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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苓] 蟬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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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09:45
標題:
[黃苓] 蟬戀[全文完]
序曲
烈焰沖天。
雅樸的大宅正陷入一片火海當中,而一場無情的殺戳也在此上演──
無數的黑衣人衝進宅子,對紛紛因大火逃竄出來的人們進行著毫不留情的撲殺。於是,才剛被大火驚醒的人們還來不及拯救家園,便又進入另一幕惡夢中。
刀擊、哀號、奔竄的人影、熊熊的大火和鮮血,彷彿將大宅渲染成了一處人間煉獄。
宅子裡尚有抵抗能力的家丁,即使還能奮勇地與黑衣人博鬥,可是,在寡不敵眾的情勢下,恐怕連自個兒的性命也岌岌可危了。
而就在黑衣人環伺的危急情況中,一名翠衫女子手中拖著一名瘦弱的灰衣少女,揮劍奮力殺出一條血路。
而忠心護主的下人,即使已經筋疲力竭了,卻仍盡全力保住兩人周全。
「這裡我來!小姐,你們快走!」他握著大刀擋在兩人身前,兩眼戒備、忿恨地瞪著節節進逼的黑衣人,一邊低聲對翠衫女子道。
翠衫女子十分明白此刻的形勢,迅速地溜了一眼手中面色慘白的妹妹,感激地看了家丁一眼,一個咬牙──
「福叔,大恩大德,來生定報!」她努力地壓抑下衝湧上來的熱淚,低沉而蒼涼地回了他一句,便捉緊妹妹,疾速往後退。
翠衫女子胸中氣血翻湧,雖然很想用手中的劍狠狠刺進仇人的身體,可是她不能不顧慮到她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的安全,所以她現在只能盡全力逃離自己的家園……
憑著對地形的熟悉和心中強烈的復仇意志,翠衫女子護著妹妹,穿越重重障礙終於逃了出來。
躲在樹林子裡盯著遠遠還冒著大火的家園,翠衫女子美麗無雙的大眼裡充滿了濃濃的悲傷與忿怒。
「姊……姊姊……爹爹和……和娘呢?」顫顫啜泣的聲音出自她身畔蒼白瘦弱的少女之口。
雙手輕輕按住她發顫的肩膀,翠衫女子沾滿灰塵、狼狽的臉龐上有一抹異常的沉靜。
「蝶兒,我們已經沒有爹娘、沒有家,從今以後,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懂嗎?」她凝視著妹妹,更明白自己沒有倒下去的權利。
她知道,為了「那樣東西」,他們家破人亡;而她更知道,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兇手是誰!
翠衫女子緊緊攬著哭倒在她懷中的妹妹,心頭也不禁泛起一股涼冷的情緒和深沉的悲哀……
《 本帖最後由
草薰風
於 2010-4-2 16:11 編輯 》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0:17
第一章
黑夜中,犀冷的月光下,兩條人影在高高的屋頂上追逐著。
此刻已近三更,普通人早都該進入夢鄉,沒想到卻還有人趁夜在屋頂上活動。
一逃一逐的兩條黑影,距離逐漸拉近。
就著月光,只見慌張跑在前方的,是一個樣貌圓胖猥瑣、身材中等的青年人;他的身法很快,看來是逃跑經驗老到的傢伙。原本他以為可以輕易地甩開後面的人,卻不料,後方的人愈追愈近,他這才急了。
就在青年人打算躍過另一道屋頂時,突然一顆石子從後方襲來,並且準確地打中他的後膝,刺痛使他失去前衝的力道,他大叫一聲,從屋頂上栽了下來。
「碰」地一聲,重重跌在地上,青年人立刻痛苦地哼著氣。但是使他驚悚的事並不是因為身上的疼痛,而是下一刻──一把緊緊貼在他脖子上的冰冷利器!
倒抽一口氣,顧不得摔下來的疼痛,他哭喪著聲音求饒:「饒命啊,大俠!求求你別殺我……」
銳利的劍,更加嵌進他的肌膚,一絲血微微沁出,彷彿在嘲笑著他;此舉嚇得他當場不敢出聲。
「饒你?」中低的嗓音透著寒意,劍的主人威脅似的又將它加了些力道:「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痛恨的一種人就是採花大盜?」劍眉、大眼、薄唇,年輕人英氣十足的臉龐有一抹刻意隱藏的陰柔,冷冷的眸光注視著劍下的人,令得他不自主地發起抖來。
「大……大俠……你……你捉錯人了……我……我怎麼會是……採花大盜……」不敢吐一口大氣,深怕被他手上的劍劃上更大的傷口,猥瑣的青年人顫抖抖地說。
青衫年輕人冷哼一聲,劍不離他的脖子,另一手將他從地上抓了起來。
「你不是?那麼你偷進人家姑娘的閨房做什麼?喝茶嗎?」年輕人的聲音冷冽。
採花大盜沒想到作案從未失過手的他,今晚竟會栽在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子手上,不由得他又駭又恨。
由於兩人追逐到這裡引起的一陣騷動,使得附近原本寧靜的民宅紛紛亮起了燈,有人探頭出來要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那群一直在追捕採花大盜、身份特別的人也發現了此處的動靜。
才一會兒,數名身著官服的捕快和一些好奇的百姓已經圍住了青衫年輕人和他抓住的人。
「咦?這個人不是……」大捕快首先眼尖地看出被制住的人是誰。
青衫年輕人的視線盯在大捕快臉上,然後開口:「王才,採花大盜,捉到他賞銀五十兩,對嗎?」
大捕快詫異地點頭。「是你捉到他的?」
年輕人傲然一笑,突地一推掌,將手中的採花大盜推向前,兩三名捕快立即將他捉住。
「五十兩銀子就送到悅興客棧來吧!」只丟下這麼一句話,年輕人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所有人,就這麼呆怔在原地,目送年輕人飄然遠去的背影……
☆ ☆ ☆
微弱的燭光映在素淨的房間裡。
床上,一名瘦弱的少女睡著,卻見她即使在睡夢中仍鎖著眉,間或囈語不斷,可見她睡得似乎並不安穩。少女的模樣令人不免心生憐惜,更讓床畔的年輕人心痛。
少女的床畔,坐著一名青衫年輕人。
低頭凝視著她不安的睡臉,俊美無匹的臉龐也不免一陣抽搐;伸手,他輕柔地撫著她溫熱的頰。
突地,少女睜開了眼,一雙尚籠著迷霧般的靈眸將「他」的影像攝入。
「姊……姊姊……」她聲如蚊鳴地低喃。她慢慢清醒了,看著眼前一身男裝的姊姊,知道她又出去了。
青衫年輕人──不!是女扮男裝的青衫女子搖了搖頭,溫和的眼神一點也沒有剛才手擒採花大盜的銳氣。
「蝶兒,你怎麼醒了?」她輕喟。
少女在床上坐了起來。
「姊……我……我夢見……爹爹和娘……」她的聲音裡有著忍住哭泣的哽咽。
只輕輕一句話,教青衫女子──南蟬,堅強的堤防幾乎就要決裂了。她的心一縮,不由將妹妹南蝶緊緊抱住。
一個月前,她帶著南蝶逃出了火難血災中的家,而報仇和照顧妹妹成了她生活的支柱。
南蟬知道毀了她家的仇人是誰,可是她卻一直瞞著蝶兒,更不願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這是保護她的最好方法;蝶兒不像她。妹妹從小就羞怯怕生,不僅難得接觸外人,就連家門也很少踏出,家人一直將她保護得很周密,不願讓她受到一點傷害;而她,南蟬,現在成了世間上唯一還能夠保護她的人!
「夢見爹爹和娘……」南蟬盡量使自己的聲音維持平穩,壓抑著內心各種複雜的情緒。她再次看著妹妹,對她現出一抹柔和安撫的微笑:「爹爹和娘一定要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聽姊姊的話是不是?」聽了南蝶的話,她的心就算有多麼淒惻,她也不能表現出來。
南蝶又被姊姊哄回床上躺著,乖乖閉上眼睛睡覺,而糾纏在她眉間的驚憂似乎散去了些。
終於將她哄睡著了,南蟬這也才熄了燭、躺上床。但,瞪著一室的黑暗,她卻心中思緒翻湧,久久無法成眠……
這一個月來,為了怕被仇人的黨羽捉到,她們一直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由於當時倉卒地逃出,又加上妹妹受不了失去爹娘的刺激而病了好些天,她帶在身上的銀兩也幾乎花費殆盡,而看到官府張貼的緝賞告示是個巧合,不過也因此讓她暫時有了一樣在她能力範圍之內賺錢維生的辦法。
其實早在她六歲開始就有了跟隨爹爹出外走商的經驗,而一向疼寵她的爹爹也因拗不過她的要求而讓她習武,所以不同於一般閨秀的是她的生活裡多了刀劍的磨練和不時難免的皮肉之傷。雖然如此,她依舊練武成癡,並且還曾數次在夜裡偷偷潛出家門,狠狠教訓了幾個讓附近百姓痛恨不已的惡棍,教那些專以欺負善良百姓為樂的惡棍整整躺在床上兩個月,從此以後不敢再為惡;而他們直到現在也都還不知道當時整得他們死去活來的神秘人,就是她這個南家莊的大小姐……哼!痛快!
此時,握在手心的圓滑物體冰涼地刺激了她,似乎在提醒她,繫在它身上的血仇大恨!她的心,再次沸騰激動了起來……
即使在黑暗中,南蟬也能在腦中描繪出它的模樣。一塊通體晶白的玉珮,玉面刻有曲折的圖形──就是因為這個圖形,她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家。好幾次,她都恨不得毀了它;若不是因為打算靠它引出仇人,她早這麼做!
為了這塊刻著藏寶圖的玉珮,那個人偽裝身份來到她家,最後得之不成,便大開殺戒……
南蟬永遠忘不了那個人──那個毀了她家的男人!
☆ ☆ ☆
驕陽如炙。兩個人影在官道上慢慢走著。
似乎抵抗不過頂上的大太陽,那兩個人終於決定到路旁找個樹蔭處休息。
只見此時坐在路旁大石上歇腿的,是一名絕麗的綠衫女子和另一名清秀的灰衣少女。
灰衣少女很快地喝了一口水,便將竹筒子遞給綠衫女子。
綠衫女子正要接過來,就在此時,她的眉突地皺了皺──
「姊姊……怎麼了?」看到她的表情,少女輕聲地問。
凝神傾聽了好一會兒,綠衫女子這才搖搖頭,回眸望向少女關切的眼神。
「沒事。我們多待一下子再走!」給她無事的一笑,綠衫女子接過她手上的水喝。沒必要告訴她,前面可能有人在打架的事;而且那聲音聽起來似乎打得很激烈。只是,她現在可沒空蹚渾水。
向來以她說的為準,少女不疑有它,聽話地繼續坐在石頭上休息。
不過綠衫女子可還不得平靜,因為她已經注意到那陣擊斗聲竟然離她們愈來愈近……
這時,連不會武功的灰衣少女也隱約聽到了混雜的叱喝和劍擊聲。她微微白了臉,自然向綠衫女子偎靠過去。
「姊……姊姊……那是什麼聲音……」
綠衫女子──南蟬,一向保護妹妹南蝶的原則是,盡量避免讓她接觸到麻煩!所以那陣打架聲一接近,她就把南蝶拉起來準備離開。
「有人在打架,我們避開一些。」
她的話才說完,前方就有幾個人影邊跑邊打了過來。
南蟬實在很想有另一條路走,可這裡偏就這麼一條大道,她們想全然無事地穿越那幾個打得正起勁的壯漢似乎也難,看來現下之計只有暫時靜待一旁,等他們自動再打遠去了。
南蟬打消了離開的主意,讓南蝶躲在她身後,兩人安靜地站在樹蔭下。
這一群分做兩派的人馬正在她們眼前打得精采!只見四、五個土匪似的漢子正以多欺少的架勢,攻擊著被他們圍在中間的三名男子,而三名男子中,明顯看得出被環護在中心的紫衫黑子並不會武功;雖然為了護衛紫衫男子,兩名藍衣人對付五名漢子有些吃力,卻也沒讓對方討到便宜。
聽著圍攻的人不時要脅著三人趕快交出身上的金銀錢財,南蟬猜也猜得出那五個人想必是看三人衣裝不俗,當他們是肥羊想搶了……
哼!當真是土匪強盜!
南蟬就是看不過去這種不幹正事的敗類。在心裡下了判斷後,她立刻有了決定。
將南蝶安置在大石後藏好,南蟬隨即拔劍出鞘,劍招飛快而俐落地往外圍的漢子挑去。
南蟬這一出劍,所有人大感意外吃驚!沒有人會料到原本在一旁毫無動靜的綠衫姑娘,竟突然躍身而來,並且手中利劍招招指人要害;原來打著用拖延戰術拿下三人的五名漢子一看出綠衫姑娘加入戰局正是打擊他們而來,一時身法大亂。
一直處於不贏不敗的兩方,因為南蟬的加入,迅速分出了勝負。其實南蟬的功夫並不比他們強,只不過是她選在此時加入,適時助了兩名藍衣人一臂之力。
多了助力、少了顧慮,五名漢子竟被三人打得倉皇而逃。
四個人同時鬆了口氣。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一襲紫衫、一身貴氣的男子直到此時才有機會向拔劍相助的南蟬道謝。
南蟬收回劍,對他一擺手,淡笑:「沒什麼!」
看了眼前儀表非凡的男子一眼,她轉身便要走。
「姑娘請留步!」紫衫男子驀地出聲喚住她。
南蟬略遲疑,終於又轉過身面對他們。
「公子還有事?」坦蕩蕩的雙眼直視著紫衫男子。她不以為救了人之後還會有什麼事──難不成幫他們打跑了強盜還有得收錢?
「本座……呃,在下沐樓,還未報答姑娘救命之恩,也尚未請教姑娘名姓……」紫衫男子語氣雖溫文有禮,可當中透露出某種唯天可擬的尊貴氣息也教人不由隨之一凝。
南蟬已經敏感地察覺到面前的男子也許不同於常人的事實。
「沐公子,區區之事不足掛齒,既然您已經沒事了,告辭!」不管他的身份是什麼,南蟬可不想為自己的一時興起而惹來不必要的事──就算救人也一樣。所以這回她說完,轉身便走。
忽地,她眼前兩道藍影閃過,南蟬停步,心詫地看著突然擋在她前面的兩名藍衣人。
「你們……」南蟬警備地一手握住劍柄。
「不得對這位姑娘無禮!讓她走吧!」身後紫衫貴公子溫沉的聲音傳出。
下一刻,兩名藍衣人立即垂手退到一旁。
迅速回頭看了洒然立在那裡的頎長身影一眼,南蟬這次不再受阻地走了。
沐樓靜靜地看著英姿傲氣的姑娘走到一方大石後拉出一名小姑娘,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他威儀的臉龐有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
☆ ☆ ☆
南蟬決定要去尋找拈玉圖上的藏寶地點!
剛因為下著大雨,她和妹妹南蝶兩人好不容易找到這間久無人跡的破廟避雨。撿了廟後散落的枯枝幹葉升火烘衣服、取暖。
在等待天氣放晴的時間,南蝶首先忍不住睏倦地閉上眼睛睡了。
眼看外面大雨一直落個不停,心想短時間內可能沒辦法動身,南蟬乾脆在地上鋪了大衣,讓南蝶能舒服地躺著睡。而她,一絲困意也無。
凝視著手中精刻著圖形的皎白玉珮,她的思慮反而愈來愈清晰……
這一個多月來,她帶著妹妹蝶兒就這樣東躲西藏,所幸她們至今成功地避開了搜尋她們的仇人黨羽。家,已經是回不去了!儘管她和蝶兒一樣,一直想回去看她們的家現在變成了什麼模樣,可是她不能冒這個險!
想來,楊行──那個因為要得到藏寶圖而用計進到南家莊成為管家的賊人,在花了那麼多的心思之後,他沒得到拈玉圖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她們家的四周肯定還會有人守著、等著她們的出現,所以她此刻斷然是不能回去自投羅網的……
南蟬的視線緩緩轉投向破廟外正逐漸變小的雨絲,絕麗的臉龐有著思親的悲痛;她和妹妹一樣,甚至比她更思念爹娘。她想哭,可是太過的悲傷,反而使她哭不出來。儘管她生性獨立堅強,可是這次驟然遭逢劇變,卻更是使得她一夕之間成長了。
廟外,雨勢已經停止了,原本晦暗的天色也慢慢明亮了起來。
南蟬看看仍徜在睡夢中的蝶兒,下意識地伸手替她拉好覆在她身上的大衣,一雙深邃靈動的眸珠裡閃著兩小簇奇異的火焰──為爹娘、為無辜枉送生命的福叔他們報仇的念頭沒有一刻稍減,可她清楚,以她現在薄弱的力量,別說要為他們報仇了,恐怕連想要查出楊行的真實身份都是個大問題。而她,已經沒辦法再這麼毫無行動下去!既然現在暫時無法接近他,那麼就讓他永遠也無法得到他處心積慮想得到的東西吧!
現在第一步能對付楊行的方法,就是先他而得到寶藏,然後再以拈玉圖誘出他。如果那賊人知道他千方百計終於弄到手的藏寶圖卻什麼東西也沒有時,真不知他會怎麼樣……
☆ ☆ ☆
天空放晴,剛被大雨洗濯過的山林更見翠綠清新。
趁著南蝶還睡著,南蟬打算到附近找些野味當她們今晚的晚餐,而她最先想到的是離破廟不遠處的那條潺潺溪流;稍早前她才和蝶兒在那兒逗留過。
此時,站在雨後清澈見底的溪畔,南蟬也被四周青翠碧綠的美景吸引住而差點忘了來這兒的目的了。
搖搖頭,從眼前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裡回過神──
天!她現在可沒時間發呆,況且她也不放心將蝶兒單獨留在破廟裡太久,說不定她已經醒了……南蟬的理智才剛回來,視線投向溪裡,腦子裡想著法子該怎麼弄兩條魚上來時,突然,從上游不遠處若隱若現地漂流下來著什麼黑色的物體吸引了她的注意。
忍不住一揚眉,下意識腳步往溪裡踏進一步,在那黑色物體即將從她的前方流過時,她伸出手,準確地捉住那東西的一角,而那種沉沉重重的重量,加上溪水沖刷的速度,差點讓她也跟著被拖帶著往下掉。
驚駭了下,隨即穩住了身形,南蟬又費了一番工夫才總算將「它」給拖拉了上岸。
低頭一瞧,南蟬這時才看清被她從溪裡打撈上來的是個人──一個渾身濕淋淋、看起來比較像屍體的男人!
她嚇一跳,驚喘了口氣。可卻又好奇地想知道他到底是生是死,於是她用腳尖踢了踢他──
南蟬瞪視著鞋尖沾染的鮮紅血跡,還來不及蹙眉,地上的「屍體」突然傳出一聲悶哼。
「啊──」沒料到宛如死屍的男人還會有反應,她驚詫地跳開了一步,抿緊嘴唇盯著他。
只見地上,面若死灰的男人漸漸有了一絲生氣,在那一聲悶哼後,彷彿萬分艱難地終於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正瞪視著他的一臉悍氣卻不減貌美的女子。眉峰逐漸聚攏,他蠟白的嘴唇蠕了蠕,不知呢喃了一句什麼……
南蟬將他的舉動瞧得一清二楚。這時她也意識到自己可能「撈」上來了一個麻煩,而在她沒有多餘的能力來處理一個麻煩時,她直覺轉身就想走。
突然地,一陣疾風簌簌的聲響,讓她立時心生警覺。她才將手按向劍柄,一股令人寒毛直豎的銳氣已經襲向她的脖頸,同時耳邊也響起一個震雷的大喝:
「不准動!」
南蟬的身子冷不防一僵!是為了兩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利劍,也是為了突如其來出現的場面。
才一下子工夫,溪畔這裡竟已經聚集了為數不少的黑衣人。他們的行動迅速,也敏捷如鬼魅,彈指間就將南蟬制住,而其中兩名黑衣人正蹲下身在地上男人的身邊。
「喂喂!我可是跟你們無冤無仇,請你們把這東西移開!」南蟬的心裡即使有著驚急,她也絕不洩露出來。
光看他們焦急關切的神情,她也猜得出地上男人和他們的關係匪淺,不過她現在沒時間再和他們糾纏下去。她決定先回破廟看蝶兒醒了沒再說。
她的話,並沒有讓他們將架在她脖頸上的劍撤開。
黑衣漢子已經將地上受傷,並且又陷入昏迷的男人扶了起來。其中一名扶著昏迷男子的壯漢顯然有指揮其餘人的能力,他看了南蟬一眼,便轉頭攙扶著昏迷的男子疾速向前。而他一邊斷然下令,決定了南蟬的命運──
「一起帶走!」
南蟬愕然,並立刻察覺自己正被用力扣住雙臂向前移動。
「你們做什麼?放開我!」掙扎著,她驚怒地喊。
她被箝制得更緊,黑衣人默不吭聲,而她的掙扎完全影響不了他們的舉動。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快放開我!」莫名其妙被人捉住,南蟬懷疑是她順手從溪裡撈起的男人惹的禍。可她稍顯紊亂的思緒還能辨出:如果那男人和這些人屬同一夥,她「救」起了他,所受的待遇不應該是這樣吧?
該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是,南蟬的忿怒和疑問得不到響應,就在她費力地想甩開制住她的人時,突然,她的後頸傳來一陣劇痛,同時腦子一緊、一蕩……
剎那間,她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南蟬急忿地想轉過頭去,卻在下一瞬間眼前一黑,所有意識盡悉被扯進黑色的漩渦中……
天!蝶兒……
☆ ☆ ☆
還沒睜開眼睛,她就感到一陣頭痛欲裂。
呻吟著醒來,邊對抗著腦袋傳來的抽痛,南蟬邊困惑著自己正置身何處。
微微的光線從一方小窗透進,依稀可辨小屋裡除了簡單地擺著一桌一椅,和她躺著的這張木床外,再無其它擺設……
南蟬扶著還隱隱抽疼的頭,坐了起來,雙目環視四周;而屋裡針落可聞的寂靜,讓她有種呼吸困難的窘迫。
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輕輕晃了一下頭,驀地,在電光石火間,南蟬憶起了發生的事!猛地,心一驚,她飛快躍下床,才想衝到門邊卻沒想到因為動作太急,腦中突湧上的陣陣暈眩竟反而讓她一跤跌在床下。
「碰」地一聲,她跌坐在地上,吃痛地抱著自己的膝蓋。
「噢!該死!」低咒一聲,她撇唇,不相信自己竟會從床上跌下來。
待暈眩和疼痛過去,南蟬立刻又站起來,快步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握住門把用力一拉──
門,卻文風不動!
南蟬有一剎那的錯愕。她不相信地第二次使盡全力再拉──
堅實的木門仍是不曾微動一分!
咬著牙,南蟬還不放棄地繼續試著要把門打開。不過直到屋內殘存的一點光線也消失時,門,卻依然緊閉著。
南蟬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不過她肯定地知道她現在的遭遇一定跟那群黑衣人有關!
懊惱中,腦子裡倏地閃過一道靈光,她突然跳起來向屋裡唯一的一扇窗跑去。半懷著希望地一把拉開它,接著──她果然碰到了預料中的阻礙!
天!連這個只能把頭伸出去的小窗子也被釘上了木條?
呼了口氣,她的腦子仍在打算著任何能逃出這裡的方法,她被打昏直到醒來想必已經過了不少時間,現在她的腦海裡浮現的全是蝶兒因為她的失蹤而彷徨無助的模樣……
不!她不能被困在這裡!
此時,屋內因為再沒有陽光的照射,已經籠罩了一片黑漆。
南蟬憑著印象走回她剛才醒來的床上,在床四周摸索了好久,並沒有發現她一直隨身帶著的長劍,看來是被那群黑衣人拿走了。
沮喪地坐在床上瞪視著視覺上漸漸適應的黑暗,她腦中的思緒不住翻湧著──
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麼人?他們為什麼將她關在這裡?南蟬曾一度懷疑他們是楊行的人,可隨即又立刻否定了這個可能,因為他們一點也沒有認識她的神態;他們關心的,只是她救起的那個男人!
該不會真是那個男人的關係……
南蟬氣沖上心,突然跑向大門,用力捶打著它。
「喂!快把門打開!你們沒有權利囚禁我!快開門!開門──」她忿怒地大喊,聲音在屋裡製造出了驚人的回音。
她的大呼大喊並沒有得到任何響應,可她並不是一個會輕易認輸的女子。
南蟬把屋內唯一的一張椅子找來,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將它撞向門!厚實的門,當然不是小小的椅子所能撞得開的,她只是拿它來製造出更大的聲響罷了──她不相信外面的人全是聾子。
就在她快把椅子砸碎、當真要把外面的人當聾子時,忽地──
「鏗鏘……鏗鏘……」門外傳來一串輕脆的鐵器碰撞聲,像是鐵鏈的聲音。
南蟬要砸下椅子的動作乍停,怔了一瞬,她立刻閃身躲到門邊,而手中的椅子則成了她防衛的武器──有人要開門了!
南蟬屏氣凝神地傾聽著那鐵鏈即將要解開的聲音,靜待著大門的打開……
一會兒,輕脆的鐵鏈聲停止;接著,緊閉的大門終於被打開,強烈的光線也隨之照射進這間黑暗的屋裡。
雖然因為躲在門旁,光線沒有直接照射到南蟬,可久處黑暗之中,突如其來的光線仍讓她的眼睛感到有些許的刺目。
眨了眨不適的眼睛,她毫不放鬆地緊捉著椅子,正考慮要不要衝出去時,原本大開的門竟在下一剎間又被關上。南蟬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時便立刻轉身拉住門把──
門,堅固如山;門外,鐵鏈聲無情地碰響著。
南蟬急了。
「喂!把門打開!我要見你們首領,快讓我出去!」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把門打開,她可不甘心什麼人也見不到。
「地上是你的晚餐,省省力氣吧!」門外傳來一個冷淡的響應。
南蟬這才稍撥空注意到了地上多了剛才沒有的一碗飯菜和一根燃著微光的燭燈。
她回頭繼續拍著門,朝外大喊著:
「你們不能無緣無故把我關在這裡,快放我出去!」
沒有人應聲,而且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地喊,再也沒有人回答她了。
南蟬跌坐在門後,頹喪的情緒完全將她控制住了。
怎麼會這樣?她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囚禁在這裡?
蝶兒……
一想到南蝶一個人在破廟裡可能遭遇到的任何危險,南蟬不禁又焦急又惱怒。
被心頭湧上的一股不安所影響,她急急地站起來,試圖甩開令她背脊泛涼的念頭!
蝶兒……不會有事……雖然她不在她身邊,可是蝶兒很聰明,不會有事的,不會的……只要她乖乖待在那兒等她回去……
南蟬凝視著這間固若金湯似的「牢房」,剎那間有種力不從力的感覺。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0:59
第二章
南蟬的著急和忿怒愈來愈重。
兩天!
她被囚在這間屋子裡已經整整過了兩天。
悲慘的是,兩天過去了,她的情況卻一點改善的跡象也沒有。
她依然被好好地鎖在屋子裡;門外守著的,依然是絕不開口跟她說話的守衛。唯一改變的,是她一日兩餐的飯菜改由窗口送,因為有一回她企圖使計把送飯的人打暈跑出去。
南蟬再次嘗到了完全使不上力的挫敗感。
大鬧、裝病、自殺……她所能想到的方法都使了,可無論她再怎麼哀痛慘叫,外面的人明明聽到了就是一點響應也沒有;真不知道他們是定力好,還是聾子?或者──她的生死對他們來說根本就無關緊要?!
她只是一隻被獵人一時興起捉回來關在籠中,便毫無用處的小鳥嗎?南蟬盯著桌上為她帶來光亮的燭火,在焦躁的情緒中,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閃現──
不!她不能再在這裡坐以待斃,如果這個辦法還不能逼使他們現身的話……
眼中迸射出絕裂的光芒,南蟬只微遲疑便一手將燭台拿起,一手扯下床帳,大步移到門前。
她用力拍著門:
「喂!門外的人聽著,我數到三,你們再不開門我就放火燒了這裡,聽到沒有?!一──」
她確定外面有人,更確定她這麼一喊,外頭的人一定聽得到──這已經是她最後的辦法了!她不能一直被困在這裡,既然他們不應不睬,那麼她只好用最強烈的手段跟他們賭了!
門外依然是寂靜無聲。
「二!」南蟬拿著燭火的手有些顫抖著。
門外似乎有了微微的騷動。
南蟬的心口緊繃著。用自己的性命跟他們談條件,她賭得贏嗎?輸贏是未知的,但她已別無選擇了!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珠,她的表情一凝,一甩頭。
「三!」她一咬牙,終於迸出了結數。而她也說到做到地將燭火移向手中的紗帳。
起先,被火慢慢吞噬的紗帳燒著了一角;接著,火以加快的速度席捲著易燃的紗,南蟬將那一團火丟向木門,然後她迅速退到遠遠的窗口。
扭曲詭異的火舌開始向門吞噬著,它的勢力範圍漸漸蔓延,嗆鼻、奪人呼吸的濃煙也漸漸擴散……
如果她真的賭輸了,那蝶兒怎麼辦?天!在這麼做之前她沒想到這問題,如今才想到是不是太晚了?!灼人的熱氣向南蟬逼去,她瞪著正在她眼前燃燒著的屋子,恐懼和緊張攫住了她的心臟。
火,開始向屋子各個角落試探,接著肆無忌憚地吞噬整室……
就在她意識到門外根本毫無動靜,而自己的舉動真的只是自找死路時,救火的念頭突然震醒了她!
驚急出了一身冷汗,她猛地往木床的方向衝去,在濃煙大火密佈間,她捉到了快被燒到的棉被又疾速退回尚安全的窗邊,但是很快地,火舌就會向這裡過來……
南蟬被濃煙嗆得眼淚直流,她試圖用被子把捲上來的火焰撲熄。就在這時,門那裡終於傳來了用力的撞擊聲;聽到那撞擊聲,她的一顆心幾乎就要躍出胸口,一波鬆懈感也湧向了她……
原來她還沒輸!
就在她與大火奮戰的期間,燃燒著的大門被撞開,呼喝的聲音和幾條黑影同時衝進來;有人忙著用水潑滅火焰,有人趁勢將她捉出了火場。
驚險萬分地被人拖離了屋子,南蟬狼狽地跪在地上猛咳,淚也直流個不停,她根本還沒機會看清楚四周的變化。當她終於好過了些時,她立刻想起了目的,猛抬起頭來──
冷不防的,南蟬被不知何時圍在她周旁,而且面色不善的一群黑衣人驚駭了一跳!她直覺站挺起身。
「你竟然敢放火燒屋子!」突然開口說話的是站在最前方、面貌凶霸、身形異常高大粗獷的漢子。他怒瞪著眼前看來飽受驚嚇、灰頭土臉的女人。
當她視線移向他時,南蟬瞪圓了眼!她一眼就認出這漢子就是在溪畔莫名其妙下令將她一併抓走的人。瞬間一股惱意取代了原來的驚駭!
「你……」她突地一大步就站到他面前,毫不畏懼地抬頭瞪著眼前的巨漢。兩天以來所受的屈辱終於找到人發洩似的一古腦怒道:「我跟你們無冤無仇,你們憑什麼把我關在這裡?如果我不放火燒屋子,我見得到你們這些強盜土匪嗎?」
火,已經被他們撲滅;屋子被燒燬了近一半。南蟬的一條命是及時被撿回來了,可她的抗爭才正要開始──
「誰說我們是強盜土匪?」漢子的濃眉糾結成了兩座小山。
「隨便捉人,還把人關著不放,這難道不是強盜土匪的行徑?」南蟬的眼睛冒著火。
漢子冷銳如刀的視線射向她;南蟬的心微駭,卻也不甘示弱地怒視回去。
兩人之間,氣氛緊繃地對峙著。
這時,有一名年輕人匆匆地跑上前來,在漢子耳邊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麼,只見漢子濃眉一揚,投向南蟬的眼神霎時變為複雜。
南蟬警戒地看著他們,不由得退了一步。她眼尖地注意到他突然打了一個手勢,她還沒機會猜疑就立刻知道了他的用意──因為倏然間,她已經被人一左一右地制住雙臂。
「你們又要做什麼?!」制住她的力量絲毫沒有讓她有掙逃的餘地,她只好暫時壓抑下反抗,靜觀其變。
漢子頭也不回地邁步向前,南蟬也被一起帶著走。
「有人要見你!」這算是回答。
☆ ☆ ☆
經過重重亭廊,南蟬最後被帶進一間雅致、舒適的寢房。
「宮主,屬下把她帶來了。」漢子將所有人留在門外,單獨把南蟬帶進來。他面向床的位置,恭恭敬敬地報告著。
南蟬只見圍著紗帳後的床上,依稀臥著一個影子,她不由蹙眉注視著;而她的鼻尖似乎也聞到一股微微的藥香味飄散在房內。
「嗯……」帳後,一個低沉的單音響起。
南蟬敏感地察覺有兩道銳利的視線從帳後射向她,莫名地,竟有一股戰慄沿著她的背脊竄上!不覺深吸了口氣──
由漢子恭謹的態度,她相信床上這人握有絕對的主道權,而她會被帶來這裡肯定跟這人脫不了干係。
「你就是強盜頭子?!」她直挺挺地站著,對著帳後的人,以大膽的挑戰語氣道。
「放肆!」斥喝聲來自南蟬身旁的漢子。
南蟬不馴地睨了他一眼。
「既然你們聽命於他,他不是強盜頭子,難道是你?!」她激諷著。
漢子怒目橫眉!
「你這……」他握拳,若不是因為她是女人,想必他早揍得她哭爹喊娘了。
「是你放火燒屋?」帳後的人突然出聲,淡漠的渾沉嗓音卻奇異地攪動人心。
漢子此時驚覺自己的妄為,立時垂目肅立;而南蟬則又將目標轉回神秘人身上。
「是你命人囚禁我。」她迅速反擊。
床上的男人翻了一下身之後,久久不聞動靜,可她仍感受得到帳後投射出來的視線。
南蟬直視著透過紗帳後隱約可見的身影,她幾乎衝動地想上前去將那方礙眼的紗帳扯開,好瞧瞧躺在床上的神秘男人究竟是誰──若不是身邊有這粗大的漢子,她肯定早耐不住地動手了。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男人再度開口,聲音裡的溫度下降,冷得令人不寒而慄。
南蟬愣住了。
「什麼?!」她蹙眉,被他的理所當然困惑。
不!她對他的聲音一點熟悉感也沒有,他不該這麼理所當然!那,他到底是什麼人?難道他是……
乍被浮現的念頭衝擊,南蟬雙手緊握成拳,咬著牙!
「你是楊行的人?」如果是這樣,那麼一切都有了解釋。原來她的被抓、被囚,都是那賊人的所作所為……
「楊行?!」男人的聲音帶著冷冷的疑問。「為什麼我該是他的人?」
不料──
南蟬隨即聽出了不對勁,略鬆下警戒,卻仍有些遲疑。
「你……不認得楊行?」她轉頭看了閉嘴不言的漢子一眼,又回頭盯著帳後的人影,試圖弄清楚自己的處境。「那麼……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似乎被她連番奇怪的態度言行所惑,漢子突然對她瞠目喝道:
「少再裝蒜!你是紅梅谷派出的人會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兩日以前你們用計陷害宮主,要不是我們及時找到宮主,恐怕他已經遭你毒手,這是我們親眼所見,你還想狡辯嗎?」
南蟬被他莫名其妙的指控轟得腦子一度紊亂。什麼紅梅谷?什麼用計陷害、遭她毒手?該死!她只想弄明白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不成就因為他們以為她是什麼紅梅谷的人,所以她才遭到囚禁的?
