊當然不可能對那種沒水準的傢伙道歉,據說她當場就走人。”沈寒的事述聽在她耳裏簡直是傳奇,害她小小的心靈為之神往不已,千方百計也要纏上她做朋友。
  “難怪你們感情那麼好。”患難之情,自是歷久彌新。想到沈寒曾經很孩子氣地向他道歉過一次,他心裏突然湧上了一陣悸動。
  “對啊!”羅映雪很開心地點頭,努力想扭轉趙總對沈寒的偏見,“其實沈學姊人很好的。你別看她和你的柯秘書水火不容,前一陣子柯秘書生病請假的時候,都是沈學姊在幫她的盆栽澆水。”盆栽有那種主人已經很可憐了,我怎麼忍心讓它和它那該死的主人一起下地獄——雖然沈寒是這麼說的。
  羅映雪的話,少說要打個八折來聽。他心知肚明。
  “上回我和她去參加科技展的時候,遇到了韓樹誠……”他語氣一頓,等著讓羅映雪接話。沈寒啊沈寒,你哪一天被羅映雪賣了,恐怕還會幫著數鈔票呢。
  “喔。”羅映雪神色一黯,“那個混帳虧空了大筆公款都沒有留下罪證,聽說現在又釣上了王老闆的女兒。”
  “聽你形容,沈寒不是冰雪聰明嗎?”
  “她當然是!”羅映雪激動了起來。“只不過韓樹誠長得高大英俊,又懂得討女孩子歡心。”
  當年,沈寒心碎欲絕時,公司裏那些暗戀韓樹誠的女人們不知有多興奮,紛紛義正辭嚴地譴責沈寒隨便、沒大腦,罵也沒罵罪魁禍首一句。這樣子的女人要跟別人談什麼女權?!不如去撞牆死一死,看看自己下輩子能不能投胎做男人比較快。
  “她這麼膚淺?”
  “你不能這麼說她!”羅映雪一派的護主心切,“韓樹誡正好挑上了沈學姊最想談戀愛的時候嘛。她在大學時,功課頂尖、注重打扮又開車上學,哪有男同學敢追她?她朋友也不多,總是不免寂寞。”
  “她不像是不甘寂寞的人。”趙之愷的立場讓羅映雪一頭霧水,搞不清楚他到底對這件事持何種態度。
  “沈學姊本來有些猶豫的,我……”想起從前就讓她感到罪孽深重,她不知幫韓樹誠說了多少好話。
  “她沒有怪你。”趙之愷語帶安慰。
  羅映雪抬起低垂的眼皮看了他一眼,真要說冰雪聰明,趙總絲毫不遜色。“就是這樣,我更覺得對不起沈學姊,出了事後都不敢跟她說話。反而是沈學姊出國前一天還找我去吃飯,她說我那副樣子讓她比被騙財騙色更難過,還抱怨我都沒有安慰她。我……我那時候就決定了,這輩子要是沒看到她有一個好歸宿,我絕對不談戀愛。”
  她好像不該講那麼多沈寒的事給趙總聽,偏偏是在口舌不受控制好一陣子後才有此體悟。看著對面的男人不置可否,默不作聲地啜飲著咖啡,深邃的目光時而投向窗外的某處,很顯然地是在等她用完餐,羅映雪趕緊低頭把自己的午餐吃完,不想再去揣摩一個深不可測的男人的心意。
  “可以走了嗎?”趙之愷很禮貌地征詢羅映雪的意見,順手拿走了她的帳單。
  “嗯。”她只能慌亂地點頭,跟在他身後到櫃檯付帳。
  “沈寒吃什麼?”趙之愷回過頭問羅映雪。
  “雞腿飯。”她一答完,便聽到趙總吩咐老闆要外帶一客雞腿飯,並掏出一張千元大鈔付了帳。她趕忙打開皮夾,把自己和沈寒吃的錢遞給他。
  “不用了,算是我對你的精神賠償。”他拿起櫃檯上打包好的雞腿飯,交到羅映雪手上,微笑著朝外走去。謝謝心無城府的羅小姐告訴他沈寒不為人知的那份體貼。
  羅映雪沒想到會被看來不苟言笑的趙總奚落,霎時漲紅了小臉。誰教她自小雖是凶婆娘一個,膽子卻奇小無比,標准的欺善怕惡。
  回到了辦公室,肚子大鬧空城計的沈寒已等在她的位子上。
  “你終於回來了。”沈寒一見羅映雪,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迎上前去,伸手接過她手中的塑膠提袋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走。“錢等一會兒再給你。”她得先安撫頻頻抗議的胃腸。
  “不用了,趙總請的客。”
  “啊?”沈寒愣愣地回過頭,驚詫的表情讓羅映雪笑了出來。
  趙之愷請她?怎麼請得一聲不吭的?此刻,他正在對柯秘書交代事情,過去說聲“謝謝”似乎挺奇怪的。她聳了聳肩,沉吟著走回辨公室。
  趙之愷站在柯虹穎旁邊,從文件夾中抬起頭打量遠處那一抹纖瘦的身影,不自覺地揚起唇角,她終於又穿上那套衣服了。
  上回見她一屁股就任性地往人行道上坐下,可是今天看來,褲子還是嶄新似的潔白,一定費了不少工夫刷洗。當然,依沈寒的作風,這項艱巨的工程八成是由洗衣店代勞。
  柯虹穎正待請示一個簡報上的問題,卻發現上司的心神早已飄然遠去。她好奇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怎麼可能?趙總居然一直盯著沈寒圓挺的臀部瞧?
  這……這怎麼行?她絕對不能讓他們兩個有在一起的機會!
  ***
  衣香鬢影的財經晚宴中,有一對俊男美女的組合格外吸引在場人士的目光。男主角高大英俊,舉手投足間流露著成熟、自信的魅力;他身畔的女人性感冷艷,絕俗的瓜子臉蛋卻透著不耐煩的神色。然而,最惹人注目的不是他們的出色外表而是他們的身分,那位男士早已使君有婦,卻帶著不明美女出席盛宴。
  “張子揚!”西裝筆挺的宴會主人喚住了那位元備受矚目的男士,吃力地穿過重重人牆,很不客氣地數落起來,“小靜才剛懷孕,你就不安於室了?!還帶著……出入公開場合?”張子揚不是疼老婆疼到骨子裏了嗎?枉費他們家青青還對他的改邪歸正贊不絕口,屢次要他見賢思齊,誰知他模範先生當沒多久就故態複萌。
  “看你風評多差!”張子揚的女伴白了他一眼,聲色俱厲,完全沒摻雜一絲嬌嗔的成分,倒教主人吃了一驚。
  難道是沈靜太過溫柔婉約,以致張子揚胃口丕變,非要找顆炸彈虐待自己?
  張子揚對好友的誤會,很有風度地一笑置之。“她是小靜的妹妹,現在在自家的公司工作,我帶她出來認識一下政經界的朋友。”
  做生意,廣結善緣才能備不時之需,這一點無疑是沈寒的致命傷。而且,她今年也二十六了,趁這個機會結識一些優秀的男士,或許可減去她的暴戾之氣。
  要不是姊姊半哄半求,加上她覺得有必要幫懷孕的姊姊盯緊她前科累累的花心老公,她才不會有興趣來看一大堆人虛偽地打躬作揖呢。
  宴會主人陳其佑聽了張子揚的解釋,馬上緩了臉色,打量起沈寒,“長得和小靜不太像,不過一樣漂亮。”江山代有美女出,能領風騷多少年就要各憑本事了。
  今天的宴會名目上是慶祝他和夫人結縭五年,天曉得結婚五周年有什麼好慶祝的?最主要的使命還不是為投身黨國選舉的丈人固票,順道討太座的歡心。
  “表哥,你在這裏啊。”一個操著洋腔國語的男子滿臉帶笑地加入他們的談話,一雙眼毫不掩飾地沖著沈寒放電,“這位是?”
  陳其佑苦笑了一聲。他這個表弟雖稱得上一表人才,偏生有些好高騖遠,一向最愛“個性美女”。沈寒話也不回一句,擺明瞭給他釘子碰,只怕更激起他非追到手不可的決心。
  張子揚無奈地擔當了小姨子的無禮,“她叫沈寒,是我太太的妹妹。”天啊,他何必自討苦吃?待在家裏幫老婆捶背,也比在這裏幫沈寒收拾爛攤子輕鬆快意多了。
  “幸會了。我叫萬康成,你可以叫我charles,我剛從英國牛津大學修完經濟學位回國。”他殷勤地伸出手,沈寒卻任著姊夫使盡眼色也不肯和他握手。
  無聊男子!初次見面就忙不迭地炫耀自己出身名校,有錢人的子弟什麼學校進不了?看他的樣子就像是草包一個。
  萬康成不以為意地收回手。“對不起,我在國外多年,忘了中國女子較為矜持,真是唐突佳人了。”
  媽的!她真想一句粗話罵出口,教他看看何謂中國女子的矜持。他的話一點內涵都沒有,每一句都惡心得教人受不了。
  “不知沈小姐在心裏高就?”他對沈寒的不友善不以為杵,根據他的經驗,這種女人一旦墜入情網,爆發力才是驚人呢。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眼前的大美人為他癡狂的模樣了。
  “我在‘永昌電子’工作,如果萬先生找不到工作,我們公司倒是很缺基層員工。”哼!這種不思長進的男人,應該讓他去看看趙之愷是怎麼拼命工作的。
  張子揚徹底地投降了。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咄咄逼人。萬家小開何愁找不到工作?好在他沒當真介紹男朋友給她,否則他的朋友豈不是被她得罪光?這位萬先生也不過尚缺人情世故的磨練,有些自以為是,她非得削盡人家的顏面嗎?
  “原來是位獨當一面的時代女性,我倒想代家父挖角呢。”男人啊,說什麼也禁不起被看扁,他趕素抬出殷實的家業做為追求佳人的後盾。
  “沈小姐是接掌自家的公司,往後你們也許會有合作的機會。”陳其佑趕忙打圓場。沈寒看來已耗盡耐性,隨時准備翻臉。
  “我們絕對會有很多‘合作’的機會。”萬康成志得意滿,一語雙關地放了話。
  沈寒再也無法忍耐下去,她和他簡直話不投機到了極點!這種男人連和她吵架都嫌不夠格。她恨恨地撇下張子揚,自個兒走到食物區吃將起來。
  ***
  “啊!”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沈寒整個人摔倒在地。她穿著一貫偏愛的及膝窄裙,是以雙腿並沒有太大的應變空間,硬生生地重擊上冷硬的大理石地板。
  “你……你這個莽夫!”她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掙紮地想站起來卻又力不從心。最教人心疼的是散落一地的拼圖碎塊,這幅她嘔心瀝血的藝術傑作是要送給小勻做為生日禮物的,她正想趁午休時分大家外出用餐之際,把好不容易才完成的拼圖拿到車子裏,誰知道……
  足足七百五十片拼圖,全毀於眼前這個粗心又粗壯的男人!一想到重建工程,就讓她頭痛欲裂。
  趙之愷站在沈寒辦公室外欲敲門時,冷不防被打開木質大門的她一頭撞上,還來不及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就挨了一頓好罵。他雖然心生不平,還是彎下身想拉她起來。一身狠狽的沈寒餘怒未消地甩開他伸過來的手,幾近歇斯底里地下了逐客令。
  莫名其妙的女人,把拼圖帶到辦公室玩,而且明明是她自己撞上他的,他可不是銅牆鐵壁,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她沒有悔意也罷了,居然還凶成那副德行?
  他悻悻然地一走了之,原本想和她商量的公事,他決定自個兒作主。沈寒從來不是個溫柔可人的小女子,徒然辜負了與生俱來的嬌美容顏。
  人不可貌相,尤其是女人。
  到了下班時間,趙之愷正打算回家時,卻看到副總經理辦公室的門框下緣透出一片光暈。公司裏早已空無一人了,沈寒一個人留下來加班?最近可沒有什麼勞心費神的case。
  或許是中午受了氣,他門也沒敲就轉動門把,想要一探究竟。
  只見沈寒背對著大門,雙腿並攏側坐在地上,彎著背脊將一片片的拼圖歸位。即使只對著她的背影,他都可以感受到她每一次下手前的沉吟與用心。拼圖真的那麼好玩嗎?
  他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仿佛這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要不要我幫忙?”
  沈寒遲緩地抬起側臉瞪他,卻看到他一臉誠摯,態度不禁軟化下來。
  “本來就應該是你把拼圖拼好賠我!”她邊罵邊挪開一個位子讓他坐下。
  趙之愷說不上來心頭的感覺,興沖沖地挑了一片拼圖,往一個個的缺痕上試著,希望能盡快找到正確的位置。
  沈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輕蔑地盯著他瞧,她實在看不下去了!
  “喂,你怎麼那麼笨?你不會先找有一邊是直線的從邊緣拼起嗎?”
  “我沒玩過拼圖。”他神色赧然,理直氣壯地試著為自己辯解。
  沈寒白了他一眼,“人笨就不要找藉口!我第一次玩拼圖時,就懂得這個道理了。”她玩拼圖的歷史要追溯至幼稚園時代,在她看來,這種雕蟲小技,無師就可自通。
  趙之愷被她指責得很難為情,正遲疑地縮回手時,她又凶巴巴地開口了,“你到底要不要學?”
  唉!她八成是長期處於被指導甚或是被指揮的地位,哀怨了很久,所以今天不一展身手就覺得太對不起自己了。
  “我可以教你啊。”人家也沒說要學,她就很主動地拿起旁邊的一幀照片,滔滔不絕地解說起來,“你看,這是我妹的照片,這幅拼圖是請照相館特製的。你要照著每一片拼圖的大小、顏色和形狀來判斷位置……”
  說著,她熱心地示範起來,早忘了上一次這麼沒心機地和別人相處是多久以前的事。趙之愷小心翼翼地拼著,卻還是抓不著竅門,畢竟沈寒那些“秘訣”有說跟沒說是差不多的。好在她沒有再挑剔他緩慢的進度,兩個人還聊了起來。
  “羅小姐是不是有人追了?”他想起了羅映雪許下關于沈寒沒找到好對象,她就不談戀愛的誓言;沈寒八成一無所知。
  沈寒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對她有意思?”
  映雪是個好女孩,會喜歡她的男人有好眼光。趙之愷的人品還算可以,配映雪應該很合適……她該為映雪高興的,但為什麼心裏會有股莫名的酸楚?
  “沒有!”他心急地否認的樣子像是遭受了什麼不白之冤。“我看她桌上每天都插了一大束花,好像有人追得很勤。”
  沈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那些花是對她窮追不舍的萬康成送的,她一看就不免回想起他那副惹人厭的嘴臉,乾脆做個順水人情,滿足一下老嚷著要提高自己身價的映雪的虛榮心,果然有人注意到了。
  “笑什麼?”他感染了她的愉悅,傻傻地問著。和她談話像對著老朋友一般自在。
  “沒事。”她斂起笑顏,佯裝正經地說:“如果我是男人,一定會追映雪。你想追她的話,可以先巴結我。”映雪遲遲未交男友,真令人擔心,若是為了工作而耽誤佳期,實在很不划算。一份死薪水有什麼好留戀的?
  “我沒有。而且,她很怕我。”沈寒的大方讓他很不是滋味,她幹嘛老愛把他和別的女人湊在一起?
  “誰教你長得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我可是警告你喔,映雪的膽子很小,你要是對我有什麼不滿,就沖著我來,千萬別去嚇她。”
  “那你為什麼不怕我?”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長相可以被形容為“凶神惡煞”。
  “因為……”她只是隨口損他幾句,這會兒不禁結巴起來,“……因為我比較有正義感。”這麼說也不為過吧?
  她以為她在打擊犯罪嗎?看著她靈巧的小手不停地動作著,他真希望眼前的拼圖切割得更加支離破碎,好讓他們多消磨些時候。
  沈寒由於有了拼過一次的經驗,再加上身邊的助手雖稱不上“得力”,多少也有點用處,因此很快地將整幅拼圖完成。她放下最後一片拼圖時,開心地舒展著雙臂對趙之愷說:“今天是我妹生日,她收到這份禮物一定會很感動。”她也是為了要給小勻驚喜,才把拼圖拿到辦公室來拼。
  “真幸福。”他落寞的口氣裏滿是欣羡之意。
  沒想到她覺得平凡至極的東西,竟是有人怎生企盼也得不到的。瞬間閃過心頭的悸動讓沈寒充滿義氣地開口允諾,“你生日時,我也送一幅給你好了。”
  “我從不慶祝生日。”像他這樣一出生就被扔在育幼院門口的人,根本不曉得自己生於何月何日。
  那她們一票一到生日就呼朋引伴、大肆慶祝的姊妹、朋友們,算不算罪大惡極?
  “身分證上總有個日子吧?!不過就是慶祝自己又大了一歲,哪一天不重要嘛。”這時候,她倒像個善體人意的大姊姊,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心靈受創的小弟弟。
  他羞澀一笑。“別送我的人像拼圖,我長得不好看。”他准是被沈寒三不五時的譏嘲洗腦了。不過,他也沒興趣在家裏擺一幅自己的人像天天瞧,怪難為情的。
  “原來你也有自知之明。”沈寒挑著秀氣的眉,驚訝地嚷嚷。“那我送你一幅沈大美女的拼圖。”
  “不好吧?”他猶疑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你姊姊都結婚了,或許張子揚會不高興。”
  沈寒的笑顏頓時僵住,氣呼呼地轉頭瞪他,“我說的沈大美女是我啦!”
  他愣了一會兒,隨即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訴說著純然的喜悅。他好喜歡好喜歡此時此刻的沈寒。
  他的表情看傻了沈寒,他長得一點都不難看嘛。突來的體認讓她的心在片刻間慌亂無措,只能呆呆地與他對視。
  多麼近的距離!多麼動人心弦的一刻!他在一片沉寂中欺身吻上了她的櫻唇,不復上回的粗魯、霸氣,每一次的輾轉烙印都帶著溫柔且慎重的試探。她僵挺著微顫的身子,沒有任何反抗,明亮的雙眸也知情識趣地閉了起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別說與他唇舌交纏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兒了。他情難自禁地愛撫著她吹彈得破的粉嫩臉頰,厚實的大掌順勢而下,滑進了她的衣襟,沉醉在大片冰肌玉膚的美好觸感中。
  “啊!”沈寒猛地驚喘出聲,推開了面前的男人,緊揪住略敞的衣襟。她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連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就紅著一張臉奪門而出。
  她到底怎麼了?他每一個動作都留給她拒絕的餘地了,為什麼她會傻得任他予取予求?
  可悲哪沈寒,你輸得有多徹底!
  趙之愷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做過的事——他竟然撫上了她誘人的胸部!一瞬間的意亂情迷是不是讓她覺得很難堪?
  再怎麼說他都不該占她便直的,更何況她今天是好心教他玩拼圖,卻落了個“引狼入室”的局面。
  天啊!他該去哪兒找回失落已久的理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8:36

