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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蘭京] [蝴蝶戲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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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8:53:57
標題:
[蘭京] [蝴蝶戲貓] [全書完]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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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恭喜這位貝勒爺,您將有喜事臨門,要做新郎官啦!」
兩位坐在茶樓品茗的翩翩美男子,同時驚訝的回頭看著在他們身旁笑吟吟、手上抓著一支「鐵口直斷」破爛旗子的糟老頭。
糟老頭指著兩名男子中神色慵懶而俊偉的那位,開口說道:「您會娶到京城第一的絕艷蝴蝶。」
「我會娶只蝴蝶?」那男子像在聽笑話似的朝友人擺了個啼笑皆非的表情。
「是啊。」糟老頭亮著一口爛牙,故作善良的笑著,「這蝴蝶還不是您隨處碰見的平凡蝴蝶,而是您早就想擒到手裡,卻始終離您遠遠的翩翩彩蝶。」
那男子姑且聽之的隨意笑笑,搖著手中的扇子。「那蝴蝶是指美人吧!對於美人,我的確是有個想手到擒來的對象。」他邊說邊瞟向與他同桌的溫文友人。
那友人接下男子意味深長的笑容,了無興趣地朝糟老頭隨口問道:「除了婚姻大事之外,他的交友運勢如何?」
「交友好。不僅朋友盡受貝勒爺福蔭所庇,一生平安無虞,還會終生效力以回報,謝貝勒爺再造之恩。」
「聽來挺不錯的。有人會終生感激我,看來我這輩子會過得特別舒服自在。」男子俊美尊貴的淡笑,令茶樓內的女子們全紅著臉蛋看得發癡。
「宣慈貝勒,看來你比三歲娃兒還好哄。」友人呵呵冷笑,彈了錠銀兩到桌上,糟老頭得意忘形的一把抓了就塞進衣內,恭敬諂媚的點頭哈腰。
旁人看來,這只是茶樓內發生的尋常事情,事實上,宣慈貝勒與友人已在暗中得知糟老頭傳達的密訊──
他倆私下窩藏的重犯,目前「平安無虞」。對宣慈貝勒的援救,願「終生效力以回報」,以此謝恩。
「我對男人的事情沒興趣多問。」宣慈輕輕收扇,跳開了關於「朋友」的話題。「倒是對女人的事……」他又朝同桌友人邪氣一笑。「很有興趣!」
糟老頭兩眼微瞇,開心回答:「貝勒爺想知道哪方面的?」
「你說那翩翩彩蝶老是離我遠遠的,卻又說我在近期內會娶到手,這兩者不是挺矛盾的嗎?」
「不矛盾。」
「哦?」宣慈的好奇心被引起來。
「這蝴蝶說遠不遠,就正好停在您同桌友人的肩上。」
「停在元卿肩上?」宣慈可逮到機會了,他露出狐狸一般的狡猾笑容,眼中滿含嘲諷。「元卿,你向來冷峻高潔,不近女色,和你拜把多年,除了長年和你一起團團轉的青梅竹馬中有一位是女的,我好像還沒見過其它女人在你身旁出沒過。」
「是亭蘭格格吧?」在茶樓中的其它客人好奇的插嘴湊熱鬧。
「他剛剛稱這位是元卿,應該就是敬謹親王府的元卿貝勒吧?」
「對對對,他好像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就是亭蘭格格。」
眾人這一拌嘴瞎說,才想到一項重點──
難不成糟老頭預言宣慈貝勒將娶到手的蝴蝶,會是自己好友的未婚妻──亭蘭格格?
「憑你這只笨貓,也想擒我肩上的蝴蝶嗎?」元卿看都不看他一眼,執起茶杯,不屑一顧的逕自品茗。
「御貓、御貓!」宣慈沒力的以扇子點著桌面,更正元卿刻薄的措辭。「我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御貓貝勒!」
「御用笨貓。」元卿低聲一句,引來周圍陣陣隱忍的竊笑聲。
「呵!」宣慈一個冷笑,「要賭嗎?我敢說你肩上的蝴蝶遲早會擒在我這只御用笨貓手裡。」
「你擒不到她的。」元卿溫雅的閉目微笑。
「是嗎?」宣慈一副悲天憫人的神色,嘴角卻露出請元卿早早「節哀順變」的涼涼笑容。
元卿倏地睜眼,與宣慈的目光正面對上,挑釁的揚起一邊嘴角,「好,就照你的意思,我賭你絕對擒不了亭蘭。」
宣慈眼中立刻閃出兩道迎戰的冷光。
他們兩人就這樣氣焰張狂而沉靜的對峙,完全不把周圍突然爆起的混亂嘈雜,與幾乎要鬧翻天的茶樓其它客人放在眼裡。
「要下注要快啊!」掌櫃的高喊。
「我賭宣慈貝勒!」
「元卿貝勒!我下注元卿貝勒那邊。」
左一句、右一句,吆喝搶鬧的熱勁不斷蔓延擴大,惹得茶樓外的人也紛紛進來湊熱鬧──
這茶樓幾時起變賭坊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8:54:42
第一章
「碩王府碩親王暨思麒貝勒、亭蘭格格到!」
中堂惠大人府邸門前一聲洪亮的吆喝,沿著大門一路伸展進去的侍衛們,千多人轟然同聲相應,一直傳達喧騰熱鬧的正廳大院中。
「碩王爺!」一個白髮蒼蒼的斯文官爺滿臉喜氣,雙手拱禮迎上前去。
「恭喜惠大人,這是犬子和小女。」碩王爺回手拱禮。
「祝中堂惠大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思麒和亭蘭當下行禮,周圍一大群貝勒、格格,嘰嘰喳喳的把注意力全轉移到他們這一對俊兄妹身上。
「好好好!」惠大人兩頰泛著健朗而開懷的紅光。「好俊俏的一對孩子,碩王爺好福氣。」
「不敢當。」碩王爺嘴上這麼說,臉上倒是一副當之無愧的得意笑容。
兩位大人進正廳內入座候賓之後,院裡的一大票少爺小姐們才一窩蜂的全擁上來。思麒一堆,亭蘭一堆,以他倆為中心簇擁出兩堆熱鬧的人潮。
「思麒貝勒,難得大伙有機會在朝堂之外碰到,可得好好兒聊聊。」
「亭蘭格格,人家等你好久,一直怕你不來,那我一定會提早退席,去你家找你玩。」
「亭蘭格格,咱們來下棋好不好?教我們幾招嘛!」
「哇,格格今兒個戴的絹花是大牡丹,跟格格好配喔。我也有一些,可是戴起來就沒這麼美。」
「格格,你組的弈茗詩社何時再聚會啊?我一直苦等著再和你閒聊的機會都……」
「亭蘭格格……」
一大窩人咕咕呱呱的圍著他們轉。思麒最受不了這種場合,轉身就踱到別的地方去,完全不給人顏面;亭蘭可就不同了,對這種情況是如魚得水。
她像是天生的偶像,專門給人崇拜似的,只要有她露面的場合,就免不了這種前簇後擁的熱鬧景象。
「別在這兒嚷嚷,忽略了主人!」亭蘭一開口,尊貴氣勢懾倒所有人,儼然成為姑娘們的意見領袖。「琉璃姊姊、玲瓏妹妹。」她落落大方地牽起與她年齡相仿的惠大人的兩個女兒,轉頭對身旁的眾家格格們說:「咱們這一大票人去花園裡嚼舌根吧。這裡是人家恭迎賓客的地方,咱們聊天歸聊天,可別礙著貴客進門。」
一大群衣香鬢影、飄著水粉味的女孩興高采烈的跟著亭蘭的身影離去,留下一票也想跟去湊熱鬧、親近亭蘭格格的世族公子。
「哎,女人家就是這樣。」
「就是啊,只會在人家身旁又叫又轉的。」
這些男人話是說得很帥,但全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無聊心態。若非他們把自己的男人尊嚴擺得比天高,拉不下臉來跟格格們一塊湊熱鬧,只怕亭蘭稍微回頭朝他們勾勾手指,他們早就乖乖的黏在隊伍後頭,全都跟上去了。
「瞧亭蘭格格那股狂傲勁兒,簡直比主人還威風!」一個矮胖的少爺不屑的譏誚。
「她哪兒狂哪兒傲啦?」這群不被亭蘭放在眼裡的男人揚起一陣嘲諷的笑聲。
「沒瞧她指揮來、指揮去的德行嗎?亭蘭格格在此也不過是個客人而已,可你們瞧她方才端起的架子,好像這兒的主人全聽她指使似的。」矮胖少爺哼哼冷笑。
「怎麼?她指揮一下大伙前呼後擁的亂局,礙著你了嗎?」
「我這是主持公道,為大家抱不平。」矮胖少爺豪氣萬千的拍拍肥滿的胸脯。「場面再怎麼亂也有咱們男人坐鎮,哪有她狂傲指揮的餘地!」
「憑你們也坐鎮得了亭蘭格格的氣勢?」那人爆出不屑的訕笑,「該不會你們沒被她指揮到,就皮癢不爽,覺得心裡不痛快吧?」那人愈說笑得愈囂張。
「放……放肆!是……是哪個傢伙,竟……竟敢對本少爺如此出言不遜!給……給……給我站出來!」
「好大的口氣!」一個清脆的合扇聲響起,隨即在退開的人群中留下一個纖長俊逸的身影──高了矮胖少爺兩個頭。
「剛才說要我站出來的,是哪一位?」那人嘴角微揚,目光犀利卻閃著戲謔的光芒,執著合扇悠哉問道。
「啊!宣……宣……宣慈貝勒!」矮胖少爺抖著兩手拱禮道歉,「不……不知是宣慈貝勒,得……得罪之處請多包涵。」
「包涵?」宣慈冷眼斜睨,不屑地哼笑,「可以。我會找個時間想想法子,該如何『包涵』你對亭爾及我的無禮冒犯。」
「宣慈貝勒饒命!我……我下次不敢了!宣……宣……」
宣慈以扇打貼在矮胖少爺又抖又哭的臉上,「放心吧!我又不會要了你的命。」頂多扒你一層皮而已。他咧出陰陰的俊美笑容。
「謝宣慈貝勒!謝宣慈貝勒!」
宣慈根本不把他的連聲道謝與叩首放在眼裡,只專注的盯著亭蘭遠去的方向。
他方才冷傲的眼神一轉,熱切的凝視著遠處花園裡的翩翩綵衣,鮮麗倩影。嘴角微揚,流露興味盎然的瀟灑笑容,他大手一抓,就將身後一位正在幽幽賞景的男子拉到身側。
「宣慈?」那男子雖有功夫底子,但也沒料到宣慈會對他突然出手。「你……喂!你要拉我去哪兒?」他邊笑邊疑惑的被宣慈拉著跑。
「咱們去花園吧,元卿。我親自捉蝴蝶給你瞧瞧!」宣慈頭也不回的開心撂話,健步如飛,活像趕著去投胎似的。
「捉蝴蝶?」他們身後留下的一堆男人怪聲怪叫。
當今朝堂上的一代紅人御貓貝勒,不知代皇上在暗中調查辦理多少重大任務,今日竟然牽著一個男人,開開心心的去「捉蝴蝶」?
只有被他拖著跑的元卿知道這只御用笨貓在打什麼歪主意,賊兮兮的在宣慈背後竊笑。
☆ ☆ ☆
「亭蘭格格,你都用哪賣的水粉胭脂?怎麼膚色看來這麼晶瑩剔透,白裡透紅,真教人羨慕。」一個格格沉醉的望著亭蘭。
「哎喲,亭蘭格格這是麗質天生,不用水粉都迷人。」
「對呀,瞧!」一個福福態態的格格伸出油白肥滿的手。「我和亭蘭格格的指甲上是同樣的緋色,可是不管怎麼比,就是遜了亭蘭格格一大截。」
「哇……亭蘭格格的手指好纖白修長。」一窩女人嘰哇亂叫。
拜託,就只是十隻手指頭而已,有那麼好大驚小怪的嗎?亭蘭沒力的任她們驚歎。
幾個初次上京城拜壽、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鄉野千金,頭一次看見亭蘭這等世襲貴胄的豪門之女,氣勢非凡、艷冠群芳。這些姑娘們全看傻了眼,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親眼見著像仙女下凡的絕色格格。
「亭蘭格格,我……我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炫麗的美人。」崇拜的歎息中隱含顫抖。
「你們別老在我身上做文章好不好?」亭蘭不耐煩的坐在涼亭石椅上嘀咕,「琉璃和玲瓏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你們怎麼不拿她們倆來做文章?」
老是拿她的美貌當話題,亭蘭從小聽到大,聽都聽膩了,怎麼不拿其它人來做文章呢?
「我們姊妹倆平庸得很,怎能與亭蘭格格你相提並論。」個性溫婉淳厚的玲瓏連忙擺手搖頭。
「啊,你們兩姊妹當然也是美人呀。」另一位格格勉強的說。只是她們的模樣雖然不輸亭蘭,但亭蘭喜怒分明的鮮烈性格,加上爽快的脾氣,就是會散發出一股撼人心魂的強烈魅力,讓她艷上加艷,令人情不自禁的產生傾慕之心。
亭蘭兩眼一翻,真快敗給這些軟趴趴的姑娘們了!