南蟬只覺一股沸騰的怒氣直往上衝。
「只為了我剛巧出手管閒事把一個人從水裡撈上來,你們就認定我是什麼紅梅谷的人?早知如此,我就該讓那個人被水淹死算了!那個人──」猛然一頓,顯然她的理智還沒被怒意燒光,在突地捕捉到了某一點蹊蹺時,她的視線直勾勾地瞪向帳後一直未現身的男人:「宮主?莫非……你就是那個人?」
將漢子喚床上的男人的尊稱和他透露出來的事結合為一,南蟬下意識將身子往前,想做她剛才就一直想做的事──掀開紗帳看清床上男人的真面目!
只是她身形才動,她的意圖立即被身邊的漢子識破:她才踏前一步就被他一把抓住。
「你想做什麼?!」漢子用力箝住她。既然他已經把她當紅梅谷的人看待,自然不會對她客氣。
南蟬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痛,正想奮力掙脫時,帳裡那男人的聲音乍地又響起。
「讓她過來!」
漢子的神情有些緊張!「宮主……」
紅梅谷的女人個個心狠狡詐,要是讓這女人接近宮主,他擔心她會對宮主做出不利的舉動,尤其是在宮主現在傷重還未痊癒之時……
「讓她過來!」這幾個字再次發揮了不容反駁的強制力。
略遲疑,漢子終於將南蟬放開。
被鬆開箝制,南蟬抿緊唇、盯著帳後的人,反而滯步不前。
「怎麼?你不就是要確認我是不是黑翼宮主?不是要看看我是否還完整無缺嗎?怕了嗎?」男人的聲音低幽如魅,隱約含有冷笑的意味。
南蟬在聽到「黑翼宮」這三個字時,不由屏住呼吸、心跳加快!
黑翼宮?怎麼……怎麼可能?她現在面對的,竟然會是黑翼宮的宮主,這……
黑翼宮,江湖上神秘的代名詞,是一個在江湖上最不被人熟知,可它神秘的影子卻又似乎無所不在的組織,崛起江湖近十年間的黑翼宮,角色亦正亦邪,傳言不管黑白兩道,一旦被它盯上就難以脫身。而且從黑翼宮出現至今,已經有太多的例子證實它擁有幾乎能夠翻江搗海的能力和手段,所以沒有人會想得罪這樣的一個組織。
南蟬曾或多或少從她爹口中得知黑翼宮的事,而經歷家破人亡、落拓在外的這些日子,她聽到了更多關於黑翼宮的傳說,可她從沒想到的是,有一天她會和黑翼宮扯上關係──如果帳裡的男人沒說謊的話。
南蟬的情緒在躁動著。
被那男人的話激起強烈的好奇心和好勝心,她迅速估量了眼前的景況。心想,既然她一直被他們當成那紅梅谷的人抓住關起來,再壞的情況也不過如此了,她還怕他設下什麼陷阱等她嗎?
「你……真的是黑翼宮的宮主?」被她從水裡撈來的男人會是……她屏氣凝神地瞪著帳後隱約可見的黑影,腦子拚命想記憶起那日那個男人的面孔,卻只是一片模糊。
「哼!」冷冷的哼聲不大不小地從帳裡傳出。
怕他改變主意,南蟬的心一橫,突地疾身向前,一下子接近了床邊,瞬也未遲疑地便動手掀開紗帳……
可就在這一剎那間,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手,一隻大手!如電般的從才被掀起一角的紗帳伸出、收回,而被它準確地扣緊,進而攫回帳裡的獵物正是南蟬!
「啊──」驚呼聲從帳裡傳出。
震駭不足以道盡南蟬此刻的感受。當她決定行動時,她並不是沒有防備,只是她沒料到男人的動作快到近乎神話。她看到了從帳裡伸出的手,可她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她就驚覺自己的臂膀被那隻手抓住,而後她反應過來便發現她已經被拖進帳裡,她不由低呼出聲──因為她乍被人點住了穴道,全身動彈不得。
「你到底要做什麼?放開我!」南蟬被制住穴道,趴在柔軟的床上。她眼前看得見棉被、雪白的紗帳和紗帳外清楚可見的景物,包括仍站在外面的那漢子,可她就是無法看見近在她身後的男人。
該死!點了她穴道的人當然是他!而且她更驚恐地察覺一雙冰冷的手正沿著她的背脊遊走。
「有一個方法,可以證明你是不是紅梅谷的人……」
一陣溫熱的氣息忽地伴隨著低寒的聲音邪魅地侵向她的耳朵,教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我早就說過……我不是紅梅谷──啊!你……你做什麼……住手!」
南蟬被這男子不帶一絲感情似的語氣擾亂了整個心緒,她試圖冷靜下來,卻被他接下來的舉動駭得幾乎心膽俱裂;他正在扯開她的衣裳……
明白了他的意圖,南蟬的面色倏然蒼白!她陡然地想抵抗,卻是動也動不了。
「你……你這個該死的無賴!不准碰我……把你的髒手拿開!」她又驚又忿又羞地喊,可她根本阻止不了他。
耳邊聽到衣帛被撕裂的聲音,而她背部的肌膚一涼;南蟬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堅決地不讓滿含屈辱的淚滑下……
她背部的衣裳全被挑開,一種被緊緊盯視的感覺讓她被羞辱的心愈加強烈,狂忿、緊張的情緒同時在她胃裡翻攪著,她提心著他下一步的舉動,而甚至有了絕裂的打算!
空氣,流動著僵凝的沉默。
男人冰涼的手指在南蟬緊繃的背上輕輕滑過,她的心跟著提到了胸口,而她的舌尖也恍惚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竟在不知不覺間將自己的下唇咬破了。
絕不!她寧死也絕不被這男人侮辱!
就在這樣的念頭堅決地湧上南蟬的心時,突然,她身後的男人有了下一個舉動──
那隻大掌再度攫住南蟬的腰,一個施力──她一點也無法反抗地被翻過了身。
南蟬被翻過了身子,由趴著變成仰躺在床上,而她,也終於看到了那個已經令她恨之入骨的男人。
安逸地半臥在高枕上的白袍男人,有著一張俊美如金童的面孔,只是他冰漠嚴酷的神情,卻讓人不自主懷疑他根本是來自黑獄的使者,甚至連他直勾勾凝住她的黑潭眸光也是沒有溫度的!
她被放在他的腳邊,所以他盡可以睥睨的姿態將她瞧得一清二楚;而她則彷彿是個渺小而卑微的女奴,只能仰視著她的主人……
「卑鄙!」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麼,仍旺盛燃燒著的恨意使南蟬忍不住強逞口舌之快。
見到了這男人的真面目,南蟬終於能依稀將那日撈上岸的男人的面貌記憶連結起來,是他!沒錯!是她該死的好管閒事才會讓她惹來如今莫名的羞辱!
「是你,把我救上岸?」他突然開口,說了一句令南蟬意想不到的話。
盯著他依然冷若閻王的表情,南蟬實在猜測不出他忽然問這句話的用意。
「是又如何?!」她的聲音充滿戒備與譏諷。就因為當時救了他,今天才會發生這麼多事、她才會受到他這樣的侮辱,她後悔了當時的好奇和衝動。
男人仍瞬也不瞬地睇著她,深黑的眸光似在對她施行催眠術。
「你雖然救了我,可是你錯就錯在不該在那時救了我……」他的聲音出現了波動,一種不悅的波動:「你的背上是沒有紅梅烙記,不過你還是無法擺脫嫌疑。」
背上?紅梅烙記?原來他說的證明方法竟是在她背上找烙記!
「反正不管有沒有證明,全都錯在我的多管閒事上!」南蟬咬緊牙關,從齒縫中咬出話語。「黑翼宮?!哼!原本我還以為黑翼宮的人有多了不起,看來只是一群不辨是非的無賴之徒罷了!」
這一刻,她的情緒全爆炸開來。即使她仍狼狽地被人制住,她偏就是不顧一切地要將眼前這傲氣冷酷得簡直不像人的傢伙激怒──沒有考慮到後果,甚至她的生死還掌握在對方手中;但,她就是豁出去了!
男人冷澈的眼眸仍眨也未眨,可他卻在這時動了。他換了另一個姿勢,改半臥在南蟬身側,支著頭,低眸攫住她掠過一絲驚慌的神色;而他慢慢伸出的手指,就擱在她雪白纖細的脖頸上,並且收攏到即將威脅住她呼息的程度。
「知不知道你在對誰說話,嗯?!」他低若鬼魅似的開口,一抹淡淡的藥香也隨之竄進她的鼻間。
南蟬感覺得到她頸間的脈搏正劇烈跳動著,那冷入骨髓的戰慄又衝上來了。她一點都不懷疑這男人會有的手段,也清楚地知道只消她說錯一句話,她的性命便岌岌可危……
「不知道!」不肯讓自己的聲音洩露出緊張,南蟬漸漸握緊了拳頭。
男人牽了牽嘴角:「不管是不是紅梅谷的女人,只要是女人,就很少有說實話的時候……」
聽出了某種意念。儘管威脅仍在,南蟬還是大膽地哼道:
「我看是你遇上的女人都不愛跟你說實話,不管她是不是紅梅谷的女人!」她已經感覺得到身上的禁制就快解除了……
「是嗎?」男人眨了一下眼,唇角微微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表情。而這稍稍化了他森羅面孔的細微動作竟令南蟬眩了下目,可他的下一個舉動又乍地讓她屏神戒備──他的手指逐漸收緊了些。「那麼你會老實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被掐緊著脖子,南蟬幾乎快窒息!她將這男人惹怒了嗎?
「不!」他的威脅反而激起了南蟬強盛的叛逆心。她睜大眼、不馴地瞪著他。
似乎沒料到手中的女人竟如此桀驁難馴,男人冷冽的眸裡閃過一道幽黯的光焰,可他的手仍沒一點鬆開的跡象。
「不?!」他峻冷的臉龐突地俯近她,視線纏著她的。開口,男性的氣息混著清涼的藥草香襲向她:「看來……你似乎不怕死?!」
這男人簡直不將人命看在眼裡!咬緊著牙,南蟬難受得快暈過去,卻仍努力瞪視著眼前蠻酷的男人,不肯屈服。
「你……你這個……」就在她的意識即將混沌之際,她忍不住想搖頭掙動,卻沒想到全身的氣力突然一來──
禁錮在霎時被解除,她抬手,用力推開盤踞在她頭上的人影。呼喝一聲,她迅速地滾下床去。
南蟬推開男人逃下床的動作一氣呵成。她知道她必須用最快的速度逃離這裡,只是她忘了在這個屋子裡還一直站著那個漢子──
一直密切注意著南蟬舉動的漢子,一察覺帳裡情況有異,反應敏捷如豹地在她躍身出來時便上前一把捉住了她。
「你做了什麼事?!」漢子敏銳地聽到帳裡輕微的悶哼聲,不由面色一變,怒喝被他捉住的南蟬,便又急著上前:「宮主!你沒事吧?!」
一被漢子捉住,南蟬便完全失去了逃脫的機會,一手拉著剛才被那男人撕裂的衣衫努力地遮掩住自己,她仍盡力想掙開漢子。
而就在這陣混亂間,她聽到探進帳裡的漢子猛地傳出一聲驚喊:「宮主!你的傷口……」
「不礙事。」男人的聲音依然淡調,可南蟬卻隱約聽出其中的波動。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1:37
怎麼了?難道真是她做了什麼事?南蟬在瞬間憶起兩天前這男人被她撈上岸時,正是一副傷重瀕死的模樣,和她方才一直若有似無聞到的草藥味……看來,這男人的傷還未痊癒。可由他剛才一臉森冷的表情和點她穴道時的力道,她根本瞧不出這男人身上還負著傷。
「宮主,我去請大夫來!」漢子十分焦灼。
男人不知低聲說了句什麼,漢子立刻躬身退出;一出帳外,他的下一個行動卻是針對南蟬!
繃著一張臉,漢子粗暴地將南蟬押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接著,他解下腰際的軟鞭。
「喂!你想做什麼?」南蟬抵抗不過力大如牛的漢子,硬是莫名其妙被他按在椅子上,然後眼睜睜看著他用軟鞭將她又牢又緊地與椅子縛在一起。
她又驚又怒!
漢子根本不理她,將她綁好後,一句話也不吭,便疾步往門外奔去。
南蟬抬頭,咬牙切齒地瞪著紗帳後的人影,霎時,她突然明白了。
「是你……」原來是他有事。
紗帳後久久沒有男人的動靜。
南蟬奮力地想掙開束縛,可詭異的是她愈掙動,鞭繩卻反將她愈縛愈緊……
「別白費力氣了。」淡冷的嗓音乍又從床上傳來。
南蟬用力一甩頭,把眼裡的怒火全數射向那可惡的男人。
「你到底想怎麼樣?是不是只要我承認我是紅梅谷的人,你就肯放人?」
「不!」男人吐出冷森森的單音。
深吸一口氣,南蟬已經料到這個答案。稍按下滿腔的惱怒,她也在這個時候才疑心陡起──
紅梅谷……從莫名其妙地被抓住,她一直被他們冠上紅梅谷人的記號,這個紅梅谷究竟又是什麼?而且看他們的表現,似乎對紅梅谷的人深惡痛絕……
她不得不好奇,可她仍不願向這男人低頭。就在這時,有人從門外急促匆忙地進來了。
去而復返的漢子拖著一名矮瘦的男人直接奔到床前。漢子動手將兩邊的紗帳掛起,而肩上背著木箱的矮瘦男人則半刻也不遲疑地彎身探向床上的男人。
南蟬已經預料到了矮瘦男人的身份,而當阻隔的紗帳被揭起時,她的視線不由自主跟著瞟向床上,第一眼,她就被臥在枕上的男人胸前白袍上沁染一片鮮紅血漬的景象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她有些怔然!
大夫要動手替男人包紮傷口時,南蟬見男人掃掠過來冷銳的一眼,不禁心口一跳。她強自鎮定地回瞪他的視線。
驀地,他蹙了下眉峰……
掀開了男人的衣袍,大夫動作俐落地解開縛在他胸前染血的白布條,儘管大夫的力道再小心,仍難免觸痛了他的傷口,所以他才會皺著眉。
而這時南蟬也忽地憶起剛才她慌促之間動手推開他的地方,似乎就是他現在正在重新包紮的傷口……
不會這麼巧吧?!
沒多久後,男人的傷口被重新處理好,又被伺候著換上另一件衣袍,然後,他躺回枕上。
大夫首先退了出去,而漢子則鬆了口氣地恭立在床前。
「宮主,這女人該怎麼處理?」他神色不善地瞟了被綁在椅子上的南蟬一眼。傷了宮主,她的意圖已經明顯不過,難過她還想否認自己的身份?哼!
經過了之前的折騰,床上男人的神色略顯倦意,可他盯向南蟬的目光依然犀利灼人。
「或許……」他若有所思地道:「她真的不是艷紅梅的手下……」
「可是她傷了你……」皺結了濃眉,漢子怎麼想還是覺得這女人可疑。
「為什麼你們不肯去查一查我說的是真是假?!」南蟬有些意外那男人竟不再堅持她子虛烏有的身份,所以她的情緒倒也平靜了些。天!只要一想到蝶兒孤單地待在破廟已經兩天了,她就恨不得趕緊插翅飛回破廟。可首先,她必須讓他們相信她真的不是紅梅谷的人。
兩個男人看著她。
「如果你不是紅梅谷的人,那麼你是誰?」床上的男人開口,銳利地問。
「我叫南蟬,是從……」南蟬脫口而出,可突然地,一個冷冷的意念閃過她的腦際令她立刻住嘴不語。
緊緊盯視著她霍然一臉警戒的神情,男人邪冷地挑起眉。「怎麼不說了?怕說錯了話露出破綻嗎?」
不行!她不能暴露身份!南蟬竟差點忘了背負在她身上的血海深仇。
「總之……我跟紅梅谷一點關係也沒有!信不信由你。」她的眉眼表情是絕對的防衛。
但,也因此她的態度反而更啟人疑竇!漢子首先就表示了不以為然的看法:
「我看就算你編造出身份,恐怕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你想我們會信嗎?」
總而言之,他們根本就是徹徹底底地不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了!看來,就算她除去顧忌說出她的身份,他們也會當她是說謊……
☆ ☆ ☆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她的一把火雖然如願地引起捉她的人的注意力,可她反而使自己更加陷入了另一個更艱難的困境!
南蟬無法冷靜下來地在小石室裡不停踱著步。
從她被帶去見到那男人之後已經又過了兩天,而這兩天,她受到了比之前更嚴密的囚禁;因為,她的身份是紅梅谷的奸細。
環視置身堅固不摧似的石室,南蟬不由又焦躁又沮喪。
黑翼宮!她遇上的果真是傳言中最神秘的組織──黑翼宮之人了,而且還含冤莫白地捲入這場傷害黑翼宮主的事件裡。原來黑翼宮淨是些不辨是非的蠻橫之輩,就單憑她湊巧地撈起了那個男人,他們就把她硬指成對他有意圖的紅梅谷人?他們未免也太強詞奪理了!
至於那個男人……那個冷血無情的男人就是黑翼宮的主人嗎?
腦海裡再度閃現那個罪魁禍首的面孔,南蟬心底一股無以名狀的怒火開始燃燒著。而只要思緒稍有空檔,一想到他為了找那見鬼的烙印竟撕開她的衣裳;一想到他手在她身上碰過,另一股更惱更羞的情緒就翻湧而上。
可惡!她真想狠狠地抹掉他那臉冷酷得像沒有人氣的表情!
思緒至此,此時停身在厚動的石門前的南蟬,眉頭皺起,忍不住恨恨地踢了它一腳。
該死!她就不信真的沒辦法走出這個門!
而就在她洩恨地踢著門和那樣不服輸的念頭同時出現的剎那間,奇跡也出現了──
石門,這個一向無堅不摧的石門,竟在她的重擊下微微地鬆動了些。她不由怔了下。
接著,她下意識的動作便是將雙手抵在門上,用力一推──
石門,動了。
石門的晃動反而讓南蟬嚇了一跳。在石門竟被她推開了一下時,她不由得縮回了手,向後跳開了一步。
又驚又疑地看著眼前的石門,她還不相信她努力了兩天,用盡了各種方法就是文風不動的門,竟然在這時被她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南蟬並不相信關她的人會如此大意。那麼是陷阱嗎?
一甩頭,她突然向前,再次伸手推著門──就算是陷阱,她也闖了!
石門被她推開。
雖然說不在意他們故意設下了什麼樣的陷阱等著她,可未知的後果,仍免不了教她一陣緊張。戒慎地在半推開的門後往門外觀察,竟發現外面連一個守衛也沒有;深呼吸一口,她靈敏迅速地閃身出來,脫離了囚禁她兩天的石室。
而後她用最快的速度打量了四週一眼,決定了要往哪裡走。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道不管他們是存心或大意地給了她逃走的機會,她都必須把握!現在她一心掛意的是──
蝶兒,還安然地待在破廟等她嗎?
就在此時,位於石室東方堅實的屋子,其中一扇窗子悄悄地被打開。窗後,一雙懾人心魂般的炯冷眸子盯隨著南蟬鬼祟卻又靈巧的身形移動著,直到她身形消失。
☆ ☆ ☆
囚禁了她的這個地方看來彷彿是富豪人家居住的宅院,華閣樓院一應俱全,誰會想到這樣的地方竟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組織黑翼宮的據點?
小心翼翼地以花樹為掩護,南蟬避開了巡邏的黑衣人。從離開石室到此,她已經遭遇了好幾次驚險,險些就讓人發現──她如今什麼也不想,所有心神全集中在怎麼樣才能逃出這裡的事上。
南蟬屏氣凝神地將自己完全隱在花叢間,等待兩名黑衣人從她面前走過。而後,趁著這個空檔,她離開隱身的花叢向前疾奔。早已有了逃脫的計劃,因此在巡邏的人即將過來時,她動作敏捷地爬上了靠著高牆畔的大樹。
兩個黑衣人正轉過牆角往這裡走來,南蟬貼著樹幹,大氣不敢喘一個地看著他們緩慢地從她腳下走過、走遠,她這才稍鬆了口氣。
可就在這時──
「噠!」一個清脆的斷裂聲起自南蟬腳下。
她踏著的枝幹承受不了她的重量,竟繃斷了一些。
她心驚膽跳地趕緊移到另一頭,而這聲響也令走遠的黑衣人警戒地迅速轉身往聲源瞧去!他們抬頭,發現了樹上的影子──
「誰?!」大喝一聲,立刻隨著人影衝向大樹。
南蟬在驚覺行蹤暴露、他們逼近前便有了行動。她微矮身,毫不遲疑地從樹幹躍上了築著綠瓦紅磚的高牆,連頭都不敢回頭看正往她追擊而來的身影;她謹慎地在高牆上立定,估量了下地面距離一眼,便縱身往下跳。
安全地降落地面,南蟬立刻毫不猶豫地往前跑。幸運的是,她跳下的高牆外離此不遠就是大街了。滿街的人潮使她暫得以擺脫追擊者的追逐。
南蟬認出這個地方是她和蝶兒曾落腳的小鎮,而這個小鎮距離破廟並不遠──一有了這層認知,她立刻精神大振!所幸她僅剩的一顆珍珠耳環還在身上,她用它去換到了一匹起碼還跑得動的老馬。
一面保持著警覺、一面心情被愈來愈焦躁不安的思緒所籠罩,南蟬策著老馬,奮力往破廟的方向奔馳。
此刻正值午時,烈陽在頭頂上散出的強大熱浪,教人實在難以抵擋。可即使快被曬暈,南蟬仍咬著牙繼續趕路;她不知道黑翼宮的人是不是還在追她,她只知道她必須盡快趕到破廟。
艷陽,加上跨下不時發著扭脾氣的蠢馬都在折騰著她原本就快解崩離析的情緒,好不容易終於挨到破廟在望,她乾脆跳下馬背,自己跑向破廟。
「蝶兒!」還沒到門口,南蟬就大喊。
而當她放眼望進破廟裡頭,卻不見半個人影時,她的心不自主地慌了起來。
破廟不大,就只足夠遮風避雨,南蟬一下子就將這裡上上下下找遍了,卻怎麼也尋不著妹妹南蝶的蹤跡,甚至連一點點屬於她的東西也沒發現……
環視著兩人四天前一起棲身的破廟,南蟬一陣心亂如麻。
該死!蝶兒真的不見了!她是什麼時候離開這裡的?是她自己離開的?還是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天!她現在會在哪裡?!
一連串的疑問像石塊般壓迫著南蟬的胸口,她試圖冷靜下來;試圖推測出她不在時的這些天,這裡究竟曾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她失敗了!
該死!事關她唯一親人的安危,教她如何冷靜得下來?
驀地,就在她心緒大亂時,她的視線奇異地被眼前一旁破廟的破門板給吸引住了。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伸上撫著它上面的痕跡……
屬於廟門的右側木板上有一排嶄新的刀劃痕,似乎原本刻上了什麼東西,後來又被狠狠地破壞掉,所以根本看不出原來刻了什麼;至於它們會令南蟬起疑的原因就是因為它們實在是太醒目了,醒目到如果這些刻痕是在四天前就在門板上,她就不會忽視它的程度。可她清楚地記得,她四天前並沒有看到這些刻痕……
想到某種可能性,南蟬的心忍不住一緊。
這刻痕……會不會是蝶兒留下來的?
即使只有這麼一點點可能,也足夠教南蟬燃起了些許希望。但,就算那真的是蝶兒留下的蛛絲馬跡,她也失望了──原先有字跡的刻痕被後來的刀痕刮得根本沒辦法辨出究竟劃了些什麼東西?
為什麼原有的刻痕會被破壞,而且破壞得如此徹底?
南蟬驚疑滿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它耿耿於懷。
失去了一條可能的線索,南蟬的腦筋卻也開始動了起來。然後,她想到了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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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2:25
第三章
炙陽下,清澈的溪水令人有股跳下去的渴望。
即使南蟬真的有這個跳下去好好清洗自己一番的渴望,可是這個渴望比起能在這裡找到蝶兒的願望來,就顯得渺小多了。
她來到了她曾帶蝶兒停留梳洗的溪畔,也就是她被黑翼宮的人莫名其妙抓走的地方,她存著或許能在這裡找到蝶兒的一絲絲希望……
還是沒有!
找了一圈仍舊沒發現人影,南蟬有些沮喪、心痛地坐倒在地上──
天!她害怕的事不會發生了吧?蝶兒該不會是被楊行抓走了?
就在南蟬心神恍惚之際,一陣輕微的「沙沙」聲突地響起。
冰冷的觸痛驚醒了南蟬,她回過神,猛然發覺自己竟又被人拿刀抵住脖子。
屏住了氣息,她瞪著兩個乍然出現在她身前,持短匕、一左一右架著她脖頸的女子──是兩名紅色宮裝的絕艷女子。
「你們……想做什麼?」南蟬不以為她跟她們有仇;而且她更不明白她這些天為什麼老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拿刀架住脖子。
宮裝女子冷若冰霜。兩人動作一致地將南蟬從地上架起來,並且二話不說地抓著她就往前疾奔。
南蟬雖然困惑驚疑,可她卻也不可能就這樣乖乖被人押著走!兩個神秘女子的動作很快,她看準了前方的地勢,一腳故意去絆倒了石堆。隨即她驚呼一聲,身體晃了晃,趁著兩個人的力道鬆開了些,她立刻如魚般的向下一滑,迅速脫離了兩人的牽制。
驚覺了南蟬的詭計,兩名宮裝女子被她從手中逃脫,美艷的面容立刻泛起一道怒色。握緊匕首,兩人同時又向南蟬捉去──
南蟬雖然暫時逃開她們的箝制,可她們的身手實在太快,她施盡全力地跑,她們卻仍緊跟在她身後,並且有逐漸拉近距離的趨勢。
三條人影在茂密的樹林子裡,毫不鬆懈地前後追逐著,而後方那兩抹艷紅的身影似乎有了不計代價擒拿前方人影的決心!突地,一道銳利的銀光激射向前方,並且準確地命中目標──
「啊!」猝不及防的痛呼出自前方青色人影之口,一瞬間,疾奔的身形也乍地停下。南蟬不由自主地撲跌在地,劇痛正由她的背部蔓延開來,她試圖強撐起身子,尖銳的刺痛卻令她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該死!在心裡低咒一聲,南蟬她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南蟬感覺到背部一片濕濡,刺痛感也正在侵襲她的意識。她小心翼翼控制著呼吸,仍免不了那鞭笞人似的抽痛,而眼前那兩張冷艷的臉龐正噙著笑看她。
「你們……到底……是誰?」南蟬咬著牙,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吐出這句話。
兩個人已經將負傷的南蟬當成了擒在手心的獵物,對她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兩人沒開口,彼此用手打了一些奇怪的手勢後,又一齊將臉轉向地上的南蟬,然後,其中一個伸出手要向插在南蟬背上的短匕拔去……
知道她要做什麼,可南蟬卻沒有多餘的力氣阻止她,一股絕望的恐懼冷冷地爬上她的背脊。就在她試圖孤注一擲地阻止那女人的接近時,突地──
「住手!」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喝乍然響起。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這一瞬間發生了──
樹林子裡突然如鬼魅般的平空出現一群黑衣人。大喝聲響起的同時,數名搭箭的黑衣人也放箭射向地上的紅影。
事出突然,警覺到危險迫近的紅衣宮裝女子不再管她們原本欲捉的南蟬,馬上身形奇快地向後躍退。只是她們的動作仍然快不過黑衣人手中的弓箭,兩人才跑沒幾步已經各身中一箭,而其中跑在後面的紅衣女子首先被黑衣人上前捉住,至於另一名紅衣女子則繼續向前逃竄……
南蟬聽到那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恍惚有著熟悉感,再看到追著那兩名紅衣女子而去的黑衣人,她立刻知道了那聲大喝來自什麼人了──是黑翼宮主身邊那漢子。她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卻也模模糊糊感到不對勁,只是她再沒有多餘的力氣繼續探究下去了,因為,背部那一波波的劇痛已經猛烈地侵佔她所有的思維,甚至正逐步擊潰她的意識……
就在這時,一張俊美無儔卻也冷寒無情的面孔突然出現在她逐漸失焦的視線中,不知道為什麼,她想笑。
「……黑翼宮主……原來是……陷阱……」她不知道自己低喃了什麼。只看到眼前那張臉原本嚴冷冰酷的臉龐,彷彿微微有了一絲淡笑。
心動和刺痛的感覺同時在她體內爆炸,在她恍然察覺他的手籠覆向她時,黑暗已經狠狠將她給吞噬了……
☆ ☆ ☆
烈火向她焚燒而去,她無處可逃,又驚又痛;灼痛的感覺如此強烈,將她從虛幻莫名的空間逼出,她喘息著張開眼……
南蟬醒來,意識首先被身體某處傳來的模糊抽痛侵佔,她不自主地閉上眼,呻吟出聲。
怎麼……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的身體會這麼痛……
咬著牙,她又慢慢睜開眼,察覺到了自己正趴在柔軟舒適的床上。微微偏過頭,簡單潔淨而且全然陌生的房間景致映入她的視界,她的思維更加混亂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她會在這裡醒來?
背部傳來抽刺的痛讓南蟬不禁皺起眉,她試圖要弄清楚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在這時,她聽到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喀啦」一聲,原本緊閉的房門被推開,兩個人影進來了。
南蟬一直注視著房門的動靜,而它被打開,兩個進來的人其中一個引起她的注意,並且讓她在瞬間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事。
「咦?你醒了?」走在前方、留著白鬚的的老者首先發現了床上的人正睜大眼睛盯著他們,不由微笑起來。
南蟬直視著老者身後的漢子──也就是那個冷酷的黑翼宮主身邊的護衛,乍然間,她明白了某些關鍵。
「原來……真是你們故意設下的陷阱!」
原本她被關在牢不可破的石屋裡,不想卻讓她輕易地逃出──當時她就隱約覺得不對勁了,緊接著在她逃出後又莫名其妙地遭到兩個紅衣女子挾持、受傷,而黑翼宮人又突然出現時,她更有種掉入某種陷阱的感覺,如今,再次看到了這個黑翼宮主的護衛,她已經確定了。
「要不是這樣,你該跟那個女人一樣被關進地牢裡了。」漢子難得對她如此和顏悅色著。
「什麼?!」南蟬不明白。
此時,老者正坐在床邊小椅上,認真地搭著她的脈門觀察。
漢子沒回她,此番似乎有更重要的任務。他的視線移向老者,而老者一會兒後向他點點頭。
「姑娘的身體狀況要上路沒有問題。」
漢子滿意地頷首,隨即有了下一步行動。
南蟬看著兩名年輕人在漢子的指示下抬著一張軟榻進來,接著漢子突然往她臥趴的床而來,二話不說地將她抱起。
「喂!你──」南蟬錯愕於他的舉動,卻無力阻止。她迅速被他移到軟榻上,而被拉扯到了背部的傷口,她痛白了臉。
就在南蟬屏著氣息與痛楚對抗之際,她被放在軟榻上迅速抬出這裡。
等到那一波疼痛過去,她的心神又凝聚回注意力,她這才發覺自己正被移到重重帳幕低垂的馬車上。不顧她的疑問和不願,她仍被仔細小心地放進極度寬敞舒服的馬車裡,身下臥著似乎特意為她準備的層層被褥。
她企圖要逃開這另一個囚禁她的牢籠,可她才將雙手撐著稍用力,背部傳來的痛立刻像萬箭穿心般刺向她,她不由悶哼一聲,不敢再動。
他們到底要對她做什麼?為什麼把她送到這裡來?
雖然受制於背上的傷,南蟬卻仍不打算就此投降。休息了一下,這回她更加小心翼翼地支起雙肘、慢慢撐起了自己,而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又立刻讓她嘗到了苦頭──
天!她再次挫敗地倒回枕上,大口地喘著氣。
不行!她根本動也動不了!
在這又痛又不甘心的同時,她驀地想到了那兩個傷她的紅衣女子。她不記得見過她們,更別提跟她們有仇,可為什麼她們要抓她?她們現在怎麼了?黑翼宮的人捉住了她們嗎?
一堆疑惑突然之間全湧上了心,而南蟬更想知道她已經又落入他們手中,他們到底會怎麼處置她?
就在她恍惚出神時,一個黑色影子已經悄無聲息地閃進馬車裡。
輕微的震盪將南蟬驚醒,她回過神才發覺馬車正在向前奔行!
她焦躁著,卻又無力阻止。而下一剎間,她突然莫名其妙地背脊泛涼,某種被人盯視的視覺衝擊向她……
幽閉的空間裡似乎有了股詭異的氣流,南蟬的心跳速度頓時加劇;因為,她敏感多疑地感受出了獨屬於那個男人才有的氛圍!
她不由屏住呼吸,偏下頭,那個意料中的男人身影立即奪去她的注意力,同時也令她又驚又防備。
「你──」她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
不知何時已經坐在南蟬側前方的男人,一身黑衣更襯出他的冷漠神秘;依舊無情無慾的臉上,一雙燦如寒星的眼睛正睇向她。
「南蟬。」他突然開口,說的卻是她的名。
南蟬一怔。
「你在找誰?」他問的是她想也想不到的問題。
南蟬握緊了拳頭。
「為什麼不乾脆放我走?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蝶兒的失蹤會不會跟他們有關係?
眸底閃過一道難解的光芒,男人突地傾身靠近了南蟬,在她才剛升起戒心的一剎間,他的左掌已經悄如靈魅地覆上她的背──而且一絲不差地正是她的傷處!