第六章

--------------------------------------------------------------------------------

  “二姊,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居然沒送我生日禮物?”沈勻在自家大宅,叉著腰質問遲歸的沈寒。
  “就告訴你是放在辦公室忘了帶回來嘛!明天送還不是一樣。”沈寒心虛地回著話,腦子裏不停重映著稍早於辦公室上演的旖旎畫面——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很隨便的女人,可以任他上下其手嗎?
  “當然不一樣!你難道不懂生日禮物這回事,精神意義大於實質意義嗎?”人家大姊多有心,送了她一件MichaelJordan親筆簽名的公牛隊限量發行T恤,真把她給樂壞了。
  “既然你都說精神意義大於實質意義,那我人到了就好,禮物不是那麼重要嘛!”沈寒雖然心神俱疲,口齒卻犀利依舊。
  沈勻狠狠白了她一眼,“人到了就好”是主人的客套話吧?!二姊有夠厚顏無恥的。
  “好啦,好啦!難得我們三姊妹聚聚,你們就別吵了。”沈靜將烤箱裏的蛋糕和小西點擺上舖著白色桌巾的方桌,溫柔地勸著兩個妹妹。她低頭拍了拍微隆的肚皮,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別給我的寶貝兒子做壞榜樣啊。”
  “這句話應該是說給張子揚聽的吧?”沈寒不客氣地挪揄著不被允許出席這個純女性聚會的姊夫。
  “還說呢!子揚說你個性暴躁,上回去參加宴會時很不給他面子。”小寒的脾氣不收斂點,會很吃虧的。
  “大姊,說老實話,張子揚在那堆有錢的公子哥兒中算是才貌兼具,有些人一看就是好吃懶做、不事生產的廢物,根本讓你連罵個幾句都嫌累。”
  沈靜聽了她對子揚的贊美,笑著拉她坐下,“我幫他向你說聲謝啦。”
  此時,惱人的門鈴聲打斷了一室的溫馨與和諧。沈勻皺了皺眉,自動自發地跑去開門,她明明沒有邀請別人呀。
  “趙大哥?!”門一開,站在眼前的竟是趙之愷,害她嚇了好大一跳。她美麗的大眼睛在瞄到他手上的拼圖時亮了起來,“我的生日禮物嗎?”
  “嗯。”他點了點頭,不能免俗地說了句“生日快樂”。
  沈勻高興地硬拉著他進門坐坐,一點也沒發覺沈寒的臉色在看到趙之愷的一剎那垮了下來。他來幹什麼?
  “喂,你們看,趙大哥送我的拼圖耶!這是我今年收到最棒的生日禮物了。”沈勻大聲地炫耀著,手上的動作卻很輕柔,小心翼翼地把拼圖捧到矮櫃上擱著,怕一不小心弄翻了趙大哥的心血結晶。明天,她就要去買個框把拼圖裱起來。
  趙之愷聽了她的話,一下子變得坐立難安。他和沈勻不過數面之緣,她怎麼會以為這麼費心的禮物是他送的?“不,這是沈寒送你的。她……她忘在辦公室裏,我幫她送過來。”
  沈勻幼小的心靈覺得疑點重重,可又說不上哪兒不對勁。
  “二姊,我本來以為這是你的藉口呢,沒想到你是真的有准備,怎麼辛辛苦苦拼好,會忘了帶回來呢?”
  “我……”她拼命穩住急如擂豉的心跳,怕竄上臉頰的紅暈會洩漏了心事。“我今天和他大吵一架,一氣之下就跑了回來,所以……所以才把拼圖留在辦公室裏。”
  趙之愷並沒有揭穿她的謊言,他想起自己對沈寒的侵犯,尷尬地低下頭,更為她的話增添幾分可信度。
  “喔。”沈勻對二姊合情合理的解釋深信不疑,眼角帶笑地戲謔著她,“准是你欺負趙大哥!”
  “欺負”這個字眼好敏感,問題在於她才是那個被欺負的人。
  沈寒還來不及辯解,沈靜就憂心忡忡地接了話,“你們……該不會常常吵架吧?”從沈寒和趙之愷不約而同撇開頭的情況看來,答案是呼之欲出了。她忍不住揉了揉緊繃著的太陽穴,安撫隱隱作痛的腦神經。
  “大姊,你可千萬別動了胎氣,我們……我們去切些水果好了。”沈勻胡亂出了個主意,緊張兮兮地拉了大姊到廚房避難。識時務者為俊傑,二姊和趙大哥看來梁子是結大了,她們沒必要在一旁充當炮灰。
  “你來幹什麼?”客廳裏只剩他們兩人,沈默良久後,沈寒先聲奪人地凶了起來,使得自覺理虧的男主角更落居下風。哼!他最好搞清楚現在是在誰的地盤上。
  “我不希望你認為我是個好色之徒。”他很認真地說著,卻提不出有利的說辭為自己脫罪。
  “難道不是嗎?”她興師問罪的口氣多多少少是為了掩飾心底的慌張。趙之愷要是敢說她也渾然忘我於那個吻的話,她絕對會立刻讓他死得很難看。
  “不是,我……”他當然不會想到要反將沈寒一軍,滿心的罪惡感已經讓他手足無措了。
  “小寒——”沈靜端著水果到了客廳,看到的就是趙之愷被沈寒凶得說不出話來的景況。她看著這個桀驁不馴的妹妹的眼神已蘊含著警告,“怎麼不請客人吃東西?”
  “不用了。”趙之愷搖著手推拒,起身就想告辭。
  沈靜含悲帶怨地瞅著沈寒,逼得我行我素慣了的她也不得不買帳。
  “吃塊蛋糕!”她僵硬的聲音根本像是在命令他非吃不可。真不懂大姊為何要留他,這個聚會連張子揚都來不成,她親愛的姊姊、妹妹都沒有一點危機意識嗎?
  “謝謝。”迫於倩勢,他只好接過蛋糕,食不知味地吃了。他不想害沈寒挨罵。
  “小寒,你向大姊保證,以後在公司要乖乖聽之愷的話,和他好好合作。”長姊若母,沈寒已經欺壓善良到人神共憤的地步了,她再也無法袖手旁觀。如果沒有趙之愷,“永昌”哪有今日?她和子揚也不可能那麼順利地破鏡重圓!
  “對啊!二姊,你別對趙大哥那麼凶嘛。”沈勻也在一旁幫腔。
  趙之愷想幫沈寒說幾句好話時,她就搶了個先。“我以後會和你好好合作。”她只能承諾到這個程度了。反正“好好合作”之於各人的定義不同,她不至於喪失轉圜的空間。
  “還有呢?”偏偏大姊不肯輕易饒過她。
  她咬著下唇,極不甘願地扮演低聲下氣的角色,“我不會的,你要教我。”她求救般地看向大姊,別再要她說些很難做到的事了。
  “我會的。”沈寒這種小女兒似的撒嬌,讓他的心為之一緊,不假思索地一口答應。
  他大方的允諾讓沈寒氣得七竅生煙。她居然會在那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蠢男人面前顏面盡失、受盡屈辱,一切都怪他不請自來!
  ***
  “你好,我找沈寒小姐。”萬康成站在“永昌”公司的櫃檯前,對著年紀輕輕的櫃檯小姐露出帥哥式的標准笑容。
  “請問有預約嗎?”櫃檯小姐嬌滴滴地問著。櫃檯工作說有多無聊就有多無聊,要是每天都有這麼英俊的紳士光顧,那該有多好。
  “有的。”在表哥宴會那一晚,他就預約她一輩子了。萬康成在心裏肉麻兮兮地曲解了櫃檯小姐的語意,並遞上一張寫著眾多頭銜的名片。
  “麻煩你稍等。”櫃檯小姐撥了通內線電話到副總辦公室通報後,唯唯諾諾了幾句才掛上電話,狐疑地看向眼前顯然是個重要人物的男人。“副總說她沒空見你,而且她也沒有約你。”事實上,副總一聽到他的名字,火氣就很大。
  “貴人多忘事!”他故作漫不經心地聳聳肩,維系一個身價不凡的男子該有的風度。“那請你幫我轉交一份禮物。”他遞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給她,不忘發揮情聖本色來證明自己的魅力依舊。
  “像你氣質這麼高雅,想必已經名花有主。”他的表情帶著相逢恨晚的遺憾,“這是一張五星級飯店的貴賓卡,那個幸運的男人一定捨不得虧待你吧。”
  懾服於他氣派作風的櫃檯小姐,正想開口解釋自己仍孤身一人時,從她一臉癡傻中找回自信心的萬康成,早已得意地進了電梯。
  櫃檯小姐有氣沒力地將禮物交給羅特助後,繼續回到自己乏味的工作崗位上。人海茫茫,徒留悵惘啊!
  ***
  “寒,一位萬先生送你的禮物。”羅映雪眨了眨眼,興奮地提高了音調,“人家知道你的生日耶。”
  “那又怎樣?”她意興闌珊地埋首于桌上成疊的報價單中,連看都懶得看禮物一眼。她和小勻的生日相差一個月,或許是因為星座不同的關系,兩個人雖是同胞姊妹,個性卻南轅北轍。
  興高采烈的羅映雪被潑了一盆冷水,還是不減好奇心,“我幫你拆好不好?”
  “隨便。”好煩!新竹擴廠的工程報價單,各家的估價方式天差地遠,有混淆視聽的嫌疑嘛!想到還要捧著報價單去和趙之愷商量,就讓她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
  羅映雪略嫌粗魯地扯破進口的雪銅包裝紙,打開心型的絨布盒子,登時倒抽了一口氣。
  “哇,卡地亞的鑽石項鏈耶!”盒子裏還附了張小卡——
  美鑽贈佳人。
  仰幕你的人
  她大聲且用盡感情地朗誦出來,沈寒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喂,很凱耶,這顆鑽石至少有三克拉。”羅映雪硬把盒子平伸到她的視線前,炫目的光芒讓她覺得很刺眼。
  這時,趙之愷正好敲門進來,她自然不敢再待下去。和他擦身而過時,她很不服氣地喃喃自語:“如果有人送我卡地亞的鑽石項鏈,我才不會那麼冷感呢。”
  沈寒翻了個白眼,合上珠寶盒,隨手扔到抽屜裏。
  他來得正是時候,她一古腦兒地把報價單推到他面前,問了一大堆問題。
  趙之愷隔著辦公桌與她對坐,審視著各家的報價單。沈寒倒還挺精明的,看得出某些廠商的報價格式過於花俏,隱含著很大的解釋空間。他挑了幾家信譽卓著且報價平實的廠商,要沈寒找負責人談清楚,所有細節務必明定於契約條文中。
  “對了,找我幹嘛?”解決掉自己頭痛的問題後,她才想到他不會無緣無故晃來這裏。
  “我也有份禮物送你。”他有些別扭地放了一個盒子在她桌上。自從上回的親吻後,沈寒見了他都不理人。她還在生氣嗎?他想自己大概永遠也搞不懂女孩子的複雜心思。
  “你怎麼知道我生日?”沈寒的口氣充滿了戒心,他會送自己生日禮物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
  “佈告欄會公佈當月的壽星名單。”其實,他早就從電腦裏調閱過沈寒的個人資料。
  “可以現在拆嗎?”她對他送的禮物比對那個紈褲子弟送的禮物有興趣多了。
  “好。”他點了點頭,又怕她會失望,在她拿出盒子裏的禮物之際,不放心地加了一句,“自然比不上卡地亞的鑽石項鏈值錢。”
  沈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專注地看著手上裝著螺旋狀大貝殼的玻璃罐,悶哼了兩聲,“的確差很多。”
  他難堪地撇開頭。卡地亞的鑽鏈,他並不是送不起,他只是覺得把自己很喜歡的東西送給她比較可貴。就在此時,他看到沈寒竟把那個外殼光滑、夾繞著白色和褐色花紋的大貝殼放在耳邊,側著頭細細聆聽著。
  “那不是海螺,不會有海浪的聲音。”他強忍住笑意,對她解釋。
  掛不住面子的沈寒霎時板起了臉,硬是強詞奪理,“我……我也沒說這個是海螺……我知道這是貝殼!”
  他漾開了一抹淺笑,但沒有開口嘲笑她。她生在都市,不懂這些是正常的;而且她好奇、賭氣的樣子好可愛。
  “這是我在海邊撿過最大、最漂亮的貝殼。”他已經珍藏了很多年呢。
  “小時候撿的?”聽他這麼一說,她突然覺得眼前的貝殼變得好漂亮。
  “嗯。”他點了點頭。他小時候很孤僻,甚少和別的小孩子成群結伴,當然也不會有什麼拼圖、玩具之類的可以玩。所以他沒事就往海邊跑,老是弄得滿身泥沙。育幼院裏的老師都很忙,總是由著他一身髒兮兮的,因此很多膝下無子的夫婦來過育幼院好多次,卻是誰也沒想到要領養他。
  “那你會游泳?”她對他的童年生活充滿了興趣。
  “會,不過我都亂遊。”他玩水玩久了,自然而然地學會了游泳也不懂什麼式的區別。
  沈寒被他坦率的措辭逗笑了,開始在腦海裏刻劃出一個小男孩在海邊玩耍的景象,忍不住又問道:“你小時候住的海邊很漂亮嗎?”
  “有空我帶你去看看。”他很誠心地對沈寒提出邀請,根本忘了他們不該在上班時間談論私事,而且他也從未在上班時間和別人說些與公事無關的話題。
  他說得自然,沈寒卻不自在地紅了臉。他這麼說好像和她的交情有什麼特別似的,可是他們明明什麼也不是啊。
  “好不好?”他居然不怕被拒絕地又問了一次。
  “呃……好啊!”她難得的靦腆看在他眼裏更添嬌媚。不,不可以再對沈寒不禮貌了。
  ***
  “喂,你們知不知道沈副總和萬家的小少爺過從甚密啊?”柯虹穎在公司寬敞的化妝室裏一面補妝,一面挑起公司內“廣播電台”應盡的責任。
  她對沈寒又恨又妒,盡管沈寒不會找她碴,但是那副高高在上、不屑輿小人計較的姿態更教人氣結。再者,趙總對她的忍讓與留心讓她愈來愈不是滋味。不過是個殘花敗柳,哪比得上她二十八年來守身如玉呢?
  “難怪櫃檯小姐說萬康成送了她一份很名貴的禮物,好像是求婚戒指之類的喲。”出納小姐也不甘示弱地炫耀著消息來源。
  沈寒此刻正待在一間廁所裏,飽受生理痛的折磨。那些高分貝的談話教她想好風度地充耳不聞都不行。哼!一享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求婚戒指?該死的空穴來風!
  “傳聞萬家小少爺風流又多金,不曉得上了沒?”沈寒認得出這聲音是秘書室的何助理。
  這群女人,千萬不要指望她會以德報怨。
  “哎喲,這還用說嗎?沈副總還不就巴望著和她姊姊一樣,靠著幾分姿色飛上枝頭做鳳凰。”柯虹穎張大不算小的嘴巴,邊補著鮮紅色的口紅,邊口齒不清地譏笑著。
  冷不防地,她手中的口紅被狠狠地拍落在洗手盆裹,細長造形的口紅登時折成兩半,畫染得白瓷質地的洗手盆一片觸目驚心。她錯愕得無以複加,一轉過頭,剛好迎上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沈寒真的忍無可忍!這個八婆怎麼侮辱她,她都可以忍耐;但扯上她姊姊,還暗示得那麼難聽就實在是罪該萬死。姊姊雖是公認的大美人,可她向來純情又潔身自愛,也不曾自恃美貌而荒廢了在學業或工作上的努力。柯虹穎連給姊姊提鞋都不配!
  在場的其餘兩人噤聲不語地呆在原處,怎麼會倒楣到這種地步呢?以後要三姑六婆地說閒話時,一定要先堅壁清野。
  “柯小姐,你真是讓我見識到了何謂‘醜人多作怪’!”沈寒冰冷的嗓音透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敵意,微眯的眼神仿佛利刃般地宰割著柯虹穎忐忑不安的心。“如果再讓我聽到你侮辱我姊姊一言半句,你信不信隨便是我或張子揚,都有辦法教你在台灣無法立足。”
  警告完那個沒品的女人,她打開水龍頭,用力地搓洗著手心。有夠惡心的女人!她是在擦粉還是在塗牆壁?
  “你……”小鼻子、小眼睛又不識相的柯虹穎氣急敗壞地追出化妝室,在辦公大廳裏叫囂起來,“你仗勢欺人!”這口氣她絕對沒辦法咽下去。反正這裏她是待不下了,也不怕和沈寒撕破臉。
  “你確定我欺負的是人嗎?”沈寒罵人不帶髒話,笑吟吟地挑了挑眉。
  柯虹穎被這麼惡毒的話嘲弄,一氣之下,當眾嚎啕大哭起來,試圖博取大家的同情。大夥兒都深諳明哲保身的道理,誰敢出面勸架,又不是不要命了。
  “怎麼了?”趙之愷接到好事者偷偷以內線電話通報後,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他一出辦公室就不禁皺起眉頭,那兩個女人當這裏是菜市場嗎?
  “她打我!”柯虹穎撫著紅腫的面頰,氣憤地伸出食指指著沈寒。趙總總該看清楚她是怎樣一副蛇蠍心腸了吧?
  趙之愷以詢問的眼神掃過沈寒,而她連解釋都懶得解釋,輕輕松松地把雙臂交疊在胸前,滿臉的倔傲。“那又怎樣?”早知道,昨天在健身房就該請教練教她如何打沙包,非讓那個到處惹是生非的女人十天半個月不能見人才甘心。
  當著眾目睽睽,趙之愷不能不出面解決這場紛爭,而他真的很氣沈寒那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沈寒,道歉!”他以權威的口氣命今著,沒注意到柯虹穎唇角的冷笑。沈寒為什麼不能把脾氣收斂點?在上班場所打人,成何體統?
  “錯不在我。”她很不服氣地拒絕他的要求,看向他的目光帶著仇視和不諒解。為什麼他要不分青紅皂白地認定是她不對?擠得出眼淚的人才是受傷的人嗎?
  “副總,二線有你的電話。”羅映雪匆匆忙忙地切入戰場,強顏歡笑地打斷趙總和沈寒的爭執。哪有什麼見鬼的電話!可是,他們兩個再說下去,場面可想而知會更僵。沈寒不肯道歉,趙總硬要她道歉,這不是慘絕人寰嗎?
  沈寒當然清楚羅映雪的苦心,她也不願再攬和下去,轉身就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沈寒!”趙之愷的低喝讓羅映雪的眼皮不規則地狂跳起來。
  好……好危險的工作環境喔!常常被嚇會不會得心髒病啊?
  “我說了——錯不在我!”沈寒失控地對著趙之愷吼了起來。這會兒不只是羅映雪,幾乎每個人都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無論如何,你動手打人就是你不對。”他的口氣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旁的職員已經有人伸出顫抖著快要不聽使喚的手,悄悄地從抽屜裏摸出降血壓的藥。
  “我不道歉,你又能怎樣?告我啊!”沈塞滿不在乎的挑釁激起了趙之愷骨子裏的好勝心,總是有辦法要她認錯的。
  “你忘了你在你姊姊面前對我的承諾嗎?”她何時才會聽話些呢?
  急遽的心痛朝著沈寒席捲而來,他怎麼可以把他們私下的談話搬上臺回來威脅她?枉費她一直那麼信任他。而如果道歉的對像是他也就罷了,他為什麼非要替柯虹穎出頭?對姊姊的歉疚是她心中經年不散的陰霾,他卻狠得下心拿姊姊來逼迫她低頭?她毫無招架之力了。寧可拋棄一切做人的原則,她都不能讓懷了孕的姊姊還為她操心。
  看著沈寒臉色丕變,他已經確定她會道歉,也確定她會恨自己了。他在心底暗暗歎了口氣,千錯萬錯,他也是出於無奈啊!
  沈寒呆立良久,淡淡地對柯虹穎丟下一句“對不起”,給了趙之愷一個“你該滿意了吧”的自嘲眼神,讓他莫名地感到心慌。
  柯虹穎有意中人幫她討回公道,內心竊喜不已,然而她小人得志的嘴臉已無法引起沈寒的心緒波動。哀莫大於心死哪!
  當不成程咬金的羅映雪,小嘴張成了一個大大的O字型,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目睹的人間慘劇。寒居然對那個下三濫的女人道歉?完了,完了!趙總這次是徹底得罪她了。莫怪寒會心冷,她也很失望啊,趙總看似明理,到頭來還不是偏著自己的手下。
  她該如何彌補兩位頂頭上司間的裂痕?如何在夾縫中求生存?她拍了拍發暈的頭,急急追上了沈寒的腳步。
  ***
  “寒,你還好吧?!”羅映雪怯生生地跟進副總辦公室,機靈地奉上一杯茶,希望沈寒能消消氣。沈寒會對柯虹穎道歉,在她看來,簡直是使得天地為之變色,草木為之含悲。
  “非常不好!”沈寒惡聲惡氣地接過茶,喝了一口,才勉強平復了些許怒氣。那個王八蛋,休想她會跟他去看海。
  “反正他就快要走了,你別和他計較嘛。”羅映雪嘻皮笑臉地提醒沈寒姑且再忍耐一陣子。
  是嗎?他就快走了?今年的十一月,驕陽依舊熾盛,一點初冬該有的氣息都沒有,讓沈寒差點記不起趙之愷要離職的事。
  “是他在和我計較!”沈寒忿忿地攤開一份公文批著。心情不好時,挑人語病的興致最高昂。
  “你知不知道‘榮英’放出風聲,說他們已經和趙總談好跳槽的初步條件?”羅映雪轉移了讓沈寒動氣的話題,報告著自己從大學好友那兒得來的消息。
  “王老闆不管事了?”一時之間,沈寒對這個傳聞並不是很提得起興趣。
  “嗯。”羅映雪遲疑了一會兒才又說:“據說韓樹誠年底和王老闆的獨生女完婚後,會被安排進入董事會。挖趙總的主意,就是由他提出的。”
  韓樹誠的算盤未免打得太精了!從“永昌”挖走趙之愷確實是使得敵消我長的一步棋,問題在於他有那個能耐讓趙之愷為他效勞嗎?
  “你猜趙之愷會不會去?”沈寒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抬起頭問羅映雪,嘴角隱約漾著胸有成竹的冷笑。
  “我……我覺得趙總不像那樣的人耶。”趙總若被韓樹誠挖角,無異是公然與老東家為敵;但“榮英”出的價又的確是大手筆,她實在無法肯定趙總會不會去“榮英”。
  “他根本禽獸不如!”沈寒順著羅映雪的話討伐過趙之愷後,很篤定地對她說:“他一定不會去‘榮英’的。”
  “為什麼?”沈寒的話鋒轉得那麼快,真是讓她無所適從。
  “他在我們公司作威作福慣了,到了‘榮英’,即使是一樣的職位,也不會有一樣的權力。”沈寒還不至於氣昏了腦袋,條理井然地解釋理由給羅映雪聽。對趙之愷那種野心勃勃的男人來講,錢絕不會是最重要的考量因素,更何況,他自行創業也不見得賺不到那些錢。
  羅映雪受教地點了點頭,盡管她覺得沈寒用“作威作福”來形容趙總實在不太恰當。
  沈寒輕巧地旋過座椅,冷冷地眺望著玻璃窗外壯觀的林立高樓。往後,她、韓樹誠和趙之懂之間的競爭,已經有人註定墊底。
  ***
  沈寒公式化地應付著與趙之愷不可避免的公事會談,心裏還在氣上回被他逼著道歉的事,說什麼都不肯看他一眼。毫無預警地,趙之愷合上了橫在兩人間的公文夾,終于讓沈寒抬起了頭,盡管是一副橫眉豎眼的模樣。
  搞什麼鬼?心情已經不好了,他還挑在這個節骨眼惹她?
  “我上次要你道歉,是不想你在同事面前難做人。”只要行得正、坐得直,他向來懶得多費唇舌為自己的行為做解釋。而且對沈寒說這樣的話分外折騰人,一來他好端端地,何必為了她不高興而委屈自己?二來她八成不會領情。
  “那是我和柯虹穎之間的私事,你不該濫用職權。”
  果然,她根本不能體會他的用心良苦。雖然她的話不無道理,但是她為什麼不學著擺出弱者姿態,讓輿論的力量去制裁柯虹穎,而偏要直來直往地弄個遍體麟傷?
  趙之愷無奈地繼續适才的討論。沒一會兒,害得他們吵架的導火線就匆匆忙忙地拿著一份文件進來。
  “總經理,‘聚成’傳真過來說因為我們下單太晚,他們在明年第一季之後,才有記憶體晶片可以提供給我們。”柯虹穎刻意挑沈寒在的時候進來,卻又故意忽視她的存在,連個基本的頷首都沒有,就逕自對著趙之愷報告起來。
  “沈寒,你什麼時候下單的?”趙之愷滿心疑惑地轉頭問沈寒。不該出錯的,他早看准了存取記憶體晶片在短期內會有供不應求的情形,不是要她盡其可能地搶貨了嗎?
  “昨天。”她聳聳肩,慵懶地回答著。那是她加班一個晚上才趕出來的進度,買不到原料又不是她的錯。
  “不是早把資料交給你評估了嗎?”趙之愷提高了音量,對她漫不經心的態度非常不滿。
  “趙總經理,我不是超人。前天拿到資料,昨天下單,我不認為我有失職之處。”沈寒對他的怒氣無動於衷,語氣依舊慢條斯理。
  趙之愷轉而看向柯虹穎,她很理直氣壯地為自己澄清,“我上禮拜二就把資料送去給沈副總了。”
  “你騙鬼!”沈寒的氣定神閒被突如其來的訊息打散,錯愕的她一回過神就氣得拍桌而起。她到底哪里惹到柯虹穎了?她三番兩次造謠生事不說,還有膽子當著她的面誣陷她?
  “總經理,你要相信我。那一天你把資料交給我之後,我真的立刻就送到副總辦公室了。”她急切地向趙之愷辯解,隨即又委屈萬分地對著沈寒開口,“沈副總,你不能因為上次的事就誣賴我,我明明親手把資料交給你的。”
  他相信的是沈寒,可是這種事沒憑沒據的……
  沈寒看著心生為難的趙之愷,冷冷一笑,“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一定設法把貨補齊。”一轉身,灼熱的氣息霎時由喉頭漫上眼眶。
  她如何敢指望趙之愷會站在她這一邊?如果他肯用點心去瞭解她,哪怕只是一點點,他都絕對能分得出事情的真偽。為什麼她對他那麼沒有保留的信賴、尊重,甚至有著在她而言十分難能可貴的友善,所換得的竟是如此不堪的對待?
  柯虹穎得意地感受著兩人間沉重死寂的低氣壓,這樁陰謀真是天時、地利、人和兼備的完美傑作呀!她就不信沈寒有能耐補得到貨。
  趙之愷咬著下唇,臉色陰沉地看著傳真。受限於立場,沈寒能期待他說什麼?她要認定他與柯虹穎同聲出氣,他有什麼辦法?既然她要逞強,那也由得她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8:56