「亭蘭,原來你在這兒,我找得腿快斷了!」
突然一個豪邁爽朗的女孩放聲大笑大喊,直朝涼亭這兒奔過來。
「芙蓉!你這隻大懶蟲,明明就是來遲了,還敢假裝迷路!」想拐她?哼,她亭蘭可沒這麼好騙。
「好傢伙,你連我的底牌都掀了,這麼不給我面子。」芙蓉一屁股坐在人群間的空椅上,橫著修長的手就擰了亭蘭臉頰一把。
這可嚇壞了其它小姐們。
「你這男人婆,竟敢吃你姑奶奶的豆腐!」亭蘭笑著快指一彈,直打向芙蓉那只毛手的手肘麻筋。
「嘿,有進步喔!」芙蓉比她更快一步的擒住她攻來的玉手,朝外轉半圈,就把亭蘭一隻手的力道全困住了。
「會痛耶,你玩真的啊,芙蓉?」亭蘭的腕關節完全被芙蓉卡死,連掙扎的餘地也沒有。
「管他玩真的玩假的,看你這副嬌滴滴的模樣,就想耍一耍。」芙蓉放開亭蘭,不忘順勢又擰了她另一邊臉頰。
「芙蓉,你好大的膽子!」亭蘭又笑又氣的胡亂捶起來。
「瞧你這水做的肌膚,捏起來又細又嫩,真舒服。」芙蓉輕輕鬆鬆閃躲掉亭蘭的亂拳,左擰右擰的玩得不亦樂乎。
「別鬧我了啦,否則我真的翻臉!」打不過人家,就翻臉示威給人家看,這是亭蘭耍賴的不二法門。
「亭……亭蘭格格,這位是……」惠家兩姊妹怯生生的開口,因為眼前的景象實在怪異到了極點。
嬌貴艷麗的亭蘭格格,一個大伙只敢把她捧在天上崇拜的絕色少女,居然被一名莫名闖入的英氣女子逼來逗去,簡直是在拿亭蘭格格當娃娃耍著玩。
怪的是,亭蘭格格竟完全不以為忤!
「她呀,她是……別鬧了!」亭蘭撥開芙蓉那只還在乘機搞怪的魔掌。「她是左大人的掌上明『豬』,左芙蓉。」
「你『珠』字喊那麼用力,當我不知道你在耍什麼心機?」芙蓉挑眉,賊賊笑著。
「嘿,你去慢慢猜吧!」亭蘭吐吐舌頭,做了一個自以為很有威脅感的鬼臉。
那副可愛相,令花叢後躲著的人不禁噗哧一笑。
「啊……對不起,失態了。」在座的惠家姊妹也不好意思的收起剛才不小心爆出的輕笑聲。
「哎,蘭兒,你有瞧見豫王府的宣慈貝勒嗎?我和阿瑪抵達此處進門拜壽時,親眼瞧見他哩!」芙蓉像個男孩似的,端著一副豪邁的架式。
「瞧見他又怎樣?」她連用鼻孔哼他都算是抬舉他了。
「宣慈那傢伙長得還真俊,除了你那兩位麒麟哥哥外,我看過的男人稱得上俊逸的,大概只有他吧!」
亭蘭做出嘔吐狀,「我說芙蓉格格,你看過的男人還真是少得可憐,連宣慈那副德行也配叫『俊逸』?」
「不會啊,宣慈貝勒的確滿好看的呀。」千金小姐們中傳來陣陣抗辯的聲音。
「亭蘭格格有元卿貝勒那樣一位未婚夫,當然不會把其它男人放在眼裡。」惠家姊妹邊說邊指揮僕役們上茶點。
「元卿貝勒他呀──」芙蓉一見點心上桌,抓了喜歡的就往嘴裡塞。「他不行。他太秀氣、太漂亮了,沒什麼男子氣概。」
「你的男子氣概分點給他,那就天下太平了。」亭蘭開心的挑選著自己喜歡的小甜點。
「還是宣慈貝勒夠魄力,不僅儀態尊貴,俊美陽剛,家世又顯赫,乃當今皇上跟前的大紅人,號稱『御貓貝勒』。」芙蓉兩手環胸,頗有見地的搖頭晃腦。
「是啊,專門在皇上跟前喵喵叫的笨貓咪。」她不屑的咬一口酥皮餃。
「亭蘭,你怎麼這麼討厭他呀?」芙蓉的抱怨聲換來不少她身旁宣慈愛慕者的贊同。「雖然你家和豫王府交情頗差,也犯不著這麼討厭他吧。」
「我不討厭他,難道還愛他不成?」哼!
「你愛我是無妨,可是別當著這麼多人面前說嘛,教我挺難為情的。」一個慵懶的笑語自花叢後逸出。
「誰?」芙蓉搶先一步回頭喊。
亭蘭本來也打算威風八面的大喝一聲,可是來人的聲音她一聽就嚇一大跳,滿嘴的食物全梗在喉頭。
「亭蘭格格!」惠家兩姊妹連忙替她拍背倒水。
「你還好吧,格格?」姑娘們全攏過來。
「你……咳咳,你……」亭蘭每一開口就咳得半死,手指著那人不住的抖著。
「你沒事跑來這裡幹什麼,宣慈貝勒?」芙蓉乾脆代亭蘭發言,「咱們女人家喝茶聊天,男人來湊什麼熱鬧?」
「噢,是這樣的。」宣慈擺出傾醉萬人的俊美笑容,不慌不忙的把身後的人拉出來。「元卿想過來找他的未婚妻。」
「找亭蘭?」
「是啊,我陪他一起來。」宣慈把手親密的搭在元卿肩上,兩人像「好姊妹」似的靠在一起。
亭蘭邊嗆咳著邊抬起眼來,一看到宣慈那張「風情萬種」的笑容就渾身不舒服,連忙收拾起方才狼狽的模樣,故作不屑的睥睨他,繼而刻意忽視他,轉向元卿。
「元卿,你找我幹嘛?」
「對啊,我找她幹嘛?」元卿斯文有禮的向宣慈請教,只不過臉上的笑容看起來邪氣十足。
「來找亭蘭聊天啊。」宣慈不懷好意的回元卿一個警告意味濃厚的笑容。「你不是說要和她談談探險的事嗎?」
「喔,對。」元卿乖巧的奉命行事。「亭蘭,我來找你聊天,順便跟你談談探險的事。」
「到底是你要跟我聊天,還是宣慈逼你來跟我聊天的?」亭蘭一眼就看穿宣慈拿元卿當幌子的把戲,表面上生氣,內心卻為自己的精明暗感自豪。
與其說是亭蘭聰慧過人,還不如說是元卿在刻意拆台,才讓她識破了宣慈的伎倆。但她從小就對自己的才華充滿自信,總認為自己除了一張漂亮的皮相外,其實內在也滿含智能的光華。
亭蘭自負的斜著眼角挑釁宣慈,沒想到他非但沒有還以把戲被她識破的窘態,反而流露令她心悸的深深凝視與笑容。
「你……你到底想要跟我聊什麼?」她架子是擺得很高,可是神情相當不自在。
這個空有一張俊秀臉蛋的傢伙,幹嘛這樣盯著她猛瞧?幹嘛還揚起那麼魅惑人的嘴角直笑?他那雙眼,簡直是生來勾引女人的嘛!看來芙蓉方才說的話倒還有幾分真理,這傢伙長得的確是滿好看的。
「我很想多聊聊你的事。」宣慈低沉慵柔的嗓音撩撥著她情竇初開的心,她根本忘了說要來和她聊聊的應該是元卿。
「本格格的事……哪輪得到你來聊!」本想回眼狠狠一瞪,卻在回眼的一剎那,她的視線又被宣慈的雙眸攫住了。
幹嘛老在看我!亭蘭又羞又惱的用水汪汪的琥珀大眼瞪著宣慈。
這個死不要臉的色貓,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張狂的直瞅著她不放。他竟敢瞪她?好啊,來比嘛,看誰「睥睨」對方的功力比較強!
亭蘭倔強的架式令宣慈頗感驚訝。通常在他這般深情款款的凝視下,最常見到的反應,都是姑娘們臉紅心跳地逃開他灼熱視線的模樣。亭蘭居然敢正面向他的魅力挑釁,有趣!
就這樣,亭蘭與宣慈遙遙對峙,盯著對方。亭蘭一副「瞪輸你,我誓不為人」的火爆德行,宣慈則是一副被挑起狩獵興致的備戰模樣。不禁讓人想看是這位絕艷悍烈的格格先壓倒宣慈自負的氣勢,還是宣慈這位御貓貝勒會先擒倒這只狂傲的蝴蝶。
「這……點……點心來了,各位請別客氣,儘管用吧。」惠家姊妹連忙招呼愣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諸位小姐。
「啊……對,對,我有點喝了,給我來杯茶吧。」
「我……我也是。」
「他們……宣慈貝勒他們……是不是也要來一些……」
姑娘們均尷尬萬分,故作沒事似的想打破僵局,卻發現彼此的神態都極不自在,說話也不自覺的結巴起來。雖然大家都很努力的想把氣氛轉回來,可是每個人的視線還是不由自主的落在那瞪眼對峙的兩人身上。
亭蘭不是聽不見週遭的嘈雜聲,不是感覺不到身旁人們好奇的眼光與竊竊私語,可是這一切竟都被宣慈所輻射出的迫人魅力掩蓋下去。
剛才芙蓉好像說過,除了她那對雙生哥哥之外,稱得上俊逸的男人,大概只剩宣慈了。俊逸?多簡陋的形容詞!她覺得這男人簡直渾身上下泛著魔力,濃眉下精睿的大眼宛若深邃的黑泉,看久了似乎會把人的神智都吸進深不見底的泉流裡。尤其是他唇邊那似笑非笑的微揚角度,魅惑的勾勒她的心弦。
一股奇異的燥熱突然自她體內隱隱燃起,漸漸抽緊她的氣道。怎麼呼吸會愈來愈困難了?不只氣不順,好像心臟也因缺氧而更加劇烈狂跳。好想……好想逃開他的視線範圍……
不行!看到宣慈眼中一閃而逝的勝利光芒,亭蘭寧死不服的好勝意志又加足了她的拚勁。這個只會用眼睛勾引女人的色貓,休想這麼輕易的就擺平她!
亭蘭的一切反應全看在宣慈細密觀察的眼裡,他不是沒碰過對他火熱凝視還以冷峻對待的女人,但他一眼即識破那些都是女人們想引他注意的反向手段。那些女人的內心早已對他渴慕如火,卻硬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貞烈態度,他豈會不明白?可是亭蘭卻不同,非常不同……
凝視她逐漸緋紅的柔嫩臉龐,與呼吸起伏愈來愈短促的胸口,他的心底湧起一陣騷動,火熱的感覺蔓延到唇齒間,令他口乾舌燥,下意識的緩緩以舌尖滋潤那兩片性感的薄唇。
這個小小的動作重重地震撼著亭蘭。她發覺宣慈舔舐雙唇的動作,讓他線條優美的嘴型更加煽惑魅人,彷彿他正在用唇舌勾引著她,前來探探這神秘的魔力能帶給她多大的驚奇。
她也覺得好渴、好熱,可是雙眼就是捨不得移開。之前她還想逃避,現在則是不想移去。不曉得為什麼,她只覺得自己的眼睛似乎不聽使喚,只能貪戀的在他臉上游移,愈看愈癡迷。
他真的很好看,不是只有表面的好看,而是一種帶有魔性的誘人魅力,讓人不由自己………
「探險之事,你覺得如何?亭蘭。」
「啊?」她倏地回神,「什麼?」
她這一收眼,才發覺到局勢有多尷尬,所有的人全都侷促不安的圍在周圍看她。她身旁的芙蓉一臉扼腕的樣子,好像什麼高潮戲被中途打斷似的,而與她對立的宣慈身旁的元卿──
「啊!」亭蘭失聲叫道。
元卿深沉而神秘地一笑,靜默的凝視她羞慚而慌張的面容好一會,「我說探險之事,你覺得如何?亭蘭。」
「探險?你們要去哪兒探險?」芙蓉興奮的接下話題。方才一場正進入高潮的「對眼」好戲被人打斷,壞了她殷殷期待的好興致,現在多了個新鮮的話題進來,剛好可以填補方纔的失望。
「對啊,我們要去哪探險?」元卿淡淡的把問題丟回宣慈頭上──這本來就是宣慈挑起的話題,他只負責被拖來當幌子用。
宣慈斜睨元卿不懷好意的冷笑一眼。他早就知道元卿這精明傢伙不會乖乖地任人當白癡耍,卻沒料到他拆台的功夫竟然這麼到家。
「去城北鬼宅探險!」
「城北鬼宅?!」周圍的千金小姐們全都花容失色的嘰哇亂叫,好像光說這四個字就會有鬼出現似的。
亭蘭根本沒心去聽大伙在嚷叫的事情,也不敢再回頭面對她背後那對依舊灼熱盯著她的眼眸。她沒這個心情去承接宣慈的挑逗了,滿腦子都是羞愧不已的自責──
元卿就站在她面前,她居然還敢當著他的面緊盯別的男人!而且還看到失了神!
「鬼宅!天哪,那裡才出事沒多久,你們居然敢去?」琉璃的臉色一片慘白。
「對呀,運氣好的話,順便捉兩隻小鬼給你們瞧瞧吧。」宣慈說得像是出外旅遊,順便帶份當地土產回來似的。
他表面慵懶自若的虛應著,雙眸卻仍犀利的盯著躲在芙蓉身後的嬌貴身影。
「宣慈貝勒,求求你別再說什麼小鬼、土產了!」一位膽小的姑娘嚇得摀住雙耳,失聲高叫。
「真……真的有鬼嗎?」芙蓉興奮得結巴起來。
「我也不曉得。」宣慈的眼光越過雀躍的芙蓉,直盯著她身後的人影。「那宅子裡只不過最近有不少人冤死其中,大概會有幾個魂魄留在那兒,捨不得走吧。」
「真的?」芙蓉樂得幾乎跳起來,轉頭就問惠家姊妹,「玲瓏妹妹,聽說你靈感特好,又有陰陽眼。那鬼宅真有鬼出沒嗎?」
「這……我沒去過,我不知道……」她恐懼的搖頭,擺明了她不想去,也不想知道。
「好像挺有趣的。」元卿右手抵著下巴,沉思淺笑。「好,決定了!宣慈,你擬個時間吧,咱們就去鬼宅闖一闖。」
「好耶!」芙蓉忘形的擊掌叫道,「喂!姑娘們,那你們也一起……」
芙蓉話還沒說完,身旁的千金小姐們全嚇得一哄而散,芙蓉慇勤相邀的手勢和笑容凝在半空中,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亭蘭格格,你呢?」
一聽到這具有魔性的慵懶嗓音,亭蘭背脊的寒毛都起立致敬,卻不敢轉頭再次面對宣慈那雙「貓眼」。
「喂,蘭兒!」幹嘛老躲在她身後啊!芙蓉一把拉她出來。「你也去吧!咱們剛好四人湊成一組探險隊。」
「去……去哪裡?」她像是突然被揪山洞外的小老鼠,不安而慌亂地瞟向元卿。
「城北鬼宅啊,你剛才都沒在聽嗎?」芙蓉不解,她的背有寬厚到可以拒絕一切音效的干擾嗎?