火辣辣的痛倏地如電般貫穿她心肺,南蟬驚喘了口氣,同時縮了下身子。
「你……」痛楚在挑戰她的最大忍耐度。
該死的!他竟然用這種卑劣的方法折磨她!這男人根本是不折不扣的魔鬼!她緊咬著牙,試圖甩開身子。
那只在她傷口上施壓的手瞬間收回,男人的臉龐多了抹似有若無的冷笑神情。
「連這點痛都忍不了,你還想走?!」挺身又倚回原位,他背靠著軟墊,炯眸仍直勾向她。
隱隱抽痛的背部仍記憶著剛才的驚天動地,南蟬回視他。反抗的火焰在體內熊熊燃燒著,使她蒼白的容顏現出一抹異常的紅嫣。
「如果我走得了呢?」她不願輸給這個男人。
「你可以試試!」他的眼睛眨也不眨。
南蟬輕哼一聲。在他一副簡直不將她看在眼裡的睨視下,反抗之火集結成的傲氣化為不顧後果的行動──轉回頭,暗暗吸了口氣,她決定忽視背部傳來的警告,雙手撐在枕上,倏地用力抬起自己。
電光石火間,比剛才被那男人按住傷口還疼的尖銳痛楚立刻刺向她,即使她已經有了承受痛苦的準備,卻還是忍不住痛迸出了淚水,久久不敢動彈。
而這時,馬車來了一個轉彎,輕易又將她甩回枕上。
南蟬趴在枕上直喘著氣。劇痛倏然令她清醒了些,她突地有自己似乎太衝動的不安意識。
「看來你已經不想要命了!」男人淡淡的、隱含某種惡意的嗓音乍起。
有種被戲弄的難堪直覺,南蟬帶著發洩惱恨地偏下頭往他瞠去。
「既然你痛恨紅梅谷的人,這不是你最高興的嗎?」
「誰說你是紅梅谷的人?」男人面不改色。
南蟬一愣!他這麼說的意思是……
不理會她的發怔,男人逕自從身旁木匣裡取出一本冊子專心翻看了起來。
「放我下車!」所有的驚疑化成她現在最迫切的渴望。
她必須再回到那破廟去!即使她萬分好奇為什麼一直將她當紅梅谷人的他會突然間改變看法,可是找到失蹤了的蝶兒比什麼都重要!被莫名其妙送上馬車,她根本不知道會被載到哪兒,但肯定離那破廟愈來愈遠……
男人連眉也沒抬一下,視線依然專注地在手中的冊子上,更彷彿將她當作不存在似。
接下來的時間,不管南蟬怎麼問、怎麼又逐漸失去冷靜、怎麼不放棄地又想爬起來,卻只弄得自己更加狼狽,那男人就是始終無動於衷,看也不看她一眼。而最後,倒是她在又倦又累之下,昏沉地陷入夢境……
☆ ☆ ☆
一陣舒服的涼意令她悠悠轉醒了過來。
南蟬睜開眼睛,眼前精緻卻密閉的空間令她一下子想起之前發生的事,而背部傳來的涼意是……
「啊──」她轉頭,突地發出一聲驚呼。
她的衣裳,不知何時被褪至腰際,而那可惡的男人正用手在她的背上做什麼?南蟬又羞又忿地立刻縮著身子。
「你……別碰我!」
男人──一個名喚原非凡的男人,慢條斯理地收回手,嘴角微彎,注視著她的銳利眼瞳有明顯的嘲意。
「難不成你有辦法替自己換藥?」
南蟬一愕,微微偏頭,總算明白了他在做什麼──替她的傷口敷藥。可是一想到他是在她毫無所覺下解開她的衣服,一陣惱意也不由湧上。
「可你也不該……不該趁人之危!」她的傷口似乎沒那麼疼了。她試著將衣服拉上,好掩住自己的肌膚;這男人的注視令她又難堪又莫名顫悸。
冷冷看著她急切又笨拙地想把自己的衣服拉好,原非凡一點替她解圍的打算也沒有。
感受到他清冽衡量的目光,南蟬一咬牙,經過一番費力折騰,總算將衣衫扯弄好,不僅如此,這一次她說什麼也不放棄地終於讓自己坐起身與他昂然相對!令她驚奇的是,之前一動便折磨人的痛楚已經減輕了很多。這是怎麼回事?!
「對於女人來說,你倒是很有勇氣……」原非凡的神情依然莫測高深。
看不出他是恭維,還是譏諷?南蟬並未撤防。
「既然你已經相信我不是紅梅谷的人,你到底還想做什麼?」
「你猜?!」他微微牽起嘴角,眼中精光乍現一絲狡猾。
一直注意著他的南蟬自然沒錯過他眸中一閃而逝的變化,不由得更加防備地坐直身子,而背部傷口的痛又隱隱傳來。
「我……不會任你擺佈……」她的精神、力量,全用在與這男人的對抗上。
「這可由不得你!」
原非凡一向以為自己的心難起波瀾,沒想到眼前這集美麗、火爆、不馴於一身的女人,竟意外地激起他一再撩撥她的舉動。
他早知道她不是紅梅谷的人,而故意放出她,只是為了證實他的猜測;而且可能的話,她還能誘出或許還在附近徘徊、想知道他是生是死的紅梅谷的人。
他成功了!不過她會受傷是他沒預料到的事;而留下她,更是只基於一個一時興起的念頭。如果她像一般的女人軟弱害怕,或許他早就放她走了,偏偏她痛不喊痛、咬牙也不服輸的硬脾氣,讓他愈想探測她的容忍底線……
「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被他不帶霸氣卻含意十足的語氣弄得心神不寧,南蟬悶著一口氣在心上。
原非凡睨了她一眼,沒回答她,卻動手從一旁的匣子裡取出了壺酒,和兩隻晶瑩透亮的美麗玉杯。
南蟬看著他慢慢將琥珀色的液體注入杯子,而車廂裡也在一瞬間飄溢著迷人的酒香。
原非凡將其中一杯酒遞向她。「意思是──不管你要不要、想不想,你的命從此屬於黑翼宮。」
南蟬大受震動,不可置信地瞪著他。「我的命是我的,你不可能支配我的命!」
帶著致命的優雅,他將酒舉到她的唇前。「喝下!」
抿緊唇,南蟬拒不張口。
冷然澈寒的眼睛瞬了一下,原非凡原本嚴峻的臉部線條竟詭異地柔和了下來。他一邊凝著她、一邊將那杯酒湊近唇,緩緩啜了一口;而南蟬則一陣莫名的心驚膽跳,不由得將身子向後移去。
忽地,她的後頸被一隻巨掌扣住,她動彈不得地看著他的逼近,直到他在她的鼻尖前方停住,她才倏然驚醒地伸出手要推開他。
「你……你要做什麼?!」
沒將她微弱的抵抗看在眼裡,原非凡輕哼一聲,傾前便封住她的唇。
南蟬的力量根本對他產生不了作用,而她的頭頸又被他制住,即使明白他的意圖,她還是無法阻止他──
猝不及防間,她的雙唇已經被霸道地侵佔,而她驚恐羞懼的念頭才急遽湧現,一口濃烈的酒突然被強渡進她的口……
在毫無防備下,酒,猛地竄進她的喉嚨,引發她一陣劇烈的嗆咳。
「……咳咳……咳……你……你怎麼……咳咳……怎麼可以……咳……」南蟬被那口酒嗆出了眼淚,難受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而且她背部的傷又被牽痛了。
該死!這男人竟然這麼做。
好不容易恢復順暢的呼吸,南蟬的警覺心一回來,立刻抬頭,她接觸到了一雙犀幽的利眸。
只見原非凡斜倚在原來的軟靠上,手中持著美酒半滿的玉杯,回視她狼狽的模樣,他的神情依然冷靜如昔,彷彿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
不過南蟬可沒辦法這麼冷靜,她對他咬牙切齒了起來!
「你這樣做是想證明什麼?證明你是黑翼宮主就可以為所欲為嗎?」她刻意忽視不穩的心跳速度,將怒意全集中在他的專橫上。
「沒有人不想為所欲為……」原非凡的唇角略微勾起,一種類似笑意卻更接近狂邪的表情讓南蟬受了蠱惑似的移不開視線。「而黑翼宮比你所能想像的更能為所欲為,例如支配一個人、支配你……」低低冷冷的聲音,絕不懷好意。
南蟬的心猛驚,戒慎地看著他隨意地將執在手中的酒杯再次遞向她。
原非凡望向她的銳利黑眸,含著冷冽清澈的光芒。「你可以再試試!」
不知不覺接過他遞來的玉杯,她低頭瞪著杯中流轉的琥珀色液體,然後抬眸又望向眼前這具有強大威脅力的男人。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玉杯,試著鎮定下來。
「如果你想驗證黑翼宮的力量,你辦到了!接下來你想做什麼?將我當俘虜?生死任你處置?」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和蝶兒的距離也就愈遙遠,現在的情勢不容許她再這樣和這男人對峙下去。即使她如何地不甘願向他低頭,為了蝶兒,她也只能暫時屈服。
她難得一見的溫馴卻還是騙不過原非凡銳利的眼睛。睇視她冒著火花的瞳眸,他的嘴角牽出一個深思的弧度。
「俘虜?你救了我一命,該當是黑翼宮的貴客,你怎會認定自己是俘虜?」
貴客?她可不這麼以為!南蟬不信任地瞪視著他。
原非凡勾起另一隻玉杯,輕啜著杯中美酒。他的眼睛深黝黝盯著她充滿提防的臉龐,心神微微一動。
「行!既然你已經承認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那麼答應我一件事不算過分吧?」南蟬忽然有了這個念頭。只要有任何回頭找蝶兒的機會,她都必須把握。
原非凡的神情深奧莫測。「答應你一件事?」
她抬起下巴,不在他冷然的神情下退縮。「放我下車!」
似乎早預料到她的意圖,原非凡的唇邊驀地揚起一抹似笑的勾痕。
「你急著逃離我!怕我嗎?」
這男人有雙可以透視人心的眼睛!南蟬在他逼人的視線下,心口不由一陣緊縮;她悄悄握緊了拳頭,不允許自己在這關頭下畏怯。
「放我下車!」她硬著聲音。
原非凡懶懶地調整了一下半臥的姿勢,伸手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可以成全你的希望……」他唇角的笑意更加明顯了,不過卻詭異地令南蟬不安了起來。「放你下車,但願你不會後悔!」話落,他忽地蹙口吹出一聲奇特的哨音。
原非凡的哨音一起,奔馳中的馬車明顯地降低速度,接著慢慢停了下來。
根本不敢奢望他會這麼輕易就答應放她走,但在他吹出哨聲後,正減速著的馬車似乎讓她不得不信,不過,她還是防備地看著他,直到馬車停下。
「你不是要下車嗎?走吧!」原非凡冷靜的眼睛眨了一下。
不管有沒有詐,南蟬沒時間再想那麼多了。將手中的酒杯放下,她的視線匆匆略過他,怕他突然改變主意,她必須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輛馬車。
南蟬顧及著背上的傷,所以她小心地移動著自己,慢慢地想爬到簾幕前。抽痛模模糊糊地扯著她的心臟,她咬緊牙關、執拗堅決地不肯稍停下來喘口氣,直到她的行動遭遇了最後的阻礙──
橫在簾幕前的原非凡一直冷漠地看著這固執女人笨慢如龜的爬行動作,等到她終於來至他身前,他也看夠了似的冷哼一聲,突地出手狠狠攫住了她的腰,然後帶著她如電般掠出了車廂。
原本南蟬才打算視而不見地越過那男人爬出去,卻沒料到她突然瞥見他伸出的手;她下意識要退後,可這時她的腰際卻一緊,眼前一陣暈眩,等到她再次看清楚面前的景象,錯愕已不足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才一眨眼間,她發現自己已經身在一處幽暗的密林中。
她迅速轉身,正好瞥見原本載著她的那輛馬車的簾幕飄揚,一道黑影閃了進去。接著,馬車再度向前疾駛,而一直隨行在後、數匹坐騎上的黑衣人大約只向她投以匆匆的一眼便也策鞭跟進。
從她被帶下馬車到那一群人逐漸遠離、終至在前方消失,這些變化不過在一瞬間──南蟬怔立著,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真的擺脫他了嗎?
一陣冷風吹襲而來,刺骨的寒意令南蟬驀地驚醒。咬了咬牙,她環抱著自己以抵抗寒冷,而她的傷也承受不住地作痛著。剛才在馬車裡絲毫不覺得外面竟是這麼冷,而現在她身上只穿著單薄得根本無法抗寒的衣衫……
白日將盡,環視著四周漸漸沉暗下來的林中景色,強烈的不安霎時湧上她的心。
沒錯!她到底如願擺脫了那男人,可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離破廟又有多遠?
南蟬轉向他們離去的相反方向,面對著眼前幽幽無盡、愈夜愈見黑暗可怕的長路,一波波冷顫帶著警告似的掠過她的背脊。
沒有御寒衣衫、沒有食物、沒有防身利器……她身上什麼東西也沒有,待在黑夜的林子裡只有危險……
有了這項認知,南蟬催促自己盡快地移動腳步向前。
四周幾乎快完全暗下來的景色讓她心急如焚,可除了要應付愈晚愈冷的寒風低溫外,也因為她這樣猛烈行走的舉動而使得背部的傷口由原本的隱隱作痛,逐漸擴大成燒痛……
南蟬咬牙忍受著,固執地繼續前行。不!她不能停下來、不能休息!因為她知道只要一停下來,她就再也走不了了;而走不出這裡,她就只能等死了。
林子已經完全被黑暗所籠罩,參天的樹木遮蔽了上空,微弱的月光掙扎著自枝葉縫隙間灑下,卻也只能依稀映照出林子裡的模糊樹影,孤身走在其間的南蟬已經無法辨識方向。
響自林間的蟲鳴聲和不知名的鳥叫伴著她愈來愈沉重、愈來愈遲緩的腳步聲,她感到氣力和意識正逐漸從她體內流逝。
時間究竟已經過去了多久?!
南蟬已經又饑又渴又痛又冷,她試著忽略這些身體上的不適感覺,舉著腳步繼續向前進,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個方向走,只知道她必須一直走著。直到她撞到一棵樹──
「碰」地一聲,南蟬額頭驀地吃痛,身子也被堅實的樹木阻住去路,接著她整個人就像破娃娃似的在那株樹前軟軟地癱了下來,而全身的力氣也彷彿在一瞬間完全流失了。
南蟬閉著眼睛坐在地上,不能動了!
喘了好幾口大氣,不顧自己體能的極限,她不放棄地扶著樹幹,試著想站起來。
不!她不能就這麼被打敗,楊行那賊子還逍遙著、蝶兒又不見了蹤影……靠著對仇人的恨與對妹妹的愧,南蟬咬緊牙關,終於還是站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一種除了屬於樹林外的異樣聲響隱約從遠處傳來……
南蟬注意到了,不由凝神側耳傾聽。
卡啦、卡啦的聲音從她的左側傳來,而且愈來愈清晰的響聲似乎一直朝著她的方向來。
這聲音莫非是……南蟬對這不久前還置身其間的聲音並不陌生。
南蟬又驚又猜疑地轉頭向聲音的來源,就在黑幽幽的樹林深處,她看見了一團亮光似乎正是隨著那異響,忽隱忽現地穿過林子疾速向這裡奔馳而來。不知道為什麼,她有種自己就是那個來者的目標的直覺。
南蟬想也沒想,第一個自然至極的反應是蹲下身,不想讓他們發現。
馬車!是剛才載著她的那輛馬車!為什麼它又回來了?
南蟬驚愕地看著那團柔和的亮光轉過了一個彎,接著伴隨著踢踏響聲,那個龐然的黑影出現,然後它昂然佇立在她身前十步之處。
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前莫名又出現的馬車,南蟬實在無法冷靜下來想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就見兩名黑衣人已經從馬車上跳下來,而且直直朝她走來。
南蟬防衛地向後退,身體靠向身後的樹木,只是她沒想到她這一靠卻重重壓到了背部的傷口,不由得倒抽一口氣,痛迸出了淚。
而就在此時,迅速下馬而來的兩名黑衣人,二話不說便一左一右將她從地上架了起來,然後以相同的速度往回走。
「你們……要做什麼?放開我!」轉瞬間落入他們的手中,南蟬卻無力掙脫,她只能驚怒地喊著。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3:21
兩名黑衣人依然悶不哼聲地將她押進馬車裡,不一會兒,馬兒開始放蹄奔跑。
她竟又回到不久前才脫離的牢籠?!南蟬原本以為從被放下車以後不會再見到那男人,可沒料到她似乎想得太天真了。
再度被他們捉住架進馬車前,她已經處於重新面對那男人的備戰狀態,可出乎她意料──
車廂裡並沒有那個男人的身影!
不得不承認她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可立刻地,該想辦法逃下車的念頭竄起,她半刻也不遲疑地伸手掀開了簾幕。
外面,冷森黑暗,寒意也跟著侵襲進來。
車廂裡的溫暖並不是南蟬此時遲遲不立刻逃離的原因,而是這輛高速奔馳中的馬車讓她想跳也跳不了;聽著馬車外呼呼作響的疾馳聲,她握緊著雙手,一時竟下不了決定……
跳下去,她可能會摔得只剩半條命;不跳,她可能再也沒有機會掙脫出那個變幻莫測的男人手中──她就是有這種說不上來的詭異直覺!
就在南蟬決意不肯屈服,準備豁出去地選擇前者時,突然地,她注意到馬車此刻的速度放緩了下來,而沒多久,行進中的馬車已經完全停下。
馬車外,悄無聲息。
發生了什麼事?南蟬怔忡了一下,驀地醒悟過來,意識到跳脫的機會就在此時,她再次將簾幕掀開預備躍下,可簾外一入目的景象卻讓她全身僵直,動彈不得──
男人,黑衣男人!俊邪的臉龐上泛著一絲詭笑的黑衣男人,用著惡魔般的通澈黑瞳輕易攫獲她的視界,並且讓她的心跳在瞬間為之凍結。
「你欠我一命!」原非凡開口說。
乍地,南蟬明白自己結結實實掉入這男人高明至極的詭計裡──原來他之前會如此爽快地答應放她下車,不過是因為他很清楚她根本走不出這裡。
「我沒有要你救!」她恨恨地斥駁。把人強押上馬車,說是救人倒不如說是強盜的行徑!
原非凡此刻的神情波紋不起。
「你有得選擇嗎?」
第四章
「……渡陵堂口堂主溫遠和川江堂口堂主劉致寧,在相差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都因為身中劇毒而亡,根據兩個堂主送上來的報告顯示,他們所中的毒並不相同……」一個平板的聲音在偌大的屋子裡迴盪著。
寬敞的屋子,擺設簡單卻不失該有的莊嚴;而刻印在正面牆上的黑翼圖騰,顯然正是那個令不少江湖中人為之色變的標誌。
屋子裡,不多不少正坐著十個人;十個男人,十個有壯有少、有瘦有胖的男人。不過共同的是,他們的表情都是嚴肅的,尤其坐在上座那個英俊的男人……
渾身散發著威嚴氣息的男人,無疑是這群人的領導者。他斂眉看著手中的報告,神情沉凝。
「一個是意外還說得過去,兩個就不尋常了。打死我,我也不相信這兩位堂主的死因不可疑!」原本坐在座上黑臉、凶神惡煞樣的壯漢忍不住跳了起來。
他們的主子,黑翼宮的宮主──原非凡對他一頷首,便將視線投向另一個仍直挺挺站著的手下身上。
「這兩個堂口都是歸你所管,你應該最瞭解發生在兩位堂主身上的事,我要聽聽你的看法。」原非凡語氣冷靜如昔。
靳顧風,黑翼宮大總領,原非凡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平日話不多,思慮卻是所有人中最縝密、嚴謹的。
「屬下不敢妄下斷言,不過屬下也認為事有蹊蹺,所以想立刻起程到兩個堂口去探看,不知宮主意下如何?」靳顧風做事謹慎的態度由此可見。
知道他不親自走這一趟於心難安,原非凡也全權信任他的處理。點了點頭,道:
「除了這件事,還有兩位堂主的後事、家眷的撫恤事宜也全交給你了!」
靳顧風凜然地接下任務。
半個月一次的大會議,能坐在這間會議廳的全是黑翼宮各個職位的最高負責人。他們全是菁英,而領導他們、創造出這個令江湖中人又畏且懼的組織的人,更是菁英中的菁英──原非凡!
原非凡用他冷靜奇才的頭腦、用他冷酷精準的手段,在短短數年間便使黑翼宮成為江湖上的傳奇;一個足以在江湖上翻雲覆雨的組織。這樣的一個人,他自然稱得上是菁英中的菁英。
會議進行到了最後,該商議的事商議完畢、該指派的任務也都有了合適的人選,眾人在屋裡已經待了一天的時間了;而當會議廳的大門終於打開,一個似乎已經等了很久的部屬刻不容緩地驅上前,先找到了走在最前方的黑臉壯漢,立刻在他耳邊低聲報告了什麼。
黑臉壯漢──武漢,一聽手下的報告,一張凶臉更惡了。
「你說什麼?死了?」他的嗓門原本就粗大,這一下幾乎是吼出聲的。
於是原本散了會各自離去辦事的眾人,都不由詫異地停住腳步向他瞧來。
仍坐在會議廳裡,深思地看著手中一份不尋常的資料的原非凡,自然也聽到了他的大吼。
「怎麼回事?」放下手上的東西,原非凡微挑眉向已經大步從門外又進來的武越問著。
武越一下子立在原非凡面前。他的神色很難看,因為就在他掌管的刑堂囚房裡,發生了一件令他的神色不得不難看的事──
「宮主,那個關在地牢裡的紅梅谷的女人死了!」他硬著頭皮說了。
「死了?!」原非凡沉下臉,眼神銳利得嚇人。「怎麼死的?」
那個女人雖然不是很重要,卻也是一隻他們對付紅梅谷的棋子──武越的眼皮直跳。
「中毒!剛才古大夫已經在她的飯菜裡驗出了毒劑,還有……」大概只有這一件還稍稍值得慰藉:「弟兄們已經捉到了一名嫌疑犯!」他也只知道這麼多了。
☆ ☆ ☆
一行人趕到了戒備森嚴、陰冷的刑堂大牢,古大夫仍待在此處等原非凡他們的到來。
原非凡的眼睛像利劍般掃掠過仰躺在地上早已面呈死色的紅衣女人,下顎緊繃。
「古大夫,你確定她的死因是中毒嗎?」他沉聲問。
黑翼宮內醫術高深、受人敬重、鬚髮已近半白的古大夫,對原非凡肯定地點了點頭,他指了指被打翻在地面的飯菜。
「毒是摻在白飯裡的、無色無味,吃下這種毒只要一刻鐘就會斃命。」
竟有人敢在黑翼宮內光明正大地下手毒死他的犯人,那個人顯然活得不耐煩了!原非凡冷冷地把雙臂交疊在胸前。
「捉到的人呢?」他淡淡的嗓音透著寒氣。
原本在後面的一個人影立刻被推押上前。
毫不畏怯地與原非凡相對的是一個美麗無雙的女子──一個美麗無雙卻也驁然不馴的青衫女子。
「宮主,我們懷疑就是她下的毒!」刑堂一名弟兄出聲道。
隨著原非凡而來的眾人早在見到被押上來的青衫女子時就驚詫不已,似乎沒有人會相信她就是兇手。
而原非凡,靜靜地審視眼前這張滿是困惑、卻也絕不願退縮的無垢麗容,等著她的解釋──即使他清楚這件事十成十與這個近半月來處處違逆他的女人無關。
「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你就算打死我,也不是我做的!」在江湖上人人得畏懼七分的黑翼宮主人面前,她──南蟬一點也不肯表現出畏懼。
☆ ☆ ☆
南蟬被困在黑翼宮已經快半個月了!
為什麼是她?!
打從那日南蟬被押上了馬車,她就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逃,可要在原非凡的手中脫逃談何容易;即使在那之後她沒再與他共乘一輛馬車,但在其它黑衣人的嚴密監視下,她還是沒有任何機會逃。就算她再心急心慌、就算她再失去冷靜地大惱大亂,她還是改變不了她已經成為囚犯的事實。
莫名其妙成為某人的囚犯,誰高興得起來?!
在到黑翼宮前,她背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她卻寧願它還痛著……
當初在她又被架上馬車後沒多久,她的傷口便開始犯疼得厲害,原本她想忍著,卻被原非凡瞧出了端倪,而他,竟二話不說點了她的穴道,在她又驚又怒又反抗不得的情況下動手褪去她的衣衫,在她的傷口上藥……而該死的!那樣令她羞憤難當的情況之後又經歷了幾次,直到她的傷不需要再上藥為止。
來到被人染上種種神秘色彩的黑翼宮,南蟬的心情是更加地鬱悶了!因為她明白這回她要從黑翼宮逃走,簡直是比登天還難了。
她沒得選擇地被浪夫人收留──也就是原非凡的貼身護衛浪不平的妻子,一個慈藹善良的好女人;她什麼都肯幫她,可就是不肯幫她離開黑翼宮。
黑翼宮很大,而且完全隱在蒼蒼茫茫的山裡頭,利用大自然的屏障,巧妙得令人不得不驚歎的機關設置和戒備森嚴的守衛,別說外人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闖入這裡,恐怕連一隻蒼蠅想不被發現地飛進來都難;在短短數日間,她就已經見識到它們的厲害了!
南蟬試過了各種逃離這裡的方法,卻愈試愈沮喪,而到最後她幾乎已經有了一個確切的心得──除非原非凡點頭,否則她根本走不出這裡,而且也沒有人敢讓她走出這裡!
原非凡一直把她困在這裡,究竟是想怎麼樣?!
在這裡,她既不是犯人、也並非客人,除了浪夫人待她如尋常人,其它人待她的舉動似乎並不尋常,有禮的、好奇的;看她的目光有揣測的、有驚疑的。南蟬從浪夫人口中得知,其它人會有那些奇異的反應,是因為她是第一個被原非凡帶回宮裡的女人!
她該感到萬分榮幸嗎?
不!該死!她恨不得一刀劈了那男人!
而現在是怎麼了?她竟莫名其妙被人押到這個陰森森的地牢裡,並且還莫名其妙地被指控涉嫌下毒害死人?
此時,眾人已經移出了陰森的地牢。
就在明亮的刑堂大廳內,原非凡坐在上位,手下眾下自然分立兩旁,而被當成嫌疑犯的南蟬則孤伶伶地站在大廳中間。
緊抿著唇,南蟬昂起下巴,漆眸如霜地瞪視著原非凡──這是她被押到黑翼宮之後,和他第一次的正面接觸。
黑翼宮很大,大得讓人刻意想躲一個人的話,那麼那個人十天半個月也找不到人──如果可能,南蟬很想永遠也不必再見到這個冷血無情的男人,於是她刻意地躲。可她知道,只要他突然興之所至地想見她,她在這裡是哪兒也躲不了的,幸而這情況並不曾出現;他似乎很忙,也似乎已經忘了她這個被他俘虜來的人的存在……直到現在!
「廚房師傅確定在他準備牢房飯菜的那段期間,只有南姑娘曾在那兒待了一會兒,而他將牢飯弄好後就親自送到這裡來,沒有人會有機會在飯菜裡下毒。」一名刑堂弟兄首先越眾而出,向原非凡報告著。
原非凡的神情變也未變,依然以饒富深意的眸光直視著眼前倨傲的女人,當然更沒錯過她嘴角撇起一抹嘲弄的笑,轉頭向他的手下。
「只是因為我曾去過廚房,所以我成了下毒的兇手?」南蟬的語氣不善,一則是因為被冤枉;一則是因為被原非凡依舊冷酷得簡直沒人味的面具表情挑起了她情緒的波濤洶湧。哼!她不過路經那裡,好心地替一個看來似乎忙急了的丫鬟順手彎進去換了一壺茶水而已,這樣也有事?而這就是他們的證據?
刑堂弟兄停了一下,接著繼續以硬梆梆的聲音說:「我們剛才在廚房窗外找到了一小張油紙,古大夫在紙上驗出了上面還殘留著和白飯裡的毒相同的毒粉……」
「所以那也是我丟的?」南蟬冷哼著接口。
「我們只是懷疑!」刑堂弟兄就事論事。
南蟬突然轉回頭,明燦燦、亮晃晃的眸子這回以堅定不移的勇氣直望進原非凡森冷如冰湖的眼裡。
「如果你是那個下毒的人,你會出現在犯罪現場讓人看見,讓人有懷疑你的機會嗎?!」她問這個此處權力最大、也足夠能顛倒是非的男人;而她知道自己豁出去了,也是在冒險。
所有人都看著他們那一向只消淡淡一凝眼就能輕易懾人心魂的堂堂主子,此時竟被一個小小女子逼問。忒!她也未免太膽大包天了!
「不會。」意外地吐出冷冷的兩個字,原非凡的炯眸隱著異光。
他的爽快響應出乎她的意料。看著他即使冷卻仍詭異魅人的英俊臉龐,她下面的話差點說不下去。
「所以……你也不會大意地把犯罪證據丟在那麼明顯的地方讓人發現,沒錯吧?!」心頭輕窒了一剎,微眨了下眼,躲開了他那雙相同迷魅人的冷潭。她困惑、也討厭自己竟有這種不該有的反應。握緊了拳,她抑下那抹荒謬得可笑的心悸。
「沒錯。」原非凡薄冷的嘴角略微上勾。他當然明白光憑這兩樣脆弱得禁不起考驗的證據而妄定她為下毒者是太草率了,不過就是因為現在只有這兩樣證據,所以她也才被當成嫌疑犯,而非兇手。
看來這個被他一時興起攫擄回宮的女子,即使經歷了半個月的挫折失敗,也磨不掉她與生俱來的傲骨……
原非凡一向只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利用她引出艷紅梅的人,完成他的計劃!而或許是她的受傷、或許是她不屈不撓的反抗,讓他的心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鬆動;他一向不是個會衝動的人,可他承認當初劫這女人回來,實在是帶著點衝動的意味。他不是沒有過女人,只是還沒有女人能讓他產生這種近乎愚莽的衝動…………
嗯!非常……有意思!
南蟬絕不允許自己在他逼人的凝視下怯懦,她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被當囚犯已經夠麻煩了,她不能再無緣無故地被按上殺人犯的罪名。
「我沒有下毒!」她回視他,堅定地。
原非凡唇邊挑起的勾痕似笑。「不是你,那麼是我的人嗎?」
空氣陡地僵凝了住!眾人不約而同皺起了眉,警覺心強韌的他們當然明白宮主話其中的含意──除了她,整座黑翼宮都是他們的人,如果下毒的不是她這個外人,那麼當然就只剩自己人了……
敏感地察覺到周旁僵肅的氣氛,南蟬微怔,接著乍然意會出了在他的話背後的嚴重性;看著眼前男人臉上似有若無的淡笑,她的心口有種窒息般的發悶。
「是不是你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沒有理由下毒害她!」
南蟬知道牢裡那個被毒殺、死狀淒慘的人是誰──之前她以為逃出了被囚禁的屋子,迫不及待地奔回頭找蝶兒,沒想到卻在溪畔被兩個紅衣女子追捕,還中了她們一刀。後來她知道,她們其中一個在黑翼宮的緝拿下被故意放走、一個被捉回這裡──原來她們是紅梅谷的人!
即使她不願、也無心去知道黑翼宮的事,可住在這裡久了,她多久還是會從旁人口中聽到一些,所以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她會被誤認為是紅梅谷的人;為什麼他們要捉紅梅谷的人。
紅梅谷,全是女人,美麗的女人,美麗卻也心狠手辣的女人。艷紅梅,紅梅谷的主人。紅梅谷的女人美,她比她們更美;紅梅谷的女人心狠手辣,她比她們更心狠手辣──因為紅梅谷的女人全是她調教出來的。
紅梅谷的女人,讓江湖上的男人又愛又怕。因為紅梅谷的女人,可以讓男人享受到蝕骨銷魂的天堂滋味;同樣的,紅梅谷的女人也可以讓男人嘗到生不如死的煉獄折磨。至於紅梅谷,為什麼會和黑翼宮扯上關係呢?因為──紅梅谷的女主人看上黑翼宮的男主人!
只可惜被艷紅梅看上的原非凡毫不領情!
沒有男人拒絕得了一個嬌艷美麗的女人主動的投懷送抱;不但是男人這麼認為,連艷紅梅也這麼認為。
一個女人被一個男人拒絕。而這個女人非但是個美麗的女人、驕傲的女人,同時也是一個報復心強的女人──所以這個男人被報復了。
黑翼宮不是個簡單的組織,當然原非凡也不是個簡單的男人;紅梅谷不是個簡單的地方,當然艷紅梅也不是個簡單的女人。女人想毀了男人。而儘管她報復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他仍安然無事,直到最後她終於成功了──
南蟬那天在溪里拉起半死不活的原非凡,就是艷紅梅派人下的手。
艷紅梅幾乎成功了!
而南蟬只是很不幸地剛好在那時踏入他們的戰場。可她不懂的是,原非凡已是知道她不是紅梅谷的人了,為什麼她還是被捉來這裡?!
「宮主,這件事一定跟紅梅谷的人有關,如果南姑娘是紅梅谷的奸細,她自然有理由下毒。」說話的是黑臉的刑堂總管武越。
他跟南蟬無冤無仇,只是覺得她很可疑而已。
原非凡半月前回來,竟然令所有人驚訝的還帶回來了一個麗姿絕色的姑娘;而他和他帶回來的南蟬姑娘之間的關係也令人驚訝。從隨同回來的浪不平那兒,大家總算大略解了一些好奇心,只是卻還是沒有人知道,既然懷疑南蟬是紅梅谷的人,為什麼讓她在宮裡自由走動?而如果她不是紅梅谷的人,卻為什麼非帶她回來不可?
沒有人知道原非凡心裡在想什麼,而且他對南蟬的態度也教人摸不著頭緒。他把她放在宮裡之後,似乎就漠不關心了,可是任她用盡方法想逃出去,他就是沒讓她有這個機會。
很古怪!南蟬的來歷沒有人知道,而原非凡似乎也沒想查,於是她成了宮裡一個讓人想忽視,卻又忽視不了的特異存在……
好好關在地牢裡的人竟被毒殺,這算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而碰巧這個奇特的女人就是唯一的嫌犯;不只是武越,想來任誰都會覺得她可疑!
武越的話,激起南蟬一陣氣血翻湧。她咬了咬牙,試圖讓自己心緒平靜下來,而就在這時,一個淡沉嗓音的出現又讓她錯愕不已。
「她當然有理由下毒!」原非凡盯視著南蟬的黑亮眸子瞬也不瞬。
那邪惡至極的目光,令南蟬不自主背脊泛寒。
原非凡的話一說出口,在場眾人不由嘩然;而南蟬的處境也頓時陷入危險。
可瞬間,南蟬在他貓捉老鼠似的眼光下,竟反而迅速冷靜了下來。
「被紅梅谷的人刺中一刀幾乎沒命,如果有機會,她怎會不想報仇?」原非凡接下來的話都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包括南蟬。「不過她沒說謊,下毒的人不是她!」
「宮主,這……」眾人不解,而又瞠目結舌著。
原非凡雙目厲芒一閃,旋又斂去。
「不管下手的是什麼人,他的目的不會只是這麼簡單……」他突然站起來往外走。丟下邪戾的冷笑。「在我這裡玩捉迷藏?!他應該很快就會知道,這裡實在不適合玩捉迷藏……」
☆ ☆ ☆
「那個人的目的一定是你!」南蟬驀地出聲。
既然有了非原非凡點頭才出得了黑翼宮大門的無奈認知,而方才也在那種意外震撼的狀況下再度和他碰面,她知道與其浪費時間自己硬闖,倒不如直接面對這一切禍亂的起源點。於是她決定不躲、也不避了。
只略思慮了一下,她便跟在原非凡的身後走出刑堂;既然已經解除了嫌疑犯的身份,自然沒人阻攔她。
原非凡的腳步不疾不徐,頎長挺拔的背影很容易令人著迷,可也同樣讓人無法忽視其中逼人的氣勢!
該死!南蟬陡然驚覺自己的心不受克制地竟又出現某種不該有的悸動……
用力地一甩首,她對著他的背影,以很冷的聲音開口說話了。
原非凡的腳步停了。他轉身,俊美冷魅的臉龐有一抹令南蟬又驚又防備的狡猾淺笑,而他炯然黑深的眼眸似乎也輕易捕捉住了她身子僵了的那一剎。
「那就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能混進黑翼宮來,並不代表他就出得去……」彷彿這件已經令眾人全神警備的大事,在他眼裡不過是個遊戲。他的臉上依然是那抹淺笑,可南蟬在他那抹出人意外的淺笑下,卻不自主地全身緊繃起來。「就像你……」
眸子乍然閃過一道邪惡的光,他沒有任何徵兆地倏然出手,修長涼冷的指尖已在瞬間攏住她雪白的頸──沒有壓迫,彷彿只是對待情人的輕觸,卻很具威脅性!
南蟬一直防範著眼前的男人,卻沒想到他的動作快得讓人想防也防不住。就在一眨眼間,她發現自己的脖頸已經淪陷在他的手中。
「你以為我真的走不出這個鬼地方?!」被這男人激起了怒氣騰揚,南蟬反手企圖捉下他可惡的掌,卻發現她不但撼動不了它,它反而漸漸收緊了。
她的呼吸頓地一窒。
原非凡輕而易舉地將她抓到身前,俯首逼近她有些發白的臉蛋,黝黑的眼瞳帶著邪笑地深探進她即使有一絲不安,卻仍冒火、倨傲的眸底。
「只要我同意,你當然走得出『這個鬼地方』!怎麼?你不是要來求我的嗎?」靠得太近了!
