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杜默雨]與我比翼[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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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2:54:35
標題:
[杜默雨]與我比翼[全文完]
與我比翼
作者:杜默雨
因為心裡有個他,
所以她沒辦法喜歡別人;
也因為心裡有個他,
她時時刻刻惦記著他;
更因為心裡有個他,
她只想和他牽手看日出、看星星、看花燈……
嗚……她實在太高竿了,
竟然能不著痕跡地愛了他那麼多年,
甚至無法察覺其中微妙的情愫變化,
卻僅為了她大他三個月而阻擋這份愛。
如今想想──
哼!三個月算什麼!她愛他,就算差個三歲、三十歲,
她照樣要去愛他!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2:54:55
序
我很喜歡「光陰的故事」這首歌。
歌詞由年少時光開始唱,唱歌的人在光陰流轉中,年年成長;流水帶走光陰的故事,先是改變了一個人,再而改變兩個人,最後改變了我們。
這首歌就像是個成長故事:一個人,他默默長大,自己唸書,獨自去摸索風花雪月;到了情竇初開時期,開始去經歷感情,這時變成了兩個人--兩個仍在各自探索青春、跌跌撞撞的年輕男女;隨著時光流逝,他們看得多了、懂得多了,也許是「見山不是山」的境界,也許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不管感情的歸宿如何,「我們」已經一起成長過來了。
有人喜歡討論「男女之間有沒有純友誼?」或是「男女之間只能存在'性'?」的問題,這並不是我寫這個故事的議題。我想引用魯易斯(CS.Lewis)的話:「朋友相處的時候是肩並肩的,佔據他們心思的,是一種位於他們前方的共同的旨趣……一對朋友的目光,總是望向前方的,戀人相處的時候是臉對臉的,心思完全為對方所佔據;友情不像愛情那樣,渴望洞悉對方的一切……」《四種愛?上緒》,以上的理論,就是愛情和友情的分野,或許讀者可以拿來檢驗你跟好哥兒們的相處模式。
至於好哥兒們有沒有可能變成情人呢?這又牽扯到個性、感情、時機、緣分種種因素了,還記得「我們在戀愛嗎?」裡頭的美滿妹妹嗎?她和她的哥兒們簡世豪也有這麼一段光陰的故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2:56:09
第一章
春天來了,藍天在頭上舒展開來,彷彿是一片透明的水藍色玻璃,幾朵流雲輕抹而過;空氣帶著些微潮濕,些微清涼,朝露洗過的綠葉,也泌出一股清新芬芳的味道。
陽光有如精靈般地跳躍在一群年輕的臉孔上,山路小徑間,笑語喧嘩。
「美滿,呼呼!好喘……你說,學長的話是什麼意思?」
杜美滿拍拍身邊同學的肩頭,「淑琴,爬山不要說話,做個深呼吸,來,鼻子吸氣,嘴巴呼氣……」
謝淑琴匆匆吐了幾口氣,又急著問:「你快給我意見嘛,人家都快急死了!」
唉!又是一個為情所苦的案子,杜美滿很快地思考一下,「既然他說要忙家教,忙社團、忙功課,那就是沒時間交女朋友了。」
「是這樣嗎?」謝淑琴滿臉失望,「那我是自作多情了,本來還想找他去看我們攝影社的展覽。」
「他當面婉拒你的邀請嗎?」
「沒有,我只是問他在忙什麼,他就說在忙那些事了。」
「哎呀!淑琴,你太含蓄了,直接把攝影社的邀請卡給他不就得了!」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攝影,說不定他比較喜歡看畫,說不定他把邀請卡扔了,唉……我還是偷偷喜歡他吧,這才不會心煩。」
「我說淑琴,別想那麼多,照你剛剛說的,學長好像不是很注意你,你如果想跟他交往,總要有個開始,否則就在那兒癡癡的等,等到花兒都謝了,他還是不知道你的心意。」
「這樣呀?」謝淑琴的神情顯得猶豫。
「你就說你有作品,跟他約個時間看展,可以親自跟他講解。」
「我再想想看。」
杜美滿瞧見她的恍惚模樣,搖搖頭,邁開腳步,大步走在蜿蜒上升的山徑。
也不過才上了一學期的大學,為何她的同學們就有這麼多的感情困擾?有的是暗戀學長,有的是想湊班對,有的是追求碰壁,似乎大家不趕快修個戀愛學分,就有愧於「大學生」這三個字。
不知是否她擔任班代的緣故,大家特別喜歡找她談感情問題,或者她有一副「愛情專家」的長相,很讓大家覺得信賴,進而對她傾吐心事?
她摸摸流汗的臉蛋。不會啊,爸媽說她臉圓圓的,愛玩又愛笑,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應該不像電視上那些侃侃而談的專家吧?
還是姊姊說得好,她們兩姊妹像爸爸一樣雞婆,天生熱心腸,看到同學有「難」,自然而然就想出主意幫忙了。
「婉君,怎麼坐下來了?」她差點絆到地上的女同學。
魏婉君猛捶膝蓋,哭喪著臉說:「還要走多久呀?一直走山路,我快累斃了。」
「快了,等一下爬到山頂,就走下坡了。」
「山頂?」魏婉君抬頭張望遙不可及的稜線,馬上氣餒,「好累!我走不動了,背包好重,我好像扛一座山在爬山。」
「我們來交換背包好了,我的背包很輕的。」杜美滿順手提了魏婉君的背包,沉重的份量讓她一驚,「帳篷和食物都讓男生背了,你還帶什麼東西?」
「我沒帶什麼東西呀。」魏婉君很無辜地說:「就是一般用品嘛,化妝水、乳液、面膜、保養品、化妝品、髮雕、沐浴乳、睡衣、拖鞋,還有我習慣喝的礦泉水、睡前小點心,這樣而已。」
杜美滿差點跌倒!「這樣而已?露營一天,你把家當都搬出來了?」
「哈哈哈!」背後的男生笑得很大聲。
魏婉君馬上嚷了起來:「陳志明,有什麼好笑的!?出門在外,總是要多帶點東西預備著!」
陳志明也去提了背包,哇了一聲,「難怪你走不動,大小姐,你有沒有看過烏龜走路呀?它背了一個硬硬的大背包,走到哪,拖到那……」
「你拐彎抹角說我是烏龜?」
「這是你自己說的。」陳志明跑向前,又回頭扮鬼臉。
「陳志明!」剛才有氣無力的魏婉君立刻跳起來,飛也似地追上前,「你這個臭男生,老是欺負我,我非找你算帳不可!」
「陳志明!你押隊的,怎麼跑掉了?」杜美滿大聲喊著。
「還有我呢!」後頭傳來爽朗的聲音。
「哎!簡世豪,差點忘了你。」杜美滿轉過身,迎向一個陽光般的笑容。
天空蔚藍,山峰青翠,簡世豪站在山徑邊緣,迎著清風樹影,就像是鑲嵌在一幅風景圖畫裡的人物;他的長相俊秀,眼眸清亮而有活力,臉上笑容和日光融和在一起,更顯出他那大男孩特有的蓬勃朝氣。
謝淑琴走了過來,讚歎一聲:「真像是漫畫裡走出來的男主角。」
杜美滿笑說:「簡世豪,聽聽,又有人仰慕你了。」
謝淑琴敲了杜美滿一記,「我才不仰慕同學,而且再怎麼仰慕他,人家還看不上眼呢。」
簡世豪笑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同學們,請不要背後說別人的壞話。」
杜美滿拎起魏婉君的超級大背包,笑著往前走說:「大家談起你,不是說你英俊得不像話,就是說你厲害,會彈鋼琴,玩樂器,又是運動健將,系信箱幾乎塞滿給你的情書,這些是壞話嗎?」
簡世豪微微紅了臉,「沒那麼誇張啦。」
杜美滿繼續笑他:「別系的都在問我,你們貿一那個帥哥是誰呀,介紹我認識好不好。簡世豪,聽說還有好幾個學姐在追你?」
「你們女孩子就是喜歡說這些無聊的八卦。」
「簡世豪,別假了,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子,不好意思說出來?」
謝淑琴補充說:「有感情問題可以來問美滿喔,她會給你建議。」
簡世豪不自在地摸摸頭髮,這個動作讓他顯得有點青澀稚氣,「你們真的別開我玩笑了,我上大學是要唸書,不是來談戀愛的。」
謝淑琴眼神充滿夢幻,「大學生不談戀愛,真是白白浪費了青春人生!」
杜美滿笑著推她一把,「那你趕快把握你的青春人生啊,瞧,婉君又坐在地上了,你那個學長不就是她的直屬學長?你快去跟她探聽一些情報,像是他喜歡什麼休閒啦,愛吃什麼啦,看什麼書啦,你心裡有個底,好跟他聊起來呀。」
「啊!」
謝淑琴臉上一熱,忙快步走上前,拉起魏婉君,兩人吱吱喳喳咬起耳朵。
簡世豪見狀笑說:「杜美滿,同學都叫你滿滿夫人,看來很專業喔。」
杜美滿轉向他說:「怎樣?你也有少年維特的煩惱?要找我談談?」
山間清風徐徐,小徑散發泥上氣味,道旁的樹葉反射出亮晶晶的陽光,又將光芒投映到她那張無憂無慮的俏麗臉蛋上。
簡世豪深深吸聞泥上芳香,閉上眼,張開眼,見到的依然是一張天真活潑的臉孔;實在雖以想像,人家部不過十八、九歲,她怎有本事當同學的愛情顧問?
看她的單純模樣,不像談過戀愛呀,而且她老是蹦蹦跳跳的,活躍得像顆追不到的滾圓皮球,會不會他一拍,她就彈到遠遠的場外去了?
「欸,簡世豪,你在笑什麼?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杜美滿又喊他。
他看到她額頭晶亮的汗水,順手拎過她手裡的大背包,「我不是少年維特,所以我沒有煩惱,我看你才需要幫忙,這背包我拎吧。」
「不用了……」話還沒說完,大背包已經穩穩地提在他手裡,杜美滿乾脆去扯他的背包,「那我幫你分擔一些東西,給我背兩個睡袋。」
「哎,別拉,我都快跌倒了。」
「不然我的背包給你,我來背魏婉君的背包,你才不會背得太重。」
「不會啦,魏婉君背不動的重量,對我來說是小Case。」
「分擔一下嘛。」她還在扯。
她那孩子氣的舉動又讓簡世豪笑了,「杜美滿,不用分擔啦,我是男生,讓我一肩扛下就好了。」
「呵,你們男生就愛說這種豪氣的話,可彆扭傷肩膀了,再來找我拿藥布。」
「放心,要是真的受傷,我一定第一個找你求援。」
「來啦!來啦!」杜美滿硬是扯過他手裡的背包,再將自己輕盈的背包遞過去,「均衡一下,你輕鬆,我輕鬆,大家都輕鬆。」
她兩手賣力地將背包甩上肩膀,扯一扯背帶,又蹦了兩下,輕快地往前走。
簡世豪抓著她那幾乎沒有份量的背包,這一「均衡」下來,她自己反而不輕鬆。
可瞧她笑得春風般自在,他想,這就是她的個性吧,天生以助人為快樂之本,背包也好,感情包袱也好,她都幫同學一一扛下,分擔解憂。
「簡世豪,想什麼?走了!」杜美滿回頭招呼他,笑容燦爛。
「美滿,快來!」前頭的謝淑琴在喚她,似乎又要尋求諮商。
陳志明則是站在路邊催促著:「走!你們女生就是慢吞吞的,我們脫隊好後面了,搞不好他們以為我們發生山難了。」
魏婉君捶捶腳,又是哭喪著臉,「嗚嗚,累死了,早知道就不來了。」
杜美滿跳上前,推著魏婉君的背,笑說:「來,努力向前走,啥咪攏唔驚。」
陳志明涼涼地說:「烏龜推不動的啦,尤其是母龜,肥肥胖胖,動作遲緩……」
「陳志明!」魏婉君頓時像枚飛彈,衝向前追趕落跑的陳志明。
「哈!受不了他們。」杜美滿和謝淑琴都笑了。
簡世豪在最後頭押隊,耳聽同學們的笑語,眼看滿山的綠意,臉上也洋溢著開朗的笑容。
青春,正飛揚。
※ ※ ※
杜美滿突然全身發冷,硬是從睡夢中醒轉。
忍著咯咯打顫的牙齒,她從睡袋中伸出左手,手錶上的時間是三點半,才睡不到兩個鐘頭哩。
轉頭看著酣睡的同學,大家都累了一天了,個個睡得有如和平天使一樣,她卻冷得快把牙齒敲碎了。
她乾脆爬出睡袋,趿著球鞋鑽出帳篷,兩手交抱在胸前,蹦蹦跳跳來到溪邊,一邊搓著手臂,一邊來回小跑步,想讓自己身體暖和些。
「杜美滿,你在夢遊呀?」冷不防後面傳來一個聲音。
「啊!」她驚呼一聲,轉頭見到月光下的那張俊秀臉孔,忙撫了心口,「簡世豪,你嚇我一跳,半夜不睡在幹嘛?」
「我起來上廁所。」簡世豪也是摸摸胸口,「我才嚇一跳,遠遠看到一個黑影在地上蹦蹦跳跳,我還以為殭屍出來了。」
「噗!」杜美滿笑出聲,「我冷得要命,想跳一跳暖和些。」
簡世豪看她只穿了短袖T恤,外罩一件薄外套,問道:「沒帶保暖的衣服嗎?」
「我就穿這樣出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踢踢腳,「其實出門前,我媽媽塞給我一件羊毛衣,我嫌麻煩,想說都快夏天了,又偷偷放回去。」
「不聽話的小孩喔!」簡世豪笑著搖頭,「難怪你背包那麼輕了,之前你千交代、萬交代要同學帶保暖衣物,自己倒是沒帶?」
「現在我後悔了,你別笑我啦,去睡。」
「你等等,我拿羽毛衣給你。」
「羽毛衣?」杜美滿又忙著在冰冷的手心吐熱氣,手指也快凍僵了。
簡世豪鑽進帳篷,很快拿出一個小圓筒包,他抽開套子,右手一抖,一件男生尺寸的大羽毛衣就抖了開來。
「真是太神奇了。「杜美滿好奇地摸摸羽毛衣材質,「怎麼可以捲成小小的?」
「快穿了吧。」簡世豪將羽毛衣舉得高高的,等著她將雙手伸進去,「羽毛衣很輕便,又保暖,我爬山露營一定會帶,山裡天氣很難講的,說變就變。」
杜美滿將手伸進長長的衣袖裡,轉頭問說:「那你不冷嗎?」
「這就夠了。」簡世豪笑著拉拉身上的夾克,「我羽毛夾是備而不用,現在正好給你用。」
「給你發揮同學愛的機會嘍。」
「日行一善。」他跟她擺了一個童子軍的舉手禮,「班代,晚安。」
「我請學校表揚你好了,回去睡覺了。」
杜美滿開心地攏緊身上的羽毛衣,感覺暖和許多,蹦蹦跳跳回到帳棚,掀開帳幕,猶豫一下,回頭望了望皎潔的月亮,又站起來慢慢踱步。
簡世豪正準備鑽人男生帳棚,見了她的舉動,輕聲喊著:「杜美滿,噓,杜美滿,你不睡?」
「你去睡啦,我看月亮。」她逕自往溪邊走。
簡世豪乾脆站起身,跑到她身邊,微笑說:「你沒地方睡了?」
「唉!你猜對了,我也不過出來十分鐘,她們翻個身,伸個手,我就沒空位睡了。」
「沒辦法,帳篷就是小,你回去擠一擠,推一推,一樣可以睡。」
「算了,又吵醒她們,而且我被凍得清醒了,看看月亮也不錯,你去睡嘛。」
「你老是叫我睡,我媽都沒你這麼煩。」
「我媽都是這樣的啊,時間一到,就叫我們去睡、去睡,還說睡眠不足,皮膚會皺巴巴的像巫婆,我和姊姊就是這樣被嚇長大的。」
杜美滿來到溪邊石頭上坐下,兩隻球鞋掛在腳板上踢呀踢的。
簡世豪也坐到她身邊,笑說:「你媽媽很有趣,你爸爸也是。對了,你家很好玩呢,爸爸福氣,媽媽美麗,姊姊美妙,妹妹美滿,真是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他乾脆唱了起來。
「哇!你都知道我家人的名字?」杜美滿眨眨眼。
「每次大夥去你家吃麵,就聽你爸爸媽媽喊來喊去,福氣啦,美麗啦,你是滿滿,你姊是妙妙,第一次聽到時,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呢。」
「不稀奇呀,你爸爸媽媽不喊來喊去嗎?他們喊你什麼?豪豪?」
「那是喊小孩子的啦!」豪豪兩字讓簡世豪心頭一動,好像被搔著了什麼癢處,卻又搔得不過癮,他說不上那種微妙而期待的感覺,不自在地笑了笑,「我爸媽比較嚴肅,很少聽他們喊彼此的名字,我也沒小名,他們就喊我世豪。」
「對喔,你爸爸當系主任,媽媽是鋼琴家,應該比我爸媽正經多了。聽說你是獨生子,他們一定很疼你了?」
「衣食不缺,要什麼有什麼,算不算疼?」簡世豪隱約浮上寂寞的心情。
「算啊!像我家不是很有錢,可是我爸媽一定把我和姊姊餵得飽飽的;每年也一定會買新衣給我們穿;要唸書,借了錢讓我們註冊;要郊遊遠足,也省下菜錢讓我們玩得高高興興的。」
「你家生意不是很好嗎?還要借錢?」
「賺的錢都拿去還債了。」杜美滿語氣不再亢奮,把球鞋踢到地上,兩腳輕輕踢著,「我爸以前做生意失敗,欠了人家一千多萬,本來債主要告他,後來看他有誠意還錢,就約定每個月慢慢償還,可是我爸剛開始賣麵時,生意不是很好,賺到的錢要還債主,還要付房租、買材料,手頭滿緊的,到了註冊時,我媽就會回娘家跟我阿公周轉一下。」
「看不出來……」簡世豪感歎著。
一千多萬,不是一筆小錢啊,但在福氣麵店裡,他看不到煩惱和憂愁,看到的是杜伯伯一張圓圓的笑臉,還有杜媽媽的和藹招呼,讓他在喝下美味的牛肉湯時,感到格外的幸福。
他瞧著杜美滿踢來踢去的一雙白襪,如果他二點○的視力沒看錯的話,她穿的應該是高中時代的白襪,腳趾尖還有細細的縫補痕跡呢。
「喂,你在替我感傷嗎?」杜美滿的聲音又恢復輕脆。
「嗯,我覺得……你爸媽滿辛苦的,你要好好孝順他們。」
「瞧你講得像是長輩訓示似的。」杜美滿咯咯笑著,「不用你說啦,我和姊姊早就立定志向,以後要幫忙還錢,還要幫爸媽買一間房子。」
「好大的志向,可是要再等幾年吧?」
「不用等,我去年考完聯考就去對面的便利商店打工,幫自己賺學費,今年我跟店長拗好了,叫他一定要把工讀的機會留給我,不然我也可以去加油站打工,拿加油槍好像滿神氣的。」
「加油站比較辛苦,暑假天氣熱,又要吸廢氣。」
「我爸爸煮麵也很辛苦啊,爐火很熱,他又胖,夏天就一直抹汗,我媽都笑他不用減肥了,一個中午煮下來,可以瘦兩公斤哩。」
「你們家就是這麼有趣,吃苦當作是吃補。」簡世豪不好意思地搔搔頸子,「我到現在都沒打過工,同學有去兼家教,我也沒有。」
「你用功唸書就好了,你爸媽一定期待你念到博士吧?」
「還好啦,他們說我能念,就盡量供我念,現在才大一,我還沒想那麼多。」
杜美滿換個姿勢,將雙腳伸到石頭上,抱著膝頭,轉過身子看他,「都大一下了,如果要考研究所還是出國,最慢大三暑假也得做決定。」
「你怎認定我一定會繼續唸書?」簡世豪也歪著頭看她。
「感覺嘛!你家世不錯,父母都有高學歷,好像順理成章就會念上去。」
「再說吧,真的沒想到這些事,你呢?想好了?」
「不就出來賺錢嗎?大概去考個公家機關,薪水穩定,也比較好找對象。」
「呵,連結婚對象都考慮到了?」
「當然了,這是十年計畫。」杜美滿很有信心地說:「把自己條件弄好一點,不怕找不到好條件的男朋友。」
「好現實的女生喔!」簡世豪笑她。
她不服氣地反駁說:「你們男生還不是一樣?找女朋友要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皮膚細細的,頭髮長長的,身材瘦瘦的,最好帶點靈氣,不食人間煙火,我說的對不對?」
「這是電影裡才有的美女,可遇不可求。」簡世豪的長腳在地上踏了幾下。
「如果遇到的話呢?」杜美滿看他微訕的表情,笑嘻嘻地靠上前,下巴抵在羽毛衣的袖口上,「瞧你還不敢承認,遇到就努力去追啊,我想你的眼光一定很好,到時候要帶來讓同學們瞧瞧喔。」
「滿滿夫人,你別鬧了。」簡世豪的臉都紅了,因為杜美滿說中他的心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2:56:21
少年十五二十時,他對愛情有他的憧憬與堅持,模模糊糊的,尚未具體成形,或許是一個彈鋼琴的女孩,也或許是一個長髮飄逸的溫柔女子……
月光下的他,神情有些迷惘,又帶著些許見腆,顯得沉靜而柔和。
杜美滿從側面看過去,驚訝地發現他一點也不輸那些英俊的男明星,而微卷的頭髮披在額頭上,又讓他有著符合年齡的青春氣息,眉毛又黑又濃,像枚彎曲的月亮,連帶使得他的眼睛更加清亮,更不用說他那一副標準運動員的體格了。
難怪那麼多女生對他一見鍾情,他就像是老天雕成的藝術品,又兼多才多藝,連她都忍不住要仰慕這位同學了。
不過仰慕歸仰慕,在杜美滿的少女情懷裡,並不包括結交一個小自己三個月、帶點孩子氣似的、又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同學。
「簡世豪,你長得真好看耶。」她直接了當說了出來。
「遺傳的啦。」簡世豪臉上又是一熱,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上回你媽媽辦音樂季活動,我一看電視新聞就說,哇!這個音樂家的氣質真好,魏婉君說那是你媽媽,我看她好像才三十出頭而已。」
「我都快滿十九歲了,她音樂系畢業後晃了兩年,才到美國念碩士,有可能才三十幾歲嗎?」簡世豪微笑問著。
「咦?我媽比你媽還年輕呢,可她老是說她是歐巴桑,害我把她想得很老。」
「不會老呀,我第一次看到你媽媽,還想說你們家三姊妹都長得很像,後來知道是你媽媽,同學全部跌倒了。」
「哈!我媽最喜歡人家說她年輕了。」杜美滿笑得很開心,雙手藏在過長的袖子裡,晃呀晃的,彷彿撩動月光,晃開了暗夜的深沉。「簡世豪,別聊我家了,說說你家嘛,你爸爸一定很帥嘍?」
簡世豪心情也很輕鬆,「你沒看過我爸年輕時的照片,那是一種知性的帥氣,穩重又成熟,跟我媽簡直是金童玉女,他們的戀愛故事也很夢幻。」
「真的呀!快說來聽聽。」杜美滿很興奮。
「就知道你愛聽羅曼史。」簡世豪笑看她那稚氣而期待的神情,「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他們都在美國唸書,我爸很喜歡音樂,他本來不打算在拿到博士之前談戀愛,但有一次聚會場合認識我媽,一見鍾情,七天之後就向她求婚。」
「真的好夢幻!你媽媽答應了?」
「答應了呀,一個月後在教堂結婚。」
「天哪!從此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杜美滿低聲讚歎著,「接著,簡世豪誕生了。」
「沒那麼快啦,那時候他們功課壓力很大,我爸要趕論文,我媽修的是演奏文憑,天天要練琴,還不打算生小孩;過一年雙雙拿到學位後,我爸的教授本來要留他做博士後研究,可是我媽想回台灣,我爸二話不說,放棄高薪和拿綠卡的機會,一起回來,我是他們回來之後才生的。」
「愛情的力量真偉大,為了愛情,什麼都可以放棄啊!」
「杜美滿,你可不要幻想太多,王子和公主結婚後,升格變成國王和王后,開始煩惱柴米油鹽,童話故事就結束了。」
「可是再怎麼說,你爸媽的工作還是很夢幻啊,爸爸是大學化學系的系主任,媽媽是活躍藝術界的鋼琴家,比起我爸媽來,這才是真正的不食人間煙火。」
簡世豪搖搖頭,「學校教授們的鬥爭才厲害呢,不是聽說我們系老闆是T大派的,老是欺負C大派的老師?」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學姐說我們進來之前,系務會議流產好幾次,這才選出系老闆。」
「我爸學校的情況也差不多,他說教學、作研究不累,累的是應付人事糾紛,一個小小的系,分成四派人馬,正好他不屬於任何一派,就被推出來當系主任。」他低聲說:「每次回家看他在拉小提琴,就知道他心情又不好了。」
連心情不好也以這麼夢幻的方式排解?杜美滿覺得這一家人真是夢幻世家,身邊的男孩更是皇宮裡走出來的王子,正在述說一個遙不可及的童話。
「你媽媽可以彈鋼琴給他聽,你爸爸一定會更放鬆心情。」
「我媽媽很忙,白天要上課、忙活動,晚上又有音樂會,常常很晚才回來。」
「那你爸爸可以一起出去聽音樂會呀,這樣兩個人才有時間在一起,也算是約會嘛。」杜美滿忙著出主意。
「算了,我媽媽聽音樂會可不像一般人,聽聽就回家了,那是她的社交場合,如果是她有參與企劃的活動,那就更忙了。」簡世豪面對發白的月亮,語氣也是一樣淡然。
「原來這就是音樂家的生活!」杜美滿全心沉浸在夢幻故事裡,又忙著問說:「簡世豪,你鋼琴彈這麼好,是跟媽媽學的?又跟爸爸學小提琴?」
「嗯。小時候剛學鋼琴,每次有親友來,爸爸拉小提琴,媽媽吹長笛幫我伴奏,或者爸爸唱歌,媽媽彈琴,我拉小提琴,大家都拍手叫好,爸爸媽媽也很開心,不過……我們很久很久沒一起合奏了。」
「哇!你家也可以唱Home Sweet Home了,後來你怎麼沒考音樂系?」
「當音樂家很辛苦的,你不要看他們彈出很好聽的曲子,每天可是要練習十幾個鐘頭,就跟我們用功唸書一樣。」
「我倒是沒想到這點,恐怕彈到手抽筋了。上學期才跟你練指揮,手臂就兩個禮拜抬不起來。」
「你指揮得很有架勢,帶我們貿一拿新生杯的合唱冠軍。」
「是你調教的啦,我這個指揮只是裝模作樣,幸虧有你會彈鋼琴,又懂合唱,可以教大家一起練唱,不然我當班代的就要去外面找槍手來伴奏了。」
「物盡其用啦。」他笑笑地說。
她又撐著下巴看他,笑說:「我會用一根手指彈小蜜蜂,你看!」她比一比右手食指,開始在看不見的鋼琴上自彈自唱,「嗡嗡嗡,嗡嗡嗡,大家一起勤做工,來匆匆,去匆匆,做工興味濃,春暖花好不做工,將來哪裡好過冬,嗡嗡嗡,嗡嗡嗡,別學懶惰蟲。怎樣,彈得對嗎?」
她圓圓的指頭在月光裡跳來跳去,就像在雪白琴鍵上跳躍,敲出想像的輕脆琴音,叮咚咚,咚叮叮,她是那只快樂的小蜜蜂,在花叢裡穿梭歌唱。
簡世豪也隨她的歌聲而開朗,「哇塞!你怎麼會彈?鍵盤位置完全正確。」
杜美滿得意地笑說:「我小時候家裡有一架玩具鋼琴,每天和姊姊敲來敲去,琴鍵上面寫:1234567,就是Do、Re、Me、Fa、So、La、Ti看簡譜誰都會彈。」
「唉,鋼琴老師全失業了。」
「可是上面只有十個鍵,很多歌都彈不完整,我和姊姊玩膩了,琴鍵被我們敲壞,鬆掉了,就丟了。」杜美滿手指還在「彈」著,似乎仍在玩著她的小鋼琴。
「改天你們到我家玩,我家鋼琴讓你彈個夠,那是平台式鋼琴,演奏專用的。」
「哇!」杜美滿大眼水亮水亮的,充滿了期待,「我可以彈那種鋼琴?要不要換晚禮服?穿蓬蓬裙?頭髮還要梳得高高的?」
「你想穿晚禮服彈小蜜蜂的話,歡迎之至,同學一定給你最熱烈的掌聲。」
兩人同時想到這個笨拙的畫面,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噓噓,別笑太大聲,大家都還在睡。」簡世豪在唇邊豎起食指。
「啊!聊好久了,好睏,我們也該睡了。」杜美滿站起身,伸伸懶腰,瞧向山頭的天光,「咦,天亮了?」
天空灰濛濛的,對面山脈飄浮幾縷淡煙似的微雲,山林彷彿飽含水氣,濃濃的綠意幾乎將人浸透,金黃色的月亮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轉為淡淡的銀白。
簡世豪望了望天色,「月亮看完了,現在來看太陽吧。」他直接轉過身子,仍坐在石椅上,拍拍身邊仍然微溫的空位,「坐下來看日出,犧牲一點睡眠值得的。」
「喔!」杜美滿跳了幾步,「碰」地坐了下來,和他一起望向東邊的山頭,「天還暗暗的,會不會等很久?」
「不會。瞧,山邊有紅光出來了。」
山後透出一抹紅光,像一條珠鏈般地鑲在山頂邊緣,把幾棵綠樹襯托得更加清楚;天空的雲彩由灰轉白,再漸漸染上淡柔的粉紅色,繼而深紅、亮紅,天際彷彿燒起一場溫柔的火,紅遍了天,也紅到了各人的心坎裡。
杜美滿的心情既興奮又感動,她就像個初初接觸到這個世界的新生兒,以原始的眼光觀察一切,處處是美景,事事皆驚喜,夢幻的明亮月光也好,振奮人心的日出也好,全是她青春筆記的彩頁。
還有身邊的人呢!她轉頭看了簡世豪,他正專注地瞧著山頭,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察覺她的動作,也轉過頭來朝她一笑。
剎那之間,她的心頭劇烈一跳,差點以為自己要喜歡上他了。
聊得來不代表必須喜歡啊!她趕緊從袖子裡伸出手掌,揉揉發燙的臉頰。同學嘛!想到哪裡去了,不過他的羽毛衣還真暖,都不想脫下來還他了。
簡世豪見她奇怪的舉動,問說:「還冷嗎?」
「早就不冷了,謝謝你的衣服。」
「同學客氣什麼。」他笑著拉拉她過長的袖子,「看你兩隻袖子甩來甩去,好像唱歌仔戲。」
她拳頭縮回袖筒裡,頑皮地以袖口頂住他的腰,「現在不是唱歌仔戲的時候,應該要唱公雞啼,小鳥叫,太陽出來了,太陽當空照,對我微微笑,他笑我年紀小,又笑我志氣高,年紀小,志氣高,將來做個大英豪。」
太陽迎著歌聲,在山頭後面綻放金色光芒,天空變得光彩奪目,鎏金似的天幕延伸到無邊無際。
「快日出了。」簡世豪盯住山頭。
杜美滿不唱了,目不轉睛地等待日出,兩個人就像朝聖者一般,神情虔誠。
無聲地、突然地,一截日頭跳了出來,兩人心頭也跟著震動一下。
日昇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拉到了半空中,山的影子慢慢縮了進去,陽光遍灑大地,鳥兒啁啾的聲音此起彼落地響亮;而一頂頂紅的、黃的、藍的帳棚,依然在晨光中酣睡。
杜美滿眨眨眼,不再直視強烈的日光,好像完成了什麼重要的使命,心情非常輕鬆,她不想講話,只想享受破曉時刻的寧靜──那份屬於心的寧靜。
簡世豪感受陽光的熱力,輕輕地哼唱起一首屬於太陽的輕快歌調:「Chebellacosaenaiumataesole。L'ariaserenadoppometempesta……」
「唔,你在唱什麼?我都聽不懂。「杜美滿聲音含糊地問著。
「我告訴你歌詞的意思,很美的。是說一個人看到雨後的陽光,本來他心裡很悲傷,但在陽光的溫暖懷抱中,他享受到安慰;心中充滿了希望,驅散了一切憂傷;我再唱給你聽。」
「唔……」
「Osolemiostainfronteate-OSoleosolemiostainfronteate……」
他以腳打拍子,唱了老半天,卻不見回應。
很安靜,除了蟲鳴鳥叫、潺潺溪水聲之外,連身邊的人也無聲無息。
「杜美滿,我們是不是該喊同學起床了?」
沒有回應。再仔細一瞧,她頭低低的,眼睛閉上,正搖搖晃晃地往前點頭。
打瞌睡?他笑著又喊:「杜美滿,醒嘍。」
「嗯……」她向前點個頭,再搖搖擺擺地尋找支撐,自然而然靠上他的肩頭。
真的睡著了。
陽光曬在她圓圓的臉上,透出兩頰健康紅潤的顏色,長長的睫毛像一排黑羽毛,他知道羽扇一打開,是一對清澈靈動的眼眸,天真無邪,有如小女孩似地,可那腦袋瓜又有他捉摸不到的慧黠──像陽光,像和風,像暖流。
很可愛的同學。他見了她就想聊天,也許是喜歡看她時時流露出的開朗微笑,聽她聊身邊的趣事吧。
他任她倚在肩頭,自己也閉上眼休息,雙雙倚靠著。
太陽當空照,對我微微笑。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2:57:04
第二章
大一新鮮人的日子很快過去,接著是大二繁重的專業課程,每個同學的功課幾乎排得滿滿的,早晚奔波於教室之間,忙過一個學期,大家也習慣了。
春天的腳步來到,年輕的笑容璀璨如新。
「杜美滿,我這裡有兩張'春江花月夜'的票,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聽?」
統計實習課時,坐在身邊的簡世豪用筆敲敲她的桌子,低聲問道。
「好啊!」杜美滿一口答應,笑說:「又是你媽媽的人情票?」
簡世豪有點不好意思,「那些名家演奏會的票,她就自己找朋友去聽了。」
「無所謂啦,你如果要我去聽古典音樂,我還會打瞌睡呢。」
「上次帶你去聽巴哈,你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你還在笑我!」杜美滿氣呼呼地。
她那天一大早就有一堂特早體育課,又上了整整八堂課,晚上就在大提琴單調反覆的旋律中,像是催眠似地,昏昏然在音樂廳裡睡著了。
簡世豪笑說:「我知道你累,那個拉大提琴的更應該要自我檢討,為什麼馬友友可以感動人心,他就只會讓你睡覺?」
「你不能怪他,該怪巴哈寫出這麼沉悶的曲子,幾百年來,不知道催眠了多少人,恐怕很多音樂家都不好意思說出來。」
「哈!」簡世豪被逗樂了,「我看你最適合聽兒歌,這樣就可以像小朋友唱遊,邊唱邊跳,就不會睡著了。」
「唉!我倒是很想起來唱遊,統計好難,光看題目就快睡著了。」
「我寫完了。」他將兩張卷子遞給她,「你幫我交上去,商學杯比賽快到了,不趕快練籃球不行,晚上七點到你家接你,我先走了。」
坐在前面的魏婉君立刻轉了過來,「簡世豪,你借我抄,謝謝啦!」
簡世豪拎了背包,笑說:「可別卷子在班上轉一圈,又忘了幫我交上去。」
杜美滿擺擺手,「我幫你盯著,快去練球,等你們拿冠軍。」
等他一定,魏婉君忙拿了卷子,笑嘻嘻地說:「美滿,你們兩個很聊得來,又老是在一起,要別人不誤會都難。」
杜美滿搖搖食指,「都是同學,有什麼好誤會的?我們又沒手牽手,光明正大的,誰說同學不能一起聊天、聽音樂會?」
「那他為什麼不找其他女生?」
「為什麼?」杜美滿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很快就想通了,「一來他沒有女朋友:二來他跟我比較熟,大家像哥兒們,都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
「那他也可以找男生啊!」
「找男生才危險,這個時代只要兩個男生走近一點,別人就以為是Gay?」
「那他為什麼不自己去?」魏婉君又追問。
「為什麼?」
杜美滿歪著頭,想到有一天經過籃球場,看到簡世豪一個人練習三步上籃,籃球碰碰跳著,再咚一聲投入籃框,明明是一幕動力十足的運動畫面,她卻覺得他形單影隻,像是一個獨自玩耍的小男孩。
他很快看見她,朝她舉手招呼,露出慣有的大男孩笑容。
是她的錯覺吧?父母寵愛、師長欣賞、同學喜歡的他怎會孤獨呢?