「城北鬼宅?」亭蘭驚天動地的高聲一吼,嚇得枝頭鳥兒差點失足摔落。「沒事跑到鬼宅去幹嘛?」
「探險啊!」芙蓉真快被亭蘭的心不在焉氣到想「巴」人!
「什麼險不好探,跑去鬼宅探個什麼勁兒!」她不爽的怒喝。
「你怕嗎?」亭蘭身旁的一個慵懶笑聲曖昧揚起。
她惱火的轉頭狠瞪,「那有什麼好怕的!本格格做事向來光明磊落、剛正不阿,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怕鬼。
「那就去嘛!就咱們四個去闖闖鬼宅吧!」芙蓉始終都是最興奮的一個。
「我……我這……」糟糕,這個進退兩難的台該怎麼下?「咳!很不巧,我那天有事,沒閒情和你們──」
「我們闖鬼宅的時間還沒定。」
宣慈這只臭貓!亭蘭氣死他這句戳破她牛皮的毒話,兩眼怒火幾乎要噴爆出來,來個「碳烤御貓」!
宣慈神情得意地享受她嗔怒的嬌靨。
「擇日不如撞日,咱們今晚就去。」芙蓉開嗓提議。
「不行!」亭蘭猛然一喝。
「為什麼,蘭兒?」
「今天……呃,今天……」亭蘭腦筋飛快地轉著,滿頭冷汗。「今天是惠大人壽筵,我們每個人都喜氣沖天的,跑到鬼宅去不把鬼都嚇光了才怪,還探什麼險、試什麼膽量?」
「是嗎?」宣慈那雙狡黠的貓眼彷彿看透了亭蘭的心思。「那三天後子時城北鬼宅見。亭蘭格格,你敢是不敢?」
「本格格有什麼好不敢的?」這幾乎是亭蘭一受挑釁就狂暴湧起的本能反應。只是話一出口,她心底立刻反悔。怎麼這麼衝動?這下可怎麼得了?
「好啊!」芙蓉幾乎樂翻天,「那咱們是不是要各自打點些裝備?像提燈的小廝啦,或是畫些符咒……」
「這些不急。」宣慈以眼角輕輕瞟了芙蓉一下,「等我跟元卿把細節規畫好,自會差人通知你。」
「好,可是你們別毀約啊!」芙蓉看過太多沒膽男人的冒險計畫,都只是說說而已,等到要做時,卻又一個跑得比一個快。
「毀約?」宣慈冷哼一聲,轉向芙蓉。「我倒想看看當天毀約的會是誰。」
什麼話!這態度擺明了是在嘲諷她。芙蓉暗忖。
「行,要嘛乾脆來賭!若我那天不到,我左芙蓉會變成男不男、女不女,陰陽交錯大怪物!」
「我愛新覺羅宣慈若是當日不到,願從市街城門一路跪地磕頭,直到你左家大門口。」他冷冽的撂下賭咒,然後回頭瞪向亭蘭。「你來見證,亭蘭格格。」
「我?」亭蘭的臉色倏地刷白,「關我什麼事了!我……」她還正打著當日第一個叛逃的保命主意,哪能留下來當見證。
「成,蘭兒,就交給你了。」芙蓉豪氣震雲霄地交代著,一掌重擊在亭蘭的肩頭上。
「可是我……我……」我想逃啊!
「我會陪著你一塊兒見證。」在一旁一直不作聲的元卿突然開口。
「你?」亭蘭嚇得嘴巴大張。元卿從小和她一起長大,最清楚她極端怕鬼的要害。「你這是在報復我嗎?」
「我報復你什麼?」元卿悠悠輕笑。
報復她竟然在他面前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害他這位未婚夫左右為難,立場尷尬啊!
元卿只是斯文優雅的淺笑,他知道亭蘭在想什麼,可就是不給她明確答覆,讓亭蘭自個兒擔憂揣測,被自己的罪惡感搞得焦頭爛額。
一個僕役跑來傳令,請格格、貝勒們至大廳入筵席就座。芙蓉開開心心的拉著亭蘭輕快奔去,根本沒把亭蘭一臉慘兮兮的「啞巴吃黃連」模樣放在眼裡。
「你嫌人家礙事,也犯不著這麼明顯的把情緒擺在臉上。」元卿和宣慈安步當車的慢慢走著,無奈地朝宣慈低喃一句。
「你在打什麼啞謎啊?」宣慈還笑著裝笨。
元卿輕輕一歎,「闖鬼宅的探險計謀,只怕原來並沒有把芙蓉格格算在內吧。」
「是沒打算讓她加入。誰曉得她膽子比男人還大,說闖鬼宅非但不怕,還得意忘形的活蹦亂跳。」宣慈不屑的一哼。他想擒的只是耶只蝴蝶,哪會料到多出了一朵芙蓉來湊熱鬧!
「別太過火。」元卿話帶玄機的忠告一句。
「你是指我『解決』芙蓉這朵障礙的手段嗎?還是──」宣慈半諷半笑的斜睨著元卿清雅溫文的俊容。「警告我別太明目張膽的公然調戲你的未婚妻?」
「如果你是真心喜歡亭蘭還無妨,若是你只想玩玩、調戲一番而已……」元卿優雅的雙眸閃出一道寒芒,「最好離她遠一點,否則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這可玄了。如果不是真心的話,就別靠近亭蘭?
「你不怕我真的搶走她?」宣慈看不透元卿心底的意圖。
「不是我怕不怕的問題,而是你能不能。」元卿得意的呵呵笑著,揚長而去,遠遠的停在花叢石道上回眸凝睇著宣慈。
一想起那火焰般鮮麗霸氣的小美人,宣慈立即陷入沉思,回想她怒氣衝天瞪視他的模樣、被他的凝眸而撩撥起少女情懷的純真反應、一覽無遺的坦率表情和悍直個性……他情不自禁地微揚嘴角。原以為她這樣的小女孩,簡簡單單就可釣上手,現在他更加滿意這項遊戲的挑戰性。宣慈沉醉的眼神中霎時閃過一道光芒。
元卿靜靜地打量著,他知道這是貓兒真正獵性大動的訊號。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8:55:17
第二章
「宣慈,今晚咱們去老奶奶那兒用膳好嗎?」
一個纖弱高挑的靈秀佳人,蓮步輕盈的邁進別院外廳裡。
「誰讓你進來了?」宣慈放下手邊的卷宗,根本不回身面對她,只微微朝身後冷眼側目。
「宣慈……」她尷尬的站在外廳門口,進退不得。
他回頭收拾案上的書卷,背對著她淡漠的開口,「今晚我有事,你自己去奶奶那裡陪她老人家吧。」
「可是宣慈──」她才正想走進房內兩步,立刻被宣慈寒冽的眼光懾住。「今晚……今晚奶奶有事要同你說。」
「如果是我們倆的婚事,免談。」
「事關我們兩家在朝堂上的勢力結合,不是你說免談就免談。」她急切而柔聲的提出忠告,「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你不能不顧全大局──」
「這裡輪得到你來教訓我嗎,雍華?」宣慈倏地接近她,支起她的下巴哼哼笑著,身手輕盈靈快,令雍華呆愣一陣。
「我……我不是要教訓你……」她楚楚可憐的清麗容顏流露一抹戀慕之情。
「那就快滾吧。」宣慈放開她的下巴,口氣平和的施捨她一個溫柔的笑容。
「宣慈,你今晚是不是要和碩王府的格格闖鬼宅?」雍華急切喚住宣慈毫不留情的回身背影。
他停下腳步,雍華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魁梧的身影散發的駭人氣勢,讓人可以明顯感受到他不悅的隱隱怒氣。
「我……我是聽小趙子說的……」
「小趙子?」宣慈這才想到三天前和亭蘭等人約好探險時,前來傳喚伺候他們入座的正是小趙子。
「來人,傳小趙子!」宣慈朗聲一喝,嚇得雍華手足無措。
「宣慈,你傳他做十麼?」雍華有不祥的預感,「不是小趙子多嘴,而是我知道他是唯一與你同行去惠大人府上拜壽的家僕,才傳他問點事情。」
「我還沒答應你家的親事,你倒已經懂得端起『少福晉』的架子了。」宣慈和善的笑容令雍華背脊發涼。
「不是!我只是想──」
「奴才叩見宣慈貝勒、雍華格格。」外廳門前跪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小趙子,前兩天我在惠大人府上的事,可是你洩漏給雍華的?」宣慈氣定神閒,完全看不出情緒。
「是!是奴才說的。」小趙子睜著明亮的雙眼,乖巧的回應著。
「你還告訴了什麼人?」
「沒有,只有雍華格格問起,奴才就只……」
「她問你什麼,你就聽她吩咐的答什麼?」宣慈瞇起的笑眼閃著危險的光芒,小趙子立刻刷白了臉。
他伺候宣慈貝勒近十年,貝勒爺動怒之前的危險訊號他一看就知道。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犯了什麼錯,但他腦中警鈴大作:大事不妙!
「奴才……奴才因著雍華格格是您的未婚妻,所以……」
「好一個未婚妻!」宣慈朝雍華怯儒的臉龐邪邪一笑,「小趙子,你幾時聽我說過她是我的未婚妻了?」
小趙子聞言,整個人凍結在地上他犯了宣慈貝勒的大忌!
宣慈的父母及奶奶十分中意雍華,宣慈的阿瑪豫王爺也對雍華家的財力頗為覬覦,何況與雍華的父親多羅郡王結成親家,是擴大黨派勢力的捷徑之一。雍華因此成為豫王府的嬌客,人雖未嫁進來,卻早被宣慈一家視為自己人。
但這些並不代表宣慈就願意娶她!
「宣慈貝勒,奴才知錯了,奴才該死!」小趙子整個人伏在地上猛叩頭,眼淚流滿清秀的兩頰。
「宣慈,這──」雍華還來不及求情,就被宣慈截斷話語。
「該死是不必,但犯錯就必須受罰。」宣慈一臉寬大為懷。「來人,把他的舌頭割了。」
「宣慈?」雍華一張臉嚇得慘無血色。
「貝勒爺……」小趙子震驚不已,淚水決堤似的翻滾下來。
小趙子明白,宣慈貝勒看似溫和親善,可是行事時異常冷峻嚴酷,尤其是對地位尊卑、權職上下特別嚴厲,命令就是命令,絕不容下人有抗辯犯上的餘地。
小趙子決絕的用力閉上雙眸,重重叩首,「謝貝勒爺不殺之恩!」
兩旁冷面無情的侍衛立刻架起小趙子,抬起他的下巴,打開泛白的雙唇。
「住手!」雍華極力怒喊,淚水急急滑下臉頰,可是侍衛們完全不理會她的制止。他們明白自己只能聽令於宣慈貝勒,否則下場就會和小趙子一樣淒慘。
一把泛冷光的鋒利匕首滑入小趙子口中。
「你若傷了小趙子,我就把你今晚要和碩王府格格闖鬼宅的事稟告老奶奶!」雍華豁出去的哭喊。她不能讓無辜的小趙子因她的好奇訊問,而一輩子再也無法出聲。
「停。」宣慈輕輕一個字,準備割下小趙子舌頭的侍衛立刻抽刀回鞘,拱手待命。
宣慈俊美的容顏上找不到一絲一毫感情,完全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你倒挺會抓人要害的。」他淡淡笑著,聽不出是喜是怒。
整個豫王府,沒人制得了宣慈,唯獨從小寵他到大的老奶奶是他心上最傷不得的一個人,也是豫王府中真正的勢力重心。
「你太過分了,宣慈。你不中意我就罷了,可我好歹也是被指為你們家未來媳婦的唯一人選,我過問你的事,關心你的作息,有什麼不對了?」
「多管閒事,小心送命。」宣慈揚起帶著危險氣息的嘴角。
「我才擔心你會送命!」雍華淚眼婆娑的抗議著,「你明知碩王府是咱們的死對頭、多年世仇,你為何遠去沾惹那一窩粗鄙蠻橫的野人?」
宣慈眉頭一皺,雍華情不自禁的驚恐退兩步。
他靜靜地盯著雍華,看得她全身發冷。宣慈的俊容在平時是令人心動的一種美,但在這波濤洶湧時則有讓人膽寒的凌厲架式。
彷彿他的眼,就是方才要割下小趙子舌頭的刀──閃射寒光。
「我……我不會告訴告訴老奶奶你今晚要出遊的事。」雍華倚靠門上,極力嚥下口水,保持語調冷靜。「但今晚的鬼宅之行,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宣慈故作意外的挑眉,隨即哈哈大笑。
他突如其來的情緒化舉動,不但沒讓周圍的人松下心來,反而更令人憂懼。
「你非帶我去不可!」狗急也會跳牆,宣慈把人逼急了,連性情溫婉的雍華都被激出莫名的勇氣。「我要親自看看,到底那碩王府的格格是何等人物。憑什麼……憑什麼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是那麼特別!」
「好。」
雍華一愣,剛才卯足全力吐完心中想說的話,情緒尚在極度緊繃的狀態,她實在無法確定宣慈真有開口輕柔回話,還是她的幻覺在作祟。
他兩手交握在身後,低著頭悠然淺笑,「我帶你去。」
「真的?」雍華一下子蛾眉大展。
宣慈依然風度翩翩的笑著佇立,溫和的抬起雙眼回應她雀躍的期待感。
「那……我馬上去準備。對了,還得順道去老奶奶那兒報備一下今晚缺席的事。」她興奮的左蹬右轉,「我們要坐驕去,還是──」
「乘馬。」他慵懶的偏過頭,瞄了眼漸沉的天色。
「好好,我立刻明丫鬟幫我帶件輕便的衣服過來。小趙子,你快下去傳話給我的丫鬟們」「這……」小趙子打住了差點隨口喊出的「喳」,怯儒的看向宣慈貝勒,等他下令。
他知道雍華格格是好心替他找台階下,將他支離宣慈貝勒,省得宣慈貝勒待會又是動刀、割舌頭的。可是之前才犯了誤將雍華格格這未過門的少福晉當主子來看之罪,現在若順口又回應了她的吩咐,恐怕他的小舌頭是非斷不可。
宣慈懶散的站著,悄然閉了一下眼,算是默許。
「喳!雍華格格,小的立即去辦!」小趙子俐落應允,隨即一溜煙的趕去辦事。小命一條總算平安保住。
「宣慈,那我先去老奶奶那兒一趟,待會兒再來和你會合。」雍華開心地跨出去的步子,臨門又轉了回來。「今晚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宣慈優閒的瞅著神采飛揚的她,微微一笑,「亥時。」
「好,我記得了。」她甜美的笑容洋溢著喜悅。
這是她第一次有機會單獨接近宣慈,也是與宣慈家交往兩年多來,首次與他同行出遊。
「噢,對了。」宣慈狀似無心的喚住她,「今晚你若要與我同行就同行吧,但是從此以後你別再踏進我豫王府大門一步。」
站在門外興奮的雍華一下子由雲端摔入谷底。
「你……這是你讓我去的條件?」她無法克制自己聲音中微微的寒顫與不可置信。一旦同行,從此就得滾遠一點?