南蟬雙手改抵在原非凡的胸前要推開他,他卻依然動也不動,宛如一塊鎮石。
於是她只有盡力把頭向後仰,沒想到連這小小的動作她也不得自主──壓在她頸上的手指如蛇般滑到了她的後腦勺,她繼續被迫無處可逃地完全被籠覆在他獨特霸意的氣息下。
該死的!這男人到底想做什麼?!
「就算你要殺,我也不會求你!」南蟬咬牙切齒,豁出去了。天!她還天真地指望能跟他談,她根本連想在他面前心平氣和個一刻都有問題。
「你寧願被我殺也不願求我?!」原非凡瞇起眼睛,危險的火焰熊熊跳動。
「沒錯!」南蟬想也未想──即使在他的眼神下,她腦子已迅速閃過一種警告的訊息。
「很好!」在他冷冷吐出一句低音的同時,他的指尖已經掐到了她的頸,然後壓縮。
意會到了他在做什麼,南蟬已經不能呼吸了。求生的本能讓她開始掙扎,她伸出手用力想推開他,可昏脹的腦袋、腫痛的胸口卻讓她的力氣軟弱了下來;而箍著她生命脈動的那只惡魔之掌,仍毫不放鬆。
「……放……放開……」好難受。她覺得全身快爆炸了,而又一次,黑獄的使者對著她招手。
那一雙好冰好冷如黑獄使者的眸子就近在她眼前……
就在南蟬幾乎快昏死過去之際,黑獄使者的眸子瞬了一下,接著,一個冰冷的物體貼緊她的唇,然後,一陣代表生命的空氣被渡進她的口、穿過她的肺……
南蟬沒死!
因為及時而來的空氣使她在鬼門關前踅了一趟又回來了。在意識悠悠地回復清澈時,她貪婪地汲取著生命的氣息,直到她驚覺了異樣!
啊……她的唇被什麼佔據了?熾熱的物體在她的唇腔內製造出某種喜悅的騷癢…………
南蟬凝集了眼前原本迷濛的焦距,一張大特寫的男性臉龐映入她的眸、她的心版,而當那雙寫滿某種黑暗慾望的瞳眸乍地張開迎向她時,她猛然回神,也意識到正在發生的事──
佔據在她唇上的是他的唇,她被這男人──
狂恨羞憤地,南蟬劇烈地搖頭躲開了他的唇,握緊雙拳只能不停地往他身上推捶。
「你這個魔鬼!無賴!可惡!冷血!下流的男人……你走開!走開!走開──」腦袋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她必須要這個男人遠離她。
這個男人究竟對她做了什麼?她該恨他、恨到他死去、恨到連她也死去,可她竟然讓他侵犯了她,而且竟然情生意動。
南蟬的力量對原非凡實在構不成威脅。
原非凡沒讓她死!他發現讓她活著比當死人有用得多,尤其是在吻了她的唇之後,另一股強烈想佔有她的慾望也隨之冒出,然後生根──他要這個女人!
低頭盯視著她叛逆漲紅的臉,原非凡深沉地笑了。
在他面前沒人敢違逆他,只有這個女人!可是如果他要她的因素只是因為她的違逆,在他手裡,她根本存活不到現在。既然之前那十七八次沒讓她死,這次又讓她活了下來,那麼他突然蹦出一個要她的念頭,也就不足為奇了。
對他而言,要了就是要了,還需要什麼理由?!
原非凡突然捉住她捶打得已經有些泛紅的手,眼睛對著她的眼睛,而她抗拒地、忿怒地回瞪著他。
「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沒死?」原非凡捏住她細巧下巴的手指很輕柔,而聲音更是意外的溫和。
他突如其來的溫柔令南蟬一時瞠目不知以對。接著,強烈的防衛本能超越了其它意念,她彷彿被燙到似的開始抗拒著他。
「我寧願你殺了我!你……你竟然……」她羞怒地說不出話來了。
南蟬不解,為什麼她的恨還帶著痛,一股深沉悸動的痛。
「我不殺你,是因為我要你!」他不容她抵抗地攫住了她的臉蛋,逼她看著他的眼。「從此以後你的人、你的生命是我的!你要走出黑翼宮,可以……」他的唇角上揚,溢出的卻是冷冷的笑。冷笑,冷的讓人膽戰心寒、冷得讓人如墜黑獄。
「除非你殺了我!」他冷冷地說完。接著,他突然再次封住她的檀口櫻唇。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4:08
5.
他要她?!
他到底將她當成了什麼?!
原來他莫名其妙將她擄來這裡,是將她當成了隨便的女人嗎?
南蟬怎麼冷靜得下來!
自從兩日前原非凡那一道霸氣十足的宣告後,她的生活一下便陷入翻天覆地的紊亂裡了!
由不得她說不,她住的地方由原先浪不平夫妻的宅院遷到與原非凡墨樓緊鄰的伴墨園。光是這個舉動就足以引發黑翼宮人的側目及聯想;而也是因為這個舉動,她在黑翼宮裡的身份定位,也似乎在無形中由原先的曖昧不明得到了某種確定──南蟬痛恨這個改變,卻又無能為力!
黑翼宮主的女人?南蟬有種被污辱了的感受。
她對他該只有忿怒、痛恨的,不是嗎?可有一種深深被隱埋住,卻仍不時跳出來勾動她的心的情緒又是什麼?
該死!她的頭痛死了!
她該為成為黑翼宮主的女人高興嗎?偏偏就有人以為她高興得很,而前來找她的碴──
武萱萱,刑堂總管武越的嬌蠻寶貝女兒。
黑翼宮裡每個人都知道她極度迷戀原非凡。
她才從江南探望疼愛她的姨母回來,一回來就從許多人口中聽到了原非凡帶了個女人回宮已經半個月的事,而這個女人現在更住進了最接近他的伴墨園!
於是南蟬今早在浪夫人那兒被她找碴了。
看得出來武萱萱真的很喜歡原非凡,不過對於她氣勢凌人的咄咄逼問,南蟬可就一點也不喜歡了。
南蟬根本懶得理她──到最後,武萱萱是怒氣沖沖地跑了出去。
南蟬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喜歡上那個冷血得近乎無情、霸道得一點也不講理的男人?
無法壓抑胸口的煩悶感,她陡地站起來往外走。
「啊!姑娘,你要去哪兒?」被派來專責照顧南蟬生活起居的婢女青兒,原本正在一旁整理衣衫,在瞥見她突然要往外走時立刻停下,並且詫異地跑了過去。
「出去走走。」南蟬吐了一口悶氣。
「可是宮主就要過來了……」青兒的臉色一白,趕緊拉住她的手不放。
就是要躲開他!
「你就告訴他,我突然不舒服,不想吃飯了!」南蟬皺著眉又要走。
被迫住進這裡已經兩日,和原非凡比鄰而居也已經兩日,不過這兩日她也沒啥看見他的機會就是了。
他很忙──身為一個縱橫江湖的組織之首,他理當該忙!自從那天他宣告他要定她之後,每回她看見他都僅是匆匆一瞥,於是她也就樂得不必去面對他。她很希望他就這麼沒時間理她,最好從此忙得忘了她的存在。
她一直相信自己是這麼希望的,可內心深處另一股被忽視的不滿心理又矛盾地冒出來……
該死!她明明想躲開那個可惡的男人,可卻又……渴望見到他!
今晚,原非凡突然派人告訴她,要和她一起用晚膳。
於是青兒開始忙著幫她準備衣衫,而她也開始不舒服起來。
她曾經衡量過,是她的自尊重要?還是蝶兒的安危、南家莊的血海深仇重要?她想如果順從他,那她離開這裡的機會是不是大了些?或者……以黑翼宮的力量比她更有辦法找到蝶兒,比她更有辦法找到楊行報仇?!
南蟬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她開不了口求原非凡,因為不願欠他恩情、不願與他的牽纏愈來愈深。
她到底該怎麼辦?
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她煩。煩惡起自己,也煩惡起那個讓她一團亂的男人!
丫鬟青兒可是說什麼也不會放她走的。
「不行啦!宮主說要和你一起用晚膳,如果他來,你不在這裡,小婢一定會受宮主責罰的!」光想到宮主嚴厲的眼神,青兒就不自主想打哆嗦。宮主是個好主子,宮裡也沒有人不尊敬他。雖然青兒至今還不曾見過比宮主還英俊好看的男人,可他一凝眼就能把人驚出一身冷汗的威儀也同樣沒人比得上。
看著她反白的臉色,南蟬忍不住挑眉。「好像大家都很怕他!那個男人是惡鬼嗎?」
「誰是惡鬼?」驀地,一個淡然的低沉聲音接了上來。
南蟬一怔!
而青兒則是驚慌地差點跳起來!
「宮……宮主!」青兒張皇之餘,下意識的直覺反應是疾步跑到門口,對著正跨步進來的男人行了禮。
轉過身,南蟬立刻與眼前一身黑衣、顯得俊偉沉毅,不過也更添惡魔般神采的男人面對──原非凡高大的身軀一站在她面前,陣陣壓迫感就朝她漫天襲來,更遑論他懾人的眼神正一瞬也不放過她。
南蟬的心不由地掠過一抹輕顫。
原非凡嘴角逸出一閃而逝的笑意,故意地俯首向她姣美無瑕的臉龐──
「我以為你害怕地跑去躲起來了……」並非全然深冷,他的聲音裡有一絲溫度。
南蟬快速地跳開,不過原非凡卻比她更快速地伸手勾住了她。
「誰害怕了?!」她的腰被這男人的臂攔住──多次和他相抗的結果,知道一旦被他捉住,掙扎也無益,所以她咬了咬牙,僵著身子不動。「我只是喜歡自己一個人吃飯!」
「是嗎?」他不冷不淡地哼了哼,已經攔著她往外移動。「那是昨天以前的事,從今以後,你得開始喜歡和我一起吃飯才行!」
☆ ☆ ☆
彎月初上。
連接墨樓和伴墨園的花園。
南蟬被「押」到已經掛上燈燭、擺上酒菜的水亭裡;這裡,只有她和原非凡兩個人。
南蟬一直告訴自己放輕鬆;告訴自己這男人沒啥好怕的,頂多殺了她而已……可她根本催眠不了自己!
不一樣了!自從他宣告了他要她的那一次之後,她的心境就不一樣了。從之前到現在,她必須逃離他的念頭仍然強烈地存在,只是不一樣的;之前是為了心繫蝶兒的安危非逃不可,而現在卻多加了一樣因素──她害怕!
南蟬害怕這男人正在一點一滴吞噬她的心,害怕自己也正在一點一滴喪失對抗他的勇氣,更害怕愈來愈不受自己掌控的情緒……
除了對他的忿恨,她知道另一種不時跳出來勾動她心的情緒是什麼;而當她終於震驚地發現時,它早已經被扼殺不了地成形了!
突然地,南蟬被某種直直地穿透心魂的異樣詭異感弄得寒毛一豎,猛地回過神。
一雙幽深、宛如泛著黑獄之火的烏瞳直探入她的眼,更彷彿在探入她的靈魂深處,教她不自主地胸口一陣窒悶。
「還在想怎麼樣才能逃離我嗎?」原非凡唇角牽了牽,似笑非笑。
深吸了一口氣,南蟬轉眼強提起精神。該死!她竟在他面前發呆!
「你說……除非殺了你!」她挑釁地。
「不管用什麼方法。」他的語氣輕描淡寫。
「我覺得你好像認為,不管我用什麼方法都沒用的意思?」
「在你之前很多人試過,在你之後也不會少,只不過你比他們更有利的是──」他炭黑的眼有一抹邪惡的光:「我就在你眼前!而且會一直在!」
這男人總有辦法讓她不時處在火氣高張的狀態。可這回她卻抿緊了唇、垂下眼,盯著面前的食物不語。
夜,清涼如水。
涼如水的風,輕拂上水亭;輕拂上水亭裡各懷心思的一對男女。
英俊威儀的男人,優雅自若地輕啜著美酒;而姣美無雙的女子則是在一陣複雜的思慮後,將波瀾洶湧的眸光重新對向他。
「要殺你,真的是太難了,我沒有把握做到,而且那一定會費很多時間……」咬了咬下唇,南蟬的眸子突然平靜了下,並且暗得好似黑幕。「你說你要我……是不是只要你得到我,你就會放我走?」思緒千回百轉中,她竟轉到了這裡。
殺他,很難!而且她不知道,如果真有機會殺他,她下得了手嗎?
只聽到他一句有過很多人試過殺他的事,她的心就竄過戰慄。她知道,她對這個她又恨又痛的男人下不了手!
殺不了他、下不了手,而她偏又想盡快離開這裡,所以到最後她能想到的方法,只有利用自己了……
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泛著兩抹異樣紅暈的蒼白臉蛋,原非凡冷冷地揚眉、冷冷地勾笑,似乎看出了什麼,他伸手攫住她僵硬的下巴。
「你在跟我談條件?!」
「這不就是你要的嗎?」迎視他冷澈的眼,這次她沒躲開他的撫觸。
「別忘了,你早已經是我的掌中物……」似在印證他的話,他的手指緩緩摩挲起她的下巴。
惱意乍又被挑起,南蟬甩著頭,也用開了他令人心顫的輕撫。「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肯放我罷休?!你乾脆明說好了!」她炯炯然的明眸冒火地盯著他。
和這狡猾的男人談條件與跟惡魔打交道沒什麼兩樣,南蟬早就有了這層認知。
凝視著她立刻又生氣盎然的鮮活表情,原非凡發覺自己的心,正在動……
心動嗎?……嗯,有意思極了!
原非凡的唇邊浮起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笑。
「吃!」他對她下了一個淡淡的單音。
「什……」南蟬發誓,她真的看到眼前這男人在笑,而且笑得很……詭異!可一眨眼,他的神情又恢復了先前的淡漠,這不禁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錯看了,所以她才會有些發愣。
原非凡的視線在桌上掃了一眼,又回到她臉上。
「吃飯,吃飽──也許等你吃飽了,我就會想到要不要放你罷休的主意。」他的聲音雖然還是沒啥波動,卻意外多了一絲溫和。
半驚半疑地看了看他,然後低頭瞪著面前的飯菜。南蟬抿了抿唇,終於悶不吭聲地動起筷子。
她頭也沒抬地一直吃著,而她知道原非凡的視線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那樣銳利的、冷冽的視線令她想忽視也難。可她必須讓自己忽視,所以她吃得很忙、吃得很快、吃得很急,然後,可以想見的事發生了──
「……呃……咳……咳咳……嗯咳……」一團食物就這麼噎住了她的喉嚨,她猛地直咳著。
一杯液體適時出現在南蟬手邊。如遇救星般,她趕緊抓來,仰頭就灌下。
接連灌下了三杯那樣甜甜的、帶著清淡酒味的液體,南蟬這才順暢地吐出了一口長長的氣息。抬頭,她此時才重又回過心神,意識到了她剛才窘迫的一幕已經全落入他眼中了──
「我不知道,原來你有這麼飢餓……」原非凡勾視她滿是懊惱的嫣紅臉蛋,一個近乎狎笑的表情浮上了他的嘴角。
腦袋一陣突然湧上的暈眩讓她忍不住用手指按摩著額角。
「我一直認為……似乎只要我痛苦,你就會很快樂……」有太多例子證明這一點了。盯著他那一向冰冰冷冷的臉上又難得出現的笑,她的心掠過一抹震顫;而另一方面,無端地,陣陣臊熱從胃部竄上來,連她的臉頰也在發燙著……
怎麼回事?……南蟬搖了搖頭,沒想到腦子傳來的強烈昏眩感卻差點讓她跌下椅子。
一隻有力的大掌適時抓住了她。
「你的頭現在是不是很不舒服?」盯著手上的女人迷茫的眼、潮紅的臉蛋,原非凡用平靜的聲音問著。
「嗯……」漫哼著,南蟬難受地閉上了眼睛。
「你喝醉了。」原非凡直接告訴她答案。
「喝……喝醉……怎麼可能?我……我又沒……」驚訝,卻不足夠驚醒她暈眩的腦袋。
「你以為你剛才喝的那三杯是什麼?茶嗎?」這酒雖然極易入喉,後作力卻很強,以她方纔那種喝法,想不醉也難。只是原非凡也沒料到她竟醉得這麼快。
南蟬的身子熱得難過、頭暈得難受,甚至連她的意識也開始處在飄飄渺渺的狀態中。
神智迷亂間,她似乎感覺到自己被抱了起來,感覺到一個寬闊結實的胸膛──她知道她靠著的胸膛是屬於那個男人的,她極力想睜開眼睛,卻是怎麼也鬥不過席捲而來的醉意……
她竟然喝醉了!
她醉到分不清夢境或現實,所有意識彷彿飄浮在雲端裡……
她的身體,似乎被一股力量包裡住,她不舒服地掙動著;那力量乍地輕柔了下來,可那種柔而牢密的包裡,卻仍讓她知道她還在它的掌控中。
恍恍惚惚間,她看到了一雙彷彿是天地間最冰冷、也是最灼熱的黑色眼睛,似乎,她狠狠皺起了眉,搖頭只想躲過那樣催眠人的眼;也似乎,她沒有成功,因為那一雙惡鷹的眼睛仍緊緊攫著她……
恍恍惚惚間,她似乎伸手向嵌著那雙眸子的臉龐,而那男人的臉龐也似乎閃現出了一抹笑……接著,那張帶笑的臉龐欺近她,她的唇倏然被霸氣地佔據了……
似幻似真,那男人在她身上製造出一波波的熱潮,而她只能不斷地閃躲、喘息…………直到她的意識終於被黑暗覆蓋;那個男人的氣息、那個男人的低沉喃語,卻已經深深烙印進她的身體、靈魂裡……
亥時。
男人,聽到了沉重的叩門聲,原本寫滿濃烈慾望的眸光一凝,看著昏睡在他手中跡近未著寸縷的美麗女子,原非凡在眨了下眼的那一剎後,眼神已然恢復了泰半的清明。
將她放回枕上,挑出羽被覆住她雪肌無瑕的誘人軀體;原非凡在披上外衣、闊步向大門走去前,仍俯身縱容地封住她微啟還迎的朱艷紅唇。
「你以為……我還會放你走嗎?……」
☆ ☆ ☆
黑夜方盡。
微微曙光透過敞開的窗,灑進這間奢華舒適,並且充滿陽剛氣息的寢房裡。
此時,一抹淡灰色的人影俐落靈巧地閃進這間寢房內,然後悄悄地移到內房那張垂著薄帳輕紗的大床畔。
小心翼翼將紗帳掀起,只見雪白柔軟的床上赫然臥俯著一名香肩微露出羽被、烏絲披散、雙眸緊閉的絕色女子……
只有她?
灰衣人乍見床上不見該在的男人時,心一驚!沒放出手中原本欲下的迷魂香,正待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時,床上的女子突地逸出一聲呻吟──
驚覺不妙,灰衣人趁床上的人未清醒,趕緊放下紗帳,轉身遁走。
矇矓中,似乎有一抹灰色的影子閃過,床上的女子張開眼睛的第一個影像和意識,使她不自主地轉頭,透過薄帳,她隱約看到那抹灰影疾速飄離,然後消失……
即使只是一剎那的時間,那抹影子卻帶給她某種熟悉的直覺。
那是誰?!
額際傳來的抽痛同時引發她感到一陣噁心──南蟬倏地清醒了!
睜大眼睛盯著她置身的陌生空間,腦子裡一堆亂七八糟的記憶也跟著蜂擁而出,而光這些凌亂的畫面片段就足夠教她心慌意亂了,更何況當她抗拒著顯然是宿醉後抽痛的腦袋,費力地從床上翻身坐起時,滑落的被子使她身子一涼!
猛然一個低頭,看到只著一件褻衣的自己,心裡的慌張更甚了!
天!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南蟬的腦子現在全混亂成一片,她還不敢去回想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將被子緊緊又蓋回身上,視線慌忙地在四周尋了一下,她立刻在床邊的地上看到了自己的衣服。
怕極了被人撞見她衣衫不整地出現在這個陌生的房間裡,顧不得羞赧與不安,她仔細傾聽了四周的動靜後,咬了咬牙,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彎下床、抓到了被丟在地上的衣服。而就在她趕忙要將衣服穿上時,前面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
南蟬的心跳倏地一窒!
一陣輕巧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南蟬抓緊了被子、屏住了呼吸,直到她看見了一個她熟悉而信任的影子出現,她才鬆了口氣。
「站住!別再過來!」她開口阻止了來人的動作。
將捧著的一盆水放下,青兒放輕了腳步走到床邊,正要掀開紗帳看床上的人醒了沒,不料裡面突然傳出了聲音,她不由得被嚇退了好幾步。
「唉呀!姑娘!原來……原來你已經醒啦!嚇我一跳……」青兒安撫自己地拍了拍胸口。
不准她接近,南蟬趕緊動手將自己的衣服穿上。
「你……怎麼會來這裡?你知道我在這裡?!」
這裡,是墨樓,是原非凡的房間。南蟬剛由青兒的口中探出來,而對於她在原非凡的房間出現,這丫頭卻仍一派自然的表現,比起來她反倒顯得極度尷尬與懊惱。
該死!她只記得在喝下那三杯水後沒多久,她的頭就開始發暈,而接著下來的記憶……一片模糊!
她模模糊糊地記得似乎被人抱著走、似乎感覺有一雙炯黑灼人的眼睛一直凝視著她,之後……
之後到底還發生了什麼事?!
任憑南蟬想痛了腦袋,也依然想不起來原非凡到底曾對她做了什麼,而光是從她幾乎未著寸縷地在「他的」床上醒來的線索一路探尋下去,她還能怎麼想?
「是宮主方才派人來通知小婢過來這兒伺候姑娘的……」青兒笑瞇瞇地上前替一腳步出帳幕的南蟬披上大衣。「其實昨夜姑娘沒回伴墨園,小婢就猜定是宮主將姑娘留下了。」
南蟬皺深了眉,旋風似的加快腳步往外走,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
天!在她們眼中,她到底是什麼?是隨隨便便一個陪原非凡過夜的青樓妓女嗎?
不!她不該在乎!她該在乎的是原非凡是不是決定放她罷休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4:29
墨樓和伴墨園之間有一個連接的月形門,所以南蟬要回伴墨園並不需要經過墨樓的大門。而就在她匆匆走出原非凡的寢房要回園時,大門方向傳來的喧鬧聲卻讓她忍不住佇足。
微凝神,她聽到了其中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
「姑娘,怎麼了?」跟在她後面跑得氣喘吁吁的侍女青兒,好不容易才跟上她,卻見她蹙眉看著前方,不禁感到奇怪地問。
南蟬抿了抿唇,不再理會前面的動靜,轉身就要走。可就在這時,一陣促急的腳步聲已經往這裡來了。
「喂!你……站住!」一個不容人置疑的尖脆聲音伴著疾跑來的腳步聲在南蟬身後響起。
知道自己就是那個「喂」,南蟬卻仍繼續往前走,把那命令她的話當耳邊風了。一早醒來迎接她的事實已經夠她心浮氣躁了,要再加上這位突然又冒出來、來勢洶洶的大小姐,她的心情就更惡劣了。
顯然被南蟬的目中無人激得怒氣更上揚,那個翠粉衣衫的俏麗女子突然快步上前,並且揚手就往南蟬的臉上甩──
「啪!」一聲脆響,週遭的空氣也跟著乍然僵凝,所有人皆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出手的翠裝女子及被她打了一巴掌的南蟬。
也意識到自己的衝動,翠裝女子面色一變卻又立即恢復高傲神態地睨著眼前的女人,可下一刻,她驚惶了!
因為,有一把銳利的刀子,正緊緊地抵在她的脖頸上──是南蟬。
因為沒想到她竟會動手打人,所以南蟬才措手不及地被她甩到臉。火辣而刺痛的感覺迅速蔓延,南蟬狠狠一咬牙,驀地伸手抓到一旁護衛繫在腰上的刀,毫不在意會有什麼後果,她將刀架在翠裝女子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被她威脅十足的舉動嚇了一跳,尤其是那個猝不及防地被拔走刀的護衛。
「你以為你可以隨便打人?!」南蟬寒怒著臉。
翠裝女子──武萱萱,從小到大沒被人架著刀子這樣威脅過,可驕傲大過於驚懼,她不相信這女人真的敢對她動手。
「我就是要打你,怎樣?!」武萱萱昂起頭。「在這裡你是什麼身份、什麼人?充其量不過是宮主抓回來的奴婢!哼!你就殺了我試試看哪!」
南蟬握刀的手穩重如山,冷冷地看著她。
青兒怕她真的動手,緊張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而那兩名守著墨樓大門卻阻擋不住武萱萱衝進來的守衛也唯恐出事地緊盯著兩人。
氣怒歸氣怒,南蟬卻也不致昏了頭。一揚眉,她突地出手如電地甩還武萱萱一個巴掌,接著不顧旁人錯愕地丟下刀子轉身就走。
一直到她快走遠,武萱萱才如夢初醒地驚跳起來。
「你竟然……竟然敢打我!站住!你給我站住!不准走……」熱辣的痛楚和強烈的屈辱使她怒衝上前,恨不得剝了南蟬的皮。
兩名守衛立刻閃身擋在武萱萱前方,不讓她靠近南蟬。
「你們為什麼擋著我?走開!」闖不過兩名守衛這關,武萱萱不由驕縱氣忿地指責他們。
而此時,南蟬早已經遠離,消失在她的視線裡了。
兩名護衛搖著頭,堅決不讓她再前進。
「萱姑娘,奉勸你一句話──就算南蟬姑娘只是宮主抓回來的奴婢,你也最好別招惹她。」其中一名守衛好心地提醒這位連武刑堂也管不住的刁蠻千金。
「你說什麼?連你們也幫著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武萱萱凶霸霸地瞪著他。
平日她要進來墨樓,只要跟守衛通報一聲,他們就會放行的;沒想到今早她想到這兒找原非凡,他不在也就算了,她想進來,這兩個頑固的守衛卻說什麼也不肯讓她進入,只說是宮主命令不准任何人進到墨樓裡。這樣一個反常的舉動勾起她的好奇心與猜測,也更加深了她非進來不可的決心,只是沒料到的是,她一進來便看到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竟然在墨樓出現,而且還披頭散髮、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武萱萱再次對她燃起了妒恨交加的怒火。尤其是她竟打了她一巴掌,而旁邊的守衛又不知死活地加上這些話之後──
「我們非幫不可,因為宮主在意她!」
☆ ☆ ☆
「呼!那個萱小姐竟然對姑娘下手這麼重……」
一回到伴墨園,青兒就著急地找來藥草替南蟬已然紅腫半邊的臉蛋敷上。心裡替她喊疼,嘴上也忍不住埋怨起武萱萱。
鎮著冰涼的藥袋,刺痛一下子減輕很多。南蟬看了為了她忙得團團轉的青兒一眼,早已平靜了下來。
「我不也還給了她!」
青兒轉到她身後替她梳著發,想起方才武萱萱挨打的那種錯愕表情,也不由瞇著眼笑。
今天肯定是多事之日!
半刻鐘後,南蟬躺在熱氣蒸騰的浴池裡,心思起伏不定。
發現自己身上多了幾處淺淺的瘀痕,那樣醒目、曖昧,讓她不禁難以克制地全身發燙起來;即使對昨夜發生的事她仍然記憶不起來,可是她的身體、她某種殘留下的意識卻清楚地告訴她,那個男人曾在她身上印下他的存在的事實……
呻吟一聲,南蟬閉上眼睛,將自己完全沉進水裡。
原非凡,那個無情的男人、冷血的惡魔,為什麼她的心會為他悸動?為什麼她的身子會為他發燙?
討厭!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就算她的心有了依戀,也不該是他……不能是他啊!
可該死的,她偏偏左右不了自己的心。
蝶兒的生死未卜、南家的大仇未報,而她竟輕易被一個男人控制住身心,並且逃脫不得……
就在她思緒翻騰雜亂、心情煩惡之際,冷不防地、毫無預兆地,她只覺雙肩一緊,接著,一個讓她無從抗拒的強大力量將她從水裡捉提了上去。
南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下一剎她的上半身已經離開了水面,薄涼的空氣立刻侵襲她的肌膚。
她大驚失色地睜開眼,一張俊美的、帶著邪魅淺笑的臉龐就這樣出現在她眼前…………南蟬一呆,接著意識到了什麼。
倏地,一陣熱浪沖上腦門,她驚叫著、用盡全力推開他,然後迅速將自己又沉進水裡,只露出一顆頭;又驚又羞又惱地仰首瞪著不知何時進來,坐在浴池畔的男人。
「你……你是什麼時候……」心跳如擂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原非凡一對如刃的目光直盯在她臉上,突然地,他伸手攫住她的下頷,並且俯下身逼近她。
南蟬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駭,想推開他的手卻擔心讓自己洩了光,於是她也只好咬著下唇僵硬地與他對視。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這像是被打的痕跡……」原非凡開口,聲音低沉,並且教人不寒而慄。
微腫帶紅的印痕在她雪白嬌嫩的臉上顯得相當突兀,讓原非凡想不發現都難。
這女人,被揍嗎?在他的羽翼下,竟還有人敢動她?原非凡的神情陰沉著。
這男人,不可能是關心她吧?瞪著他冷漠的臉,南蟬馬上甩開這不可能的念頭。她試圖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平穩。
「可不可以請你先出去,等我換好衣服再回答你的問題……」
「你可以邊換衣服邊回答!」原非凡的眼睛眨也不眨。
「你……」南蟬又惱又羞,卻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說。」原非凡的聲音突地異樣地輕柔下來,連眼神也帶著點蠱惑。
一向習慣對抗他的森冷、冰寒,反而他一旦出現這種尚可稱之為溫和的表情,南蟬對他的抵抗力就莫名其妙被削弱……真是該死!
「我是被打了一巴掌!如何?」她承認了。盯著他惡魔般黑沉的眼,腦海裡突地浮現昨夜發生的事,不自禁地,她驟覺一陣臉紅心跳。怕被他敏銳的眼睛看出什麼,她慌忙地移開視線。
凝視她臉蛋上驀然浮現的淡淡紅暈和倉皇不定的視線,原非凡的神情乍有詭譎。
「是誰?!」
低眸看著他的手掌,就是不看他的眼。南蟬努力不去回想。
「不管是誰……我也沒讓她佔到便宜!」她突然好奇:「你問誰要做什麼?替我教訓她嗎?」最後一句她的語氣是譏諷的。
猝不及防地,原非凡雙掌探入水裡,在她的驚呼聲中將她的身子由水裡撈了上來。
南蟬,也沒機會看清楚原非凡的動作,就這樣濕淋淋、赤裸裸地被他撈離浴池、抱起──恐怕世間沒有什麼比她現在的處境更令人羞憤、不安的了!
雙手緊緊環住自己,動也不敢動。南蟬緊咬著下唇,羞憤的淚水幾乎就要奪眶而出。
「你是黑翼宮主要的女人,你的身體就是我的,而你身體上的每一吋肌膚也只有我才能碰……」原非凡的聲音從上頭落下,含著某種詭謎的情調,而這樣霸道的佔有宣辭,聽在南蟬耳裡,更令她備感羞辱。
「我的身體是我的!就算你是黑翼宮主,也只是個趁人之危的小人!你──放開我!」不顧在他懷裡赤身裸體的羞澀,她惱恨地伸手要推開他。
這女子,不知道她這樣不安分的動作,足以挑起男人的慾火嗎?
「我該讓你知道,我從來就不是個君子!」原非凡帶著不懷好意的冷笑,低頭便侵佔她的唇。
大驚,南蟬扭頭想躲,卻只是更加深他掠奪的舉動。
糾著她的唇舌,蠻橫地給予她他的氣息、他的溫度;不讓她退縮,他深入她的唇腔牽觸、探索。而她,竟漸漸失卻了抵抗的能力,甚至連身體的某一點也被他勾燃起莫名的異樣火熱……
不自覺地,她攀著他的脖頸,以便能更迎合他的撫觸、他的吻;她的意識逐漸迷失在他在她身上撒下的魔咒裡,直到一陣冰冷猛地驚醒她──
意識霎地一醒,睜開眼,她發覺自己正躺在地上,而半壓在她身上的男性軀體是原非凡。
他……他正埋首在她赤裸的胸前……
無名喜悅的戰慄和羞駭同時襲向她,她低呼出聲,猛地伸手推開他,然後翻身要爬起來,只是她沒能成功──
一具火燙偉碩的軀體,從後方結結實實地壓制住了她,強大的力量,讓她絲毫動彈不得。
南蟬的心猛跳著,跳得狂烈、跳得凶野,而她的思緒在這剎那間也只剩一片空白。
男人熱烘烘的喘息隨著低語在她耳畔拂擾著詭異勾心的騷動。
「真奇怪,我現在……不只想得到你的身體,也想得到……你的心……」
南蟬思考能力恢復得遲鈍,而她的意識卻有著想推開他、又想接近他的矛盾。
「我……絕不向你屈服……」她明明很堅決的,可為什麼她的聲音聽來卻一點魄力也沒有?!
要她的濃烈慾望還在,只是他這次又是打算像昨夜一樣暫時放過她。昨夜沒要她,是因為他沒強暴昏睡中的女人的癖好;而現在放過她,是因為他要她的心甘情願…………
原非凡不排斥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要了就是要了。如今他要得到這女人完整的身體,和她完整的心,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決定。不少女人都有能力勾起他的情慾,不過卻還沒有女人能勾起他的佔有慾,除了她──這個叫南蟬,倔強得、桀驁得不肯輕易服輸的女人!
嘴角一扯,原非凡突然低頭,壞壞地張牙輕囓著她小巧圓潤的耳垂,如願地察覺到身下的嬌軀掠過一下顫悸,他的心竟也湧起某種類似憐愛的異樣情緒。
耳朵的敏感地帶被噬咬了那一下,南蟬差點驚跳起來。而就在她忐忑不安他的下一步舉動時,她驀地察覺壓覆著她的重量減輕了,接著她的腰際一緊,她被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攔抱站起。
南蟬才站好,驚羞地、徒勞地想遮住自己未著寸縷的身子,耳畔就聽到原非凡傳喚來人的命令聲。
下一段時間裡,南蟬恨不得可以挖個地洞鑽進去──
顯然一直在外面待命的青兒,一聽到原非凡的聲音立刻跑進來,在他的命令下開始為她穿戴上衣服。
而在這當兒,他就坐在一旁看著。那眼光,灼熱得似乎要將她燃燒。她的反抗得不到響應,他根本不讓她有隱私的空間;於是她最後所能做的,就只有背對著那雙灼人的視線,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了。
終於,重新面對原非凡,南蟬兩手緊握成拳,咬牙切齒著。
「現在,你可以離開了吧?!」
從舒適的軟榻上站起來,原非凡一跨步便立在她身前,而屬於他的獨特的男性氣息也盡悉向她的感官侵襲而來。
原非凡低頭,幽深黑澈的眼迅速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她因著生氣而紅酡的臉上。
「我還是喜歡你不穿衣衫的模樣……」他的眸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火焰。
一豎眉,南蟬幾乎想也未想地揮拳向他。
似水如火的眼只眨了一下,原非凡不經意似的抬手,卻精準地擋住她的拳,並且張掌就將她的手完全包住。
南蟬錯愕地又擊出另一掌,沒想到它竟也遭受到相同的命運。
原非凡抓著她的雙手輕輕一扯,讓她幾乎貼著他的胸膛。他的眼睛對著她的眼睛,神情突然犀冷了起來──
「你,還沒告訴我,打你的人是誰?」他突兀地又回到之前未解的問題上。而他的語聲,也同樣犀冷。
南蟬有一陣驚愕。不相信他竟還記得這事。這代表什麼?關心她?或者不容許他的「東西」受到損傷?不知怎的,她的心泛上一抹酸澀,因為知道答案是後者。
「你為什麼要知道?被打的是我,這是我的事,我有能力為自己討回公道,你還想做什麼?」她只是感到一股忿怒要宣洩,而對象是他或是任何人都可以。她用力地想掙開他的手、掙開他的制箍;掙開他在她身上撒下的天羅地網……
她突然覺得好累!因為一直對抗他,一直對抗他這個一寸寸掠奪她的思想、她的心的男人;到了最後她甚至得對抗自己,對抗自己的退縮、對抗自己的淪陷……
捉住她的手有若鐵環,原非凡不容她的掙脫。定定凝睇她混合著激動、忿怒和受傷似情緒的眸一眼,他突地轉頭看向侍立一旁的青兒。
「你說!」
雖然只是那麼一瞥,青兒卻仍被他精銳森寒的眼光嚇出了一身冷汗。
「稟……稟宮主!萱……萱小姐……一早闖進了墨樓……剛好和姑娘相遇……她……」青兒一想起之前武萱萱跋扈的模樣不由忿忿了起來,說話也就不覺大聲起來:「她一看見姑娘竟然莫名其妙就出手打了她,這事兩位守衛大哥也看見的……」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5:09
6.