「喂喂,美滿,你睡著啦?還沒回答我呢。」
「哎!有什麼為什麼?婉君,你問題真多,他有兩張票,分一張給同學,道理就這麼簡單。」
魏婉君咕噥一句:「他怎麼不分給我?」
「你叫陳志明請你聽音樂會啊,簡世豪才不會破壞你們兩個呢。」
「我發神經才叫陳志明請!我不跟你說了,我要抄考卷了。」
「你快抄,抄完給我對答案。」
杜美滿咬住鉛筆,繼續解統計題目,但那些符號和數宇又令她陷入苦戰。
想到今晚的音樂會,她心情立刻放鬆。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簡世豪邀她上音樂廳,也會找她一起去看學校的免費電影,有時候在圖書館遇上了,就坐在一起討論功課。姊姊笑她說:情侶也不過如此。
他們像班對嗎?杜美滿以手支頤。要說她對簡世豪沒感覺,那是騙人的;但是好感歸好感,他們成日混在一起,一舉手一投足就知道對方想說什麼,這是哥兒們的豪情,絕不是男女的愛情。
而且他還比她小,她是不會找個弟弟談戀愛的。唉!可她左等右等,為何沒有英俊成熟的學長來追她呀?
※ ※ ※
清爽的春天夜晚,空氣中飄蕩悠揚的絲竹曲調,人們三三兩兩走出音樂廳。
杜美滿興奮地說:「簡世豪,今天節目不錯耶,各種國樂樂器都有介紹,還聽到很多耳熱能詳的曲子,安排得很有系統,彈得又好聽,我可沒有睡覺。」
簡世豪笑說:「很難得喔,不過你睡著也沒關係,我會叫醒你。」
「太麻煩了,你乾脆找個不會打瞌睡的女生陪你聽音樂會。」她試探地說。
「我可不是找人'陪'我,我們是'一起'來聽音樂會。」
「這有什麼差別?我看下次我把機會讓給其他女生吧。」
「你別鬧了,我要是約了哪個女孩子,讓她誤會我要追她,這可就麻煩了。」
「哎!帥哥就是有這種煩惱。」杜美滿笑咪咪地拿節目單拍他一下,「算了,我捨命陪君子,後天大禮堂要放'當哈利碰上莎莉',蹺民法去看?」
「沒問題!」簡世豪爽快地答應。
他忘了最初為何邀她聽音樂會,或許是媽媽多出兩張門票,也或許他們在教室常常坐在一塊,更或許他就是喜歡和她在一起,單純地談,單純地笑,單純地鬧,無關乎男女感情,自自然然地,就發展出無所不談的純友誼。
他偶爾會想,杜美滿會怎麼看待他們這份「友誼」呢?會不會也以為他想追她呢?但繼而一想,若她會「胡思亂想」,那她就不是那個哥兒們似的杜美滿了。
還是自己胡思亂想了呢?
「喂!」杜美滿喚回他的思慮,只見她翻開節目單,細細尋找著,「你有沒有這首十面埋伏?借我聽聽。」
「好像沒有,我上高中才開始聽國樂,帶子不多。」
「你家不是有很多唱片、錄音帶、CD?你說你爸爸有好幾千張?」
「他幾乎都聽西洋古典音樂,他不聽國樂。這樣吧,我明天去愛樂社找找看,他們那邊庫藏滿豐富的。」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杜美滿又去瞧節目單細小的印刷字體,邊走邊說:「還有這首二泉映月,聽起來滿哀傷的……哎唷!」
原來她只顧著低頭走路,撞到前面一個停住腳步的男人。
「對不起!對不起!」她忙不迭地道歉,簡世豪也趕緊扶住她的身子。
「沒關係。」那位中年男人轉身,溫和地說。
「爸爸!」簡世豪驚訝地喊道。
「啊!世豪。」簡和榮的神情更驚訝,斯文臉孔閃過一抹尷尬,因為他手上拿著一個女用皮包,他身邊的女子正在穿一件針織外套。
那女子立刻拿回皮包,不自在地朝簡世豪點頭致意。
簡和榮很快恢復鎮定,「世豪,你也來聽音樂會?我幫你介紹,這是石慧芬石小姐,我們系上的講師,我們剛好遇上;石小姐,這是我兒子。」
「石小姐你好。」良好的家教讓簡世豪壓下種種不解,禮貌地打招呼。
「原來是主任的公子,我以前學生時代去過你家玩,曾經見過你,現在長大了,幾乎不認得了。」
簡世豪不太喜歡石慧芬那故作熱絡的語氣,他記得爸爸的一些學生,但一點也記不起這個有著一張大眾臉,尖削下巴、看起來十分單薄的女子。
簡和榮打量著杜美滿,「世豪,這位是?」
「喔,她是我同學杜美滿,這是我爸爸。」
杜美滿面對一位大學化學系的系主任,雖是同學的父親,不免還是充滿敬意,恭恭敬敬地喊道:「簡教授。」
「不用這麼客氣,你是世豪的朋友,喊我一聲簡伯伯吧。」簡和榮一再地活絡氣氛,上揚的嘴角更增添他中年男人的成熟魅力,即使頭髮已有些灰白,仍不減他英俊的外型,「世豪,要不要一起回去?爸爸可以載你的同學。」
「爸,不用了,我騎機車載她。」簡世豪聲音平淡。
石慧芬背好皮包,笑笑地說:「那麼……簡主任,不打擾你們了,我先走了。」
「好,再見,慢走。」簡和榮客氣地像是和客人道別。
看著石慧芬急促離去的腳步,簡世豪隱約感覺了某些異樣,又問:「爸,媽不在家?」
「大概在忙下個月演奏會的事吧。」
「這樣?」他的父母永遠在忙,他永遠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爸,我先送同學回家,晚點就回去。」
「好,騎車小心了。」簡和榮點點頭,又朝杜美滿微笑。
「簡伯伯再見!」杜美滿很有活力地說再見。
音樂會的人潮漸漸散去,簡世豪站在音樂廳大門前,身後是富麗堂皇的殿堂,水晶燈的金光照得這世界一派輝煌;往前望去,是陡然降下的石階,再鋪展到下面灰暗的廣場,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人影幢幢,看不清臉,更看不清他們的心。
「簡世豪,要走了嗎?」
「我們下去廣場走走。」
杜美滿全然明瞭簡世豪的心情,就算她沒常識,也看過電視,連續劇常常是這樣演的:男人或女人有了外遇,不小心被人撞見,他們會裝作若無其事,但鏡頭一定會特寫他們驚惶不安的眼神,或是強調一個標準的掩飾笑容。
然而,她更願意相信,不聽國樂的簡和榮忽然想聽傳統的中國音樂,他在會場正好遇到石慧芬,而她要穿外套時,他展現紳士風度,為她拿皮包……
就這麼簡單!
「簡世豪,不要想那麼多。」她拍拍他的肩頭。
「我沒想什麼啦。」他仰頭望天,都市的光害和灰塵只讓他看見一片灰。
「你爸爸和你說的一樣成熟穩重呢,你老了也會像他一樣好看。」
「我才不要像他!」他孩子氣地大喊,向前跑了幾步。
「喂喂!別跑啊,你知道我追不上你的。」
簡世豪立定腳步,轉了過來,臉上有了笑容,「才跑幾步,就追得氣喘喘。」
「你的一大步,可是我的三小步耶,簡世豪,可憐一下弱女子吧。」
「你是弱女子?別笑掉人家大牙了。」
「好吧,我不夠楚楚可憐,沒有辦法讓你發揮愛心。」杜美滿又故意捶肩敲背的,瞧了他舒展的笑臉,「怎樣?心情好些嗎?」
簡世豪心底瞬間湧起一股暖流,笑著拍拍她的頭,「逗我開心?」
「逗不了你開心,還有其它辦法,就是哇哇大叫。」
「哇哇大叫?在這裡叫?」他不可思議地指了前方巍峨的紀念堂。
「有何不可?心裡郁卒,儘管叫出來,這裡這麼空曠,現在時間也晚了,誰管你叫?」
「要叫你自己叫,我可不敢叫。」
「啊!」她叫了一聲,隨即閉口,忍不住哈哈大笑,「人家還以為出命案了。」
「你那是殺雞聲,我來叫給你聽,這才叫做吐悶氣。」簡世豪雙手擺在腹部,氣聚丹田,以聲樂家的姿態,唱出了發聲練習:「哈哈哈哈哈!當!哈哈哈哈哈!當!哈哈哈哈哈……」
每當一次,就提高一個音階,越唱越高亢,杜美滿望著他愈來愈開朗的神情,也滿心歡喜地拍手打拍子。
「同學,同學。」一個巡邏警員走了過來,凶巴巴地說:「請勿在公共場所喧嘩,學校沒教嗎?」
「是的,下次不敢了。」簡世豪忙哈腰鞠躬,抓起杜美滿的手就跑。
「喂!你要跑哪裡去?」她兩腳差點打結,幸好他的手掌拉得很牢靠。
「警察抓人了,還不快跑?」
她笑著捶他的手臂,「製造噪音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哎呀,放開啦,你跑那麼快,我跑不動了。」
他鬆開她的手,轉頭笑說:「那我先跑了,目標正前方。」
「我都說不跑……咦?還真的跑了,不公平啦,你一百公尺跑十一秒八,我要跑十八秒,你要讓我,呼呼……」
「好!我讓你十秒。」他停了下來,雙手抱胸看她。
「嘻!」她笑著跑過他的身邊,還得意地揮手說拜拜。
清風迎面撲來,長長的大道任她奔馳,將青春歡笑灑落給後頭的他。
杜美滿很努力地跑,就像小孩賭氣要贏得比賽似地,身邊一陣風拂過,簡世豪回頭跟她招呼,又超過了她。
「哇!你怎麼可以跑贏我!?」
她奮力追上,他又停下來等她,等她超越他後,過了幾秒鐘,他又趕上。
笑語夾雜汗水,兩人互相爭逐,追向彼此的身影,好不容易跑到紀念堂前面的草坪,杜美滿已經是喘得說不出話來,扶著簡世豪的肩頭休息。
「坐下來吧。」看她喘得差不多了,他拉她坐到草坪邊上的水泥磚。
「呼!我累死了!」她張開雙手,大大呼了一口氣,直接往後一躺。
他也跟著仰臥到青青草地上,將雙手枕在腦後,放鬆身體。
躺在這裡,彷彿佔據了一方小天地,和身邊的人享受片刻的靜謐……
「跑步真好,跑一跑,流流汗,什麼事都忘了。」他說。
「請別忘記伴跑的可憐蟲!」
「蟲是用爬的,不是跑的。」
「哇!你還挖苦我!」
杜美滿笑著轉頭抗議,這才發現她攤在草地上的手臂離他的臉不過幾公分,就在此時,他轉過臉看她,嘴唇微動,似乎還要說什麼話,但他也發現這段過分親近的距離,硬是把話吞了進去。
並躺對望,這是一種奇怪而曖昧的姿勢,她再怎麼爽朗,也立刻縮回手,坐起身來。
「簡世豪,別躺下,待會兒你的襯衫染得綠綠的。」
簡世豪依然躺著,也許這個時候和她並肩坐在一起,仍會延續方纔那瞬間的「怪異感」吧,挺不自在的,然而身下短短的韓國草刺激著他的手臂,麻麻癢癢的,那種感覺又像條蟲,爬呀爬的,爬到了他的心中。
「躺一會兒,休息一下。」他乾脆閉上眼睛,什麼都不去想。
「喂,別在這邊睡覺。」杜美滿拍拍水泥磚,笑著要喚醒他,看到他身邊插著一塊小木牌,「你看,那個寫什麼?」
他睜開眼,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懶洋洋地說:「還不是'請勿踐踏草皮'……」
話未說完,兩人很有默契地一起讀出木牌的告示:「草地已噴灑農藥……」
「哇!」兩個人立刻彈跳而起,往身上亂拍一通,企圖拍掉看不見的「農藥」。
等拍了一陣子,兩人忽然覺得莫名其妙,對看一眼,繼而哈哈大笑。
年輕的心裝不了太多複雜的思維,有什麼不愉快的,跑一跑,拍一拍,笑一笑,就不見了。
夜空澄澈,笑聲純真,青春一溜而過。
※ ※ ※
傍晚時分,看完「當哈利碰上莎莉」,走出禮堂,不復以往的熱烈討論劇情,兩人皆是默然無語。
唉!誰叫這部電影這麼「詭異」!
這不是懸疑鬼片,而是標準的愛情文藝片;杜美滿看片子時還在想,男女主角難得像她和簡世豪一樣,無話不談,瞭解對方習性,也有著哥兒們的好感情;可是,隨著劇情發展,男女主角還是上了床,成為一對。
「唔……梅格萊恩滿漂亮的。」她勉強擠了一句。
「唔……不錯……」簡世豪也含糊附和著。
看電影時,他就覺得不自在,就像那晚爬到他心底的韓國草;他一直當杜美滿是好朋友,只是他沒想到,好哥兒們也有可能變成一對,與她親吻、做愛……
年輕的身體忽然燥熱起來,他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該為自己找個女朋友了?而且大家都二十歲了,他也不能再像小孩子似地,成天和杜美滿混在一起,否則多多少少會妨礙她交男朋友的機會吧?
「喂,我回家了。」杜美滿愈走愈快。
「我去你家吃個麵,反正我爸媽今晚也不回來。」
他摸摸腦袋,才不想和她混在一起,怎麼又習慣性地往福氣麵店而去?
福氣麵店就在學校附近的夜市裡,兩人隨意聊班上的事,倒也打發了時間。
「爸,媽,我回來了!」杜美滿蹦蹦跳跳回到自家的店,又恢復了活潑本性。
「同學也來了,來坐呀!」杜福氣馬上丟下兩丸麵。
「爸,人家叫簡世豪,你就是記不住他的名字?」杜美滿跑去搖他的手臂。
「滿滿,你同學那麼多,每個都是帥哥美女……」杜福氣頭上紮著毛巾吸汗,圓滾滾的身子圍了一條花圍裙,圓圓的眼睛笑得彎彎的,「等等,是不是那個愛吃牛肉麵的鋼琴王子?」
「賓果!」杜美滿樂得拍手,「爸爸,來,請你跟我念一遍,簡世豪。」
簡世豪忙說:「杜伯伯,不用記我的名字,我每次來,會跟您自我介紹。」
「反正你就是鋼琴王子啦!」杜福氣指了指,「那邊也來個鋼琴公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2:57:16
杜美滿好奇地張望,一個胖墩墩的女生正在吃麵,笑著打招呼:「美滿,好久沒看到你了,我好懷念你爸爸的口味喔。」
「哎呀!怡萍。」杜美滿興奮地跑過去,「怎麼有空過來?這是你朋友?」
與劉怡萍同桌的還有一位女孩,她一頭柔亮的長髮特別引人注目,白淨的鵝蛋臉小巧柔美,五官清秀,就像小說裡的美女,一雙眼睛彷彿飽含湖水,亮盈盈的。就在此時,她微微抬起頭來,不經意地與簡世豪四目相對。
「她是我同學洪若薇。」劉怡萍開心地介紹著,「我們來附近應徵音樂班的老師,我說福氣麵店的面很好吃,不吃會後悔,就帶她一起過來了;若薇,她是我的高中同學杜美滿,念國貿。」她推推杜美滿,以眼示意,「幫我們介紹你的鋼琴王子吧。」
「他是我同學啦。「杜美滿也推推劉怡萍,知道她誤會了,又眨眨眼示意,「他叫簡世豪,從小就學鋼琴,她媽媽是王翠華,你們應該聽過吧?」
「啊?」兩個女孩閃過一抹驚訝,洪若薇又深深看了簡世豪一眼。
簡世豪心頭怦然劇跳,剛剛的第一眼是驚艷,第二眼已撼動了他的心,
她就像為他量身打造的那位夢中佳人,不沾一絲塵俗,尤其是那股幽冷的氣質,彷彿為他隔起一道廉幕,卻又吸引著他去掀開一探究竟。
劉怡萍兀自說著:「王老師在我們學校有開一門鋼琴教學研究,我正打算大三去選呢,沒想到是美滿的同學的媽媽。」
杜美滿注意到簡世豪的神情,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專注地看一個人,那是他不曾給過任何女孩的虔誠神態,看的好像不是普通女生,而是膜拜著一尊聖母瑪利亞雕像。
她明白,他的真命天女出現了,既然是哥兒們,她就該為他穿針引線,扮演一個好紅娘吧。
「簡世豪,一起坐下來,還沒幫你介紹,我高中同學劉怡萍,S大音樂系,主修鋼琴,副修聲樂,她以前老是唱歌彈琴給我們聽,說是要壯壯考試時的膽量,所以我們封她鋼琴公主。」
劉怡萍笑說:「到了音樂系,大家都是有氣質又美麗的公主,我這胖公主就被貶到冷宮,準備去塞外和番了。」
杜美滿捏捏她肉肉的手臂,「胖公主,你這才是唱聲樂的標準身材,可不能瘦下去喔。對了,不知道你同學--叫若薇是吧,主修什麼樂器?」
劉怡萍搶著說:「我們都是主修鋼琴……」她發現杜美滿又在推她,這時才警覺另外兩人過分的沉默。
簡世豪倒是開口了:「請問你的副修科目?」
「大提琴。」洪若薇的聲音低沉細緻。
「簡世豪,你不是也會大提琴?」杜美滿打鐵趁熱,「他什麼樂器都會,最拿手的是鋼琴、小提琴,其它的也不成問題,稍微摸一下就會了。」
「懂音樂的人,都有這個本事。」洪若薇冷冷地說。
氣氛一下子凝結,美麗的薔薇原來長滿了尖利。
「麵來了。」杜福氣笑咪咪地送上兩碗牛肉麵,「再幫你們切點小菜。」
「杜伯伯,謝謝你,不用了。」簡世豪忙說。
「我爸爸請客,客氣什麼!」杜美滿又繼續介紹:「簡世豪的程度很高喔,他差點要去考音樂系,後來被他高中老師給勸退了,不然說不定他是樂壇的明日之星,也可以灌專輯了。」
劉怡萍惋惜著:「好可惜,樂壇少了一顆好看的星星。」
洪若薇沒有反應,低頭吃她的麵。
簡世豪被杜美滿褒揚得紅了臉,看了一眼洪若薇,不好意思地說:「是杜美滿沒見識過你們音樂系學生的實力,我這一點點功夫,是沒辦法跟你們相比的。」
杜美滿不服氣地說:「誰說我沒見識過?我以前一天到晚被怡萍拉去當免費聽眾,這一年來又常常去聽音樂會,耳力都訓練出來了,指頭一敲下去,我就知道彈得好不好。」
劉怡萍睜大眼睛,「哇!美滿,厲害哦?我怎麼不知道訓練出你這位好學生?」
「哈哈!還有呢,我現在也會幫忙翻譜,上回我們同學去簡世豪他家,他彈貝多芬的月光給我們聽,我說要幫他翻譜,他說他可以自己翻,我說我看得懂樂譜,硬是站在旁邊翻,感覺還滿神氣的。」
「月光?後面的急板來得及翻嗎?」
「唉!他愈彈愈快,我看那些豆芽菜跳來跳去,眼睛全花了,根本不知道他彈到哪裡去,他突然喊一聲'翻',我嚇一大跳,手一翻,用力過猛,咚一聲,琴譜掉在鋼琴上,好好的曲子就被我破壞了。」
劉怡萍大笑說:「噯噯,美滿,你站在那邊乾過癮,觀眾可就慘嘍。」
簡世豪憶及趣事,也笑得很愉快,又偷看洪若薇一眼。
洪若薇正好抬起眼,盈盈眼眸注視著他,「既然你有月光奏鳴曲的程度,為什麼不讀音樂系?覺得沒前途嗎?」
簡世豪心臟又是怦怦跳著,她的目光似質詢,又似期待,水汪汪地像是湖水裡的月光,他神經質地抿抿嘴唇,擔心上頭沾有牛肉麵的湯汁。
「嗯……一方面我學科成績還不錯,老師建議我可以學點其它的東西;二來我爸爸認為興趣不能當飯吃;不過他們並沒有反對我投考音樂系,我對音樂也很有興趣,最後是因為我媽媽的話,所以我放棄考音樂系。」
他的神情十分認真,彷彿是在宣佈大事,杜美滿想到以前曾問過他這個問題,他也沒說得這麼詳細,今天他細細說來,就是為了洪若薇吧?
「我媽媽說,音樂是一條孤單的路,你必須一個人好幾個小時坐在冰冷的鋼琴前面,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往往幾十年的辛苦,就是為了演奏結束的幾分鐘掌聲。如果你能享受孤獨,忍受得了寂寞,那就去念音樂;如果不行,還是把音樂當興趣吧。」他頓了頓,猶豫一下,又繼續說:「我這人不太喜歡孤獨,我希望能跟同學討論功課、做case study,以後工作也可以跟人接觸,熱熱鬧鬧的,所以選擇念商學院。」
「深得我心啊!」劉怡萍感歎著,「難怪王老師的重心放在音樂推廣教育。」
洪若薇沒有回應,但眼神已有明瞭之意。
簡世豪見她態度不似方才冰冷,放膽問道:「你是為了興趣念音樂?」
洪若薇淡淡地說:「我想在孤獨中找到自我。」
「懂得孤獨,也是一種幸福吧。」
「有智慧的人,懂得享受孤獨,可是照見心靈最底層之後,卻不見得幸福。」
杜美滿聽他們「高來高去」的談話內容,轉頭和劉怡萍掩嘴偷笑,看來這兩個人已經有了「開始」。
她呼嚕嚕喝完最後一口湯,看樣子也不用她在旁邊敲邊鼓了,「你們繼續聊,我去幫我爸媽。」
她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又動作俐落地收好另一張吃完的桌子,一起拿到後頭的水槽準備清洗。
「啊!姊,你回來了?」
杜家姊姊杜美妙正為一大疊碗盤抹上洗碗精,笑說:「快畢業了,沒課了,只忙著寄履歷表。咦?你不去和同學聊聊?」
「他們聊他們的,簡世豪好不容易找到他的知音,別去打擾他們。」
杜美妙探頭看了一下,「是那個長頭髮女生?看起來滿有氣質的,可是你不是喜歡簡世豪嗎?你們很談得來……」
杜美滿扭開水龍頭,拿起菜瓜布沖洗姊姊抹過的碗盤,「姊啊,沒有啦,都跟你說是同學而已,我跟他速配不來,他應該找一個一樣喜歡音樂的女孩。」
「你不也喜歡哼哼唱唱的?」
「我哼來哼去,也哼不出月光阿巴哈的賦格阿拉拉拉赫曼……什麼夫的……啊,舌頭打結了,以前有一次和簡世豪看日出,我想到的是'公雞啼,小鳥叫,太陽出來了',他唱的卻是'喔嗖嘍咪哦'。」她哼出那輕快的曲調。
「咦,好熟的歌曲?」
杜美滿疊著濕淋淋的大碗,「姊,三大裡面不是有個胖子嗎?臉圓圓的,留一把鬍子,每次出場拿條白手帕,笑呵呵的,那是他的招牌歌。」
「那是帕華洛帝。對了,我記得他唱過這首歌。」
「就是帕華洛帝啊,義大利人的名字真難記。姊,你知道簡世豪還唱義大利文呢,我後來問他怎麼會唱,他說從小跟著唱片唱,就會唱了,他還跟我說OSoleMio意思就是我的太陽,他懂這麼多,音樂涵養真不是蓋的。」
「他好像層次滿高的。」
「就是啊,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和他不同調調,他應該是屬於音樂會裡面正襟危坐、打啾啾的鋼琴王子,而我是在演唱會搖螢光棒尖叫的歌迷。」
「你的比喻滿有趣的……」
「美滿!」杜美妙的話被劉怡萍打斷,胖墩墩的身軀探了進來,「美妙姊,你也在呀!我有約會先走了。美滿,再打電話跟你聊。」
杜美滿舉起沾滿泡沫的雙手,笑說:「快去見你的多明哥,我不送了。咦?你同學一起走嗎?」
「她回宿舍,你的鋼琴王子陪她走了。拜拜嘍!」
「喔,拜拜。」
杜美滿突然感到若有所失,心裡空空的,嘩啦啦衝下的自來水有些冰冷。
「她的」鋼琴王子陪著一位氣質美女走了,連例行的bye-bye也忘了?
「滿滿,想什麼?」杜美妙喊她。
「沒什麼……」杜美滿抵著頭,用力抹擦已經很乾淨的盤子邊緣,又問:「姊,你認為兩個人要有共同的興趣才能在一起嗎?」
「我不認為。興趣只是一個話題,你們可以聊得很深入,但不見得兩個人就能在一起,愛情嘛,牽扯到很多因素……」她想到她的純純初戀,聲音漸漸放低了:「以前我喜歡的那個男生,你也知道的,有共同興趣又如何?他不能認同我們家的情況,他想找個家世體面的女生……」
「姊,那種爛男生就不要了,別為他傷心。」
「不傷心了。」杜美妙輕輕以乎背揩去眼角的淚珠,搖頭笑說:「每次講到這個就難過,唉!怎麼愛情禁不起現實的考驗啊?」
「如果那個臭男生喜歡你,再多的考驗他也願意承擔呀!」
「好吧,我從今天起立定志向,以後一定要找一個單純喜歡我的人。」
「嘻,姊,沒問題啦,你就是一副惹人疼的樣子,過幾個月去上班了,一定有很多成熟穩重的'社會人士'喜歡你。」杜美滿繼續沖洗碗盤,「大學男生太稚氣,要等到他們成熟穩重──噯,我這朵鮮花都謝了。」
「所以你不想等簡世豪長大?」
「姊啊,你很會扯耶!」杜美滿笑著將雙手的水珠揮了出去,「我跟他就是同學嘛,你就愛笑我。」
杜美妙也彈彈指尖,甩下妹妹一臉的水,「不笑,要哭呀?瞧你,簡世豪跟美女跑了,以後沒哥兒們陪你看電影、聽音樂會,不難過?」
「我沒哥兒們,還有姊姊呀。他去追他的美女,關我什麼事?」
「啊!我好像看到兩條美人魚在玩水。」老闆娘曾美麗笑咪咪地走進來。
「媽,給我,我來洗。」杜美滿接過她手裡的油膩碗盤。
「咦?滿滿失戀了,在哭嗎?」曾美麗瞧了她臉上的水漬。
「媽呀!你別胡說了。」杜美滿大聲抗議,「那是姊姊潑的,我自從小五和男生打架打輸後,就沒哭過了。」
「可是媽媽一直以為簡世豪喜歡你,剛才瞧他移情別戀,我還替滿滿難過了一下。」
杜美滿欲哭無淚,當真她和簡世豪已經「好」到像一對了嗎?看來她得嚴正表明立場了。
「媽,我不會喜歡他啦!他個性有點孩子氣,大概是獨生子的關係,沒有兄弟姊妹陪他玩,所以他才跟我'情同手足',我也當他是鄰家的弟弟,大家玩在一起,但是我一定要鄭重聲明,他不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
杜美妙笑說:「有幾個同學能發展到'情同手足'?」
曾美麗仔細瞧了二女兒圓圓的臉蛋,「滿滿啊,其實你也還是個孩子。」
「媽呀!」杜美滿又抗議了,「人家二十歲了,可以投票了。」
「還沒嫁出去,都是孩子啦。不對不對!在媽媽眼中,你們永遠是孩子。」
「美麗啊!救人喔!」杜福氣的求救聲從前面傳來,「沒碗啦!快來幫忙結帳啊!」
「來了,來了!」曾美麗趕緊抱起一疊碗,笑說:「你們上去休息,別忙了……哎唷!簡世豪,你怎麼在這裡?」
「杜媽媽,我來跟杜美滿說要走了。」簡世豪忙閃開在門邊。
「你們聊。」曾美麗走了出去。
「我去幫爸媽。」杜美妙也很識趣,端起一疊盤子離開。
「你不是送洪若薇回去嗎?」杜美滿訕訕地問著,就怕剛才講他孩子氣的話被他聽到。
「其實……大家還不太熱,我只陪她走到路口。」簡世豪不自在地摸摸頭,「我想到還沒跟你說拜拜,又走了回來。」
「這不是在說了?同學不要這麼厚禮數啦,你快回家。」
「喔,拜拜。」
「簡世豪,等等,你跟她要電話、地址了嗎?」
「我說不出來……」簡世豪的臉微紅。
「同學,你太遜了吧?」杜美滿大歎,「我回頭幫你問怡萍,探探洪若薇的意思。你呀,想追人家要積極一點。」
「我……我只是覺得……她滿特別的。」
「 這就是了,你回家多看一些情書大全,接下來就看你自己嘍!」
簡世豪離去後,杜美滿繼續洗碗,洗著洗著,動作慢了下來。
哥兒們要交女朋友了,她百分之百地高興,十二萬分地樂意幫忙,可怎麼心底還是空空的?