第七章

--------------------------------------------------------------------------------

  “沈小姐?”一個開著進口跑車的男人探出車窗叫住了沈寒,隨即準確無誤地將車疾駛進路旁僅剩的停車位,足見技巧之高杆。他匆匆開了車門下車,快步跑向站在大樓廣場前等他的沈寒。
  沈寒並不認識眼前的男人,被他叫了一聲後,卻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他的穿著打扮看起來像是個規規矩矩的上班族,長得極為高大英俊,氣質也和外貌很相稱,應該不會是意圖搭訕的無聊男子。
  他看著沈寒疑惑的打量眼光,微微露齒一笑,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我是映雪的一位老朋友,前些天她托我幫忙促成一筆交易——”他說著由公事包裏拿出一式兩份的合同,交給沈寒過目。“如果沈小姐覺得條件合理,我們公司下禮拜就可以如數交貨。”
  沈寒第一眼就搜尋合約書上的價格,一看之下,不禁呆了。在最近這個存取記憶體晶片奇缺的時刻,這家供應商非但沒有獅子大開口,反倒自動給了個不小的折扣。
  她揚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是映雪辦事能力太強,還是你別有所求?”
  男人笑而不答,眼神霎時變得溫柔。
  “怎麼不親自上去把合約交給映雪?”沈寒指了指位於頂樓的辦公室,心裏對映雪充滿了感激,勉強可以原諒她隱瞞有這麼一位出類拔萃又有本事的“老朋友”。
  “那個女人啊,只會嫉妒我有能力幫她。”他無奈地對沈寒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卻明明白白洩漏出對羅映雪的寵溺。他很想多認識沈寒,畢竟能讓那個好面子的小女人拉下臉去求他的人,一定有與眾不同的地方。的確,沈寒除了臉蛋漂亮、身材標致外,全身上下閃動的靈氣也煞是迷人。
  沈寒噗哧一笑,遞了張名片給他,“謝謝你鼎力相助。最好再幫個忙,把映雪給帶回家去。”
  “她有你一半聰明就好了。”羅映雪那個女人不只是不解風情,更糟的是眼光奇差無比。比他差很多的男人在她眼裏都有著琳琅滿目的優點,讓她虎視眈眈地垂涎不已,可她偏偏對一個條件好到讓眾家美女倒追的男人視若無睹。
  “有事可以同我聯絡。”沈寒說得含蓄,和他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淺笑,站在原地目送著他上了跑車離去。
  這個男人長相體面、舉止得宜,更可怕的是他不打算向映雪邀功,映雪小姐怎麼可能是對手啊?!
  ***
  暖冬的陽光和煦地映射在大地上,連廝殺不斷的商業區也得了照拂,多了一絲難得的光燦氣息。趙之愷如同往常般,在八點鐘左右踏進了辦公大樓。等電梯的空檔時間,他無意識地轉頭朝大樓前的花崗岩廣場望去,在陸陸續續的上班人潮中,意外地發現沈寒正言笑晏晏地和一名男子交談。
  電梯到達一樓的鈴聲響了起來,他無視旁人訝異的眼光,輕輕讓到一旁,將視線定在遠處那一對俊男美女身上。
  她是那麼的亮眼!一件簡單的海水藍卷領洋裝,就讓她渾身似是閃著粼粼波光。白皙的頸項上沒有點綴任何首飾,反而添了份清麗脫俗的韻致。
  他們看起來相談甚歡,時而眨眉弄眼的,交換著盡在不言中的默契。那個男人交了一份文件給沈寒後,氣氛變得更加融洽,男人的臉上還不時顯現著若有所思的溫柔神情。最後,沈寒遞了張名片給他,兩個人又說笑了幾句才分手。沈寒甚至凝視他的背影好久,可以想見定是含情脈脈。
  下一班電梯又到了一樓,這回他毫不遲疑地踏了進去。他無權干涉沈寒的私生活,而且那個男的和她實在登對;再者,他雖然很喜歡沈寒,卻從來不敢表明心跡……那麼該死的!他是哪一條神經不對勁,一大早心情就惡劣到了極點?
  ***
  “你要的貨!”沈寒款擺著優雅的步伐,眉飛色舞地將剛到手的合約輕扔至趙之愷桌上。呵呵,等會兒一定要對映雪嚴刑逼供。
  趙之愷看著她春風滿面的嬌顏,再瞥了一眼桌上的合約,才恍然大悟方才看到的那名男子交給沈寒的是什麼東西。怪不得她會眉開眼笑的,不似前幾日那樣一臉陰霾。
  他面無表情地攤開合約書一瞧,立即簽了字。在這種非常時刻,不憑著特殊的關系絕不可能拿到這份占盡便宜的約。他無話可說。
  在一旁報告行程表的柯虹穎好奇地傾身瞄了一眼合約,不敢置信地尖聲嚷著:“喲,沈副總人脈好廣喔!曹家二少爺才剛回國,就賣了這麼大的人情給你!”
  沈寒根本不知道柯虹穎說的曹家二少爺是誰,聽起來映雪的那位老朋友似乎派頭不小呢!多刺的可不一定就是玫瑰,她在心裏冷冷地嘲弄著,懶得開口回應柯虹穎的挑釁。
  “據說曹家二少爺一向不愛搭理女人,可不知沈副總付出了什麼代價才拿到合約?”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為什麼各式各樣的男人都逃不出沈寒的魔掌?
  “隨你怎麼想!”沈寒從來不是個能夠忍氣吞聲的人,生硬的口氣警告她最好適可而止。
  偏偏柯虹穎深諳打蛇隨棍上的道理,火上加油地捂著胸口驚歎,“那沈副總實在太為公司犧牲了!”
  沈寒本來無意和她吵這個無謂的架,但她一看到趙之愷做壁上觀的神情就不免有氣。他就會管她言行不當,卻一再放任自己的手下出言不遜?還是他也懷疑這份合約是她用身體換來的,想要不動聲色地聽她們兩個女人將真相辯得水落石出?
  如果他真的把她想得那麼不堪,那他之前會吻她、摸她,豈不是以為她很好上手,想要和其他男人分一杯羹?
  “怎麼會呢?”她故作驚訝地揚了揚眉,“陪那麼一位英俊又體貼的男士春風一度,就可以拿到這麼值錢的合約,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呢。”
  柯虹穎不屑地冷哼了兩聲,“想必沈副總是使出渾身解數將曹二少爺‘服侍’得很滿意嘍?!哎喲,出手這麼大方,再高級的應召女也……”
  沈默良久的趙之愷心裏又酸又澀,很不高興地打斷了柯虹穎愈說愈不堪入耳的話,“買不到原料大不了認賠了事,誰教你這樣做的?”
  強抑下心上的痛楚,沈寒漫不經心的話語一出口就帶著玉石俱焚的殺傷力。“在我看來,陪客戶上床和陪客戶打球,不過是運動名稱不同罷了,你……”
  她話還來不及說完,一句“你怎麼那麼賤!”的沉痛低吼伴著一隻尚盛著水的玻璃杯迎面砸來。沈寒本能地偏過了頭並拿手遮臉,卻還是沒避開這一擊。她細致的手背和光潔的額頭瞬間被玻璃碎片割得血流如注,她忍不住慘叫一聲,吃痛地蹲下了身子。
  “沈寒!”趙之愷一出手就後悔了,急忙推開椅子,上前探看她的傷勢。沈寒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八成只是為了爭一口氣,他幹嘛要照著她說的想?
  沈寒揮開他伸過來欲抬起她的臉的手,忿忿地站了起來,忙不迭地往後退了兩步。“你這輩子別指望我再理你!”氣急攻心的她轉身沖出了辦公室,屈辱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成串滑落。傷口再怎麼痛也比不上他那一句辱罵所帶給她的心痛!原來他也和別人一樣看她,那他為什麼還要一再地挑動她的心?
  盡管沈寒一閃眼就過了眾人的視線,但她臉上驚人的血漬卻清清楚楚地映入大家的眼裏,使得辦公廳的各個角落紛紛騷動了起來。
  老天,見血了!她臉上的傷是誰砸的,任誰心中都有數。可是……趙總明明待人很和氣的,怎麼會氣到動粗呢?
  剛上完洗手間的羅映雪在走廊盡頭遇上了沈寒,她嚇得尖叫一聲,只差沒當場暈倒。
  “寒,你……你怎麼了?”她慌亂地舉起手又放下,她壓根就不懂得任何急救的方法啊!不行,一定得立刻叫救護車!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傢伙竟敢把沈寒砸成這樣?
  “別管我!”沈寒一陣風似地進了電梯,拋下了憂心沖沖的羅映雪。
  她愣了一會兒,知道絕對追不上沈寒,拔腿便往辦公大廳跑去,從引頸遠眺的人群中隨便抓了個小妹來問。那個甫到“永昌”就職就見識到這種血腥畫面的可憐小妹,只敢怯怯地伸出顫抖著的手,指向不遠處的總經理辦公室。
  羅映雪氣沖沖地日進了總經理辦公室,又狠狠地把門給甩上,把大家嚇得噤聲不語。每個人都曉得她和沈副總交情匪淺,平日溫順可人的羅特助發了飆似的日進總經理辦公室去尋仇,莫不教眾人直覺得不妙。今天該不會成了“XX慘案”或“XX大屠殺”的紀念日吧?!
  而那個告知羅映雪案發地點的小妹,更是傻在原地,連動都不敢動,她……是不是做錯什麼了?
  ***
  羅映雪沖進了總經理辦公室後,看到的就是面露微笑的柯虹穎對著心不在焉的趙之愷做行程報告的景象。原來是有個不要臉的女人在一旁煽風點火,才會釀成這麼慘烈的事件!
  “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沈寒?”不曉得為什麼,一見趙之愷,她的氣勢就不知不覺地減弱了幾分,她做了個深呼吸,一豉作氣地吼出了重點,以免自己下一刻會結巴地說不出話來。
  “我很抱歉。”除了認錯,他不想再說別的。剛才他們吵架的內容若傳了出去,免不了會對沈寒的名聲造成很大的傷害。
  柯虹穎逮著了機會,佯裝出一副懂事、貼心的模樣為趙之愷辯解,“其實趙總只是告訴沈副總做生意要光明磊落,誰知道沈副總不但不領情,還無理取鬧了起來,所以……”
  “媽的!你給我說清楚,她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做生意?”羅映雪一聽柯虹穎插嘴,火氣就無法自抑地呈直線上升,非但口出惡言,連自己的語意有“指桑罵槐”的嫌疑都渾然不覺。
  柯虹穎得意洋洋地拿起桌上的合約書,要羅映雪看個仔細,“沈副總自己也承認是和曹二少爺上過床才拿到這份約的。”
  哼!她早該知道,凡事沾上了“曹葦杭”三個字還能有什麼好下場?那個該死的掃把星!
  “沈寒和曹葦杭根本素昧平生,這筆生意是我去談的。我和曹葦杭認識了十多年,就算少爺他獸性大發,受害者也是小女子我,煩請你日後不要亂栽贓!”說著,她不禁瞪了趙之愷一眼。柯虹穎心胸狹窄,見不得人好也就算了,他為什麼一點判斷能力都沒有?沈寒為了爭一口氣,即使是毀謗自己也在所不惜,他竟然氣得拿危險物品砸她?
  柯虹穎咯咯地笑了起來,“哎喲,我說羅小姐,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曹二少會看上沈寒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會看上你啊……”她故意停頓了一會兒,上下打量羅映雪一番,“那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羅映雪氣得想動手打人。跟在沈寒身邊久了,她也學著不去壓抑自己對別人的反感,但現在反擊柯虹穎並不是最重要的事。她很嚴肅地轉過頭問趙之愷,“你相信我還是相信她?”
  “相信你。”趙之愷不假思索的簡短回答讓柯虹穎難堪到了極點。
  她的一番好意,趙總怎麼可以不領情嘛?
  羅映雪很滿意地揚起唇角。至少,沈寒會得到趙總一聲應有的道歉,至於她要不要接受,那是另外一回事。
  “趙總只是宅心仁厚,為沈副總留點情面,鬼才相信這筆生意是你談的!”柯虹穎口氣很沖地為自己找著下臺階。
  “你要證據是吧?”羅映雪昂起下巴斜睨著她,迅速地拿定了主意。今天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她還當沈寒和自己是可以給她糟蹋著玩的!
  她好整以暇地撥了通電話,按下了放音鍵。該死的曹葦杭最好在,否則他們的交情就到此為止!
  電話接通後,羅映雪很不客氣地回應彼端嬌柔有禮的女聲,“我找曹葦杭!”
  “對不起,曹先生正在開會,請問你是哪一位?”
  柯虹穎尖酸刻薄的嗓音夾雜著幾聲冷笑,“真不巧呢!”
  羅映雪努力地平復自己幾欲失控的脾氣,免得嚇壞了曹葦杭那位溫柔的秘書小姐。“麻煩你立刻去告訴曹韋杭,有一位羅小姐找他。如果他三分鐘內不接電話,以後就不用跟我聯絡了。”
  秘書小姐為難地照辦了。電話裏凶巴巴的女人把事態說得那麼嚴重,她寧可信其有。
  不到一分鐘,急促的腳步聲和著一個尚在喘氣的聲音出現在線上,“映雪,是你嗎?”羅映雪一向對他愛理不理的,會有什麼事讓她十萬火急地找他呢?
  “你還認識哪一位羅小姐嗎?”羅映雪也不體諒對方耽擱了工作來接這通電話,沒好氣地頂了回去。
  “是不是今晚有空看電影了?”用膝蓋想也知道羅映雪絕不會急著履行承諾,他偏偏想要逗逗她。
  “我問你,你是不是見過沈寒了?”他們的對話實在好笑得緊,兩個人各問各的,誰都覺得自己的問題比較重要。
  一時之間,從桌上的那具電話傳出與室內凝重的氣氛極不相稱的爽朗笑聲。
  “對啊,我今天早上把合約親手交給她了……怎麼,吃醋了?”曹葦杭飛揚的語調中有著難掩的驚喜,隨即輕鬆快意地調戲羅映雪,“說實在的,你老闆臉蛋靚、身段好,腦袋也比你靈光多了。要是她沒有男朋友的話,你不妨把我推薦給她。”
  “憑你也配?”曹葦杭那只惡心的癩蝦蟆妄想吃天鵝肉?!
  “是是是,我的條件只夠配羅小姐。”曹葦杭很開心羅映雪沒一口答允他的玩笑話。“對了,你答應我的那場電影什麼時候去看?”
  驚覺到談話內容愈來愈離題的羅映雪,趕忙取消放音設定,心虛地輕掩著話筒,“我等會兒再打給你。”
  “羅映雪,你別想耍賴!這筆訂單是我跟大哥求了好久才求到的。要不是我攬下了明年一整年陪我老媽逛百貨公司的苦差事,我大哥才不會幫我調這批貨呢!”
  曹葦杭吼得那麼大聲,按不按掉放音鍵根本沒有兩樣。看著趙總似笑非笑的神情,羅映雪尷尬地直想把電話給掛了。反正澄清誤會後,曹葦杭再無利用價值。
  “你……你不是在開會嗎?不打擾了。”以避之唯恐不及的速度掛掉電話後,羅映雪的臉上依舊盤踞著不肯褪去的紅潮。
  柯虹穎仿佛置身於無邊無涯的醋海中,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連羅映雪那種不起眼的姿色都能讓曹家二少爺垂憐有加,天理何在啊?再說,她一連得罪了那麼多人,每個人的後臺都那麼硬,她要怎麼混下去?
  一切真相大白,趙之愷的視線重又回到桌上成堆的公文上,心疼和歉疚卻像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般擴散。沈寒這個女人,一氣起來就口不擇言地胡說八道,他和她吵過那麼多次了,怎麼還是無法免疫?就算她要放浪形骸地過日子,也輪不到他來管,不是嗎?
  她的傷不知道礙不礙事?一定弄得她很痛吧。揮不去她離去前含悲帶怨的眼神,他只能默默祈禱沈寒平安無事。
  ***
  “寒,你的傷口什麼時候拆線?”羅映雪趁著辨公空檔,側身坐上了沈寒的辦公桌,狀甚愛憐地看著她額頭及左手上的紗布。
  “快了。”沈寒低頭打著一份文件,無精打埰地敷衍羅映雪的關懷。趙之愷那個王八蛋!害得她左手背縫了三針,額頭上也縫了兩針,心情沮喪到想把觸目可及的任何能映出影像的東西全給毀了——包括眼前的電腦螢光幕。
  “那……你就原諒趙總嘛。”羅映雪一副撤嬌賴皮樣。
  “他給了你什麼好處?”沈寒仰天翻了個白眼,拉了把椅子要羅映雪坐好,“這樣大的一個人了,坐沒坐相!”
  羅映雪嘻皮笑臉地跳下桌子,鍥而不舍地充當和事佬,“人家他都跟你道過好幾次歉了,別那麼小心眼嘛。”
  “你說我小心眼?”沈寒重重地按下執行鍵,決定好好和羅映雪說說道理,好教她能明辨事理,別那麼鄉願。“如果曹葦杭拿玻璃杯砸了你再道歉,你會不會接受?”
  心無城府的羅映雪沒做太多聯想,義憤填膺地陷入沈寒假設的情境中。“他要是敢砸我,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塊,一輩子都不要再跟他……”說到這兒,她才頓悟到沈寒的用意,捂住了嘴巴。寒的話有點不對勁耶,她跟趙總的關系怎麼會和自己跟曹葦杭的相同呢?可是有哪里不同,她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沈寒沒好氣地拍了下她的額頭,“乖乖去做事,不要枉做小人了。”
  “寒,我是說認真的。趙總就要走了,你別讓他帶著遺憾離開嘛!”這些天,趙總的情緒看起來比沈寒還要低落。寒不是那種會吊別人胃口的人,她說不原諒就真的是不原諒,難為了趙總一再碰釘子都不肯死心。可憐的他真是“一失手成千古恨”,任他說破了嘴,寒還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當她不馴的神色無言地挑釁著“我就是蕩婦淫娃,你能拿我怎麼樣?”時,更是傷人啊!
  沈寒指了指自己額頭上一方厚厚的白色紗布,“他造成的遺憾會跟著我一輩子。”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人長得太漂亮、太完美是很危險的。況且照她看來,寒還是大美人一個,小小的傷痕反而為她添了份我見猶憐的氣韻呢!
  “我只知道‘禍從口出’!”沈寒警告的眼神冷冷地射向羅映雪,她怎麼那麼不講理啊?趙之愷到底是用什麼收買人心的?
  “寒,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哪。”只有在此時,羅映雪才勉強覺得自己的國文造詣上得了臺面。古聖先賢的遺訓真是字字珠璣啊!像這兩句對聯用在勸架上,最是適當不過了。
  “小姐我偏喜歡在狹窄的空間裏與人一較長短。”她話才剛說完,趙之愷就敲門進來。
  羅映雪趕忙起身讓出位子,對著他們兩人陪盡了笑臉,“你們慢慢聊。明天是趙總的離職歡送會,希望大家能化干戈為玉帛,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
  沈寒惡狠狠地瞪向映雪,她的話活像是政黨發言人的政策性宣導。真是的,這個小白癡再敢多說一句不中聽的話,她就把她賣給曹葦杭。
  羅映雪迫于上司的威勢,乾笑了兩聲,機靈地退出辦公室。趙總啊趙總,我可是仁至義盡了,若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我怎敢一再的以下犯上?
  “我明天就走了。”趙之愷在羅映雪離去後,淡淡地開了口。他自己的公司已籌設得差不多了,明年初就會正式的開始營業。那是他多年的夢想,但即將實現的這一刻,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是為了不能得到沈寒的祝福,抑或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夢想已然改變?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總之是與她有關。
  “關我什麼事?”沈寒挑了挑眉,冷漠地繼續手上的工作。這輩子,她總共也只讓兩個男人吻過,但是他卻把她想成人盡可夫似的。
  “你的傷……不礙事吧?”活色生香、時髦明艷的大美女臉上多了塊顯眼的紗布,怎麼看都很不搭調。聽羅映雪說,外科醫生堅持要動用到針線,才能把傷口給縫合。沈寒很愛漂亮,所以她會氣很久——他記得羅映雪是這樣對他解釋的。
  “死不了!”煩不煩啊?她不過是受了點皮肉傷,哪里會嚴重到每日都有不同的病情發展供他打探?
  她是肯定不會原諒他了。那麼,臨走之前,他倒是有些話想要對她說。
  “女孩子家的名節很重要,再怎麼生氣,也千萬別拿這個開玩笑。”他不是在推卸責任,而是真心盼望她能學著長大。
  “我本來就不是清清白白!”他太善變了!前些天盛怒到對她動粗,此刻卻溫柔到讓她連回了這麼一句貶損自己的話都覺得殘忍。
  “我指的不是你的……童貞。”有些話實在難以啟齒,若非對沈寒有心,他何苦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你即使和誰過從甚密,也用不著公諸於世;沒做的事,更不要傻得往自己身上攬。”像是料到了她會說些什麼話來反駁,他繼續接著說:“你別說你不在乎別人怎麼想,真是那樣的話,你就不會難過、不會不好受了。”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些……她的心驀地一緊,失去節奏地任著陣陣強烈的悸痛肆無忌憚地攻城掠地,可惜還不足以讓她棄械投降。
  “我難過是因為我被毀容。”她受不了這個男人了!他對一個女孩子沒意思,也說得出這種情意纏綿的話?不是甜言蜜語,卻有著更教人難以抗拒的魅惑。她絕對絕對不要再陷自己於險境了,不要被感動,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牽扯……
  “我……”砸都砸了,時光無論如何是回不到事發的前一刻了。他知道自己的話很傷人,但還不至於留下人人得見的疤痕,可劃在她臉上的傷卻會不時地提醒她難堪受辱的那一刻。天知道有多少夜裏他輾轉難眠,翻來覆去地作著那個確曾發生的噩夢。他無法相信自己會如此狠心,要是弄傷了她的眼睛呢?他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你,你萬死難辭其咎!”為什麼?為什麼她要認識他?上一回遇人不淑的陰影才剛要開始消散,他就忙不迭地為她的生命又添了一筆身心受創的血淚史。
  “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自覺做得太過分,他承受了多少不堪的咒罵,卻仍不改求她原諒的初衷。“你說得出,我就做得到。”
  她抬起晶光粲然的雙眸,嘴角噙著一抹莫測高深的冷笑,“好,那你今天晚上陪我上床!”他瞧不起她是吧?那麼她偏要用自己的身子去“玷污”他。口口聲聲“名節”重要,她非讓他今生今世再也沒臉開口說那兩個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的身體猛地一震。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
  “要不然你就讓我恨一輩子!”她的口氣是全然沒有商量餘地的決絕。
  恨一個人一輩子是多麼沉重的負擔,她怎麼會不懂?
  趙之愷咬著牙撇過了頭,困難地出聲問道:“去我那裏還是上飯店?”
  “去你那裏。”她賭氣似地做了選擇。既然要蹂躪他的人,自然要連他住的地方也一併毀了才乾脆。
  “我等你。”只說了三個字,他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她的辦公室。他竟然感到害怕!沈寒是個超級大美女、是他喜歡的女人,她主動投懷送抱,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可他卻覺得心慌不已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9:16