現在,在整個黑翼宮裡沒有人不知道宮主原非凡正獨寵著一名來歷不明的姑娘;一名美麗無雙、卻也英氣燦發的奇妙女子。連一直跟隨在原非凡身邊的大總領靳顧風、護衛浪不平等人也從未見過何曾有女子被他這樣霸道地挾持回宮,卻又受到如此特殊的對待……
光不說原非凡的身份,僅就他俊美無儔的外貌,即使他天生冷漠邪傲也足以吸引不少姑娘們的傾心愛慕,甚至想盡辦法要引起他的注意、得到他的眷顧,而沒想到這位被他捉回來的女子非但對這旁人求也求不來的機運顯得十分不情願,還用盡方法想逃;當然,沒有人敢讓她得逞!除非是那個人不想要項上的腦袋了。
聽說,她曾救過原非凡;聽說,她曾被懷疑是紅梅谷派出的奸細。
她被允許自由在宮內各處行動,卻絕不被允許走出宮;原非凡不曾將她的身份定位,卻讓她住進了伴墨園,一個離他的羽翼最近的地方。
這女子,這名喚南蟬的女子,於是在黑翼宮裡成了最微妙而特殊的存在。
即使,原非凡不曾下過明確的指示,但眾人都很清楚地知道,這名女子碰不得、也惹不得的,可偏偏,就有人不服氣地惹了……
經歷了那飽受驚嚇羞辱的一早,南蟬趁原非凡被神色匆匆的屬下請走,她便也不准青兒跟著她,獨自離開伴墨園。她需要好好透口氣,而最好,她不要再見到任何一個黑翼宮的人!
天晴地朗。
經過了樓閣屋舍,南蟬已經不在乎那些頻頻對她投以好奇、探索眼光的人了,她自顧自地往後山走去。
古木蒼翠、松濤陣陣的山林秀色多少使她的心情舒暢起來,即使沿途或明或暗仍有巡山的黑翼宮守衛的蹤影,她還是不改繼續往上走的念頭,直到她終於走到了盡頭。
峭壁如鏡,懸崖萬丈。
一如以往,南蟬就喜歡站在這上頭。再往前一步便是深淵直洩,崖上的狂風吹得讓人有將臨風而去的錯覺,而眼前是壯闊的天地和美麗的峰巒起伏……
從這裡跳下去,大概是逃離黑翼宮、逃離那男人的最快快捷方式了──如果她當真不要命的話!
南蟬深深地吸了口氣,面對著群峰坐了下來。
有好一會兒,她就什麼也不想,任憑腦袋一片空白,單純地看著眼前疊疊翠翠的山峰,感受吹拂在身上的陣陣強風。
然後,片片段段的影像開始又浮現了──它們,可不會放過她。
大火中的家園、倒在血泊中的親人、嬌弱無依的妹妹和仇人那可恨的嘴臉……
南蟬的血脈乍地沸騰起來了,她再不能平靜。
所有思緒一古腦兒湧上來,而這些雜亂的、激動的念頭裡,甚至有向原非凡求助的主意……
南蟬微微屏住呼吸,排開紛亂的雜念,捉住了靈光乍現卻又不可思議的一點──向原非凡求助?!
這念頭,她不是沒有過,只是她的自尊、她的驕傲,每每讓她輕易地否決了這念頭,而現在,這令人洩氣卻又顯示極端可行的念頭再度浮現,她該膺從嗎?
腦海裡再度出現今早浴池的那幕景象,她的臉頰乍地一陣火燒的躁熱,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般的聲音。
天!她怎麼能……她怎麼能向那男人開口?!
而且……南蟬甩著頭,試圖把那令人羞澀的景象甩出腦海,冷卻自己。而且他把她當成什麼?!
抬頭望著清澈得像山泉的天空,她的心,卻突然漸漸瀰漫上一層冷意。
隱在暗處的黑翼宮守衛,從南蟬一踏上這裡便半刻不敢鬆懈地緊盯著她,唯恐她一個不小心地出事,尤其在她那樣靠近懸崖邊時,他們一顆心也幾乎是懸在半空中,甚至緊張地想衝出去將她拉回來;誰也不敢想像,在宮主命令不許讓她出一絲差錯的情況下,她若真在他們眼前有了差池的後果!所幸她稍後就在離崖邊遠一些的草地坐下,他們這也才跟著鬆了口氣。
那在崖頂上衣袂隨風飄的背影很美,彷彿欲隨風去的仙子似,守衛們竟也不由瞧得癡了;而那影子一直不曾轉過身來,更是幾乎動也不動!
日頭,漸漸西斜。
山風轉冷,而那纖纖的身子幾乎已經在崖頂上坐了一天、吹了一天的風,連守候的守衛們也覺得不可思議與不安了。就在此時──
崖上纖美的嬌軀突然晃了晃,接著向後倒下……
大驚失色的守衛不約而同呼喝一聲,在她倒下的同時立刻衝了出來。
☆ ☆ ☆
被抬著回伴墨園的南蟬已經引起一陣大大的騷動。
剛出宮歸來的原非凡才回到墨樓就聽到鄰近的伴墨園傳來鬧烘烘的聲浪;而浪不平適時傳給他的訊息讓他冷斂了眉,步伐一轉,倏地又往外移。
伴墨園。
古大夫已經被請來替南蟬診脈。而原非凡的意外到來,使屋裡的氣氛霎地肅靜下來。
原非凡掀起紗帳,又放下。只消這一剎,就足夠他瞧清楚床上女子雙眸緊閉、面色蒼白的模樣。
「怎麼回事?」他直視古大夫,沉問。
「受了風寒,似乎又滴水未進才會受不住昏倒,等會兒就會醒的。我已經開了藥方讓他們下去煎了……」古大夫的神色間似乎有些猶豫。
原非凡挑起眉:「有話直說!」
摸了摸白鬍鬚,古大夫這才遲疑地道:「其實也沒什麼大問題,只是覺得南姑娘的脈象似乎有一點古怪而已……」
「古怪?!」明白他的謹慎,原非凡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搖搖頭,古大夫也有些不確定。
就在這時,帳內傳出了一絲動靜。
意識才稍微醒來,南蟬就覺得頭痛欲裂、口乾舌躁,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那張熟悉的男性峻嚴面孔一剎那就佔據她的視線。突然。她的心又冷又熱了起來。
她被扶起來,接著嘴裡被灌入了甘霖似的水。直覺渴,她就著他的手,大大地喝了好幾口。等她喝夠了,那杯空了的茶杯被放回;而那只撐著她背脊的臂膀一緊,她整個人便無處可躲地被押進那具寬闊結實的胸膛裡。
可只那一下,她還來不及察覺那胸膛的溫度便稍稍被扯離。而這距離是因為那胸膛的主人要探下了頭,對她施以懲罰──她還頭昏腦脹之際,她的唇就被狠狠封住。
熾熱而帶著狂暴的吻抹煞了她才清醒的意識,直到她幾乎不能呼吸、差點又要昏過去時,她才被放了開來。
軟軟地倚在那具也在劇烈起伏的胸膛上,南蟬喘息地呼吸著終於得來不易的空氣,而她的思緒也漸漸在回復清晰……
總算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事,南蟬的心緊縮著。伏在他的胸前,偷竊似的聽著由裡面傳來一聲聲節奏平穩的心跳,不知怎麼地,她不能動了。
原非凡沒想到這讓他擄劫來的女子,病弱般的溫馴可人竟能勾起他前所未有的憐情惜意……如果他這種不易悸動而脆弱的情緒,一生中只能被這女子挑起,這代表,她已經成了他的弱點。而他一直以為,沒有女人能成為他的弱點……
原非凡驀地轉過頭。
丫鬟正端著冒著白煙、熱騰騰的一碗藥進來。
「宮主!姑娘的藥來了!」
在丫鬟的驚詫表情中,原非凡已經伸手將她端著的藥碗接下。
而南蟬在同時間也猛然察覺自己的失常,侷促且羞怯地推開他的胸懷。搖搖頭想讓自己昏脹的腦子清醒些,不料一陣發暈的感覺反猛浪地襲上,她忍不住扶著頭,呻吟出聲。
「喝下!」就在這時,一匙泛溢著濃烈藥香味的黑褐汁液直湊到她的面前。
低調冷淡的嗓音仍是南蟬聽慣了的,只是不知是因為她頭發昏了,還是怎麼了?怎麼這依然沒啥溫度的聲音,如今她聽來竟有了異樣安心的感覺?!
南蟬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而原非凡也盯視向她,神情詭秘莫測。
心漏跳了一拍,南蟬的視線下移,瞪著他持著湯匙在她眼前的手,總算奇怪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我……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你……也在這裡?!」她皺皺鼻:「這是藥?為什麼要我喝藥?」
不等原非凡回答,南蟬想起來了!她該在後山的崖頂上的,為什麼會變成在自己的房裡……而且連這男人也在?他不但趁她莫名其妙之際偷襲她,接著還要餵她吃藥?
「如果你不想要舒服些,這藥可以拿去丟掉。」原非凡給了她選擇。
被他這麼一說,頭暈且伴隨的陣陣冷意造成的不舒服效應,似乎又加強了些。南蟬抬眼看了看他,終於決定暫時屈從。
「我喝!」不肯在原非凡面前表現出軟弱,她伸手就要取過他手中的藥。
原非凡沒加諸阻力,放手任她取走。
坐回椅子,凝視著床上皺著眉喝藥的絕色女子,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但神情卻顯得遙遠而深沉。
感受到他沒稍刻離開她身上的強烈眸光,南蟬努力平穩著波濤洶湧的心緒,專注地喝著手中的藥,直到她終於喝完了它。
丫鬟上來接過她手中的碗便退下。
深吸了一口氣,南蟬轉眸迎視向他,而初初那一剎,她的心跳還是被他宛若深無止盡的黑色眼眸打亂了。
「我以為黑翼宮的宮主應該有很多事要做,可是你卻在這裡……」她試著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這男人可恨且可惡的行徑上,而不是他惑人的眼睛。「你為什麼在這裡?!」她回到之前的問題。
「在崖頂上吹了一天的風,直到昏倒被人抬回來。那段在崖上的時間,你想了什麼?!」沒回答她的問題,原非凡冷然的眼睛瞬了一下,掠過了抹深思。
昏倒?!被人抬回來?!原來這就是她會在這裡的原因了……
南蟬顯得有一些狼狽。她只記得崖上的風、崖上的山雲,而她真的沒有自己是怎麼離開那裡的記憶。
「我在想……有什麼可以殺了黑翼宮主的方法……」她想了什麼?南蟬在崖上的思緒突然一古腦兒地湧回來,可她,卻偏故意要惹怒他似的迸出了這句。
「那麼,你想到了嗎?」原非凡一揚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的弧度。
輕易被他的漫不經心激揚起了抗逆,南蟬不馴地昂起下巴。
「你真以為沒有人動得了你?!」
「很多人想這麼做,只是至今還沒有成功……」原非凡突然緩緩站起,跨步至床畔。此時,他高大的身軀傲岸直立在她身前:「而我說過,你要成功的機會比任何人都大……」他俯首向她,俊臉上淨是邪冷。
壓抑下被他充滿強大迫力逼得欲往後退的念頭,南蟬硬是直挺挺地坐著不動。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是不放我走?!」
「你讓我等著想看……」再俯身,他燦黑的瞳已經逼近了她的臉。開口,他的氣息也充滿了掠奪性地侵向她:「你能用什麼方法殺死黑翼宮主。」
心一蕩馳,南蟬猛地一驚!不自禁地想要退離充滿他迷咒的範圍;只是,她的身子才動,後路就已經被阻住了──
原非凡以幾乎不可能的速度伸臂在她背上,而這制箍不緊,卻很牢。
「難道你的腦子裡沒別的念頭,除了逃離我,還是逃離我嗎?」再次貼近她姣美仍透著蒼白的臉龐,他淡漠的聲音裡極不易讓人辨識出竟有一抹異樣的波動。
恍惚聽出了他聲音裡的異樣,南蟬的心莫名一悸,可她驀地驚醒,澄澈眸子漾著怒火對抗他的霸道專權。
「如果是你被人莫名其妙地抓住,又莫名其妙地關在這個大牢籠裡,你能不只想著要逃離嗎?」喘了一口大氣,而就算她狂了、亂了,也絕不肯承認還有另一種除了逃離他外的念頭──那種她愈來愈無法掌控的念頭、不該有的念頭。一層突然湧上來的痛楚,使她更迫不及待想逃離這裡、逃離他……
南蟬開始用力要推開他。
「我恨你!」她咬牙切齒地喊:「你一天不放了我,我就恨你一天!」
她還是鬥不過他──原非凡釘著她的臂膀宛若鐵環,她根本撼動不了半分──而隨著那痛楚同湧上來的是熱得燙心的液體。
懷中人已經明顯陷入半失心神的焦狂狀態。凝勾著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漾淚泛紅的眼,他的心緒,竟也大受影響。
「如果我要你恨我一輩子呢?!」他突地低低開口,語氣絲毫不帶強悍,卻含藏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堅定。
止不住泛湧上來的淚水,南蟬此刻又冷又累、又酸楚又迷亂,她已經失去了防衛自己的能力;而他的話更令她的情緒大震。
「你瘋了!」她猛烈地搖著頭。
一個堅實的大掌握住她的下頷,制止了她的強烈反應。
「你該記住,黑翼宮主從來就不是正常的人!」原非凡冷冷微笑,而攫著她的拇指卻以不可思議的輕柔拭去她滑下臉頰的淚珠。「有誰,在外面等著你,讓你非逃離這裡不可?」他定定凝視她的黑眸彷彿帶著催眠的光,而光的溫度降到了冰點。「楊行?是這個人嗎?」
「楊行」這名字突然從原非凡口中迸出,南蟬的腦筋也跟著轟然一響,臉色倏地更白了!
楊行!就算她追到天涯海角也非將他抓來碎屍萬段不可的人!若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家破人亡;若不是因為他,她和蝶兒也不會成了孤兒;若不是……今天她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
所有的情緒──悲傷、仇恨、忿怒、激痛,全在一瞬間湧上,並且漲到最高點。南蟬的胃耐不住一陣翻攪,她難受地想壓住它。
沒錯過她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當然更包括她最後不尋常的舉動,原非凡下顎繃緊,手指鎖上她的肩頭。
「怎麼回事?!」聲音裡摻進了一絲急切,他蹙眉。指尖感受到隔著衣衫的肌膚傳透上來的涼冷。
就在這麼短短的時間裡,所有不舒服的感覺似乎全部由身體的深處一下子爆發出來了!南蟬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推開原非凡,趴在床緣開始大吐起來,似乎非將胃的東西掏空才甘心般。
可她這一天下來,根本沒吃進什麼東西,所以她這一陣嘔吐,除將剛才喝下的藥汁全吐出來外,再沒東西可吐了,到最後她只能一直乾嘔著。她難受得直迸著冷汗,直等到這陣要命的反應過去,虛弱、發寒的感覺便又立刻緊抓著她……
為了南蟬這一陣突如其來的狀況,古大夫又被原非凡緊急召了來;而丫鬟們也在屋裡屋外忙得團團轉。
南蟬躺在床上,偏頭怔望著紗帳外那個高大的背影和面對他的白髮面慈的古大夫。他們低語交談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可奇異地,就是傳不到她的心。她看著、聽著,而腦中意識似乎被什麼阻擋住作用,她完全無法思考,只覺得冷,愈來愈冷……
那個高大的背影突然轉過身來,然後走近;掀起了隔阻的紗帳,英俊的臉龐俯向她。
他的嘴角張合著,異樣低沉的語音振動拂過她的聽覺,可她完全無法理解他說的是什麼。她呆望著他,感覺到的只有他身上傳來的溫暖溫度……
她被強烈的原始感覺駕馭了。伸出雙臂,她抱住那溫熱的來源,想止息身上的冷。可同時,她眼前的一切光景也剎間暗下、消失……她失去了所有的感覺,包括男人身上的溫度!
☆ ☆ ☆
最初,當她有了意識時,她也開始有了「感覺」。
她感覺,她被困在黑暗裡。
黑暗裡,沒有聲音、沒有東西,什麼都沒有……
不知道這樣的黑暗過了多久,某些東西開始模糊地、緩慢地侵入……
光亮,首先一點一滴地滲透進這片黑暗;接著,聲音也加入了……
穿過了那道光源,她的眼前朦朦朧朧集聚出物體的形狀──
她醒了!
南蟬睜開眼睛,意識卻仍處在混沌的狀態,腦袋全然一片空白,她的視覺接收到了東西──沉在陰影中的白色帳頂。
然後,她的聽覺也吸收到了聲音……
轉動眼珠子,視線跟著偏向聲音的來源。於是,她看到了一張臉,離她很近很近的一張臉,而那聲音出自這張臉的主人吐納出的平穩呼息。
她的心,似乎是從看到這張臉之後才開始跳動。極自然不過地,她想仔細看著這張令她心動、油然眷戀的臉龐,可她才半轉過頭,只這麼輕輕動了一下,這張俊臉上原本緊閉的眼睛突地悄無聲息地張開來了。
那雙宛若一泓黑色深潭的眼眸驀地攫住她,而其中迸射出的熱焰讓她才初醒的心猛悸,不自主地閉上眼睛。
「不准再昏過去!」
一陣滿含警意味的的低冷語聲在她耳畔響起。
在這樣無可抗拒的命令聲下,她慌地立刻又睜開眼。於是,她又接觸到了那雙深黑的眸,只是此刻那雙眸已經恢復了沉靜無波,彷彿方纔的灼焰不過是她的錯覺。
半臥起身,專注凝視著她。一會兒,他終於放鬆了面部的肌肉,一個近乎溫柔的表情浮上了他的嘴角。
他低頭,在她的唇上輕觸了一下。
「除了你,還沒有哪個女人能讓我嘗到這種該死的等待滋味……」
☆ ☆ ☆
自從在原非凡的懷裡睜開眼,南蟬又昏昏沉沉、睡睡醒醒了好幾回。
時間對她來說沒有意義,她只是醒了後,被灌著喝下苦苦的藥,接著又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而在這段時間裡,她還不知道黑翼宮曾因她大亂,更因此牽扯出了她想也想不到的事。
南蟬清醒著的時間愈來愈長,她也記憶起她陷入黑暗之前、她和原非凡的爭執、她製造出來的混亂……
昏迷了近九天?!
怎麼回事?接著她竟足足昏迷了九天,一直到那夜才醒來?!
服侍她的丫鬟似乎受了吩咐,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守口如瓶;至於她會知道自己昏迷的事,還是原非凡現在唯一肯讓她知道的。
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幾天,而她也由原本的虛弱不堪逐步在恢復足夠下床行動的氣力了。繼上回被紅梅谷的人刺了一刀,她又一次陷入莫名其妙的慘境──而這史無前例的兩回,都跟黑翼宮有關係!
即使她能下床了,卻仍被限制走出房門。
南蟬實在很想出去外面透透氣,可屋裡的丫鬟,加上門外站了兩個守衛,根本不允許讓她有這樣的舉動發生。想當然耳,這一定又是原非凡的命令!
該死!她已經受夠了他不許這個、不說那個的命令了!
在屋子裡練了幾步路,疲憊和虛軟很快就襲向她;她也清楚以自己現在的體力還真的沒辦法走到外面,或許他是對的,可她偏就是討厭被「囚禁」的感覺。
看南蟬終於肯放棄走動地坐下來,一旁提心吊膽的丫鬟也忍不住鬆了口氣,趕忙上前又是遞茶水、又是替她搥搥肩的。
「姑娘,大夫不是要你先把身子調養好,別急著下來走嗎?你還是躺回床上多歇息歇息吧!」眾所皆知,南蟬現在是宮主寵愛的人,丫鬟可不敢稍有大意。
南蟬搖頭,突然若有所思地望了四週一眼,最後轉身面向這丫鬟。終於想起奇怪的地方在哪裡了。
「青兒呢?怎麼我一直沒看到她?」
從她住進這裡,隨身跟著她的一直是青兒,可似乎從她醒來後就再沒見過青兒那丫頭的蹤影,連跟著她的也換了如今的丫鬟,所以此時忽然想起她才感到有些奇怪──她是習慣了那吱吱喳喳的熱心丫頭了!
原本笑臉迎人的丫鬟一聽到南蟬突然提起了青兒,笑容竟不自在地僵了住。
「青兒?!……」丫鬟眨著眼。「呃,姑娘……想見哪個青兒?」
「難道宮裡有很多丫頭都叫青兒嗎?」注意到丫鬟突然變得不自然的表情,南蟬沒想太多,只是疑惑地挑挑眉。
丫鬟忙不迭地點頭,可一想,又趕緊搖搖頭。「也不是,是因為……因為宮裡的人多,小婢也不清楚姑娘說的青兒是哪一個……」
「是嗎?」南蟬心想,這倒有可能。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恍惚有種古怪、不舒坦的感覺。
之後,南蟬又喝了丫鬟端上來的藥。
接著不久,倦怠感已經迫不及待找上她,敵不過漫天襲來的睡意,她的意識再度陷進夢境裡。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6:07
7.
火焰沖天。
她就呆立在正被無情的烈火焚燒的大宅前。
模糊的黑色影子不斷在著火的宅子奔進奔出,哀慘的號叫聲、灼燙的熱浪開始將她的血液沸騰……
她怎麼會在這裡?這是……她的家!
什麼意念突然在催促她,她猛地舉步要往屋子跑,可就在這時,宅子、人影消失,眼前的景象瞬間一變──
蒼翠茂密的山林,她在裡面跑著;山林似乎永無止盡,她不停地向前跑,焦躁地想跑出這裡……
突然間,一個細弱的影子出現在她前方。那影子回過頭來對她一笑,便也開始向前跑。
她大喊著她的名字追上去,可不論她怎麼跑,就是追不上那影子……
下一剎,景物又一變,那個影子已經站在狂風呼呼作響的懸崖上,神情哀淒地看著她。
又悲又喜地要向那影子接近,沒想到她才一跑,一陣冷不防的狂風吹過,她就這麼硬生生地看著那影子被吹下懸崖……
姊姊!救我……
「蝶兒!」她悲痛激動地狂喊出聲。
南蟬驀地張開眼睛,醒來。
一時之間,她還有些發愣地望著眼前彩霞滿佈的美麗澄空;她的意識還殘存著某個模糊的身影,而她的心,也隱隱在抽痛。
怎麼……怎麼回事?
微微的和風拂來,她突然打了一個寒顫。可立刻地,某種溫暖的物體籠覆上她。
南蟬只覺心神似乎在乍然間被敲醒了。她垂眼看到了身上蓋著的大氅,而一轉頭,熟悉的臉龐映入她的眼,所有迷惑也同時湧上。
「你……我……怎麼會在這裡?」她的聲音聽來顯得無力又軟弱。
她發現自己竟是在綠柳低垂、碧波蕩漾的地方醒來,而不是在房間的床上。她認得,這裡是位在墨樓後的小湖;更令她又驚又赧的是,她身上靠著的正是墨樓的主人──那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敏銳地感受到包圍著她的是屬於他的男性氣息,她立刻就有逃離他遠遠的念頭。只是她才想從他溫熱燙心的懷裡起來,橫在她身上的臂膀,力量突然一緊……
「你,夢見南蝶嗎?」原非凡的聲音驀地在她耳畔低低淡淡地響起。
而南蟬,在聽到他突然提起的名字,心神猛地一陣激烈的震盪。再顧不得仍在他懷裡的事,她立刻轉向他,對上了他的眼。
「你……你怎麼會知道南蝶?」此刻,她驚疑不定。
原非凡的大掌向上移,裡住了她的後腦勺。他沉沉靜靜地凝睇著她雪白裡透出一抹異樣紅潮的臉蛋。
「我當然不止知道南蝶……」
他丟了一個懸疑給她。
南蟬又驚又急。一咬牙,不自覺地捉住他胸前的衣襟;她知道,他不可能無緣無故提到南蝶。他到底知道了什麼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事?
天!她快急瘋了!
原非凡,當他想知道時,他就已經知道所有的事。
那一天,南蟬在他手中昏迷過去,連古大夫也沒辦法讓她醒來,能探出的,只知道她中了某種不知名的劇毒,他只能盡力挽住她迅速衰弱下去的身子,卻解不了毒…………
原非凡從沒有過那種強烈不安的感情衝動,可南蟬的中毒昏迷卻讓他第一次有了害怕失去一個人的狂悸!
她以為,她能用這種方式逃離他嗎?不!沒有人能未經他同意就由他手中脫逃,就算是死也不行!而且他還沒從她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所以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所以原非凡想到了一個人,一個或許能讓她不死的人──那是原無涯!
原無涯,江湖中人稱「見死不救」的原無涯;江湖中人對他又愛又恨的原無涯。
因為他一身神乎其技的本領讓人將他奉若神醫;因為他那一套「看順眼的人才醫」的醫癖,讓他得到了「見死不救」的怪醫封號。
所以原無涯是神醫,更是怪醫;而同時,他也是黑翼宮主原非凡的親弟弟!
這卻是沒有多少江湖中人知道的事。
原非凡差人用最快的方法將原無涯帶回黑翼宮,原無涯果然沒讓他失望地救回了南蟬的一條命;而他匆匆臨別前的話,是促使他決定瞭解她身世的主因。
有了原無涯提供的線索,黑翼宮要查探出南蟬的事更不難。於是在短短的時日中,原非凡知道了關於她的所有事,包括被毀的南家莊、包括南蝶,當然還有楊行──連原無涯也欲直搗的南天門!
當然,原非凡更明白了她無時無刻不迫切想著逃離他、逃離黑翼宮的原因,可他還是不能放她走!他很清楚地知道、想不想,她的人、她的心,從此以後都只能是他的!
如果這樣近乎瘋狂想佔有一個女人的慾望成為黑翼宮主的弱點,他也不在乎;而讓她中毒跡近喪命,也更加證明了這點……
先前能讓那人成功地下毒殺死關在獄中的紅梅谷人,並不代表那人能在他的地盤上繼續玩捉迷藏下去!因為毒錯了人,所以那人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同樣是紅梅谷的人、同樣的狡詐……
原非凡讓那人嘗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同時他也該好好解決和那人主子之間的新仇舊恨了!
輕輕嗅著懷中女子身上清新純淨、混合著淡淡藥草的幽香,他實在很難克制突湧而上那股想狠狠要了她的慾望!
南蟬心焦如焚,迫切地想從他似乎已無所不曉的口中解開疑團,可他盯著她突然變得更幽深灼熱的黑色眼睛,卻讓她的心異樣地一跳。
他的臉龐倏地俯近,而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間,他已經掠奪了她的唇。
彷彿要將她完全納入他的身體深處,他的吻帶著狂野恣意的掠奪。
還沒有經歷過這樣狂暴的他,南蟬直想抵抗!
在他的制箍下,她激烈地扭動著,捶他、推他,可大病初癒後的她連氣力都還沒完全恢復、別說抵抗他了,她連撼動他一絲都很難。於是,到最後,她只能任他掠取;到最後,他只能任自己漸漸沉溺……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只知道當她的意識驀地恢復清醒時,透過一層水霧,她模模糊糊看到的是俯在她上頭的是原非凡那張狂肆盡褪,此時正顯得沉靜如水的英俊面孔。
兩人的視線相纏,而她狂跳的心竟也逐漸平穩了下來。
原非凡抬手,指節刷掉滑落下她眼睛的晶瑩淚珠。他可從不知道,女人的眼淚也能平靜下男人烈火般的慾望。她做到了!
「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確實還無法承受我……」她還沒恢復健康的身子也是令他不得不打住念頭、行動的原因。
他重將溫暖的大衣結實地掩住她。
原非凡的話令南蟬微赧的紅頰不自主地鬆了口氣,同時他替她掩衣的溫柔舉止,竟能讓她不可抑止地怦然心動起來。
用力搖著頭,她費力想抗拒──該死!她怎能忘了這男人的可恨、這男人的殘忍、這男人的無情?!
心,又層層防備起。她試著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就算是黑翼宮的宮主,你也不可能真的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每件事,操縱每個人……」她的聲音激動而不穩定。她還是敵不過他不肯鬆懈的臂膀,可惡!「我絕不讓你操縱,絕不!」
「是嗎?」原非凡深不可測的冷眸盯住她猶自頑抗的表情,唇角以不懷好意的弧度微微勾起:「或許,南蝶──的安危對你來說並不重要?!」
一怔,南蟬的情緒猛地飆揚。
「你……」臉色發白了,她僵硬地看著他。
從被他們捉來的那刻起,她無時無刻不心懸掛念的就是蝶兒的行蹤、蝶兒的安危……她早該知道,黑翼宮一向神通廣大,而原非凡一向莫測高深,如今他究竟知道了多少?究竟打著什麼主意?
「看來,用南蝶就可以輕易地操縱你了。」他修長的手指在她頸間摩挲著,扯出似笑的神情。
刻意忽視他指間的輕柔撫觸帶來的顫悸,南蟬咬緊牙關。
「你──你為什麼會知道?你到底知道了什麼?」
「知道你的身世、知道南蝶、知道你們的仇家!」原非凡乾脆俐落。
「那又如何?」她拚命壓抑下深刻的悲哀和刻骨的痛楚。
抬起她的下巴,他直視進她慌促想掩藏情緒的眼睛。
「如果我說,要用你自己來交換南蝶的安全,你肯不肯?」他不帶情思波動,淡淡地問。
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南蟬心中翻騰如海。
「蝶兒……在你手中?」
「你肯不肯?」他只問不答。
瞪視著他良久,南蟬原本浪潮翻湧的心,卻漸漸奇異地平靜下來。
「我肯!」
得到她的答案,原非凡突然露出了一抹意想不到的微笑,一抹令南蟬心馳神搖的微笑。
「很好!」他的手臂猛然施力,驀地將她整個身子抱在懷裡站了起來。
被原非凡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她不禁低呼出聲,下意識地抓住他。
原非凡穩穩抱住南蟬輕盈的嬌軀,開始氣沉神定地邁步前行。
「你……你要帶我去哪裡?」這會兒,她竟不想推開他。
在下一段時間裡,她知道了他要帶她去哪裡;也終於知道了很多她一直想知道的事。
☆ ☆ ☆
在回伴墨園這一段不算長的路途中,她聽到了蝶兒一直和人稱怪醫的原無涯在一起的事,後來蝶兒反落入楊行手中,現在原無涯正趕去搭救的所有細節。
原來,蝶兒並不在原非凡手中,可卻也身陷險境!這會兒南蟬反而更急了。
「那原無涯……怎麼有辦法救蝶兒?既然他一路在保護蝶兒,他怎會又讓蝶兒被楊行捉走?!」因為擔憂蝶兒的安全,她實在對原無涯的能力感到懷疑。
她聽說過許多關於原無涯的傳聞,知道他的醫術賽比華佗;也知道他行徑的古怪無人能比,只是她再怎麼想也想不到他會和蝶兒有交集。一時之間,她也不知該放心,還是憂心的好?現在令她更心急如焚的是,蝶兒如今竟在楊行手中!而那該死的楊行會怎麼對付蝶兒?更該死的人是原無涯,他怎麼會讓蝶兒落入楊行手中?他又要怎麼救蝶兒?憑他那一身醫術嗎?
南蟬一點也不相信他!
原非凡將南蟬放回柔軟的床上,神色平靜地按住她躍躍欲動的身子。
「小小一個南天門,你不相信我的人有能力在最短的時間內使它煙消灰滅?」
「你的人?!」她聽出了詭異。「什麼意思?!」
原非凡拈起一葉方才不經意飄落在她肩上的柳絮。
「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突然昏迷了那些天?!」他輕描淡寫似的忽地轉了話題,眸底卻疾速閃過一絲冰寒。
南蟬完完全全怔住了。
「全天下的人,似乎只有我自己不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半晌,她才終於發出不滿的嗤哼。
此時,丫鬟端來了她的藥;南蟬皺了皺眉,卻仍接下。
「你中了連古大夫也沒辦法解的毒,救了你的就是原無涯。」
「啊?!」她驚詫的手一顫,碗裡的藥汁差點也跟著濺出來。
中毒?!她怎會中毒?!而救了她的,竟是原無涯?!
原非凡伸掌托住她的手。
「因為我要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這裡救人,所以他才將南蝶放在西湖沒帶她同行。南蝶被捉的消息一傳來,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救她,臨走前,他還跟我要了手下…………」他看得出無涯非常在意南蝶,這是一向遊戲人間、不羈無束的無涯不曾有過的情況,所以他不覺好奇起那娃兒,也因此他才有了查探原本他不在意的南蟬身世一切的念頭。
南蟬轉著眸,心念一動。
「因為你是黑翼宮的宮主,所以他不得不被『押』來救我?因為他救我,所以你才答應讓他帶走你的手下?」她隱隱覺得不尋常,似乎想到了某種關聯──會嗎?
原非凡?原無涯?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是……
原非凡在她發愣間,不著痕跡地翻掌取過她手上的瓷碗。
「你可以直截了當地問我,他是我的什麼人!」他把一匙已經半涼的藥汁舀到她嘴前,神色自若地說。
回過神,盯著突然換到他手上的藥,南蟬眨了眨眼,終於張嘴喝了。其實,在她虛弱得像鬼的這幾日,這男人不知道已經餵她喝過了多少次藥,而這等算是親密的舉動不僅讓她初時嚇了一跳,也讓不經意見到一次的護衛浪不平等人驚大了眼睛。
不!她還是不習慣,只是慢慢地、偷偷地享受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在昏迷了那麼多日醒來後,面對著或許仍冰漠得少人氣、霸道得沒道理的男人,她心底竟橫生了絲絲依戀他的情感……
「你肯告訴我?」
「很少人知道,黑翼宮主原非凡還有個弟弟,而他的親兄弟就是『見死不救』的怪醫原無涯。」原非凡俊美冷然的臉龐上有了一抹笑意。很淺,卻意外散發出一股迷人的魅力。
真相大白!