空空的感覺來自於預知的孤獨,從今天起,兩人走向不同的道路,方向不同,愈走愈遠,他會有他自己的空間,她再也不能和他混在一起嬉笑、唸書了。
唉!難道她也只是個冀求玩伴的孩子?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2:58:01
第三章
杜美滿還是很忙,忙著功課,忙著社團,忙著班上活動,更忙著充當同學朋友的愛情顧問──雖然她仍未談過戀愛。
匆匆來到大三上學期的最後一堂期末考,交了卷子,她坐在位子上發呆。
窗外天空陰鬱,綠色的樹襯著灰色的天,飄飄搖搖的,讓人看了直打顫。
好快,都大三了,同學們開始為前途打算,一個個好像變成熟了。在感情方面,有人分手,有人卻兜攏了;像陳志明和魏婉君成天拌嘴,終於吵出感情,甜甜蜜蜜地手牽手走在一起;而當初癡戀學長的謝淑琴,在和學長交往一年多後,痛哭流涕地送學長去當兵,不到三個月,竟然兵變,另結「新歡」。
唉!問世間情是何物?愛情顧問畢竟是局外人,她無法抓到那份最微妙的心理變化。
「杜美滿,你還不回家?有什麼風景可以看?」
簡世豪在她身邊空位坐了下來,也順著她的角度歪頭去看外面的大樹。
「簡世豪?我不記得你修中會啊?怎麼在這裡?」她驚喜地喊著。
「我在隔壁考社心,走過來看你在這兒,想說好久不見了。」
「真是好久不見了。你就是選這些奇奇怪怪的課,社會心理學、西洋藝術史、英詩及音樂概論,呵,一點也不像國貿系的學生,大家幾乎都碰不著面。」
「你選了中級會計、公司法、國際經濟學,已經開始準備高考了?」
「是啊…咦?你怎麼知道我選這些課?」杜美滿一愣,這才記起剛開學碰面時,他們似乎談起彼此的選課,沒想到他還記在心裡。
她不也記得他的選修課?一想到此,她抬起頭,兩個人同時會心一笑。
「簡世豪,其實你最重要的功課就是到S大修愛情學分了。」她掩不住好奇心要問:「你和洪若薇到底進展得怎樣?你們交往有一段時間了吧?」
「還好,大家還是朋友,偶爾出去吃個飯,聽音樂會,聊聊天。」
「喂!你不要跟我說,你還沒牽過她的小手吧?」
簡世豪的神色有些黯淡,「她,很難捉摸,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們可以聊巴洛克音樂,聊藝術電影,聊莎士比亞,聊梵谷,就是聊不到她自己。」
「你們聊那些話題的時候,你多多少少也可以瞭解她呀。」
「她說的都是書上的或是別人的看法,她沒有自己的看法……應該不是這麼說,她隱藏了自己的想法。」簡世豪望向窗外的灰藍天空,似笑非笑,「她像海裡的維娜斯女神,遠遠的,很美,可望而不可即。」
他變憂鬱了,杜美滿突然有個衝動,很想叫他不要愛得這麼辛苦了。
「簡世豪,也許你不夠體貼,她覺得你還不夠好。」
簡世豪神情落寞,「她兼了好多音樂班和家教的鋼琴課,幾乎每天教,很忙,只要她上課,我一定接送,本來向我爸媽借車,最近我爸乾脆買部TerTcel給我。」
杜美滿心裡有些奇異的酸澀滋味,唉!為什麼就沒男生對她這麼好啊?
「哇,你有車了?!既然她願意讓你接送,就表示她喜歡你。」
「可是她昨天跟我說,她同學有摩托車可以載她,叫我不用送了。」
「她同學?男的?」
「女的,也一起教音樂班。」
「還好。她一定是不想讓你來回奔波,怕你累著了。」杜美滿安慰著他,又問:「她們念音樂系的,大多家庭環境很好,她何必這麼拚命教鋼琴賺錢?」
「她說要存出國唸書的學費。」簡世豪眼裡重新燃起光采,「我也要出國。」
「你決定了?要念什麼?國際企業?財務管理?」
「我看她打算申請哪間學校,我再決定。」
「簡世豪,不能這樣啦!美國每間大學的研究方向都不一樣,你總得確定你想念的領域,這才好申請學校,不可能她念的學校正好有符合你的課程吧?」
「只要是MBA,差別不大。」
「萬一她去巴黎還是維也納,你要去念什麼?」
「我可以先念一年語言學校,再申請當地的碩士班。」
「你呀!」杜美滿真的不知如何說了,原來簡世豪也是標準的浪漫派,像他老爸一樣,理想、前途皆可拋。
「我很傻,是吧?」他倒自己說出來了,眉眼有著自嘲的笑意。
他仍笑得憂愁,像是冬天裡搖擺不定的樹葉;在未定的感情路上,走起來總是摸索徬徨,但他卻又憑著一股癡狂,義無反顧地向前定。
她能說什麼呢?既然他都肯為愛走天涯,沒有「理性」的人是聽不進任何理性思考的建議。從好的一方面想,他們兩人這麼速配,他又如此癡心,洪若薇再怎麼矜持,也一定會感受到他的這份心意,將來兩人談上戀愛,快快樂樂地出國唸書,不也是好事一樁?
她決定好好鼓勵他,「你不傻,你如果覺得值得,可以一輩子擁有真愛,那就去追求吧。」
「你的話很有深度。」他注視她。
他的眼眸認真,好像一夕之間由大男孩變成了男人,她心一跳,臉一熱,掩飾性地大笑說:「滿滿夫人當假的嗎?你是我的好哥兒們,我希望你幸福!」
簡世豪再一次認真看她。大三了,她那圓圓的臉蛋還是一樣稚氣,笑聲也一樣爽朗,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依然無憂無慮。
沒談過戀愛的人,總是比同齡女孩更顯純真吧?她不像若薇那麼深沉難解,如果若薇是一泓不見底的深潭,那她就是閃耀陽光的清清小溪。
與她聊天,心情好像是解開鬆緊帶的口袋,所有的鬱悶都飛走了,口袋不再有負擔,感覺很愉快、很自在。
「謝謝你。」他由衷地感謝。
「拜託!同學不要這麼客氣。」杜美滿誇張地大聲說:「以後有什麼感情問題,可得找我滿滿夫人解除疑難,我不收費。」
簡世豪也笑了,「你可以去寫本書,解救世間男女,普渡眾生。」
「我還觀世音菩薩咧,道行沒那麼高啦。」她笑著舉起右手,手掌心朝向他,大眼水亮水亮的,「來,要幸福喔!」
啪!他很有默契地與她拍合,笑說:「你也要幸福,趕快交個男明友!」
「很多人想追我,可惜我都看不上眼。」杜美滿笑得很開心,「你下次帶她一起參加班上的活動嘛,上回聖誕節夜遊,你們沒來好可惜,我爸和我可能的未來姊夫兩個喝醉酒,瘋瘋癲癲唱歌,好好玩呢!」
「我陪她去聽彌賽亞音樂會。」
「喔,就是那個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
「有進步喔,會唱聖樂了?」
「還難道只有音樂系的會唱?」杜美滿忽然覺得這句話酸溜溜的,趕緊轉個話題,看看手錶,「走吧,去我家吃麵。」
「下次再去。」簡世豪也看了手錶,神色轉為凝重,「若薇下午回南部,我要回家開車,送她去車站。」
「快去!可別讓女孩子等你。」她笑著揮手趕他。
簡世豪走後,她還是坐在位子上,雙手撐著下巴,呆呆地望著外面的天空。
右手掌微感溫熱,剛才他那一拍真用力,好像把他全身的熱力傳送過來了。
可她左手依舊冷冰冰的,捂得她左臉也像冰塊似地,連帶整張臉都涼了。
唉!這個冬天,真冷呀!
※ ※ ※
冬去春來,花開花落,愛情的果實成熟飽滿,在秋天散發芬芳。
杜美妙和方謙義結婚了。
杜家第一回嫁女兒,杜福氣穿上十五年沒穿的西裝,曾美麗翻出當年結婚時的亮麗旗袍,兩夫妻樂得團團轉,興奮地在接待處和親家聊天。
杜美滿也很高興,她這姊夫酷酷的,不多話,據說從來不在清醒時候說「我愛你」,可是對姊姊溫柔體貼極了,姊姊要嫁,他們全家立刻無異議鼓掌通過。
身為女方總招待,親戚就推給爸媽負責哈啦,她則打點姊姊的同學和朋友,更重要的,她要招呼今晚的「秘密武器」。
她跑到飯店佈置出來的舞台左前方,那邊有五個人,各自拿樂器,正在調音。
「怎麼樣?可以嗎?」她有點緊張地問。
胖墩墩的劉怡萍搖著左手的小提琴,笑說:「沒問題啦,我們練過十遍以上了,倒是我小提琴比較不行,簡世豪,你要cover我喔。」
簡世豪穿著白襯衫,黑色西裝褲,黑皮鞋,與其他四個女生一式的白色絲質上衣和黑絨長裙搭配得宜,既休閒又不失正式,他放下琴弓,打趣地說:「沒問題,我拉大聲一點就是了。」
手拿長笛的李倩瑤削著短短的、像男生般的頭髮,表情極其不屑,低聲說著:「畢竟不是念音樂的,拉大聲就好聽嗎?」
洪若薇低著頭,長髮半掩面,看了李倩瑤一眼,又看簡世豪一眼,沒有說話,繼續調她大提琴的音。
劉怡萍趕忙打哈哈:「美滿,虧你姊夫想得出來,待會兒美妙姐看到我們現場演奏,她一定感動得哭了。」
「是呀!」杜美滿盡量不去看那支利劍也似的長笛,但閃閃白光還是刺得她眼角發疼,「我姊本想過來看場地,一進飯店就被我姊夫拐到房間去,他要給我姊一個人驚喜,真是多謝你們這群好朋友的幫忙了。」
李倩瑤冷冷地說:「當初講好的酬勞別忘了。」
拉中提琴的女生忙推推她,「我們來沾沾喜氣,多熱鬧,聽說新郎的公司有很多未婚男士,說不定可以幫自己製造機會喔。」
李倩瑤還是一副冷表情,「要認識你自己去認識,我對男生可沒興趣。」
「倩瑤,別這樣。」洪若薇輕聲說著,眼裡有責備的意思。
李倩瑤終於安靜下來,不說話的時候倒像是一個優雅的長笛女孩,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只是注視著洪若薇。
紅毯那端跑來一個胖墩墩的高大男生,拎著樂器盒子,喘吁吁地抹汗說:「我來晚了,剛才跑錯飯店。」
「哇!你的多明哥來了。」杜美滿看到這個活寶,心情好多了。
劉怡萍嬌嗔地敲打她的「多明哥」,「就知道你糊塗,誰叫你穿燕尾服來著?別搶了新郎的光采,外套脫下來,領結拿掉,雙簧管拿出來,趕快跟我們調音。」
郭明歌乖乖照辦,大家都笑了;洪若薇還是那別似笑非笑的神情,自有她獨特的幽靜氣質,簡世豪尋著她的笑意,眼眸裡也有了釋懷的笑意。
或許是郭明歌製造的小颶風,稍微吹亂了她光潔黑亮的長髮,簡世豪傾身向前,以手指幫她理了理髮梢,柔聲說:「頭髮亂了。」
碰!李倩瑤突然站起來,那兇猛的氣勢讓在場的人嚇一大跳,她死死盯住簡世豪,好像是跟他結了什麼深仇大恨。
洪若薇小心地放好大提琴,走過去拉李倩瑤的手,似是安撫地說:「今天辦喜事,別使性子,我們旁邊說話去。」
「沒事!沒事!」劉怡萍心知肚明,笑著拍拍什美滿的肩頭,「美滿,別擔心,今晚我們一定會好好表現,不會砸了S大音樂系的招牌,你去忙你的。」
杜美滿是擔心啊,怕怪裡怪氣的李倩瑤會破壞今晚婚宴的氣氛;再看簡世豪,他失去了笑意,無意識地翻翻身前的琴譜,連郭明歌跟他說話也沒聽見。
劉怡萍附在杜美滿耳邊說:「美滿,真的別擔心,倩瑤會聽若薇的話;我再帶他們練習一遍,大家都很專業,很快就能融入氣氛,要對我有信心喔。」她又神秘兮兮地說:「有些事,晚點再跟你說。」
「看你的嘍!」杜美滿相信她的好友,又回頭看了簡世豪,他正瞧著喁喁細語的洪若薇和李倩瑤,神情既複雜又寂寞,肩頭鎖上了鬱結。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2:58:13
電光火石之間,杜美滿心頭大驚,似乎明白怎麼一回事了。
賓客陸續到場,她無暇多作揣測,蹦蹦跳跳,忙著招呼親朋好友入座,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婚宴總管方謙仁比個手勢,舞台邊的劉怡萍接到訊號,示意大家準備,琴弓拉下去,悠揚的卡農音符飄揚出來,輕輕撥動人家浪漫的心弦。
會場賓客停止喧嘩,個個拿眼直瞧這個小型樂團,又轉頭期待新人到場。
新郎新娘來到會場,杜美妙身穿白紗禮服,笑意甜美地挽著方謙義的手臂,還沒走到汽球鮮花結成的拱門之前,她聽著音樂,「謙義,音樂好好聽喔,這間飯店的音響效果真好……啊!這是……」
公司同事組成的攝影隊立刻捕捉新娘的驚喜表情,鎂光燈此起彼落,樂音持續溫柔環繞,繼而新娘淚眼迷濛,新郎柔情看她,捏捏她的手心,新娘綻開幸福滿足的笑容,新郎亦是疼寵地輕摟她的身子,在她耳邊細語:「喜歡嗎?」
「嗚,喜歡……」
「姊啊,不要哭呀!」杜美滿在旁邊等很久了,拿出預備好的紙巾,上前輕柔拭去姊姊眼角的淚珠。
結婚進行曲的前奏音樂響起,劉怡萍和郭明歌站起身,女高音和男高音齊聲唱出華格納的結婚進行曲,兩個花童齊步向前走,天女散花似地撒下玫瑰花瓣,眾人屏息以待,欣喜地看著一對新人踏上紅毯。
杜美妙跟著方謙義的腳步,噙著一抹幸福的微笑,慢慢走著紅毯,若說早上的公證結婚是莊嚴承諾的感動,而今晚,又是另一種甜蜜的感動了。
結婚進行曲結束,他們,他們走到舞台前方,樂團奏起另一段音樂。
「在中國古老的神話故事裡,有一種鳥兒它名字叫比翼。
若是它們想飛,就必須先找著伴侶,找著伴侶,與它比翼。
而今我已經尋覓,在荊棘中,在樹林子裡,
尋覓到這樣伴侶,正如百合花啊,正如蘋果樹…
而今我已經尋覓,尋覓到這樣伴侶,
與我比翼,迎向陽光,迎向風雨,迎向更寬潤天地。」
男聲與女聲和諧相隨,有如一對比翼鳥,跟著流暢的管絃樂,迎著微風,迎著朝陽,相偎相依,並肩翱翔在大地之上。
一曲結束,眾賓客紛紛鼓掌,舞台上的燈光大放光芒,將焦點移向已經站在台上的新郎新娘,還有雙方的家長。
主持人開始做介紹,請新郎新娘公司的總經理上台說話。
演奏告一段落,簡世豪坐在原位,握著小提琴和琴弓,認真地聽黃總經理以幽默的語氣談這對新人的相識經過;他真真沒想到,美妙姐於畢業一年多,就被辦公室的主管搶著帶回家「珍藏」起來了。
他望向成熟英挺的新郎,新郎三十五歲,正值男人心智和事業的顛峰,眉宇之間自然而然流露出自信的光采。而他,大四的男學生,半生不熟,閱歷全無,他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擁有那張成熟而長大的臉?
多麼渴望有一天,他也能自信成熟地挽著心愛的女子,接受眾人的祝福。
他轉頭看若薇,或許是拉大提琴的關係,她總是習慣低頭,此刻也是低著頭,好像在想事情;驀然,在她姣好的側臉邊,李倩瑤充滿敵意的目光投射過來。
他心一凜!不願看那個女人,再將視線轉到舞台,看到了站在下邊的杜美滿。
她今天穿起漂亮的淑女洋裝,燙得鬈曲的頭髮紮了紅色的蝴蝶結,配上那張圓圓的笑臉,就像一個活生生的大洋娃娃。
他沒注意到自己嘴角有了笑,如果她是裝了電池會手舞足蹈的洋娃娃,那麼,若薇就是冰冷的瓷娃娃--他的笑容漸漸消失──他偵測不到瓷娃娃的溫度。
台上的黃總經理不知說了什麼,賓客哄堂大笑,黃總經理講完話,主持人請雙方父母發表感言。
兩個親家推辭一下,方爸爸身先上卒,抓了麥克風,咳了一聲。
「鄉親們,凡人做任何事情,皆需以國家民族利益為前提……」
台下不敢作聲,無奈地聆聽雄壯威武的老師長訓話,接下來又聽他說:「所以,我們請這對新人努力生產報國,報告完畢。」
「哈哈哈!」眾賓客響起如雷掌聲,老長官訓得好,訓得妙呀!
杜福氣接過親家遞過來的麥克風,笑嘻嘻地喊道:「大家福氣啦!」
「福氣啦!」大家也跟著叫嚷,笑成一團。
兩個親家活絡了氣氛,總算講話完畢,準備上菜,劉怡萍舉起琴弓,指示大家開始演奏。
韓德爾的水上音樂跳躍而出,熱熱鬧鬧,好像放了滿天的繽紛煙火,連上菜的服務生腳步也變得輕快。
兩首曲子結束,杜美滿過來招呼:「謝謝人家幫忙,過來這邊吃喜酒灣吧。」
簡世豪站起身,想為洪若薇拿大提琴,她一閃身,背過他,低聲說:「謝謝。」並沒有接受他的好意。
李倩瑤動作更快,她放下自己的長笛,跑到牆邊搬琴盒,招呼著:「若薇,小心拿,來,這邊放好。」
簡世豪也走過去收拾自己的琴盒,神情落寞。
「我們去換衣服。」李倩瑤拉著洪若薇的手,拿起背包,耀武揚威地離開。
「大家坐!」杜美滿拍拍簡世豪,拉他坐在自己身邊,「你在補托福?」
「嗯。」
「打算申請哪間學校?」
「我還要當兵,再說。」
「對喔,瞧我忘了,你們男生都在準備考預官,你也要好好念喔。」
「嗯。」
他始終懶洋洋的,心思不曉得飄到哪兒去,直到洪若薇在他右邊坐下來,他才稍微恢復精神,為她舀了一碗魚翅羹,她有禮地說聲謝謝。
不知是否洪若薇的安撫奏效,李倩瑤不再板著兇惡的臉孔,兩個女生愉快地吃菜,不時小聲咬耳朵,發出輕輕的笑聲。
劉怡萍和郭明歌忙著吃菜講笑話,另外有兩個男生慇勤地和中提琴女孩說話,桌上氣氛倒也活潑,只是簡世豪還是神色沉鬱。
吃到中場,新郎新娘敬過酒之後,洪若薇起身說:「我們有事先走了。」
「我開車送你們。」簡世豪馬上說。
「謝謝,不用麻煩,我們搭計程車。」
「女生搭計程車不保險,我送你們。」
李倩瑤說話了,「我們有兩個女生,怕什麼,幹嘛要男生保護?」
洪若薇拉拉她,帶著禮貌性的微笑,背起琴盒,「那我們先走了。」
簡世豪遲疑一會兒,不發一言,也起身離去。
劉怡萍立刻湊過來,「美滿,若薇和倩瑤是一對,簡世豪沒希望了。」
雖然杜美滿已經猜到大概,但還是十分震駭,她擔心地看著消失在樓梯間的簡世豪,「怎麼會這樣?他們不是有一陣子很好?」
「是啊,上學期常常看到簡世豪來我們學校找若薇,若薇也跟他約會,誰知道這學期一開學,若薇和倩瑤就走在一塊了。」
「說不定你們誤會了,她們只是很要好的女性朋友。」
「姐妹淘好成這樣?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還手牽手,攬著腰,摸臉摸頭髮的,太詭異了,再瞧瞧倩瑤看若薇的表情就知道了。」
「簡世豪怎麼辦?」杜美滿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苫了,「他對她很用心啊!」
「你去開導開導他吧。」
「洪若薇那邊沒辦法說?」
「其實若薇這女孩子滿冷的,要不是我比較活潑,恐怕跟她聊不了幾句話。」劉怡萍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我不止一次告訴她,簡世豪是個很好的男孩子,她說她知道,唉!知道是知道,你沒看她今天對他那麼冷淡?」
杜美滿看得一清二楚,那份冷,冷透了他,也冷到她為好友疼惜的心。
主桌那邊傳來笑聲,原來新郎三杯酒下肚,原形畢露,開始唱歌。
「我無力抗拒,特別是夜裡,想你到無法呼吸,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聲的告訴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忘記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裡,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願意為你……」
大家把歌詞意思想得歪歪的,笑得更大聲,會場氣氛沸騰到最高點。
杜美滿一隻手撐著下巴,愣愣地聽著姊夫的好歌喉,腳下踢到東西,低頭一看,啊了一聲:「他忘了小提琴。」
她立刻掄起小提琴盒,朝樓下大廳跑去。
※ ※ ※
十月底的風,微涼,輕柔,吹在簡世豪臉上,卻是寒徹入骨。
他不懂,他的情敵竟是一個蠻橫刻薄的小女生!
他也不敢相信,深具女性柔婉氣質的若薇竟然是女同志;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九月初,她從南部上來,他久別重逢,真情難耐,加上氣氛烘托,在夜色籠罩的校園裡,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吻了她。
她起初有些抗拒,最後還是勉強接受,一分鐘後,她大吐特吐,吐出晚餐,吐出酸水,吐到淚流不止。
從此,天地變色。
「若薇,若薇!」他趕上了前面兩個女孩,拉住她的手臂,焦急地說:「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你告訴我,好嗎?」
洪若薇先以眼示意,止住李倩瑤那張沒有遮攔的嘴,再緩緩轉頭說:「世豪,你沒做錯什麼,我想,該說的都說了。」
「我還是不明白。」
「我們不適合。」
「哪邊不適合?你告訴我,我改!」他眼眶發紅。
「很多方面……」她望著他,垂下長長的睫毛,「我對你沒感覺。」
有如一把刀刺在他心上,他痛苦地說:「那你對她有感覺了?」
「這是我和倩瑤的事。」
他鬆開了她的手臂,以幾乎絕望的語氣說:「若薇,或許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夠,我現在大四空堂很多,我有更多的時間陪你,我發誓不碰你,直到你願意。」
「兩個人在一起,並不代表什麼。」
「可以的!你有心事,可以告訴我,你難過,我可以陪伴你……」
「不需要。」她截斷他的話。
「若薇……」短短的三個字又刺痛了他,「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你什麼也不用做。」面對他的癡纏,洪若薇的眼睛也紅了,幾句話像是咬牙切齒般地說出來:「你一定要我告訴你,我就是永遠不會去愛男人嗎?」
「簡世豪,你不要逼若薇,好不好?!」李倩瑤以保護者姿態擋在洪若薇面前。
簡世豪握緊拳頭,微微發抖,連聲音也是抖動的,「可是……你今晚願意出來跟我合奏……」
洪若薇回復冷淡神色,「音樂系學生受邀演奏賺錢是很平常的事,今天是怡萍邀請,她高中同學的姊姊結婚,所以我才來和你們合奏,並不是看在你的同學的姊姊結婚的份上,這點我區分得很清楚。」
初次的合奏,拉成了終曲;如同初吻,竟是吻別。
簡世豪呆愣原地,拳頭慢慢放鬆,空洞的眼裡,只有她的背影。
一部計程車等在飯店門口,服務生拉開車門,兩個女孩相偕離去。
「簡世豪,別站在這邊吹風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他轉過身,迎向一個熟悉的臉兒,那對明眸水亮水亮的,剎那間,他以為冷風止息,黑夜過去,他在山頂看日出。
杜美滿將琴盒交到他手小,語氣盡量放柔:「你回家休息。」
四周還是黑夜,琴盒的重量讓他心情沉重,他別過了臉,「我不回家。」
「你今天累了……」
「我不累。」
他是累,但回去空洞的家更累。他忽然很想抓住她的手臂,問她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為什麼,總是充當愛情顧問的她,能瞭解他的痛苦嗎?她能解答他的疑惑嗎?她能幫他追回若薇嗎?她能嗎?
天!他此刻是多麼渴望好哥兒們的安慰與鼓勵,只消她說一句:「還是有希望」,他一定立刻振作起來,想盡辦法挽回若薇的心。
「簡世豪,你不要開車,我幫你叫計程車。」
「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回家?!」他不懂,他需要她,她卻要他走?
「我看你走出來了……」杜美滿被他的火氣嚇一跳,他眼睛好紅。
「我又沒說要走!你幹嘛把琴盒拿出來?!」
「我以為你要走。」
「我要走,一定會跟你說拜拜,你這麼急著趕我走,是不想我這張臭臉破壞你姊姊的婚禮嗎?」簡世豪愈想愈惱。她不是好朋友嗎?在他最難過的時候,她不但不安慰他,還要趕他走?!
「不是的。」杜美滿從來沒看過他發脾氣,知道他心情壞透了,又接過他的琴盒,好聲地說:「你如果不回去,那就進來吃飯,我姊夫在唱歌呢……」
「我不進去。」他搶回琴盒,「就算多明哥、卡瑞拉斯來了,我也不想聽!」
「簡世豪,進來,你別孩子氣了。」她拉他的手臂。
又是一把利箭射向他的心中要害,他用力甩開她,吼道:「反正我就是孩子氣,像隔壁家長不大的弟弟,從頭到尾,你沒把我追若薇當一回事,好像看小男生追班上的漂亮女生一樣,是不是?!」
「簡世豪!」他竟然牢牢記住她的無心之語?!還自我胡亂解釋?!她有點生氣了,「你很會想像耶,你追若薇,我也很關心啊,可是她是同志,你不能強迫她為你改變什麼……」
「為什麼不能改變?我愛她,我都肯犧牲一切將就她,她不能瞭解嗎?」
「好吧,她感動了,但她已經告訴你,她就是不愛男人,你對她再好,只是為難她罷了。」
「我不會為難她,我可以慢慢等她,等她回心轉意……」
「你如果愛她,就該尊重她的選擇,祝福她。」
「我不會祝福她和那顆酸李子,她和她,不會幸福。」
他的神色僵硬而決絕,就像一條斷裂的弦,執著地停留在琴身上,明明已無法共振出優美的樂章,卻頑強地自唱自的音符。
杜美滿為他心急,他一向聰明開朗,不該陷入愛情死胡同,她要幫他!
她拉著他,「我知道你現在不好受,可是你先進來,填飽肚子,有話再說。」
「我很累,要回去了,拜拜。」他頭也不回,直接往前走。
「你去哪裡?」
「開車子。」
杜美滿立刻跳上前,雙手直接扒進他的褲袋,一陣亂搜。
「你做什麼?!」他震驚地無法反應。
「車鑰匙。」她很快扒出一串鑰匙。
「還我!」
「不還。」她將雙手放到背後,神態跟他一樣堅定,「你這副德性不能開車會出事的。」
「不會!」
「會!」
「我出事關你什麼事?」他直瞪著她,又被撩起火氣了,「反正沒人在乎我我想什麼,我做什麼,沒有人知道,誰在乎我?誰關心我了?」
「我在乎!我關心!」她跟著吼回去,不知為什麼,視線一片模糊。
「你……」他滿腦子的火焰頓時消散──她在乎他!有人在乎他?!
若薇從來就不在乎他,就在他以為全世界要棄他而去之時,她在乎他!
為他流淚的好哥兒們啊!
「進來吧。」杜美滿覺得臉廠莫名其妙的濕熱,用手背抹了抹,眨眨眼。
「我還是回去了。」
「我陪你回去,你精神不好。」
「不用了,你還要忙你姊的婚宴。」
「好吧,有事打電話給我喔。」她輕露笑容,推推他的身子,「走,去搭計稈車,鑰匙明天再還你。」
他被她塞進計程車後座,又順便幫他說了目的地。
司機踩動油門,離開飯店的車道;他轉頭看她,車窗外,她彎下腰,迎著他的視線,微笑跟他揮手說拜拜。
如果若薇是天上的雲,遙不可及,那她就是地上的草,時刻圍繞在他身邊──他不明白,為何他老是喜歡比較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孩子?
若薇呵!這個曾經消失幾分鐘的名字,又回來揪痛他的心。
他雙手撐在琴盒上,抱著頭,心情再度掩上烏雲,下起轟隆隆的雷雨。
他看不見如茵綠草的芳翠,只是茫茫然地踩過剌癢腳底的草地,思緒在雨中徬徨,一步一泥濘,執意走到那汪難解的深潭前,沉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2:58:37
第四章
杜美滿覺得好丟臉,她竟然在簡世豪面前哭了。
還好媽媽發現她的粉妝花了,不然她不就頂著一張大花臉,乾脆跟親家公一起上台唱平劇?
婚宴結束,絢爛歸於平淡,她忙著唸書、上補習班,全心準備高考,日子忙碌而充實,同學們也是各有目標,努力為前途奮鬥。
簡世豪來去匆匆,失去了笑容,失去了大男孩應有的開朗,他只有必修課才會出現,來了就是安靜地坐在教室後門邊的一角,一下課就走,害她來不及喊他。
她打電話給他,他支支吾吾地下太說話,似平心情仍然鬱悶,聽怡萍說,他有幾次跑去找若薇,被若薇拒絕了,他這才不再出現在S大人的校園裡。
她很想幫他,但他逃避所有的朋友,她又要從何開導起?
她開始寫信,有空就寫,什麼都寫,就是不觸及他的感情領域;市面上有太多愛情專家的書籍,她寫不過他們,她要他重新發現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晚上補習回來,洗個澡,吃個消夜,已經十一點多了,她今天心情還不錯,文思泉湧,攤開信紙,當作是寫日記一般,寫起給他的流水帳。
世豪:
你今天又蹺課了,還好老師沒點名。你下次一定要來,老師要請他以前的同學、目前是XX公司董事長來談「國際行銷策略」,很精采喔。
上星期托福考得怎樣?祝你考得高分!
今天補習班的老師講了一個笑話:有一種動物兩隻腳,每天早上太陽公公出來時,它會叫你起床,嘰嘰咕咕吵列你起床為止,是哪一種動物?答案是:媽媽!