「去或不去,決定權在你。」他溫柔的低吟。
雍華張大雙眼,看著消失在漸漸合上的門扇內,宣慈那張如謎般的英俊笑臉。
不管選哪一條路,她終究是個被摒棄在宣慈心門外的女人。
☆ ☆ ☆
「元卿,你覺不覺得我氣色很不好?」
他認真的瞅著亭蘭。「有點。」
他們兩人各跨坐在自己的坐騎上,只帶著一名小廝提燈隨行。這孤孤單單的三條影子和達達馬蹄聲,在空無一人的城北街道上,顯得陰森而詭異。
「對,我也覺得我臉色很慘白,所以今晚我們還是別……」
「還是別數抹太多水粉在臉上比較好。」元卿快手一伸,抽出亭蘭夾在衣襟邊的手絹,替她擦臉。
「耶?我……我是說……」
「你根本不需要用什麼胭脂水粉。天生麗質一張臉,抹多了水粉只會壞了氣質。瞧你今天搽得──」他給亭蘭看他替她臉上拭去的滿手絹白粉,「一張小臉活像個小麵粉團。」
「啊!怎麼把人家辛苦上的粉全擦掉了!」亭蘭火大的搶回手絹。
她在閨房裡千辛萬苦的「抹」了半天,整張臉刻意抹成慘無血色的蒼白病容──這可是她告病脫逃的絕招,結果……
「都被你擦光了啦,混蛋元卿!」她騎在馬上抖抖手絹,一堆水粉隨風飄散,害她立即打了個大噴嚏。
「水粉搽多了對皮膚不好。」元卿的忠告盛滿無盡的溫柔。
「誰跟你扯什麼水粉不水粉的,我是叫你看我的氣色。」
「氣色果然好多了!」元卿長長的「嗯」了一聲,一手支著下巴。「我說嘛,你粉打太厚。拍掉那些水粉後,你的氣色就紅潤健康多了。」
她真想掐死元卿!不管他是真好心、假好心,是不是識破了她的把戲,她的這股衝動實在很難忍下去。
「可是我還是覺得人有點虛,頭暈目眩的。」亭蘭騎在馬上故作嬌弱的撫著腦袋輕晃,好像隨時會倒地不支。
沒辦法,現在演戲比掐死他來得重要。
「是嗎?」
元卿那雙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凝神探望,看得亭蘭心虛不已。她的演技真有這麼爛嗎?
「你們女人家的事,我不方便多說。」元卿有點侷促的回眼低頭,輕咳一聲。「但是自己的身體狀況平日就該多注意一點。」
「啊?什麼?」亭蘭瞠目結舌。什麼女人家的事、身體狀況的?
元卿調整了一下方才不自在的神情,直視前方,正襟危坐的騎在馬上。
「你們女人家每個月『時候』快到時,自己就該多吃些補血、補元氣的東西。小心著涼,也別吃性寒的東西,這樣就不會鬧頭暈、氣虛了。」
「什麼『時候』啊?」亭蘭愈聽愈迷糊,她最討厭別人講話拐彎抹角,語帶玄機的。「你倒是開門見山的說啊!」
深秋午夜的冷清街道上,寒風陣陣刺骨,元卿和亭蘭雖然都披著白狐大斃,但寒風迎面,仍舊教人臉冰頰冷。
元卿此刻的俊臉卻一片燥熱通紅。
「你回去叫你額娘對你說吧!」真不知該說亭蘭笨,還是該說她鈍,怎麼腦筋硬是不肯轉一轉!
「扯她做什麼啊?」她裝病不舒服,關額娘什麼事了?「倒是你,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丁?你臉很紅耶!」
元卿偏頭閃過亭蘭伸過來想探他額頭的手,「我沒事,你別碰我。」
「是嗎?」亭蘭還是不太放心,「你會不會發燒了?哪,這個給你圍,你一定是著涼了。」她急切的扯下紅貂領巾,伸長了手臂塞進元卿懷裡。
「不要,你快圍上。」他一把又塞回她手上。
「可是你好像不舒服……」
「誰不舒服了?」一個慵懶的嘲笑聲擋在他們馬前。
「宣慈?」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駕馬抵達城北鬼宅大門前。
亭蘭心頭微微一震,繼而覺得自己每次一看到宣慈就神經莫名繃緊的反應著實怪異,好像體內每個細胞都因他而鮮活跳躍起來。
「我剛才好像聽見有人身體不適。亭蘭格格,是你不舒服嗎?」宣慈邪邪地微揚嘴角。
「本格格好得很!」亭蘭一個俐落漂亮的下馬動作,威風凜凜的站在宣慈跟前。雖然矮了他一個頭,可是「睥睨」他的高傲架式依然擺得很扎實。只是,她完全忘了自己原先要裝病脫逃的偉大計謀!
他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幹嘛一直衝著她笑?她自己也好像不太正常,竟然有點享受這種隨時被他「關注」的感覺。
「你沒事就好,我還擔心今晚會不會只有我一個人來赴約呢。」他的語調愈來愈低柔,身形也愈來愈迫近亭蘭。
「本……本格格說話算話!我們講好要來,我當然會到。」她趕緊躲到元卿身後,大言不慚地對宣慈開炮。
宣慈挑眉凝視閃躲著他的亭蘭,不知是自信,或是嘲諷地輕輕笑起。「芙蓉格格可就沒你這麼神勇豪氣了。」
「什麼?」亭蘭張望四周,只見宣慈後方站著一位陌生女子和提燈的小廝們,沒有芙蓉的蹤影。「芙蓉沒來?」她簡直不敢相信。
「還差一刻就子時了,咱們等著瞧吧。」宣慈志得意滿的瞅著亭蘭,孤傲而自信的架式擺明了他對一切局勢的掌控力。
「你怎麼多帶個人來?」一直靜靜站在亭蘭身側的元卿,溫文淡雅的掃了宣慈身後女子一眼,露出應酬式的斯文笑顏,朝她輕輕點點頭。
亭蘭這才想到,她是誰啊?
「這是多羅郡王的六格格雍華,想和我們一同探險。」宣慈意興闌珊的將雍華帶到亭蘭面前。
好個高挑清麗的佳人!亭蘭輕輕嚥下口水。她自認已經夠修長的了,沒想到有人會比她高那麼多──幾乎只矮宣慈一丁點!
雍華更是看直了雙眼。她聽說過碩王府一門盡出俊男美女,「四府美男子」中,亭蘭的雙生哥哥就是其中一府,但她從未料到被傳說也挺「好看」的亭蘭格格,會艷麗到連「好看」這兩個字都為之遜色的地步。
以北方人看女子的眼光來看,亭蘭算是嬌小的那一類,但是她艷光逼人的強悍性格,讓她看來像是天生高高在上的公主。華貴輕暖的白狐大雙包裡著亭蘭的身子,紅貂領巾滾在她絕色的臉龐邊,襯得她一臉白皙柔嫩的肌膚更加嬌艷。尤其是她晶粲有神的琥珀雙眸,配上一對濃密的劍眉,眉尾一個有個性的翹角,完全顯示出她悍烈剛直的性情。
「我是碩王府的亭蘭,幸會。」
「啊……彼此彼此。」與亭蘭鏗鏘有力的清靈嗓音相較,雍華低柔的聲調充滿了性格上的溫弱退縮。
「她是宣慈貝勒的未婚妻。」
宣慈狠狠瞪了沒事多嘴的元卿一眼,元卿只是一逕顧著呵呵笑,根本不把宣慈的威嚇放在眼裡。
他早有未婚妻了?!
一股不知名的震撼與被欺騙的感覺突然湧上亭蘭心頭。原來他已經有未婚妻了!她突然覺得宣慈之前的迷人、煽惑的笑容與凝眸都變得骯髒又齷齪,而她竟然還會對他的這份挑逗感到心動!她還以為自己在宣慈眼中是特別的、備受矚目的……
「先分配人員吧。」元卿接過小廝們手上的燈籠,「我和亭蘭一組往東廂開頭。宣慈,你和雍華一組往西廂開頭,最後在正堂會合。」
「不成。」宣慈一句冷冽的否定引起所有人的不解。
「我和雍華一組,亭蘭和你一組?」他陰冷的盯著元卿輕笑,「要是你和亭蘭之中又有人身體不舒服而藉故逃跑,或是串通好先躲在正堂偷偷等著會合,我豈不是虧大了?」
「少把自己看得那麼清高,拿我們當小人!誰曉得到時候耍卑鄙手段的不會是你們!」亭蘭怒火中燒的狂喝。
「我耍卑鄙手段?」宣慈故作不屑的斜睨亭蘭,「你有清高到足以隨便誣賴別人的地步嗎?」
「我哪裡誣賴!你本來就是這種人!」
「你親眼見過?親身經歷過?你倒拿出個憑據讓我瞧瞧。」
「憑據?!」亭蘭的火氣特別強旺,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就是無法控制內心莫名翻湧的怒潮。「你們豫王府一家都不是好東西!先是在朝堂上跟我阿瑪作對,又對我大阿哥的政務百般阻撓,連我二阿哥也是被你──」
「亭蘭格格,我和元卿貝勒一組,這樣好不好?」雍華鼓足所有勇氣細喊出口。不這麼做不行,否則任亭蘭如此細數兩家恩怨下去,宣慈鐵定會爆發出火氣。
「你和元卿?」她這時才又注意到雍華微弱的存在感。
「亭蘭格格,我和元卿貝勒一組,你和宣慈貝勒一組,這樣就不會再有什麼串通的嫌疑丁吧!」雍華怯懦地徵詢亭蘭的附和。
「我跟他一組?」什麼鬼主意!
「或者我跟元卿一組也可以。」宣慈把手一搭,摟著元卿的肩頭得意地笑著,兩人一副難兄難弟的親密模樣。
「我要跟你一組!」亭蘭幾乎是朝宣慈「罵」出口的。
元卿和宣慈這「兩隻」最常串在一起狼狽為奸,天曉得他們兩人搭成一組,會躲在暗處耍什麼人嚇人的鬼把戲!
「芙蓉要是來了,就與我和宣慈同組。大家三天前就說好,要我見證宣慈和芙蓉哪個會逃跑毀約,所以我得監控到底。」而且有芙蓉和她同組,諒宣慈也不敢拿她怎麼樣!
「那麼我們可以上路了。」宣慈一手摟住亭蘭,將她捲入懷中,向鬼宅大步邁進。
「幹什麼?你放手!又還沒要……」
「子時到。」元卿仰頭輕喃。
子時打更的梆子聲霎時響起,雖然聲響遙遠,但聲聲清晰駭人,彷彿每一聲都打進人們心底最恐懼的角落。
梆子聲由遠而近,卻一直不見打更更夫的人影。一陣午夜狂風,滿地落葉狂亂起舞、沙沙作響、盤旋移動,彷彿落葉捲起的旋風中心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存在著。隱隱的,梆子聲又漸漸遠去,消失在遠方的胡同。
一片死寂。
無垠的黑暗與寧靜沉重地籠罩在鬼宅前眾人周圍,元卿與小廝們提著的燈火如此渺小微弱,幾乎無法與氣勢沉猛的黑暗相抗衡。
燭火靜靜的直立著,悄然無風,大伙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漸漸放經。
突然間,一陣淒烈狂風呼嘯掃過,猛然捲起每個人的披風衣袖,四竄奔流,衝往黑暗間各個深幽角落,也幾乎沖滅虛弱閃爍的燭火。
一個低沉可怖的鳴聲自亭蘭頭頂直衝而下,她驚恐的抓著宣慈的披風衣襟,躲進他懷裡。
康親王府!鑲著漆金四大字的巨大黑匾正懸在她頭頂上,隨著陰風的飛竄,發出淒厲的共鳴。兩扇大門半啟半掩,門上朱漆斑駁剝落,看來更像是一攤一攤的血跡,門扉半開之間的黑縫深冷而凝重,似乎黑縫是通往地府的冥亡路口。
亭蘭連忙咬住自己的手指。她的唇齒已經開始打顫出聲了。
「芙蓉缺席。」元卿遞了個燈籠給宣慈,自己手提另一個,並吩咐小廝們待在大門口隨時候命。
「上路了。」宣慈投以元卿嚴峻的眼神,元卿點頭回應。
不知是否因為燈籠亮度不足,亭蘭原想向元卿投以求救的眼神,卻被元卿陰冷肅殺的神情懾到。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元卿,從小一起長到大,她從未看過元卿有這種表情。
元卿向來溫柔體貼,作弄人時,認真談話時,閒晃度日時,都是一副逍遙俊逸、風度翩翩的文弱美男子氣質。此刻,他居然會有如此冷冽駭人的一面!