第八章

--------------------------------------------------------------------------------

  門鈴聲輕輕地響起,讓趙之愷的心突地漏了一拍,暗自祈禱來的人不是沈寒。遲疑地開了門,卻不能教他如願,任性如她,根本不會想到要留點退路給自己。
  立在門口的她脂粉末施,衣著也比上班時穿的樸素,一言不發地就等著他邀她進屋。
  “別這樣好不好?”他無奈地勸說著,不想在她心靈最脆弱時佔有她。更何況,她的態度像是過了今晚,兩人再無瓜葛,那又何必徒增這一筆,讓往後連見了面都難堪?
  她木然地看了他一會兒,“對不起,我不該強人所難。”
  看著她滿臉哀淒,似乎一轉身就會沒人整片暗夜的黑,他歎了口氣拉她進門,隔絕了屋裏屋外兩個世界。
  她一直對他的生活感到好奇,忍不住打量起這層半舊不新的公寓——他住的地方不大,打掃得倒很幹淨,除了必要的傢俱外,就是空蕩蕩的一片。簡簡單單的,像他的人一樣。
  還記得第一次和他碰面,兩人就在公司的電梯口吵了起來。往後有好一陣子,她都咬牙切齒地拼命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只要忍耐半年,就不用再看到那個討厭的傢伙了。那個時候覺得度日如年的時光怎麼會愈走愈快呢?快得半年的光陰一閃眼就無聲無息地消逝了。分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他有一份眷戀,盡管老是吵到天翻地覆、恨到病徹心肺,依賴和信任卻還是那麼自然地與日俱增。就連這回信誓旦旦地說了一輩子不再理他,也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啊!
  你怎麼會這麼不爭氣啊?他又沒什麼好的!她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總是愈想愈感到委屈。
  “我去倒杯茶。”趙之愷刻意忽略沈寒到這裏來的目的,想要藉著拖延時間,軟化她勢在必行的決心。實在不該為了求她原諒,胡亂答應了這麼一個荒謬至極的條件!
  “你明明答應我的。”看出了他的緩兵之計,她難過地撲身在他懷裏,哭哭啼啼地嚷了起來,雙手也緊緊地環住他的腰,不讓他有脫身的機會。
  沈寒剛洗過澡的淡淡肥皂香襲面而來,教趙之愷不得不屏住氣息,連動都不敢動。她怎麼會以為他能夠無動於衷呢?
  “你到底要不要我?”好半晌,她仰起滿是淚痕的臉,楚楚可憐地堅持要一個答案。
  “要。”只是他想要的是她的一生一世呵!明知道她的“要”和他所想的不同,他就是沒辦法對這個問題搖頭。
  沈寒故意漠視他的掙紮,放開抱住他的手,低下頭先是脫掉了棉布外套,然後輕顫著纖長的手指,解開了襯衫領口處的第一顆釘子,吃力地又往下解開第二顆。
  “讓我來。”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聲音不自禁地變得低啞。沒道理要一個女孩子自個兒僵硬地寬衣解帶。
  當襯衫滑落在地,她大片的凝脂玉膚毫無屏障地暴露在冷空氣中,纖瘦的嬌軀承受不住地打著寒顫。再來該怎麼做呢?她根本沒有挑逗男人的經驗。
  老天,她知不知道她那副罕見的可憐相有多折騰人?他莫可奈何地將她拉進懷裏,安慰性地摩挲著她的背脊,單純地想要分給她一點點溫度,然而那美好的弧度與細致的肌膚卻害得他的動作愈來愈像是在愛撫。
  盡管心裹明白那被疼愛的感受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她還是放任自己沉醉其中,反正就只這麼一晚了。想到以前趙之愷吻她,總是被她罵得很慘,臨別之際,卻是她想要好好給他一個吻。
  她抬起埋在他胸前的臉,無比柔情地印上自己的唇,輕如蝶吻卻挑動著他全身上下每一處的神經。除了回吻,他還能怎麼樣?更糟的是她好輕,他拾起地上的衣裳蓋在她身上,幾乎不費一分力就將她抱到了床上。沈寒再不出聲拒絕,他真的會要了她的。
  他的吻落在她的眉梢、她的發際,緩緩地卸下她其餘的衣物……慎重而溫情的呢喃伴隨著迤邐而下的熱氣呵在她的耳畔,“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告訴我。”
  “好。”沈寒心緒激動地連點了好幾個頭。
  事實上,他一直很溫柔,只在吻著她柔嫩的胸脯時,因控制不住力道而讓新生的胡渣略略紮痛了她初雪般的肌膚……當年,韓樹誠千方百計地拐她上床,卻從來不顧她的感受,滿足了自己的欲望後翻身就睡。回頭想想真是覺得難過,她並不是個思想守舊的人,可是把第一次給了那樣的男人,太不值得了。
  粗糙的掌心一遍又一遍地撫過她彷若嬰兒般細致的胴體,他的身體逐漸起了強烈的反應,火燙的高溫幾乎要將他給燃成灰燼。竭力克制著排山倒海而來的燥熱,他抬起已然汗濕的臉龐俯視著平躺在身下的沈寒,“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再難受,他也見不得她為了今夜的事而悔恨不已。
  不曾稍歇的淚水沖散了她平日的高傲,沈寒睜著翦水雙瞳,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我只後悔不能把第一次給你。”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他低吼一聲,重重吻住了她半啟的唇。她到底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鬼話?
  罷了,饒是鋼鐵般的意志也在片刻間冰消雪融。在她閉上眼流下兩行清淚時,他的身子也尋著了她的,無法再思考、無法再猶豫,只能在最原始的情色律動中,試圖找回兩個翩然遠去的慌亂靈魂。
  不顧一切的任性纏綿,她的手卻怎麼也不敢抱住這個壓著她的男人,怕只是一場幻夢,怕這份美好會糾纏她一生一世。然而,他還是注意到了,溫熱的手掌悄悄地包覆住她緊揪著被單的小手,不想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下去。
  他的手是那麼有力量又那麼溫柔,教她感動得無以複加。如果可以,她多想賴著他一輩子呵!淚眼蒙中,她無助地抽緊了與他交握的泛白指節……
  ***
  “你要去哪里?”狂亂的氣息尚未平復,身旁的可人兒就坐起了身子,撿抬著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盯著她誘人的背部線條,他實在難以相信他們已經有過肌膚之親。
  “回家啊。”她回過頭給了他一個苦澀的淺笑,“總不能在這裏過夜吧?!”他不開口留她,她怎麼有臉留下來?
  為什麼不可以在這裏過夜?他賭氣似的緊閉著眼,很想把那一段翻天覆地的情愛纏綿從腦海裏洗掉。沈寒的淚水自始至終都沒有停過,那副可憐兮兮、任人宰割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個色欲薰心的大壞蛋。或許她是為了獲得一份救贖、為了掩蓋韓樹誠在她身上遺留的痕跡,可是他怎麼辦?生理上徹底的滿足後,繼之而來的是心靈上無比的空虛。如果不曾嘗過幸福的滋味,現在就不會有這種揪痛人心的失落感,然而始作俑者已迫不及待地想離去了。
  沈寒穿好了衣服,輕聲走到他躺著的那一側床沿蹲下,“今天晚上,謝謝你肯這麼犧牲……你拿杯子砸我的事,我就當作沒發生過。”
  然後今晚的事,你也當沒發生過嗎?他睜開眼,想記清楚她此刻的容顏。只見她低垂著螓首,雙頰還透著玫瑰色澤般的紅暈,口氣卻是事不關己般的雲淡風清。
  她抬起愁眉不展的小臉,勉力漾起了唇角,朝他伸出手,“……能做個朋友嗎?”雖然她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他真的氣得想破口大罵!做朋友?是怎樣沒心沒肺的女人,才能殘忍到在繾綣過後便忙不迭地劃清界線、說這麼傷人的話?
  見他板著臉,久久不語,她只能尷尬地縮回手,幽幽地道了句“再見”,就飛快地離開了他的視線。他在生什麼氣?為什麼連和他做個朋友這樣小小的願望都不肯依她?那他就不該對她那麼溫柔啊!
  ***
  明明倦極、累極,趙之愷卻始終無法閉上眼安睡。身畔的空床位還飄散著沈寒留下的淡雅香氣,一再提醒他适才的翻雲覆雨。明天的離職歡送會之後,他就不能再天天見到她了,她是不是存心挑在這個時刻,製造這一段銷魂蝕骨的回憶折磨他一輩子?
  他不是沒有選擇。許多乖巧、溫柔,看起來比沈寒適合他百倍的女孩子都不能教他心動,他實在搞不懂自己為何偏偏對沈寒傾心?沈寒除了漂亮,真的很難有什麼優點讓人數算,可他心裏很清楚,他會喜歡她,絕不只是為了那絕世的容貌。以前常和沈靜吃飯、談公事,他覺得她人親切又好看,卻也從來沒有陷入情網啊!
  他和沈寒根本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那麼努力地把持著情感,然而一點一滴掩藏不住的心緒卻像星星之火般燎燒了他們的生命,直至不可收拾。想來他絕不會是唯一一個被她吸引而為情所苦的男人吧?
  暗夜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照說這種時候是不會有人找他的。趙之愷意興闌珊地接了電話,電話那一頭便急急地嚷了起來——
  “趙大哥嗎?你今天晚上有沒有和我二姊去談生意?”過了十二點,二姊居然還沒有回家,真教人急死了。她若是要晚點回家,一向都會先打個電話通報的。沈勻知道她二姊已經是個能照顧自己的成年人,但她今晚出門前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問她去哪兒又不肯說,讓人不得不往壞的方面想啊!
  “沒有,她怎麼了?”趙之愷聽了沈勻著急的語氣,不禁跟著緊張起來。
  是啊,剛剛打給映雪,她也說二姊今晚應該沒有應酬。“那麼……你們今天是不是又吵架了?”這麼問,委實不得體,她是擔心到語無倫次了。聽映雪說,二姊額頭上的傷是趙大哥拿玻璃杯砸出來的,這讓她差點就暈倒。他們兩個看起來都不像是愛跟別人計較的人啊,為何老會吵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呢?早該將他們隔離的。
  “沒有。”今天不算有吵架吧?!“她到底怎麼了?”
  “其實也沒什麼啦!只是她最近心情很不好,今天晚上出門後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我才急得到處打電話問人。我想她大概不會有事,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用膝蓋想也知道,趙大哥是最不可能曉得二姊下落的人嘛!她真是病急亂投醫。
  一掛電話,趙之愷急忙穿上衣服,抓了車鑰匙就奪門而出。該死!沈寒都離開兩個多小時了,她不是說要回家嗎?這麼晚了,她是跑哪兒去了?
  開著車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他不止一次地責怪自己,社會治安這麼差,他們兩人即使鬧得再不愉快,他也應該送她到家才對。他不敢想像萬一沉寒有個三長兩短,他要怎麼對自己的良心交代?她就是那麼一個讓人恨入骨髓都不忍見她受到絲毫傷害的女人。是她奇怪,還是他奇怪?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人在哪里啊?臺北市那麼大,他要在路上遇著她,機會實在是微乎其微。
  突地,一個念頭電光石火地閃過他的腦子,他硬生生將車子回轉,猛踩油門,往位於鬧區的“綠色沙漠”而去。或許,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想去喝杯酒。
  到了“綠色沙漠”坐落的那條巷子口,他隨意將車停在路旁,連上鎖都沒有就沖進了店裏。他緊咬著唇,懷著最後一絲希望朝他們上回坐的那個角落望去,一個身形窈窕的女人伸直了雙臂趴伏在石桌上。他終於松了一口氣,是沈寒沒錯。
  走到她身邊,他才發現桌上倒了兩蘋酒精濃度不低的紅酒空瓶,顯然都是她一個人喝的。媽的,即使是開水,也沒有人一次灌這麼多吧。他翻過她癱軟的身子,只見她醉眼迷蒙地睜不開眼,嘴裏無意識地囈語著。分明是不好受,為什麼還要喝那麼多?
  他生著悶氣,用力拍打她酡紅的雙頰,試圖把她給喚醒時,原本在吧台忙著的阿奇放下手邊調酒的工作走了過來。
  “吵架啦?”他坐到趙之愷身旁,語氣溫和地問著。雖說他和沈寒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但不至於不分青紅皂白地徇私。更何況,感情這種事,外人怎麼有資格論對錯呢?
  趙之愷無奈地點了點頭,只想省去不必要的解釋。
  “寒八成是最近心情不好。她前陣子不小心被人撞倒,上醫院縫了好幾針,火氣難免大些。你知道嗎?以前我要教她彈吉他,她一直執拗著不肯學,就為了怕她嬌貴的雙手會變粗。”阿奇笑著搖了搖頭,多少人求他教,他可從來沒答應過呢。“那麼愛漂亮的女人破了相,不氣個一年半載是不會罷休的。你哄哄她就沒事了!”
  是嗎?但沈寒已經原諒他了,她這時候氣的,可能是另外一回事。
  “這些都是她一個人喝的?”她身上的酒氣重得嚇人。
  “你別看她瘦弱,她酒量不止這些呢!心情不好才會醉的。”沈寒今晚紅著眼眶到了店裏,一言不發就從酒櫃裏拿了兩瓶高級紅酒,那副樣子嚇得向來精打細算的傑也不敢說話。上回見沈寒這麼灌酒喝,是兩年多前她發現被韓樹誠騙了的時候。
  “我送她回家。”見阿奇點頭應允,趙之愷打橫抱起沈寒往外走,惹得不少客人投以注目的眼光。醉得不省人事的沈寒全身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比起先前抱她上床的時候重多了,一想到這,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熱了起來。
  傑看到了趙之愷要帶沈寒走,拿了一瓶解酒液遞給他,順道幫他開門。“這麼胡亂喝酒的女人,你把她帶回你住的地方算了。”
  一句玩笑話卻好死不死地正中下懷,讓趙之愷的臉頓時紅了起來。傑以為他拘謹,不好意思再捉弄老實人,只叮囑他在沈寒醒來後要好好罵她一頓,還有她喝了他兩瓶紅酒的帳,也千萬別想賴。
  “沈寒沒付錢?”她這個惹禍精!
  “你別想幫她付,這次的帳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解決的,她非得好好地來幫我唱兩個晚上不可!”看出了趙之愷要幫她還債的意圖,傑先聲奪人地拒絕了。
  開玩笑!如果她每闖一次禍,都要身邊的男人替她收抬殘局,這還有天理嗎?她狠得下心虐待趙之愷這個敦厚的男人,他們一干好友可都怕有朝一日他會受不了呢。她去哪兒再找一個能那麼護著她的男人啊?
  趙之愷扶著沈寒到了巷子口,將她塞進駕駛座旁的座位。他上了車後,小心地為她系緊安全帶,她被固定在座椅上的身子卻還是呈現東倒西歪的姿態,教人見了又氣又憐。他放慢了車速,盡量避免著車身的震蕩,好讓她能安安穩穩地到家。然而,真將車開到了她家門口,他卻捨不得放她走了。傑剛才的話真是說到他心坎裏了!
  解開沈寒的安全帶,他忍不住將她摟在懷裏。她像個熟睡的小女孩似的,枕著他的胸口輕輕蠕動,想要尋找一個最舒服的位置。就著皎潔的月光,他才發現沈寒在近距離細看之下更美。沒了平日的銳氣,她渾身都散發著惹人憐愛的嬌憨氣質。他拂開她輕攏的眉頭,親昵地將臉頰貼上她的,喃喃訴說著決計不會在她面前吐露的心事。
  “你還是後悔了對不對?只要你開口,我立時就願意娶你,問題在於你根本不會想要嫁給我啊!”懷中的人兒嫌吵般地呻吟著,他邊拭去她額間沁出的汗水,邊又悲哀地說:“該哭、該喝得爛醉的人是我啊!過了今晚,你要我怎麼再回頭去過以前的日子?日後,你嫁了人、生了孩子,而我只能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默默在心底祝福你,你到底懂不懂?”絕望地搖晃著她嬌軟的身子,只換來一陣不滿的咕噥,他一停止使力,她整個人又癱倒在他身上。
  語已多、情未了,他放縱自己吻遍她皎好的臉孔,想將這個女人的輪廓永遠烙印在心版上。如果她在此刻醒來,或許他就會拋下一切顧忌向她表白,可惜她不是睡美人,而他更沒資格當個英雄救美的王子。誰能像童話人物般好運?尤其是他這個一出生命運就那麼悲慘的男人,更別指望幸運之裨的眷顧了。
  她應該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的。想到這,他摒棄了霸著她的私心,抱起她下車,輕輕按了兩下門鈴。
  沈勻整夜都待在客廳裏等著遲歸的姊姊,一聽到門鈴聲,也沒考慮到自身的安全問題,就沖出來開門。看到二姊平安歸來,她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壓根沒去細想眼前這幅景象有多曖昧。
  “趙大哥,你怎麼找到我二姊的?”沈勻和趙之愷合力將沈寒攙扶到床上躺下,她一邊脫掉沈寒的鞋子,一邊漫不經心地隨口問著。
  趙之愷沒回答她的問題,逕自將傑給的解酒液擱在小幾上。“女孩子喝這麼多酒,實在很不像話。”瞧瞧她妹妹有多為她擔心,為著疼愛她的親人,她就不能學著懂事點嗎?
  “對喔。”沈勻只能尷尬地虛應著。唉,難怪這兩個人會不合。二姊的行徑在循規蹈矩的趙大哥眼裏,大概只有“不知檢點”能形容;而凡事照規矩來的趙大哥也一定處處礙二姊的眼。
  “我先走了。等她醒了,記得喂她喝解酒液。”沒理由再留下,他假裝不經意地凝望了沈寒最後一眼才離去。
  ***
  天邊的第一道曙光從忘了拉上窗簾的玻璃窗透了進來,一夜未得好眠的沈寒頭痛欲裂地想起身喝杯水,因而驚醒了趴伏在床沿看顧的沈勻。
  “二姊,怎麼不多睡會兒?”淩晨趙大哥走後,二姊突然發起高燒,神志不清地哭個不停,問了她好久,她卻像沒聽到似的,什麼都沒說,她只得打電話向大姊求援。後來,姊夫請了他的家庭醫生來看診,說是壓力太大,打了一支退燒針才讓她沉沉睡去。她不知道二姊的壓力來自何處,只能默默地在她身邊守護一夜。
  “幫我倒杯水好不好?”沈寒全身上下疼不已,不甚清醒的腦袋直覺地想要喝水。
  “好。”沈勻很快地跑到廚房倒了一杯水,看到二姊一口氣把整杯水喝個涓滴不剩,她拿起了擱在床旁小幾上的解酒液,“順便把這個喝了吧,趙大哥叮嚀過的。”
  沉重的眼皮猛地顫了起來。對了,她昨晚不是跑去“綠色沙漠”喝了很多酒嗎?現在怎麼會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莫非……
  “趙之愷送我回來的?”他怎麼知道她去了那裏?
  “嗯。”沈勻沒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旋開瞭解酒液的蓋子,遞給沈寒。
  “他有說什麼嗎?”沈寒心虛地低頭喝著解酒液,臉上的表情在沈勻眼中看來不太友善。
  “他……他說女孩子喝那麼多酒很不像話。”沈勻支支吾吾地說了實話,暗暗祈禱二姊可千萬別動氣啊。
  沈寒無所謂地冷笑一聲。在他眼中,她不像話的行徑又何止這一樁呢?昨晚的纏綿讓她心情複雜到了極點,心中的失落感和不確定逼得她不得不麻醉自己,好使那些在她腦中激烈交戰的念頭暫時休兵。
  “你知不知道他今天離職?”
  “我知道。”好歹她也繼承了公司一部分的股權,不會連最高階主管的異動也不曉得。“二姊,你人不舒服,今天就別勉強去公司了。”天啊!二姊不會是想把握最後的機會報一箭之仇吧?!
  沈寒點了點頭,拿起放在床邊地板上的提袋交給沈勻,“我送他的禮物,你幫我送去給他。”
  沈勻有些為難,倒不是因為她今天有課或有約會,而是——
  “二姊,你送什麼給他啊?”八成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小孩子別問這麼多。”
  “其實趙大哥人很不錯耶。”她不希望他們兩人一直敵對著。
  “我說他不好了嗎?”沈寒語氣縹緲地別開了視線。
  嘴裏是沒說,可眼神、心裏都在撻伐著呢!“好啦,二姊,我一定幫你送到。乖乖睡個覺,OK?”既然狠不下心拒絕,她索性爽快答應,回給二姊一個明朗的笑容。
  “你記得告訴他,不喜歡的話就扔了。”沈寒不放心地又叮嚀了一句。
  好聚好散,從此海角天涯。沈寒很快地側過身子鑽進被窩,不讓摯愛的妹妹看見她眼角晶瑩的淚光。
  ***
  沈勻生性淡泊,不像兩位姊姊較為好勝,因此她來“永昌”的次數屈指可數。照說她身分尊貴,公司裏人人都該敬她幾分,沒想到反倒是她見了誰都怕。
  “永昌”的辦公大廳舉辦著熱鬧的歡送會。趙之愷不太能適應氣氛地羞赧微笑,心不在焉地想著昨晚和沈寒的纏綿。他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指責沈寒的刻意缺席並為他抱不平,他從來不喜歡別人以批評第三者來凸顯他的好,尤其是拿沈寒當靶子。
  沈寒,你要學著長大啊!別老是讓關心你的人放心不下。趙之愷暗暗歎了口氣,想來今天他是沒機會見到沈寒,好好叮嚀她幾句了。
  沈勻一直站在遠遠的一角,等到歡送會散場、趙之愷也進總經理辦公室打包東西,才上前扯了扯羅映雪的衣袖,愁眉苦臉地告訴她來意。
  羅映雪一聽完她的話就皺起了眉頭,“她送什麼?”她全身上下呈現高度戒備的狀態,這種不尋常的事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她沒說耶。”沈勻看她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也跟著緊張起來。
  “你不會問啊?”羅映雪激動地差點掐住這個小笨蛋的脖子。
  “我有問啊,她不肯說嘛。”沈勻委屈萬分地小聲辯解著。
  “完了,完了!八成是炸彈之類的危險物品。”羅映雪頭痛地拍了拍額,心急如焚地來回踱著方步。蓄意縱火是公共危險罪,沈寒怎麼可以以身試法?
  “不會啦,二姊怎麼捨得讓我們兩個也一起陪葬?”正對羅映雪貧乏得可以的推理能力嗤之以鼻時,沈勻的小臉卻為腦中突然閃過的念頭而扁了下來。“我覺得依這份禮物的形狀和重量來判斷的話,盒子裏准是裝了一面鏡子,上面用口紅寫著:‘照照鏡子吧!’”哎呀,二姊也太殘忍了,世界上長得像她那般好看的人本來就不多,何必拿這點來損人呢。
  “拜託,沈寒又不是你。”羅映雪斬釘截鐵的語氣讓沈勻感到羞愧難當,不料她的話鋒卻急轉直下,“如果沈寒要送這份禮啊,她一定會親自出席,然後要趙總當場拆開禮物,好教他難堪到無法做人。”
  “二姊今天病了嘛!”沈勻還是認為自己的猜測有很大的可能性。“要不然我們來打賭,你把禮物送去給趙大哥,問問他裏面裝的是什麼。”沈勻畢竟還是有些孩子心性,這個賭約即使輸了,她也無所謂,至少滿足了她的好奇心。
  打賭?這個字眼讓羅映雪莫名地反感,再怎樣順理成章的事只要被她下了注,總是占不了贏面。
  “我才不要當炮灰呢!你以為趙總全無脾氣啊?任何牽扯到沈寒的事,我都沒辦法預測到他的反應。”羅映雪佯裝不耐煩地否決掉沈勻的提議,安撫自己蠢蠢欲動的賭性。她硬拉著沈勻陪她進總經理辦公室,找個人來分攤趙總可能爆發的火氣才是明智之舉。
  羅映雪和沈勻一推開門,就看到柯虹穎淚眼婆娑地表明要和趙總同進退,一點也不怕被旁人瞧見。
  “趙總,我不在乎薪水的,我願意和你胼手胝足,開創一番事業。”
  好像是電視劇中第三者甘願做小的台詞嘛!羅映雪一臉不屑地仰天翻了個白眼,沈勻卻很感興趣地仔細聆聽。
  “柯小姐,老實說我並不欣賞你待人處事的方式。同事一場,我建議你換個全新的工作環境,會做得比較開心。”他嘴裏說得委婉,心中卻很清楚,只要他不帶柯虹穎走,不用他給什麼建議,她也會立時辭了“永昌”的工作。向來自負的她怎麼禁得起被沈寒秋後算帳的風險?
  “趙總,你對我不滿意的地方,我都可以改啊!”柯虹穎鍥而不舍地發動淚水攻勢,趙之愷卻視若無睹地轉過頭詢問羅映雪的來意,終於讓她掩面奔離了辦公室。她也是有尊嚴的啊!
  羅映雪和沈勻互相推拖了好久,才鼓足勇氣把禮物放到辦公桌上,“沈寒送你的禮物。”看著趙之愷一臉錯愕,兩個女人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
  “我二姊說,你不喜歡的話就扔了。”
  羅映雪大感吃不消地用手肘狠狠撞了沈勻一下,她的忠實表達無異是雪上加霜嘛。
  “她怎麼沒來?”昨晚是誰先採取主動的?哼,今天卻連見個最後一面都不肯了!
  沈勻忙不迭地為她二姊澄清,“她是因為病了才不能來的。”怕趙大哥不相信,她連忙把細節也和盤托出,“她昨夜發了高燒,又一直哭個不停,最後還是姊夫找了個醫生才把情況控制住。她真的不是故意不來的!”
  “她沒事了吧?”他深摯的關懷只能化成一句淡淡的問候,聽起來怪沒誠意的。
  沈勻雖覺得趙大哥好像只是隨口敷衍著,但她還是必恭必敬地回答了他的問題,“醫生說她壓力太大了,沒什麼大礙。”
  壓力太大?她是怕他會把他們昨晚的一夜風流說出去炫耀嗎?他永遠也捨不得傷害她,就像她永遠也不會懂得他的心意。
  “幫我謝謝她。”他又低頭收拾著抽屜裏的文件,羅映雪和沈勻只好識趣地退了出去。
  確定辦公室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再也沒法子繼續收舍的工作。沈寒會送他禮物實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會送他什麼東西更是教人全然摸不著頭緒。
  不曉得為什麼,他居然感到很難為情,猶豫了好久,才把那個包裝精緻的盒子挪到身前,小心翼翼地撕著包裝紙的接合處,再一鼓作氣地打開紙盒的封口後,他心慌意亂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天啊!不過是份禮物,他到底在緊張個什麼勁?
  掙紮了好久,他才屏住氣息,一口氣將盒子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一幅裱了框的拼圖。
  圖中的沈寒穿著那套害他們吵過架的白色套裝,巧笑倩兮地凝視前方,讓他在瞬間錯覺橫生,以為她驀然出現在眼前。
  他怔怔地看著那幅拼圖良久,苦澀地揚起唇角,忍不住紅了眼眶。
  不管結局如何,也許昨夜就是個句點,沈寒畢竟有心呵!這一切就不枉了,他還能奢求什麼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9:35