不好笑?我可是笑得當場拍桌子,因為他好像說到我媽媽。從小我就很會睡,鬧鐘響了十分鐘還在呼呼大睡,姊姊都刷牙洗臉穿好制服了,這時候媽媽就會來搔我的癢,學公雞咕咕叫,吵得我睡不著,只好起床了。
準備高考很辛苦,但為了達成幫爸媽買房子的目標,我一定要努力。
還記得上回我跟你談起的黃金葛嗎?我從婉君的寢室剪一小段回來,放在水裡養,剛剛看了嚇一跳,才幾天工夫,它已經長出長長的鬚根,頂端也發出綠綠的嫩芽,生命到處有出路,拗斷了還是繼續生長,奇妙吧?
晚了,下次再聊。
滿滿
她又順手簽下滿滿兩個字了。杜美滿猶豫著要用立可白塗掉,想想還是算了,自從第一封信不小心簽下滿滿,從此她就是道道地地的「滿滿夫人」了。
折起信紙,黏上信封,準備明天投郵嘍!
世豪:
我通過高考一試了,心裡很開心,但接下來的二試才是真正關卡,我選是得繼續努力用功。
接到通知單,我馬上打電話給你,打了兩天,終於接到你媽媽,她說你入伍了,在鳳山的步校受訓。你離開前怎沒通知一聲?我好為你擺酒送行呀。
南台灣的太陽很大吧?還記得大一暑假到墾丁玩嗎?大家全曬成黑炭,我鼻子脫皮紅腫了一個月才好,從此知道防曬的重要。你有準備防曬油嗎?軍中應該不禁止男生擦保養品吧?每天出操前,手臉抹一遍,可以防止曬傷,我覺得X牌的防曬油還不錯,你下次回來,我送你半打,當作是入伍紀念品,順便請你吃牛肉麵(哈,反正是慷我爸爸的慨)。
你大概沒收到前面幾封信吧?有些話再跟你聊聊。
畢業典禮那天沒看到你,有些失望。同學們穿上學士服、捧著鮮花一起照相,非常熱鬧。我爸爸媽媽姊姊姊夫特地休假半天,為我照了五卷底片,我姊說都可以出寫真集了。這是一本快樂回憶的寫真集,裡面有我親愛的家人,有陪伴我四年的同學和社團朋友──可惜沒有你,你送我一張學士照,我會貼在為你留下的空白裡。
畢業了,一個人生階段過去了,另一個人生階段由此展開。我覺得生命好像爬樓梯,在前一個階段,總是要經過學習、成長,這才能跳升下一個階段,我有一種長大的感覺。
抱歉沒辦法去鳳山看你,我要考完高考才有空,九月什麼時候懇親日?記得通知我,好久沒去南部走走了。
對了,聽你媽媽的口氣似乎滿擔心你的,有空要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喔。
滿滿
八月酷暑,補習班的考前衝剌班已經結束;明天,高考二試上場!
「滿滿!滿滿!有人找你。」媽媽在樓下喊她。
杜美滿從密密麻麻的重點猜題裡抬起頭,揉揉眼,伸個懶腰,正好她也念累了。
走到樓下的店面,一個女孩站在桌邊翻報紙,黑亮的直髮垂在肩頭,低垂的瓜子臉十分眼熟,神態淡然,一股幽冷的氣質流露而出。
「欸…洪若薇!這邊坐。」杜美滿非常地意外。
洪若薇禮貌性地一個淡淡的微笑,「我不坐了,杜美滿,打擾你,有事情找你。」她直接遞出一個信封。
收信人是洪若薇,寄信地址是鳳山郵政信箱,杜美滿認得簡世豪的字。
洪若薇仍是淡然的表情,「他寫信給我,說新兵訓練很苦,他想見我,他明天休假,今天晚上七點飛機北上,約了我九點在音樂班門口見面。」
杜美滿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捏著信封沒有說話。
「我音樂班上星期辭掉了,今晚十二點的飛機飛美國。」
「你要我叫他趕去機場?」
洪若薇搖頭,「我要請你告訴他,叫他不要再找我,沒用的。」
杜美滿不太肯定地說:「也許,他見你一面,說聲再見也好。」
「本來就不想見了,何必再見?」
她的話總是高深莫測,杜美滿難得辭窮,只好問:「那你的意思是?」
「早就結束了。」洪若薇走出幾步,又說:「你是他的好朋友,只有你才能點醒他。」
她的語氣顯得清冷,加上那幽淡的表情,杜美滿實在很難瞭解她的內心想法。
「我會去找他的。」杜美滿有點感激她了,「那麼……祝你一路順風。」
「謝謝。」
洪若薇飄然離去,像一朵孤獨的流雲,飛在遙遠的天際。
杜美滿坐了下來,雙手支著下巴,思索著洪若薇的話,滿腦子都是「執迷不悟」的簡世豪。
「滿滿。」曾美麗剛才在旁邊都聽到了,「明天要考試了。」
「媽,別擔心,我知道該怎麼辦。」杜美滿比個V字的勝利手勢。
晚上不到八點半,她已經等在音樂班的門口,八點五十分,陸續有小朋友出來,嘻嘻哈哈道別,接送的摩托車、轎車也一部部離開,熱鬧漸歸冷清。
九點十五分,音樂班燈光熄滅,最後離開的女職員放下電動鐵卷門,一部計程車急駛而至,幾乎煞車的同時,身穿草綠軍服的簡世豪跳了下來。
他著急地四處張望,立刻跑到門口,「請問,洪若薇走了嗎?」
女職員鎖好門,「洪若薇啊,她辭職了,出國唸書了。」
「什麼?!」有如青天霹靂,他的直覺反應就是否認,「不可能的,她以前說要過兩年才出去,你會不會記錯人了?」
「她就是出國了,我還記錯什麼人?莫名其妙!」
簡世豪愣在原地,隔壁診所的招牌燈也滅了,夜晚變得更加黯淡。
「簡世豪、簡世豪。」有熟悉的聲音在喚他。
「你?」一樣是那張熟悉的圓圓臉孔。
「洪若薇晚上十二點的飛機去美國,她不在這裡。」
「杜美滿!」他好像抓到了救生圈,拚命問著:「你告訴我,她哪家航空公司?她要去哪間學校?誰跟她去?」他看一眼手錶,轉身就走,「還來得及,我去機場找她!」
杜美滿想也不想,以雙手緊緊地握住他的右手臂,不讓他走。
「簡世豪,來不及了,她要上飛機了。」
「怎會來不及?不用一個鐘頭就到機場,她不會那麼快進海關,我還來得及看到她。老天!我只要看她一眼就好。」他掙著她的掌握。
「簡世豪,你這個糊塗蛋,她都不想見你了,你去找她有什麼意義?跟她十八相送,痛哭流涕給她看?讓她覺得你癡情、多情,濫情,然後為你留下來嗎?」她連珠炮地說著,雙手更是扯緊他的手臂。
「杜美滿,你放開我,你幹什麼呀?我跟若薇的事,不用你管!」
「你這個神經病模樣,我能不管嗎?」她下巴挪了挪,示意他看捏在手上那封皺掉的信,「你寫信給她,她不要了,她早就跟你分手,你看清楚事實!」
「我們是分手了,我只是想見她而已……」簡世豪看到自己寫出去的信,竟被轉送回來,一顆火燙的心好像被淋了一盆冰水,聲音也變得微弱。
杜美滿仍死攬著他的手臂,像是和大象拔河似地,費力地說:「她叫我要你別再去找她了,沒有結果的。」
「你怎麼不幫我問問她去哪裡?」
「就算我問了,她會說嗎?說了又如何?你逃兵去美國,守在她門口,看著她和她的女朋友進進出出,你再去心碎,再去折磨自己嗎?」杜美滿愈說愈氣,很想直接敲開他那顆冥頑不靈的腦袋,「兩個人無緣,既定的事實也改變下了,你這麼死纏爛打,沒有人會為你感動!她有她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為什麼一定要把你們的平行線拉在一塊?」
「愛可以突破一切問題。」
「好!愛情最偉大,你愛她,可是我問你,你愛她什麼?愛她的臉蛋?愛她的長頭髮?愛她的氣質?愛她懂音樂?愛她說話有深度?」
「愛就是愛,我喜歡這個人,不管什麼,我都喜歡。」
「我再請你仔細想想,你喜歡的是'你喜歡的她'還是'原原本本的她'?」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你喜歡念音樂的女孩,這本來無可厚非。如果能找到你所愛的人,我當好哥兒們的也會祝福你,可是你今天先在心裡塑造出一個完美女孩的形象,一旦洪若薇出現了,你心裡想:是了,就是她',然後開始以自己的方式去愛她,你覺得她很好,很美,很值得愛,你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你有沒有想過,她跟你在一起可能不快樂?」
「我想盡辦法給她快樂了,就算她要星星,我也會為她摘下來。」
「愛情不是談夢幻,是兩個人貼近的心。」杜美滿本想摸摸自己的心口來強調語氣,但又怕一鬆手他會跑掉,還是照樣扯緊他,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你瞭解過她的心嗎?你讓她瞭解過你的心嗎?她想出國唸書,你也想跟著去念,但你們相愛的程度足以一起出去生活嗎?你跟她談過自己的理想抱負嗎?你除了音樂和藝術,有和她分享看日出日落的感動嗎?她瞭解你的家庭?你瞭解她的家庭嗎?我說,你根本就是在談空中樓閣的戀愛,你只是在滿足自己那份對愛情的夢想。換句話說,你愛的是一尊美好精緻的雕像,而不是洪若薇這個活生生的人。」
她說一句,他的臉色就灰敗一些,到最後,面如死灰。
杜美滿有些不忍,但是她忍耐很久了,她不能再見他沉淪下去,「這些話我以前就想跟你說了,怕你那時候剛失戀,心情亂,聽不懂也聽不下去,可是現在過去多久了?你們去年十月分手,十一、十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都過去十個月了,就算懷孕,也生出小孩了,你為什麼還沒有重新站起來?還在麻醉自己永遠愛著她?又奢望她會回頭來愛你?」
「愛是不求回報,我愛她,不求她愛我。」他黯然地說。
「你上帝啊?就算神明也要我們拜他,奉獻香火,她好到什麼程度,值得你一輩子苦苦的愛她,又讓自己一輩子苦苦的過不去?」
「她……」
「今天你當兵辛苦,回來想看她,可是就算見著了,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摸不著她的心思,她也不甩你,這樣你心情會好些嗎?」
「會。」
他的回答肯定,眼神卻顯得飄忽,杜美滿又氣又急,決定下猛藥。
「好吧,簡世豪,我現在只問你一句話,你跟她在一起快樂嗎?」
「快……」
「說實話!」她不容他思考。
他快樂嗎?簡世豪望著音樂班深鎖的大門,眉頭也深鎖起來;曾經多少日子,他在這裡等著她,出來的是一張淡淡然的幽冷臉孔,沒有笑容,沒有問他等候多久,沒有問他今天忙些什麼,他們繼續談李斯持,談普契尼,談尼采,談奇士勞斯基,談雲門舞集,談小劇場,就是談不到彼此的心。
她不談她自己,他又何嘗談過自己?他怕她看穿他的不完美。
又有多少日子,他戰戰兢兢地陪著她,小心翼翼地問候著她,深怕她突然說她想回去了,或是沉下臉不說話,他又要想辦法找話題哄她開心。
他以為,她的一抹淡笑就是他的快樂,卻忘了她不曾給他無負擔的快樂。
他真的陶醉在自己所編職的愛情夢幻裡嗎?
手臂麻麻的,像他痛到麻痺的心,他低頭看到一雙力挽狂瀾的手。
「杜美滿,你放開我,你捏得我好痛。」
「你要答應我不去機場,我才放!」
「不去了,來不及了。」
杜美滿緩緩地鬆開他的手臂,這才發現自己雙手肌肉緊繃,又酸又痛,她抓他抓得這麼緊,好怕他會毫無理性地跑掉。
再看她在他手臂上捏出紅紅的指印,本來還想講什麼「洪若薇是同性戀,你要面對現實」的話,全部吞了進去,她「罵」得口乾舌燥,是該休息一下了,而他也需要慢慢消化她的話。
他理著粗短的平頭,變黑,也變瘦了,緊鎖的濃眉說明他的憂鬱。
她遞過那封被汗水濡濕、捏得不成形狀的信,「你的信。」
「我不要。」他聲音很悶。
她摺疊起來,放在褲袋裡,語氣盡量放輕鬆:「你當新兵一定很辛苦,班長凶不凶?像不像電影裡面很會罵人,其實是面惡心善?「
他沒有反應,顯然是沒注意她的說話。
「走,去我家吃消夜,來一個大碗牛肉麵加大塊牛肉,給你補充養分。」
「我想回家。」
「也好,軍中睡大通鋪一定不習慣,回去好好休息,叫計程車嗎?」
「我去搭公車。」他走了一步,又回頭說:「拜拜。」
他總是記得說拜拜,杜美滿心裡熱熱的,即使他們許久不見,感覺有些生疏,但他們畢竟曾是好哥兒們,將來也是永遠的好朋友。
她多麼希望他振作起來,十個月的時間,也許不足以沉澱失戀的傷痛,但藉由時空的轉換,至少可以放寬思緒的空間,不再侷促在狹隘的感情峽谷裡。
可是,他的背影還是如此孤獨,腳步還是如此沉重,她跟了他幾步,看他走過了公車站牌,走過了人群,走在荒涼的人行道上。
她的心情又隨他低沉了。
※ ※ ※
他只想靜一靜,什麼都想,也什麼都不去想。
班機誤點,讓他心情混亂;杜美滿的一席話,又讓他混亂到極點。
她好像丟下一顆石頭,敲醒他某些閉塞的思考黑洞,但他又執意要封住這些蠢蠢欲動的想法,不願它們衝出來打碎他對愛情的完美堅持。
夜晚的城市裡,車子來來往往,他走著,想著,混亂著,錯亂苦。
「吱!」
緊急煞車聲在身邊響起,後面一聲驚叫,隨即一股蠻力撲了上來,推著他向前跌了好幾步。
「猴死囝仔!」轎車裡的駕駛伸出頭,猛揮拳頭,滿口檳榔渣亂罵著:「你不會看紅綠燈啊?當阿兵哥就可以闖紅燈嗎?你有才調去擋飛彈,嘜來擋恁爸的賓士,緊閃啦,嘜擱擋路啦!」
「對不起,對不起!」有人在道歉。
他這時才如夢初醒,發現自己站在快車道上,夜歸的車輛在身邊快速穿梭。
「簡世豪,別站在這裡了。」杜美滿心有餘悸地推他,小心觀看左右來車,兩人來到對面人行道。
「你怎麼在這裡?」
「你遊魂似的亂逛,我擔心你,跟著你……」她喘著氣。
「你怎麼了?」
她全身劇烈發抖,路燈下的圓臉蒼白如紙,一雙大眼盯住他,兩泡淚水欲流不流,含在眼眶裡,就像個死命憋氣不肯哭的小女孩。
「我……我沒事……」杜美滿連聲音也抖得厲害。
她親眼目睹高速的賓士車衝向他,在千鈞一髮之際停了下來,而她也在那千分之一秒,不顧一切衝到他身邊,一心只想要「救」他。
「你胡亂衝出來,很危險欸!」簡世豪猜到來龍去脈,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嚇……嚇……嚇死我了……」她再也支持不住,想也不想,雙手抱住他的身子,終於放聲大哭,「你自己才危險,你根本不看車子,萬一被車子撞死了怎麼辦?嗚……你叫我、叫我怎麼辦?」
他都還沒死,她就哭成這樣?簡世豪想笑,又笑不出來,嘴角輕輕牽著,淡淡地說:「我死了,也沒人難過。」
「簡世豪,你好可惡!你這麼不愛惜自己?!」她用力捶他,哭得更大聲,「誰說沒人難過?你爸爸媽媽就你一個兒子,他們之間有問題,那是他們的事,他們也是很疼你,辛辛苦苦栽培你到大學畢業,你為了一個不愛你的女孩子,說死就死,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對得起疼你的爸爸媽媽嗎?」
她咚咚捶著,敲得他空洞的心也咚咚迴響。
「你不要老是想到自己,也要想想愛你的人啊!你花那麼大的力氣去愛別人,以為得不到愛情,就是世界末日,可你為什麼不留回頭看看真正愛你的人,你的爸爸!你的媽媽!還有關心你的朋友啊!你沒有失去愛啊!」
她說到最後,乾脆嚎啕大哭,雙手趴在他胸前,哭的不只是差點發生車禍的恐懼,也是哭她的氣憤,好氣自己為什麼不能點醒這個只會作夢的大男孩啊!
她還在抽抽噎噎地,「簡世豪,你這個大笨蛋,我不理你了……」
她的淚流在他的胸膛上,雖是輕得感覺不到,卻像是發射步槍時的後座力,震得他胸腔發疼,所有的疼痛神經蔓延開來,細細地啃嚙他的心。
若薇不愛他,但世上還有很多人愛著他,過去這些日子,他一直忘記回頭看看他們、聽聽他們的聲音,更忘了他們對他的用心。
他記起她寄給他的一大疊信件,有的他沒看,有的看了就收起來,過去這段時間裡,她曾經試著告訴他什麼話?他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也是一個「愛」他的朋友,陪他、伴他、「救」他的好哥兒們…
他眼眶濕濕熱熱的,胸臆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溫柔感覺。
「別哭。」他輕輕摟住她顫動的身子,「我很好,我沒事,你不要哭,不要不理我。」
「嗯嗯。」她吸吸鼻子,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抬頭看他,「真的沒事?」
他望著她紅鼕鼕的大眼,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其實我今天回來,只是做垂死的掙扎……」
「又講死?!」她又噴出眼淚,「你真的要氣死我了!」
拍拍她的肩頭,揉揉她毛茸茸的頭髮,也不知道是誰在安慰誰了。「其實事情過去那麼久,我……唉,不說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嗯。」她點點頭,「你有跟你媽媽說要回來嗎?」
「沒有。」
「你這個樣子最好不要回家,免得你媽媽擔心。」她挽住他的手臂,深怕他會跑掉似的,拖著他走,「走!到我家睡,我姊姊的房間空著。」
「不方便吧?」
「有什麼不方便?又不是不認識我爸媽!」這下子杜美滿恢復元氣,又是那個蹦蹦跳跳、精力旺盛的小女孩,圓圓臉蛋有了笑容,使勁拖著他,「來嘛,來嘛!」
「我今天手都快破你拉斷了。」他的語氣不再沉重。
「喔!」她不好意思地放下手,又看到他濕透的軍服,「瞧你流好多汗,先洗個澡才舒服……」她忽然住口,剛剛是誰噴了一堆眼淚到他身上呀?
她踢踢腳步,感覺有點難為情,不知該說什麼話,還好剛剛簡世豪只是在學校附近繞圈子,不到十五分鐘,他們回到福氣麵店。
麵店已打烊,曾美麗站在門口張望,看到女兒紅腫一雙眼帶著簡世豪回來,瞭然於心,但不免著急問著:「滿滿,你跑哪裡去了?爸爸出去找你。」
「媽,對不起啦!我陪同學走走,散散心。」
「啊!滿滿回來了。」就在此時,杜福氣也跑回來,滿臉是汗,高興地拍拍簡世豪,「你們回來就好。咦?這位同學去當兵,變成性格男子漢了。」
「爸,人家叫簡世豪啦!請你跟我念一遍。」
簡世豪忙說:「杜伯伯,杜媽媽,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剛剛美滿和我在一起,所以回來晚了。」
杜美滿跑上樓,「爸,媽,晚上簡世豪睡我們家,我去幫他鋪床。爸,跟你借幾件衣服。對了,簡世豪,你一定還沒吃飯,你先上來洗個澡,我再煮麵給你吃。」
曾美麗也招呼著,笑說:「世豪,上樓去,這麼晚一定很累了。」
杜福氣還是笑咪咪地瞧著他,「少年耶當兵就是不一樣,以前是小帥哥,現在是大帥哥,跟我們阿義有得比了。」
「謝謝。」面對這一家人的熱情,他能說的只有這兩個字。
洗完澡,放鬆身體,吃了一大碗杜伯伯煮的加料牛肉麵,還有兩盤杜媽媽炒的小菜,外加杜美滿切的一盤西瓜,令他吃到撐出小腹來。
一天結束,他躺在陌生的床上,感覺很疲倦了。
紛紛擾擾的思緒逐漸沉澱,很多事,他不再想,他只明白,幸福就在身邊。
今夜,濃濃的溫情陪他入睡。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2:59:30
第五章
冬天過去,好哥兒們相識以來的第五個春天到了。
星期日下午,杜福氣和曾美麗並肩坐在店裡,無聊地看電視。
「美麗啊,你說滿滿怎麼回事?」杜福氣一根粗短的食指比著樓上,「談戀愛的方法跟妙妙一模一樣?」
曾美麗笑得很開心,「滿滿說她不是談戀愛啦,她跟世豪只是好朋友,她在教他功課。」
「這就是了,以前阿義教妙妙唸書,現在換滿滿教世豪唸書,我們兩個女兒,都在家裡談戀愛,我也比較放心。」
「福氣啊,你再說滿滿談戀愛,她會跟你變臉。」
「哎呀,你看世豪每次休假,就從新店營區往這邊跑,兩個人靠在一起討論功課,就算現在沒感覺,久了也會日久生情,就像當年你到我公司來,我愈看愈喜歡,最後決定把你拐回家……」他肥肥的手掌摟住了親愛的老婆。
「三八福氣,你又準備當丈人爸?沒那麼快啦,世豪還要當一年兵,考上研究所也要念兩年,看來滿滿要留在我們身邊比較久了。」
「沒關係,反正滿滿還是個小孩,我們把她養大一點再嫁。」
「你才是大小孩,沒事愛賴到媽媽這邊來。」曾美麗拍開老公伸過來的手。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杜福氣含情脈脈地唱歌,又摸摸老婆的頭髮。
啪啪腳步聲從樓梯傳來,「爸,媽,你們真是噁心二人組啊!」
「爸爸在跟媽媽談戀愛,小孩子不要管。」杜福氣笑嘻嘻地說。
杜美滿吐了吐舌頭,「我才不管呢,我去買茶包。」
她旋風也似地跑到對面便利商店,又旋風也似地跑了回來。
留下兩個談戀愛的老人家,她蹬蹬跑上樓,拿了一個五百西西的大玻璃杯,放下兩包紅茶,衝上一點熱水,等茶水化成濃紅色,再倒入滿滿一杯的冰塊。
「世豪,下午茶時間到了。」
她端著這杯冰紅茶,拿了一包餅乾,來到房間的書桌前。
簡世豪正埋首苦讀,將重點劃好線,挺了挺腰桿,笑說:「差點打瞌睡了。」
「就是看你快打瞌睡,我才趕快想辦法給你提神醒腦。」
杜美滿坐了下來,翻翻他剛才看的書本,「你這章有問題嗎?」
簡世豪喝了一口冰紅茶,「問題可多了,租賃會計很難懂,我光是初會的基礎還不夠。」
「那就需要我這個老師嘍!還好我修過中會,也旁聽過經濟系的個經、總經,多多少少可以幫你應付企研所考試的那些科目,可是高統我就沒辦法了。」
「我初統學得還不錯,我再去找幾本統計學的書來參考。」
「好啊,我明天上班幫你找,順便去補習班買幾本考企研所的教材。」
「不用了,我讀你這幾本就行。」
「不行啦!考研究所和考高考的出題方向下一樣,他們補習班強調的重點也不同,所以一定要買,還有教科書也要買新版的,我們幾年前念的經濟學好像改版了。」
「還是我下星期休假再去買吧。」
「你時間寶貴,有空多唸書,其它的讓我來操心。」
她為他操了很多心,簡世豪想說謝謝,但他說了很多次,老被她罵太客氣了。
當哥兒們是不用客氣的。就像她犧牲假期,成日陪他唸書,為他解答問題,還幫他找考試的資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事實上,她一直陪著他,有形的、無形的,她自己不知道,他也不曾察覺,直到她大哭的那晚,他才瞭解。
他開始翻閱她寫給他的信件,一張一張仔細地看,裡頭沒有大道理,只有生活瑣事,卻又在不經意間,鼓勵他從失戀的痛苦中站起來。
世上最關心他的女孩,不是他曾經愛過的那人,而是她。
他把她的信帶在身邊,在部隊的每個晚上,他一定會躲在被窩裡,用小手電筒看完一封信,再細細回味,帶著她的關愛入睡。
愛?!他心頭一跳,不自覺地望向她那張圓圓的臉蛋。
「世豪,別坐著,你起來動一動,活動筋骨,休息一下。」杜美滿不解地看著他,撕開餅乾包裝,遞了一片給他。
「我動得還不夠多嗎?每天伏地挺身,跑五千公尺,,都快變成無敵鐵金鋼了。」他故意比個大力水手的姿勢。
「哇!練出體魄來了。」她用尺敲敲他的臂肌,很高興他又恢復過去的爽朗,「當過兵才像個大男人嘍。」
「不會再說我孩子氣?」
杜美滿紅了臉,「說什麼以前的事!你長大了,大家都長大了。」
他有些感歎,「好快,好像昨天才新生報到,看你搶著舉手要當班代。」
「那時候大家都很客氣,我只好自己不客氣了。」她喀滋喀滋咬著餅乾。
「你大學生活過得很充實,修很多有用的課,現在也考上高考當公務員了,不像我,好像是混畢業的。」他更加感歎。
「哎!浪子回頭金不換,你現在既然決定考研究所,就要拿出魄力,好好準備,明年退伍前,給他考個金榜題名,我到你營區大門放鞭炮。」
他笑說:「再說吧,我盡量念,希望有機會讓你放鞭炮。」
「這麼說定了!」杜美滿很高興地舉起右手掌。
他也舉起右手,默契不言自明,用力一拍,「一言為定!」
啪!手掌緊緊密合,停留半秒,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有個衝動,指頭稍微彎曲,想要勾住她柔軟的掌心。
也僅僅是那半秒,她微感異狀,好像有什麼東西搔著了她的手心,也搔到了她的心思,她慌忙地縮下手掌。
兩人有一秒鐘的沉默,她咬一口餅乾,他喝一口紅茶。
「滿滿。」他第一次喊她的小名,語氣鄭重:「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不好意思,想跟你說對不起。」
「喔……」那聲滿滿喊得她很彆扭。
「我那晚不知道你要考試,隔天早上起來,才知道你去考高考,你為我忙得那麼晚才睡,我實在……」
「我還以為什麼事。」杜美滿舒了一口氣,「考都考過了,還提幹什麼!」
「也許,你還可以考得更好,不是第五名,而是榜首,選到更好的單位。」
「我這個單位也很好呀,裡面就我最年輕,那些伯伯阿姨很照顧我,還說要幫我介紹對象呢。也幸好我沒考榜首,那個大家原先公認的肥缺,原來裡面勾心鬥角得很厲害,連菜鳥也不放過,我們同期那位榜首見了我們就哀哀叫。」
「可是,你剛放榜的時候,不會覺得自己其實可以考更好嗎?」
「能考上就很高興了,我準備那麼久,實力就是這樣,不管那天晚上有沒有出去,我還是會考第五名。」杜美滿搖搖食指,笑得很得意,「你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我可不會為你精神恍惚,把考試考砸了。」
簡世豪摸摸短髮,神色有些尷尬,「別笑我,我現在覺悟了。」
「真的覺悟了?」
「過去浪費太多時間,看到同學念研究所的念研究所,當預官的當預官,我卻在當大專寶寶,一事無成,有時候滿沮喪的。」
聽他語氣低迷,杜美滿就想安慰他,「同學,振作一點,去軍中磨練也很好啊,你現在曬得黑黑的,很有陽剛氣息,怎麼說……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簡世豪渾身發熱,雖不是第一次被她「讚美」,但這時候聽起來格外難為情。
「別笑我,我是說正經的,我一定要考上研究所,不能再醉生夢死了。」
「好啦!不笑你了,趕快唸書,要我講解嗎?」
「這一節我不太懂,你幫我看這道習題。」
杜美滿拿起書本,很快掃瞄一遍,「糟!有點難,我先看一下,你看別的書,不能偷懶喔,計算機給我。」
簡世豪翻起一本統計學,默背起公式。在當兵有限的零碎時間裡,他已經養成拿到書就看的「好習慣」,就算是同袍在旁邊玩橋牌嬉笑,他照樣可以在腦袋裡思索經濟學的供給需求線圖。
計算機的嗒嗒聲響讓他稍微分了心,他側頭看她,還是那張熟悉的圓臉、圓圓的大眼、以及喜歡咬鉛筆的小女孩模樣。
小女孩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今天她是個穿窄裙高跟鞋的上班族,變成社會人士,小男孩也要加緊腳步,迎頭趕上。
「你在看什麼?不專心喔。」杜美滿用鉛筆敲敲他。
「沒有。我剛剛做了一個決定,在考上研究所之前,絕對不交女朋友。」
「你還有時間交女朋友啊?!」
「就怕耽誤你約會相親的時間。」他若有所思地看她。
「沒辦法,誰叫我志願當你的小老師。」她沒注意到他變得內斂的眼神,扯了他的袖子,「來,老師上課了。」
她仔細講解,他認真聽,一個假日悠悠而過。
※ ※ ※
春夏秋冬,數十個假日在厚厚的書本中流過。
杜美滿陪公子唸書,嚴加指導督促,一年後的五月天,簡世豪不負所望,高中母校的企業管理研究所。
那天查了榜單,杜美滿樂得在辦公室大叫,趁著午休時間,飛車趕到他的營區門口放鞭炮、貼紅榜,差點沒被長官請進去「喝咖啡」。
八月,杜美滿坐在辦公室裡,辦公文辦得有點累了,她望向窗外清朗的天空,伸手把玩桌上一支用玻璃紙包起的向日葵。
她綻出微笑,心裡溫溫癢癢的,想不到好哥兒們也會搞這玩意兒。
電話響起,她很快接起,「一處二科您好。」
「滿滿,我姊姊啦,你情人節晚上有什麼活動?」杜美妙聲音傳來。
「姊啊!我當然是找人約會嘍。你呢?要跟姊夫去哪裡Happy?」
「我肚子大了,Happy不起來,晚上和你姊夫在家看電視。」杜美妙顯得很興奮,「你要找誰約會?世豪?」
「姊,你真聰明。」
「你們兩個真的在談戀愛了?」
「不是啦!」杜美滿大聲抗議,又掩了話筒低聲說:「我最近忙得要命,北中南三地都要開研討會,我又要看場地,又要聯絡一大堆事情,三不五時出差,連你回家都見不到我了;世豪退伍了更忙,還沒進研究所,就被教授抓去寫報告,我們老是見不到面,想說找個空檔一起吃飯,怎知道就約在七夕情人節。」
「咦?是他故意約的?」
「他約就約了,我哪有想那麼多!」杜美滿不去思考這個問題,只當作是巧合,轉了話題:「姊,姊夫今天有沒有送你花?」
「他事先說了,花粉對孕婦不好,今年免談。」杜美妙咯咯笑著,「結果剛才花店送來一盆萬年青,大家就猜到是他送的。」
「哇,姊夫果然酷!」杜美滿一邊說,一邊撥著向日葵的花瓣,「姊夫對你真好,有這麼一個模範先生擺在那邊,害我挑男朋友的標準都提高了。」
「其實,我覺得世豪人不錯,而且你們一直很好……」
「姊!我、們,只、是、同、學。」
「只是同學?你會時時刻刻開心他的狀況,寫信為他打氣?更花了一年多的時間陪他唸書?滿滿,我問你,在他當兵的這段時間裡,你哪個周未出去玩了?你願意為他做這些事,不可能心中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吧?」
掛了電話,杜美滿發了一會兒愣,她不是沒想過這些問題,她跟簡世豪相處,就像接觸陽光,空氣、水一樣地自然,她沒有太多心思,只覺得跟他在一起很自在,也想看他快快樂樂地展露大男孩的爽朗笑容。
他們太熱,他又小她三個月,她早就把他擋在愛情門檻之外。
也許,好哥兒們的階段性任務成功,她應該開始找別的男人約會,免得再讓親朋好友誤會了。
她朝向日葵扮個鬼臉,寫了幾行公文,又有電話來了。
「美滿,我是婉君,你晚上跟誰去吃情人節大餐?」
「婉君啊,怎麼每個人都來問這個問題?我剛好要跟簡世豪吃飯,不過我先聲明,這可不是情人節大餐,純粹就是聊聊天……」
「簡世豪不錯,我以前就看好你們。」魏婉君自顧自地說著,口氣顯得平板,「我和陳志明分手了。」
「什麼?!」杜美滿嚇一大跳,「你們都在一起四年了,他去當兵,你也沒兵變,怎麼他才退伍,你們就要分手?到底怎麼回事?」
「是我主動提分手的,兩個星期了。他也看得開,不再來纏我。」
「我還是不懂。」
「當年我們兩個喜歡鬥嘴,自然而然就變成了班對,在一起以後問題就來了。我承認我是千金小姐,凡事讓人寵著,偏偏他大男人主義,神經又大條;結果,我怪他不夠體貼,他怪我要求太多,見面沒幾分鐘就要吵架。」
「也許……你們需要調適。」
「都調適三、四年了,我沒有力氣再調適,他也覺得應付我很累,不如一拍兩散,大家都輕鬆。」
「就這樣放了?」
「一開始我以為我愛他,明明知道個性不合,還是捨不得放,後來才覺悟,愛情是勉強不來的,好朋友不一定可以當情人。」
「唉,婉君,你們畢竟走四年了。」杜美滿不勝惋惜,「如果你早一點來找我,我可以找你們一起出來聊聊,陳志明那種個性實在需要修正一下,不然以後在職場也是吃虧。」
「你哪有時間找我們聊聊?美滿,你這兩年眼裡只有簡世豪,他能考上研究所,有一半要歸功於你。」
「將榮耀歸於他本人吧,他不努力用功,怎麼考得上?」
「美滿你呀,我看你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了,當真對他沒感覺?以前他失戀那一陣子,你上課就要找他,找到了很高興,找不到就擔心,我們看在眼裡,都以為你害單相思呢。」
「我只是關心朋友嘛!」還好她沒將寫信的事情告訴同學,否則不又被她們抓到「把柄」?「不說這個了。婉君,怎樣,晚上一起出來吃飯,大家聚聚?」
「我才不去打擾你們,你別把我當作失戀的失意女子,今晚我們公司幾個未婚女生約好了,要出去狂歡一夜,哎……只是今天看到滿街送花的人,免不了觸景生情,所以打電話來跟你拉咧一下。」
「你好像變得成熟獨立了。」
「人要失戀,才會長大。上回同學會看到簡世豪,嚇我一跳,他變了好多,看起來很穩重,眼神和說話都不一樣了。還有啊,你要坐下來時,他會幫你拉椅子,又注意幫你添果汁、舀湯、拿面紙。」
「是嗎?他對女同學都很好。」杜美滿努力回想一個月前的同學會。
「美滿,他可是從頭到尾在你身邊為你獨家服務喔。」
杜美滿講完電話,心臟噗通噗通跳著,以手支頤,握著向日葵發呆。
她從來不曾解讀簡世豪對她的一言一行的涵義,為什麼大家聯想力這麼豐富,就是要把他們湊在一塊呢?