各自道別後,元卿與雍華的身影便隨著微弱遠去的燈火,被無垠的詭譎黑暗而隱沒吞蝕。亭蘭整個人都快縮成小球!
「我們走吧!」宣慈半催半笑的摟著懷裡的小人球前進,衣領仍舊被亭蘭雙手緊緊揪著。「可是你能不能鬆一下手,我總不能一直低著頭被你揪著走吧!」
「少囉唆!你休想打主意乘機溜走!」她像攀住救命繩索似的揪著宣慈的衣襟,故意放聲大喝,藉以壯壯膽子。
「哎呀,對喔,你這一說倒提醒我一個好點子。反正芙蓉已經失約,這場賭局算我贏了,我大可以丟下你自個兒先走一步……」
「你休想!」亭蘭想也不想的就抱住作勢轉身離去的宣慈,兩隻嬌弱的手臂不住打顫。「不准你一個人偷跑!不准丟下我!」
「那我們兩個人一起偷跑如何?」他輕柔而得意地回摟身側嬌小的身軀入披風裡。他千方百計的剔除芙蓉這朵障礙,絞盡腦汁讓他倆同為一組,為的就是與她如此親密的單獨相處。
「不可以!不可以偷跑!」她死命抱住高大的身軀,小臉埋在他懷裡奮力的搖著。
「有何不可?」
「我們說好要分組探險,就這樣丟下元卿和你未婚妻,未免太不公平!」亭蘭正顏厲色地抬頭訓斥。
宣慈凝視懷裡艷麗雪白的小臉半晌,「你不怕嗎?」
「這……我有什麼好怕的!」她一把推開宣慈,轉身背對他就往庭院走去。她居然差點被宣慈溫柔呵護的寵溺眼神打動,差點在他的柔情策略下軟化。「鬼宅就鬼宅!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幢破房子……啊──」
尖銳刺耳的高亢叫聲中止了亭蘭英勇的宣言。
「什麼事?怎麼了?」面對亭蘭再度突來的投懷送抱,圈著他的頸子又叫又跳,宣慈很合作地彎下身子,恭候她的「騷擾」。
「腳……腳……」她的小臉埋在宣慈頸窩的滾邊高領間,幾乎要把他精工刺繡的衣領咬成破布一片。
「你的腳怎麼了?」宣慈把燈籠往下一照,「啊,怎麼屋內的破爛帷簾會飄到庭院這兒來?」他蹲下身子替亭蘭解開纏住她腳踝的破布。
亭蘭摟著他的脖子,跟著一起蹲下去。
「原來只是條破布!」一看清楚扯住她小腳的東西,不是要拖她入地獄的鬼手,口氣馬上拽起來,順便冷哼一聲。
「還好是破簾子,不是白綾。」宣慈「彷彿」很善良的朝她一笑。
「白……白……白綾?」那不是用來上吊的布條嗎?
「你不知道?」他露出看起來好像很意外的神色,扶起她一同跨入東院陰森的豪宅內。「半年多前,康親王府一家數十口人,全是在這府裡上吊自盡的。」
「什麼?」她闖的鬼宅竟是號稱離奇冤案的吊人府?
她快昏倒了。
「小心門檻!」宣慈親切的扶她進入東院屋內,一邊以微弱燈火四處探照,一邊胡說八道。「康親王一家聽說是遭人誣陷,才不得不上吊自盡,所以他們死後,這座豪邸一直沒人敢收。」他隨即回眼望向縮在他懷裡的亭蘭,壞壞一笑,「因為聽說這宅子裡常有聲響出現。」
「什……什麼聲響?」她再也裝不出什麼威風勁兒,也沒有心思逞英雄,她好想逃走,好想立刻逃離這片令人窒息的陰間煞氣。
「腳步聲、歎息聲、耳語聲,以及……」他的聲音也喃喃降低,「嗚咽的哭泣聲……」
「我要回家!」亭蘭突然放聲大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窩在宣慈懷裡死命地搖頭狂喊,眼淚像斷線珍珠似的揮灑開來。
「喂,我們這可是在冒險,才踏進屋裡一步──」
「我不管!」她只管閉著眼睛狂亂哭喊,「我要回家!你們怎麼可以騙我到這吊人府來探險!你們為什麼那天沒有明說?我不玩了!你快帶我回家!」
「亭蘭,」他低頭撫著埋在他懷裡一邊哽咽、一邊號啕大哭的小腦袋。「聲響的事是我騙你的,沒什麼好怕的……」
「你快帶我出去!我要回家!」她一逕的埋著臉哭叫,心裡真實的恐懼感取代了一切偽裝。
就算說有什麼聲響的確是唬她的,但數十人上吊自盡的冤案可是貨真價實的事!她記得她確實曾聽到她阿瑪私下提過!
她甚至從她大阿哥那兒聽過有些無聊市井小民私自擅闖康親王府試膽,結果變成一具具死狀淒慘的屍首,死因離奇,連衙門的仵作都驗不出結果,而成為懸案。
她闖的居然正是這冤案血宅!
「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來了……」狂怒的哭叫變成了令人心痛的哀號,小小的身子隨著劇烈的低泣顫動著,死命抓著他衣襟的兩隻小手連指關節都泛白微抖。
真的嚇壞她了。
宣慈輕歎一聲,愛憐的摟著她。「好,我們回家。元卿那邊,我留個小廝在正堂跟他會合吧。」
回家!她一聽到這個字眼,心中馬上湧起極度的渴慕。她從未深切感受到家會有如此強烈的安全感、歸屬感。她滿懷安心與信賴的依偎在這個可以領她回家的溫暖懷抱中。
「老天,燭火實在太暗了。」今晚又沒有月光,他實在滿難認出到底該從哪裡出去。
宣慈右手撩起披風邊緣,一把將亭蘭整個人包裡在他溫暖的披風內,緊緊的、結實的按著她嬌小的肩頭,壓向自己的胸懷。
他提高燈籠四處看了一下,發覺情況不對勁。
出路似乎不見了!
方纔他們明明推開東院大宅之門走沒兩步,怎麼出路會不見了?難不成是門扉不小心輕輕自動合上了?
那門呢?門怎麼也不見了?
四週一片黑暗,只有被燈籠微光照亮的地方微微映出一些遠處傢具的影像,原地轉來轉去,就是不見門的蹤影。
怎麼辦?這下可怎麼出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8:56:18
第三章
「你要去哪裡!」亭蘭被包裡在宣慈的披風裡摟著,頭都不敢探出來看,可是她感覺到宣慈似乎在向屋內走。怎麼不快跨兩步逃離這幢鬼宅,反而向裡走?
「燭火不夠,我得找點能燒的東西,否則就算跨得出這屋子,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本事穿越庭院『摸』到正門去。」
最好別讓亭蘭知道他們被困的事實。
宣慈摟著亭蘭走近案頭,果然在桌上瞧見殘存的燭台。點起一支燭台增添些許亮度,就讓宣慈看見其它可燃起火光的燭台架。
「宣慈,你……你跑來跑去做什麼?」亭蘭還是不敢把頭伸出來,可是他不但不快點出去,反而興奮的在屋裡竄來竄去,令她心裡發涼。
他該不會是中邪了吧?
「你到底在搞什麼?快帶我離開呀!」
「等一下……亭蘭,你看!」宣慈興奮的拉開披風。
「哇──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披風被宣慈驟然一扯,她霎時無所包圍,嚇得快快把頭埋進宣慈胸前尖叫。
「沒事的,我把這屋裡所有的燭火全點亮了,沒個地方是黑的。」說著,他自己也覺得好笑起來。
宣慈從沒想到向來只會發號施令的他,居然也有輕聲軟語、哄求女人的一天。
「我不要!」亭蘭抓著他的衣襟猛推猛搖,死都不肯抬起頭來睜開眼。「你這騙子,說要帶我回家的,還不快走!」
「好,我們走。只要你睜眼看清了路,我們就走。」
「你!」亭蘭氣惱的捶著宣慈的胸膛,伏在他身前的小臉都快被氣出淚水。
她恨透了這個卑鄙小人!
「你明知我怕還要我看,分明故意整人!你這個不要臉的壞胚子!」亭蘭不爭氣的眼淚沾濕了宣慈衣襟,她恨自己竟然如此窩囊,栽在這種卑鄙小人的手裡。
「看了之後就不會怕。」宣慈大手按在她肩上突然一轉,讓她不得不正視屋內的一切景象。
「我不要看!」亭蘭氣到痛哭掩面,寧死不肯睜眼。「你鬧夠了就放我回家!我不玩了……」
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她真的害怕!尤其是愈來愈陰陽怪氣的宣慈。
「好吧。」宣慈無奈的歎口氣。「不看就不看,那我們……啊!」
宣慈防備不及的低叫一聲,整個人往前一震,懷中背靠他而立的亭蘭也被推震到兩步之遠。
「宣慈!」亭蘭驚慌的睜眼回身,只見宣慈蹲在原地撫著腳踝。「宣慈,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沒事。」他面色沉重的揚著嘴角。
「什麼沒事!快讓我看看!」她連忙蹲下,可就是扳不開宣慈緊撫腳踝的手。「把手拿開啊!」
他額上滲著汗珠,卻意外發覺亭蘭比他還緊張。她是因為沒他帶路她會出不去,才這麼擔憂焦急?還是……
「放心吧,要是我走不動了,你就帶著這燈籠先行離去。只是麻煩你順便通知一下門口的家僕們進來攙我──」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亭蘭老實不客氣的往他肩頭猛推。宣慈是絲毫未動,她倒因為推人的反作用力過大,差點往後摔倒──還好宣慈拉住她。
「我怎麼能留下你一個人,自己跑掉?」她頑固的以小手扳著他摀住腳的大掌。「你把手放開,我看看到底是怎麼了。」
他靜靜的凝視這張近在眼前的擔憂嬌顏,努力想扳開他大手的認真神色令他心湖微微波動。
「鞋子髒了。」他忍不住偷笑。
「什麼?」亭蘭滿臉狐疑的抬頭與他對眼凝望。「你剛才不是『啊』的一聲──」
「因為我突然發現我的寶貝鞋子髒了。」
亭蘭愣愣的望著他。等她腦筋轉過來,明白自己被宣慈耍了的時候,他已經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你……你這個……」亭蘭氣得發抖,兩眼幾乎噴火。「把燈籠拿來,我自個兒出去!」她憤然咆哮,一把狠奪的搶過宣慈手上的燈籠。
這男人簡直惡劣透頂!先是不明不白的把她拐來這幢駭人的吊人府探險,現在還裝神弄鬼的嚇唬耍騙她取樂。她再也不想和這個狡猾卑鄙的小人多相處一刻!
她這一提燈起身,才發覺燈籠根本沒用處了。
金碧輝煌!整間屋裡幾近上百支的燭火全點著火光,在偌大的塵封豪邸內綻放璀璨光芒,將屋內的一切全打上了黃澄澄的富麗色彩。
「怎麼……怎麼會有這麼多燭火?」亭蘭不可思議的張著嘴,緩緩的在原地轉著身,四周都是燭光閃耀。
她只在去年和碩福晉上寺廟裡進香時,看過這等炫麗奪目的燭光盛況。亭蘭家雖然也是座親王府,但就算集合所有院落的燭火,也沒這間屋裡的多。
「其是太神奇了……這裡不僅燭火多,連屋內都大得驚人!」她方才與宣慈未踏入房內時,這明明是幢與她家大同小異的房宅,怎麼屋內打燈一看,竟如此宏偉遼闊?
「鏡子啊!」
「啊?」她不解的望著坐在地上悠哉休息的宣慈。
「這屋子沒你看的那麼大,燭火也沒你想像的那麼多。這些全是鏡子搞的傑作。」他一邊休息一邊享受,這種巧匠慧心的格局與設計,他也是首次見到。
「真的耶!」亭蘭好奇的跑上前去東摸西摸。一旦燈火通明,這裡就一點鬼氣也沒有。「康親王府也真怪,怎麼在廳堂裡擺這麼多各款鏡子。難不成他們靠賣鏡子為生?」
「不至於吧。」他瞇著眼笑看四處亂逛的亭蘭。「康親王在京城裡也算得上是豪門巨富,就算不事生產地呆坐家中混吃等死,也要耗個兩、三代才能把錢耗盡。」
「那他們家的嗜好也真怪。」到處擺鏡子?那半夜進來屋裡走走,不被這鏡面的反影嚇死才怪!
亭蘭到處都摸摸瞧瞧念一念,跟剛才嚇得花容失色的德行完全兩樣。宣慈興味盎然的坐在地上觀賞她。
「不曉得元卿和雍華那兒會探出什麼寶。」他輕鬆說著,眼睛卻犀利的盯著牆上銅鏡中、亭蘭被反映出的侷促表情。
「元卿……最近和你走得很近?」她故作自若的背對著宣慈,審視四周牆面,推推這面鏡子、動動那邊框架,好像對這華麗鏡廳十分有興趣的樣子。
「我們多年以前就走得很近,只是你二阿哥赴邊關戍守後,他少了個可以談心的知己,就更常跟我四處探險遊歷了。」他暗自竊笑,知道她真正想問的是什麼,卻故意裝傻。
「探險遊歷?都是闖鬼宅嗎?」她有點發毛。
「不一定。」他擺出坦白純真的模樣,看著天花板,假裝沒注意到亭蘭正由鏡面反射偷瞄的忖度眼神。「闖鬼宅倒是頭一回,滿特別的。」
「那……雍華都跟著你們同行嗎?」
哈!總算問了。宣慈得意的微揚嘴角。
「我怎麼可能讓她同行。這次是我的隨身僕役不小心向她洩了我的行蹤,才不得不讓她跟來。」他搖頭垂眼,歎了口氣。「真該割了小趙子多話的舌頭。」
不知道為什麼,聽他原本就不願雍華而來的這些話,及看他這副神情,亭蘭竟然有隱隱放了心的感覺。看來她在宣慈眼中還是有點特別、有點不一樣的。
「該受罰的不是什麼小趙子,而是你這無能的主子!」她不屑的冷哼一聲,高傲而略微開心的沿壁而行,亂推鏡子。
「我?」這可奇了。她怎麼不為他的雷厲風行、御下嚴苛感到過分殘酷,或噁心巴拉的為小趙子感到同情?