第九章

--------------------------------------------------------------------------------

  “大姊,你怎麼回來了?”沈靜回娘家並不是件稀奇的事,但她挺著個大肚子,手上吃重地提著一大箱行李,怎麼看都像個離家出走的孕婦,也就怪不得兩個妹妹會吃驚了。
  “想你們啊。”沈靜避重就輕地胡亂搪塞。
  沈勻聳了聳肩,幫著大姊將行李搬到屋裏。沈寒則站在家門口,往屋外的馬路望去,果然不出她所料,張子揚也開了一部車尾隨而至,臉色非常難看。嗯哼,今天有好戲看了!
  張子揚大步往沈家走去,遠遠地就看見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孔杵在門口,等著給他下馬威。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沈寒一開口就帶著興師問罪的意味。姊姊生性嬌柔,但她可不是好惹的,張子揚最好搞清楚這一點。
  “看來,一隻玻璃杯並不能把狐狸精打回原型。”張子揚聽聞趙之愷動手教訓沈寒,真想頒塊匾額給他。這個學弟實在太帶種了,那一扔可不如幫多少人出了氣呢!在美女臉上留下疤痕或許有些殘忍,不過,在沈寒臉上是例外。他絕對能理解趙之愷出手時的火氣。
  “陳年往事棉!”沈寒無所謂地淡然一笑,讓張子揚在錯愕之餘,輸了交手的第一仗。她一點也不在乎額頭上留了個疤痕,反正一顆心都輸給那個男人了。“倒是你,新戲正上演。”
  “不跟你瞎扯,我找我小老婆去。”張子揚心急地跨門面入,不去理會沈寒的挑釁。他決計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咽得下這口氣全看在老婆的面子上。
  沈寒也沒刁難他,側過身讓他進門。第一次,她確定姊夫是深愛姊姊的。小老婆?聽得她全身都為之酥軟。她笑了笑,跟在張子揚身後進屋。
  “小靜,你下個月就生了,剛剛幹嘛開那麼快的車?”一發現沈靜離家出走,他馬上開車追了上去。一路上,他一直維持四十公里上下的時速,就怕沈靜為了擺脫他而猛踩油門。沒想到她還是一路超車,害他捏了好幾把冷汗,差點嚇出心髒病來。
  “我是孕婦,不是犯人,你憑什麼處處限制我的自由?”今天張子揚竟自作主張,直接從總經理辦公室下達人事命令,強迫她休假半年,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是不是懷了孕的女人脾氣都會比較火爆?張子揚無奈地攬過愛妻的肩膀,好言好語地輕聲誘哄道:“我很緊張嘛。”
  “又不是你在生,你緊張個什麼勁?”沈靜忿忿地掙脫他的懷抱,賭氣地撇過了頭。
  “我怕你太累了嘛。”張子揚不死心地又把她摟住。
  “當你張總經理的老婆就特別嬌貴嗎?別的女同事可沒這樣的待遇!”她一點都不希望自己享有特權,偏偏張子揚就是不懂。
  “誰說的!上回我秘書請了半年的產假,我還不是照準不誤?”女人生小孩是大事,每一回批產假,他都很大方的。
  “可是我又沒有這個需要。”沈靜的語氣頓時和緩不少。競宇集團被譽為“已婚婦女的天堂”,全是得力於有位看到別人生小孩就會很興奮的總經理。
  “乖嘛!”張子揚無著沈靜烏黑柔順的頭發,親昵地在她耳畔吹氣,“等你生完孩子,要我把總經理讓給你做也沒問題。”
  沈靜被他孩子氣的口吻逗得破涕為笑,嬌憨地玩弄著他的領帶,“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開快車的,一定讓你很擔心對不對?”
  “沒錯,你說該怎麼補償我?”張子揚馬上板起臉瞪她,任誰都看得出他是在作戲。
  “不曉得耶。”沈靜討饒似地把頭埋在他胸前,“你把我的駕照沒收好了。”
  這時,被忽略已久的兩位觀眾真的無法再冷眼旁觀下去了。
  “喂,你覺不覺得天氣變冷了?”沈寒使勁地摩擦著雙臂,裝腔作勢地問著身邊的小妹。唉,女人究竟會為愛情墮落到什麼地步?
  沈勻用力地點了點頭,“的確有些肉麻,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沈靜一聽到兩個妹妹的對話,不禁羞紅了臉。她和老公調情到渾然忘我的境界,連身旁有兩盞超級電燈泡都沒發覺。她走上前捏了捏她們兩人的臉頰,心虛地抱怨著,“愈來愈不正經了!”
  “姊,你惡人先告狀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討厭!”沈靜捶了沈寒一拳,迅速地轉移話題,“晚上一起吃飯。”
  “叫你老公出錢啊。”沈寒用下巴努了努張子揚,她從來都沒有開口叫過他一聲“姊夫”。
  張子揚默不作聲地笑了笑。他出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沈寒的態度委實讓人不舒服。她以為自己很行嗎?哼,他一定會讓她後悔吃這頓免錢的飯。
  ***
  “我說小姨子啊,那位癡情的萬公子呢?”在一家高級餐廳的包廂裏,張子揚熱心地為沈寒布菜,故作關心地問。
  “我對紈褲子弟沒興趣。”沈寒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瞅著張子揚。
  張子揚冷笑了兩聲,刻意要挫挫她的銳氣,“可是在別人眼裏,你也是氣焰囂張到令人無法忍受的千金大小姐呢!我記得我那位學弟的脾氣一向很好,居然也會氣到辣手摧花。”
  該死的張子揚!他幹嘛一再拿這件事取笑她?想到趙之愷和她的種種過節,沈寒就忍不住心酸。
  “姊,我先回家了。”沈寒放下碗筷,狀甚委屈地向大姊告辭。
  這個惡女!哪個男人要是娶到她,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張子揚咬牙切齒地在心裏咒罵著,趕在老婆開口主持公道前“懺悔”,“如果姊夫的話讓你難過,你別放在心上,我只是怕你嫁不出去嘛。”
  這最後一句,倒真激怒了沈寒,“嫁不出去也不會靠你養,你幹嘛那麼雞婆?”
  沈靜的話再度來不及出口。
  “你說的是沒錯啦,可是我老婆常擔心你會嫁不出去,害我也跟著放不下心哪!”張子揚憂愁萬分地轉頭尋求沈靜的認同,逼得沈靜硬把要說的話給吞了回去。子揚怎麼可以這樣陷害她嘛!
  張子揚這個混帳竟敢拿姊姊當擋箭牌來挑撥她們姊妹的感情!看著姊姊一臉尷尬,她還能說什麼?姊姊即使在她耳追嘮叨了一百次要她趕快嫁人,也不會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啊!沈寒氣壞了。
  “喂,這家餐廳的菜很好吃耶,你們怎麼只顧著講話?”沈勻趁著盛第二碗飯的空檔,含糊不清地說著。她實在很受不了姊夫和二姊,他們什麼話題都能吵也就算了,還老是把大姊拖下水,真是有夠不懂事!
  ***
  除了氣悶,沈寒找不出第二句話來形容今晚的酒會。這個宴會由官方主辦,比平常的應酬場合還要無聊上好幾倍。機靈的映雪說什麼也不肯陪她出席,害她必須不停地敷衍著每一個看她落單而好意上前攀談的人。
  好不容易又結束了一段累人的談話,她背轉過身,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卻不期然地看見趙之愷在宴會廳的正中央同一位次長級的官員交談。久別重逢,一股異樣的情愫瞬間扯痛了她的心房,她真的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只能慌亂地撇開視線,快步走向最不起眼的角落。
  分隔了好些日子,他們一直都沒有聯絡。她知道他把自行籌組的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沒幾個月就打亂了業界原有的版圖;也因此,她幾乎日日加班,不想被比了下去。就某個程度上而言,她等於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他們兩人如出一轍的強悍作風和過人拚勁讓同行吃盡苦頭,一再感歎生不逢時。
  越過重重人群,正在談論專業話題的趙之愷還是一眼瞧見了沈寒。他注意到她是一個人來的,這個發現讓他沒來由地感到放心。天啊,他究竟是中了什麼蠱?連這麼微不足道的小事都牽動了他冷然的心緒,一顆心驟然激起了驚濤駭浪。轉念一想,單獨出席並不代表沒有男朋友,沒有男朋友也不意味著他有機會,鼓蕩的心跳才漸趨平靜。更何況,她似乎一瞥見他就匆匆走避,是怕回憶起那一段任性的纏綿嗎?
  她看起來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端著一小塊起士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裏送,纖細的手腕還微微顫動著。盡管她全身上下隱隱散發出排斥他的氣息,他還是忍不住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沈寒。”走近一瞧,才發現她又漂亮了些,不若以往的盛氣淩人。“好久不見。”他自己都難以想像,這麼多日子以來的相思在見面時能化作一句淡淡的問候。
  “呃……好久不見。”相形之下,被嚇了一跳的沈寒就顯得僵硬多了。
  明明是朝思暮想了許多時候,兩個人卻都不敢把眼光定在對方身上。正當他們努力地調適尷尬的氣氛,想要找些話說時,一個不速之客硬是攬亂了局面。
  “哎呀,很久沒見到兩位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向你們多多請益。”
  沈寒木然地抬頭看了來人一眼,很想拉著趙之愷走人,但為了結系好不容易拾回的尊嚴,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逃避。時至今日,他還有能耐傷害她嗎?在她心裏,他早就是個無足輕重的模糊影子了。
  韓樹誠對著沈寒倔傲的姿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在場的三個人算來有點淵源,他們全都發跡於同一家公司,如今的際遇卻大不相同。沈寒理所當然地留下來為自家產業奮鬥,趙之愷自立門戶,他則跳槽到業界最大的公司。
  雖然和沈寒再無瓜葛,他還是一直很留心她的動態。當年他初出社會、默默無聞,選擇了欺騙她的感情以迅速累積自己的身家。現在,他成了“榮英”王老闆的乘龍快婿,不免對那段陳年往事感到心虛與屈辱,深怕別人以此為把柄來打擊他。再加上每回見到沈寒,她冷漠的態度下只有鄙夷而沒有絲毫留戀,更堅定了他想要打垮她的意圖。
  沈寒哪,美則美矣,卻太過心高氣傲,決計不是個宜室宜家的女人。
  在他將“永昌”搞得天翻地覆後,原本以為這家公司會自此在市面上銷聲匿跡,至少也該一蹶不振。沒想到,沈寒的姊姊閃電下嫁競宇集團的少東張子揚,由新婚夫婿挹注了大筆資金力挽狂瀾。後來,張子揚更不如從哪兒找來個名不見經傳的趙之愷,以低調的手法並購下游公司、申請股票上櫃……一連串的動作,讓“永昌”重新在業界坐擁一席之地。
  沈寒遠走他鄉的兩年裏,大家都很清楚“永昌”是由誰全權作主打天下;而她回國後,馬上和勞苦功高的趙之愷鬧得水火不容,促使各家公司更加積極地遊說趙之愷轉換工作跑道。
  他順利入主“榮英”的董事會後,也極力主張要重金禮聘趙之愷。“永昌”當年的爛攤子完全拜他所賜,他比別人更瞭解要重建那樣一家公司並不是光靠錢就可以辦到的。延攬趙之愷,一方面可以壯實自己的羽翼,另一方面也形同斷了沈寒的左右手。他以為憑著趙之愷和沈寒不和的事實,再加上“榮英”超乎常理的大手筆,一定能讓他乖乖投效。不料,趙之愷早已暗中籌組一家新公司,一從“永昌”離職,立即投入了新工作。
  失望歸失望,他還是寄盼能藉著趙之愷的能力重擊沉寒,畢竟他手上握有“永昌”的大批客戶。誰知道他竟連一個客戶都沒帶走,蠶食鯨吞的淨是包括“榮英”在內的幾家指標型公司的生意。更讓人跌破眼鏡的是一向剛愎自用的沈寒,非但沒有如同大家所預期地倒了下去,反而有了驚人的好成績。她行事依舊剽悍,卻開始懂得以親切的外表來掩飾,訂單一筆又一筆地接個不停。
  相較於趙之愷和沈寒的發光發亮,他顯得一點作為都沒有。王老闆遲遲不肯放權,似乎沒有交班的打算,而他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建樹可以邀功。積鬱已久,使得他看眼前的兩個人格外不順眼。
  “小廟容不了大和尚,怪不得趙先生會想自行創業。”韓樹誠虛笑了兩聲,頗含深意地開口問道:“想必沈寒沒有認真留你吧?”
  “她自己應付得來。”不想讓沈寒與小人交鋒,趙之愷很世故地回了話。
  “是嗎?”韓樹誠曖昧地瞅了沈寒一眼,“如果她給過你什麼好處,你一定捨不得離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生性耿直的沈寒隱忍不住地出言質問,教趙之愷看得暗暗著急——她怎麼老是學不聰明呢?
  “別這麼凶嘛!我的意思是說你和趙先生是清清白白的,要不然他怎麼捨得下一個在床上嬌媚又淫蕩的大美女?”她會那樣問,分明是自討苦吃!韓樹誠的臉上不禁浮現一抹得意的冷笑。
  沈寒氣得哭了出來,轉身就往門口跑去。是她錯估了情勢,韓樹誠帶給她的恥辱是她永遠也洗刷不掉的。最讓她難過的是,趙之愷曾經很勉強地和她發生關系,又聽韓樹誠說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他會怎麼想她?她這輩子都沒有臉再見他了!
  趙之愷不假思索地揍了韓樹誠一拳,心中難平的氣憤全發泄在他挺直的鼻樑上,登時把他打得血流如注。韓樹誠的哀號引起不小的騷動,鬧哄哄的氣氛以出事地點為中心,迅速往四周蔓延,瞬間為衣香鬢影的會場染上幾許詭異的氣氛。
  趙之愷吃力地穿越一層又一層的人牆,只希望能趕快追上沈寒,別讓她做出傻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擠出飯店,靠著大門前幾盞路燈的微弱光芒,他看到沈寒正往大馬路飛奔而去,忍不住大聲地出言喝止。但她像是沒聽到似的,不顧一切地只是往前跑,對身旁此起彼落的喇叭聲渾然未覺。
  “沈寒!”趙之愷邊追邊大吼著,卻不能喚回她一絲一毫的理智。夜晚的交通不似白天擁擠,路上的車子幾乎都是以高速行駛,她是不是不要命了?眼見著沈寒跑上了安全島後,緊接著又在另一線車道上引起騷動,他無法思考地跟著橫越馬路,不絕於耳的咒罵聲淹沒了四周。
  心驚膽戰地看著沈寒在車流中疾速奔馳,讓他忘了自己也暴露在一樣的危險中。該死!他萬萬沒想到她穿了高跟鞋還那麼能跑。
  “沈寒,你別——”心急如焚的呼喊驟然止於一聲尖銳的煞車聲,終於讓狂奔不已的沈寒停下了腳步。
  她驚惶地回過頭,只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倒臥在觸目驚心的血泊中。
  長發在狂風中飛舞飄揚,她的世界仿佛在這瞬間靜止,只剩濃得化不開的淒清與悔恨。滿臉淚痕的她悄立在馬路中央,失了魂般地叫著他的名字,原已洶湧泛濫的淚水更加無法止住……
  ***
  瑰麗的晚霞映射在一塵不染的病房中,改變了原有的蒼白色調。平躺在病床上的趙之愷遲緩地睜開眼,許是吃了藥的緣故,他腦袋空白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已是他在醫院度過的第三天。
  “愷哥,你醒了。”和趙之愷一塊長大的徐筱靈,在床邊守候了將近一小時。原本快打起盹的她,一瞥見他睜開只眼,精神頓時振奮起來。
  “筱靈?”趙之愷看到她,顯得很訝異。筱靈的媽媽是育幼院的院長,她自小也跟著育幼院的孩子們一起生活,長大後就留在育幼院幫忙。他因為工作忙的緣故,好久沒和她見面了。“奶怎麼知道我住院?”
  “下個月育幼院要舉辦一場義賣會,媽媽要我打電話通知你。你的秘書告訴我你出車禍住院時,我差點沒被嚇死。”從小,功課好卻愛打架的愷哥一直是徐筱靈心目中的“英雄”,無奈他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她努力調適了很久,才將暗戀的情愫漸漸化為單純的崇拜。
  趙之愷苦笑地看著身上纏著的一大堆紗布,“希望我到時能參加。”
  徐筱靈露出一抹鼓勵的微笑,“沒問題的。醫生說你只是受了些外傷,再休養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是嗎?”他不甚在意地回給她一個淺笑,忍不住又惦記起沈寒。不曉得她怎麼了?盡管心裏很氣她的任性,他還是沒有辦法不去擔心她的安危。
  此時,門把無聲無息地被打開,沈寒只推開一道門縫,就瞧見趙之愷正同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子有說有笑,像是認識了很久似的。這個認知讓她心底浮生一股難掩的失落,他們之間總是吵架的時候多,難得會有像眼前這般溫馨的時刻。
  趙之愷原本以為進來的人是巡房的醫生或護士,當他的眼角餘光不經意地掃過那抹熟悉的身影時,不禁錯愕地轉過頭,真的是沈寒!感謝老天爺不肯收留一個驕縱的女子去擾亂他的安寧。
  他很快地收拾起如釋重負的表情,卻瞞不過相識二十多年的徐筱靈。她好奇地打量起沈寒,發現她身材高挑勻稱、臉蛋也好漂亮,比螢光幕上的任何女明星都要出色。可惜她的雙眼略微浮腫,神色也很憔悴……該不會是為了愷哥的傷勢而哭得死去活來吧?!
  “愷哥,有人接班,我就先走了。”徐筱靈調皮地投給他一記曖昧的眼神。雖然愷哥人品出眾,但她壓根沒想到他會有一個那麼亮眼又有氣質的女朋友,唉!怪不得他看不上她。
  她走過沈寒身邊時,友善地對她頷首致意,沈寒也擠出一個生澀的笑容。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卻都對彼此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徐筱靈走後,病房陷入了一片沉寂。沈寒怯怯地坐到徐筱靈适才坐的椅子上,開口就是一句“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沈寒這副死氣沈沈的樣子真的讓人很不習慣,她就不能正常一點嗎?但不習慣歸不習慣,他還是覺得很心疼。那天晚上,他絕對不是受傷最重的人。可他實在不知要怎麼提起那件事,才能化解她的心結而不會再次傷害到她。他從來就不是個能言善道的人,現在更是聯想摟摟她、安慰一下都力有未逮啊!
  “聽說你那天把韓樹誠打得鼻青臉腫……”沈寒低著頭,不知不覺地漾起唇角。想到有人肯幫她出一口氣,就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受。
  “他本來就欠揍!”話是這麼說,他卻很後悔出手打了他。那天應該有人看到他動手打人,他們要是追根究柢下去,不是讓沈寒很難做人嗎?
  “我是不是也很欠揍?”沈寒很認真地抬起頭問他,輕柔的聲音中有著難掩的孩子氣。
  “奶……”這是什麼蠢問題?她以為他有暴力傾向啊!趙之愷被她問得氣結,卻又不免對她的嬌憨心生憐惜。
  沈寒等不到他的回答,自顧自地又說:“韓樹誠欺負我就算了,可是他害你出了車禍,我一定不會放過他。”這也算是某種程度的表白吧?!但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說不定誤會她在推卸責任呢。“當然,我知道該負最大責任的人是我……”
  “你打算怎麼做?”趙之愷皺了皺眉頭,打斷她的自責。
  沈寒愣了一會兒,才弄清楚他在問些什麼。“我准備大量收購‘榮英’的股票,拱映雪進‘榮英’的董事會,就算不能擠掉韓樹誠的席位,也要處處和他作對。”
  “無聊!”他對她的計劃嗤之以鼻,走不出過去陰霾的人才會做出這種傻事。“想投資不如買我公司的股票。”
  “你欠資金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自然是幫他的忙比較重要。
  趙之愷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這個笨女人!難怪他老是有想修理她的沖動。
  沈寒被瞪得很感無辜時,一個護士端著餐盤進房裏來,是吃晚餐的時間了。
  那位護士一見沈寒就眉開眼笑,很熱絡地對趙之愷說:“哎呀,趙先生,我忘了跟你說,你女朋友好漂亮喔!那天你進手術室,她在走廊上掉了一個晚上的眼淚,害我看了也跟著哭。”她咯咯地笑了幾聲又說:“那……晚餐就由你女朋友喂你吃了,我不打擾啦。”呵呵!可以早一點開溜才是真的。
  她一陣風似的擱下餐盤就走,留下一對因尷尬而不知所措的男女。
  沈寒看著趙之愷悶不吭聲,心想他一定在氣護士亂說話,可是總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吃飯吧?!
  她端起了餐盤,擱在他覆著白色被單的腿上,不太順手地拿起湯匙,“你別生氣,護士小姐只是誤會了。我喂你好不好?”
  “你真的哭了一個晚上?”那個口沒遮攔的護士的一席話,倒教他的心泛起了一陣陣漣漪,話聲也因此溫柔了許多。
  “我……”她被問得滿臉通紅,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很怕你會死掉。”
  媽的,想要對她多輕聲細語幾句真的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他終於有了探切的體認。
  他悶悶地吃著她送到嘴邊的飯菜,生平第一次有著被人服侍的感覺。沈寒傾身喂他時,身上淡淡的香氣讓鎮日沉浸在藥水味中的他有種難以言喻的舒服感受,只想貪婪地多吸取些有著她的味道的空氣。她每喂完一口,就會停下動作看他吃,確定他吃完後才再喂下一口。她的動作很生澀,甚至該稱為笨拙,可她那副很認真地想把事情做好的模樣,卻徹徹底底地取悅了他。在那位莽撞的護士的荼毒下,他在醫院裏吃的每一頓飯都是食不知味,沈寒慢條斯理的舉措分外顯得難能可貴。
  “剛剛那位小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沈寒強顏歡笑地輕聲問著。
  又來了!她老愛自以為是地認定在他身邊出現的女人是他的女朋友,只除了她自己。他寧可她不要開口說話,讓他好好享受這一刻靜謐親昵的氣氛。
  沈寒見他沈默以對,當他是默認了。她苦澀地笑了笑,“她看起來很乖的樣子。”那樣子溫順體貼、柔情似水的女人才適合自幼孤單的他吧?在她身上,根本尋不著一個好妻子該有的特質……老天,她想到心裏去了!
  “隨便一個女人也比你乖!”他很不客氣地反擊著她的繪聲繪影,待見到她黯然地低下頭,才曉得她又曲解他的意思了。唉,她為什麼那麼敏感啊?
  “你這輩子一定沒見過比我更不要臉的女人吧?!”她強忍著湧上喉頭的熱氣,故作輕快地說著話。
  “你再說一句,我就把你趕出去!”他冷冷地警告著,痛恨極了她貶損自己的口氣。她居然連那麼難聽的話都可以用來罵自己?
  沈寒被凶得差點落淚,原來自己是那麼不受歡迎。忍著心痛喂完他最後一口飯,她委屈萬分地向他保證,“我知道你很討厭看到我。你放心,我不會再來了!”很難想像自己會有低聲下氣到這種地步的一天,可此刻她卻覺得做任何讓步都是應該的。若不是她一時的意氣用事,他現在就不會躺在床上了。
  急遽的悸痛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他的心為了她淒清絕望的容顏而緊緊揪起。沈寒總是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令人依戀的美好後,就莫名其妙地抽身離開。但是會喜歡她,不也就為著她那份折磨人的率真嗎?
  遲疑了好一會兒,他還是趕在她開門離去前,急急地叫住了她。
  沈寒錯愕地停下腳步,緩緩地轉過身,漾著水霧的美眸無言地詢問著他的用意。
  趙之愷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起來,別扭地別開視線,“如果我希望你再來呢?”有些話,他實在沒有辦法看著她的眼睛說。
  “嗄?”無法適應急轉直下的情勢,沈寒只能怔怔地望著出爾反爾的他。
  趙之愷輕咳了一聲,臉頰不禁熱了起來。“至少你不會像那個護士一樣,粗魯地把食物塞到我嘴裏。”
  沈寒忍不住噗哧一笑,卻及時收拾起喜形於色的表情。“我……我明天不知道要不要加班,沒加班的話才有可能來看你。”她很努力地把話說得不乾脆。他只不過想要她來醫院喂他吃飯,要是她還表現得像得了什麼恩寵,那不是太沒尊嚴了嗎?
  “隨便你。”他無所謂的聲音在沈寒消失於門後時化為一聲歎息。
  遠遠地眺望窗外,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分。一盞盞暈黃的燈洗去了白日都市中的冷漠,不知名的幸福身影若隱若現地投映在一扇又一扇的透明玻璃窗上,勾勒出綿延不絕的平實雋永。什麼時候他也能有個屬於自己的家,點起那麼一盞燈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49:54