電話鈴響,又嚇得她心臟亂跳,「一處……」
「滿滿!」那頭傳來有力的呼喚。
「啊,世豪!」她精神來了,搖著手裡的向日葵,興高采烈地說:「我接到你送的花了。」
「我沒署名,你怎麼知道是我送的?」簡世豪的聲音顯得詫異。
「心電感應啊!人家仰慕者送的是一大束玫瑰,只有哥兒們才會送一支孤伶伶的向日葵,也不知道你安的是什麼心。」
「我是怕沒人送花給你,送一支花聊備一格,免得你的情人節太冷清。」
「真是沒誠意。」她笑著望向鐵櫃上一排花束,那是辦公室同事特地為她清出來的空間,「誰說沒人送我花?我數一數,一、二、二、四,五、六,才一個早上就六大把玫瑰,不知道下午還有沒有?」
「那麼多?你人氣滿旺的。」
「嘿嘿,你別小看你的同學,外面可是有人排隊等著追我呢。」
「好吧,他們慢慢排隊,我可以插隊吧?」簡世豪輕鬆愉快地說:「晚上吃飯別忘了,我打電話提醒你,免得你跑去跟別人吃燭光晚餐。」
「記得啦,六點大門口見。」
放下電話,杜美滿開心地將向日葵湊到鼻頭聞了聞。
嗯,雖不若玫瑰濃郁,卻有一股清新香味,這叫做陽光的味道吧。
鈴!電話又響,杜美滿心虛地望向後頭,還好今天科長不在,她這才敢抱著電話聊個不停。
「杜小姐,我是吳永新。」一個低沉魅惑的男人聲音傳來。
「欸…是吳先生,你好。」她心中小鹿亂撞,臉上驀然發燒。
「祝你情人節快樂,喜歡我送給你的玫瑰嗎?」
杜美滿望向一束奇特的藍色玫瑰花,深藍花瓣透出神秘夢幻的色彩,外頭裹以亮麗的玻璃紙和銀色珠練,仿若妝點出一個高貴獨特的愛情仙境。
「你送的花很漂亮,謝謝你。」她小心地回答。
「可惜我的假期早就排定,不然今晚一定邀你出來吃飯。」
「你現在在加拿大嗎?」
「嗯,我在洛磯山脈的星空下,班夫國家公園的渡假旅館外面,我頭上的星星好多、好亮,像是灑了滿天的鑽石。」
「呵……一定很美。」她光想像那景色就已經著迷了。
「我很想說出心裡的感動,拿起手機,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
「吳先生,我……嗯,長途電話很花錢的。」
「沒關係,我想聽你的聲音。」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2:59:43
杜美滿心頭劇烈一跳,好像有什麼小蟲鑽進她的心坎裡,輕輕地咬著她某種說不出的渴望,難道……這就是戀愛的感覺?
「我……祝你玩得愉快。」她聲音變得害羞。
「我拍了很多照片,回去找你出來,讓你看看我走過的地方。」
「自助旅行,真不錯礙…」
「有機會的話,我可以帶你一起去。」
「再……再說,吳先生,你玩累了,也要早點休息。」
「好,回去再聯絡,再見。」他的聲音徐緩悠遠,彷彿就要逸出話筒,溫柔地熨貼她的耳膜,也熨貼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講完電話,杜美滿茫茫然放下話筒,放下始終握在右手的向日葵,走到鐵櫃前,小心翼翼地觸摸那束特別的藍色玫瑰花。
她心動了。
※ ※ ※
下午六點鐘,簡世豪跨坐機車上,手裡抱著一頂安全帽,耐心等待。
「世豪!」杜美滿蹦蹦跳跳跑了出來,她已換上牛仔褲球鞋,一身輕便地來到他的面前。「你等很久了嗎?」
「還好,剛來五分鐘,給你。」他遞出安全帽。
她接過來戴上,兩隻手摸來摸去,就是找不到環扣。
「戴了幾次還不會戴?」他伸出手幫她掃好,順便輕輕敲了圓圓的帽頂。
「哎唷,好痛!」她故意摸摸頭頂,噘了嘴抱怨:「人家不習慣戴安全帽嘛,你看你,交女朋友就急著買車,帶我出去只能坐機車。」
「沒辦法,車子早就賣掉了。」簡世豪微笑攤攤手,指了後座,一副「你要認命」的表情。
「好吧,等你哪天又交女朋友買車了,我再來沾光搭便車。」她十足認命,攀著他的肩膀,準備跨到後座。
「等等,這就是那朵向日葵?」他微側身子,拉住她的大背袋,裡頭插著一支向日葵,露出鮮黃熱情的色彩。
「對呀,這朵花長得好肥喔。」她笑著抽出向日葵。
他第一次聽到用「肥」來形容花朵,禁不住大笑,接過花朵聞了一下,又在她臉蛋旁邊比一比,「圓圓的,和你一樣,送你正好。」
「笑我?人家說我娃娃臉長不大。」杜美滿搶回向日葵,插回大背袋。
「長不大才好呀,你們女生不是最怕老嗎?」他發動機車。
「怕老是一回事,可是我看起來一點也不成熟,有時候到別的處室辦事,還被以為是工讀生,妹妹長、妹妹短的。」隨著機車的加速,她抱緊了他的腰。
「你本來就是妹妹,當了二十幾年妹妹還不習慣嗎?」
「不要,我要長大!」
簡世豪察覺她按在腹部的手指的力量,那是她堅持要長大的執拗?還是只是單純坐在機車後座上對他的倚靠?
她不帶別人送給她的花,單單帶走他的向日葵,這裡面有任何涵義嗎?
他不想猜,今晚,他要直接說出他的心意。
「世豪,你怎麼不說話了?」
「馬路上都是廢氣,有話待會兒再說。」
自從世豪退伍後,他們又們大學時代一樣「好」了,兩人在一起總是哇啦啦說個不停;但是在下班時間的的大馬路上,各種噪音加上空氣污染,的確不是說話的時候,杜美滿也只好抑下一籮筐的話題。
她不知道他要載她去哪邊吃飯,她不用問,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
整個晚上,他們跑了好幾個夜市吃小吃,又到天文館看牛郎織女星,熱鬧過後,遠離人群,兩人沿著河堤散步,走得腳酸,乾脆找個石椅坐下來。
杜美滿咬著熱呼呼的炸雞,「什麼牛郎星織女星嘛,原來是望遠鏡裡面的兩顆小光點。」
簡世豪笑著看她的吃相,「幻想破滅了?」
「不過就兩顆星星,要是古人從望遠鏡看到這兩顆光禿禿的星球,大概也編不出牛郎織女的故事了。」
「愛情,總是有想像的空間。」
她咬住炸雞,意味深遠地看他,「我問你,如果她不是同志,或者你們只是一時吵架,你會把她追回來嗎?」這個她,當然是指洪若薇。
他勾出淡淡的笑,也是意味深遠地看她,「那時候會,現在不會。」
「來,解釋給我聽聽。」她踢掉球鞋,兩隻腳懸在椅上踢著。
他瞧著她的腳掌,時光恍惚回到多年前的山谷深夜,兩人熱烈地談著彼此的家庭,那是他們認識對方的開始。
「那時的我,滿腦子只有愛情,一旦愛情出現破洞,當然要想辦法彌補;即使那時候追得回來,但最後還是會分手。」
「唔?」她嘴裡正好塞滿最後一塊雞塊,只好睜大眼睛看他。
「你說得好,愛情不是將自己的喜好投射在對方身上,而是應該打從心底喜歡這個人,我一開始的方向就錯了,也就是說,愛錯人了。」
「可是你們在一起久了,說不定也有感情呀。」
他微笑搖頭,看看天空,又看著她圓圓的臉蛋,「我和她太像,都是內心孤獨的人,她很明顯,我比較不明顯。滿滿,你應該知道,我爸媽的婚姻有問題。」
「嗯。」她早就感覺出來了,只是他不提,她也不過問。
「我上小學前,他們感情很好,後來慢慢變了,本來是我媽活動多,我爸抱怨,媽媽認為爸爸不能體諒她的辛苦,爸爸卻認為媽媽沒有陪伴他;這些年來,變成我爸在外面找到'紅粉知己',媽媽難過,爸爸又說是媽媽不瞭解他……唉!反正他們見面就吵,偏偏他們都是檯面上的人物,所以人前恩恩愛愛,人後相敬如冰,冰塊的冰,即使他們很疼愛我,可是我在這種環境長大,個性多少變得比較孤僻。」
「你說你孤僻,看不出來。」
「我在家孤獨怕了,變得很需要朋友,也很喜歡和同學在一起,碰到她以後,更以為愛情是萬靈丹,有了愛情,世界會變得更美好,後來才知道是自己的幻想:她從來不講她自己的事,我也不想跟她講家裡的事,兩個孤獨的人在一起,各有心事,就像兩塊石頭投到水裡,一開始會濺出水花,但那只是一時的,沉到水裡的石頭沒辦法互動,彼此感應不到對方的心思,久了就長青苔了。」
簡世豪低頭說著,嘴角始終掛著那淡淡的笑意。
杜美滿兩隻手掌扳在石椅邊緣,認真傾聽他的心事,一點一滴感受他的心情。
他不再有過往的迷惑與躊躇,而是原原本本地說出事實,有著一種超脫的神態。
她發現他真的變了,或許是失戀帶給他的成長,也或許是一年十個月的軍事磨練,他宛若脫胎換骨,眉宇之間變得俊朗,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沉穩氣度,而體格鍛練得更加挺拔,好像舉起雙手站起身來,就能夠頂天立地。
簡世豪長大了!
他轉頭看她,笑說:「我很好看嗎?」
「呃……這還用說!」杜美滿正想得出神,被他黑黑的瞳眸一看,趕忙蹦出令她微微心疼的感覺:「你現在還覺得孤獨嗎?」
有你陪我,不會了。」
「我可沒辦法陪你到永永遠遠,你得給我時間去談戀愛。」
「小女生要跟誰談戀愛啊?」他揉揉她毛茸茸的頭髮,把她當小孩玩。
「不用你管!」她呵呵笑,用手指理了理頭髮,兩腳踢呀踢的,「世豪,其實你有什麼事,儘管跟我聊,不要再像以前一樣悶在心裡。」
「有你這麼專業盡責的滿滿夫人,我當然要一輩子好好利用了。」
「喂,我先聲明了,以後夫妻吵架、小孩打架的事情,我可不負責,這是你的家務事,你當家長的要好好處理。」
「我不會和老婆吵架,老婆是娶來疼的。」他一本正經地看她。
「新好男人哦?」她推推他,開心地替他計畫著:「你馬上去念研究所了,一定有更多學妹追你,你可得好好選擇,這次應該知道怎麼談戀愛了吧?」
「這麼急著把我推銷出去?怎麼不先想辦法把自己嫁掉?」
「又沒有喜歡的人追我……」
杜美滿露出羞澀的笑容,臉上發熱,不發一語,抽出大背袋裡的向日葵,放在手裡轉來轉去。
少女情懷總是詩,她有些難為情,猶豫著該不該跟好哥兒們說……
河堤旁的水銀燈照得四周明亮,下面的河濱公園有人在打籃球,也有人在溜狗散步,各人有各人的故事,他和她,也曾有共同寫下的故事。
簡世豪望著那朵向日葵,再將目光移到她微微泛紅的臉蛋,心底湧起一股熱流,就像向日葵給予他熱力四射的感覺。
這兩年的時光足以讓他看清楚自己的本心,他這才明白,過去他之所以常常 比較若薇和美滿,就是因為他心裡一直擺著那張圓圓的笑臉;在十九歲那年的春天,他心裡早已有了她。如果不是談了一場不知所以然的戀愛,他還不懂得回頭珍惜這份最初、也是最純潔、最真誠的感情。
他喜歡和她在一起,不單是哥兒們的友誼,更是打從心底喜歡單純開朗的她。
原來,自己早已向她敞開了心;而看似簡簡單單、卻懂得他心情的她,就是他尋求的那位知心女子,只是他不知道,她也未曾知覺。
過去那段戀情,有如小男孩抓著雲彩,照自己的意思在天空拼圖,直到雲霧散去,這才發現陽光是如此地璀璨美好。
如今,他要以心去迎接他的陽光。
「我有話跟你說!」
「我有話跟你說!」
不約而同,兩人幾乎同時出聲,愣了半秒,兩人又為這份默契哈哈大笑。
「你先說。」
「你先說吧,lady first。」
「好吧,我說了。」杜美滿握住向日葵,似乎在對著花朵許願,低下頭,悠悠地、緩緩地說:「我喜歡上一個男人了。」
簡世豪全身緊繃,額頭冒出細微汗珠,就算等放榜也沒這麼緊張。
「他是一個醫生,同事介紹認識的。」她還是低著頭,細細地說著。
他匆然全身無力。那是一個醫生,不是他。
「你們……在一起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
「也沒有啦,我們吃過兩次飯,我覺得他還不錯,聽說他對我印象很好,喂,我……我也不知道,他人在加拿大渡假,特地叫人送花,還打電話給我……哎,我不知道怎麼說。」杜美滿一直轉著向日葵,神情扭捏得像個小女孩。
「你們……聊得來?」
「他很健談,大我八歲,長得很帥氣,看起來成熟穩重,嗯,很值得依靠的樣子。我同事說他條件很好,很挑,不是喜歡的女孩子不輕易約出去……嗯,他、他、他說回來後要找我。哎哎,怎麼辦?我好緊張!」
她結結巴巴地說著,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祈求著好友的認同。
簡世豪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第一次當愛情顧問,就碰上了難題。
「我覺得……如果你喜歡他,當然要把握機會。」
「你也這麼認為?」杜美滿抬起頭,圓臉洋溢著期待,掩不住興奮的神情,「說真的,他就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年紀比我大,事業有成,言行舉止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你知道我不隨便接受男生的追求,一定要我喜歡的……呵,這次我大概準備談戀愛了!」
她臉紅紅的,一支向日葵在手中舞動,像是揮向愛情仙境的魔法棒。
「有任何戰果,記得回來通報。」他盯著那支向日葵。
「我一定會讓你知道。事實上,我媽媽姊姊還不知道呢,要是告訴她們,一定嘰哩呱啦問個不停,八字都還沒一撇呢。世豪,你是第一個知道的。」她一雙大眼水亮水亮的,長長的睫毛輕輕眨著。
「喔,這是我的榮幸嘍。」
「好消息當然要跟好朋友分享!」她笑得很甜,「好了,我說完了,你剛才想說什麼?」
「啊,我想說什麼……」簡世豪心念轉動,望著黝黑的河水說:「我下定決心,念研究所期間不交女朋友。」
「又不想交女朋友了?」她拿向日葵敲他,笑說:「話別說得太早,到時候有認識的女孩子,不要忘了帶來我家吃碗牛肉麵。」
「再說吧。好了,時間晚了,再不回去你爸媽會擔心。」
「我爸媽知道我和你出來,他們很放心。」
「你明天還要上班,別想著玩了。」
「幫我拿著,我穿鞋子。」她將向日葵遞給了他,彎身把腳掌塞進球鞋裡。
他輕輕撥弄有些萎敗的花瓣,問說:「他送你的花呢,怎麼不帶回家?」
「太大把了,留在辦公室讓同事欣賞,你的就順手帶回來了。」
順手?他輕扯一抹苦笑,好哥兒們太熟了,熟得就像身邊的一件事物,順手帶走,順手棄去;如同當初,他也未曾注意到身邊純真可人的她。
他決定放棄選修戀愛學分,他購不上她的標準,「鬥」不過那位醫生。
心裡有些惘然,抬頭看天,牛郎織女星在幾百萬光年之外遙遙相對,幾千年了,依然脈脈不得語。
他想說的話,恐怕沒機會說了。
「世豪,天上有什麼星星?看得這麼出神?」她扯了他的袖子,也抬起頭。
他回神,看到她圓圓的笑臉,心情舒坦些了,微笑說:「天上沒星星,地下倒是有一隻蹦蹦跳跳的小猩猩。」他兩手在胸前抓了抓,學猩猩抓癢。
「啊!你說什麼?」她笑著捶他,「你學得才像大猩猩,不,是狒狒,哎呀你別跑呀!」
他大笑回頭,搖搖手裡的向日葵,「快追,追不到我,你就別想回家了。」
她也笑著追上去,「你才不會丟下我不管,喂……你真會跑,等等啊!」
七夕夜,河堤上,哥兒們的笑語成了絕響。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3:00:19
第六章
杜美滿很認真地談戀愛了。
隔年春天,午夜十二點,福氣麵店配合附近大學的宿舍門禁,正是準備打烊的時間。
杜福氣洗刷著亮晶晶的爐台,抬頭看鐘,皺眉說:「滿滿怎麼還不回來?」
曾美麗在旁邊疊著洗好的碗盤,「吳先生會送她回來,你不要擔心。」
「我就是擔心啊,那個姓吳的流里流氣,滿滿太單純,會被他拐走。」
「別著急,我問過滿滿,他們在一起沒發生什麼事。」曾美麗回頭看了店裡唯一的客人,那是正在吃麵的簡世豪,不禁輕歎一口氣,「滿滿喜歡醫生,我們也沒辦法。」
「上次特地去看他的門診,我才生氣。」杜福氣一口氣又上來了,「只不過看個感冒,他倒是搬出一大堆道理,說什麼老人家要注重身體,不要小病變大病,以後變成子女的負擔,會害他們後輩沒辦法專心工作什麼的。前面還聽得過去,到後面簡直是威脅了。呼!我就是生病,也用不著他來照顧。」
杜福氣難得生氣,一張圓臉脹得紅紅的,曾美麗忙安撫著:「吳先生是有點傲氣,這不能怪他,人家家庭環境好,從小考第一名,又是醫學院第一名畢業,有錢有車有房子,講起話來就自負。」
「我們滿滿嫁給他會被欺負。」
「還不一定啦,滿滿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她知道怎麼選擇。」
曾美麗對自己的女兒一向很有信心,只是年輕孩子初次陷在愛情糖罐裡,總是忙著品嚐糖果的甜味,不舔到最後,不知道裡頭藏的是苦果還是糖蜜。
她望向捧著湯碗喝湯的簡世豪,疼惜之心油然而生,走了過去。
「世豪,杜媽媽再幫你添一碗湯。」
「杜媽媽,謝謝,不用了,我吃飽了,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這麼晚。」
「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打烊啦,沒關係的,你研究所功課很重吧?」
「還好,明天有個專案報告,和同學在宿舍討論到剛剛,順道過來吃碗麵。」
「噯,碗放著。」曾美麗看他又要「順手」拿到後面洗豌,忙笑說:「你再自己洗碗,我和你杜伯伯就不敢收你錢了。」
簡世豪露出爽朗的笑容,「我的牛肉塊是別人的兩倍,還常常免費續湯,有時候還會多一樣小菜,我都吃得不好意思了。」
「哎,都像一家人了,客氣什麼!」
轟!隆!外頭的跑車噪音掩過曾美麗的話聲,一部紅色跑車在狹窄的街道急馳而過,一個緊急煞車,伴隨吱吱的輪胎磨擦聲,全速倒車,轟隆隆地停在福氣麵店的門口。
杜美滿跳了出來,大聲喊:「爸,媽,我回來了!」她又俯身說:「永新,你下來嘛,跟我爸媽打聲招呼,吃個消夜。」
好一會兒,駕駛座那邊終於冒出一個碩長的身子,他撥撥額前的頭髮,一張性格小生般的臉孔抬了起來,搖搖頭,只是靠在車門邊,目光盯住她的臉。
「吃消夜對身體不好,累積太多油脂在身體內,容易發胖。」
他的聲音低沉魅惑,杜美滿微紅著臉,「補充一點熱量,你夜間門診看到快十點,我們又在外面兜風那麼久,我都餓了。」
「我不餓,而且我不喜歡吃油膩的牛肉麵。」
「牛肉麵賣完啦!」杜福氣站在騎樓下,嘩啦啦拉下鐵門,沒好氣地說:「滿滿,明天要上班,還玩那麼晚?」
「爸,我這不就回來了?」杜美滿跑去搖老爸的手臂,撒嬌地說:「我自己去冰箱找東西煮給永新吃,你和媽媽去睡覺。」
曾美麗招呼著:「吳先生,進來坐坐。」
吳永新仍靠在駕駛座那邊的車門邊,展現一個職業性的笑容,「我不坐了,改天兩位老人家有空,我請你們上五星級飯店吃法國菜,美滿很喜歡吃,你們在夜市賣這麼久的牛肉麵,一定沒吃過鵝肝醬和燴血鴨。」
杜福氣頭也不回地走進門,大聲地說:「我二十年前當董事長的時候,跟阿兜啊吃遍各大飯店的中餐、西餐,還有什麼沒吃過?」
「啊?你爸爸開過公司?」吳永新有些詫異。
「他以前做貿易的。」杜美滿望著父親圓滾滾的背影,不自覺地輕攏眉頭,又轉頭低聲嗔道:「我都跟你說過了,你怎麼忘了?」
吳永新恍然大悟地點頭,「我知道了,就是說著一口破英文,提著一卡皮箱,還是能創造台灣經濟奇跡的商人。可是你爸爸好像運氣不太好,不然現在你就是大公司的千金小姐了,我也可以少奮鬥二十年,真可惜。」
他的口氣像是開玩笑,又好像是嘲諷,杜美滿聽得心頭都是刺。
然而,他在言談之問,深邃的雙眸一直注視她,彷彿要以熱情燒穿她,一時之間,她被全然的幸福甜蜜所包圍,只記得她好愛這個英俊成熟的男人。
「不說這個了,永新,你不進來嗎?」
「不,我回去了。來,過來,kiss me good-bye。」他半開車門,左手臂倚在車門邊上,又是一個十足魅人的姿勢。
「不要!」杜美滿笑著轉身就走,又不捨地回頭看他,眼角餘光見到店面出來一個人,又趕忙轉頭,驚喜地說:「世豪!你在這裡?快,我幫你們介紹,永新,等等,我跟你提過的世豪在這裡!」
「喔。」吳永新又勾起職業性笑容,「是你說的那個研究生?」
「對啊,世豪現在念我們學校企研所,世豪,來呀!」杜美滿拚命招呼,恨不得讓這兩個男生結為好兄弟。
簡世豪不自在地拉拉背包,吳永新有一種壓倒人的成熟氣勢,光是那一身高級襯衫領帶,就把他的T恤牛仔褲比了下去;連掛在嘴角的那抹諷笑,也像是展示事業成就的驕傲笑容。
「嗨,你好。」他簡單地打個招呼。
「你好,念MBA。主攻哪一方面的領域?」吳永新總算走向前幾步。
「財務管理。」
「Fianace。」吳永新又是恍然大悟的表情,「現在很多人念財管,可是理論學得多,不如到股市實際操作一遍。」
「財管的範圍很廣,不單是股票操作,還有外匯、資金管理……」
「這些我知道,我在銀行開了外匯保證金戶頭,十個月交易員幫我賺了兩萬美金,比美滿一年的薪水還多。」吳永新寵溺地摸摸杜美滿的頭髮,含情脈脈地看她,「美滿念商科,都工作兩年多了,竟然不懂得買股票,看來需要我調教調教了。」
「沒錢買股票啦。」杜美滿不好意思地避開他的撫摸。
簡世豪有些不是滋味,他固然祝福美滿找到好對象,但是吳永新傲氣凌人,似乎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傢伙。
「你們聊,我回去了。」他走向停在騎樓下的機車。
吳永新「忙」著摸杜美滿,瞥見那部五、六年歷史的機車,像是不經意地笑說:「現在碩士滿街跑,還是我們美滿比較實在,趕快考個公務員,賺個穩定的薪水,不然念完研究所,也下一定找得到好工作。」
「永新!」杜美滿知道他講話一向唯我獨尊,本來當作是他專業人士的特性,但此刻聽來,竟是格外刺耳。
「你們學校的企研所還不錯。」吳永新兒風轉舵,又捏捏她的臉,「過兩年我打算去考你們的EMBA,這種班是要有成就的人才考得上,進去可以多認識各行各業的名人,也好建立人脈,不過,到時候大概要麻煩你幫我寫作業了。」
「才不幫你寫,要唸書自己念。」
杜美滿蹬蹬跑到簡世豪身邊,他已經戴好安全帽,準備發動機車。
「世豪?」
「拜拜。」他轉頭看她一眼,淡淡說著,隨即疾馳而去。
「美滿。」一隻手臂搭到她的肩頭,吳永新將她摟緊些,「你同學念研究所是對的,既然碩士那麼多,他不念就輸在起跑點;他又不像我們當醫生具備專業技能,有社會地位,賺的錢又多,到哪裡都吃得開,你最好建議他去考個會計師還是證券分析師。」
「你的理論真多。」
「你不是最崇拜我嗎?」他笑著將她扳過來,想要吻她。
「回去了。」杜美滿毫無興致,一整晚的熱情已消失殆盡。
「好吧,我看你也累了,脾氣壞壞的,不討人喜歡喔。」他在她額頭輕吻一記,「我回去查行事歷,改天再約你出來。」
紅色跑車一如來時轟隆隆呼嘯而去,為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夜市製造出尖銳刺耳的噪音。
杜美滿愣愣地站在騎樓下,思緒混亂,她愛上的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男人?
※ ※ ※
夜色昏黑,杜美滿坐在紅色跑車裡,腦海裡仍在思索同樣的問題。
身邊的吳永新握住方向盤,神情永遠充滿自信,即使在黑夜的彎曲山路上,他還是以高速飛馳,以高超的技術超過好幾部「慢」車。
交往的最初三個月,她完全沉迷在鮮花和燭光晚餐的浪漫氣氛裡,他豐富的學識和人生閱歷在在吸引著她去愛慕他,一整個晚上,她就聽他滔滔不絕地講著,她也像是漫遊大海的小船,隨他製造的波浪而心情起伏。
他是個企圖心旺盛的男人,他學醫,是因為一向成績優異,要念就念分數最高的志願;他閱讀廣泛,是因為要充實談話的內涵;他旅行,是因為朋友都去過了,他也不落人後:他是社會金字塔的頂尖人物,處處流露著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他是一個具有成熟魅力的男人,但是,他適合她嗎?她愛他嗎?
最近的三個月,他不再與其他女人相親、約會,而是專心與她「談戀愛」,這點讓她很感動,明白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然而,他的戀愛時間也是在繁忙的行事歷中擠出來的,她不能和他重要的社交活動「爭寵」。
吱!熟悉的煞車聲傳入耳際,她回過神,「到了?」
「到了。」吳永新推好手煞車,一隻手就摸了過來。
「哎呀!等等,不是要看夜景嗎?」她笑著拍開,想要轉身開車門。
他動作更快,雙手摟抱她的身子,磁性的嗓音低聲說:「夜景不好看,你比較好看,你這個小可愛啊,我好想要你……」
「不要每次見面就想摸嘛!」她笑著避開他的唇。
「唉!我們都交往半年了,你這個也不能摸,那個也不能摸,我都以為在談柏拉圖式的戀愛了。」他雙手放在腦後,靠在椅背上,莫可奈何地說。
「你愛我嗎?」
「小傻瓜,這還用說?我從來不跟女人交往超過兩個月以上,你是第一個。」
「你為什麼愛我?」
「為什麼?」吳永新很認真地看她,眉眼間似乎要溢出濃濃的情意,「你很可愛,很單純,又乖巧,很適合娶來當老婆。」
「可是以你的身份,我一直以為你會喜歡名媛干金,還是什麼女強人的。」
「這麼沒安全感?」他微笑握住她的手,「我看了這麼多年的女人,還沒見過像你這樣單純談戀愛的,你不會為了我的財富地位和我交往,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很開心,別無所求,不像有的女人只想跟我要鑽戒和名牌,等著當醫生娘,這種別有目的的女人,我是不屑一顧的。」
杜美滿仔細聆聽,這番剖白稍稍安定了她的心情。
或許再怎麼優秀的男人,也需要一份真心的愛情吧。
吳永新又想摸上她的胸部,「也沒看過像你這麼保守的,你媽媽把你教得太好了,我要向我未來的岳母抗議。」
「我覺得……不是我很愛很愛的人,我沒辦法……」她又拿開他的手。
「你不愛我嗎?」
杜美滿一時語塞,她一直以為自己愛他,但在浪漫的約會過後,留下的總是重重迷惘。她一再自問,她和他差異太大,兩人真的要結婚過一輩子嗎?
媽媽曾經告訴她:兩人如果相愛,當媽媽的不能阻止你發生關係,可是你要想一想,你們已經相愛到可以交付彼此的身體嗎?還是只有一時激情,事後再來後悔?