「一定是你行事沒向下人交代清楚,他才會在無意間犯錯。真正伶俐的貼身僕役,對主子下過的命令絕不會疏忽怠慢,除非主子下的命令模糊不明,他們才會無所適從。」
「但可能是小趙子不夠伶俐,真的疏忽了我的交代啊。」他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的確沒把對雍華的排斥感向下人吩咐清楚,嚴禁他們向雍華洩漏他的一切。
「哼,會把沒訓練好的笨拙下人收為貼身僕役,你這主子也聰明不到哪去。」
「你真冷酷啊。」他的笑眼中依舊閃著讚賞。「雍華的心腸可熱切多了,為了救小趙子一命,又哭又求的,真令我感動。」
「我冷酷?」她火大的回眼怒視。一樣是為下人找生路,她的作法哪裡冷酷了?「我沒哭沒求的,就表示我很冷酷,我置小趙子的生死於不顧?」她只是就事論事啊!
「至少你表現得沒雍華那麼有回情心。」他坐在地上撫著腿,無奈的聳肩。
「會哭的人就表示她很有同情心嗎?」真是氣煞她了!她從不用落淚或哀求的方式表現情緒,難道宣慈也覺得這就代表她很無情嗎?
「不見得。」
亭蘭一愣,呆望宣慈烏黑明亮的大眼與淺淺笑容。
「不過雍華的表現讓人覺得她宅心仁厚,你的表現只會讓人覺得你比較缺乏同情心。」他深深的盯著流露受傷神色的亭蘭。
「反正大家本來就覺得我很高傲無情。」她故件無所謂的又轉回身子亂推鏡子。
「你真是這樣的人嗎?」宣慈不以為然的輕笑一聲。
「你覺得呢?」她又突然莫名心悸起來,背向他低著頭的嬌顏反映在鏡中,賭氣的神情含有微微的期待。
他的口氣是不是表示他並不這麼認為?他是不是在欣賞她不同於雍華那樣露骨卻討喜的情感表達方式?
亭蘭反映在鏡中的歡欣神色,好像篤定宣慈就是這麼認為。
「我覺得……」宣慈頓了一頓,朝鏡裡的亭蘭揚起一抹曖昧笑容。「我們還挺相似的。」
「誰……誰跟你相似了!」她又羞又惱的回頭大罵。「本格格才不屑……耶?這面鏡子會動!」
在她撫著鏡面回頭開罵之際,一個慌亂的勁道竟推陷了那個角落邊的銅鏡。那銅鏡如同一扇小門似的,被推開而展現一條黑暗深幽的道口。
「別動!」宣慈霎時飛身撲上,緊緊扣住亭蘭推鏡的手。
宣慈身手快如疾風,這一舉動煽熄了一整排燭火。
「你搞什麼?燭火都給你弄熄了!」超級大混蛋!亭蘭又氣又急的跑上前一支支重新點燃燭火。
雖然熄了一排燭火只不過暗了一個角落,但她就是不要見到有任何陰沉黑暗的地方。她是看到了燈火通明、璀璨輝煌的鏡廳,才稍稍和緩了對鬼宅陰森沉鬱的恐懼。現在哪怕是熄了一根蠟燭,少了一絲光明,她都會強烈的感覺到有「東西」隨時會忽然侵襲過來。
「我的老天。」宣慈將銅鏡推扶回原位,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到底該說你是傻人有傻福,還是真的富貴逼人、運氣特別旺盛?」一條他千方百計尋不到的線索,竟給她胡搞瞎搞蒙到了。
「你說我什麼?」亭蘭瞇起肅殺的雙眸。雖然宣慈方纔的咕噥十分低微,但她對與自己有關的話語,耳朵都會變得特別敏銳。
「你小心一點。」宣慈忍不住發噱。亭蘭明明怕鬼,稍有個風吹草動就嚇得她花容失色。可是一刺激到她高傲的尊嚴,立刻變得神勇剿悍得不得了。「別到處亂摸,小心摸到什麼沒被查獲的屍首──」
「宣慈貝勒……宣慈貝勒!」
門外一陣古怪的家僕叫聲打斷了他想嚇嚇亭蘭的企圖。他們的叫聲實在太過怪異,令人匪夷所思。
那是一種驚嚇過度,或是吼聲太過嘶厲而高亢的破嗓聲──尖銳、沙澀、枯啞而刺耳。但他認得出,這是他家僕們的聲音。
「什麼事?」他霍地推開門,門外的三五僕役嚇得尖聲怪叫,有些甚至跌坐在地上打顫,站都站不起來。
「你們家僕人是怎麼教的?」行的禮可真怪異!亭蘭掩著燈籠,偕同宣慈步出門外。「有事還不快稟報!」
給亭蘭這怨聲一喝,幾個語無倫次的僕人漸漸回神,狼狽萬分的跪正了姿勢,猛然嚥下好幾口口水。
「啟稟宣慈貝勒,元……元卿貝……貝勒他……他……出事了!」其中一名僕役抖聲報告。
「什麼?」亭蘭第一個面無血色,直衝到那名僕役面前厲聲怒斥,「給我說清楚!他出了什麼事,現在人呢?」
「這……稟亭蘭格格,」家僕被她這當頭怒罵罵回了分寸,彷彿終於有了定心的力量。「元卿貝勒遭到不明之物的襲擊,雙眼受傷。雍華格格衝出來向咱們求援。現在他們倆都在王府門外等著,請宣慈貝勒和亭蘭格格快出門上馬吧!」
「元卿受傷了?」她簡直不敢相信。「快帶我出去,立刻同我把元卿送回府!」
「喳!」
亭蘭風也似的隨幾名小廝向大門奔去,另外兩名仍恭敬的提著燈籠跪在宣慈面前發抖。
一陣突來的陰風,驟然掃滅宣慈身後屋內所有的燭火。四處奔竄的寒氣,在宣慈和兩名僕人周圍發出如同人類哀號的嗚聲共鳴。
其中一名顫抖的僕人已經淚流滿面,另一名則抖得濕了褲襠一大片,兩個人的驚恐面容倒是不分上下。
「過來,扶我出去上馬!」宣慈低歎,回去非得加強訓練下人們處變不驚的應變能力才行。
「喳!」
兩名僕人一左一右的扶著他,這才發現宣慈的右腳腳踝上一大片血跡,每走一步就淌下一大滴。
「宣慈貝勒,這……」
「不准聲張。」他冷冷下令,面無表情。
「喳。」
「你們方才看到什麼了?」他一跛一跛的被攙著走出鬼宅。光看這些僕人剛剛叫喚他開門時的悲慘德行,就知道他們八成見著了什麼。
「啟……啟稟貝勒,奴……奴才們接獲雍華格格的求援,一部分人馬朝元卿貝勒那兒援助,另外一部分則來您這兒火速通報。誰知咱們一票人往燈火通明的這廂奔來,卻……卻看……看……」他稀哩嘩啦的眼淚把話都模糊成一片。
「看見什麼?」宣慈沒好氣的皺眉,轉問另一名怕得尿濕褲子的僕人。他回家非扒了那個愛哭鬼的皮不可!
「回貝勒爺,剛才在門外的人全瞧見了。屋內一片燈火通明,您和亭蘭格格一站一坐的身影咱們也看得很分明。只是……」他梗住的喉頭微微一咽,「只是除了您倆的身形之外,門外窗欞上清清楚楚的透著,在您倆周圍吊著十多條人影!」
「吊著人影?」他跛著一腳被扶上馬,完全不理會往一旁見他受傷而花容失色的雍華。
「是的!」尿濕褲檔的僕人連聲音都抖得破嗓。「十幾二十條人影全懸在半空中,頸上連著布條吊在屋樑上。在您和亭蘭格格破門而出之前,一直清清楚楚的映在窗欞上。」
話一說完,那僕人就哇地一聲號啕大哭,跌坐地上。
坐在馬上的宣慈也傻眼了。不過他的意外也只有那麼一瞬間而已,隨即神色自若的瞟了兩名淒淒慘慘的僕人一眼,輕輕撂下話,「別讓亭蘭格格知道!」隨即輕巧駕馬離去,根本不把一直在他身旁擔心追問傷口狀況的雍華放在眼裡。
☆ ☆ ☆
元卿失明。
芙蓉一早聞訊便立刻趕到元卿家,看到枯坐床邊、兩眼紅腫的亭蘭,以及眼上蒙著布條、坐躺在榻上的元卿,便高聲大叫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芙蓉……芙蓉!」亭蘭一頭衝進她懷裡,嗓子都變音了。「元卿瞎了,他再也看不見東西了……」
「別哭,蘭兒。」芙蓉本來想殺進來追問他們昨夜的險到底是怎麼探的,卻被慟哭失聲的亭蘭嚇亂了方寸。「這……你先別哭嘛,瞧你,眼睛腫成這副德行,你可別把自己也哭瞎了。」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和元卿一組的話,他就不會出事了……」亭蘭雙手掩住眼睛,無法抑遏的抽搐起來。
「好了好了。」芙蓉拍扶著她的肩頭,一同坐回元卿床邊。「元卿,你……你的眼睛究竟怎麼樣了?」
芙蓉有點被眼前的影像懾到,言語結巴。
一身雪白的元卿,蒼冷的面容上纏著雪白的帶子,遮去了他平日溫文優美的一雙俊眸。他沒有一絲笑容,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讓人完全猜不透他對自己失明這件事做何反應。
可是這般冷冽的感覺、靜謐之美,反而讓芙蓉覺得此刻的他更加懾人心魂,令她情不自禁的直直盯著他瞧。
「不關亭蘭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瞎的。」
元卿平緩的語調與窗前悠悠鳥囀相應,交織成悅耳而縹緲的旋律。窗外陽光燦燦,拂在他身上,如同替他披了件溫暖明亮的羽衣。
他也看得太開了吧。失明耶,這可不是小事。「昨夜的探險出了什麼事,居然連你也會受傷?」
元卿的身手及反應可是出了名的靈巧。
「昨夜……昨夜元卿和雍華一組,我和宣慈一組,分頭進行,卻……」亭蘭嚴重哽咽,說話不甚順暢。「卻突然聽見小廝們前來稟報,說元卿受傷了。我當時連忙趕過去,就已經……見到他雙眼流著兩行血……」
「別哭嘛,蘭兒。」再這樣翻江倒海的哭下去,亭蘭的雙眼恐怕也不保。「你到底是怎麼不小心把自己眼睛弄瞎的?」
「昨夜鬼宅太黑,一不小心被風吹起的東西劃傷了。」
「什麼東西那麼厲害?可以被風吹起的東西,輕飄飄的也能劃傷眼睛?」
「不曉得,我什麼也看不見。」
芙蓉咕噥一聲。元卿還是一樣老奸,把她挑起的尖銳疑點輕輕一撥,就打回了她的質詢。
「好,你看不見的事就甭問了。那是誰提議要分頭探險的?」可沒人規定探險一定得分組,更何況探的是這種離奇鬼宅,分散人馬豈不是自找危險?