第十章

--------------------------------------------------------------------------------

  “喂,你來幹嘛?”張子揚正坐在沙發上優閒地看著報紙時,冷不防地被從不登門拜訪的小姨子嚇了一跳。他戒慎恐懼地盯著沈寒瞧,企圖從她臉上看出一些蛛絲馬跡。老天,她一副來者不善的架式,讓他有大禍臨頭的預感。
  “沒什麼特別的事呀,姊姊呢?”她甜甜地笑了笑,手提著保溫盒,逕自憑著嗅覺走進佈置得溫馨雅致的飯廳。
  “她上洗手間。”張子揚搞不清她的用意,只好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不敢讓這個惡女離開他的視線。天曉得她會使出什麼手段來破壞他的生活環境?
  “你……你在做什麼?”他低頭潛思著她來訪的動機,猛一抬頭才發現餐桌上一半以上的飯菜都被她掃進一個超大型的保溫盒裏。
  “好久沒吃姊姊做的菜了。”她狀甚無辜地回眸一笑,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歇。直到把飯菜裝滿了整個保溫盒,她才從容地蓋上蓋子。
  “你……你哪吃得了那麼多?”他早就領悟到她們一家人的行事邏輯皆不能以常理來推斷,可是她未免也太貪心了。
  “我順便幫小勻帶一份。”她說得理所當然,卻教張子揚聽了七竅生煙。
  “那你叫我晚上吃什麼?”媽的!一天之中除了上床以外的最大樂趣就被她硬生生地剝奪了。想吃小靜燒的菜,為什麼不事先打個電話來通知?
  “喏,自己看著辦。”沈寒故作慷慨地從皮夾裏抽出一張千元鈔票塞到他手裏。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張子揚情緒失控地低吼出聲,再也忍受不了她那副吊兒郎當的德行。
  “喂,要當爸爸的人了,別忘了小baby的胎教喔。”沈寒揚了揚細長的眉,用心良苦地訓誡著。看著張子揚臉色發青,她強忍住翻騰的笑意,趕在他動粗前閃出門外。
  “子揚,你那麼餓啊?!”上完洗手間的沈靜看到桌上所剩不多的菜肴時,不禁嚇了一跳。她親愛的老公一向會等她一起用餐的,而且他怎麼吃得那麼快呀?
  張子揚忿忿不平地告起狀來,“你那個惡女妹妹突然想吃你做的菜,我可是一口都沒動到。”她的行徑簡直與盜匪無異!最讓他氣憤的是,此刻在他心裏縈繞不去的居然是她所說的胎教云云的鬼話,還身體力行地在壓抑滿腔的怒氣。
  沈靜被他受盡淩虐的表情逗笑了。“別跟她計較嘛。冰箱裏還有些菜,你再等會兒,我馬上弄好。”
  張子揚心疼地拍了拍她的頭,跟進廚房幫忙。他真的很懷疑她們是親姊妹,不過,世界上有沈寒這種女人在,更襯托出他娶了小靜有多幸福。話說回來,哪個男人要不是瞎了狗眼兼倒了八輩子的楣,才不會跟她在一起呢!
  ***
  沈寒焦躁地將車倒進路旁的停車位,忙不迭地開了車門就往醫院跑。從天母到市區這一家大型醫院的路程上,車上的顯示鐘無時無刻都在提醒她時間的流逝,好不容易找到停車位時,已經快七點了。都怪張子揚,沒事幹嘛把房子買在那麼遠的地方?
  她踩著高跟鞋,無視於眾人目光地在醫院裏跑,直到順利搭上電梯,才好好地喘了口氣。上到一般病房區的樓層,她一面往趙之愷住的單人病房走去,一面暗暗祈禱他還沒吃晚餐——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大。唉!她手上這一大盒飯菜,八成真得拿回家和小勻共用了。
  放輕腳步走到門口,她把門推開一條縫,先探頭往房裏看了看,喜出望外地松了一口氣——幸好!晚餐還完整地擱在床邊的小桌上,而趙之愷躺在病床上睡得正熟。她慢慢地走近病床,端詳著沉睡中的他。卸除了清醒時分的精明幹練,他看起來挺可愛的。
  “喂,起床了。”她坐在床沿,側過身子輕搖著他。
  趙之愷睜開惺忪的睡眼,一張絕色嬌顏柔柔地映入眼簾,躺了一整日的沈鬱心情頓時舒展了開來。他一直期盼沈寒今天也能來看他,因此晚餐時間還特別向護士小姐撤了個小小的謊,說是想先睡一會兒,晚一點“昨天那位小姐”會來看他。
  “哎喲,你好‘閉俗’喔!女朋友就女朋友,什麼叫‘昨天那位小姐’?”護士小姐明明是樂得輕松,卻不留情地調侃了他一番,還笑得花枝亂顫的。
  他虛應了幾聲,忍耐著聽完她發表長篇大論的心得。護士小姐心滿意足地走後,他百無聊賴地望著天花板,牆上時鐘的指針不停地走著,讓他對沈寒的出現愈來愈不抱希望,後來竟真的睡著了。
  沈寒興沖沖地打開保溫盒,活像在獻寶似的。姊姊的手藝一向讓她覺得與有榮焉。
  迥異於醫院伙食的家常菜飄散出尚帶著熱氣的香味,趙之愷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好餓了。
  “你何必這麼費事?再說,醫院提供的晚餐不吃也很浪費。”從不習慣別人特別為他做些什麼,他很掃興地潑了沈寒一盆冷水。
  “我……我想醫院的伙食那麼單調,你一定吃膩了……”沈寒頓了頓,轉頭瞥了眼鐵盤子上乏善可陳的菜肴,“那我喂完你後,再把那份晚餐吃掉,反正我也還沒吃晚餐。”除非他已填飽肚子,否則任何理由都不能阻撓她想要好好喂他一頓美食的決心。
  “那份晚餐已經涼了。”他的心因為她不尋常的奉獻精神而回蕩著萬千柔情,盡管他不認為那代表了什麼。
  “嘗嘗看。”她霸王硬上弓地開始喂他,不再給他說“不”的機會。
  吃了幾口後,他忍不住趁著她喂飯的空檔,狐疑地問她:“你手藝那麼好?”他記得上回和她去PUB時,她隱約提過自己的手藝不是很好,然而今天她帶來的飯菜色香味俱全……沈寒一點都不像是個謙虛的人。如果她真為了准備一個便當而做了四道菜,那實在太令人感動了。
  “這……這不是我做的。”他好笨喔!她根本就是個蔥蒜不分的女人。倒也不見得她在烹飪方面有多駑鈍,只是家裏出了一個那麼會做菜的姊姊,她偶爾煮些菜,自己都不太有胃口吃呢。
  他看著她羞赧的模樣,不禁抿起唇笑了。心意到了就好,他很自動地在心裏為她解釋。
  “你去哪里買的?”至少她還知道去哪里可以買到好吃的東西。
  這時的沈寒像個驕傲的小女孩,“你以為外面的餐廳能買到這麼好吃的菜嗎?這是我姊姊做的。”
  “那怎麼好意思?”他壓根就沒想到這個可能性,他和沈靜的交情比起和沈寒的疏遠多了。
  “其實姊姊她不知道啦!是我到她家強行搜括的。”她想到張子揚氣得仿佛要吃人的臉孔,開心地笑了起來,“張子揚還差點和我翻臉。”
  她料准了他會有的反應,先聲奪人地補充了一句,“喂,你別罵我。”
  他無奈地瞪了她一眼,“你怎麼老對你姊夫沒大沒小的?”張子揚是他一直很尊敬的學長,沈寒卻從不將他放在眼裏。不遇,她專程開車到天母幫他帶晚餐,此刻他想凶也凶不起來。
  “吃飯!”她賴皮地避開這個問題,笑臉吟吟地又喂起飯來。
  不經意的,他的眼光總留駐在她溫柔的神情上,一瞬間竟有了……家的感覺。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的疑問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呃……都是我害你受傷的。在你傷好之前,我應該好好照顧你。”她以責任問題掩蓋萌生出的感情,聽起來很名正言順。被男人追慣的她,不懂如何表白也不敢表白,以她不留餘地拒絕男人的手法推論,被喜歡的人拒絕鐵定是全天下最教人難堪的事了。
  聽了她的話,他臉色頓時一沉,濃烈的失落感由四面人方襲來,讓他心酸得快咽不下飯。這樣的答案不是本來就在意料之中嗎?他有什麼好難過的?
  兩個人各懷心事時,一陣敲門聲傳來。一位慈祥的老婦人在得到回應後推門而入,眼前親昵的畫面讓她一時間懷疑自己走錯了房間。那個乖乖由著女朋友喂飯的男人真的是阿愷嗎?
  “徐媽媽,你怎麼來了?”趙之愷的訝異不下於眼前的老婦人。他口中的徐媽媽就是徐筱靈的媽媽,早年守寡的她為了有份心靈寄託,接手一位遠房親戚創辦的育幼院,沒想到一轉眼就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心力。
  “怪我打擾你和女朋友相聚的時光啊?!”筱靈形容的一點也不誇張,阿愷的女朋友的確很漂亮。他從小個性就挺別扭的,很不喜歡女孩子靠近他——呵呵!終究還是教一個超級大美女給降伏了。
  “她不是我女朋友。”不想沈寒為難,他斬釘截鐵地否認了。
  沈寒聽他避之唯恐不及似的撒清關系,落寞地垂下頭,強忍著傷心喂他吃完最後幾口飯。
  他一吃完飯,便開始和徐媽媽聊起來。沈寒靜靜地坐到一旁,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吃著自己允諾要吃的那份晚餐。
  “這麼晚了,你要回去不是很不方便嗎?”育幼院坐落於臺北縣的偏遠海邊,交通並不發達。
  “沒辦法,只抽得出這個時間啊。下個月院裏有一場義賣會,筱靈沒跟你說嗎?”
  趙之愷點了點頭。“其實我又沒什麼大礙,筱靈也來看過了,你何必非得親自來一趟呢?”
  “你這個孩子啊,好像見不得別人對你好!”徐媽媽語帶責備地數落他沒半點長進的怪脾氣。
  “嗯。”在一旁吃著飯的沈寒對徐媽媽的話深有同感,自顧自地連連點頭稱是。
  她的音量雖小,卻惹得他們兩人同時轉頭看她。頓成焦點的她尷尬地扯動了下唇角,粉嫩的雙頰迅速飛染上醉酒般的紅暈。
  “你看吧,不止我這麼認為。”徐媽媽很得意自己多了個盟友,但趙之愷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他長這麼大還被當小孩子教訓已經很難為情了,沈寒跟著湊什麼熱鬧?
  徐媽媽瞧了瞧外頭的天色,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她不放心地又叮嚀了幾句,才依依不捨地站起身來。趙之愷很清楚她得轉兩趟公車再摸黑走上好一段路才能回到育幼院,偏偏自己現在又沒辨法送她。害得一位上了年紀的長輩為他來回奔波,他心裏著實過意不去。
  “徐媽媽,我今天開車來,我送你回去好了。”沈寒主動開口幫這個忙,讓趙之愷感到很訝異,她好像洞悉了他的心意似的。
  “這……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她和這位小姐不過是初次見面,怎好要人家開那麼久的車送她回家。
  “不會啦,我開車很快的。”
  趙之愷原先的感激之意在聽到這句話後立即煙消雲散。“天都黑了,你千萬別開太快。”他很擔心地囑咐著,要信賴沈寒實在需要很大的勇氣。
  “喔。”沈寒微微扁了扁嘴,對自己開車的技術受到質疑惑到不甚甘心。
  徐媽媽不得不接受這個安排。他們兩個年輕人都商量好了,漂亮小姐還因此挨了訓,她這個老太婆再推辭就太不識相了!更何況,她也很想多瞭解眼前這個天真善良的女孩子。她、一直都將育幼院裏的孩子們視如己出,如果阿愷能有一個這麼好的女朋友就好了。
  ***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徐媽媽一上車,馬上親切地和沈寒攀談起來。
  “我叫沈寒,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沈寒一面回答,一面發動車子,往徐媽媽指示的方向駛去。盡管趙之愷沒有在一旁監督,她還是收斂了平日橫沖直撞的習慣。
  “你和阿愷是怎麼認識的?”徐媽媽試著以閒話家常的輕鬆口氣化解沈寒的戒心,然後再找機會導入正題。她怎麼看都覺得他們兩人的關系非比尋常。
  “我是他從前的同事。”沈寒很含蓄地答覆徐媽媽的問題。
  “你們看起來像男女朋友。”
  “是嗎?”沈寒輕聲地笑了。“每次有人這樣說,他都會很不高興。”
  “怎麼會這樣?”徐媽媽情不自禁地提高了音調,很為沈寒不平。
  “他覺得我大小姐脾氣、很不懂事。”沈寒聳了聳肩,又說:“而且,我的風評也不太好。”
  阿愷難道沒看到她好的一面嗎?至少很少有人能誠實地說出自己的缺點。
  “那你覺得他怎麼樣?”徐媽媽忍不住追問下去。他們不會互看對方不順眼吧?
  “剛開始,我也是一見到他就生氣,覺得他為什麼老愛找我麻煩?後來才慢慢發現他是為了我好……有些時候被別人捧上了天,其實心裏也不是真正快樂。”不知道為什麼,她很自然地對徐媽媽吐露心事,大概是把她當成了死去的媽媽的影子吧。
  “那……你是有一點點喜歡他嘍?”
  “可是他很討厭我啊,要不然,我也許會倒追他喔。”沈寒在徐媽媽的誘導下,不小心說溜了嘴。話一出口,她就在心底暗自叫糟,恨不得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心虛地乾笑了兩聲,亡羊補牢地澄清著,“我說著玩的,你別信以為真啊!那麼多男人追我,我怎麼可能去倒追他?他只不過像是我的一位老師罷了。”
  此地無銀三百兩,沈寒的解釋未免太長了吧?!徐媽媽很輕易地看穿了她的意圖,卻也不當面拆穿。阿愷這個愣小子,八成是不敢追人家,才老是擺臉色給她看,搞得心思單純的沈寒一心認定自己不受歡迎。
  來日方長呵!他們兩人若是真心相愛,總會發現對方的心意的。
  聊著聊著,沈寒平安地把徐媽媽送回了育幼院。寂靜的夜裏,她隱隱約約聽見遠處傳來了海浪拍打著岸邊的聲音,不禁想起趙之愷曾說要帶她去海邊走走,此刻他准是忘得一干二淨了。
  “沈寒啊,下下禮拜天,我們院裏有個義賣會,你要不要來參加?”徐媽媽喚回了她遠楊的思緒,熱絡地邀她共襄盛舉。
  “我……我可能不方便耶。”那幾天正好是姊姊的預產期,她應該多抽空陪陪姊姊。“啊,我捐點東西好了。”她靈光一現,打開後車廂東翻西找的,終于找到了萬康成送她的鑽石項鏈。
  “這……這太貴重了吧?!”徐媽媽雖然不曉得這一條炫目的鑽石項鏈究竟值多少錢,不過單看盒子裏還附了一張鑒定書,也能推斷出這條項鏈一定值不少錢。
  “沒關系啦!這是別人送我的,反正我也用不著。”若非徐媽媽提到義賣會,她根本記不起這條項鏈的存在。
  當然啊,用得著就不會隨手亂扔了。徐媽媽笑著搖了搖頭,看沈寒一點都不會捨不得,她就大大方方地收了下來。這條名貴的項鏈若能募得一筆經費來為院裏的孩子們做點事,總比被主人遺忘在後車廂裏有意義多了。
  ***
  乍暖還寒的春末,連著幾日陰雨綿綿的天氣後,難得的暖陽總算在星期日裏探出了雲端。濱海的育幼院一改平日寧靜地熱鬧起來,院長徐媽媽忙碌地穿梭在義賣會的現場,招呼著到場的嘉賓。
  小禮堂的舞臺上,育幼院裏的小朋友們正在徐筱靈的帶領下,載歌載舞地表演著,為即將登場的義賣會做熱身。每個小朋友臉上都帶著純真的笑靨,渾然不知生活的壓力,但他們賣力的演出卻博得了在場人士的一致喝彩。
  “阿愷!”徐媽媽在育幼院裏繞了好久,才在圍牆邊的一方花圃找到了趙之愷。這個孩子就是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一大早在禮堂幫忙佈置會場後,就跑得不見人影。
  “有事嗎?”趙之愷依舊蹲在地上掘土,頭也不抬地應了聲。
  “來,你幫我看看,這條項鏈的底價要訂多少?”徐媽媽不以為意地在他身邊蹲下,將裝著鑽石項鏈的絨布盒子平伸到他眼前。晶瑩剔透的美鑽在艷陽下折射出奪目的光芒,趙之愷不禁皺了皺眉,抬起手來擋著。
  “我怎麼知道。奶怎麼不問項鏈的主人?”他聳了聳肩,繼續掘著土。奇怪!這條項鏈怎麼有點眼熟?不過他一時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她應該也不知道吧?這是別人送她的。筱靈說卡地亞的珠寶都不便宜……”
  “沈寒捐的?”一聽到“卡地亞”,趙之愷終於曉得為何自己會對那條項鏈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是萬康成送給沈寒的。
  徐媽媽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你怎麼知道?”這小子對沈寒的事挺留心的嘛!
  “猜的。”他淡漠的口吻讓徐媽媽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感到怪失望的。
  “對了,你們後來還有聯絡嗎?”阿愷住院時,受人家那麼細心的照料,說什麼也該向她道個謝,稍微表示一下才對。
  “沒有。”從那一天她送徐媽媽回育幼院後,他就沒再見過她了。他為此還擔心了好一陣子,怕她是因為車開太快而出了什麼意外;直到他銷假上班後,才在無意間得知她出國簽了好大的一筆合約。沈寒自然沒有義務向他交代行蹤,他心中卻不免感到悵然。
  “你真的很討厭她啊?”徐媽媽側著頭瞧他,不敢相信他會討厭那麼一個明媚動人的女孩子。
  “她說的?”他擰起了眉頭,重重地鏟著腳下的土。
  “嗯。”她覺得遺憾地點了點頭。
  他沒好氣地低咒了一聲。這個女人!老愛把莫須有的罪名安在別人頭上。她才和徐媽媽見上一面,就懂得告狀了?看徐媽媽一副對她念念不忘的樣子,真不知這個惡女是使了什麼手段來寵絡人心?
  “我還以為她騙我的。”徐媽媽見他一臉忿恨難平,失望地扶著膝蓋站了起來,猶不忘盡盡最後的努力——“唉,好可惜,她說很喜歡你呢!”
  他手上的動作在瞬間靜止,腦海中轟然一片,怎麼也無法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
  “她跟你說的?”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連要開口說出話都變得困難萬分。
  “對啊!”徐媽媽一臉無辜地點著頭,心裏重又燃起了一線希望。她是有點罪惡感啦,人家沈寒又沒這麼說,不過這是她推理分析後的結論,不能算是說謊吧?!“她還說,要是你不那麼討厭她的話,她就倒追你了。唉,感情這種東西是很微妙的,就算她長得再漂亮,如果你不動心,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她沉吟地歎了口氣,轉身往禮堂的方向走去。阿愷,我可是盡力了,你要再這麼渾渾噩噩下去,那也由著你打一輩子的光棍!
  趙之愷一聽到“倒追”兩個字就傻眼了。徐媽媽後來說的那些話,聽似無關緊要,其實句句都在激他。她根本不瞭解他和沈寒之間的狀況,所以絕不可能信口胡謅來唬他,再說徐媽媽也不像是會做那種無聊事的人。那麼,沈寒是真的說過那些話了?
  回想起他們認識以來的種種,他才驀然醒覺他們所共有的回憶並不少。想起沈寒帶他上酒吧、教他玩拼圖、在他受傷時喂他吃飯……甚至還和他上了床,他為什麼固執地認定她不可能喜歡上他?
  他太自私了!一心只想到被拒絕的難堪,忽略了女孩子敏感而脆弱的心思。他憑什麼要一個在感情路上跌過跤的女人先對他開口?就算沈寒不喜歡他,為了一個那麼可愛的女孩子,難道不值得他冒點險嗎?
  他歎息著跌坐在地上,不顧手上還沾染著塵土,心情複雜地掩住了熱燙的臉孔。
  緩緩地移開覆住臉龐的手,他不禁為自己的愚蠢失笑出聲,以豁然開朗的心境仰頭看向無邊無際的晴空,他從來不曾發覺陽光有這麼亮,天空有這麼藍,生命有這麼令人期待哪!
  ***
  禮拜一一大早,趙之愷就開著車沿著市中心的大馬路行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已經開門營業的花店。
  他停好車,遲疑地跨進約莫五坪大的小空閒。一大叢一大叢的新鮮花材分門別類地插在一個個圓桶子裏,或濃或淡的花香還混著泥土的味道,那是他不陌生的。問題在於他從沒送過女孩子花,也不知道沈寒會喜歡什麼花。
  店裏的年輕老闆娘正在角落熟練地除著玫瑰莖梗上的刺,她看趙之愷呆站了好一會兒都不出聲,親切地向他打起招呼。
  “早啊,先生。”她綻開了和悅的笑顏,開始兜攬今天的第一筆生意,“送花給女朋友嗎?”
  “呃……”他點了點頭,神情有些靦腆,“我不曉得送些什麼好。”
  “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老闆娘溫柔地問著。做久了生意,她一眼就看出這個男人沒什麼送花的經驗。很多老主顧都會事先打電話到店裏來指定花束,以免屆時買不到想送的花而壞了興致。
  “沒有。”他搖了搖頭。
  老闆娘若有所悟地笑了。嗯哼,八成是惹得女朋友不開心了,要送多大束的花就要看闖的禍有多大了。
  “你的預算大概是多少?”她以著職業化的口吻詢問,好建議他送些什麼花較妥當。
  趙之愷根本對價錢沒有概念,他從來不曉得買花也要擬預算的。“你幫我包一束紅玫瑰好了。”看來看去,他覺得亮眼的紅玫瑰和沈寒的氣質最相稱。
  “那包十一朵好不好?”老闆娘一面揀著花,一面說:“玫瑰代表愛情,十一朵代表最愛喔。”
  “好。”雖然他不認為愛情是可以用鮮花和數字來代表的。
  老闆娘猜想他鐵定不會對如何搭配、如何包裝有意見,所以也不再發問,按著自己的審美觀紮了一束別出心裁的花束。看多了把送花當例行公事的男人,她反而對趙之愷多了一份好感,主動遞了張精緻的小卡片和鋼筆給他,“寫些話給女朋友吧。”
  趙之愷道了聲謝,想了好久才下筆。他付過帳後,十分不順手地捧著花束步出花店。唉,棘手的事在後頭呢!
  把車開到“永昌”的辦公大樓前,趙之愷的一顆心跳得好厲害,他實在無法想像送花給沈寒會是怎樣的一幅景象,從前的同事們見了又會作何感想?幸好他只在車內煎熬了幾分鐘就遇見救星了。
  “羅小姐!”他叫住了走過車旁的羅映雪,急急地開了車門下車。
  羅映雪吃驚地看著久違的趙總,更讓她訝異的是,他手上居然捧了一束好漂亮的花。
  她傾身掃視了一眼,喃喃自語著:“玫瑰代表愛情,十一朵代表最愛。”她邊說邊覺得心神不寧,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著反常的趙總。
  趙之愷笑了笑,羅小姐說的話竟然和花店老闆娘說的一模一樣,女孩子們都花很多時間去記這些東西嗎?不過,她頗富研究精神的眼光讓他百般不自在,更加慶幸自己不是和沈寒面對面。
  “呃……可以請你幫個忙嗎?”他將花束遞到羅映雪手上,很有禮貌地提出請求。
  羅映雪偏頭瞧著他靦腆的神色,再低頭看了看手上多出來的花束,心下震驚,不……不會吧?!趙總藉口找她幫忙,然後名正言順地送花給她?難怪她從前和沈寒聯手幹下了許多大逆不道的事時,他總是聲色俱厲地對待沈寒,卻從來沒有擺過臉色給她看,他還請她吃過飯,她說了一大堆閒事後,他非但不嫌煩,反倒體貼地安慰她……
  完了!她該怎麼辦?
  她心虛地退離趙總一步,很怕自己即將出口的話會傷害到他。說不定自己是他這輩子第一個喜歡上的女生耶,她的拒絕會不會造成他一生的陰影,從此不敢再追別的女生?
  “趙總,我一直很尊敬你、很欣賞你……”看著趙總專注傾聽的樣子,她真的快哭出來了,“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趙之愷臉色微變。羅映雪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她是沈寒最要好的朋友,她在暗示些什麼嗎?
  趙總看起來很沮喪,她怎麼狠得下心再打擊他?但是從以前到現在,她看到趙總都會有點怕怕的,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唉,長痛不如短痛!
  她一咬牙,決定還是把話說清楚,“我實在感到很抱歉。你千萬不要對自己喪失信心,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她的話讓趙之愷的心愈來愈沉,沈寒不肯給他機會了嗎?
  羅映雪咽了一口氣,連連鞠躬致歉地說出最傷人的話,“……可是,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趙之愷一時無法意會,愣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羅映雪怯怯地抬頭看他,卻見他露出了雨過天晴般的和善笑容,教她看傻了眼,呆立在原地更加不知所措。
  “幫我把花送給沈寒。”他輕聲地終結了她超乎常人的想像力。不想讓她難堪,他沒說第二句話就背轉過身,往自己的座車走去,留下如遭雷殛的羅映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50:32