「嗯……大概還沒到那種程度……」媽媽的話迴繞耳際。
「別怕,我來教你。」吳永新笑得很溫柔,捏捏她的圓臉,「這樣好了,我們出去看一會兒夜景,我再帶你去找間飯店,教你體驗愛情的滋味。」
他的溫柔差點讓她失去自制力,但愈是踏向臨界點,她愈是如履薄冰。
「我想……我們好像很少溝通,聊聊天好嗎?」
「我們沒有溝通嗎?親熱就是最好的溝通。」他抱住她,雙手不安分地摸了起來,一雙眼眸含情脈脈,逐漸靠向她的唇……
「不要!不要!」她慌忙推開他。
「你今天怎麼了?」吳永新老是嘗不到甜頭,有點惱了,放開她的身子,「我的時間寶貴,你拖拖拉拉的使性子,我會生氣喔。」
「我不是使性子,我只是覺得……愛情不單單只有親熱,不是見面就要親要摸,應該是兩個人一起欣賞夜景,分享一些感覺,像你以前在加拿大看星星,會打電話給我……」
「想追女朋友,總要羅曼蒂克一點,你們女生不是最愛講情調?不過我學醫的最明白了,人是性的動物,談戀愛到最後,荷爾蒙分泌夠了,就是上床,傳宗接代。」
「可是要結婚的話,還要考慮很多因素……」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吳永新的口氣變得不耐煩,「你嫁給我,有現成的房子,我也不要你家的嫁妝,你只要乖乖幫我孝順父母,陪我那嫁不出去的老姊,有空去看爺爺奶奶,哄哄他們,我對我的老婆要求不多。」
「我要繼續工作。」
「你要當職業婦女或家庭主婦,我都沒意見,我又不是養不起你,只要你好好幫我管教小孩就好了。」
開始「溝通」了,杜美滿有些緊張,一再告訴自己,今天不再是一味地聽他侃侃而談,而是要深入地瞭解彼此。
「管小孩,是夫妻兩人的事……」
「你也知道我忙,我哪有那麼多時間管家裡的事?既然當我的老婆,家裡全權讓你管,我媽媽很好侍奉的,你只要假日陪她逛精品、吃館子,跟她幾個牌搭子摸兩圈,保證是個人人稱讚的好媳婦。」
「我們可以帶你爸媽和我爸媽一起出去玩。」
「拜託!我沒有時間。美滿,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吳永新按住她的肩膀,似乎是很努力地壓抑下某些情緒,好聲好氣地說:「你這麼乖,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是個好老婆,你不能為你老公分勞解憂嗎?」
「你寧可自己去打高爾夫球或者去參加什麼餐會?」
「我打高爾夫也是為了拓展人脈,在這社會上不單要靠實力,也要靠關係,唉!你太單純,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我懂,可是我們可以不去管那些……」
「美滿,要聽老公的話,算命的說我今年結婚,事業錢財必定大發,我們就準備年底前結婚,你爸爸要開多少聘金都沒問題。」
自己的婚姻他說了算?杜美滿隱隱覺得不安。他這麼自信霸氣,就算要嫁給他,有些事情也要說明白。
「我爸爸不會要聘金,永新,你知道我家還沒買房子,我每個月和我姊姊各拿出兩萬塊存起來,做為購屋基金,以後我還是要拿出來……」
「不行,你結婚後就不能拿錢回家了。」
吳永新的反應出乎她意料之外,一時之間只能迸出:「為什麼?」
「你嫁到我們吳家,就是吳家的人,我不是在乎你那一點點錢,而是傳出去不好聽,我爸爸很有父權觀念,他一定不許你這樣做。」
「你在乎你爸爸,我也在乎我爸爸!」杜美滿覺得很不可思議,「我也不是拿錢回家,我媽媽早就不肯拿我們的薪水了,我只是和姊姊一起存錢,我姊夫也沒意見,他說老婆的爸爸就是他的爸爸。」
「那叫你姊姊存就好了,你自己的薪水留下來買幾套像樣的衣服,以後有宴客聚會場合,我也好帶你出場,你現在實在太小家子氣了。」吳永新像是聊著不相干的事,笑著摸摸她的頭髮,「沒關係,以後我媽媽會好好教你。」
「永新!」杜美滿生氣了,「我不一定要嫁給你。」
「你說什麼?你一向很乖,今天怎麼這麼不聽話?」吳永新的聲音也提高了。
「我覺得你不是很重視我家的人,你太自我。」
「我要請你爸媽去吃法國菜,是他們自己不要,能怪我嗎?」
「你沒誠意,講話總是帶刺,我不會找一個讓我爸爸生氣的老公。」
「我從小講話就是這樣,他們以後就習慣了;而且美滿,你自己要想想,你要顧著你老爸的想法?還是要追求自己一生的幸福?」
「何以見得我嫁給你一定會幸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3:00:34
吳永新臉色一沉,不悅地說:「美滿,我沒跟你說吧,我媽媽對你的背景很有意見,還好見過你以後,覺得你滿乖巧的,也就勉強接受;我對你的用心,你還不能體會嗎?」
「可是你看輕我的親朋好友,我不懂你是重視自己的地位,還是重視我的感受?上次遇見世豪,他念他的研究所,又沒惹你,你也批評得一文不值。」
「哼,就是你那個好哥兒們?你們該不會是分手的男女朋友吧?我就不相信男生女生會有什麼見鬼的純友誼。」他撇下不屑的諷笑。
「你又扯到哪裡去了?我只是要你認同我的生活、我的父母、我的朋友,就如同我認同你的一切,如果這一點起碼的尊重都沒有,夫妻之間還能談什麼?」杜美滿激動地說。
「你想跟我談什麼?結婚以後男主外,女主內,我在外面忙工作,給你最好的生活;相對的,我也希望回家時能舒舒服服休息,不要有婆媳問題還是瑣碎的家務事來煩我,不然我娶老婆做什麼?」
「我如果工作有什麼不如意,你不能陪我聊聊嗎?」
「我聽病人訴苦還不夠啊!」吳永新真的煩了,帶著火氣說:「你要是工作不如意,就不要工作啊,在家享福當家庭主婦不是更好?美滿,你今天鬧脾氣鬧得太過分了,你捫心自問,你到哪裡去找對你這麼好的男人?」
杜美滿握緊拳頭,既難過又失望,想不到溝通的結果竟是加此令人心碎;但理性戰勝感情,她是徹徹底底瞭解吳永新這個人了。
「我不會跟你結婚。」她聽到自己堅定的聲音。
「我今年一定要結婚。」吳永新寒著臉。
「我要下車。」
「下車做什麼?外面冷得要命,台北夜景有什麼好看?你沒看過香港還是紐約的夜景吧,看了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夜景。」
「我想吹吹風。」
「我今天本來想帶你去Pub放鬆一下,被你拉到山上看夜景就算了,還聽你莫名其妙發脾氣,美滿,你實在太令我失望。」吳永新愈說愈暴怒,平日的溫文爾雅消失無蹤,語氣冰冷地說:「兩條路給你選擇,一是你自己到外面吹風反省反省,二是跟我去Pub喝酒,忘掉剛才的事,我不會介意你鬧小孩脾氣。」
反正都是他的大道理,杜美滿全身寒到底,推開車門出去。
才啪一聲關起車門,跑車的引擎立刻轟隆隆響起,隨即一個快速倒車,竟是朝著下山山路急馳而去,轟隆隆聲響愈跑愈遠,終至無聲。
他把她丟在山上?!
杜美滿心頭空空的,茫然望向遙遠的萬家燈火,一閃一閃地好像跟她眨眼睛,呼喚她趕快回去溫暖的家。
好冷!她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春寒料峭」。
她的愛情,在春天,死了。
※ ※ ※
晚間十一點四十分,簡世豪在研究室跑完幾筆統計資料,熄燈離去。
發動摩托車,他猶豫一下,還是駛往福氣麵店。
明明知道她已經心有所屬,但他還是想見她;在她約會次數還沒那麼頻繁時,他幾乎每次去都可以見到她,看那張圓圓的笑臉和他打招呼,聽她說上班煩心的事,他也順便說個笑話讓她開心,幾句聊下來,他一天的疲憊也就消失了。
他暗自苦笑,他要什麼時候才會死心?她結婚的那天?
在人行道停好摩托車,福氣麵店坐滿了吃消夜的客人,他打個招呼,「杜伯伯,需要幫忙嗎?」
「啊,世豪,這兩碗麵麻煩端給五桌。」杜福氣忙得額頭冒汗,丟下一個麵團,又忙著切滷味,一張圓臉的五官皺在一起,好像很不開心。
簡世豪送面給客人,正詫異見不到杜媽媽,這時曾美麗從樓梯走下來,臉色也很凝重,完全不見平日的開朗笑臉。
「杜媽媽,你身體不舒服嗎?」他上前問候。
「我沒有不舒服。」曾美麗搖搖頭,輕歎一聲,「滿滿在哭,吳永新把她丟在山上,她攔了別人的便車才回來的。」
「什麼?!」竟然有這種爛男人!
「滿滿說她準備哭一個鐘頭,叫我們別管她,哭完她就沒事了。」曾美麗不放心地望向樓梯間,眼眶微濕,「她哭十分鐘了,哭得那麼傷心,怎麼會沒事?可是店裡還忙著,我剛剛打電話叫她姊姊過來了。」
「我……」簡世豪也望向樓上,心急如焚。
「你上去安慰她吧。」曾美麗看出他的心思。
簡世豪三步並成兩步跑了上去,才上到二樓,就聽到房間傳來嚎啕哭聲,頓時像是千把細針插到他心臟,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滿滿?滿滿?」他轉著她房門的喇叭鎖,應聲而開。
杜美滿蜷縮在床上,扯住被子大哭,也許是哭得過度激動,她身子抽搐得很厲害,愈是顫動,她愈是把自己縮成一團。
「滿滿。」簡世豪的心也縮成一團了。
「嗚嗚……」她哭得昏天黑地,什麼也沒聽到,繼續痛哭。
「滿滿。」他輕輕坐到床沿,伸手按住她的背部,輕聲說:「是我,有什麼委屈,告訴我好嗎?」
「世豪?」她抬起滿是淚痕的圓臉,又是哇地一聲哭出來,轉身埋到枕頭裡,嗚咽地說:「不要管我,你讓我哭,我要哭……」
「別埋在枕頭哭,悶住氣了。」他極其小心地翻過她的身子,又拍拍她的肩,「把不高興的事情說出來,我當你的垃圾桶,別把委屈悶在心裡。」
「嗚……」她只是拚命流淚,又用手背拚命擦,把眼淚鼻淚都糊了上去。
「唉!」望著她又紅又腫的雙眼,還有哭得扁扁的小嘴,他的心好疼。
抽出桌上的面紙,他抓過她的手,輕柔地為她擦拭,擦完左手,再擦右手,又抽了面紙,仔細地拭去她一臉的涕淚。
他 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她。
「來,把鼻涕擤出來。」他用面紙捏住她的鼻頭,幫她擤著。
「嗚嗚……呼嚕嚕……」她用力噴著鼻涕眼淚,姿勢不順,乾脆爬起來,自己抓過一堆面紙,邊哭邊擦,擤一次,捏一團,一下子就丟了一桌子的紙團。
好不容易從大哭變成低泣,誰知她抓了枕頭,又噴出眼淚。
「臭吳永新!大男人!王八蛋!豬八戒!嗚嗚……」她將枕頭用力丟向牆壁,像是要發洩她滿腹的傷心委屈。
「滿滿,別為豬八戒傷心,不值得的。」他幫她放好枕頭,揉揉她的頭髮。
「呵呵……嗚哇……」她聽了想笑,可是氣鬱當頭,忍不住又哭了出來。
「滿滿啊!」她一再揪痛了他的心,簡世豪再也不忍看她哭得全身顫動,伸手將她攬進懷裡,以雙臂緊緊圈住她。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呵護她,而那個男人竟是不懂得珍惜她!
如果可以的話,他願以全身的力量讓她平安歡喜,絕不讓她憂愁難過。
「嗚嗚……世豪……」杜美滿臥進他的胸膛,分不清身在何處,只是扯住他的襯衫抹淚,「吳永新那傢伙……嗚……他欺負我……」
他大驚,「他對你做了什麼事?」
「他……他……丟我在山上吹風,好沒良心,壞男人!」
還好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事,簡世豪放了心,揉著她毛茸茸的頭髮,柔聲說:「這不是回來了?以後不要理他了。」
「我才不要理他,他是大男人,原來他只想娶一個聽話的老婆,像一隻乖狗狗待在家裡……嗚……當他的寵物,做他的台傭,討他家人的歡喜,嗚嗚,再打扮得漂漂亮亮,好讓他帶出場炫耀……嗚嗚……」
「他不瞭解你呀。」他輕歎著。
「他還不准我養我爸爸媽媽!嗚……我爸媽就我們兩個女兒,我們不養,誰養啊?爸媽辛辛苦苦拉拔我長大,我買一間房子送他們,礙著那隻豬八戒了嗎?」
「你很乖……」他疼惜地拍拍她的背。
「不要說我乖!」她大聲哭嚷著,「他就是吃定我乖,以為我對他百依百順,當我是盲目崇拜他的小女孩,錯了!錯了!他錯了!嗚,我是有個性的……」
「這下子他明白你的個性了。」
「他永遠不會明白,他那個自大狂,眼裡只有自己……嗚,我討厭他,死豬八戒,我跟他吹了!沒了!」
簡世豪抑下狂亂的心跳,雙手微顫,輕飄飄地摩挲她的髮絲,以最鎮定的聲音說:「也許,你們只是一時吵架,改天氣消了,還是可以……」
「不可能!」杜美滿用力搖頭,又把他的襯衫揉得都是皺摺,「就算吵架,也不能丟下我不管啊!他心裡根本就沒有我……嗚嗚,不管我的死活……我一直以為他成熟穩重,其實那只是他的職業塑造出來的假象,他根本就是一個討糖吃的小孩,嗚嗚……」
「也許,他會跟你道歉,你還是可以發現他的優點……」
「他除了英俊多金,根本沒有優點……我、我、我是要嫁給疼我的老公,不是嫁給金山銀山,鑽戒有什麼稀奇?我會賺錢,我也買得起……可是、可是誰肯疼我、愛我啊?」
「滿滿!」他將她按入自己的心口,長長噫歎一聲。
他想告訴她,他會疼她、愛她,但她哭得昏頭轉向,恐怕聽不進去,甚至會當成他在開玩笑作弄她。
要怎麼讓她明白他的心意呢?
他只能更加抱緊了她。
「嗚嗚嗚……我怎麼會看上這種男人啊!」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哭得猛打嗝,「呃、呃……世豪,呃,我是不是很笨?滿滿夫人也會摔跤,還當什麼愛情顧問!呃、呃、嗚……」
「滿滿,誰不在愛情路上摔跤?就看你摔了能不能爬起來。」他由衷地注視她的淚眸,語氣很柔。
「爬起來?呃、呃……」
「瞧你哭成這樣。」他像是哄小孩般地輕拍她的背,心有所感地說:「談過戀愛,才能體會愛情其實不是那麼美好。」
「世豪,嗚,我好像知道你以前的心情了……呃、呃……」
「現在不聊這些理論了。要不要我倒杯水給你?」
「呃!」她用手背抹了抹淚水。
「滿滿。」曾美麗推開虛掩的房門,指著手裡的電話,「吳永新找你。」
「我不接!」杜美滿賭氣地背過身子。
「他很急,聽聽他想說什麼吧。」曾美麗摀住話筒,低聲說:「大概是打來道歉的。」
「他道一百個歉都不夠。」
「滿滿,也許你們有些誤會,談談也好。」簡世豪勉強自己當個「和事佬」。
「唔。」杜美滿看他一眼,猶豫地接過話筒,帶著哭音說:「喂。」
「美滿!」吳永新聲音之大,旁邊的人也聽得一清二楚。「你一聲不響跑掉了,你知道我有多急?!」
「是你先跑掉,不是我跑掉!」
「我只是讓你留在那裡反省三十分鐘……」
「豬八戒!」啪!杜美滿用力按掉通話鍵,將話筒扔在棉被上,又哇地一聲,趴到枕頭嚎啕大哭。
曾美麗和簡世豪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曾美麗撿起話筒,露出釋懷的笑容,轉身走出房門,「也好,終於認清這個人了。」她又指指女兒,示意簡世豪再跟她「開導」一番。
「滿滿,滿滿。」不用杜媽媽指示,簡世豪見杜美滿又哭得驚天動地,早就慌了手腳,忙著推她,「不要難過,跟他生氣只是氣壞自己。」
「都是你、都是你啦!叫我跟他談什麼談!」她氣得捶棉被。
「好,對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哭,好嗎?」他俯身輕拍她,忙著拿面紙,幫她擤鼻涕,「把床單都哭髒了,要讓媽媽花工夫洗床單喔。」
這一招果然見效,杜美滿抽抽噎噎地爬起來,抱著面紙盒,愣愣地掉淚。
簡世豪坐在她身邊,側身看見她睫毛垂掛著淚珠,不斷滾滾滑落臉頰,他的心也橡是下了傾盆大雨,浠裡嘩啦地衝垮他曾努力壓抑的感情堤防。
他揉揉她的頭頂,輕輕擁她入懷,讓她安穩地臥在他的臂彎裡。
「別難過了,你難過,你爸爸媽媽也很難過,不要讓他們擔心好嗎?」
「我說我只哭一個鐘頭……幾點了?」她自然而然瑟縮進他的懷抱。
「十二點半。」
「嗚……還有十分鐘……」
「好吧,你繼續哭。」他以手掌撫過她的頭髮和背部,輕柔地來回滑過。
「唔……」
他的撫抱像是一首無言的歌,輕輕唱進她的心靈深處。
她恍恍惚惚明白,她靠在一個最安全的所在,他理解她的傷心與憤怒。
「世豪……」
「我在聽。」
「你們男生都像那隻豬八戒……嗚,不讓老婆照顧爸爸媽媽嗎?」
「我不會,沒有你的父母,就沒有你;我會感激他們生了一個好女兒,讓我有幸娶到一個好老婆。」他虔誠地說著。
「唔,像我姊夫一樣……」
「世上還有很多好男人,滿滿一定會幸福的……哎,又哭了?」
「嗚……我不哭,我從小五和男生打架打輸以後就沒哭過了,我,嗚嗚,我不會為那隻豬八戒流淚……」她的淚水早已濕透他的襯衫。
他揉著她的頭髮,嘴角輕牽一抹疼寵的微笑,那句「小五打輸架後就沒哭」的話,他聽了好多年,早就當作是她的口頭禪;然而,他沒忘記,她曾為他流過兩次淚,兩次都讓他銘記在心。
她仍嗚咽著,「可是……我還是很難過,我以為他是最好的,很用心談戀愛,放了感情下去,嗚,好慘……」
再多的安慰也平抑不了她此刻的傷心,他只能不斷地輕撫,彷彿打著徐緩規律的節拍,讓她的心情隨著拍子歸於平靜。
她的啜泣逐漸變孝變微,夜已深,哭累的人兒不知不覺睡著了。
他輕攏她的頭髮,捨不得離開她,想伴她度過最難熬的時刻。
曾美麗端著一杯溫水站在房門外,水都涼了,她輕吁一口氣,走回客廳。
「妙妙,讓你白跑一趟了。」
杜美妙抱著三個月大熟睡的女兒,一直很注意房間的動態,此刻也放鬆心情,綻露笑容,「想不到世豪武功這麼高強,媽,我們沒用啦。」
曾美麗坐下來輕觸孫女的粉嫩臉頰,笑說:「滿滿也大了,很多事情要靠自己去選擇判斷。阿義呢?很晚了,你們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
「他在下面幫爸爸洗碗。」杜美妙撒嬌地靠向媽媽的肩頭,「媽,不要趕我回去嘛,我把蘋蘋的奶粉尿片都帶來了,晚上在這邊睡,明天看滿滿情況怎麼樣,我再決定要不要請假陪她。」
「也好。」曾美麗又探了一下房間,「待會兒能不能叫阿義載世豪回家?看他精神狀況好像不是很好,我怕他騎機車危險。」
「謙義沒問題。媽,你將世豪當兒子疼嘍?」
「媽媽怎麼疼阿義,就怎麼疼世豪。」母女倆同時露出會心的微笑。
哭泣過的夜晚,像是下過雨的大地,洗掉重重掩藏心思的蔽障,讓每個人吸聞最原始的泥土芳香,重新栽出更美麗的花朵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3:00:59
第七章
根據滿滿夫人的經驗法則,失戀所造成的情緒低潮,至少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才能恢復──即使對方是一隻不值得懷念的豬八戒。
吳永新後來又打過兩次電話,一次問她有沒有受傷,順便指責她鬧脾氣,被她掛了電話:第二次要求出去「談判」,她拒絕了,從此吳某人音信全無。
感傷失意的春天慢騰騰地過去,又到了暑氣蒸人的農曆七月七日。
杜美滿咬住鉛筆盯著電腦螢幕。在政府機關全面e化的今天,她還是喜歡咬鉛筆思考,這個動作可以幫她集中精神。可是此刻,這招似乎無效。
桌上放著一支鮮黃的向日葵,不用說也知道是誰送來的。
她有點煩,回頭瞧了雲深不知處的科長空位,撥起電話。
「姊啊,我滿滿,你在忙嗎?」
「不忙,頭頭們開會去了。咦?滿滿,有人送你花嗎?」
「今年行情變差了。」杜美滿望向鐵櫃上的兩束玫瑰,不禁歎道:「我才談個戀愛,以前追我的男生都不見了,是不是他們都有女朋友了?」她有些沮喪,不自覺地拿起向日葵,放在手指間轉著。
「今年送花給你的男生裡面,沒有喜歡的嗎?」
「沒有……」向日葵的艷黃花瓣和她打個照面,像是跟她熱情地說哈羅,杜美滿心頭一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錯覺。
她趕忙眨眨眼,回神過來,「姊,晚上我去你家。」
「今天沒空,我和你姊夫要去海邊數星星。」
「那我志願當蘋蘋的保母,讓你們兩個大人安心去玩。」
「不,蘋蘋是我們最愛的小燈泡,她也要一起去。」
「我可以去嗎?」
「你這顆燈泡太亮了。」杜美妙輕輕笑著,「滿滿啊,你逃避世豪嗎?」
「我幹嘛逃避他?」杜美滿立刻否認,心臟噗噗跳著,「只是……有時候下班一出去,就看到他等著接我,老是讓他送,很不好意思。」
「你們是好哥兒們嘛,有什麼關係?而且他最近常被謙義留下來做作業,搞不好好今天又要自動加班,你想等他,還等不到呢!」
「姊,他去你們公司當工讀生,會很忙嗎?」
「關心他呀?」
「我隨便問問而已,我看他找論文資料都忙不過來了,好不容易放暑假,怎麼還會異想天開找姊夫要求'實習'?」
「世豪很認真,他想得很多,也很遠,滿滿,你沒發現他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有為青年嗎?」
「姊,恭喜你發現明日之星,一年後叫姊夫錄用他吧。」
杜美滿講完電話,雙手支起下巴對著電腦發呆,怎麼回事嘛,大家老是向她推銷世豪,她還不知道他有多「好」嗎?
一想到在他懷裡哭得不省人事,她就要臉紅。
後來,她看到蘋蘋賴在姊夫懷裡嚎啕大哭的模樣,她才明白,原來那天晚上她也像小娃娃一樣哭哭啼啼,要是當場拿鏡子照自己,她一定嚇得不敢再哭。
可是……那晚,他真的很溫柔……溫柔到她仍然想念著他的懷抱。
想到哪裡去了──她揉了揉燥熱的臉頰,瞥見那支向日葵,心血來潮,將電腦連上網路,在搜尋引擎打下「花語」兩個字。
一連串的網頁跑了出來,她逛進花店的網站,找尋向日葵的花語。
向日葵,愛慕之意。
轟!好像火山爆發,噴得她全身都是滾燙的熔岩,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再用力搓搓圓臉,一再告訴自己:不可能的,世豪不可能懂得向日葵的花語,這只是巧合而已,他隨手一挑,挑上和她一樣有著圓圓臉孔的向日葵,對,就是這樣!
她給了自己滿意的答案,卻仍是忐忑不安地捱到下班時刻。
走出大門,果然看見他坐在摩托車上等她。
「嗨!滿滿。」簡世豪神情爽朗,朝她招手。
「你、你、你怎麼有空來?蹺班哦?」杜美滿心臟咚咚亂跳,不知怎麼地,整天在辦公室胡思亂想的雜念都不見了,看到他就是開心。
「不歡迎我嗎?」簡世豪將安全帽遞給她,目光投在她背袋裡的向日葵,笑說:「方大哥說我是工讀生,可以提早走,他和美妙姐好像也有節目。」
「他們要帶蘋蘋去數星星,我本來想去,我姊不讓我去。」
「你呀!」他揉揉她毛茸茸的頭髮,這已經變成他的習慣動作,「這段時間,他們有空就載你出去散心,你可不要連情人節也要當跟屁蟲。」
「我才不會那麼不識相,只是沒想到你會跑來。」
「好一陣子沒接你下班了,好不容易今天提早下班。」
「其實……我不用你送了,我很好了,你這麼忙……」杜美滿囁嚅著。
打從她和吳永新吵架分手以來,只要簡世豪沒課,他一定準時五點半出現在大門口;或者他得知她加班,就約好時間趕來接送;就算當天沒機會接人,他在晚上也會出現在福氣麵店,跟她聊個幾句。
剛開始時,她還處於情緒低潮,對他的接送沒有太多想法,後來一天又一天地坐上他的機車,抱著他結實挺直的腰桿,聞著他的陽光氣味,走著一趟又一趟熟悉的回家路途,她竟然捨不得放開他,想永遠抱下去……
永遠?
「真的好了嗎?」他打斷她的思路,笑謔地看她,「你不會邊走邊哭,跌到水溝去?還是精神恍惚,撞到電線桿?或者上錯公車,哭著找不到回家的路?」
「世豪,你笑我?!」她立刻忘記方才的奇怪想法,叉起腰,氣呼呼地說:「你太小看滿滿夫人的功力了,其實我大概三個月就恢復正常了,我幹嘛在這邊為情消瘦,而那隻豬八戒照樣吃得滿腦腸肥?」
「哈哈!」簡世豪笑得趴在機車把手上,「好了,不笑了,等我上了研二,大概也沒時間接你了,溫馨接送情功德圓滿,以後你自己搭公車吧。」
「喔。」杜美滿忽然鬆了一口氣,也覺得好像踩空了一個階梯。
「美滿,下班了?」有兩個女同事走過他們身邊,特別打量一下簡世豪,驚喜地說:「這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啦!」杜美滿趕緊否認,「他是我同學,大學同學,同學而已。」
「哦,特別強調是同學,講了三遍,美滿不希望我們誤會喔。」
待兩位同事笑嘻嘻地離去,杜美滿戴上安全帽,又叉起腰,「走了走了!回家去,別杵在這邊讓人家說閒話。」
簡世豪幫她扣好安全帽,「我跟你爸爸媽媽報備過了,怕你情人節落單無聊,所以今天請你去吃飯。」
「喂,你不要告訴我,你訂了飯店的情人節大餐?」
「想得美喔!」他拍拍座墊下的置物箱,「我準備好蠟燭了,待會兒再去買便當,這就是今天的燭光晚餐。」
「哇!好浪漫喔!」她也拍拍手,很配合地裝出驚叫聲。
四目相對,眸光在彼此眼裡停留一秒鐘,隨即同時哈哈大笑。
夏日傍晚,紅紅的太陽依然熱力十足,背袋裡的向日葵也挺直腰桿,在機車的晃動裡,向照亮它生命的圓圓太陽點頭微笑。
※ ※ ※
夕陽西下,夜幕四合,他們來到去年的河堤。
簡世豪用小蠟燭排成一個心型,旁邊圍繞七個圓型、方型的各色造型蠟燭。
杜美滿坐在石椅上,咬著漢堡,踢踢脫掉高跟鞋的腳丫子,看他用打火機點燃蠟燭,叫道:「世豪,怪噁心的,不要排那個心啦!」
「情人節要有情人節的樣子,飯店的蠟燭也沒我的多。」
「得了,你最浪漫了,快來吃飯,便當都涼了。」
簡世豪在她身邊坐下來,打開便當盒,夾了鹵蛋放在她的漢堡上面:「你愛吃的鹵蛋,小心,不要掉下去。」
她也拎過一包薯條,「給你,我再吃又要發胖,會嫁不出去。」
「給我正好,我需要補充熱量。」
「打工會很累嗎?」
「打工是沒什麼,做的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他邊吃邊說:「可是方大哥很嚴格,幫我訂學習計畫表,要我熟悉部門運作,還每天考我問題。」
「知道辛苦了吧,我姊夫工作起來都是不苟言笑的,我姊姊的專業功力就是他教出來的。」
「美妙姐懂財務,卻因為公司內部控制規定,夫妻不能同時在財務部門,我總覺得她調總經理室的專員有點可惜。」
「我也問過我姊了,她說沒辦法,誰叫我姊夫是部門主管,不能調老公,只好調老婆了。不過我姊說沒關係,總經理室可以接觸到行銷、法務。生產、管理的東西,她學得更多,以後也有機會調關係企業做財務,人生嘛,不可能面面俱到,有得有失,不要患得患失就好了。」
「有道理。」他若有所語地點頭。
「怎麼,在公司看了一個多月,有什麼感想?」她轉頭看他。
「我一直在比較一般財務和金融業的不同,我覺得公司財務運作像部大機器,如何將每個環節操作得當,需要相當深厚的膽識;相對銀行而言,他們販賣自家的金融工具,靠的是行銷能力,而身為公司的財務人員本來就該懂得那些金融商品,所以我覺得公司財務包含範圍較廣,也較具有挑戰件,明年畢業役應該會走這條路。」
杜美滿仔細聽著,打從心底佩服他的觀察力和分析能力。
「哇!難怪我姊說你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很能安排自己的前途。」
「美妙姐這麼說?」簡世豪倒有些不好意思,猛吞一口飯,「不過要做到方大哥那種程度,大概要磨個十年。」
「磨就磨,少年人不怕苦,不怕難,等你哪天像我姊夫榮獲傑出財務經理人獎,我再上台獻花。」她豪氣地拍拍他的肩頭。
「希望有這麼一天。你呢?工作得怎樣?」
「公務員嘛,安分守己,十年後當上科長就偷笑了。」
「真不錯,至少我們都朝著目標在走……」
簡世豪望向蠟燭:心型火焰含蓄地燃燒小小的亮光,顯出他心中的渴望。
如果說兩人在學業工作都有著明確的目標,那麼,在感情上,是否也該有明確的歸屬?
「世豪,你知道嗎?怡萍和郭明歌在德國結婚了。」杜美滿吃完漢堡,喝了一口可樂,順手抽起背袋裡的向日葵,放在雙掌間轉著。
「這麼快?」
「不快啦,他們高中時代就在一起了,音樂結緣也快十年了,明年暑假回來再補請客。」
「很難得,他們一直定得很穩定,到時候提醒我送紅包吧。」
「謝淑琴年底要結婚,最近在看婚紗。給你猜,她的對象是誰?」
「她和她男朋友好像交往很久了,去年同學會有帶來。」
「錯了,那是前男友,淑琴去年換公司,好巧不巧遇到她甩掉的初戀學長,多年不見,兩人朝夕相處,舊情復燃,她才知道她最愛的是這位前前男友。」
「很戲劇性。愛情,好像沒有任何規律可言。」
「對啊,像婉君和陳志明走那麼久,說分就分,我那時候聽了嚇一跳,現在兩個各自交了男朋友女朋友,好像比以前更快樂呢。」
簡世豪忽然覺得不安,「如果你今天和吳永新重逢,他對你一樣的好,你會回頭嗎?」
「講他做什麼!」杜美滿搖搖手裡的向日葵,「不愛就是不愛了,挑了老半天,結果挑到一隻豬八戒。」
「那是你的眼光有問題嘍?」
「我承認我失敗,愛情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同時也是人性的終極考驗。幸好我用理性談戀愛,沒被甜言蜜語沖昏了頭。」
「你畢竟也付出感情,多多少少放不下吧?」
「所以我需要時間療傷,你不也這樣子走過來嗎?」
兩人對望,給予對方一個會心的微笑。
杜美滿繼續轉著向日葵,「其實,我覺得他也不是那麼壞,只是自我一點。」
「你舊情也綿綿?」
「才不是呢。」她笑著拿向日葵敲他,「他適合娶小女人,對他百依百順,偏偏我是大女人,受不了這麼唯我獨尊的大男人,簡單一句話,個性不合。」
「你斷得很乾脆,他可能受不了。」
「誰叫他不尊重我爸媽?我要嫁的人,一定是我爸爸媽媽喜歡的人。」
「如果你爸媽喜歡,你不喜歡呢?」他小心地問著。
「我會去瞭解為什麼爸媽喜歡他,他們大了我幾十歲,一定有他們的道理。至於最後我喜不喜歡,他們又不會強迫我。」她笑著回答。
「如果你爸媽不喜歡,你喜歡呢?」
「我會想辦法讓他們喜歡,讓他們瞭解他的優點。你也知道我爸媽都很開通,他們會努力瞭解我的想法。」
「如果你爸媽喜歡,你也喜歡?」
「那還用說!當然是馬上唱結婚進行曲,普天同慶……幹嘛呀?好像在玩排列組合?趕快吃你的便當。」
「喔。」簡世豪捧起便當,將剩餘的飯菜扒進嘴裡。
杜美滿撥著手裡的鮮黃花瓣,為他剛才的發問而覺得好笑,撥著撥著,驀然記起向日葵的花語。
心頭猛然震動了一下,回轉著千百個說不出的疑問:他喜歡她嗎?