「元卿提議的。」亭蘭的聲調滿含濃濃鼻音。
「為什麼?」芙蓉那架式,簡直咬定了元卿。
「為什麼不?」
屋外的另一個回應,打斷了屋裡三人的對峙局面。
「你來做什麼?」亭蘭憤而起身,扯著沙啞的嗓子就對跨進門來的宣慈開炮。「都是你,都是你害元卿失明的!」
「蘭兒?」芙蓉立刻起身拉住亭蘭,否則她真會衝上前去痛宰宣慈。
「你提什麼探險的鬼主意!現在可好,元卿瞎了。你把自己的眼睛給我挖下來,賠給元卿!」
「元卿真的瞎了?沒得救嗎?」聽他的口氣,好像根本不這麼認為。
「如果救得了,我連命都可以賠給你!」昨夜當大夫們宣告元卿雙眼完全受損,無法挽救時,她真的差點當場挖下自己的眼睛來,只求能救他換回光明。
「救不救得了,不必太早定論。」宣慈悠然地說,彷彿事情沒什麼大不了。
「你這狼心狗肺的壞胚子!」亭蘭不知哪來的蠻力,一把甩開芙蓉的阻攔,撲到宣慈身前就一陣狠捶猛打。「你滾!你如果救不了元卿,就少在這兒說風涼話!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永遠恨你!給我滾回去!」
「住手!」一聲清朗的喝阻,制止了屋內所有的聲息。
「元卿?」
「把門帶上。」元卿坐在床上對僕人們發號施令。「叫屋外應侍的人也全都離去,沒我的命令,不准靠近。」
一下子,元卿房裡連同他自己,只剩四個靜默的人。
他雖然看不見,卻憑著敏銳的聽覺判斷屋外僕人遠去的動靜。確定方圓數十尺之內都沒閒人出沒,才鬆懈的輕歎口氣。
「你打算招供了嗎?」宣慈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
「不說不行,因為我真的看不見了。」元卿起身下榻,挺直地坐在床沿。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亭蘭望望元卿,又轉頭瞟瞟花廳內站著的宣慈,與她一同夾在中間的芙蓉也是一頭霧水。
宣慈和失明的元卿似乎在暗中傳達著某種相互詢問的默契。只見一陣沉默之後,宣慈仰頭長歎一聲,才無奈的開口。
「康親王府的冤案,你大概都聽說過了吧。」
「不是被人誣告有罪,而判誅連九族嗎?」亭蘭對這件事的細節不大清楚,但她阿瑪似乎是這麼說的。「結果康親王一家懸樑自盡,以示清白,才免除他們的族人受無辜牽連。」
「他們不是自盡,而是被殺。」
「什麼?」亭蘭被宣慈的冷冷一言嚇得跳遠兩步。
「康親王被人誣告的罪名有破綻,康親王已有確實證據可證明自己無罪,卻被仇家先下手為強,吊死康親王一家數十人。」
「為……為什麼?」亭蘭捂著嘴的小手微微顫抖。
「為了滅口。」坐在床沿的元卿冷漠一笑。「仇家誣告康親王就是為了滅他全家之口,誰知他居然找出了平反罪狀的證據。可惜仇家搶在這證據還來不及呈報聖上面前時,就將康親王全家趕盡殺絕,且製造他們一家是懸樑自盡的假象。」
「我……我不懂。」也不想懂。亭蘭一臉慘白的搖著頭。「這些什麼殺來殺去、誣陷來誣陷去的,我都聽不懂。」
「反正就是有人想盡辦法,非把康親王一家殺光不可!」芙蓉乾脆把話挑白了講。
對亭蘭這種直腦筋來說,中間過程的來龍去脈形同一堆爛帳,有聽沒有懂,只要告訴她最後的結論是什麼就夠了。
「我不懂不懂不懂!」她死命猛甩頭。她不是人笨聽不懂,而是生活向來單純的她,根本不想懂這些人世間恩恩怨怨的醜陋真相。
元卿發出一聲「我就知道」似的歎息。
「康親王府的人怎麼死是他家的事,關我們什麼事?」
「我們夜探康親王府,說到鬼宅探險只是幌子,實則為了查出平反的證據及苟活下來的康親王府人。」
「你說什麼?」亭蘭瞠大了雙眼瞪視宣慈。
「這是御貓的任務,皇上親下的密令。」元卿雖然站在宣慈的立場幫他說話,但他知道此刻無論對亭蘭說什麼,都是廢話。
「你拖著我們一大票人,就是為了幫你查案子?」
「元卿是自願協助的,我們早已一起合作多年──」
「無恥騙徒!」
亭蘭猛然拍桌,幾個圓滾滾的名貴瓷杯翻下桌去,當場摔得粉碎。除了早預料到的元卿之外,宣慈和芙蓉都呆愣住了。
「你……你竟敢用這種欺瞞的手段來設計我們?」她生平最恨別人騙她、蒙她,更何況是利用她。
「不算欺瞞,我也的確想去鬼宅裡和鬼怪們會會面。」宣慈開始悠哉的享受她盛怒的艷容。
「還敢強詞奪理!」
亭蘭一把抓起茶壺就往宣慈腦袋砸。他身子輕輕一側,茶壺從他臉旁飛掃過去,在門板上摔得粉碎。
「蘭兒?」雖然是閨中密友,可是發起飆的亭蘭,芙蓉也不敢碰。
「為了掩人耳目,方便我進康親王府查證,我不得不這麼做。」
「掩人耳目的方法多得是,你欺瞞他人便是無可否認的小人行徑!」亭蘭恨聲指責,氣瞇了眼睛。
「我不使點小人行徑,哪有人願意冒險查一樁別人家的冤情?」他說得坦然自在。
「你又沒問,你怎能斷定別人願不願意!」亭蘭火氣沖天的怨聲喝斥。「現在可好,元卿瞎了一雙眼,他來替你擔這說謊欺瞞的報應,你居然還敢說那是出於他自願的?」
「我的確是自願的。事關數十條無辜人命,我無法冷眼旁觀。」
「那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把我蒙在鼓裡像個傻子似的耍著玩?」她當初還以為是闖鬼宅,正經八百的擔憂了老半天。
「告訴你,你就願意去嗎?」宣慈嘲諷一笑。「剛才明明有人說康親王府的人怎麼死是他家的事,關『她』什麼事。」
「你問過我嗎?你有親口坦白的問過我願不願意去調查冤案實情嗎?」她惱怒的瞪向宣慈。如果查明冤案有她可幫忙之處,她當然會盡力而為。可是她就是受不了別人在沒坦白問她意願之前,就先替她妄下定論,好像不必問也知道她到底願不願意。太不尊重她的意見了!
「問你,你就會說願意嗎?」他不屑的「哈」了一聲。
「你憑什麼說我不願意!」亭蘭火爆的拍案狂叫。
「那就拜託你了。」元卿恭敬的朝亭蘭的方向弓身表示謝意。
「什麼?」亭蘭一愣。
「謝謝你願意代替我協助宣慈,調查康親王府的血案。」元卿俊秀的嘴角微微上揚。
「我哪時說我──」
「芙蓉!」宣慈突然開心的調高嗓門回頭大喊。「你方才有沒有聽見亭蘭罵我憑什麼說她會不願意幫忙的?」
「有……」怎麼忽然把她這一直晾在一邊的人扯進來了?
「這應該就表示她有『強烈』的協助意願了吧!」
「可能……」但她覺得最「強烈」的似乎是宣慈和元卿打算拖亭蘭下水的企圖。
「我哪有!這根本是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8:58:17
宣慈倏地收起笑容,流露冷冽不悅的眼神。「如果你剛才只是說著好玩,哄騙我們取樂,以後就少在我面前擺那副自命清高的架子,說什麼『欺瞞他人是小人行徑』之類的屁話!」
「你!」被他「將」到了!亭蘭一口氣梗在喉頭,吐不出也嚥不下這口怨氣。
「好了,宣慈,你還是自個兒處理這案子吧。」元卿一聲重歎,好像包含了萬分沉重的失望與無奈。「我雖然看不見,但還是可以坐鎮在此,替你分析──」
「我沒有說著好玩,我的確願意幫這個忙!」亭蘭霎時叉腰大喝,活像判官宣告死囚罪狀般的憤恨洪朗,可她卻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被人硬逼著不得不助陣幫忙。
「真的?」宣慈用懷疑的輕蔑眼角掃她一記。
她真巴不得眼上纏著布條的人是他!
「本格格說一是一,沒什麼真真假假的餘地。」
「那真是太好了。」元卿合掌輕點含笑的嘴唇,一副「阿彌陀佛」的慈悲感恩像,亭蘭卻覺得他這模樣分外邪惡狡猾。
「元卿幫你查案,丟了一雙眼睛;我陪你查案,是不是也得隨時做好瞎了雙眼的心理準備?」
原來她還是認定元卿失明,宣慈要負完全的責任──都是他的錯!
「元卿的眼睛是否真的沒救,先別說得那麼肯定。」一聽到亭蘭被逼就範,乖乖加入他的查案陣容,宣慈的神情似乎變得分外得意輕鬆。
「別講得好像你很行的樣子。」看了就令她噁心。
「我的確很行沒錯。」他揚手輕拍兩聲,立刻有兩名隨他而來的家僕奔上前,在門外待命。「密傳顧太醫前來。」
門外「喳」的一聲,兩名家僕一溜煙的消失。
「顧太醫?」被丟在一旁的芙蓉不覺驚訝。「他不是皇上御前名列第一的神醫嗎?」
「噢,對了,差點忘了你。」宣慈忽然注意到芙蓉的冷笑眼眸,讓她背脊發涼。「你既然知道了這項秘密,也就脫不了關係。今後你就負責充當元卿的雙眼,看照他直到康復為止。」
宣慈下令時的天生氣魄,差點讓芙蓉也跟著喊「喳」。這男人,臉皮長得是絕頂俊美,心腸卻是絕頂歹毒!
「要是治不好元卿,我就挖下你的眼來賠!」亭蘭可不怕他的惡勢力。她一旦恨一個人,就會卯足全力恨到底,才不管他歹毒不歹毒!
「要是治好了,你的命就是我的了。」宣慈春情蕩漾的曖昧笑道。
「好大的狗膽!憑你也敢跟本格格談條──」
「嗯?」宣慈傾首壞壞的瞅著她笑。「我記得剛才好像是你自己開口提出這個條件喔,亭蘭。」
「我什麼時候……」咦?不對,她好像是有說過類似的急急一句怒吼──
如果救得了,我連命都可以賠給你!
「啊!」亭蘭花容失色的雙手掩口。她想起來了!可是那只是一時情急的話,應該不算數吧。她做賊心虛的偷轉眼珠瞄向宣慈。
他已經雙手環胸,笑著擺出等候勝利來臨的得意架式。
第四章
「混蛋混蛋大混蛋!老混蛋生小混蛋,生得一窩都混蛋!」
「哎喲,蘭兒。我從昨天就一直聽你在誦『混蛋經』,我耳朵都快長『混蛋繭』了,求本你別念了行不行!」芙蓉一邊收拾著元卿書房的紙張,一邊不耐煩的向坐在一旁「誦經」的亭蘭抱怨。
「宣慈他們一家全是混蛋!」她一掌重重擊在大椅扶手上,一副要將人生吞活剝的模樣。
「真搞不懂你是來幫我清理元卿的重要文件,還是來誦經給我聽的。」芙蓉沒好氣的低咒著,把桌上落好的紙堆分類,未歸上架的書冊也一一放回原位。
沒辦法,元卿的書房是嚴禁任何人進入的基地,連下人都不得任意進入打掃。可是現在元卿失明,一切文案只好托芙蓉快快處理掉。
真不知該感謝元卿信賴她的人格,還是他早就知道托亭蘭做事等於白托,沒人好找,只好請她代為處理。哎!
「我就知道他們家沒一個是好東西!生了一副俊美的德行又怎樣,我就知道長得太好看的男人一定有缺陷。瞧宣慈那種混蛋的狡猾性格,其是糟蹋了他的完美臉皮!」
你跟他,半斤八兩!芙蓉的鼻孔輕輕一哼,俐落的把桌上的毛筆準準地投進老遠的筆筒一袋。
「如果真有什麼冤案要查,他可以直接跟我說啊!我豈是那種膽小怕事、不敢伸張公理的鼠輩!」而宣慈竟然使計拐她入伙,簡直是侮辱她的人格!
「是啊!你並非膽小鼠輩,只是怕鬼。」她就不信宣慈要是老實對亭蘭說要去查血宅冤案,亭蘭就真的敢去!
有沒有正義感是一回事,有沒有膽子去執行又是另一回事。
「你還敢說我怕鬼,前天晚上闖鬼宅之行,惡意缺席的是誰!」亭蘭不服氣的反擊。
「喂,小姐。」芙蓉不爽的重重擱下一大迭紙,叉起腰就蠻橫的開陣迎戰。「你怎麼不問問是誰走漏了風聲,讓我阿瑪知道了我要午夜探險的事,派了大票人馬把我團團圍在家裡?」
「呃,那個……我是好意啊。」亭蘭侷促的結巴起來。
「喔,好意。莫名其妙的突然送一大堆符咒、經書、護身符到我家,我阿瑪不起疑才怪!」芙蓉現在想起來依舊很嘔。
「可是……宣慈派人傳話說闖鬼宅前最好多做些準備,以……以免探險時有什麼閃失。那些東西可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光是要瞞著她家人張羅這一切,就費了她大半天的工夫。
「那你留著自己用就好了,幹嘛還分送到我家來!」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嗎?拜託,怕鬼的是亭蘭她自個兒,她可是巴不得能碰到一、兩隻鬼,開開眼界。
「但是……宣慈派來傳話的人說,宣慈和元卿都早有準備了,可是唯獨你……所以我擔心你會……就分你一些我的護身寶貝……」
「我說蘭兒,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你這死腦筋給人利用了都不知道,還嗯嗯啊啊的自以為頭頭是道。」看亭蘭那副委屈的小姑兒模樣,活像她是惡霸狠毒的壞心後母。
「好嘛好嘛,算我錯了行不行?『死腦筋』在這裡跟你誠心道歉,行不行?」亭蘭惱火得要命,好心助人反被欺!
「你誠心道歉的架子還真夠拽啊,我哪承受得起!」芙蓉壞壞的擰著亭蘭滿是羞憤的臉頰,挑眉得意的邪氣笑道。
「混蛋芙蓉!」亭蘭任她擰著自己的小臉,卻忍不住低咒。
「喂,『混蛋經』可是你用來歌頌宣慈的專屬版本,可別應用到我身上來。」
「我怕你寂寞啊,順便替你歌功頌德一下,有什麼不好!」亭蘭報復性的下巴一揚,看都不再看芙蓉一眼。
「元卿真可憐,竟然得娶你這種惡霸女人。」芙蓉話重心長的垂肩一歎,無力的走回紅木書桌前,把整落紙捆起來。
「什麼惡霸女人!我可是──」亭蘭一掌拍在芙蓉正在包捆的紙迭上,打歪了紙堆,一下子斜倒飄散了一地。
「我的姑奶奶啊!」芙蓉淒厲一聲慘叫。「你到底是來幫忙還是來砸場的?」她整理了一個下午的文案紙件,全被亭蘭一掌打得七零八落、四處飛散。
「我……我這……」亭蘭也嚇呆了,連忙同芙蓉一起彎下身揀拾。「我來幫忙、我來幫忙!你不用動手,我來就好……」
「你給我回椅子上乖乖坐著!」不幫不忙,只怕亭蘭一動便愈幫愈忙。
兩人手忙腳亂之際,忽然被一張夾在某迭紙間露出的清逸靈俊字跡懾到,兩人都呆呆的蹲在地上凝視那露出半角的紙片。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這兩行字優雅微勁的舞在雪白細紋的紙片上,濃黑的墨字甚至還流露出一股溫雅名貴的墨香。與元卿其它字跡相同的文案相比,一眼即可看出這兩行字的不同之處:字裡行間深情款款。
「是……情書嗎?」芙蓉一動也不動的盯著那張雪白紙片。
「這明明是元卿自個兒的字,他寫情書給自己做什麼?」
亭蘭話一說完,立即被自己隨口說出的話點醒,她驚愕的望向芙蓉,芙蓉也正以同樣的表情看著她。她倆想的完全一樣。
元卿有喜歡的人了!