南蟬皺著眉,在他手裡慢慢喝完藥,而腦中也不知轉過了多少個念頭,這其中也包括了她怎會莫名其妙中毒的事。
可如今竄上來一個最強烈的念頭卻暫時比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更驅策著她,她抬頭堅定注視著原非凡──
「我要去救蝶兒!」她直接地說。
她怎能不焦急?被困在這裡一直無法脫身,好不容易知道了蝶兒的消息,而且還是個壞消息,她恨不得能立刻飛奔出去,將妹妹從那惡人的手中救出來!
原非凡回視著她,神情沉淡。
「你要怎麼救?!」
立刻被他藐視人似的冷漠激起了傲氣萬丈,南蟬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
「就算拚死了也要救!」
原非凡眉也未抬,倏然出手襲向南蟬的肩頭。
南蟬只覺眼前一花,肩上被一股力量推壓,她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身子便已經往後倒去。
驚詫不已地躺在柔軟的床上,南蟬才反應過來地想起來,原非凡卻已經半俯身在她上方,冷靜而又霸氣地佔據她整個上空。
「現在連輕輕的一陣風都能把你吹倒,你還想救誰?」他開口,聲音很冷,拂向她的氣息倒是溫熱的,令她差點為之失神。
接著,她才想起了該反抗。
「是你突然偷襲人,我才沒有……」她驀地住口,是因為那張男性臉龐的乍然逼近,幾乎就貼在她臉上。
「南蝶已經有人去救了,而且那個人看來比你更急切。」
他灼人幽黑的眼睛就在她眼前,而他一說話,嘴唇也似有若無地觸碰著她的;該推開他的力氣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腦子也簡直不能思考了。
「你以為,我該放你走嗎?」他低語,聲音裡有著詭譎。
南蟬猛地被他的話意驚醒,她將雙手抵在他肩上試圖推開他。
「你原本就不該囚禁我!」她冒火地瞪著他連移動半分也不肯的臉。
原非凡仍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你說過,只要我一天不放開你,你就恨我一天……」
她是這麼說過,南蟬警戒地看著他,而那時候,她依稀記得他似乎回了她什麼,那是在她中毒昏迷前……
原非凡眼中烈光一熾,他的手指輕柔卻堅定地撫過她的頰。
「是恨也好!我要你,恨我一輩子!」
傾出石破天驚的誓語,他近乎殘酷地冷冷一笑,驀地攫奪了她的唇。
☆ ☆ ☆
在黑翼宮的日子,似乎顯得愈來愈漫長。
打從那日從原非凡口中得到南蝶的訊息後,即使有他教她沮喪而又沸騰她心的宣告,南蟬卻只是更加想盡辦法要離開。
如果以黑翼宮的力量還救不了蝶兒,那她更沒有用了。沒錯,那日她是衝動而自不量力,可要她什麼都不做地只能呆等他們的消息,她也沒辦法!
但,其實另一個促使她非盡早離開不可的主因其實是──原非凡!
在園子裡練了一會兒劍,南蟬已經感到力氣似乎全回來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6:32
舒活了筋骨後,她終於收回劍,緩緩地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轉身,看到了那陰魂不散似的人影仍立在一旁,原本不錯的心情突然又惡劣了起來。
「我跟你有仇嗎?」她瞪著漢子。
漢子──浪不平搖頭。「沒有。」
「那你難道不知道逼死一個人最上乘的方法,就是像你這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監視手段?!」南蟬是打從他在溪邊捉住她,就跟他結上了樑子了──即使是因為他護主心切。而今,他又整天像鬼似的寸步不離跟著她,讓她想做什麼也使不出來。
她想不狠狠踹他一腳消恨都難!
浪不平無所謂地挑挑濃眉。「我只是遵照宮主命令地跟在你身邊保護你,你大可當我不存在。」
南蟬哼了哼。「我是什麼人?不過是你們黑翼宮的囚犯,竟然要勞動宮主的貼身護衛保護,你們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
就是因為原非凡!他到底對她存的是什麼心?!
寧願讓她恨他,也不放她走?!南蟬被他強烈的佔有慾震撼了。可他對待她的方式跟對待俘虜有何不同?她的心在一點一點地淪陷,而他的心又在想些什麼?!
在與那男人的對抗間,她心口竟不知不覺滋生了愛戀。她怎會愛上那樣冷酷無情的男人?!愈在他身邊多待上一刻,她就愈貪婪了;貪婪地想擁有他,貪婪地想得到他的心……情況,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她會變成什麼?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所以她只能躲、只好逃!
可是偏偏,她躲不得、也逃不了!
自從她昏迷後清醒的這些日子以來,她的身邊不是有原非凡,就是跟著丫鬟、護衛……天!他真的決定讓她恨他一輩子嗎?
天知道為什麼,南蟬突然很想見到原非凡!
浪不平跟著她身後走出園,果真仍是寸步不離。
南蟬已經習慣眾人對她投以飽含複雜、奇異的眼光,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居然有人會出現一種一見到她時,突然神色大變地轉身就逃的劇烈反應。
「咦?什麼時候她見了我不是往前衝過來,而是往後跑的?!」南蟬有些好奇地直瞪著武萱萱飛逃而去的背影。
自從那天的「巴掌之戰」後,她就沒再見過這位驕氣縱橫的小姐,她也沒放在心上,只是這回不經意相遇了,她竟跑得比飛還快。怎麼回事?難不成是她打還她的那一巴掌把她給嚇到了嗎?
浪不平在南蟬身後緊抿著發癢的嘴角。全宮裡上下,大概只有她還不知道,為了她,連老武也頭痛管不了的女兒,硬是被宮主懲治了一頓,最後還差點被送出宮,嚇得武大小姐自此大斂了氣焰,也不敢再找南蟬麻煩了;想來,這回她是連原本愛慕宮主的念頭也被澆熄了吧!
即使跟隨在原非凡身邊多年,浪不平也不曾見過他在除了南蟬以外的其它女人身上下過那樣的心思,這回他可是大開眼界了!
強擄她回宮,又讓她住進伴墨園,還為了她的意外中毒,特地把原無涯找回來,而現在,甚至把他這貼身護衛撥到她身邊,就只為了不讓她再有任何發生危險的機會。
誰都看得出來宮主對這姑娘的特別,或許,他們未來的宮主夫人有著落了。
而膽敢與原非凡抗衡的女人,除了那個忒是妖媚無恥的艷紅梅,他也只見過這個南蟬姑娘了!
南蟬微轉眼就看見浪不平那一臉古怪的表情。
「看來,你好像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對他瞇起了懷疑的眼。
她討厭被隱瞞住明明跟自己有關的事,可偏偏,他們似乎都把她當笨蛋看、當奸細防。而這個始作俑者該就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了……
她坦直的個性或許就是得他欣賞的原因──浪不平終於忍不住露齒笑出來。
「或許是你對她做了什麼事?我可不知道!」他推得一乾二淨。
「是嗎?」看他笑得這麼賊,她更不相信。皺了皺眉,她突地直直看著他;而她眸底清澈靈敏的神情,令他也不由得心驚。「既然你不說,那麼我用猜的,你只消點頭、搖頭,總可以吧?!」她已經認定了他知道。
浪不平感到有些好笑,卻很想繼續看她怎麼猜,所以他倒沒出聲反對。
「她會跑走,是怕你?」南蟬得先確定這事。她指著浪不平。
浪不平搖頭。
「所以她怕的是我?!」南蟬這才指向自己。
他點頭。
她閃動著晶瑩的眼睛。
「我承認很看不慣她的嬌蠻,可是她也不可能無緣無故會突然改變對我的態度,既然是這樣的話,那……她這種改變跟誰有關呢?原非凡嗎?」她就有這樣的直覺。
南蟬和武萱萱的最近一次接觸就是那一天,而兩人極不愉快的相遇結果,原非凡當時非逼著她說出來不可……難不成是為了這事?難不成他會為她對武萱萱做了什麼?!
浪不平臉上的笑意加深。「宮裡制得住她的,的確只有宮主。或許你也猜得出是為了哪件事?!」
南蟬已經從他的表情知道答案了。說不上來那種感到被在乎、也被看扁了的複雜情緒,她怔愣了好一會兒,終於用力一甩頭,目標沒變地繼續往議廳的方向走。
不管原非凡為什麼這麼做?存的是什麼心?她還是想見他!
☆ ☆ ☆
議廳裡的會議從一早進行至今仍未結束。議廳大門緊閉,而門外也站著守衛,阻擋著外界對門內任何不相干的打擾。
門外的兩名守衛知道上前來的美麗女子是誰,當然更知道宮主賦予她在宮內暢行無阻的特權。可此時,裡面進行的議會是一向不允許被干擾,除非外面發生了天崩地裂的大事,所以儘管是她想見宮主,他們也不敢進去通報。
原非凡就在這兩扇門後──南蟬盯著眼前緊閉的大門,說不上來那股想立刻見到他的強烈渴望和見不到他的強烈失望……
為什麼這麼想見他?明明恨不得逃開他愈遠愈好,如今她卻像瘋了似的制不住自己因見不到他而失望的心?南蟬實在不喜歡這樣矛盾的自己,可她偏又阻止不了。
怕是一時半刻見不到他了!
被阻在門外,南蟬便有些執拗地在庭中選了一塊有著樹蔭的大石坐下。
而浪不平自然也得陪著她;至於她為什麼突然非見宮主不可,他雖不明白,倒樂見。
當議廳大門終於開啟時,足足已經是兩個辰後的事了。
南蟬一直等著!只是耐不住久等的漫長煎熬,又不想沒見到人就離開,所以最後她靠著樹幹打起了盹兒,甚至連緊閉的大門開了;甚至連她莫名想見的人就在她面前了,她仍陷在酣靜的睡夢裡毫無所覺……
她是突然驚醒過來的。
睜開眼睛,南蟬首先看到的是被清風翻舞的柳枝。眨了眨眼,接著她才看到了佔據她另一半視線的是什麼──一具裡著黑色衣料的寬厚胸膛!
意識猛地脫離茫然,她抬起頭,立刻將仰在她上方的堅毅下頷映入眼中。而就在她有了這動靜的下一刻,一張俊美絕倫的臉龐已經低下來,迎向她。
「你,醒了。」那張原本沉靜的臉龐揚起一抹似笑的神情,男人看見清醒在自己懷中的女子,低低地開口;淡然的聲音裡有著一絲不易令人察覺的寵暱。
弄清楚了自己身在何處,南蟬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從他身上跳開。
「你是什麼時候……」她臊著臉邊低喊。
天!她竟不知不覺在等著原非凡的時候睡著了!而該死的!她竟睡到沒知覺議廳大門什麼時候打開、他們什麼時候出來、原非凡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又對她做了什麼手腳?!
這裡,仍是她之前坐著等見原非凡的地方;現在不同的是,這裡突然多了他,其他人卻完全不見蹤影,連浪不平也不見了!
原非凡沒阻止她的逃離動作。他一副悠閒似的仍坐在石上,看著一下跳開老遠、一臉戒備瞪向他的絕麗女子,他幽深的眸底不由湛出笑意。
「你不是要見我?怎麼?我就在你面前了,你卻不是一副高興見到我的模樣?」
南蟬偏是這麼矛盾。她還理不出之前那樣強烈想看見他是什麼執意,可現在等到他終於出現她眼前了,她卻又很想逃……
腦中思緒千回百轉,到最後她咬了咬牙,終於頹然放棄惱人的思索,坦率迎視他迷惑而灼人的視線。
「我……我也不知道。明明你是個可惡的男人、明明我該痛恨你……可是我卻不得不感激你。因為我知道以我的力量想向楊行報毀家大仇,或許需要很久的時間;也或許我用盡一輩子也報不了仇,而你,卻輕易做到了……」從他對她說過原無涯和蝶兒的事的那天後,雖然他再沒提起,可她清楚以黑翼宮的力量是足夠對楊行、對南天門做出何等的毀滅行動;儘管他當初為的不是她,她還是得感謝他。
「如果你真的想感謝我,那麼我向你索求一樣東西,你給不給?」原非凡眸裡的笑意擴散至唇角,不過這抹笑卻是邪氣的。
南蟬不由自主地心跳一陣急亂。
「你要向我……索求一樣東西?!」她驚詫。而他臉上的邪冷淡笑令她恍惚失神。
驀地,就在她一剎的失神間,她只覺眼前一花;當她眨眼回過神來,她幾乎不可抑止喉嚨逸出的驚呼聲……
原本安逸地坐在五、六步外的大石上笑看著她的原非凡,此時,竟已經站在她面前。而突然襲向她的,不僅是他獨特的男性氣息,還有抵在她心口那個無情冰冷的銳利!
南蟬不可置信地低頭瞪著此刻正頂住她心口的劍,而穩穩握住它的,是一隻堅定有力的男人手掌。
男人,是原非凡!
她終於緩緩抬起頭,異樣清澄寒澈的黑白眼睛對上他的森邪。
「你要──我的命?!」她該怕的,可是她卻不。
原非凡亦狂亦傲地一笑:「我要──你的心!」
某種危險的意念在電光石火間一閃,南蟬突然對他綻出一個燦爛而短暫的笑靨。
「我的心,不就在你手上?!」她說著,同時雙手搭在他持劍的掌上,並且猛然地運力──
被她從未在他面前展現的清艷笑顏弄怔了一瞬心神,可他也察覺到了她突如其來的大膽舉動。
劍,並沒有隨著南蟬借在原非凡手上的力量刺向自己。原非凡的手,依然穩穩未動。
她迅速抬頭看向他。而她看到的是一張獰惡的男人的臉。
是他阻止了她。南蟬豁出去了地用自己的命,真的試探出了這男人無情面具下的在乎嗎?──她的心竟不由又暖又甜,想笑。
「你不是要我的心嗎?」她的眉眼、她的嘴角漸漸在沁出笑,而她就是制止不住。
盯著她臉上泛出的甜蜜嬌柔微笑,原非凡的心陡地一動,乍然明白了什麼。
他驀地輕揚眉毛,對著她此刻美得勾他心魂、動他心魄的臉蛋笑了,笑得意外愉快而迷人。
「我,當然要你的心……」他充滿深意地低述。接著,他突然將頭壓低,以唇代劍觸上了南蟬柔軟的心口。邪氣的、挑逗的。
被原非凡邪惡大膽的舉動震悸了心,也羞紅了臉,南蟬忙不迭地用雙手推開他伏在她胸前的黑色頭顱。
原非凡卻也冷不防抬起頭來,凝著她如染胭脂的臉蛋露出狡黠的一笑。
而瞪著他,南蟬有種被戲弄了的可惡感覺,可她竟不在意。她突然衝動地一手摸上他的臉──他的臉上極少出現的笑。
「你……為什麼總是帶著面具?」她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
原非凡一伸手,就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逼近她,他臉上的笑已經一轉為莫測高深。
「從沒有人,敢對我如此放肆……」只有她,只有這個女人。
這回,南蟬並沒像以往一樣總是急切地想要掙脫他。她直看著他黑潭似的眼,心竟出奇的平靜。
「那麼,你會怎麼處置如此對你放肆的人?」
原非凡的嘴角再次猖狂地勾勒出詭笑的弧度。
「敢對黑翼宮主放肆,就得學會付出代價……」他最後一個語音已經融進她的唇齒中。
毫無防備地被原非凡攫住了唇舌,南蟬先是下意識想抗拒,可他霸道而牢密的包圍卻逐漸在消弭她的鬥志,直到她終於又迷失了自己……
當他好不容易放開她的唇後,他隱著濃烈慾火的炯然眼睛直勾著她迷濛半斂的眸。懶懶一哂,他將她完全納入自己懷裡。
「南蝶現在已經和無涯在一起了。」原非凡突然給了她今早才得到的訊息,也是她最想知道的。
乍地一醒,南蟬從他胸膛裡抬起頭來,心神完全被移轉到南蝶的事上。
「蝶兒……」她的眼睛晶亮而熱烈:「原無涯真的把蝶兒救出來了?!他們現在在哪裡?蝶兒她沒受傷吧?她……」被觸動了思念的情緒,她忍不住發出了如連珠炮的問題。
原非凡修長的手指倏忽在她唇上劃過,讓她不由得閉上了嘴巴。
「無涯只給我,他們無事的消息……」他的眸底眼神已經恢復了冷靜。瞬了一下眼,他纏視著她失望的俏顏。「南蝶是你最關心的人?!」
她微微一笑,笑得苦澀。可立刻地,她搖搖頭,試圖甩開那再也於事無補的哀傷。
「在這個世間上,我就只剩她這麼一個親人,我自己可以不要命,也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她一轉眸:「我想,原無涯不也是你最關心的人嗎?」
原無涯,是南蟬唯一聽原非凡提起過的親人名字。其實除了他黑翼宮主的身份外,她對他的瞭解委實也少得可憐。
他是令江湖中人畏懼三分的組織頭子,想要的東西,包括人,都可以不擇手段地得到手;他霸道冷酷,他有一個親兄弟……這就是她目前所能知道的原非凡。而她,竟然就這樣愛上這個男人!
原非凡的唇間泛起些微笑意。他改而攬著她向前走。
「他現在最關心的人也是你最關心的,我倒很想見見這個讓你們都奮不顧身要保護的人。」
一直存在南蟬心中的疑問是,蝶兒到底是怎麼會如此湊巧地跟原無涯在一起的?而蝶兒有了危險,原無涯也急著想救她,還向黑翼宮討救兵……蝶兒和原無涯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樣不尋常的徵兆難道是……
南蟬不由怔望著身畔男人俊美嚴峻的側臉出神。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7:13
8.
「她怎麼可能不是那個青兒?!」
捧著點心的丫鬟上來、又退下,而南蟬仍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丫鬟,直到她消失在門外。
太像了!那丫鬟明明就是之前伺候她的丫鬟青兒,可浪夫人偏說那丫鬟不是以前伺候她的青兒。
南蟬現在正在浪夫人這兒。
經歷了稍早前轟轟烈烈的那一劍試探,又得知了蝶兒平安無事的消息之後沒多久,刑堂總管武越便神色匆匆地出現,低聲不知向原非凡報告著什麼事情;而她就趁著原非凡不注意之際,靜靜地從他身邊離開。
她還不想回伴墨園,於是她想到了與她尚稱親近的浪夫人;可浪不平,令她驚訝的是,她才一離開原非凡,他便又不知突然從哪兒冒出來地跟在她後頭了!
浪夫人一見到她來,高興地趕忙要丫鬟取出她才做好的點心招待,可她卻突然對那丫鬟產生了莫大的疑心。
「她真的不是青兒?可是她明明是青兒,你也說她叫青兒……」有了浪夫人的解釋,南蟬的疑惑更深了。
又是青兒?南蟬的思緒迅速轉過好幾個念頭。從她中毒醒來後,青兒即不見蹤影,替代她的丫鬟說不出所以然來,她也只以為真的無妨,可如今,這裡竟出現這個她以為是青兒卻不是青兒的丫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南蟬可不認為是自己瘋了──她驀地直視著浪夫人。
浪夫人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娟秀的面龐略略浮現不安的神色。
「怎……怎麼啦?為什麼這樣看我?……來來,快先試試我做的玫瑰糕。」浪夫人趕緊笑著將點心夾到南蟬的盤子裡。
「你的反應和伴墨園的丫頭一樣,一提起青兒,表情就突然變得奇怪起來。」原本不在意的,可如今突然冒出另一個「青兒」來,南蟬想不探究下去都難。「你們每個人好像都瞞著我什麼事?沒想到……在這裡我到底還是一個囚犯。」她自認為冷靜,但仍發現自己的聲音沉沉的。
「你怎麼會這麼想?不是的!其實是……」心腸柔軟的浪夫人不忍她強裝無事的瀟灑,終於禁不住脫口而出,等到她說了幾個字想收口已經來不及。
「其實是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果然有不對勁!南蟬的眉頭迅速緊蹙起來。
看著她好一會兒,浪夫人終於發出一聲低低的、柔柔的歎息。
「如果真把你當囚犯看待,宮主何必費這種心思……」既然再也瞞不了南蟬,她也只有說了。
「是關於我的事?!」她從浪夫人的神情看出了這一點。「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浪夫人沒理會在門口對她搖頭的浪不平。是她的一時疏忽讓青兒出現在南蟬面前,可她也是早晚會發現這件事的!
「我這個青兒確實不是你那個青兒,你那個青兒是冒牌貨,她趁服侍我的青兒回鄉時易容她的模樣混進宮裡來……」
「那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到底是誰?」這意料外的答案令南蟬驚詫不已,而她的思緒也立時轉過某種還不甚清晰的關聯。
「還記得前陣子關在牢裡的人犯中毒身亡的事和你中毒昏迷的事嗎?那全是她做的。」浪夫人輕輕擰眉,顯然仍有著餘悸。「她是紅梅谷的人。」
☆ ☆ ☆
一團旋風似的人影闖到了警備森嚴的刑堂來。
大門守衛克盡職責地攔住那人影;而看清楚了被他們攔下的人是誰,他們都有些訝異。
「南姑娘,你有什麼事嗎?」兩名守衛的態度立時一轉為小心翼翼。
面前青衫絕色女子正是近日得宮主寵愛的南蟬,而跟在她身後的還有宮主的隨身護衛浪不平;兩個他們都怠慢不得的人。
「我要進去裡面看一個人,行嗎?」南蟬的情緒還處在高度震驚的狀態。
剛才從浪夫人那裡,她得到了令人膽戰心驚的訊息,所以她非來證實、非來這裡看一眼不可。連浪不平也阻止不了她。
「南姑娘想看誰?是宮主嗎?」守衛們並沒有想到別的。
南蟬一怔。「原……他也在這裡?」
一名守衛帶領她和浪不平進去。
大廳裡,氣氛凝重不尋常。數名黑衣人垂手站在兩旁,而背向大門、鶴立在黑衣人之中的傲然影子正是原非凡。
一行人的接近立刻使原非凡轉過身來。
看到南蟬,他顯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你,來這裡做什麼?」視線越過她,向浪不平;得到浪不平的表情暗示,原非凡已經猜出了什麼。
無視原非凡陡然凌厲冷森的神情,南蟬走近他。
「我要見她!」站在他面前,南蟬用堅定的語氣說。
原非凡的目光有如寒刀利剪。「你要見她?」
「是她使我差點背上毒死人的罪名、是她使我差點沒命,我不能見見她嗎?」南蟬目不轉睛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個令她的心發暖發燙的男人。
為了她的中毒昏迷不醒,整個黑翼宮也陷入黑獄般的冰凍,原非凡的怒火幾乎波及每個人;從沒有人見過如此在乎一個女人生死的黑翼宮主。所幸原無涯及時救回了她一命,否則只怕眾人還要繼續過著那種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日子了。
這些事,都是她從來不知道的。她從來不知道這個令她愛恨交織、拚了命想逃離的男人,竟然會為她的死活在意,竟然會為她徹夜守候床畔……
南蟬的心緒再也沒辦法平靜下來。
「是誰告訴你這件事?」原非凡凝視著她,聲音冰冷無比。
在場眾人也都屏息地首著南蟬。
「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這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呀!」南蟬卻反問他。
「這是我的事!」原非凡冷硬地截斷她。
南蟬沒被他嚇到。挺秀的眉毛一揚,她反而不要命似的對他漾開一抹燦爛清澄的笑。
「好!那麼是我沒有資格知道你的事,對吧?!」
沒有人不被她突如其來的明顯挑釁嚇一跳,除了原非凡。
他盯著南蟬微笑如花的臉蛋,驀地,他灼銳的眸閃過類似邪邪的詭笑。
在眾人的驚愕抽氣聲中,原非凡已經一手捉住南蟬,頭一低,對準她的唇重重烙上一印──
別說是旁人,連南蟬也被他大膽的舉動震駭了!還沒反應過來原非凡的突然接近,她只覺自己的唇乍地被一個溫熱的物體覆蓋又迅速撤去。盯著眼前似笑非笑的俊邪臉龐,明白他做了什麼事,她潔白的頰剎被艷火燒紅。
南蟬猛地推開他。因為突然意識到了周旁的人,她又驚又羞又恨地直想挖個地洞躲進去。
該死!他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做出這樣的舉動!
那罪魁禍首倒像個沒事兒人似,還對她露出狡猾一笑。
「你……」南蟬對他咬牙切齒了起來。
下一瞬,原非凡卻已經恢復了沉靜,只眼底殘餘一絲令人察覺不出的熱度。
「她死了。」他突然開口,輕描淡寫似的。
被原非凡變幻莫測的態度弄得思緒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南蟬鈍鈍地看著他。
「什……什麼?」
「你不是要見那個使你差點沒命的人?」冰也似的字句從原非凡嘴角溜出:「她死了!」
終於明白他的意思,南蟬幾乎要驚跳起來。注意力也成功地被轉開了。
「死了?你說青兒死了?!」她發出不相信的低呼。
南蟬的心乍寒還冷!方才在浪夫人那裡,當她知道那一直盡心地服侍她、嘮叨愛笑的青兒竟然是紅梅谷派潛進來的奸細、竟然是令她中毒的人時,她還不肯相信,所以她才非親自來這裡看看不可──知道她中毒後沒多久,青兒就事跡敗露被發現了身份,她一直被關在刑堂的大牢裡……可如今,她竟然死了?!
說不出對她有著恐懼、有著愴惻、有著心痛的複雜情緒,南蟬直直看著對她蹙眉而視的原非凡。
「她……她怎麼會死的?」
「咬舌自盡!」
「咬舌自盡?!」
「因為她知道,就算她能活著出黑翼宮也難逃一死。」原非凡冷冷地說。他會在這裡也是因為奸細就在前一刻突然自盡的事;而他更沒料到南蟬也剛巧出現。
當初沒讓她知道這奸細的事,一方面是不想讓她的心緒受影響;一方面是不想讓她對紅梅谷的人投以不必要的同情──原非凡知道自己寵憐著這個女人。
交代了武越該處理的事,原非凡便將恍惚失神的南蟬帶出了陰森森的刑堂。
突如其來的強烈光線總算使南蟬回過神,接著,她也發覺了自己已經離開刑堂。
南蟬偏頭望向身畔的男人,而男人的神情過於冷峻、過於淡漠,一時間,她竟有種軟弱得想哭的衝動。
屈從了這股衝動,她突然反身一把抱住了原非凡的臂膀,並且將頭緊緊埋入。
乍然停住步伐,原非凡被她從未有過的奇特舉動弄詫了一剎,然後他也感覺到了臂上傳來的濕意,和從她身子傳來的隱約顫抖。
低頭,他緊凝著她黑色的螓首,目光乍如湖水般深沉了下來。
「你在哭。」他淡淡定定的聲音含著溫柔的歎息。
南蟬不肯抬起頭來。
「我……不能……不能難過嗎?……」她哽咽著。是因為青兒,也是因為這個男人。
原非凡用另一隻臂膀環住了她。
「她要下毒的對象原本是我……」他透露了這個訊息。
猛地,南蟬從他的臂彎裡抬起頭,紅腫帶淚的眼睛不顧狼狽地看著原非凡。
「你……你說……青兒原本要害的人是……是你?」她帶著濃重的鼻音急問。
原非凡堅實如石卻又溫柔似水的手掌在她熱燙髮紅的臉上輕輕抹了一下。
「她在我要吃的東西上下毒,卻因為被我差人送到你房裡,才反而變成害到了你……」而差一點,他就失去這個女人了。
著迷他溫柔的輕觸,南蟬的胸口窒息了一下;也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她羞赧地忙低下頭,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原非凡冷不防地將她抱起來,放在曲橋的欄杆上,雙手交叉攔在她身後,他的眼睛與她平視。
「你還在為那個差點害死你的女人難過?!」
這回她沒反抗他,也不想反抗。
「她對我真的很好,我從來沒懷疑過她的身份……」南蟬幽幽地歎了口氣。
腦中似乎晃過一個模糊的景象,接著她想起來了──
那是她喝醉酒的第二天在原非凡的房裡醒來,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一抹灰色影子在她眼前閃過,而她那時就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原來那灰色的影子就是青兒!
她從不知道的,身手那樣靈敏如幽魂的青兒!
那時候,青兒想到原非凡的屋裡做什麼?!
那時候,不管青兒想做什麼,不管青兒是不是真心對她好,現在,她死了,咬舌自盡死了!
「就算我求你饒她不死,她還是會死?為什麼?」如果當時讓她看到了被關在大牢裡的青兒,或許她真的會心軟,會為她去求原非凡──難道這就是他不肯讓她知道這件事的原因?她不知道,可她也突然想到他剛才在刑堂裡說過的話。
原非凡莫測高深地凝著她。
「只要是紅梅谷人,任務失敗的下場只有一個──死!」
南蟬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怔愣了半晌。當她終於回過神來,她緊緊盯著眼前的男人。
「艷紅梅……她真的有那麼恨你?她恨你恨到非置你於死地不可?」她憶起了那些傳聞,不知怎麼的,心就是酸擰了起來。
原非凡冷酷、邪惡卻又灼熱的眼神,微微有抹饒富深意的笑。
「你不也是這麼恨我?」
睜大眼睛,南蟬顯得有些措手不及。忘記了身後正是一池碧波,她下意識向後仰又猛地憶起──而就在她慌張地伸出手抓住了什麼的同時,她的腰際也被穩穩地箍緊。
驚魂未定地眨眨眼,她立刻對上原非凡帶著揶揄謔笑的臉。
「你那麼想玩水嗎?」
他竟取笑她。
南蟬捉住他胸前衣襟的手改捶他──第一次,兩人之間出現如此輕鬆的場面。
「我一點也不想掉下去!」她俏臉含嗔。
握住她的手,原非凡墨黑的眼陡然專注凝視著她,而他的嘴角仍余一絲淺笑未褪。
「我捉住你了,就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更不會放手……」
南蟬的心一鬆又一緊。她不由垂下眼,視線在他握住她的手上停駐。
「我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我會遇上令人畏懼的黑翼宮主;更沒有想到,我竟然會被他緊緊地抓住不放手……」
驀地,原非凡的手指深深陷入她柔軟的肌膚,使得她迅速地揚起睫毛來,看他。
「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麼?」他的眼睛固執而鷙猛。
那半刻間的平和又消失了。
他的霸道輕易激挑起南蟬的抗邈。
「你知道我一向只想著什麼!」
「看來,你還是沒學乖……」原非凡神情變得異常柔和,而他的聲音卻低冷如幽魅。
看著他,南蟬已經升起了警戒心。可一轉眼,突然地,腦子疾速閃過某種大膽的、危險的念頭……
她的心跳得急促而猛烈。
「你說過……不管用什麼方法,只要能殺了你,你就讓我走?」南蟬的眼裡閃著兩小簇奇異的光焰。
原非凡沒錯過她燃亮的眼眸和極力想掩藏興奮的表情。
「你已經想到方法了?」他的嘴角逸出笑。
「再怎麼說,你也是間接幫我們南家莊報了血海深仇的恩人,我不能真的殺了你……」而真正下不了手的原因,南蟬深埋在心裡絕不肯說出。她直視著眼前的男人,試圖讓聲音保持平穩。「現在,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公平的方法──比劍!」她說出了這個或許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我贏了,你必須放我走;我若是輸了,任你處置!」最後幾句,她豪氣萬千。
原非凡挑起眉,一對銳利無比、並且充滿懾人力量的眼,直盯著她。
被他逼人的視線看得漸漸不安起來,南蟬卻不以為他真的能看出什麼。
「怎麼?難道你不敢跟我比?」她突然有些發惱地出聲。
冷不防地,原非凡的喉嚨逸出了笑聲,笑聲低沉而愉笑,南蟬卻不由得一怔,心也不聽使喚地亂跳著。因為,她還不曾見過這樣笑著的原非凡,笑得這樣豪邁爽朗的原非凡!
等到他終於止住了笑,他的臉龐已經傾近了她;近得讓她看見他眼瞳中有她的影像,近得讓她被蠱惑似的不想逃了……
「這的確……是個好方法!」他的臉上還是有著笑,很愉快的笑。
☆ ☆ ☆
墨樓前的小庭。金鳴劍擊。兩條倏分乍合的人影。
青衫女子銳劍凌厲,招招向對方刺去;而黑衣男子冷劍無情,卻又下手藏情地只守未攻。
青衫女子的武功不低;黑衣男子卻是絕頂高手。
照理說,青衫女子早該輸了,卻沒輸。因為她知道該怎麼讓自己贏,就算是使詐,她也要贏;所以她拚了命地向黑衣男子進攻,而且真的是只攻不守。
黑衣男子的劍,有多次的機會可以刺中她要害,可是每次在他的劍鋒幾乎在要接近她身體時,卻又巧妙地收回或轉向,所以,他贏不了。
青衫女子懂得利用黑衣男子的承諾。所以她懂得在快輸了時,用自己的身體去擋他的劍。
連一旁狀似護衛的黑衣漢子也對青衫女子這種危險、不要命的打法大皺眉頭。
就在這時──
青衫女子趁黑衣男子的劍鋒又從她身側滑開,她猛地向他遞出一劍……
時間似乎就在此刻乍地停止運轉,兩條人影也突然一動不動著。
青衫女子驚慌地瞪著她手中的劍。劍尖,正刺進黑衣男子的右肩。
黑衣男子像大海一樣深無止盡的眼睛靜靜看著她,靜靜地開口。
「你贏了!」
忽然之間意識到了她做的事──南蟬趕緊將劍拔出、丟開。她看到了迅速沁出他衣衫的血。
一旁的裁判浪不平,也忙大步奔過來了。
白著臉色,南蟬想也不想掏出身上的帕子,便上前壓住原非凡肩頭上的傷口。
而浪不平則已經呼聲要下人將大夫帶過來。
原非凡和南蟬之間的比劍勝負已定!
南蟬贏了;而原非凡的身上則多了一道傷口。
即使南蟬贏得並不光明,可是依照約定,她已經可以離開黑翼宮。
她終於贏了,她終於可以離開了!這是南蟬打從被禁錮在這裡就不曾放棄的渴望,可現在終於可以離開了,她卻又有種迷惘而失落的感覺……
怎麼回事?她明明贏了原非凡,卻有著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的感覺。
夜裡,南蟬躺在床上,腦中的思緒一直圍在稍早之前和原非凡比劍的事上打轉,她停不下來。
即使她一心想求勝,甚至使詭計,可是在她刺出最後那一劍時,她根本沒想到真的會刺中他,而他一點也沒有閃不過她那一劍的道理呀!
瞪著頭頂上的輕紗白帳,南蟬心亂如麻。
原非凡為什麼故意讓自己輸?為什麼故意讓她刺那一劍?他知道他輸了的後果就是她的離開,可是他卻……
該死!
南蟬猛地翻了一個身,將自己的頭完全埋進枕頭裡,快被自己如萬馬奔騰的念頭煩死。
好了,好了!不管原非凡究竟在打著什麼主意,都不能再妨礙她大步走開黑翼宮,離開他的決意了!她應該要高高興興才對……可是她竟發現自己一點高興的情緒也沒有,心頭反而像被什麼千斤重擔壓住了似的不舒坦。
那個男人……她隨時可以離開那男人……
☆ ☆ ☆
深夜。起風。
一抹黑影如魅地潛入伴墨園。一會兒出來,手裡多了一個用厚重大衣掩著的物體;而下一剎,黑影無聲無息地在另一邊的墨樓消失。
☆ ☆ ☆
不知道被什麼驚蟄了睡眠,她突然醒來。
張開眼睛醒來,黑夜中,南蟬一時之間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可是某種詭異的直覺猛地襲向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識。她莫名其妙地寒毛直豎起來,身子同時一僵──
不是!這裡不是她的房間,不是她的床!她不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才有了這個念頭,她的身子就要起身,可突然地,她的耳畔響起了一陣低沉而沙嘎的嗓音。
「吵醒你了嗎?」
南蟬怎麼可能認不出來這個聲音!