不可能的,他們是哥兒們,他們什麼都聊,就是不會聊到對彼此的感覺,他們可以一起歡笑,一起悲傷,但他們絕對不會變成相愛的戀人……
不會嗎?她再反問自己,她是怎麼看待世豪呢?
以前,他是孩子氣的鄰家小弟弟;今天,他日趨成熟,言談舉止早已不輸那位「成熟穩重「的吳永新,而他更懂得在她痛苦流淚時,以強壯的臂膀護衛她,讓她歇息在他溫暖的懷抱裡……
她最近老是喜歡抱枕頭睡覺,難道就是忘不了他的溫柔?
犯花癡了呀?她很用力地揉臉,仍驅走不掉全身的奇異燥熱。
「你在做什麼?」簡世豪收好便當,不解地看她,「再揉下去,魚尾紋、抬頭紋、皺眉紋全出來了。」
「反正我大你三個月,我一定比你早出現皺紋。」
「老婆婆,我送你護膚保養品,讓你青春永駐。」
「我不要,老妖怪就是老妖怪。」她扔了向日葵,賭氣地轉過身,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
簡世豪也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生氣,側過身子,瞧了她圓圓的臉蛋,她卻又用雙掌遮起,不讓他看。
他笑了,「你知道在你失戀的這段期間,誰最可憐?」
她的聲音悶在掌心裡,「是你自己要接我下班的,別在那邊自憐自艾。」
「我又沒說是我,想知道答案?」
「唔?」
「豬八戒。」
「啊?!」她叉開指縫,露出兩隻圓圓的大眼看他。
「人家豬八戒陪唐三藏去西天取經,雖然好吃懶做,可是也很辛苦,他又沒惹你,天天就被你罵到淒慘落魄。」
「這隻豬八戒又不是那隻豬八戒,那隻豬八戒就像這隻豬八戒一樣,豬頭豬腦,沙豬大男人……哎,豬八戒本來就是豬……」她舌頭轉不過來,笑得猛捶他的肩頭,「你喔,逗我開心?過來,別跑,讓我打兩下……」
他早就站起來,故意跨出一大步讓她追,她也笑著站起,忘記腳上只穿著絲襪,一踏到猶有太陽餘熱的地面,不禁蹦了兩下。
「怎麼了?」他趕忙扶住她。
「呼,腳好燙!」她跳了一步,踩上他的皮鞋,抓住他的襯衫,笑呵呵地說:「快,借我站站。」
「哎……「簡世豪立刻屏住氣息,不只是她突如其來的重量,也是她撲過來所揚起的氣味。
芳香、柔軟,她的身體與他的身體在瞬間緊密相貼,她毛茸茸的頭髮搔癢著他的臉,也直接搔動他早已敞開的心。
這種接觸太親密了,他無法控制男性的慾望,不自覺地摟住她的腰,將她的身子更加貼近自己。
「咦?」杜美滿毫無心機地跳上他的腳,就在那一剎那,她感覺下面碰到一團硬硬的東西,她立刻明白那是什麼。
她全身頓時燒成一團大火球,稍微扭動身子想掙開,卻發現他抱緊了她。
她慌慌張張地抬起頭,不知是否錯覺,她看到一對很不一樣的眼眸。
「啊!」她極力保持清醒,以最大的力氣推開他,趕忙跳了下來,「我的鞋子……哎,在這裡,不好意思,踩痛你的腳了。」
套好鞋子,她很安分地坐到石椅的最左邊,拿起可樂猛吸。
他站在石椅的右邊兩步,有些窘迫,也有些悵然,她逃得那麼快,那麼害怕,是自己的生理反應嚇著她了嗎?
一對中年夫妻在河堤上散步,看到地上擺著蠟燭,那位太太興奮地說:「你看,他們年輕人好浪漫,在這裡點蠟燭過情人節呢。」
「今天是情人節嗎?我怎麼不知道?」那位先生面不改色。
「你什麼都嘛不知道,我的生日、結婚紀念日都不知道,一朵花也沒有。」
「陽台多的是牽牛花,自己去剪。」
「不然你去買這種漂亮的蠟燭,我明天弄個燭光晚餐。」
「又不是颱風停電,幹嘛摸黑吃飯?而且夏天開冷氣,門窗都關起來,在房裡點蠟燭,小心一氧化碳中毒。」
「就知道你最沒情調了。」
「好吧,你那些手帕交的老公都很有情調,泡咖啡廳,跳迪斯可,一天一束花,現在過了二十年,你看有誰天天回家吃晚餐,陪老婆散步,還會幫老婆打蚊子?」先生順手拍了老婆頭上一隻倒楣蚊。
「唉,吵的吵,離的離……」太太挽住老公的手,「嘻,還是你比較實在。」
先生抬頭挺胸,理直氣壯開步走,帶著老婆繼續散步。
這對夫妻的出現,沖淡了方才尷尬的氣氛,簡世豪望著他們的背影,臉上有了一抹會心的微笑。
天長地久不在燭光晚餐裡,也不在浪漫花束中,只要有心攜手度過每一天的生活,兩人就可以地老天荒下去。
他和滿滿,一起走過七年的日子,即使中間各自談戀愛,但他的生活中一直有她,她的生活中也有他,他們的生命早已嵌合。
他蹲下身子,一一將蠟燭吹熄。
杜美滿將可樂吸得嚕嚕響,也是在看那對夫妻,「酷!這位伯伯的調調真像我姊夫……喂,你幹嘛?」
「滿滿,我很喜歡一個女孩子。」他抬起頭看她。
「啊?!」杜美滿差點噎到,心臟敲著不成節拍的亂鼓,腦袋像是充血般地昏沉,一口氣吸進去,吐不出來,眼睛也被蠟燭的光芒炫得花花白白。
來了!來了!不!不會的!不可能是她;可是,他最近溫柔體貼得不像話,萬一、萬一,嗚……真是她呢?她要怎麼辦啊?
「你說……你說,念研究所不談戀愛的……」她採取了「保護」自己的措施,結結巴巴地說著。
這塊防衛盾牌還真硬,反彈得簡世豪勇氣全消。
他早就沒有了年少時的勇猛衝勁,愈是想把握真正的天長地久,他愈是膽戰心驚,深怕一個刺激,讓她驚嚇過度,連哥兒們都做不成。
他承受不起同時失去友情和愛情。
地上排成心型的蠟燭還在跳動火焰,他決定讓它們繼續燒下去。
「限制我交女朋友?」他坐回她身邊,笑笑地說。
「你自己說的啊,而且你功課那麼重,有時間約會嗎?」
「大概沒有,馬上開學了,除了要上課,還要寫論文,跟教授做報告,的確沒有時間談戀愛。」
「那個女孩知道你的心意嗎?」
「不知道。」
這個女孩似乎不是她。杜美滿腳底空蕩蕩的,好像踩空三個階梯。
「呃……是學妹?我認識她嗎?」
「不認識。」
這下子杜美滿不只踩空樓梯,而且還從二樓摔下來,跌得她眼冒金星。
「這樣欸…」她聽到自己飄忽的聲音,「那你打算怎麼辦?」
「滿滿,我聽你的話,我今年不談戀愛。」
「不行啦,人家女孩子不知道你的心意,萬一跑掉了怎麼辦?」
「如果她也喜歡我,她會等我。」
「你少臭美,女人青春有限,怎麼知道她會癡癡的等你?」
「唉,如果緣盡情了,我也只能徒呼負負。」
「真噁心,你以為在演愛情文藝悲喜劇啊?」她笑著推推他,又恢復了兩人之間的熟稔感覺,「你千萬不要再像以前,傷心得失魂落魄了。」
「唉,屆時我只能尋求滿滿夫人的心理輔導了。」
「不如你現在就去找她表達心意,說不定人家也等著你呢。」
「不,我怕嚇著她了,她一直當我是同學,恐怕需要時間調適。」
「同學?!」她驚叫出聲,就算見到酷斯拉也沒這麼震駭,她立即發現自己反應過度,趕快笑笑地說:「喔!是研究所的同學?」
簡世豪笑而不答,只是仰望天空冥思,好像已經陷入他的愛情幻夢裡。
杜美滿則是低下頭,看那熊熊燃燒的心,心頭又癢、又澀、又酸。
也不是沒看過他談戀愛,為什麼她這次的心情如此詭異?明明不在自家的麵店裡,怎麼還會聞到醋瓶子和泡菜的味道?
那麼,叫他不要去愛那位「同學」,來愛自己,行嗎?
老天哪!她是異形入侵了?怎麼會有這種怪異的想法?她和他只是哥兒們,他還小她三個月啊!
她嚇得立刻按住圓臉,使勁搖頭,試圖把腦海裡的異形趕走。
「滿滿,你好像在起乩?」他按上她毛茸茸的頭髮,定住這個搖頭娃娃。
「你才在夢遊,突然不說話,神秘兮兮的。」
「你最近有相親嗎?」
「問這幹嘛?」他的問題真突兀,她抓起冷落許久的向日葵把玩,「我還有失戀後遺症,沒心情相啦!而且工作快三年了,同事身邊能介紹的親朋好友都介紹光了,同學的男同事也資源耗盡,沒有對象了。」
「不錯……」
「你欠揍哦?」她笑著拿向日葵打他的背,「我都二十五歲,四捨五入二十六歲,快嫁不出去了,你還說不錯?」
「急什麼?我是說,你可以多留幾年在家裡陪爸爸媽媽,這樣不錯。」
「是呀,我也想多讓他們疼幾年,不想長大。」
「你本來就是小孩,專門讓人家疼的。」他故意比個小孩子的身高高度。
「喂!」她氣呼呼地喊一聲,隨即又頹廢地低下頭看向日葵,「我的意思是說長大了煩惱很多,要談感情啦、要忙工作啦,小孩不煩的事,大人都要煩。」
「你煩感情的事?我能幫忙嗎?」
「多事!」她扭過身子不理他,死命盯住向日葵。
奇怪,她心緒就是莫名其妙地彆扭、混亂。
唉!他喜歡其他女孩子關她什麼事?她嫁不出去也不必他關心,他走他的陽關道,她走她的獨木橋,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可是、可是那個女孩子是誰?她努力回想他幾位曾到店裡吃麵的研究所女同學,是高挑辣妹?還是大恐龍?抑或長得像貞子的長髮女生?
夏夜涼風拂來,她忽然清醒了,她煩什麼嘛!他們只是哥兒們呀!
「你要幸福喔!」她俐落地轉回身,圓臉有了笑容,舉起右掌。
「我們都要幸福。」他往她手掌用力一拍,隨即緊緊握祝
觸電了!杜美滿圓圓的臉蛋驀地脹紅,背脊發熱,全身血液急速竄流,一雙眼睛不敢往他瞧,只好看地上排成心型的蠟燭。
一秒鐘後,她「從容不迫」地鬆開手,若無其事地站起來伸懶腰。
「哎,好累,該回家嘍,地上收一收。」
「好的。」簡世豪乖乖聽命,蹲在地上撿蠟燭。
火焰熄滅,一顆完整的心出現了缺口,涼風在河堤上吹呀吹。
戀人的心火是燒不盡的,只需時間到了,春風吹又生。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3:01:54
第八章
日子平靜得不可思議,沒有人去碰觸最敏感的引線。
簡世豪很忙,但功課再重,他還是每天到福氣麵店報到,吃碗牛肉麵或杜媽媽的私房特餐,再和杜美滿聊個幾句,報告彼此的生活動態。
元宵節,燈會場地萬頭鑽動,璀璨亮麗,各式花燈爭相競艷。
杜福氣擠在人群裡,拉著老婆的手,興奮得像個小孩子,「美麗啊,燈會辦這麼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來,哇!你看那隻大水牛,頭還會動!」
曾美麗笑說:「辛苦這麼幾年,也該好好休息,多出來逛逛了。」
自從三年前還清所有的欠債後,夫妻倆就不再那麼拚命做生意,但老客戶捧場,新客人前撲後繼,還真難得清閒呢。
杜美滿走在她身邊,搖著她的手臂說:「媽,我跟姊姊要請你們去日本洗溫泉,你們就把鐵門拉下一個禮拜,好好去玩嘛!」
「等世豪寫完論文再說吧,他在這邊吃習慣了,我和你爸爸出去,叫他去哪裡吃飯?」曾美麗不放心地往後瞧,「世豪,人很多,別走丟了。」
「杜媽媽,我不會跟丟的。」簡世豪馬上說。
杜美滿小聲地說:「媽呀,人家又不是小孩,自己會去找飯吃啦。」
今天爸媽真是多事,本來說好他們三個人出來看燈會,世豪忙著寫論文,他們卻拉他出來,叫他放鬆一下身心。
看他老神在在,聽說論文進度順利,今年畢業沒問題。
「哎喲!美麗,我晚上那碗湯……」杜福氣怪叫一聲,急得跳腳。
「要上廁所?」曾美麗會意,踮高腳尖找尋。
「杜伯伯,那邊有流動廁所。」還是簡世豪長得高,視力好,一眼就看到。
「緊走啊!凍抹條了。」杜福氣抓了曾美麗就跑,兩夫妻偷偷擠了眼。
「爸,我在這裡等你們。」杜美滿忙叫著。
「你們少年人先逛,爸媽再去找你們。」兩個老人家神速地鑽入人叢裡。
兩個少年家站在原地發呆,東瞧瞧,西看看,人潮在他們身邊來來去去,過了十分鐘,再過去流動廁所找人,老人家早已不知去向。
「爸媽哪裡去了?」杜美滿很心急,「世豪,要不要去廣播?」
「他們沒手機嗎?」
「叫他們辦,他們偏不辦,說天天在家裡不需要。哎呀,會不會迷路了?」
「滿滿,別急。」簡世豪按住她的肩頭,「沒有人會在大馬路上迷路,這裡人這麼多,一定是擠散了,說不定他們正在哪裡看花燈,早就忘了我們在等他們。」
照爸爸的個性來看,這種情況極有可能發生,她稍微抑下慌亂的心情,「可是媽媽會擔心找不到我……」
他笑說:「滿滿也是大人了,還會像找不到媽媽的小孩哇哇大哭嗎?放心,杜媽媽知道我會照顧你,她不會擔心。」
「喔,對自己這麼有信心?」聽到他慣有的幽默語氣,她的心情好多了。
「帶小女生出來,就要裝模作樣充大人,不然你就不敢讓我帶路了。」
「誰要你帶路啊?」她輕笑捶他一拳,「我自己會走。」
「別走那麼快。」他把她拎回來,「走,我們一邊看花燈,一邊找你爸媽,再找不到,他們總會回家吧,真的不要擔心。」
他的話一再讓她放心,她跟在他身後,忽然覺得他好高、好壯,像是一座為她擋住風雨的大山。
想哭的時候,身邊有他,想笑的時候,身邊也有他;每天下班在店裡幫忙的時候,她就盼著他的身影。
他仍然會帶辣妹、恐龍、貞子來店裡吃麵,她們仰慕地聽他說話,正經八百地談論功課,吃完各自鳥獸散,從來不見他的目光特別放在誰的身上。
他的目光只跟著她走,她在店裡忙進忙出,每次經過他身邊看他一眼,總是與他的目光不期而遇。
她不是笨蛋,他的一舉一動透露出明顯的訊息:那位他喜歡的神秘「同學」,正是她在下本人自己。
嗚嗚!怎麼辦?自從接觸過他的男人特徵後,她不能否認,好哥兒們的中性情誼似乎已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正在發酵的情愫。
可是、可是……他小她三個月啊!
「滿滿,你要跟著我。」簡世豪回頭,「腳步怎麼變慢了?」
「啊,這個八仙過海飛來飛去的很好玩」杜美滿趕快指向一座大型電動花燈,八尊仙人模型正在天空布幕背景「飛翔」,其實是電力讓他們旋轉。
「他們這樣轉來轉去,頭不暈嗎?我看得都暈了。」他笑著搖頭。
「走,去看前面的,那邊好像是唐三藏他們幾個,哎喲……」
人潮擠來擠去,大家只顧著抬頭看造型千變萬化的花燈,全然不注意碰撞到其他人,一個肩上坐著小孩的爸爸擠呀推呀,毫無知覺地插入他們中間。
「世豪!」杜美滿慌張地喊他,伸長手想要抓住他的外套,旁邊又擠進來小孩的媽媽、阿公、阿媽,拉開她和他的距離。
「滿滿,抓住我」簡世豪擠了過來,立刻尋到她的手,緊緊握祝
「好險,差點走丟了!」她也不自覺地握住他的手掌。
「人真多。哈哈!你看那隻豬八戒好可愛,怎麼像卡通的豬小弟?」
「是呀!」她想舉起右手比劃,卻發現被他攥緊在手心裡。
她試圖輕輕掙了掙,文風不動,她再用力掙著,卻發現他以更大的力道阻止她的掙脫,握得更緊。
「喂,你……」掌心相貼,好熱喔。
「不把你抓牢一點,待會兒可能有廣播,要我去認領一個走失的二十六歲女童,名字叫做滿滿妹妹。」
「你就愛笑我,放開啦!」
「別急,我放開你又要走丟,人少一點再說。」
結果,他始終握住她的手,人潮擁擠時緊緊握住,人少時也不願放手,就這樣,他們手拉手繞了燈會整整一大圈,為時一個半鐘頭。
直到回家了,她的手還是又紅、又麻、又熱。
被一隻螃蟹的鉗子抓住那麼久,她的右手沒廢掉,算是萬幸。
不過,這只蟹鉗還真溫暖,好像武俠小說所描述的傳輸內力,將他的體熱傳了過來,在這個猶有寒意的元宵節裡,薰得她全身暖烘烘的,也薰得她兩頰緋紅,久久不褪。
她用力揉揉臉,想要驅散燥熱,一聞到手心上他的氣味,又慌忙甩了甩。
簡世豪望著她的動作,笑說:「練練甩手也不錯,有益血液循環」
「都是你啦,下次你乾脆去買拉小孩的繩子,一端拴住你,一端拴住我。」
「good idea。」
她自己出了什麼鬼主意!幹嘛沒事拴住兩個人?杜美滿鼓起腮幫子,瞧著鐵門,伸向大衣口袋,「看樣子,那兩個老頑童還在外面遊蕩……糟糕!」
「沒帶鑰匙?」簡世豪正在牽機車,立刻問著。
她又摸摸牛仔褲的口袋,哭喪著臉說:「我回來換衣服,也沒帶包包,嗚!被鎖在外面了。」
他放好機車,「那只好等你爸媽回來了,我陪你。」
「你回家啦,我在這邊等。」她咚地坐了下來,踢開腳上的球鞋。
騎樓下釘著兩張長型野餐椅,可以讓等候吃麵或外帶的人稍坐。
他也跟著坐在旁邊,很堅持地說:「時間晚了,騎樓沒開燈,黑漆漆的,我陪你等到他們回來。」
「你真煩咧,我想打瞌睡,不想和你說話,你會無聊的。」
「你睡你的,我也很忙,我要想下禮拜presentation的大綱。」
「好吧,你想你的。呵……」杜美滿打個大呵欠,被他拉了一個晚上的手,心情怎能下緊繃呢?好不容易鬆脫「魔掌」,當然整個人累垮了。
「工作很累?」
「嗯……今天中午趕一件公文,沒有休息,趕了老半天,下午處長卻跑出去摸魚,趕出來也沒人看……唉…真是做白工……」她邊說邊打呵欠,兩腳踢呀踢,在他面前,她從來就沒有形象可言。
「好了,話都講不清楚了。」他揉揉她毛茸茸的頭髮,「瞇起眼睛休息,靠在我肩膀上。」
「才不靠……」她低下了頭,含糊地說:「別吵我……」
她輕輕點著頭,一下,兩下,身體往前晃了晃,再左右搖搖擺擺,也不知道是閉目休息還是打瞌睡。
突然一個大擺動,眼看她整侗人就要跌了出去,他趕緊將她撈了回來,左手一攬,讓她靠上自己的胸膛。
「滿滿?滿滿?」他輕聲喚她。
「呼……嚕……」回答他的是輕微的鼾聲。
女孩子會打鼾?他不可思議地望定她圓圓的臉蛋。
注視良久,他始終掛著溫柔的笑意。
今晚就像作夢一樣,她願意讓他牽手,是不是已經明白他的心意呢?
他情個自禁地俯下臉,將埋藏多時的柔情化成她頰邊的一朵親吻。
門口停了一部計程車,下來的正是杜福氣和曾美麗兩夫妻,人手一支棉花糖,笑咪咪地舔著。
「咦?世豪,滿滿睡著了,怎麼不進去?」曾美麗問說。
簡世豪摟住杜美滿肩膀的手臂早就放了下來,縮小腹,收下顎,目光直視正前方、非常「正襟危坐」地說:「滿滿忘了帶鑰匙。」
杜福氣將棉花糖遞給老婆,拿小鑰匙開鐵門,叫道:「哎呀,早知道就一起回來,我們跟在你們後面……」
曾美麗忙笑說:「人太多了,遠遠的好像看到你們,一下子又不見了。」
杜福氣拉開鐵門,接回棉花糖,一邊舔,一邊猛點頭。
「那麼,杜伯伯,杜媽媽,我回去了。」簡世豪轉過頭,輕聲喚著身邊的睡寶寶,「滿滿,滿滿,起床了。」
她的臉蛋蹭在他胸前,小嘴睡得微微張開,動也不動。
曾美麗笑說:「滿滿這孩子,睡著了天塌下來也不知道,不到時間不會起床。」她微蹲下身,搖搖女兒的身子,「滿滿,要上班了。」
「媽……人家愛困……」杜美滿總算有了反應,撒嬌似地含糊說著。
「七點半嘍,再不起床就遲到了。」
「哇!七點半?!」她跳了起來,慌慌張張轉了一圈,似乎有些困惑。
「滿滿,把鞋子穿好,上樓去睡。」簡世豪拉拉她的大衣下擺。
她稍微清醒了,還是有些迷糊,噘起了嘴,「媽呀,你騙我,人家要睡…」
「你再睡,世豪就回不了家了,把人家當枕頭靠!」
「我哪有!」杜美滿真的清醒了,記得她剛剛好像才從一個暖和的懷抱醒來,好舒服喔,咦?是世豪?
她趿著球鞋,像在侏羅紀公園裡逃恐龍,頭也不同地往屋裡頭沖。
「滿滿!」簡世豪喊他一聲。
「什麼事啦?!」
「拜拜。」
「喔,拜拜。」她轉過身,也跟他道別。
他走到人行道牽機車,她則站在鐵門邊看他,四目再度相對,他給她一個微笑。
她嚇得縮回鐵門裡,心臟亂跳,又用手指頂開鐵門的信箱孔,偷看他發動機車離去。
「滿滿有喝酒嗎,怎麼臉紅紅的?」杜福氣趕她到旁邊去,準備鎖門。
「爸呀,你才臉紅紅的,討厭!都是被你遺傳的啦。」杜美滿蹬蹬地跑上樓梯。
「臉紅紅的才可愛呀!」杜福氣不解地端著自己的大圓臉,向掛在牆上的鏡子端詳老半天,「美麗啊,我帥不帥?」
「老三八!」曾美麗坐在椅上,舔著最後幾絲棉花糖,笑得眼瞇瞇的。
這個元宵節玩得真開心啊!
※ ※ ※
青青校樹,萋萋庭草,六月鳳凰花開的畢業時節到了。
杜美滿和同事在餐廳吃午飯,電視正在報導某大學的畢業典禮,請了總統致詞之類的無聊新聞。
她有些食不知味,擔心著世豪,別人都畢業了,他下星期才要論文口試。
他的論文沒有他預期的順利。原先已完成初稿,誰知教授住南部的父親突然病危,教授南北奔波照料,無暇指導他的論文,後來老人不幸往生,身為長子的教授忙著辦後事,好不容易折騰兩個月,總算看完他的論文。
更不順利的是,論文裡有一項數據資料錯誤,他又要花時間改寫。
最近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論文的事她無法幫忙,只能為他多切幾塊滷味。
「啊!好有趣,又是八卦。」她身邊的同事瞧著電視新聞,看得津津有味。
「什麼事?」
電視畫面出現一張傳真函的特寫,「王翠華」的簽名一閃而過,杜美滿心臟咚地一跳,怎麼跟世豪的媽媽同名同姓?
畫面在某大學校園裡轉來轉去,記者旁白說:「據該校理學院教授透露,目前屆臨理學院院長改選時機,該名簡姓系主任亦是候選人之一,因此可能有人惡意中傷,校方已針對此事展開調查。該名系主任的妻子是國內知名音樂家,樂界人士表示,簡姓夫妻相當恩愛,時常共同出席音樂會,絕不可能發生婚變……」
同事補充說明:「你前面沒聽到吧,那個系主任以升任助理教授為條件,要求跟系上女講師上床,女講師的老公氣得到處告狀,系主任的老婆跳出來,說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她信任丈夫之類的事情。哎!我看哪,她是幫偷吃腥的老公收拾爛攤子。」
杜美滿再也吃不下飯,回到辦公室,開始打電話。
世豪的手機轉到語音信箱;打去學校,研究室的同學說他今天沒來;再打到家裡,也無人接聽。
她好著急,世豪為論文口試忙得焦頭爛額,發生這種事,他還能平心靜氣唸書嗎?她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個無聊八卦,他笑笑地看過就算了……
她一直找不到他,偏偏下午被抓去出公差,回到家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她特地先繞到學校的研究室找他,仍然找不到人。
「媽,世豪沒來嗎?」一回家,她就急著問。
「他沒來。滿滿,你看到新聞了?報紙電視都有,是他爸爸嗎?」
「講得這麼明顯,學校和系館都照出來了。」
「好像是真的。」曾美麗也是面有憂色,「大人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處理,世豪應該沒事吧?」
「可是,他對他爸爸媽媽的事情很在意,多多少少會影響他的心情,他還要準備論文口試,哎哎……我到處找不到他,也不知他怎麼了?!」杜美滿愈說愈急,眼眶不知不覺紅了,所有的焦慮和不安化作了行動。
「媽,我去他家找他!」
※ ※ ※
簡世豪坐在鋼琴前,拿著絨布輕輕擦拭沾滿灰塵的琴蓋。
他最近忙,好一陣子沒碰觸這個熟悉的玩伴;媽媽是個大忙人,很久沒看到她怡然自得地彈琴;爸爸也很忙,他早就收起那把名貴的小提琴,不再和鋼琴合奏出動人的樂章。
在這個空間裡,曾經迴響過許多笑語和樂曲,那時的媽媽那麼漂亮,爸爸那麼帥氣,他則是一個打啾啾的小紳士,以童稚的嗓音唱出「甜蜜的家庭」。
他掀開琴蓋,手指敲下,彈出那首一家人最拿手的表演曲。
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姊妹兄弟很和氣,父母都慈祥。雖然沒有好花園,春蘭秋桂常飄香,雖然沒行大廳堂,冬天溫暖夏天涼。可愛的家庭啊…我不能離開你,你的恩惠比天長。
可愛的家庭啊…他不願離開,可是爸爸要離開,媽媽要離開,二人唱和的熱鬧變成一人獨奏的淒涼,偌大的廳堂也變得四季清冷。
他一遍又一遍地彈著,淚水不斷滑落臉頰,滴落手背,滴落琴鍵,手指被琴鍵上的水漬濡濕,滑了開去,再也不成曲調。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3:02:09
有人在按門鈴,他不想應門,只是呆呆坐著。
門鈴響了又響,不死心地一按再按,難道又是那些狗屁扒糞的記者嗎?
「做什麼?」他拿起聽筒,大聲吼道。
「世豪!」
「滿滿?!「他立刻按下大門開關,衝了出去。
跑過小院子,見到熟悉的圓圓臉蛋,他唯一的念頭就是不願再失去她。
他沒有停住腳步,直接抱住了她,將她緊緊地按入他的胸懷裡。
「世豪?!」杜美滿嚇了一跳。
「我爸媽要離婚了。」他的聲音悶在她的頭髮裡。
「他們要離婚?」她感覺他一起一伏不平穩的呼吸,抬起頭來看他。
她的心瞬間被擰痛了,一個大男孩,竟然哭得滿臉淚痕?!
她急著伸手幫他抹淚,她好慌,就算他失戀的時候,也不曾流淚,怎麼現在哭成這樣?