第十一章

--------------------------------------------------------------------------------

  天哪,她怎麼會一大早就神志不清地自作多情?
  太丟臉了!她這輩子從來不曾這麼丟臉過。羅映雪漲紅著雙頰,不斷地在心裏數落自己。盡管她知道趙總不會把她的糗事公諸於世,可是有個偉人不是說過: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她的人生在今天又添了一筆不名譽的紀錄!
  羅映雪,你這個厚顏無恥的女人,你去死一死算了,不要留在人間浪費糧食!她緊握著雙拳,恨不得能大聲吶喊以發泄情緒,無奈她已身在辦公室裏。
  “喏,你的花。”羅映雪垂頭喪氣地把玫瑰花扔到沈寒桌上,意興闌珊地准備回自己的座位繼續懺悔。
  “羅映雪,你給我站住!你幹嘛一大早就陰陽怪氣的?”沈寒放下了手上的工作,“關心”起她的反常行為。
  “我哪有?”羅映雪很不服氣地大聲否認。糟了!是不是全公司的人都會像沈寒一樣,一眼就看出她灰頭土臉?
  “還說沒有?以前你不是都把花直接插到你桌上?”沈寒輕蔑地瞄了眼桌上的紅玫瑰,刻薄地批評著,“嘖,這麼俗氣的花也有人送?”她其實挺喜歡紅玫瑰的,但是大家老愛把玫瑰和愛情畫上等號,讓她不自覺地對玫瑰花產生了排斥的心理。
  “是啊,本來就是個俗氣的人送的!”羅映雪惱羞成怒地罵了起來。誰教趙總不早一點打斷她的胡言亂語?
  “喲!”沈寒玩味地支著頤,“能被我們羅小姐這麼說的人,一定俗不可耐。”
  “喂,我今天心情很糟。”她鄭重其事的警告只讓沈寒覺得好笑。
  沈寒無意識地翻出了花束中的小卡片,羅映雪一見,馬上一掃陰霾地湊了過去。她氣得都忘了追究趙總送花給沈寒的用意,很詭異耶。
  寒:
  等我!
  羅映雪用著生離死別般的不舍語氣念了出來,雙眼像發現新大陸似的亮了起來。
  “好惡心!叫我‘寒’。?千萬不要讓我知道是誰,我不一腳把他給踹進太平洋才怪!”沈寒的一貫作風,就是要把追求者的一片真情給詆毀得體無完膚才甘心。“這個男人頭腦有問題啊?!沒頭沒腦的一句‘等我’,也沒有寫出時間、地點,更白癡的是居然忘了署名。”她順手把卡片甩到桌子的一角,反正她也不想知道送花者是誰,更不會答應赴任何約。
  “他會叫你‘寒’?!”羅映雪興奮地尖叫出聲。哈,日子已平靜太久,終於有點新聞能調劑身心了。
  沈寒困惑地看著她判若兩人的情緒轉變,“你知道是誰?”
  “當然啊!”羅映雪故意賣了個關子,“是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人喔。”
  沈寒聳了聳肩,“每個送花給我的男人,我都沒什麼印象。”
  羅映雪甜甜地綻開了迷人的笑顏,慈愛地拍了拍沈寒的肩膀,“是趙總耶!”
  沈寒錯愕地看向桌上的花束,一顆心不聽使喚地狂跳著,這……這怎麼可能?
  “今天不是愚人節!”沈寒心虛地沉下了臉,佯裝生氣地瞪著羅映雪。
  如果這束花不是她經手的,羅映雪決計不會相信他們兩個有什麼曖昧關系。但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她有恃無恐地冷冷笑著,“說!你們兩個有什麼姦情?”
  “你去死!”沈寒的心髒早已欲振乏力,偏偏還得應付羅映雪的窮攪和,“我幾百年沒見到他了,他八成還死腦筋地想乞求我的原諒。哼!我一張好好的臉被他砸得面目全非。”
  這個答案好無趣,可是,他們兩個之間的確很難擦撞出什麼愛的火花,不要燃燒出仇恨的烈焰就讓人額手稱慶了。羅映雪搖頭歎息,重新面對現實。唉!羅映雪,你以為把焦點轉移到沈寒身上,就可以洗刷掉烙印在你身上的恥辱嗎?
  “喂,你到底在生什麼氣?”沈寒不死心地追問拖著沉重步伐,以龜速向前移動的羅映雪。
  “我……”羅映雪回過頭,給了她一個淒絕的苦笑,“我以為花束是要送我的,還義正辭嚴地拒絕了他的追求。”把這件蠢事告訴沈寒,是她對自己最嚴厲的懲罰了。
  果不其然,沈寒趴在桌上笑了起來,這肯定是她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
  趙之愷那個神經病,送了花、放了話,卻一點動作都沒有,他要她等到海枯石爛啊?!沈寒生了近一個月的悶氣,才在凱悅飯店見到他,而且他們兩個是不期而遇,各自有生意要談。
  和她談生意的吳先生由於晚上還有另一個飯局,因此他們只花了半小時就結束會談。吳先生走後,她招來服務生點了正餐,和趙之愷應酬的鄧家小開——鄧禮強,卻過來邀她一道用餐。
  她回頭瞥了趙之愷一眼,從他平靜無波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他不會不明白鄧禮強是故意找藉口接近她,為了賭一口氣,她大方地接受了鄧禮強的邀請。
  鄧禮強一落坐,就熱絡地恭維著沈寒,“沈小姐本人比傳聞中漂亮呢。聽說你和趙先生從前是同事?”
  “嗯。”沈寒點了點頭,不想和他多搭話。
  “聽說沈小姐拿的是芝加哥大學的碩士學位,我也在美國念了很多年的書,不知道趙先生……”鄧禮強儼然是今日的主角,所有的話題都是他在起頭。
  “我沒有出國念過書。”趙之愷好風度地回應了他的挑釁。
  “那真可惜。”鄧禮強一臉為他惋惜的樣子。“我覺得在現代社會中,培養國際觀是很要緊的一件事。沈小姐覺得呢?”
  “國際觀不一定得在國外培養。”沈寒毫不客氣地潑了他一盆冷水。這個二世祖,出國念書有什麼了不起的嗎?還有,他“聽說”的事可真不少啊。
  “但不可否認的,在國外可學習到不同社會的文化,外語能力也會高人一等。”鄧禮強仍輕松愉快地闡述他的高見。
  “是啊!”沈寒噗哧一笑,教鄧禮強看得呆了,很得意自己終于博得美人一笑,可沈寒接下來的話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我以前和趙先生出去談生意時,都只能充當翻譯,偶爾偷工減料還會挨罵呢。”沈寒的一席話實在給足了趙之愷面子。
  “趙先生雄才大略,不曉得府上是做什麼的?”鄧禮強見沈寒在言談間對趙之愷多所維護,心裏很不是滋味。論外表、論家世,趙之愷哪一點比得上他?
  沈寒微眯起眼,對鄧禮強的態度非常不滿。他分明是存心讓趙之愷難堪。
  “我是個孤兒。”趙之愷淡然的口吻不帶絲毫感情。莫怪有人會說“紅顏禍水”,今晚沈寒若是不在場,鄧禮強絕不至於對他如此無禮。
  “啊,對不起!”鄧禮強驚呼了一聲,“難怪大家都說趙先生生性孤僻,平日只愛工作,沒有任何娛樂,甚至對女人也不感興趣。”
  如果鄧禮強不是趙之愷應酬的對象而是她的,沈寒鐵定已經翻臉了。現在趙之愷不說話,她也沒有立場教訓鄧禮強,只得繼續忍受他大放厥詞。
  “家父投資了一家高爾夫俱樂部,趙先生要不要辦張會員證?”鄧禮強故作不經意地炫耀著自己的身家背景。
  “我不會打高爾夫。”他知道今晚的合約簽不成了。坐在這兒受辱的代價,就是讓他認清了眼前的人絕對不是一個合作的好對象。
  “真的?”鄧禮強那副驚訝的表情,好像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不會打高爾夫似的。“其實做人除了賺錢,生活情趣也是很重要的,否則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整頓飯的時間,幾乎都是鄧禮強在唱獨角戲。沈寒坐立難安地捱到飯局結束,鄧禮強搶著要付帳,她和趙之愷也不推辭,他愛出風頭就讓他出個夠吧!
  “我送沈小姐回家吧。”鄧禮強一派瀟灑地獻著殷勤。沈寒的姊姊是競宇集團的少奶奶,在夫家十分受寵,攀上了她無異是攀上了整個競宇集團。更何況,她是出了名的難追,要是被他追上的話,他的身價鐵定暴漲。
  沈寒看了趙之愷一眼,他一句話都沒說就拉開椅子走了。沈寒像失落了什麼重要東西般的空虛,但還是拒絕了鄧禮強。她忿忿不平地出了飯店,才想起自己今天沒有開車。正想回飯店大廳請服務生幫忙叫車時,她看到趙之愷的車從地下停車場駛了出來,沒有多想就跑了過去,用力拍打著車窗。
  趙之愷把車窗搖了下來,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
  “可不可以送我回家?”沈寒的口氣一點都不像是有求於人。
  “上車。”趙之愷掉轉了車頭,往沈家的方向駛去。
  一路上,他都沒有開口和沈寒說話。他不認為鄧禮強配得上沈寒,但他今晚的話提醒了他一項殘酷的事實,他趙之愷一樣配不上沈寒。
  沈寒的脾氣也很倔,同樣悶不吭聲。到了家門口,她一句話都沒說就想開車門下車。
  “你也這麼想嗎?”趙之愷拉住了她,悶悶地問著。
  “怎麼想?”他在發什麼神經?
  “我即使賺了很多的錢,過的也不是上流社會的生活。”沈寒應當配更好的男人,可是他卻捨不得放手啊!
  哼,誰想過上流社會的生活了?他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地將她歸類為愛慕虛榮的女人?
  “你會不會覺得和我在一起很無趣?”他真的很怕委屈了沈寒。
  “我有答應跟你在一起嗎?你這個大白癡,送一束那麼醜的花就想要我乖乖等你,你想得美喲!”
  “那你喜歡什麼花?”他的品味遠不及沈寒,花是他憑直覺挑的,她會不喜歡也是正常,但有必要生那麼大的氣嗎?
  “你無藥可救!”沈寒氣得破口大罵。她在乎的根本不是送不送花、送什麼花的問題。
  趙之愷歎了口氣,將她拉進懷裏。“你總是不把心裏面的話說出來,莫名其妙地就生我的氣。”
  “你好像在說你自己。”沈寒不能苟同地抱怨著。
  趙之愷靦腆地笑了,他知道沈寒的話不是無理取鬧。
  “你怎麼會突然想追我?”這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徐媽媽說……說你很喜歡我。”他實在不習慣把愛不愛之類的話掛在嘴上。
  “我哪有?”她很不服氣地想爭回一點尊嚴,“我只是在她問我有沒有一點點喜歡你的時候,不忍心加以否認而已。”
  “你不是還說,如果我不是那麼討厭你的話,你就要倒追我?”唉!他們兩個真像是在法庭上對質。
  “我……我已經鄭重地予以澄清,你不會自大到以為我有可能這麼做吧?”
  “不會。”他可不想見沈寒惱羞成怒。現在,他們是認真地要談戀愛,再要追究誰追誰豈不是太無聊了?
  “那你為什麼叫我等你,又不來找我?”這個男人總是有辦法把她氣得七竅生煙。
  “我的意思是想先把事業穩定下來。”這樣,他才會覺得自己比較有資格追求她。
  沈寒無所謂地聳聳肩,“沒關系啊,反正想追我的人多得是。”
  “不可以!”他心急地吻住了她紅艷的唇瓣,傾注埋藏已久的深情。沈寒註定是他的,縱然配不上她,他也不會再放手了。
  “去我那裏過夜。”他的唇在她散著幾綹發絲的耳鬢輾轉流連,不顧一切地提出了要求。
  沈寒癱軟在他寬闊的胸前,魂魄似已背棄她而遠去。老天,他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說出這種話的男人。
  “……小勻今晚不在。”既然都到她家門口了,在她這裏過夜不也一樣嗎?
  趙之愷遲疑了一會兒,沈寒連忙加了一句,“我的床沒有睡過別的男人。”
  “誰跟你計較這些?”趙之愷板著臉,越過她的身子開車門,一把將她推下車。
  沈寒踉蹌了幾步才在家門口站定,不解地問著已走到她身側的趙之愷,“為什麼你不計較?男人不是都很在乎這些嗎?”
  “反正你已經那麼多缺點了,不差多這一項。”他實在不懂沈寒的“處女情結”為什麼會那麼嚴重。
  “喂,跟你說認真的!”沈寒氣急敗壞地吼他。
  “大腦不用會生銹。”他低聲笑了,漸漸體會到沈寒在乎的是他的感受。
  “那……那你一定很愛我嘍?”沈寒既羞赧又開心地報告著她運用大腦後的所得。
  趙之愷看她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樣,不禁為之氣結。“如果這麼想能讓你高興的話。”
  沈寒沒把他變相的否認放在心上,好心情地掏出鑰匙開了門,請他進屋。
  “真的想跟我上床?”沈寒打開玄關處的燈,不太確定地問著。
  “這種事能開玩笑嗎?”他咬著牙瞪了她一眼。此時此刻,他不得不懷疑,像他們兩個差異那麼大的人,為什麼會湊在一塊?
  沈寒吐了吐舌頭,淺笑盈盈地拉著他的手,走進她的房間。
  趙之愷好奇地放開她的手,參觀起她住的地方。沈寒的臥室很女性化,書桌前開了一扇窗,裝飾著很別致的淺綠色格子窗簾。窗緣還用細鐵絲綁了一束乾燥花,他走近一瞧,居然是她剛剛才嫌醜的那一束花。這個口是心非的女人!
  他頗含深意地回頭望了她一眼,沈寒霎時紅了臉蛋,結結巴巴地解釋自己的舉動,“我……我想你這輩子大概不會再送我花了。”
  他笑著揉了揉她的發,覺得由她嘴裏說出的“這輩子”真是動聽。他的視線很自然地移轉到她舖著米白色床單的木板床,床頭櫃上最顯眼的地方擺了一個廣口玻璃罐,裝著他送她的貝殼,他忍不住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裏。
  “你留著貝殼,卻把鑽石項鏈捐出去了。”他給沈寒的東西那麼少、那麼微不足道,她卻樣樣當寶貝。
  “你幾時見我戴過首飾了?”她含悲帶怨地瞅了他一眼,心裏正大聲疾呼著: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會花錢!
  “你的意思是我養得起你嘍?”沈寒的暗示好明顯,他不禁欣喜若狂地猛吻著她的唇。
  被說中了心思的沈寒很想反駁,卻被他吻得腦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貼近了他緊繃的身軀。趙之愷順勢將她放倒在床上,坐在床沿脫起自己的衣服。
  沈寒撐起了身子,輕巧地挨近他,接手他的工作。“喂,如果我今晚比較熱情的話,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淫蕩?”她邊脫著他的襯衫,邊遲疑地問著。
  “我只會覺得很興奮。”他知道沈寒還在擔心韓樹誠的話會對他造成影響,因此故意給了她一個很色情的答案。他很希望自己是那個陪著她走出陰霾的男人。
  沈寒笑了起來,柔若無骨的小手平貼上他赤裸的胸膛,緩緩地愛撫著他結實的肌肉。
  “今晚不准再哭了。”他拉開她折磨人的小手,動手解起她的衣服。
  “那天晚上一定讓你倒盡胃口了吧?”她的思緒飄回了他收容她的那個晚上,神情變得萬分溫柔。
  他怎麼可能會有對她倒胃口的一天?趙之愷搖了搖頭,定定地凝視著她,“當你在我床上落淚時,我突然覺得或許你比我更寂寞。”
  是啊,她靈魂深處的那個創傷是再多親情、友情都不能撫平的,這個男人為什麼會這麼懂她?沈寒的眼眶為著他的話而蒙上一層水霧,不爭氣地又哭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3-30 03:50:55