「你……」她錯愕地抬頭向聲音的方向。
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她依稀看出了那張臉的輪廓,也看到了嵌在上面的那對閃著黑幽幽炯光的眼睛。她,正睡在他的床上、他的懷裡。
原非凡將原本蜷曲在他懷裡的南蟬輕手移了上來。面對面躺著,他睇視著她驚愕迷濛的眸。
「是我把你偷到了我的床上來……」他的聲音淨是低調慵懶。
今夜,他想要摟著這個女人溫暖他的床的強烈感情驅使了他有這樣的舉動。
把她偷出來一點也不困難,困難的是,馨香柔軟的嬌軀在懷,他卻得壓抑下想狠狠要她的慾望──除了她,可從來沒有哪個女人能讓他飽嘗這種煎熬。
把她壓在身邊永遠不放是他最想做的事,可是現在不行,在他去處理那件事的同時,他得暫時放開她……
南蟬已經完全清醒了。清晰地察覺兩人貼緊嵌合的身體,她的心跳猛地加快,她的臉在發燙。
「放……放開我!你怎麼可以……」她有點喘不過氣來似的,手也在推著他──她竟會沉睡到毫無知覺他的行動?天!是他的身手實在太高明,還是她的警覺心真的太低了?!
原非凡突然逸出一聲悶哼。
南蟬怔了一下。眨眨眼,她看了看他蹙眉斂眸的古怪神情,接著視線移到了她按在他肩上的手──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她低呼一聲,如遭電殛般的縮回原本抵抗他的手。
「啊!你的傷……」
她忘了他肩上的傷──那一道才被她刺中的傷,而她竟然就把手壓在他的傷口上。
根本已經把被他「偷」來他房裡的事拋到腦後了,南蟬立時的自然反應就要看他的傷口。她的手正伸到他衣襟的領口上,卻突然被一雙耀亮如星辰的眸子窒住了呼吸,接著,她才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舉動……
「我不介意讓你替我把這件礙眼的袍子脫掉。」原非凡低沉的、充滿了煽動吸引力的聲音就在她被燙著般忙不迭把手藏回自己身後的同時響起。
「你……」南蟬懊惱又羞地咬咬下唇。
陡然逸出一聲輕笑,原非凡擱在她腰際的臂膀一緊,讓兩人之間鑽不進一絲空氣,也讓她感覺到他的慾望。
「只要你別亂動,我就沒事……」他一語雙關地低語。
臉紅心跳著,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窗外,月光柔和地映進,乍涼如水的夜風也彷彿帶著醉意地吹襲而來,輕輕地掀揚起紗帳一角;而紗帳裡,靜靜臥著兩具幾乎已融成一體的影子。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一個低微、陰鬱的聲音驀地打破了兩人之間奇妙的氛圍。
「嗯?!」男人慵懶地低哼。
在原非凡的懷裡被他這樣親密地摟抱著,別說要睡了,連想平穩下心跳都很難;南蟬該抵抗他,可同時卻又有著不想被他放開的矛盾情緒。
「原本你可以閃過我那一劍的……」視線不期然下移到他的肩,心神一窒,她才又回憶起了之前的驚心動魄。她驀地將目光轉回他的臉上。
在黑暗中,原非凡黑色的眼睛宛如幽獄之光,發亮地凝視著她,其中包含著冷冽與清醒。
「你找我比劍,不就是為了要離開嗎?現在你已經贏了!」他淡淡地。
南蟬的心慢慢在縮緊。
「為了要離開,我什麼事都願意做,而你也一向阻止得了我,可是這一次你卻故意讓我達到目的……不,不對!」她搖著頭:「你不可能就這樣放我走,我不相信你肯就這樣放我走……」這就是她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這男人對她展現的霸佔之氣依然強盛,可他卻突然改變主意要放她離開黑翼宮?不!她不相信他!
出乎意料的,原非凡竟未反駁她的懷疑。而他攬在她腰際的手指開始往她背上游移,引得她一陣抑不住的輕顫。
「你很聰明,我是不會就這樣放你走……」他的聲音不冷不熱,卻隱隱有一抹令人心蕩神馳的溫情。他輕柔的手指滑到了她的後頸,按摩似的揉捏著。「你可以離開黑翼宮。明天,不平會和你一起走……」
南蟬幾乎是被催眠般的接受他手指的力量,幾乎不能思考。
「……浪不平?原來你……不是真的要放開我……」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是細微而無力的。天!她的意識怎麼漸漸在飄浮?!
原非凡帶著魔咒似的手指移向她耳後,瞬也不瞬凝著她半斂微合的眸。
「我放開你,可是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手掌心……」他傾上前,嘴唇在她的眼皮上刷過,復又回視著她陡然睜圓的雙瞳大眼。「不平有足夠的能力守住你不受到任何人的傷害,而且他會帶你去見你最想見的那個人……」
意識清醒只是一剎間。南蟬在他催眠似的按撫下,眼皮又漸漸沉重,而原本被驚散的睡意竟也在此時向她漫天席捲來。
「蝶兒……」他的輕喃低語在此刻間仍能引起她的反應,她逸出一聲歎息。
凝望著在他懷裡酣然入睡的俏艷嬌顏好一會兒,他的拇指愛憐地輕撫上她如抹胭脂的美麗唇瓣,黑瞳熱焰狂熾。
「下一次,你再也沒有離開我的視線的機會……」輕囓她微啟的朱唇。在黑夜中,他的低音狂恣而挑情。
☆ ☆ ☆
第二日,當南蟬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安穩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沒把昨夜被原非凡神不知鬼不覺偷到他床上的事當做南柯一夢,是因為她身上蓋了一件溫暖的黑色大氅,那正是原非凡的。
而她驚詫的是她竟又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回自己的床……
南蟬不知該氣,還是該笑。而慢慢回憶起昨夜裡發生的事,她的心倏忽一凝。
胡亂地梳洗整理好自己,又匆匆吃了丫鬟端上來的早膳,她便迫不及待要去找原非凡。而就在她一踏出門時,首先就看到了正站在門外的浪不平。
顯然,浪不平正等著她。
「你是不是要找宮主?」還沒等她開口,他就對她直言了。
南蟬對他挑挑眉。
「宮主已經不在宮裡了。」浪不平給了她這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南蟬不明白。「他……已經不在宮裡?他去哪裡了?什麼時候走的?」
若不是為了原非凡派給他這項新任務,此刻他也已跟隨他走了。浪不平一臉肅穆地看著眼前這個他今後必須要用性命保護的女子。
「宮主天還未亮就已經離開,他此番出宮是為了紅梅谷的事。」原非凡並沒有要他隱瞞什麼。「這個,是宮主要給你的。」
他將一隻小木盒交到南蟬手上。
在毫無心裡準備之下,乍聽到原非凡突然已經在一早離宮的消息,南蟬感到心頭有種不知名的騷動和茫然若失。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8:37
她低頭看著浪不平放在她手中精緻鏤花的小木盒,皺眉。
「這是什麼?」南蟬將小木盒打開,看到放在盒內的東西,她輕手將它拿出來。
躺在她手心上的,是一條烏練穿著一顆如拇指節大小般珠子的練墜。珠子通體黑沉彷彿平淡無奇,可就在她不經意略微晃動它時,黑珠子卻隱隱閃過七彩光澤,她稀奇地一眨眼,似乎在耀著光彩的珠子中看到了若隱若現的翼形圖像……
浪不平看到南蟬拿出來的竟是這條練子,也不由得有些驚訝。
「這是……宮主一直戴在身上的練子!」深吸了一口氣,浪不平已經恢復了鎮定。
南蟬直盯著手中的練墜,愈看愈覺得這顆黑珠子彷彿有種懾人心魂的神秘力量。
「他……他的練子?為什麼他要將這練子給我?」浪不平的答案讓她錯愕又猶豫。這竟是原非凡一直戴在身上的?可如今他卻要人交給她,為什麼?
手指收攏,練子完全被包圍在她的掌心裡;而她,也恍如還感覺到那男人身上的體溫,感覺到那男人就在身邊……
猛地,南蟬搖搖頭,一下甩開這莫名其妙的感覺。
「在宮裡,這條烏珠練也代表宮主,有了它,你甚至可以對所有黑翼宮的人下令。不過我想──」浪不平露出一個暢意的大大笑容:「宮主會把它交給你,應該另有真正的含意吧?!」
真正的含意?南蟬的心莫名一動。
9.
終於離開困住她數個月之久的黑翼宮。
策馬奔馳在大道上,南蟬想大叫大笑;可就在離黑翼宮愈來愈遠時,她竟又有種悵然若失的失落感……
她知道自己變了!她不再是被捉來黑翼宮之前的南蟬;不再是一心只有家仇血恨的南蟬!她愛上了那個囚禁她的男人,那個可惡又可恨的男人!
她愛他,也恨他!可是現在,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恨他。因為南家莊的血海深仇,因為妹妹南蝶的事……但不管對他是愛是恨,她是把心遺落在他身上了!
在出發前,浪不平給南蟬的訊息是──南蝶剛和原無涯抵達西湖!
有了目標,南蟬自然馬不停蹄想立刻趕到西湖去見南蝶;而另一個令她驚震的消息是,原無涯竟然身染怪疾!
原無涯從楊行手中救出蝶兒時,曾捎來一點訊息,他表示會將蝶兒送到黑翼宮來,可之後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麼問題,一直未見他們來到黑翼宮;而等黑翼宮再次得到他們的消息時,竟是南蝶和身染怪疾的原無涯到了西湖的訊息。
身染怪疾?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詳細的情形,黑翼宮正在緊急追查中;一有消息,便會立刻將查到的結果送到浪不平和南蟬兩人手中。
由於原無涯和黑翼宮關係非比尋常,他的事更是令眾人傾全力探查。於是在南蟬和浪不平一路接近西湖的同時,他們也陸續得到了較完整的訊息──
南蝶一直和突然身染怪疾的原無涯在一起,他們現身西湖,此刻正停留在一艘船上;而船的主人名喚宮雪雁,正是神偷宮主之女,她是原無涯的紅顏知己,也以其父之名發帖廣邀一流高手為原無涯醫治怪疾。在一票醫術高超的好手診治下,雖然有人診出了原無涯會喪失心神,以致陷入昏迷的原因是出自身中劇毒,可就是沒人知道他中的是何種毒,更遑論能救他了!
原無涯的情況十分危急,連南蟬也不覺為他心急了起來。即使她還未見到他,但,畢竟他曾救過她的命;畢竟他是替她照顧蝶兒的大恩人;畢竟他和原非凡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原無涯出事的消息,原非凡已經知道了,而他自然也完全掌握住南蟬的行蹤──她十分明白這一點。
知道他還在處理紅梅谷的事未回黑翼宮,南蟬時而莫名擔心他的安危,想不顧一切奔到他身邊;時而又不服氣地想著要掙脫他掌控,天涯海角地逃開他的念頭……
就在南蟬和浪不平終於趕到西湖時,江湖上也已經盛傳著怪醫原無涯身中劇毒,已陷半死不活情況的消息。
☆ ☆ ☆
西湖。
碧波蕩漾、波光粼粼。岸邊綠柳隨風婆娑生姿,樓台亭榭掩映其間。
藍天晴空下的西湖,有不盡的美景可吸引更多的遊人墨客駐足。
若不是見人心切,想必南蟬也會生出這種蕩游西湖的好心情。
寬廣的湖面上,或近或遠悠遊著不少扁舟和美麗的畫舫,要從其中找出載有南蝶和原無涯的船似乎很難,可這問題對黑翼宮的人來說,卻是一點難處也沒有,因為宮雪雁曾在南蝶被楊行的人捉走時,到附近黑翼宮的據點送訊息給原無涯,所以他們很熟悉她的畫舫;也由於近日原無涯的事,他們更熟了!
於是,南蟬和浪不平輕易地找到了宮雪雁的船;一艘正停泊在另一岸的美麗畫舫。
連宮雪雁也是個美麗的主人!
南蟬正站在岸邊打量著眼前看來既美麗又舒適的畫舫時,一名綠衣如翠柳、嬌媚非常的女子剛好從裡頭走上甲板。
綠衣女子一抬頭就看到了正以奇妙眼光盯著她的南蟬和一旁的浪不平,她微怔。
「你是……宮雪雁姑娘嗎?」南蟬首先微笑,開口問她。
被一個陌生、卻又有一絲恍惚眼熟的絕美姑娘喚出名字,綠衣女子困惑地輕蹙一下眉梢,卻也不禁對她坦然無束的笑生出了好感。
「小女子正是宮雪雁。敢問姑娘是……」綠衣女子坦承自己的身份,而且她彷彿想起了岸上女子的面貌曾在哪兒見過……
南蟬笑得更開心了。
「南蟬。我是南蝶的姊姊。她和原公子在你的船上吧?!」
宮雪雁驀地睜大眼睛,接著,她的臉上也出現了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姑娘就是小妹子的姊姊,莫怪乎我總覺得你眼熟。」她笑了──是南蝶那小丫頭曾畫過她姊姊南蟬的畫像,而且栩栩如生,難怪她一看到人就覺得不眼生哪。她趕忙過去招呼他們上船來。「他們兩位都在我這兒沒錯!」
近日因為忙於原無涯的病已經瀕臨心力交瘁,宮雪雁沒時間去想南蟬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她只想到──總算有一件可喜的事出現。見到南蝶口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姊姊,她不免又驚又喜。
宮雪雁知道南蟬急於見南蝶的心,要南蟬先在外面等著,她笑瞇瞇地趕緊走進房裡。
不一會兒,宮雪雁將一個尚睡眼惺忪的白衣少女拉了出來。
南蟬的心猛地一緊,瞧清楚了這幾個月來令她擔心又愧疚的蝶兒平安無事地出現在眼前,她忍不住激動地上前,一下將她用力地摟住。
「蝶兒,真的是你!還好你沒事……」她高興地又笑又喊。
嬌弱、令人不由心生憐惜的少女南蝶,迷茫的睡意總算被驚醒。她睜大眼睛,視線清晰地對準面前含淚帶笑看著她的人,她終於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呼──
「姊……姊姊!」南蝶狂喜地叫著。接著眼眶一紅,眼淚馬上簌簌流下。
與南蝶的再次重逢,恍如隔世,南蟬一時心中百感交集,拉著妹妹的手,不免仔細地將她瞧著,又是搖頭又是歎息又是笑。
一旁的宮雪雁也感動地看著兩姊妹的重逢。知道兩人肯定有許多話要說,她將兩人帶到舒服的圓桌前坐下,又親手端上了茶和點心後,便淺笑盈盈地離開這一角。
南蝶一直緊緊抱著南蟬的手臂不放,傻傻地望著姊姊,似乎還不相信許久不見蹤影的姊姊已經在身邊了。
南蟬的心也仍處在激盪不已的狀態。
「蝶兒!原諒姊姊沒有好好照顧你……」她看著南蝶消瘦了的模樣,不由感到一陣心痛。「姊姊想知道,在姊姊……離開後……你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你又怎麼會和原公子認識的?」
被強迫和南蝶分開,如今再和她相逢,南蟬有種做了一場夢的不真實感,可是這卻不是夢──她迫切地想關心發生在蝶兒身上的一切!
南蝶密長的睫毛眨了眨,憶起了仍舊生死未卜的原無涯,她的眼裡又迅速蒙上了淚影。伏在親愛的姊姊身上,她哽咽著:
「那一天……我睡醒……發現姊姊……姊姊不見了……我在那裡等了好久……姊姊還是……還是沒出現……後來……我又到溪水那邊想……想等姊姊……我以為……以為原大哥是姊姊……」
結果是發現南蝶可憐的原無涯,替她找了一處安身之所,同時也在破廟留下記號,以便南蟬回來時知道上哪兒找人。原無涯將她安置在客棧後便有事離開,沒想到卻有奇怪的黑衣人在南蟬之前先發現到他留在破廟的訊息,結果他們冒充一封南蟬寫的信要將南蝶騙走不成,結果她是被強行捉了走的。幸好中途又遇到好心人,不但救了她,還一道帶她去找原無涯……
之後,南蝶便一直跟在原無涯身邊,還曾回到南家莊去,後來他帶她來到西湖。結果又為了一封緊急要他去救人的信──南蝶好久後才知道他要救的人竟然就是她日思夜念的姊姊南蟬;他留下她獨自上路。結果沒多久,她竟被曾用南蟬的假信騙她的同一路黑衣人捉走。那時她才知道,原來她們的家就是被那些黑衣人毀的,而黑衣人的主使者竟然是她南家莊的總管楊行!
楊行為了得到他要的藏寶圖,他讓她以為她的姊姊已經被他捉了去。於是她不得不憑記憶畫出藏寶圖好救姊姊;半信半疑的楊行押著她一同上路要找寶藏,結果他最後是找到了寶藏,卻也命喪在寶藏穴裡……
而追蹤南蝶而去的原無涯及時將她救出。原本他是要帶她上黑翼宮找姊姊,沒想到途中他卻不明原因地喪失心神,一下子變得宛如一具不會自己行動的木偶似。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因為不知道黑翼宮在哪裡,她唯一能想到的地方也就只有被人捉走之前待過的西湖,這裡有她信賴的宮雪雁,所以她將原無涯帶到這裡來!
如今,原無涯的情況不但沒有一點好轉的徵兆,反而愈來愈衰弱,愈來愈令人擔心!
南蟬總算知道了南蝶的所有遭遇。隨著南蝶有驚無險的過程,她的情緒跟著激動起伏,而楊行的最後下場也令她一陣血脈僨張,心情大快。
現在,她們所有人關注的焦點是原無涯的病情!
沒有人能忽略南蝶對原無涯的強烈情感;南蟬看出來了,也不禁動容了!
看著淚眼婆娑的南蝶,南蟬的心有些凝重。
「如果……原公子真的出事了,你要怎麼辦?蝶兒?」
南蝶一怔。猛烈地搖著頭。「不……不會!他一定不會出事的!」
「我是說『如果』……」南蟬可不願讓她受到傷害。
南蝶的臉色蒼白得近手透明。
南蟬的心一痛,將她的頭攬進自己懷裡,沉默了。
如果,換做是她呢?如果那個在生死邊緣徘徊的男人是原非凡呢?她會怎麼辦?
☆ ☆ ☆
南蟬總算見到了一直無緣相見的原無涯。
一個樣貌和原非凡完全不相似,卻也英挺不凡的男子;只可惜現在的他,昏迷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眾人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的氣息正在逐漸虛弱中,身體也日漸衰弱。如果連他這樣的神醫也救不了自己,那麼世間還有誰可以救他?
沒有人知道他會變成這樣是出於意外或是被人刻意陷害,現在她們能做的,只有盡一切力量挽住他的性命了。
☆ ☆ ☆
除了宮雪雁,南蟬還在這裡認識了一個人,一個曾將南蝶從南天門手中救出來的人──秋練山莊的女主人,傅秋練。
傅秋練,是秋練山莊莊主石獨刲的妻子;石獨堯,是商界的傳奇,他和傅秋練也是一對充滿傳奇的夫妻。傳言二十多年前,石獨堯原是朝廷的大將軍,卻對當時為魔教之女的傅秋練一見傾情,為了傅秋練,他放棄如日中天的地位,甘為庶民。而短短不到十年間,他成了商界的龍頭!
南蟬對這則商界的傳奇並不陌生,只是她沒想到因緣巧合,蝶兒會被他們所救,而且為他們所喜愛。
相對地,這位近日湊巧來到西湖,又與南蝶碰面,並使出渾身解數想救回原無涯的石夫人,似乎對南蟬也充滿了興趣。
「娃兒的姊姊,你也想學那娃兒一樣不吃不喝嗎?」一陣軟語歎氣的聲音突地在南蟬身邊響起。
南蟬抬頭,就看到了一臉促狹帶笑的石夫人面對她坐了下來。
「我只是在想原公子的事……」放下筷子,南蟬替她添上了一碗飯,邊問:「原公子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嗎?」
最近原無涯原本穩定的狀況一直在起變化,連對毒素還頗有心得的石夫人似乎也被這些突如其來的情況弄得焦頭爛額了。
連浪不平都能派手下找來各種珍貴的藥材,多少幫上原無涯的忙,她卻好像一點用處也沒有……每每想到這點,南蟬便覺得自己真是沒用。
動手吃起宮雪雁精心準備的晚膳,傅秋練也要南蟬別餓著自己。
「別擔心!原兄弟吉人天相,絕對死不了。」她笑著回答南蟬的問題,藏在內心的隱憂並沒有表現出來。
南蟬沒有注意到傅秋練隱藏一絲憂慮的笑,她望向船艙的方向,皺皺眉──蝶兒一直待在原無涯身邊,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她再這麼下去,恐怕原公子醒來換她倒了……」蝶兒是柔弱怕生,可她一旦對某件事執著起來,就連她這個做姊姊的也拿她沒辦法。
對待南蝶的心情就如同對待自己的女兒,傅秋練也不由搖首。
「唉!對這事,她固執得很,若不讓她待在原兄弟身邊,恐怕她會倒得更快。」
夜幕漸漸籠罩下西湖,船上的下人點上了燈。
南蟬和傅秋練又進去看了依舊沉睡不醒的原無涯和守在床邊的南蝶。
南蝶正睜著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床上的原無涯。
「蝶兒,你下去休息,原公子讓姊姊來照顧,好嗎?」南蟬看著蝶兒不顧一切的行動,有時真想乾脆把她打暈扛下去算了。
南蝶的臉龐浮著兩抹淡淡的紅暈,神情顯得有些難言的怪異,彷彿,正在期待著什麼事的發生。
南蟬和傅秋練看出來了,不由互望了一眼。
「讓我……待在這裡,我要看著原大哥……」南蝶搖著頭,視線一直放在原無涯的身上,深怕錯過了他會有的任何動靜。
對她一點轍也沒有,兩人只好心存疑惑離開這裡。
深夜。就在南蟬一如以往地握住原非凡的練子、思慮著和他之間的種種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時,她突然聽到了隔壁傳出來的驚呼聲。
一怔。她只覺一陣心驚膽跳,聽出了是蝶兒的聲音,她趕緊從床上跳下,往外面衝去。
匆忙跑到臥著原無涯艙房的人並不只有她,一下子裡,似乎船上所有人都聽到了聲音而往這裡衝來。
宮雪雁一點上了燈,眾人便看到了正伏在原無涯身上又哭又笑的南蝶,而更令人驚喜、驚愕的是──原無涯醒了!
昏迷了數十天之久的原無涯,竟然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醒來!
每個人,包括南蟬都呆傻了地怔在原地看著已經睜開眼睛的原無涯,直到他發出了一聲呻吟,眾人才突然被震醒地歡呼一聲。
整艘船陡然陷入喜悅和混亂的騷動裡。
原無涯真的醒過來了!而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南蝶……
☆ ☆ ☆
原無涯的體力恢復得相當驚人。不過才短短的一、兩天間,他的身心狀況幾乎已經回復如常了。
而跟著眾人看顧了他兩日,南蟬的出現當然早也引起他的注意。
「大哥連他的隨身護衛也讓你帶,可見得你對他的重要性了!哈……」原無涯爽朗的笑容裡帶著狡黠。
南蝶瞥了遠處的浪不平一眼,又把視線轉向原無涯。
「如果我能把他這種霸道手段當成你這樣的解釋,或許我會好過些!」她淡淡一笑。
今早浪不平說原非凡已經接到原無涯平安無事的消息,待他處理完事情,便會直接來西湖。她早把這訊息告訴原無涯。而她更明白的一點是,她得在原非凡來到這兒之前想清楚,她要面對他,接下來永遠被他掌控住,還是離開他的掌控……
或許,她該趁這時離開,再好好想想他們之間的事……
看得出來原無涯對蝶兒的心,更甚過蝶兒對他的,所以南蟬並不擔心她沒人照顧──她信任原無涯。那,如果她真的想離開,那麼她現在剩下的問題大概只有浪不平了……
她突然一轉話題。「你還不知道自己會中毒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原無涯搖搖頭。不過他十分確定的是,他會莫名其妙清醒過來,顯然和那小丫頭有絕大的關係!而她究竟做了什麼?看來,他得把她盯緊些。
☆ ☆ ☆
夜裡。南蟬在睡前,將身上一隻玉珮細心地戴到南蝶的頸項上。
「姊姊……這是……」南蝶好奇地拿起它,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來歷。
刻著藏寶圖的玉珮,這塊就是導致她們家破人亡的「拈玉圖」。
南蟬溫柔地看著她:「雖然它已經沒有作用了,可是為了它,你經歷了那麼多的危險;也是因為它,你替爹娘和南家所有人報了大仇,這玉珮就讓你戴著,我相信爹爹和娘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你從今以後開開心心、快快樂樂!」這也是她所希望的事。
已經決定了要暫別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妹妹,南蟬想到了這塊終於得以重見光明的「拈玉圖」;想起了疼愛她的爹娘,她的眼眶迅速蓄滿了淚水。
「爹爹和娘……現在……現在也會很開心嗎?」南蝶哽咽著。
「會!他們一定也會很開心!」感到喉頭一陣緊縮,南蟬忙不迭對她莞爾笑著。「因為你已經長大了,你喜歡上一個人,你知道怎麼保護、照顧自己喜歡的人,不只爹和娘會很開心,姊姊也為你開心……」
南蝶的粉頰一紅,可轉眼間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她的臉色倏地發白了。
連南蟬也一下察覺她的異狀。「蝶兒,怎麼了?是不是有事?」
南蝶猛地將頭埋進她懷裡,搖搖頭,好久沒出聲。
南蟬疑心陡起,突然有一種心驚膽跳的不安,而且這種心驚膽跳還是因為蝶兒的不對勁!
「蝶兒……」軟著聲,她試圖探出南蝶這麼不對勁的原因。
難以再掩飾難過的情緒,南蝶在她懷裡終於「哇地」一聲哭了!
南蟬被她嚇了一跳,拍拍南蝶打顫的背,南蟬急了。
「蝶兒!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還是誰欺負你了?……原無涯嗎?」
「沒……沒有……不是……」南蝶的聲音終於抽抽噎噎地傳出來。「我……我只是……只是想到姊姊……姊姊要當……要當新娘子了……以後……以後再沒人……沒人疼我了……所以……所以才……」強烈感受到姊姊對她的關心,可是她卻也不能對她說出明日她和「那個人」的約定、她即將離開大家、離開原大哥的事,於是一時情急之下,她想到了這個,這個也是令她難過的理由。
總算聽明白蝶兒說的,南蟬的心一鬆,不疑有它。
「天!蝶兒!是誰跟你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誰說姊姊要當什麼新娘子了?」她又好氣又好笑。
「是……原大哥說的嘛……他說我……就快有一個姊夫了……」南蝶突然把哭過後紅通通的臉抬起來看她。「姊姊,我未來的姊夫是不是……是不是原大哥的大哥?!……」
南蟬的心猛一跳。
原非凡?新娘子?
天哪!第十章
「南家十二人墓」前,新供著鮮花素果;一個青衫人影直挺挺地跪著。
青衫人影,是一名英氣美麗的女子;剔亮水靈的眸子直盯著眼前的墓塚,她的表情充滿哀悼。
「……爹爹、娘、福叔、安伯、劉嬸……我回來了!善惡有報,害你們的惡人已經得到他該有的下場,請你們在天之靈安息吧!」青衫女子口中唸唸有辭。
四處傾倒的樑柱、焦黑的斷壁殘瓦,不見昔日莊園的繁盛,如今只餘一片令人不忍唏噓的荒涼。這裡,就是南家莊;當日曆經那場大火和殺戮之後的南家莊。
南蟬終於又回到了家!
短短數月裡,歷經了擔心受怕的躲藏、被軟禁在黑翼宮、姊妹的分離又重逢,到如今大仇得報,南蟬終於又回到南家莊。
半個月前,趁著眾人熟睡之際,只留下一封信,南蟬小心地避過浪不平,終於順利離開了宮雪雁的船,她連夜離開了西湖往南行。
她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裡!
因為瞭解黑翼宮的力量,既然決定了要逃開原非凡的掌控,南蟬知道她必須盡可能隱藏自己的身份和行蹤,於是在這一路回家的途中,她不時地易容變裝,盡可能讓自己不受人注意,終於在經過了提心吊膽的半個月後,她毫無阻礙地回到了家,回到了早已經成為廢墟的家!
祭拜過了家人,又動手稍微整理了墓塚附近的野草,了了一樁心願,心情總算平靜許多的南蟬,這才開始思慮下一步要怎麼做。
當時她只是想著要逃離、想著要回家一趟,如今她的心願已了,接下來她要做什麼?該往哪裡去?
如果她還不想被找到就不能繼續停留在這裡,所以她再次離開南家莊,離開自己的根。
南蟬很清楚地知道,雖然躲著原非凡的念頭未更改,可是另一種思念的情緒卻也愈來愈深刻、愈來愈強烈!
她想念他的霸道、他的無情;想念他足以替她遮風避雨的胸懷;想念他惡意挑逗的吻……有好幾次,她甚至衝動地想拋開一切向他的懷抱自投羅網!
而每每及時將她的任性煞住的,是她的自尊!她不知道待在那樣的男人身邊,她最終的下場會是什麼?她還要付出什麼代價?除了是他的囚犯、他的女奴,她還會是什麼?
原非凡對她的佔有慾,只是因為他要她!他要她的身體、她的心,可他又能給她什麼?他的心嗎?
南蟬知道自己只貪他的心、他的情,可偏偏他卻是個無心又無情的男人……
☆ ☆ ☆
女人。美麗的女人。美麗的女人正一絲不掛地在清澈的溪水裡沐浴。
晶瑩賽雪的肌膚宛如上天最完美的傑作,水珠灑在妖嬈冶艷的胴體上泛出一層金色的光圈。她輕輕抬手,身畔的侍女立刻攬起她如烏雲般的長髮綰好一個髮髻;沒了長髮的遮蔽,女人背上一朵手掌心大、宛如血般令人怵目驚心的梅花烙印驀地展現!
一直藏身樹上,原本只是單純欣賞著美人出浴的人影,在看到了美人背上的紅梅烙時,吃驚地差點從樹上跌下來;也因為過於吃驚,樹身連帶被一晃,發出輕微的聲響。
捧著衣物待在岸上的一名侍女,敏銳地察覺身後異常的動靜,她迅速地轉過身,炯炯的視線警戒地巡過每一個地方……
躲在樹上的人影早駭得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再動。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9:05
查看了一會兒,沒發現可疑的東西,侍女終於又轉回身,看著在溪裡沐浴的主人。
樹上的人影悄悄鬆了一口氣。而重盯著水裡沐身的女人,此刻的心情已經有了劇烈的變化……
美麗的女人好久才終於上岸來。兩名宮裝侍女忙替她擦乾身子、穿戴好衣裳。自然地,她背上的紅梅烙印也被完全掩藏了起來。
如果這人影不是恰巧在她們來之前已經爬到樹上乘涼,恐怕看不到這個秘密、更想不到她們的身份──這真是個意想不到的天大發現!
就在女人被伺候著穿好一身絕艷紅衣的時候,一抹淡灰色的影子乍然出現。
樹上的人影被那如鬼魅般悄然掩至的灰影心驚了一跳,可這美麗的紅衣女子卻一點也不驚訝他的身手和他的出現。
「你來了!」紅衣女子媚人勾魂的眼睛看著站在她面前的俊傲白衣少年,眼神卻是怒冷的。
「我只是來向你告辭。」白衣少年宛如一尊石雕立在那裡,不帶任何表情地看著她。
「告辭?!」紅衣女人瞇著眼,語氣森然:「原無涯沒死,現在連原非凡也逼得我四處逃命,而你竟然這樣就想走?!」
樹上的人影聽到這裡,倏地瞪大眼睛,心臟狂跳著。
白衣少年的眉間揚起一抹傲慢的神采。「原無涯沒死是我的事,原非凡沒死則是你們自己的事!」
「你──」紅衣女人美麗的臉孔忿怒地扭曲著。
「先師欠你的恩情我已代償還,從今以後你我各歸橋路!」白衣少年簡潔乾脆,說完後不再看她一眼,便又如來時般乍然飄遠。
恨恨瞪著他消失的方向,紅衣女人卻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谷主!要不要屬下去追那臭小子回來?」她身旁的侍女見狀,立刻向她請命。
紅衣女人卻冷厲地看著她。「如果你真有辦法,乾脆直接替我毀掉原非凡那臭男人!」
侍女訕訕地低下頭。
當她們這一行人悄然快速地離開此處時,一直待在樹上而偷聽到一切的人影,也小心翼翼尾隨在後……
直到在天黑後,她們將馬車駛進一處熱鬧繁華的市鎮,再駛進一幢金碧輝煌的豪宅。
躲在暗處看著在紅衣女人進去後隨即緊關的大紅門。好一會後,裡面一直沒有人出來,青衫人影這才走出來,仰頭看了眼門上的匾額。
「趙府」。
青衫女子,秀麗的眉不解地皺深了。
☆ ☆ ☆
南蟬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會遇到艷紅梅──沒錯!她肯定是艷紅梅!
離開南家莊的這些天,她沒有目的地東飄西遊。偶爾男裝,偶爾女裝;偶爾看山,偶爾觀潮;偶爾路見不平做做善事,偶爾也會遇上一些麻煩……總之天大地大,她到哪兒就是哪兒。
有時她也會想,當原非凡知道她的失蹤時,不知會有著什麼反應?不知道現在的他身在何處?
她能躲開他一輩子嗎?南蟬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雖然天大地大,可只要原非凡還不放過她,她的行蹤被發現也只是遲早的事,所以現在她的心態不過就是躲一時算一時而已。
在溪裡沐浴的女人,會讓南蟬懷疑她是艷紅梅,最先是因為她背上的紅梅烙,和她身邊的侍女對她的稱呼,然後是那個神秘少年的出現。聽他們幾句言語間就知道,少年為了報恩曾對原非凡和原無涯做了什麼事而沒成功,艷紅梅似乎還想再利用他卻沒有辦法!看來,她是真的非常痛恨原非凡,可,原無涯又怎會惹上她?而瞧她此刻不怎麼得意的情況推敲起來,原非凡這次親自出宮果然將紅梅谷處理得還算精采。
就南蟬知道的,她第一次遇到原非凡,他的身受重傷就是紅梅谷的傑作,之後還有青兒的事、她中毒的事……
把黑翼宮主惹毛了,果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這是原無涯說的,也是她深刻體會到的。
南蟬早就聽聞紅梅谷主艷紅梅是人間尤物,卻沒想到她的美艷果然是世間難見!而面對這樣一個女人的主動示愛,有什麼樣的男人能夠不動心?難道原非凡真是個無心無情的男人?