「世豪,不要難過,我在這裡……」
感覺她溫軟的撫觸,他輕歎一聲,握住她忙碌的手,嘴角輕輕牽起笑容。
「滿滿,我沒事,你別哭。」
「我沒哭。」她慌忙抽手,轉過身子,用手背抹了抹臉,覺得臉上濕濕熱熱的,也不知是他的淚,還是自己憂心過度的淚。
「滿滿,帶什麼東西給我吃?」他扯了她手上的塑膠袋。
「喔!」她將袋子遞了過去,「我不知道你吃飯了沒,切兩盒滷味,還有一碗牛肉湯,拿去。」
「你吃了嗎?」
「我?」她按一下肚子,很不爭氣地「咕」了一聲,踢踢腳,低頭說:「我回家再吃,你用微波爐熱熱,我……嗯,只是來看看你……」
「滿滿,我爸媽不在,陪我坐一下,好嗎?」
她一萬個願意陪他,只要能撫去他的難過,她願意一直陪他坐下去。
走進這間獨門獨院的豪華別墅,依然之昔日熟悉的擺飾,杜美滿構記得上次和同學來玩,還是大二上學期的事情,一晃好幾年過去了,沙發陳舊些了,窗廉灰敗些了,連漂亮的美術吊燈也似乎黯淡多了。
沒有用心經營的家,蕭索,荒涼,失去了人味。
簡世豪忙了好一會兒,終於在客廳的玻璃茶几放下微波加熱好的滷味,半條吐司,一個鮪魚罐頭,一個花瓜罐頭,一盒餅乾,兩雙筷子,兩罐插了吸管的果汁,還有分成兩碗的熱牛肉湯。
「你很會招待客人喔。」杜美滿笑著先喝了一口果汁。
「我本來還想煮白飯,太費時了。」簡世豪洗過了臉,神情顯得清爽,他面帶微笑,也坐下來吃起滷味。
「你晚上打算吃白飯配花瓜?」
「不想出門,隨便弄弄,還好你來了,我中午只吃一碗泡麵。」
「我一直找你,你手機都關了。」她不禁又心疼又埋怨。
「親戚朋友同學記者無聊人士拚命打電話來問,說是關心,其實是想探消息,說沒兩句,就問我相不相信這件事?爸爸是不是有外遇?煩死了!」
「別理他們。」
「後來我關機,連語音信箱都不想聽,家裡電話插頭也拔掉了,對不起,我應該先跟你講一聲,害你擔心。」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她拿了吐司夾滷牛肉片,轉頭看他,「有事情千萬不要悶在心裡,別忘了我這個滿滿夫人喔。」
「不會忘記你的。」他揉揉她毛茸茸的頭髮,笑得很溫柔,「看到你來,什麼煩惱都忘了。」
「你當我是開心果啊?」
「至少你不挖我八卦,不會搞得我神經錯亂。」
「我如果挖你八卦,我跟那些人有什麼兩樣!」她咬著吐司抗議。
「你是不一樣,你是真心關心我。」他深深地看她。
「吃東西啦,看我做什麼?」她趕忙去夾一口花瓜。
他端起牛肉湯,靠在沙發上慢慢吃著,一邊說:「其實,也沒什麼八卦,昨天晚上,就在這個客廳,我爸媽吵得很厲害,我媽說,這是最後一次盡夫妻情份了,她會幫我爸度過這次危機,等過幾天,他們就要辦離婚。
「我爸告訴我,整個事件就是中傷抹黑,他本來就不想選什麼院長,是別人拚命拱他上去,另一派人就要扯他下來;不過,他也告訴我,他這輩子的最愛,是那位姓石的女講師。滿滿,你見過她的,以前我們在音樂會遇過。」
「喔,是她?」
「他們師生戀很久了,兩個也想分開,所以女生很快挑個男人嫁了,誰知道嫁得不好,我爸那個人,唉,浪漫過頭了,以為他是中古時代的英雄騎士,私下找那個男的出來'協談'、'曉以大義',教那個男的不懷疑他們也難……正好兩件事糾纏在一起,就變得很八卦了。」
「可是……整件事對你媽媽傷害很大。」
「我媽不愛我爸。」他看見預期中的驚訝眼光,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昨晚,我媽也告訴我,當年她和論及婚嫁的男朋友吵架,一氣之下,就答應我爸的求婚,剛結婚那幾年,她也覺得很幸福,可是經過生活的摩擦,一切慢慢變質了,她發現爸爸只是把她當作一個夢幻偶像,希望她為他彈鋼琴、陪他聽音樂解悶。唉,我媽說:她在外面教一天的琴,已經不想再彈了,但是爸爸不瞭解。就這樣,媽媽對爸爸的感情更淡了。」
「也許,他們離婚是好的。」
「他們早該離了,為了面子硬撐那麼多年,我夾在他們中間也痛苦……唉,一個家分裂成三處,想到就很感傷。」
「世豪?」杜美滿緊張地按住他的膝頭。
「我沒事,我爸媽難得當我是大人,跟我像朋友一樣聊內心的話。」他用力抹抹臉,笑說:「我純粹是發洩情緒,把這幾年的鬱卒哭一哭,你不會笑我男生哭得這麼難看吧?」
「想哭就哭,不要逞強。」他剛才把「甜蜜的家庭」彈得那麼感傷,害她在外面聽得也哭了。
「我哭,你會安慰我嗎?」
「我會讓你哭個夠,再幫你擦鼻涕,哄你乖乖去睡,明天起床,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了。」
他笑得更加開朗,「可惜,剛剛忘記給你表現的機會。」
見他恢復爽朗的神情,她也放心了,她知道,他已是個懂得處理情緒的成熟男人,再也不會輕易被不如意的事情擊倒。
可是她還是擔心著一件事。「那你的論文口試?」
「我這幾天還有空複習,你別擔心,教授說我重寫得更好,理論完整,沒有瑕疵,他還打算幫我申請優等論文獎。」
「有前途喔!」她很開心地拍拍他的肩,「之前interview結果怎樣?」
「過兩天會知道結果。哎,想不到我也準備當上班族了,不過等口試完,第一件事要先去市區找房子。」
「不住在家裡?」
「以後我爸媽都不住了。」簡世豪環視偌大的客廳,表情變得有些感慨,「爸爸本來就想離開X大,下學期打算去南部一間新的科技大學,如果石小姐離婚順利的話,我爸會帶她去;我媽媽要去美國,她以前的男朋友一直未婚,對我媽很癡心,也許我媽就住下來了……到了五十幾歲,我爸爸媽媽才找到真正最愛的人,結局還算好吧。」
「總比勉強在一起好。」杜美滿也跟著感歎,「那這間房子怎麼辦?」
「我爸媽說房子登記在我的名下,要我自己處理,他們不缺錢。」
「哎,你真是大人了,可以自己處理房子這麼大的財產,要賣掉?」
「還不一定,可能租給人家做幼稚園。」
「鋼琴呢?」她走到鋼琴前面坐下來,咚咚敲了幾個音。
「給我媽的學生吧,這麼大的演奏型鋼琴,太佔空間了。」
「喂,我還等著你教我彈鋼琴呢,說了這麼多年,你都賴帳!」
「你呀!」他笑著坐在她身邊,一張琴椅頓時顯得侷促,「以後我去買架直立式鋼琴,天天拿鞭子在後面催你練琴。」
「誰跟你天天練琴了?」她低下頭,圓圓臉蛋莫名其妙紅了起來,開始用一指神功敲她的成名曲「小蜜蜂」。
好熱!他幹嘛坐得這麼近?咦?跟她四手聯彈嗎?不!她用右手,他用雙手伴奏,這叫三手聯彈?呵,有三隻手彈鋼琴的嗎?
稀奇的是,她每彈一個單音,他都可以找到最適合的伴奏合弦,將她生澀的琴音修飾得圓滑好聽,甚至在她彈錯音時,還可以巧妙地掩飾過去。
「世豪,真是太神奇了,跟你一起彈小蜜蜂,好像彈成世界名曲了。」
她興奮地轉頭看他,卻發現他異常沉靜地注視她。
兩人的目光相距不到三十公分,她可以數清楚他一根根濃密的眉毛,感覺到他呼吸的頻率,也能聞到熟悉的男性氣味。
太近了吧?自從元宵節過後,她和他不再有近距離接觸,兩人好不容易相安無事幾個月,她、她、她今天只是來安慰他,不是為他製造機會啊!
可是──她之所以這麼擔心他,又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嗚,她弄不懂自己了,只知道再待下去,兩人的火山隨時會爆發,她要在被燒死之前趕快逃難。
「呃……世豪,我要回家……」
「我唱一首歌給你聽。」
「啊?」人家要獻唱,她總得捧個場吧?
她站起身倚在鋼琴邊,他拿起放在鋼琴上的琴譜,順手就翻開他要的那頁,看來是他常常彈奏的曲子。
樂譜的標題是「PerhapsLove「。他彈過前奏,歌聲也隨音符唱出──
「Perhapesloveislikearestingplace或許愛就像一個休息的地方
Ashelterfromthestorm像暴風雨裡的避難聽
Itexistsgotiveyoucomfort它讓你舒適
Itistheretokeepyouwarm使你感覺溫暖
Andinthosetimesoftrouble在苦惱愁煩
Whenyouaremostalone而且最孤單無依的時候
Thememoryoflovewillbringyouhome愛的記憶將使你心情平靜
Perhapsloveislikeawindow或許愛就像一扇窗
Perhapsanopendoor或是一扇敞開的門
Itinvitesyoutocomecloser你會想要靠近些
Itwantstoshowyoumore也會瞭解得更多
Andevenifyouloseyourself即使你迷失了自己
Anddon'tknowwhattodo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
Thememoryoflovewillseeyouthrough愛的記憶將幫你渡過一切困難
……
IfIshouldliveforever如果我能長生不老
Andallmydreamcometrue而且所有的夢想成真
Mymemoryoflovewillbewithyou在我愛的記憶裡,必定會有你同在」
他自彈自唱,不時抬頭凝視她,她不敢看他,只管跟著歌詞幫他翻譜。
那抑揚頓挫的旋律像一陣暖風,輕柔地吹進她的耳朵深處,再緩慢推進,融入了血管,流遍了全身,如同以歌聲為她做了一場最溫柔的按摩。
杜美滿聽得癡了。
「滿滿。」簡世豪站起來,輕輕摟住她的腰。
「什麼事?」她全身一僵。
「我想吻你。」
不待她的回答,他已在她臉頰落下一個輕吻,再輕輕緩緩地游移到她的唇瓣,以柔和的節奏親吻細啄。
世豪吻了她?!世豪以男人吻女人的方式吻了她,她不知是嚇呆了還是下意識抵抗,右手亂舞,敲上了鋼琴琴鍵,發出咚咚聲響。
他拉過她的右手,直接放在他的背後,讓她呈現環抱他的親密姿勢。
「喂……」她想抗議,才一張口,他的舌順勢而入,尋著了她的。
她再也動不了了,是嚇傻了也好,是昏迷了也好,在他的勾引交纏裡,她僵直的身體漸漸不聽使喚,像是天上的綿綿雲朵,也像是地上的一攤爛泥,她軟趴趴地癱瘓在他的懷抱中,全身唯一還能動的,只有與他緊緊纏綿的唇舌。
原來……這就是愛上他的感覺。
所有心防工事瞬間崩毀,她知道:她完了。在這個時刻,她只想與他更親密接觸,什麼也不去想,一心一意感受著他的溫柔繾綣,任由他在她身上撫摸揉捏,一次又一次熱烈回應他的親吻。
「滿滿,滿滿啊!」他滿足地呼喚她,雙手在她背後摩挲,唇瓣很快地再度相疊,又是難分難捨的激情熱吻,似乎沒有歇止的時候。
「吱──啾,吱──啾……」不知從哪裡冒出了鳥叫聲。
兩人沉醉在彼此的聲息裡,絲毫沒有留意外面的聲音,過一會兒,烏叫聲又響起,杜美滿總算聽到了。
「唔……手、手機。」她費了老半天,才從他的唇瓣掙脫,「我的手機。」
「滿滿……」簡世豪還想拉住她,她溜得更快。
她跑到沙發翻大背包,拿出手機,臉紅耳赤地聽電話:「喂?」
「滿滿,我是媽媽,你在世豪那邊嗎?他還好嗎?」
「喔,我在這裡,他沒事,我……」嗚,我有事啊!
「沒事就好,叫他明天過來吃飯,媽媽幫他準備豬肚粥。」
「媽,我這就回去。」
講完電話,杜美滿火速背起背包,轉身就走。
「滿滿。」簡世豪從後面抱住了她,親吻她毛茸茸的頭髮,「我送你。」
那溫熱的氣息差點又讓她癱瘓,但殘存的理性戰勝了感性,「理性談戀愛」的主張突然像是吹脹的氣球,完完全全地佔滿了她的腦袋。
他不符合她設定的條件,他小她三個月!
「你、你、你說念研究所不談戀愛的!」她轉過身,結結巴巴地說著。
「快念完了。」他笑說。
「不、不行,你不能這樣,你會分心。」
「好吧,等我通過口試那天,我再找你。」
「不、不是這樣的,啊,我是說……今天天氣很好,不是,今天氣氛很好,可能你心情本來不好,後來變好了,你唱歌很好聽,我變得傻傻的,不小心和你那個,其實那個不代表這個,我……我不是故意的,唉唉……」
她說得語無倫次,滿臉通紅,吻得微麻的唇瓣早就不聽使喚,讓她的聲調更加黏膩含糊,好像撒嬌似地說話。
他帶著疼寵的微笑看她,就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
「滿滿,沒關係,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故意的。」
「世豪,我們只是哥兒們!」她終於講出重點。
「只是哥兒們嗎?」
他定定地看她,神情沉穩,反問的語氣不急不躁,幽黑的瞳眸看得很深,彷彿以眼睛解剖,抽絲剝繭地檢查她的心。
「嗯!」她心跳快停下,不敢再看他,主動開門走人。
跑過庭院,她知道他跟在後面,又喊了一句,「我媽叫你明天去吃飯!」
「好。」
「你不要跟過來,回去休息,好好準備功課!」
「好,拜拜。」
她沒有心情說拜拜了,飛快地跑出大門。
每回他們在一起「玩」到最後,不是他跑,就是她跑;你追,我追,追得笑語盈耳,在在都是美好的回憶,但是今天,他不追了,她跑得有點寂寞。
她放慢腳步,一回頭,他果然站在大門看她。
嗚嗚,怎麼辦?她愛他嗎?快逃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3:02:32
第九章
兩個星期後。
不過雷雨的微涼夏夜,簡世豪全副武裝,帶著道具來到福氣麵店。
今天,他一定要揪出那隻小烏龜,他準備口試期間,不見面也就算了,如今他通過口試,順利拿到碩士學位,她竟然躲起來了。
她躲了七天,上班不接他的電話,下班就拎著行李到處流浪,打著聯絡感情的旗號,遊走於姊妹、同學家裡,直到被逼供出原因,再也沒人願意收留她,她只好包袱款款,乖乖回家面對現實。
「杜伯伯!」簡世豪爽朗地打招呼,「謝謝你了。」
「哎唷,大帥哥來了。」杜福氣笑嘻嘻地說:「真是歹戲拖棚,打電話叫你趕快來。」
曾美麗也微笑指著樓上,「滿滿今天下班就回來了,她說她不在家。」
簡世豪點點頭,「杜媽媽,還是麻煩你請她下來,我怕冒冒失失跑上去,她把房門鎖起來,又不肯見我。」
「噯,你們年輕人呀……」曾美麗笑著搖頭,走到樓梯邊,朝上頭喊著:「滿滿,滿滿,有人送花來了。」
「媽,你幫我收啦!」
「店裡沒地方放,你下來拿。」
蹬蹬蹬的腳步聲跑了下來,杜美滿煞時愣在原地。
送花人就是簡世豪,他穿著一套藍色西裝,穩重而不失朝氣,白襯衫配了一條灰色花紋領帶,整個人看起來帥氣挺拔,充分流露出上班族的專業氣息。
天!她第一次看他穿西裝打領帶的模樣,竟是英俊到不像話!
「滿滿,送你。」簡世豪將一大束向日葵遞了出去。
杜美滿看著向日葵,這不是一朵,而是一大把的向日葵,一朵是一個愛慕,二十朵就是二十個愛慕,她心頭亂糟糟的,不對!不對!愛慕不是用「個」做單位,那麼是用什麼做單位呢?
唉,心好亂,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低著頭,踢踢腳上的拖鞋,低聲地說:「好噁心!」
他的笑容像陽光,笑說:「You are my sunshine。」
「噗!」她這下子噁心到不行,笑了出來,「你乾脆用唱的。」
「用唱的也可以,這邊有很多觀眾,他們會為我加油打氣。」
杜美滿瞄一眼店裡客人的好奇眼光,窘得跺腳,「喂,你別在這邊唱!」
「出去走走,好嗎?」
她搶過向日葵,蹬蹬跑上兩層階梯,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地,回頭說:「等我換衣服。」
過了二十分鐘,才換她以最簡單的牛仔褲T恤球鞋出現。
簡世豪瞧著她的圓圓臉蛋,「我還以為你從鐵窗爬出去,逃走了。」
杜美滿不甘示弱,仍是那副下了很大決心的凜然神情說:「我不會逃避,有些事必須跟你談談,我們這樣子下去是不行的。」
「很好。」
在眾人目光的「祝福」下,兩人離開麵店,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杜美滿雙手一直插在褲袋裡,插得手酸了,再橫抱胸前,慢吞吞地走著。
這麼怕他來牽手?
簡世豪笑了,「我上星期拿到學位了。」
「我說過恭喜了。」
「那不算,我話還沒說完,你就掛我電話。」
「我忙啊,這幾天立法院加開會期,我們要幫首長準備備詢的資料,一寫就是幾百頁,你以為公務員好當的啊?」
「知道你忙,所以我不敢吵你,我也忙我的事。」
「第一天上班怎樣?」她總算抬頭看他。
「很關心我哦?掌握到我的動態了。」他笑得很得意。
「誰叫你多嘴!」真要命呵,他笑得真好看,她趕緊用手掌揚揚涼風,驅趕燥熱,「你講給我媽媽聽,我媽講給我姊聽,我姊又講給我聽,我不知道也難。」
「我本來是想直接講給你聽的,滿滿,你不是常常說,有話要告訴滿滿夫人,不要悶在心裡嗎?」
「那是以前,現在你長大了、成熟了,不再需要滿滿夫人了。」
「我需要。」他很堅定地說。
「你需要的是未來的老婆,那絕對不是我。」她口氣硬硬地堵回去,心頭就是莫名其妙地煩悶。
兩人走到籃球場,或許是下午下過雨的緣故,沒有人過來打籃球,強烈的水銀燈照得地上水漬閃閃發亮。
簡世豪輕吐一口氣,作個拍籃球的動作,躍了幾步,一個標準的三步上籃,可惜沒有投中籃板的結實聲音,好像落空了什麼似的。
他望著空蕩蕩的籃球框,「還記得你在場邊幫我加油,喊得好大聲,結果隔天喉嚨痛,吃了一個禮拜的藥。」
「好久以前的事了。」
「你本來不看醫生,我帶你去看,你喉嚨痛得說不出話來,跟醫生比手劃腳,咿咿唔唔,我在旁邊'翻譯',醫生說我們兩個很有默契。」
「那是你交女朋友以前的事。」她低下頭,心頭莫名地酸澀。
「其實在那之前,我們已經很好了,你也可以感覺得出來的。」
「忘了。」
他浮起一抹微笑,「只是那時候太年輕,我不懂得自己的感情,拚命追求不切實際的水中月、鏡中花,談了一場糊塗的戀愛後,我這才知道誰是真正關心我的人,也領悟到誰才是我最愛的人。」
她喉頭哽了哽,眼睛霧霧的,抿緊曾經讓他深深吻過的唇瓣。
「滿滿,我們認識幾年了?」
「我統計不好,算不出來。」她跺了開去,伸手撫摸有些斑駁的籃球架。
「這邊坐下來吧,我們不是要'談談'嗎?」他掏出幾張面紙,擦拭籃球場邊的活動看臺,抹去了殘存的水痕。
她坐了下來,和他保持距離。
「你不脫鞋子了?」他盯著她的腳,她向來一坐下來就要踢掉鞋子。
「你管那麼多!」她噘了嘴,轉頭過去。
看樣子今天得費一番功夫了,簡世豪看她那張可以掛油瓶的嘴,笑說:「你記得美妙姐和方大哥結婚時,劉怡萍他們唱的那首比翼鳥的歌嗎?」
「你今天怎麼老是考我的記憶力?我老了,什麼都記不住了。」杜美滿惱得捧住圓圓的臉蛋,不想看他,也不想回答。
「在中國古老的神話故事裡,有一種鳥兒它名字叫比翼,若是它們想飛,就必填先找著伴侶,找著伴侶,與它比翼。」他唱了幾句,笑說:「恢復記憶了?」
「唔」她本來就沒忘記這首好聽的歌。
「沒有你,我飛不起來。」
她喉頭又梗住了,明明是肉麻得要命的話,她怎麼聽了卻想哭?
「滿滿,我們認識八年了,我們一起走過彼此的挫折、成功,失意、歡笑,在未來,我還想跟你走下去,就像比翼鳥,找到伴侶一起飛。」他又輕輕唱了起來,「而今我已經尋覓,尋覓到這樣伴侶,與我比翼,迎向陽光,迎向風雨,迎向更寬闊天地。」
他的歌聲扯動她最脆弱敏感的神經,眼前飄來一層酸酸的霧淚。
他笑意柔和地看她,「我又說又唱的,好像有點囉嗦,其實就只有三個字……」
「我不聽!」她立刻捂起耳朵。
他拉下她兩隻手,以自己的手掌緊緊包覆住,半晌沒有說話。夜色清朗,籃球場靜默無聲,晚風輕輕地吹過。
「滿滿,我愛你。」
溫柔的夜,溫柔的風,他的表白也是溫柔得醉人。
有如被敲開一個缺口的堤防,她的眼淚終於掉下來,滴在他的手背上。
「不說噁心了?」
「你……你最噁心了,我……我從小五和男生打架打輸後就沒哭了。「她用力抽開他的手,抹了抹淚,很堅定地說出:「我不會愛你!」
簡世豪沒被嚇到,他用左手撐住右臂,支著臉頰,意味深遠地看她。
「你這話有語病,不會愛我?這表示本來是愛我的,可是有某種理由,讓你不來愛我。說來聽聽,為什麼不會愛我?」
呵,他還有心情開玩笑啊?杜美滿嚷著,「我們太熟了。」
「朋友變情人,這是很平常的事,以後還會更熟。」
「熟得爛透了,沒有新鮮感。」
「糟糕,照你的說法,不就每年換一個老公,這才有新鮮感?」
「討厭,討厭!你在說什麼!」他還真沉穩,處變不驚啊,她腦海飛快思索「拒絕」他的理由,「你沒有經濟基礎。」
「咦?你忘了我還有一棟房子嗎?不過這是爸爸媽媽給的,不能算數。」他的神情倒是變得正經,「我從小到大,儲蓄十萬元,老機車一部,新工作月薪要扣稅、扣勞健保、扣福利金,所得比你還少,不過,這份工作是經過我審慎評估,請教過方大哥和指導教授所做的最佳選擇。老闆有眼光,公司成長性極佳,財務操作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我相信認真學習、努力工作的話,十年後,我將會有非常雄厚的經濟基礎,如果你嫁給別人,保證會後悔。」
「我想,英俊,成熟、穩重也是你選男朋友的條件吧?」
「你!」她真想捶他了,想到不應該再有這麼親膩的動作,只好把拳頭藏在懷裡,一張圓圓臉蛋脹得紅紅的。
「滿滿,為什麼不面對自己的感情呢?」他注視著她。
「你小我三個月!」她大聲地說。
「這就是你不願接受我的原因嗎?」他笑了,「現在到處都是姐弟戀,差個幾歲、十歲、二十歲都不成問題了,三個月有那麼嚴重嗎?」
「很嚴重。」
「我都不在意了,你為什麼這麼在意?」他的語氣很嚴肅。
「我……」面對他的問題,她只能以多年來的慣性思考回答:「我就是很在意,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當你是小我三個月的弟弟,我們不可能的。」
「我去改出生證明,比你大一天,這樣你就願意接受我了嗎?」
「你不能偽造文書啦!」
「如果,你對我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喜歡,就因為這三個月而不給自己、也給我一個機會嗎?」他的聲音變得激動。
「沒錯。」
當她斬釘截鐵地說出這兩個字時,呼吸突然停滯。
她到底在堅持什麼啊?!此刻,她好像是高高坐在法庭上的判官,冷血冷心地宣判他的死刑……不,是為自己判死刑!
她震愣住了,淚水不可抑遏地湧了上來,一顆心被扭絞得疼痛不已。
才逃開他兩個星期,她就想他想得要命。若她以三個月的距離將他排拒在外,從此不能和他嬉笑聊天,不能無所顧忌地打鬧,不能名正言順地去關心他;悲傷難過時,也沒有溫熱的胸膛可以倚靠,更不能擁有他深情的吻……
是不是很久以前,她的心就已經系向了這個陽光男孩,再也無法再放手?
他們的生命一直緊緊地結合在一起,歡喜的時候一起笑,悲傷的時候一起哭,如果失去了他,她還能若無其事地活下去嗎?
原來,他就是她的陽光、空氣、水,她不能沒有他。
她愛世豪!
「要命的三個月!」簡世豪站了起來。
她怯怯地抬頭看他,他像一尊雕像站在籃球場的水銀燈下,他太高,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兩人有著遙遠的距離,而這距離是她劃出來的。
怎麼辦?她該如何收拾殘局?
他往前跨一步。他要走了嗎?因為他們談不出結果,所以他放棄了嗎?
他還說愛她?!這麼輕易就放棄她嗎?她再也忍不住傷心,以手蒙住臉悶聲哭泣,她真的完了。
「唉!」
一聲低低的歎息從頭頂傳來,身邊又有了溫度,她被擁在熟悉的懷抱裡。
「嗚,世豪……你不是走了嗎?」
「我走去哪兒?」他揉揉她毛茸茸的頭髮,拿面紙送到她的鼻子前,「就知道你要擤鼻涕。」
「呼……呼嚕嚕……」她淚水掉得更凶了,「那你幹嘛站起來?」
「天氣熱,我脫掉西裝啊,而且我要找面紙給你,不曉得塞到哪個口袋,站起來比較好找。哎,真不習慣穿西裝。」
「嗚嗚,以後你要習慣了……」
「滿滿,你真是的。」他親吻著她的額頭,「三個月的年齡差距算是什麼理由?虧你堅持了那麼多年!」
「我……我不知道。」她抽抽噎噎地說著:「很久以前,可能是新生報到的時候,也可能是你帶班上練合唱的時候……嗚,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喜歡你了,可是、可是我很理性,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我,我不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所以……我告訴自己,我喜歡的是成熟穩重的男生,而且你小我三個月,我一定不會去喜歡你,不喜歡就不會有期待,也不會有傷害……嗚……我們才能當好哥兒們,整天跟你混在一起……嗚嗚,原來三個月就是這樣來的,我根本不知道我喜歡你,一直用三個月擋住你,還跑去跟豬八戒談戀愛,嗚哇,嗚嗚……」
「哎,原來如此。」他疼惜地摟緊她,他怕受傷,怎知她更怕呀。
「世豪,世豪,你很討厭耶,明明喜歡我,嗚,也不早說……嗚嗚……」
「我承認,以前我沒勇氣,我怕會失去你,就像你這兩個禮拜不理我一樣。」
「現在不怕了?」
「不怕了,因為這一年來,你有足夠的時間瞭解自己的感覺,而我在歷經我爸媽離婚的事後,更明白我不能沒有你……」
「嗚,別說噁心的話啦,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好,好,不說。」他親吻她的臉頰,臉貼臉斯磨著,笑說:「總之,我也成熟長大了,禁得起挫折打擊,你如果拒絕我,我就死纏爛打,窮追不捨,再也不把機會讓給別人了。」
「嗚,等你長大等了那麼久,你真是欠揍,人家我……我,嗚嗚,一顆心七上八下,每個相親對象都看不順眼,原來心裡早就有你了……嗚,都是你,都是你!耽誤我的青春!」
「我還想絆住你一輩子。」
「嗚哇……」她抱緊他大哭。
「滿滿啊,我的滿滿啊!」他輕輕歎息,不斷摩挲輕拍她的身子,如夏夜的涼風,輕輕吹動樹梢的水珠,帶來絲絲清涼。
她任他哄著,逃避了那麼多天……或許說,逃避了那麼多年,懸吊的心情終於落了底,落在他柔情的懷抱裡。
真正疼她、愛她的人,早已相伴多年,她不必再去尋尋覓覓。
因為心裡有個他,所以她沒辦法喜歡別人;也因為心裡有個他,她時時刻刻惦記著他;更因為心裡有個他,她只想和他牽手看日出、看星星,看花燈……
嗚,她實在太高竿了,竟然能不著痕跡愛了他好多年,甚至自己也無法察覺這份最微妙的情愫變化。
三個月算什麼?她愛他,就算差個三歲、三十歲,她照樣要去愛他!
心情放開了,在他溫柔的撫摸之下,她的啜泣逐漸平息,情緒也緩和下來。
「原來你暗戀我那麼久了?」他面帶微笑,拿手帕幫她抹臉。
「鬼才暗戀你啦,我十分鐘前才明白的。」她吸吸鼻子,總算止住了淚。
「所以,現在你愛我嘍?」
「不愛!」她口氣凶,卻紅著臉埋到他懷裡,說什麼也不願離開了。
「喜不喜歡我吻你?」
「不喜歡!」
「唉,我辛辛苦苦一個晚上,白忙了。」
「世豪!」她扯緊他的襯衫,仰起圓圓紅紅的臉蛋,眨著水亮水亮的大眼,唇瓣微微開啟,像極了嬌艷欲滴的小櫻桃。
滿滿會勾引他了,簡世豪心滿意足,微笑吻上那甜美的唇瓣。
相愛的感覺真好,心的距離為零,比翼共飛的路程無限長。
水銀燈為他們打上最耀眼的燈光,附近樹叢的青蛙也來呱呱唱歌祝福。
「世豪,為什麼送我向日葵?」杜美滿又是那個吻後的黏黏撒嬌聲。
「我說了,You are my sunshine,看到向日葵就想到你。」
「就這樣啊?」她有些失望。「你不知道向日葵的花語?」
「向日葵有花語嗎?是什麼?」
「唔……哼。」
「還有啊,你臉圓圓的,向日葵也圓圓的,真的很相配。」
「呵,圓圓的?你乾脆送我圓仔花好了!」她捧起自己的圓圓臉蛋,又噘了嘴。
「不高興?」女人呀,真是難懂。沒關係,他有的是時間弄懂她。
他揉揉她毛茸茸的頭髮,拿起擱在一邊的西裝外套,笑說:「走,回家跟你爸媽說,你找到男朋友,嫁得出去了。」
「不用你追我,我也嫁得出去。」
「我不追你,你還不知道其實你愛我吧?還在那邊挑挑揀揀,搞不好又挑到一隻豬八戒。」他揚了揚眉,很是得意。
「挑到豬八戒,就剁來燉排骨湯。」她惱得捶他,一拳敲不到,原來他已經跳起來閃人了。「討厭!你就是愛笑我,喂,你別跑呀!」
她忙著穿不知什麼時候踢掉的球鞋,一抬頭,他還是站在她身邊,笑容燦爛地瞧她,沒有跑掉。
「我不會自己先跑。」他拉她站起來,柔情地親吻她的唇,握住她的手,「我們一起跑。」
「一起跑?」她也握緊他的手掌,感覺到他回握的力道。
八年的摸索只是一個開始,走進了愛情,他們會有很多很多的八年。
從今而後,與我比翼,有了彼此的扶持,他們將跑得更快,飛得更高。
「跑嘍!」一如以往的默契,兩人相視而笑,手拉手跑過了校園。
夜風伴隨蛙叫蟲鳴,柔柔地吹拂而過,輕唱一支夏日之歌。
春夏秋冬,光陰悠悠流轉,唱過了青春的歡笑與淚水,而在未來攜手相伴的日子裡,屬於他們的歌,依然會繼續唱下去。
【全書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9 03:02:47
後記
這個故事裡頭有幾首歌曲,跟各位聊聊。
「小蜜蜂」和「太陽出來了」都是兒歌,作曲作詞者早就找不到了,相信大家都會唱。小蜜蜂這首歌很有趣,從頭到尾只有五個音階變化,難怪杜美滿會彈。
甜蜜的家庭(Home sweet home),英國作曲家Henr
Rowley Bishop(1786~1856)寫於1823年,十九世紀的老歌能傳唱到二十一世紀,自有它甜蜜吸引人的地方。
「我的太陽」是拿坡裡民謠,簡世豪會唱,表示他是個「平易近人」的音樂人;至於他義大利文唱得是否標準,只能去問帕華洛帝了。
杜美妙和方謙義結婚時所唱的「與我比翼」,我在朋友的教會婚禮聽過,非常喜歡。作詞:徐毅帆,作曲:彭建鋒。這首歌具有民歌風味,悠揚動聽。
王菲唱的「我願意」,大家都很熟了,作詞:姚謙,作曲:黃國倫。「我願意」很好聽,不過實在有點像聖歌,一來作曲者也是福音歌曲的創作者,二來陷入愛情泥淖的男女,每個都是竭盡心力去愛,可以淋雨枯等一個晚上,也可以為對方赴湯蹈火,就像為宗教而殉道的信徒一樣,無怨無悔,只因為──我願意。
「Perhaps Love」,約翰丹佛(John Denver)作詞作曲主唱:他是美國知名的鄉村歌手,唱過許多好聽的歌曲。我第一次聽「Perhaps Love」是在學生時代,一位女同學反覆播放這首歌,在夜晚裡訴說她的心情,從此,我「愛」上了這首歌。這首歌的英文很簡單,但我還是把它翻成中文,因為我向來有個很奇怪的「閱讀障礙」,只要我在中文小說看到一大篇英文字,我就會自動跳過去;之後再回來看;也許讀者們不像我這麼搞怪,但我怕也有人像我一樣跳過去,那就失去瞭解簡世豪唱這首歌的深意了。我盡量順著原歌詞意思翻,翻得不好之處,請多多指正,當然,大家直接讀那詩意般的英文歌詞是最好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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