  ***
  趙之愷將沈寒摟在懷裏,眷戀地輕撫著她光滑的肌膚。今晚的沈寒少了上回那份傷心欲絕的苦澀,軟馥甜美的嬌軀全心全意地回應著他,點燃的激情讓床單都濕透了一大片。
  最重要的是,沈寒今晚不會離開他了,他多期待著能和她相擁而眠啊!
  沈寒睜開迷蒙的美眸,對著身邊的男人嫵媚一笑。她心折地為他抹去滿臉的汗水,體貼地征詢他的意見,“要不要我去開冷氣?”
  “不要,這樣很容易感冒。”他撥開她貼在額前汗濕的發,才發現她額角有一處淡淡的白色疤痕。
  “這個疤痕會不會消?”他難過地想起自己殘忍的罪行。
  “不曉得。”沈寒聳了聳肩,故意開他玩笑,“你知道嗎?女孩子臉上留下疤痕就算‘破相’了。所以你啊,最好日夜燒香祈禱,叫菩薩保佑我的疤痕能早日消失,否則我要是嫁不出去的話,就找你負責。”
  趙之愷沉著臉,更用力地摟緊了她,“你還想嫁給別的男人嗎?”
  “看看嘍。”傻瓜,趕快乘機求婚啊!
  “去找個醫生把疤痕弄掉!”他一見她的疤痕就覺得罪惡、覺得心疼。
  “不要!我偏要讓你愧疚一輩子。”看情形,這個疤痕應該會愈來愈淡,只要他不嫌醜就行了。
  “那也要我天天見得到你才行。”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俏鼻。
  “喂,我懷疑你扮豬吃老虎喔。”他竟說得出這種類似甜言蜜語的話?!
  “要不然怎麼吃得下你這只母老虎?”他的話裏帶著濃厚的笑意。
  “你這個人!”沈寒掄起拳頭,捶了他好幾拳。
  突然,她心血來潮地從床邊小幾的抽屜裏翻出了一本相簿,拉著趙之愷坐起身子,把相簿攤在兩人中間。
  “你要不要看看我爸媽?”天上的爸爸媽媽此刻是不是也含笑看著她呢?
  趙之愷一頁一頁翻著相本,很仔細地辨認哪一個小女生是沈寒,不時還會評論兩句。
  “你家的人都長得很好看。”這是他的結論。
  “對呀!”沈寒俏皮地嘟起嘴巴,“嫁給你,不知道算不算對不起我們沈家的列祖列宗?”
  “除了你,也沒人說我難看啊。”沈寒怎麼可以拿自家的高標准來要求他?
  “你從來沒告訴我你小時候的事。”小時候的趙之愷不曉得是什麼模樣?或許和他生個兒子就知道了。
  “我?我從小就不討人喜歡,三天兩頭就和別的小朋友打架,老是弄得渾身髒兮兮的,現在身上還留下不少疤痕呢。”他把手臂伸到沈寒眼前,的確有很多凹凸不平的傷疤。
  沈寒輕撫著他健壯的手臂,眼角泛起了晶瑩的淚光。一個小孩子怎麼禁得起那樣的痛、那樣的孤單?
  “你對我有什麼要求,就趁現在說吧!我都依你。”此時此刻,她很希望自己能為他做點事。
  相較于沈寒的心痛,趙之愷反而不替自己難過,因為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如果生命中前三十年的磨難是為了下半輩子能與沈寒相廝守,他覺得很值得。不過,既然沈寒擺明瞭要答應他任何事,他不好好利用這個機會豈不可惜?
  “我想要你幫我生很多很多小孩。”
  “你的‘很多很多’是多少?”沈寒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不信任,戒慎地挪開和他並坐的身子。
  “至少要五個。”他一副沒得商量的正經口吻。嘿,不漫天喊價,怎麼禁得起她落地還錢?
  “這麼多?”沈寒失聲叫嚷著,“你知不知道養小孩很辛苦?”
  “你不想做的家事都可以推給我。”
  “那……那最多也只能生三個,其他的你找別的女人想辦法!”她凶巴巴地打了個六折。
  “還有呢?”沈寒問得很小聲,怕又是什麼難以達成的任務。唉!誰教她要把話說得那麼滿。
  “沒有了。”他很爽快地還她自由身。
  “沒有了?嗯……你不覺得我有很多缺點需要改嗎?”她心虛地望著他溫柔的神態。
  “你的一切,我都喜歡。”這是真話。
  沈寒一聽,感動得傻傻地笑著,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趙之愷看著她迷人的幸福笑靨,難以自持地覆上她的唇,側身將她壓倒在床上。
  “二姊,我幫你買了宵夜……”沈勻興沖沖地打開沈寒的房門,毫無心理防備地看到一對全身赤裸的男女在微弱的燈光下激倩地吻著。她愣了幾秒鐘,忍不住扯開喉嚨尖叫出聲。
  “你出去!”沈寒的驚惶絕不下於妹妹,她大吼著把妹妹趕了出去,起身拾起衣服穿。
  “東窗事發了。”趙之愷小聲地咕噥著,也開始穿起衣服。
  沈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都是你啦,再說我就把你鎖在衣櫥裏!”
  她狼狽地沖出了房間,在客廳裏踱來踱去的沈勻一見到她,馬上哭喪著臉指責起她,“二姊,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你怎麼可以這樣自暴自棄?”
  “我……”她是百口莫辨了!自然而然地回過頭,只見趙之愷正站在房門口吃力地扣著袖扣,不知怎的,她心中頓時湧起了一陣柔情,撒下大興問罪之師的妹妹,走過去幫他把扣子扣上。
  “謝謝。”趙之愷抬起頭向沈寒道謝,卻惹得沈勻再度尖叫起來。
  “啊——怎麼可能?你……你們兩個……”她歇斯底里地胡亂嚷著,差點當場昏厥。二姊和趙大哥不是一見面就吵架嗎?怎……怎麼會吵到床上去了?
  沈寒走到妹妹面前,揉了揉她的短發,“你今天不是要和朋友去貓空夜遊嗎?”該死的程咬金!她心裏氣得很,只是不好意思罵出來罷了。
  “還說呢!我們一群人唱完KTV出來,摩托車全部都被拖吊了,誰還有心情上貓空呀?”沈勻不曉得這算不算因禍得福,看到了限制級的鏡頭耶。
  她不動聲色地靠到趙之愷身邊,很曖昧地用手肘撞了撞他,“我二姊的身材很棒吧?!”
  趙之愷被問得一臉尷尬,還好耳尖的沈寒很快地替他解了圍,“沈勻,限你三秒鐘內把你那顆豬腦袋裏的限制級畫面洗掉!”
  “噢,已經烙印在心上了。”她調皮地裝出一副很抱歉的樣子,飛快地跑到電話旁,“我要打電話跟大姊說!”
  沈寒火冒三丈地和她在沙發上扭打起來,還是趙之愷將她們分了開來。
  “讓她打吧,省得我們自己開口。”要解釋他和沈寒在一起的緣由,可想而知會是件十分費力的工作。
  沈勻得了靠山,有恃無恐地撥了電話,接聽電話的是張子揚。
  “姊夫嗎?我要找姊姊。”她迫不及待地想和大姊分享這件大新聞。
  “有事嗎?小靜睡了。”事實上,他也很想睡了。
  大姊睡了?那麼跟姊夫說也是一樣的。
  “姊夫,我二姊帶男人回家過夜。”她的口氣活像在告狀。
  “怎麼?”張子揚的聲音聽起來意興闌珊,“人家的老婆上門捉姦了?”
  “不是啦!”為什麼姊夫老是和二姊有仇似的?“那個男人你也認識喔。”
  天呵!哪個倒楣鬼?怎麼從沒聽到些風吹草動?
  “姊夫,你怎麼一點都提不起興趣?是趙大哥耶。”
  電話那頭沈默了幾秒鐘。
  “趙之愷?”不會吧?!他皺起眉頭,趕忙把熟睡中的老婆搖醒。
  “對啊!”哈哈,姊夫終於有點反應了。
  “你別捕風捉影了,也許他們有生意要談。”他一心抗拒著他們兩人在一起的可能性。趙之愷的身世已經夠可憐了,居然還和沈寒湊在一塊?
  “沒必要脫光了衣服在床上談吧?”她可是目擊證人。
  “你叫趙之愷來聽電話。”他一定得大義滅親,盡盡為人學長的責任。
  “學長。”趙之愷難為情地喚了聲。
  “上了?”純粹是很男人的語言。
  “嗯。”
  “她勾引你?”那麼,學弟的定力也未免太差了。
  “不是。”這時,沈寒不放心地坐到趙之愷身邊,監聽起他和張子揚的談話內容,讓他如坐針氈般的不好受。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
  “我要娶她。”他肯定的答覆讓沈寒開心地抿唇輕笑;但對張子揚而言,卻無異是一記青天霹靂。
  “佩服,我謹代表全天下的男人向你致上最崇高的敬意。”張子揚話一說完,馬上挨了老婆一拳,貼著話筒的耳朵也聽到一聲轟然巨響——
  “張子揚,你是什麼意思?”他不喜歡她,可不表示其他的男人和他一樣沒眼光。
  “喂,當初要幫她介紹男朋友的時候,怎麼沒想到趙之愷?”沈靜也興致勃勃地加入了戰局。
  沈寒當機立斷地掛掉電話,順手把電話插頭也拔掉。
  “多嘴的丫頭!老愛大驚小怪的。”沈寒折了折手指頭,很想動手把罪魁禍首的骨頭給拆了。
  “誰說我大驚小怪了?”沈勻不服氣地扮了個鬼臉,“至少你以前就不會帶韓樹誠回家過夜。”
  短暫的靜默讓沈勻馬上意會到自己說錯了話,她輕扯著沈寒的衣角,囁囁嚅嚅地不知說些什麼好,“二姊,對不起,我……”她真怕自己破壞了一段良緣。
  “哎呀,都是陳年往事了,何況他也不在乎。”她話是這麼說,卻不確定地瞥了趙之愷一眼,直到看見他帶著鼓勵的微笑,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才輕松起來。
  闖了禍的沈勻極盡諂媚地將宵夜倒在碗裏,恭恭敬敬地請沈寒享用。好在趙大哥是個開明成熟的男人,要不然她真的是萬死難辭其咎。
  趙之愷見她們兩姊妹長這麼大了還打打鬧鬧,感情之深不言而喻,不免感觸良深,“有個妹妹真好。”
  “趙大哥,你趕緊把我二姊娶回家,我就是你妹妹了啊!”她說著又嘻皮笑臉地把自己那一份宵夜推到他面前,“我的份給你吃,我想你比較需要補充體力。”
  趙之愷紅著臉道謝,覺得沈勻有點笑裏藏刀,她今晚肯定是不會輕易放過他和沈寒的。
  果不其然,沈勻托著腮,癡迷的表情帶著無限的神往,撒嬌地問他:“趙大哥,你和我二姊是怎麼開始的?”
  唉,她太遲鈍了!上回二姊喝醉酒被趙大哥送回來時,她就該發現他們兩人的關系非比尋常了。她一直把焦點擺在趙大哥怎麼找得到二姊,其實重點應該是他怎麼會接了她一通沒頭沒腦的電話,就跑出去找人!
  趙之愷怔了一會兒,轉頭望向沈寒,她也正好從美味的食物中抬起頭來。
  對喔,他們是怎麼開始的?
  眼波流轉間,兩人為彼此的默契相視而笑,這可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呢!終曲
  一年半後。
  清亮的啼哭聲劃破了暗夜的寧靜,也驚醒了雙人床上的一對夫妻。嬌美的少婦咕噥了一聲,翻個身把棉被兜頭蓋上,隨即又陷入睡夢中。她的丈夫只得勤快地下床,抱起了嬰兒床上的小女嬰,很快地判斷出她是肚子餓了。
  “乖,別吵媽媽睡喔,爸爸馬上泡牛奶給你喝。”他輕輕地放下暫時閉上嘴巴、睜開水靈雙眼等奶喝的小女兒,迅速泡好了半瓶牛奶。
  小女嬰看到熱騰騰的牛奶,微微彎起唇角,滿懷期待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男人小心翼翼地試過溫度,才將奶瓶遞到她面前。小女嬰馬上張開嘴巴,貪婪地用力吸著奶,可是只吸了幾口,她就打了個飽嗝,困倦地閉上眼,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折騰了好一會兒的男人寵溺地笑了。他女兒這難纏的性子八成遺傳自她媽媽,但一見到她純真的淺笑,他覺得再怎麼累都值得。
  過了一個多小時,溫馨的臥室裏又響起了小女嬰嘹亮的哭聲。才上床沒多久的男人撐開酸澀的眼皮,正想掀開暖被下床時,睡在他身邊的少婦探出手臂環住了他。
  “對不起啦,阿愷。”她慵懶的嗓音拂過他的耳畔,“我不該這樣欺負你。你繼續睡,我來就好。”
  當了媽媽的沈寒賴在老公身上撒了一會兒嬌後,才下床去看他們的女兒。
  唉!又是肚子餓了。這個折煞人的小魔頭,這麼小就懂得“少量多餐”的養生之道啊?
  沈寒泡好了牛奶,隨意在地板上坐了下來。她將女兒枕在臂上,邊哄邊就著滿室的月光喂起奶。突然,一件針織外套罩上了她的肩膀,她驚詫地抬起頭,趙之愷對她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
  “怎麼起來了?”沈寒心疼地放下奶瓶,輕揉著他微陷的黑眼眶。這個男人哪,還說要生一大堆小孩呢!他們的第一胎就把夫妻倆虐待成兩只憔悴的熊貓了。
  趙之愷笑而不答,低頭看向他們美麗的小女兒,“長得好像你。”
  沈寒嬌傲地揚起下巴,“當然是像我好,像你還得了?”
  趙之愷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伸出手指頭輕逗著小女嬰紅蘋果般的柔嫩臉頰,“唉,長這麼漂亮,以後不知道要我們為她操多少心呢?”
  “兒孫自有兒孫福,”沈寒憐愛地望著又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女兒,哂笑著搖了搖頭,“像我,爸爸媽媽都沒在身邊看著,還不是嫁得這麼好。”
  “真的覺得好?”趙之愷動容地撫著妻子柔細的頭發,為她不經意吐露的心聲而感到幸福莫名。
  事實上,他們兩個傳出要結婚的消息時,著實嚇壞了一票人,鮮少有人看好這段婚姻。站在趙之愷這一邊的,都感歎他是一時受美色所惑,要不然天底下漂亮又溫柔的女人多得是,何苦娶個氣焰囂張的女人來折磨自己?站在沈寒那一邊的,簡直不敢相信美麗慧黠如她,嫁的居然不是又高又帥的富家少爺,看起來沒什麼情趣,真不曉得沈寒是看上他哪一點?
  沈寒撇開頭輕笑。唉,她又不小心說溜嘴了。她站起來,把沉睡了的小女兒放回嬰兒床上。
  趙之愷向她招了招手,拉著她在身邊坐下。“如果還有下輩子,你嫁不嫁我?”
  沈寒悶哼了兩聲,優雅地搖了搖頭,“我寧可投胎做你女兒,你半夜還會起來泡牛奶給她喝呢。”
  “你想喝的話,只要說一聲,我也願意幫你弄啊!”趙之愷急急地辯解著。
  哎喲,他這個人怎麼這麼好玩,連下輩子都得先預約好才放心。不忍再讓他著急,她以施恩般的口吻勉強答應了他的請求,“好啦,不過你下輩子要早一點找到我。”
  “嗯。”他很慎重地點了點頭,擁著她靠向自己的肩膀。
  “喂,如果我把工作辭掉,你養不養我?”捨不得把女兒給保母帶,捨不得老公累得每日睡眠不足,她終于知道女人能為愛情墮落到什麼樣的地步。
  趙之愷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寒在事業上一直是野心勃勃的呀!此刻的她,映著如練的月華,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挑動人心的似水柔情,教人無法移開視線。
  “那你的公司怎麼辦?”不忍見她為家庭犧牲太多,他提醒她要考慮清楚。
  “丟給你啊!”她理所當然地提出解決方案。
  “待在家裏不嫌無聊?”他感動地將她的臉按在胸口,直想把她揉進骨子裏。寒看來如同婚前一般的嬌蠻,其實默默地在為他們的家付出。
  “我可以順便幫姊姊帶孩子啊……還有,我隨時氣悶了,你都得把位子讓出來。”沈寒頤指氣使地安排好後路。
  原來算盤打得這麼精哪!趙之愷不禁失笑出聲,“你姊夫絕對不會同意把孩子給你帶的。”
  沈寒為了要見習婚姻生活,在婚前搬到姊姊家住了一個月,順便幫著她照顧小孩。結果,那個小壯丁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叫他爸爸“大野狼”,氣得張子揚一天到晚打電話向他訴苦,要他管好他家那個可惡的女人。
  沈寒一想到結婚前,張子揚老勸趙之愷要考慮清楚,不禁凶巴巴地板起了臉,“你到底願不願意養我?”
  “我賺的錢都給你。”很多人稱贊他做生意有眼光,他最得意的卻是娶了一個別人看不出有什麼好的好老婆。
  沈寒一下子又綻開了笑靨,“你分我一半就好啦。”他對她的好是沒話說的。
  趙之愷看著她嬌俏的容顏,情難自禁地抬起她的臉,纏綿地吻上她柔軟的唇瓣。壓抑已久的欲望在瞬間點燃,他扶著她的後腦勺,愈吻愈火熱,另一隻手也探進了她的睡袍……
  “你……你幹嘛?”沈寒微掙開身子,呼吸困難地問著。
  “我要你。”他不懂她為何明知故問,但仍直截了當地回答她的問題。
  “不行。”沈寒的雙頰染上醉人的紅暈,卻哀怨地撒過了頭。
  “為什麼不行?”她眼裏明明也有著氤氳的情欲。
  “我……我太胖了,你要給我點時間減肥。”她難堪地小聲囁嚅著。她只想把最美的胴體呈現在他眼前。
  趙之愷大感吃不消地白了她一眼。她不過是臉頰略微豐腴了些,四肢仍然纖瘦如昔,卻自卑得拒絕了他!
  “你不要白費心機了。”他莫測高深地笑。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沈寒很不服氣地大聲嚷著。她一定會想辦法回復生產前的身材,他怎麼可以對她這麼沒信心?
  “我今晚就想讓你再懷孕。”沈寒是個很稱職的媽媽呢。
  “你好惡心!”沈寒氣憤地大吼,粗魯地推開近在咫尺的壯碩身軀。
  罵歸罵,打歸打,下一秒鐘,她就倚在丈夫的懷裏,渾然忘我地回應起他的吻,暫時忘卻讓她傷心頭痛的身材問題。
  溶溶月色下,小小的一方天地隔絕了屋外刺骨的寒風,回蕩著有情人的聲聲呢喃。管外頭的漫天流言,說他們有多麼不配,他們小倆口自己開心就成了,不是嗎?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