不知怎麼的,想起兩人之間的糾葛,南蟬的心就很不舒服──這個恨到非殺死原非凡不可的女人是因為愛得不到他的響應,才會做出那些瘋狂的事;一個貪心的女人,就像她。可是她做不來這個,她永遠也沒辦法對那男人下手……
南蟬更沒辦法無視於這女人可能會再對原非凡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所以她不自主追蹤艷紅梅。
她不知道原非凡對紅梅谷做了什麼,更不知道艷紅梅會在這裡出現是不是代表原非凡也有可能在這附近?總之,她現在整個心神全集中在進到趙府裡的艷紅梅身上。
南蟬找了一間離趙府最近的客棧住下。
不著痕跡地向店小二打聽了趙府的情況,這才知道趙府原來是這裡最有錢的富豪趙子極的宅子,同時聽說他跟一些江湖人士也有來往;也因他有錢又力,所以作風不免惡霸起來,這附近的人對趙府的風評可不是很好。
雖然還不明白艷紅梅跟趙子極的關係,不過南蟬可沒放棄地盡一切力量跟蹤她。
兩天。
艷紅梅待在趙府裡已經兩天不曾出來。
南蟬不時興起一股乾脆直接闖進去揪她出來的衝動。這兩天,她就坐在可以監視到趙府大門的客棧裡泡茶喝;她發現進出趙府大門的人不少,也形形色色,可是偏沒有艷紅梅,甚至她身邊的人的影子──她已經快等得不耐煩了。
第三天。
一輛樸素的馬車從趙府的側門出來。
南蟬一眼就認出了它正是艷紅梅坐進趙府的馬車。她趕忙丟下喝茶的錢,飛快向外面衝去。只是她只顧著跑,竟忘了看看四周,就在她才要橫過街道試圖向馬車追去時,突然之間,一團巨大的黑影已經挾著轟隆聲響欺近她──
警覺心在電光石火間生出,南蟬迅速偏頭,看見了兩頭奔跑中的駿馬正衝向她來,她下意識反應要退開,卻已來不及……
「啊──」許多看到這一幕的百姓早已驚叫出聲,卻沒有人來得及拉開路中間即將被馬車撞倒的姑娘。但,奇跡瞬間發生了──
駕著馬車的馬伕顯然反應十分敏捷,技術也十分高超,就在他看到有人影衝向前面的剎那,他立刻控制住手中的韁繩,在最短的時間裡讓馬兒停止奔蹄。
南蟬只聽得耳邊一陣馬嘶厲鳴,腦筋有一個極短暫空白地瞪著在她眼前停下的高大馬兒。
「喂!姑娘,你沒事吧?!」一個粗啞的聲音將她自失神的狀態中喚醒。
南蟬回過神,看到了不知何時站在她前方的藍衣漢子,她也在一瞬間意識到了發生的事──她先是一陣膽寒心戰,接著倏然一醒,她才自鬼門關兜了一圈回來就驚憶起了最重要的事!
沒時間擦冷汗,更沒時間理會旁人,南蟬舉步就要跑,卻不料,她立刻被攔住。
「姑娘,怎麼會是你?!」溫文中透著驚訝的聲音冷不防地響起。
南蟬原本很不悅的情緒在看清攔在她面前的人時,登時化為一愣!
只見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名英俊威儀的紫衫男子。他正帶著笑看著她,臉上的神情淨是驚喜。
他是……南蟬只覺他非常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心想,如果她見過這樣貴氣非凡的男子,她應該不會忘記才對。
「你是……沐公子?!」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南蟬終於記起了他。
在她還帶著蝶兒東躲西藏的那段日子,她曾有一次因看不慣一場以多勝少、以惡欺善的搶劫行徑而出手相助──是他!如果她記得沒錯,他當時自稱是「沐樓」!
顯然很高興南蟬還記得他,沐樓笑得暢懷。
「想不到我還有機會再遇到姑娘!只是非常對不起,竟然讓你受驚了……」沐樓突然表情一凝,歉疚地對她拱手一揖。
南蟬趕忙搖頭。
「是我自己突然衝出來,其實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她知道錯在自己,就算她剛才被馬兒踐踏死了,恐怕閻王老爺也會要她自己負責。
而該死的!她要追的艷紅梅……南蟬臉色一變。
「對不起!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對他擠出倉卒的一笑。「沐公子,後會有期!」
不等沐樓有所反應,她一轉身就向剛才馬車跑走的方向追去。
如同上次一樣,這姑娘又來去一陣風似的走了,沐樓的心再次被激起波瀾。他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後會有期?!
看著她一下子消失在人群中的纖細影子,沐樓突然很期待著這句話……
☆ ☆ ☆
真的追丟了!
南蟬直跑出了城外十里,才不得不相信她真的把艷紅梅追丟了──就只那麼一個耽擱,她竟然白白浪費了兩日的辛苦等待!
望著人煙逐漸稀少的茫茫荒野,她不禁又沮喪又懊惱。
南蟬不死心地又向前跑了好幾里,這才終於確定她已經失敗了。
再也走不動地坐在地上,她喪氣地甚至想回頭把沐樓的馬車拆下來當柴燒。
就這樣,南蟬一動也不動地呆坐著,直到一個念頭乍然在她的腦子閃現。咬了咬牙,她猛地站了起來,豁出去了地開始舉步往回跑。
在太陽下山前,南蟬又回到了原來的市集。
她直接走向趙府,走到它的大門前,然後用力敲著門。
她敲得手酸了,大門才終於打開;兩個面色不善的下人站在門內瞪著她。
南蟬沒等他們開口,就直接挑明來意。
「我要見趙子極!」
睥睨著門外一副灰頭土臉、滿身是塵土的女子,他們冷哼一聲,突然將門「碰」地關上。
「要討錢到別處去!再碰這個門,我就把你的手剁掉!」門內傳出這幾句。
南蟬一時之間怒火中燒,可她沒再敲門,當下已經有了主意。
夜裡,就在南蟬等待時機決定要偷進趙府探個究竟時,令她感到匪夷所思又驚訝的,是艷紅梅的馬車竟然又回到了趙府!
這到底怎麼回事?南蟬驚疑交並,暫時打消了夜探之事。
第二日,馬車又離開了趙府,而經過了昨日的疏忽,早有防備的南蟬這次得以從容地跟上去。
馬車出了市街,漸漸往人煙罕見的野外。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後面有人跟蹤,前面馬車的速度依然不變。
直至馬車最後在一處沒有退路的高崖上停下。
南蟬將馬兒藏在林子裡,她也躲在暗處遠遠看著那輛停下的馬車,不明白她們來這裡要做什麼。
只見從馬車上跳下了一個宮裝女子,是艷紅梅身邊的人。她竟筆直朝林子這裡走來。
南蟬驚疑地趴伏下身,深怕已經被發現行蹤。
宮裝女子走到林子外就止步了。可她艷麗冰冷的臉孔卻直面向南蟬藏身的地方,連她銳利含霜的視線也是。
「別再躲了,出來!」她冷冷地開口。
心驚膽跳,南蟬還不相信自己的行動被發覺了。
「你以為我們那麼笨,沒發現你在後面跟蹤嗎?」宮裝女子冷哼著。
南蟬的心一橫,終於從藏身的地方站出來。她昂然面向宮裝女子。
「我是在跟蹤你們!」既然被發現了,她坦然承認。
隨後,南蟬被帶到馬車那裡。接著,她面對著艷紅梅。這是第一次,她和艷紅梅的正面相對;也是第一次,她這麼接近艷紅梅。她發現,艷紅梅確實美得足以令人屏息,只不過她臉上的神情也冷得讓人想打顫。
她艷媚的雙眸直盯著南蟬,隱隱帶著煞氣。「你就是南蟬?」
南蟬錯愕地瞪著她。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不可能!她怎麼會知道她?!
艷紅梅接下來的話更令她驚駭──
「原非凡把你帶進黑翼宮好幾個月,你不但得到他的專權,還得到他的心,這些都不是你應該得到的!」艷紅梅的神色開始獰惡了起來。
之前從黑翼宮偷傳出來的消息足以讓她知道那個叫南蟬的女人的存在;從那時起,她就瘋狂地痛恨起南蟬!
原非凡該是無心無情的,原非凡該是不在乎任何人的;原非凡不可能對除了她以外的女人做出那種只有有心、有情才會做的事!他連正眼看她一下也不肯,為什麼南蟬卻受盡他的重視?!
嫉妒的怒火在她的心熾烈地焚燒!就算她得不到原非凡,她也不會讓他人得到原非凡。既然毀不了他,她就將他重視的人毀掉。
原非凡不但無情地毀了她辛苦建立起來的紅梅谷,還非將她置之死地不可──她艷紅梅何曾這樣狼狽地逃亡過?所以她恨他,更恨那個叫南蟬的女人!
她躲到趙子極這裡來兩天就發現一直有人在監視著她,她原本以為是黑翼宮的人追來了,卻想不到只是一個女人,可那個女人竟然就是南蟬──她早已將畫像中的南蟬狠狠記牢,就算南蟬如今化成灰了,她也認得出來!
昨天的引誘只是確認,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南蟬當然沒錯過艷紅梅充滿殺意的模樣。
「就算不該是我得到的,你不是也沒得到?」她一邊全神警戒著艷紅梅,一邊忍不住嘲弄她。
艷紅梅卻不怒反笑,笑得陰森而詭異。
「沒錯!從今天起,再也沒有人可以得到他的心!只要你死,他也就死了……」她突然手掌一翻,一道冷銳的利芒也同時向南蟬而去。
一直注意著她的舉動的南蟬,在她表情乍變時,便直覺地往後退去,恰巧避過了她手中的匕首;下一個動作,南蟬立刻拔出背上的長劍迎向她。
艷紅梅的武功很高、身法詭譎,更重要的是她下手狠毒,招招皆往南蟬的要害直刺。
跟這樣的高手比起來,南蟬僅能勉強防守,根本碰不到她分毫,因而才沒多久時間,她的身上已經被艷紅梅的匕首劃過好幾道傷口。可她咬著牙,沒空理會傷口的燒痛──她感覺得到艷紅梅眼裡那股不殺死她絕不會罷休的氣焰!
艷紅梅已經瘋狂了。刀刀刺向南蟬,這時她已經將她逼到了懸崖邊;而南蟬全力在防守她的進攻,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已瀕臨危險之淵,直到她腳下一滑,差點踩空,趁空瞥了身後一眼,她幾乎心膽俱裂。
艷紅梅臉上浮現一朵殘酷而陰狠的笑,她一刀正要向後無退路的南蟬刺下,就在這時──
「住手!」一聲暴喝乍地傳來。
艷紅梅一愣,動作乍停!她聽出了這聲音是誰的,可下一剎,她臉上的笑容一獰,仍不顧一切地將刀逼向南蟬……
南蟬也被這熟悉的、夢迴已久的聲音弄怔了。她又驚又喜又不信地望向那一抹朝這裡奔來的黑影,全然忘了眼前的威脅,直到她的胸口突地一痛,接著她的身子被一股力量向後送。她睜大眼睛看著艷紅梅乍然口吐鮮血地倒下,而那抹黑影則突然離得她好近,並且伸手向她──
只是,兩人之間的距離一瞬間被拉遠!
南蟬的身子正在迅速往下墜,而且迅速往下墜向無邊的黑暗……
「蟬!」
崖上的原非凡,原非凡臉上驚恐狂懼的神情和原非凡那聲狂厲的呼吼,是她墜入無邊黑暗前的最後記憶……
☆ ☆ ☆
昏迷中的女子依舊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看著她蒼白的臉龐,坐在床邊的紫衫男子,溫文爾雅的神情不由半疼半惱地皺著。
「你不是向我保證她這兩天就會醒嗎?現在都過了兩天了,為什麼她還是昏迷不醒?!」
像大夫模樣的老者一聽,慌地伏跪在地上:
「啟稟王爺!這位姑娘當時身上中了幾乎致命的一刀,再加上她落入江中,腦袋碰撞到暗礁,靠王爺鴻福,老朽才能把她救活,可是她到底什麼時候會醒來,老朽實在也無法確知。」
「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現在就醒,或者明天才醒……」紫衫男子沉下臉。「或者,她永遠也醒不過來?!」
被他顯而易見的怒意嚇駭出了一身冷汗,可大夫卻不能不硬著頭皮回答。
「王爺……說的沒錯!」他囁嚅著。
紫衫男子重將視線掉回床上女子依舊雙眸緊閉的臉上,他忍不住輕手撫觸她無瑕卻蒼白的頰。他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的「後會有期」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給你五天的時間,她若再不能醒過來,小心你項上腦袋!」他嚴厲而帶著權威性地對跪地的大夫下令。
☆ ☆ ☆
在一陣規律舒服的搖晃中醒來。
她張開眼睛,卻因為不習慣光亮的乍然刺激而又下意識地閉上眼。直到一會兒後,她才慢慢再將眼睛張開──
她看到了在頭頂上的暗色天花板,接著她又感覺到了那種輕微的晃動。
她想起來,不料才一動,痛,立刻從她的身體某處迸開來,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忍住那波突如其來的痛楚。
天!怎麼……怎麼回事?!
她的腦袋裡一片空白,完全記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她的呻吟聲已經驚醒了坐在她床邊打瞌睡的丫鬟。
丫鬟看到床上正張開眼睛,並且一臉痛苦蹙眉的女子,她一下子跳起來。又喜又驚地朝外面喊: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你們快來人哪!小姐醒了……」
☆ ☆ ☆
「你……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對著眼前一臉茫然看著他的女子,沐樓那張俊爾的面龐也不禁閃過一抹錯愕與遲疑。
那日在大街上的驚險相遇,沐樓發現自己被那率真的姑娘勾起了強烈了興趣!他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只覺得非常渴望能再見到她──或許是因為那姑娘的舉止、神態與他兩年前病逝的愛妃十分相似的緣故。等到他驚覺過來,想追尋她的身影,佳人卻早已不見芳蹤。沒見到他的懊惱和失望在第二日從江中撈起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佳人時,全化成了驚喜與震駭。
殷懃招待他的太守替他找來的大夫,經過三天的醫治才終於讓當時幾乎僅剩一絲微弱氣息的她撿回了一命,只是即使她活下來了,卻依舊不省人事。
即使不過是第三次見面,即使她一直昏迷著,可沐樓發現自己對她的憐惜之情卻與日俱增。甚至在他給了大夫五日期限仍無法令她醒來時,他便決定用最快的速度帶她回京,他相信御醫一定有辦法!
在往京城路途航行的第二天,沒有任何預兆的,她突然從長長的昏睡中醒來。他欣喜若狂,卻發現她竟然開口問他,他是誰?
對於沐樓的反問,她的反應是困惑的。
「我……我應該記得你嗎?」看著眼前英俊貴氣的男子,她根本一點印象也沒有;而且不僅是他,連他身後的男男女女也沒有一個是她識得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這裡是哪裡?甚至她……
腦袋猛地傳來一陣抽痛,她不由得伸手想壓下它,卻沒想到方才平息的剌痛又被她這動作牽扯上來。
「啊──」她忍不住悶哼一聲,冷汗直流。
沐樓被床上女子乍白的臉色攫走了全部心神。忘了疑問,看出了她必然是又扯痛傷口,一急,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4-2 16:19:28
「別動!你的傷還沒痊癒……」他輕聲地警告她。
皺深了眉,等待那陣折磨人的疼痛過去。呼出一口長長的氣息,她的視線驀地停在他抓著她的手上。
依循她的視線,沐樓驚覺自己的失態,他卻溫柔地對她一笑,不著痕跡地放開她涼冷的手。
「你忘記了沒關係,我可以為你再介紹一次我自己。」即使他已經感到在她身上似乎有一絲的不對勁,可他直覺以為只是她受傷的關係。「我叫沐樓,還記得嗎?」
「沐……沐樓?」她低語。腦中卻依然沒有任何記憶。
「你呢?姑娘,說來有趣,我們已經是第三次見面了,我卻一直不知道姑娘芳名。」第一次、第二次都錯過了機會,沐樓可不能再錯過這一次。
「我……我的名字?!……」盯著眼前男子臉上溫柔而和煦的微笑,她的心跳卻開始驚悸地加快。
她向腦中的記憶搜尋,卻發現,除了剛擠進來的「沐樓」這個名字,她的腦中似乎再沒有熟悉的,甚至是她自己的名字……
天!她的頭,又開始痛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我叫什麼……我到底叫什麼?……我……我又是誰?!……」她閉上眼睛,徒勞地想捕捉腦中混亂的畫面。而她愈想要捉住它們,那畫面就愈雜亂,頭也就愈痛……
沐樓被她的低喃和她驚痛的模樣嚇了一跳。而在同時,一個奇異的念頭突然閃過,他的心一駭!
「你……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你也忘了……自己是誰?」他小心翼翼地開口。
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自己竟會不知道自己是誰?該死的……南蟬瘋狂地想找出任何有關於自己的記憶。
「……蟬……」一個聲音突然從她幾乎混雜無序的思緒中迸出來,她困難地吐出這個字。
同時,一個面孔,一個充滿驚狂、悲憤神情的男人面孔也跟著乍然浮現,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霎時一陣絞痛。
所有激動的情緒在一剎間全沖湧上她的心際。強烈的不安與驚慌在她體內爆炸開來,到底才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孱弱身子承受不住這樣突如其來的負荷──
她再次陷入黑暗!
☆ ☆ ☆
拱橋如虹。
橋下,是一池寬闊的水塘,荷葉迎風擺動,魚兒優遊其間;橋上,有一名青衫女子,衣袂風飄,清逸絕俗。
倚在橋桿上的女子,仔細看著的不是橋下熱鬧的魚戲,卻是她手中的東西──一樣讓她陌生中,卻又感到異樣重要的東西。
黑珠子,如拇指節大小、彷彿平淡無奇的黑珠子;黑珠子迎著陽光時,卻閃耀出美麗的光彩,而美麗的光彩間,一對黑色的羽翼栩栩如生地展動著。
青衫女子著迷地凝視著彷彿欲掙破珠子向她飛來的黑翼……
即使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看了無數次,心中卻仍舊有著最初的震撼與莫名的悸動。而不知道為什麼,每回只要看著它,一個男人的影像就會清晰地出現在她腦海。
男人,有著俊美如天神的面孔,而他的神情卻是邪魅的。她一直忘不掉的,是男人那雙眼睛,那雙灼烈的,卻也冰冷的黑色眼睛……
他是誰?為什麼她幾乎一片空白的記憶裡卻絕無僅有地出現這樣一個男人的面孔?而每每想到他,她的心就翻騰不已,其中有甜有苦、有喜有悲,甚至有讓她想落淚的感情……
這個男人,這條墜著黑珠的練子到底跟他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她還是想不起來?為什麼她還是想不起來過去的自己?過去的自己到底是誰?自己到底和這男人有著什麼樣的關聯?她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啊!
「嬋兒!」一聲輕喚驀然自她身後響起。
如萬馬奔騰般的思緒仍影響著她,她緊緊握住了手中的練墜,轉身。
嬋兒!
她叫江嬋兒!
眼前這個從江中救起她、儀容高貴的男人喚她江嬋兒!
她卻很清楚地知道,失去記憶前的自己不會是叫「江嬋兒」!可是現在的她,只能叫「江嬋兒」,只好叫「江嬋兒」!
「王爺!」她盡量壓抑下內心的激的,向他行禮。
男人──永寧王爺,也就是沐樓。立刻伸出手扶住她。
「我說過你可以不必對我這麼做!」
「王爺再這麼對我放縱,我可又得為你被人教訓了……」江嬋兒退開了他一步,對他搖頭。
受傷又喪失記憶的她,幸運地被沐樓救起,之後知道了他尊貴的身份,她在感恩之餘也多了絲不自在。
他曾對她說起在她失去記憶前遇到她的兩次經過,想幫助她恢復一些記憶,可是沒發生什麼大作用。倒讓她更想知道她第一次遇上他時,帶在身邊的那個小姑娘是誰?
沐樓想替她找到家人,卻又掛慮她的傷和喪失的記憶,所以他還是決定帶她到京城、帶她回王府;他替她勞動來御醫診治她,可御醫能完全治癒好她的傷,卻治不回她的記憶,於是她只好繼續待在王府裡。
沐樓對她很好,好得讓她不知所措,好得讓她拒絕不了,也好得讓他的妾女們眼紅嫉妒,所以她的麻煩也跟著來了!
房間悄悄被翻箱倒櫃、送來的東西發酸發臭、半夜還有蛇會爬上她的床……這些偷偷摸摸也就罷了,昨天三個妾女竟趁王爺出宮時,氣焰高張地把她叫到她們的屋子,一陣恐嚇威脅後,還打算給她點顏色看看。
孰可忍、孰不可忍?她可不認為自己是可以任人宰割的弱女子,終於火大了的她才三兩下拳腳就把三個妾女、一群下人嚇得全變了臉,而就在她們又怕又氣地要王府裡的侍衛將她拿下時,王爺正好回來了。
驚見亂成一團的王府,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後,大怒的沐樓下令將始作俑者的三個妾女禁足房中三天;至於她,則差點被他的歉意淹沒……
天!她怎會感受不到沐樓對她的心、對她的情愫?可她寧可裝傻!即使是個沒有從前記憶的人,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響應他的情感,更不可能永遠待在王府裡,因為她的心,早已被一個影子霸道地佔據著,一個她不知道是誰的影子……
「在我的王府裡,還有誰敢對你無禮?」沐樓微擰眉,憶起昨天不愉快的事,也感受到眼前女子對他依然保持的距離。
這些日子下來,他愈來愈喜愛她在身邊的感覺。他愛聽她說話、愛看她笑;她的一顰一笑牽動著他的情緒,即使是他已病歿的愛妃也不曾帶給他如此強烈的感覺……或許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已經對她動心了!
他知道失去記憶的事一直困擾著她,所以他會盡一切力量使她恢復記憶;也或許恢復記憶後的她,就能毫無顧慮地對他敞開心懷──他不願以王爺的身份強迫她!
他要的是一個真正接納他情感的「江嬋兒」!
她搖搖頭,沒說話。感覺到握在手心的黑珠,她重將練子掛回頸間。
癡戀地凝視著她細心的動作,沐樓見她抬頭向他望來,澄澈清亮的眼神讓他的心不自主一震,也終於突然想起了來這兒的目的。
「對了!我已經派人替你請到了一位大夫,這位大夫被人喻為神醫,行徑雖然有些古怪,不過聽人說他的醫術神乎奇技,或許他有辦法治好你的失憶症!」
這些日子,沐樓為了她的失憶症不知道已經請過了多少大夫,連皇宮裡的御醫都動用了,卻都沒什麼幫助。她早也灰心了;更有想離開這裡的打算,她想或許離開這裡,她能到熟悉的地方、遇到熟悉的人,恢復記憶的機會還會大些。
她不怎麼熱中。「他已經來了嗎?」
「快到了!」沐樓對這位即將到來的大夫卻意外充滿了信心。「我原本以為請不到他,沒想到他竟答應立刻前來。」
他這兩年勤到民間走動,也認識了些江湖人,從他們口中,他就聽說了這位頗負神奇的神醫之名。他醫賽華佗,卻不醫看不順眼之人,行徑之怪前所未聞──沐樓當時就對這位神醫留下深刻印象,只不過一直無緣得見。而此次因為心儀的女子,他又想到了這位神醫。出了重賞派人四處打聽,竟湊巧得知神醫就在附近的消息,於是他趕緊派身邊的人去請,而神醫沒多說什麼就答應前來的消息更令他驚喜不已。
申時。
王府期待已久的貴客翩翩到臨。
一身白衣瀟灑的男子,不像大夫,倒似個遊戲人間的俠士。而不知道大夫竟是個如此年輕秀逸的男子,沐樓大吃一驚之餘,也不禁大為讚賞他渾灑自如的神采。
江嬋兒乍見到眼前的年輕男子,心口異常一怔,竟恍惚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她蹙著眉,腦中有個影子和眼前大夫的影像重疊。
白衣大夫眼中閃過一抹頑黠,對她皺眉的表情露出愉快的微笑。
「看到我,莫非讓姑娘記起了什麼嗎?」他語藏滿意。
直直盯著他帶笑的臉,她不知道怎麼解釋那種熟悉感。
「我們以前……見過是不是?你……你認得我?」
一旁的沐樓也緊張地看著兩人。
白衣大夫的神情不變,而他的視線在她胸前的黑珠墜上轉了一圈,又回到她的臉上。
「雖然我是被邀請來治癒你的失憶症,不過這種症狀很麻煩,連我也不能保證可以讓你的記憶恢復,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用的是最好的方法。」沒回答她的問題,他眼睛微笑得閃閃發光。
不知怎麼的,她就是信任他!
☆ ☆ ☆
夜,寂靜。
戒備森嚴的王府,一抹黑影卻如入無人之境地輕易潛進這裡。
黑影在偌大的府裡如幽魅般不被阻礙地直探向某一處。
☆ ☆ ☆
某種異樣詭譎的直覺猛地令她自睡夢中驚醒。
她張開眼睛,乍然迎來的黑暗沒讓她感到害怕,反是讓她在突然間感到頭皮一陣沁涼的是──有人在她的房裡!
除了她,房中還有另一個人的強烈存在感震撼了她,她就要翻身躍起,而就在同時,一陣冷風挾著一抹黑色的影子襲向她──她還來不及起身就已經被那抹快如鬼魅的黑影壓住;而她的驚呼也還沒脫口,她的唇就已經被覆住了!
灼燙的物體將她的唇完完全全封鎖、侵佔,她驚駭地想阻止它的入侵,卻換來更火辣的奪攫。
「唔……放……放開……」連她的字音都很難突破封鎖,她的雙手也被制住,更遑論能推開壓在她身上的沉重軀體,所以她只好搖著頭,想甩開他的侵略。
她的抵抗並沒有產生多大的效用。在又驚又忿、又急又恨之下,她仍被糾住唇舌,直到一種濃烈的熟悉感被勾出……被這樣纏熱的吻、被這個溫熱的氣息勾出了藏在腦海深處的熟悉感……
良久以後,她終於被放開了。
急促的呼吸使她的胸膛起伏不已,閉著眼睛,她的意識仍飄浮在這種被勾引出來的既陌生又熟悉的情慾中……
「說!我是誰?!」一個低沉的、冷硬的聲音在她耳畔迸響。
她張開眼睛,黑暗中,俯在眼前的,是一張隱約可辨的男性臉龐,俊美而狂恣;讓她的呼息又促快起來的是他的眸,一雙冷如冰,卻也熾如火的炯黑深眸──是那個不斷在她記憶出現的男人!而如今,他竟然真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以前的我……一定知道的……是不是?」深沉的悲哀和挫折感刺激著她,是這男人輕易挑起了這些情緒。
「就算失去所有記憶,我也不准你將我自記憶中消除!」男人墨黑的眼攫住她愴惻水靈的眸。
他突然直起身,解開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代了絲被將她的身子覆住,在她的一陣錯愕中,他已經動手將她從床上抱起來,接著往外走。
「你……你要做什麼?!」驚詫於他突如其來的大膽舉動,她才想到要從他懷裡跳下來。
男人有力的臂膀卻不允許她的掙脫。他抱住她,如來時般輕鬆地離開王府。
「你該待的地方,不是這裡!」
她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了王府。
原本她可以出聲示警的,可她就是沒有。
她將自己交給這個冷魅的男人,甚至沒過問她將被帶到哪裡去。
☆ ☆ ☆
京城最大的客棧;客棧的後廂房,此刻燈火通明。
男人將她放下來。
她站定,才發現自己正在一間屋子裡,而她也正面對著一群人。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突地瞠目結舌地看著坐在椅子上、笑著對她眨眼的白衣男子。是他!是白日被沐樓請進王府替她治病的神醫原無涯!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如果你沒有失去記憶,你一定不會問出這種問題。」他也忍不住搖搖頭。
「你……你真的認識我!」他在王府裡沒回答的問題,她現在確定了。
「豈止認識!以後我們還會親近得不得了哩!」原無涯揶揄的說。
她發現自己跌進一團迷霧裡,而導因正是因為自己莫名其妙失去的那塊記憶區域。
「你們……你們到底是誰?而我……我又是誰?你們一定知道關於我的事,請你們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吧!」不知道為什麼,她直覺就是知道這些人一定清楚過去的她。她不要再做個沒有身份、沒有過去的人!
「你找那個最清楚所有事的人問吧!呵──呵!好累,我要回房睡覺去了!」原無涯把這差事丟給他大哥,聰明地走人。
其餘黑衣人也立刻閃人。
屋裡,一下子間只剩下兩個人。
男人伸臂便將處在怔愣狀態下的她攬坐在腿上。
「你叫南蟬。」他深不可測的眼睛凝視著她姣美無瑕的臉蛋,一顆心至此才終於放下。
「南蟬……」彷彿早已有抗拒他也沒有用的潛意識,所以她咬了咬下唇,微酡雙頰,迎視他清冷卻令她感到異樣溫暖的眸子。南蟬……原來她的名字就叫南蟬。她的心蕩過一股激流。
「你呢?!」
「原非凡!」
☆ ☆ ☆
在強迫南蟬在他身畔睡下後,不一會兒他低下頭,看見蜷縮在懷裡的女子已然不自主陷入夢境。愛憐一笑,在她額上印下輕吻,他便一直凝視著她恬靜的睡容,不曾合眼。
她終於又回到他身邊了。原非凡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崖上的驚心動魄與椎心刺痛。他從來不知道這麼小小一個女子,竟然能牽扯出他從未有過的狂怒與狂駭。
毀掉紅梅谷是他早有的計劃,只是他沒想到艷紅梅狡猾至極,竟然能逃過他的剿滅行動;而就在同時,浪不平也傳來南蟬私自從西湖出走的消息,他將找到她的事交給不平,可是他怎麼也料想不到,當他追蹤到艷紅梅時,竟也是南蟬被她制在手中的危險時刻……
即使殺了艷紅梅也救不回被她推下懸崖的南蟬──眼睜睜地看著她墜下崖去,他第一次有了失去最寶貴的人的瘋狂驚懼,他也幾乎失去了冷靜。
沒有在崖下找到南蟬,代表她或許落入江中,存活的機會大增。只是在他們沿著江下游追尋卻依然沒有她的蹤影時,他仍寧願相信她還活著的事。逐漸恢復冷靜的他增調來了不少手下,終於打探到有人親眼目睹一艘船曾經從江中救起一名落水女子的經過──不論這訊息可靠與否、不論那落水女子是不是南蟬,所有人都不敢忽視地尋著這條線索追下去,直到他們最後的追蹤結果顯示,那名女子被人帶進京城……
要打探到那名女子被帶進京城的何處並不困難,而據進入王府替那名女子診治的大夫描述她的模樣,原非凡已經有了底。剛巧無涯帶著南蝶到附近的「秋練山莊」作客,在他要請無涯幫忙的同時,無涯竟也被王府的人邀去為府裡一名女子醫治失憶症,所以一向沒如此輕易答應為人治病的原無涯,才會一下就答應王府的人。
確定了被帶進王府的女子果然就是南蟬,他立刻決定趁夜就將她帶出來。
即使失去了記憶,她依然是那個不肯輕易屈服於他的南蟬!
他終於找到這個女人了,這個他決定要珍藏一生一世的女人!
原非凡輕拈起垂落在她胸口的烏珠練,嘴角浮起了一抹深思的笑。
給了她代表他的烏珠練,恐怕她還是不明白他的真正用意……
☆ ☆ ☆
正當整個人永寧王府為「江嬋兒」的突然失蹤而雞飛狗跳之際,「江嬋兒」──南蟬已經被帶離開了京城。
低垂著重重帷幕,佈置得極其寬敞舒適的馬車內,南蟬戒備地緊盯著坐在她前面的男人。
「我不要跟你走,不行嗎?」她咬著牙。
昨夜,她突然被這男人強行帶離王府。從他口中,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過去,和自己與這男人的關係……恍惚之中,一些記憶的片段也斷斷續續被勾起,其中更包括了她對這男人的複雜心緒。
當時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從西湖離開?為了脫離他的掌控,還是為了切斷與他之間愈來愈糾纏不清的聯繫?
原非凡不讓她再去見沐樓,如同以往的霸道行徑,他一點也不顧她的意願地帶著她上馬車就走。到底他又想做什麼?繼續囚禁她嗎?
「行!」原非凡以意想不到的答案響應她。
「什麼?!」南蟬反倒一愣。
原非凡凝視她的眼神灼熱鋒利,嘴角淡淡一抹笑:「既然你不跟我走,那麼我跟你走,行嗎?你想到哪兒去?」
這根本沒差別嘛!南蟬瞠著他:「我不要任何人跟,我只要自己一個人!」
「不行!」
「為什麼不行?!」南蟬非跟他賭上這口氣不可。
「我不會再冒失去你的險!」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而眼中、語裡的深意讓她的心跳猛地加快。「從來沒有一個女人的生死未卜、行蹤不明會讓我如此心急如焚,讓我幾乎失去冷靜。你以為,當我終於找到你,將你帶回身邊後,我還會再放手嗎?」
他……他說的那個女人真的是她嗎?南蟬雖然失去以前的記憶,可她卻敏感地直覺她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這些話。他竟為她的生死擔心?她不過是他的囚犯,不是嗎?
突然地,南蟬的腦中迅速閃過一幕景象──
狂風中的懸崖、原非凡驚狂的神情……她驀地壓住開始陣陣抽痛的頭,卻仍極力想喚出更多的回憶。
冷不防的,一隻強壯的臂膀將她的身子整個攬過去,原非凡帶著命令的聲音霸道地切進她抽疼又混亂的意識。
「別再想了!張開眼睛看著我!」
聽到了他的話,她慢慢將眼睛睜開;一雙又銳利又溫柔的黑眸,彷彿要將她催眠。
「聽著!我不管你想不想得起來以前的事,從今以後你只要記住,你,是我原非凡最珍愛的女人!記住了嗎?」
她怔傻地看著他。
「最……最珍愛的……」為什麼她會有等待他這句話,彷彿已經等待了千萬年的感覺?為什麼她會有一種想哭又想笑的衝動?!
「最珍愛的!」他低沉有力的語氣是完全不容人置疑的。
她的身子不自主一震!而就在此時,腦海裡原本霧般迷濛的片段竟在一瞬間清晰起來……
南蟬猛地抱住他,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懷裡。
天!想起來了!她統統想起來了!想起了以前的事、想起了這男人和她的事、想起了所有的事……
原非凡,因為愛他,所以她才必須逃離他;也是因為愛他,所以她才不顧一切地追蹤著艷紅梅;甚至當她失去記憶時,腦中唯一記得的,也只有他……
南蟬終於想起來一切了!
「你曾說過,你一輩子也不放開我;而我,說要恨你一輩子……」她喃喃似夢的聲音從他懷裡傳了出來。
原非凡眸中炯光一熾。他驀地將手放在她肩上,輕輕拉開她,然後他的眼睛對著她的眼睛。
「告訴我,你還想起了什麼?!」
「你說,要我的人,也要我的心……」她沒迴避他的探視。
原非凡笑了。
這回,南蟬依循心裡想做的,想也不想便伸手摸向他的臉。
「你說,對黑翼宮宮主放肆,必須付出代價……」
原非凡笑得更燦爛、更狡猾了。他握住她惹得他騷動的手,面龐逼向她。
「看來,你已經完全想起來了,當然更知道我的懲罰是什麼……」
南蟬眨了下眼,突地媚然一笑。她首次大膽地將自己的唇湊向他的。
原非凡怔了一剎,復又狡邪而笑。手掌移向她的頭顱,不留給她任何退縮的後路,他狂野地攫住她主動送上來的紅唇誘惑。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送你烏珠練?!」吻得她心慌意亂後,他還不放過她地轉攻她細巧敏感的耳垂。
「嗯……」南蟬根本沒辦法思考,喘著大氣,她想推開他,卻發現自己竟使不上一點力。
「那就是我的心……」他沿著她美麗的頸項輕觸上她的胸口。
南蟬的心一顫。忽地明白他的意思。
「你……你……」她又驚又喜又羞,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原非凡驀地抬起頭來,寫滿濃情與慾望的眼睛纏住她的,而他的神情卻是沉毅自若。
「我還有一個禮物要送你!」
「禮物?!」
一個美麗的婚禮。
一個屬於他和她的美麗婚禮。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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