一個連情書也寄不出去的對象,只能在紙上遙遙相思,藉詩抒情,顯然這是一段不為人知、也無法互訴衷曲的悲雨愁情。
亭蘭看著眼中漸帶同情的芙蓉,一臉無所謂的直直瞪回去。
「你在同情誰啊?我還是元卿?」
「你們……你們對彼此到底有沒有感情?」芙蓉的同情中滿載著不解。元卿心底有其它喜歡的人,亭蘭身為他的未婚妻,知道了卻好像不怎麼在意。
「當然有感情啊,但不是愛情。」蹲著好累。亭蘭起身,一屁股坐回舒服的槐木大椅上,若無其事的聳肩。
「他對你也是這種感覺嗎?」
「或許吧。」亭蘭也不確定。「但我們倆對這個婚約都視若無睹,長輩提起或催促的時候,我們還挺有志一同的聯手推托。」
「我不懂,你們對彼此到底是抱著什麼心態?」芙蓉把整迭散落的紙逆著倒向一落,整整齊齊的就撈了起來,也夾迭隱沒了那張神秘的紙片。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像兄妹似的打打鬧鬧。元卿簡直像我親生哥哥似的,縱我護我、逗我耍我,可是這跟『丈夫』的感覺根本不同。」
「你認為『丈夫』的感覺應該如何?」芙蓉一邊捆紙、一邊試探地問。
「我不知道。」亭蘭坦白純真得像個小女孩。「我只知道元卿給我的感覺就像我大阿哥、二阿哥似的,而我從沒想過要嫁給自己的哥哥。」
「可是你和元卿已有婚約了。」這誓約可不會因為元卿像哥哥就能輕鬆擺脫掉。
「我知道啊。」亭蘭垂下眼,蕩著兩隻小腳。「我和元卿……除了按父母早已定好的婚約成親之外,還能如何?」
「感情呢?」芙蓉凝規亭蘭無奈而無助的雙眼。「元卿心底有其它寄托感情的對象,那你呢?你的感情該寄托何方?」
亭蘭晶瑩剔透的琥珀大眼透著空洞的渴望。什麼是真正的感情?什麼是傾心癡迷的滋味?什麼是那人人幾乎體會過,而她自己未曾體驗的戀愛感覺?
「我不知道。」
☆ ☆ ☆
就算是秋陽高照的大白天,康親王府的塵封豪邸看來依舊陰風慘慘、煞氣十足。
「白天來,你就比較不怕了吧?」宣慈和亭蘭輕裝便衣的在康親王府附近的市街大道上走動。
「我哪時怕過了!」亭蘭冷哼一聲,懶得甩他一眼。「我們到底要晃到什麼時候才能潛進去?」
「噓。」宣慈一把拉開快走到大路中間去的亭蘭。「這兒熙來攘往的路人這麼多,別太大聲嚷嚷。」
「你幹嘛一直按下我的腦袋?把手給我拿開!」放低聲量是沒問題,放低姿態她是寧死也辦不到!
「那你可得自己把頭放低一點。」他意味深長的竊笑。
「我幹嘛要低頭走路?難不成我臉上寫著我要偷闖康親王府嗎?」
「是沒寫著,但你臉上鬼鬼祟祟的表情,讓人一看就覺得你十分可疑。」他涼涼的在一旁譏笑,低低的斗笙只露出他微笑的雙唇及線條俊逸的下巴。
「啊,真的?」亭蘭緊張的雙手捂著臉頰轉眼張望。宣慈說得沒錯,的確有許多路人帶著奇異的眼神瞄她。
連她腳邊那群拿著糖葫蘆猛舔的小蘿蔔頭,都忘我的盯著亭蘭瞧,張大了嘴巴,流了滿臉口水,連眼皮都忘了眨。
「快走快走,我們到另一邊的胡同去。」她趕緊拉著嘻嘻笑的宣慈閃進小巷道裡。她用袖子掩面、慌亂而去的德行,才真教人覺得鬼鬼祟祟、十分可疑。
「我真的看起來很可疑嗎?」她拉著宣慈躲進窄得僅容他倆並肩而行的無人小巷裡。
「我不是說過咱們要輕裝便衣嗎?你怎麼還胭脂水粉、滿臉搽得光鮮亮麗的出門?」如此艷光四射的十八姑娘走在路上,不讓人側目垂涎才怪!
「我哪有!」巷道太窄,宣慈又太高太魁梧,一不小心就推擠到亭蘭嬌小的身子,讓她絆了一下。「我什麼也沒搽,連眉毛都不敢畫。」
她已經很輕裝素雅了,應該很有平民味吧!
「是嗎?」宣慈屏住笑意,扶住她的身子。
「瞧!」她以手在兩頰重重抹兩下,張開手心給宣慈檢視。「我臉上什麼粉都沒抹,連香粉都不敢拍上。」
「嗯……」他煞有其事的捧起她的兩頰端詳。「你看起來實在太貴氣,早知道就叫你裝扮得更破爛些。」
「那……那你斗笠借我戴。」首次偕同他出任務,竟然一出馬就敗筆連連。對好面子的她來說,更有些尷尬。
「不行。」斗笠要是借她戴,自己一張俊臉城定因曝光而處處招蜂引蝶。更重要的是,亭蘭賞心悅目的容顏被遮去了大半,他哪有便宜可佔!
「小氣!喂,你可以放開我的臉了吧?」
「你的手掌心是不是髒了,為什麼你臉頰有黑黑的灰屑?」他的手指不安分的在她水嫩的肌膚上摩挲。
「真的嗎?」她暗叫糟糕。翻開自己雙掌一看,沒什麼地方不乾淨。可是她今天一早就穿上粗布衣裳和宣慈在這附近市集亂晃,從未來過人馬雜沓、市井街坊閒逛的她,覺得過了半天平民百姓生活,手上好像多少沾了點灰漬。
「下次出門記得,別讓自己的身份曝光。除非你是以格格身份出門,否則盡量輕裝簡樸些。」
他一邊教導,一邊沉溺的撫著她的臉龐。他沒想到這張看了令人心悸的紅顏,實際撫觸起來竟會如此撩人心弦。
「元卿和你出門查案時,也都易容變裝嗎?」這種神秘兮兮的遊戲好像挺有趣的。
「嗯。」凝視著她紅潤柔軟的雙唇,他的眼眸愈來愈沉。
「那你們都假扮成什麼?」
看她興奮又好奇的琥珀色眸子閃著半透明的光彩,宣慈的心又開始蕩漾。血宅查案的大事當頭,他實在不該在這時候幻想著深吮亭蘭那兩片柔嫩紅唇的滋味,與雙手撫遍她那身同臉龐一般細膩柔滑的雪膚的感覺。
他這輩子還沒碰到哪個能動搖他本能,讓他情感戰勝理智的女人,他也不認為會有這種女人存在!
「扮叫化子、扮和尚、扮路邊小販、扮鉅商富賈。」他突然打橫抱起亭蘭,輕輕一蹬,飛身上屋。「這是第一次與人扮苦命鴛鴦。」
「啊!」她沒命的抱住宣慈的頸項,現在他倆正處在康親王府的屋簷上,居高臨下。「你……你……這……高……」
「你怕高?」真是意外的重大發現。
「我不曉得。」因為她從不曾處在這麼高的位置上,現在她知道了,除了怕鬼之外,她好像也怕高。
「啊──」宣慈舒懶的抱著她深呼吸。「上頭空氣真好,視野佳,安靜又明亮。」
「快……快下去……」屋上風光是很明媚,但她看一眼就頭昏眼花,好像隨時會摔跌下去似的。
「喔,好。我這就放你下來。」
「不要不要!不要把我放在屋頂上,我要到下面的地上。」她拚死糾纏,不肯讓宣慈放開她的身子。
「遵命,亭蘭格格!」他得意一笑,飛身落地。身手之輕巧,宛若一羽鴻毛襲地。
她的一張俏臉全給嚇白了。
她知道今天要偷偷潛入康親王府,一來是搜尋原本要呈遞皇上的平反信函,二來是和康親王府目前仍存活下來的麼兒私下會面。可是她沒料到宣慈的「偷潛法」,竟是這種翻上飛下的特技表演!
與她當初預計的,偷偷趁人不注意,開門溜進去的手法,差個十萬八千里。
「咱們現在在側院裡,離康親王的書齋最近,就從那兒下手吧!」
宣慈摘下斗笠,輕輕一甩就扔到高及人身的雜亂草叢後頭。
「你別離我太遠!」她趕忙拉住大步前進的宣慈,扯著他的衣袖快快追上來。
「為什麼?我還打算咱們分頭搜尋呢。」才怪!他惡意的笑著。
「不行!我不認路,會走失的!」這也是理由之一啦,但真正的原因不是這個。她倔強的拉著他的衣袖,額上一片冷汗。
「哎,好吧!」他不耐煩的蹙眉摟著她的肩頭,兩人挨在一起。「這樣不會離你太遠了吧?」
「你別乘機吃我豆……」話還沒說完,康親王府陰森的書齋內一陣呼嘯而出,掃起滿地枯葉飛舞。
亭蘭瑟縮的抓緊宣慈衣襟,自動投懷送抱,又回到前兩天和他夜探此處的狀況。
「大白天的,怎麼這屋裡這麼涼?」她被宣慈擁著強帶進書齋裡,聲音有點發抖,但口氣倒依舊狂妄。
「我可沒空替你生火喔。」他訕訕一笑,放鬆亭蘭,即刻往塵封的碩大木桌搜尋。開始著手正事,兒女私情什麼的,等他事情辦完了再拿來調劑調劑吧。
看他俐落地摸索著每個角落,翻找大部頭書間的隱密縫隙,彷彿對達官顯貴們私藏秘密的各個處所都十分熟悉。她也沒問著,扯下書齋內破舊幃簾的一角,就往佈滿灰塵蛛網的椅子上抹抹擦擦。
看來這裡已經有人來搜過了。宣慈眉頭一皺。他摸索的每個暗角都有被人翻動的跡象,似乎找尋的目標和他一樣──平反密函。會找這項東西的只有兩種人:一種就是像他這種,要替康親王澄清冤屈、揭告事實的人。另一種,就是仇人。
他心思沉重的回過身來,發覺這件案子愈查愈危險,因為他確定對方知道御貓已經秘密接手這件血案的追查任務。他在明,敵人在暗,此刻處境十分危險。
這回頭一望,他差點噴飯。
「你在幹什麼?」
「嗯?監督你啊!」亭蘭答得可順了,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在這裡翻箱倒櫃的拚命搜尋,極力思索密函下落及與仇人正面槓上的危險性。她倒好,搬把椅子就舒舒服服的坐在那兒左瞄瞄右瞧瞧,手裡還拿著用絹帕包裡著的乾果小點──八成是她從家中夾帶出門的。
「監督我?」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喂,你可是代替元卿來協助我的。」
「沒錯啊!」她喀磁喀嚓的咬著私藏的零嘴,邊點點頭。
「你這也叫幫忙?」他兩手環胸而立,眼神流露危險的光芒,嘴角斜揚。
「不要乘機偷懶!還不快幹活去!」她威風八面的指使著,活像叫家裡的下人端茶倒水。「今天要是不辦點成績出來,看我怎麼治你!」
好大的口氣!
看來他查案的幫手沒請到,倒是請了尊菩薩駕到,供在那兒涼涼看別人忙得滿頭大汗,連點慚愧的良心也沒有!
「好,你就坐鎮指揮吧。可是別忘了,」他歹毒的笑笑。「天黑後要替我掌燈,因為我可沒空既搜索又點燭火。」
「沒有必要待這麼晚!」她惡霸的發號施令。「太陽下山前一定得離開這兒。」否則她怕「那些東西」會出來活動。
「不行。」他低頭閉目微笑。「今天非得辦點成績出來,否則你會治我治得很慘。」
「那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現在就點燈走人。」
「你做事一向如此始亂終棄嗎?」他露出十分鄙視的眼神。
「才沒有!」她吼得有點心虛。「我……我怎麼可以那麼晚還不回府!我阿瑪會生氣,額娘會擔心。」
「放心吧!元卿會替你擋駕。」
他這時才發覺元卿那聽了就刺耳的未婚夫頭銜,還挺好用的。
「你竟敢設計我?」看他那副下流笑容,就知道又是他在搞鬼。
「未雨綢繆是我的專長,每條退路自然會事先就設想到。」想跟他鬥?亭蘭恐怕還得回家多吃幾年老米才夠格。
「本格格不屑跟你這種油嘴滑舌的分子共事!」她狠狠一瞪,憤而起身。「要查你自己去查,本格格──」
宣慈一隻大手倏地侵上她的唇,掩住了她半張怒顏,緊緊將她摟在懷裡,面色凝重的側耳傾聽。
「有人來了。」他在亭蘭耳邊低喃。
他們本來就是來這兒搜索密函兼等人碰面的呀!
「他不是我們要等的人。」光看亭蘭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宣慈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來人不是偷闖進來行竊的小賊,就是殺光康親王全家的仇人。」
她杏眼圓睜,驚恐的瞪著宣慈。
他靈巧的一個閃身,便摟著她無聲無息的躲進書架邊緣的夾縫中。靠著覆蓋書架的藍布簾之助,他倆的身形全隱藏在這狹小的空隙裡。
「宣慈,這……」
「噓!」
他冷冽的眼神閃著聰睿狡黠的寒光,側頭聆聽著書齋外的動靜。
不是頭頭,只是嘍囉。
他憑來人輕躡的微虛步履、身勢氣息,判斷出來人的功力。這個不速之客的身手尚不足以干下此番驚天動地的滅門血案,頂多只是個聽命行事的小人物而已。
這一鬆懈,他才發覺懷中的美人有多侷促不安,內心賊賊一笑。
此刻兩人的身子正密合的緊貼在一起,由於空間太過狹小,他不得不兩手緊緊環在她纖瘦的腰際。亭蘭的小臉緊靠在他的胸膛上,緊張兮兮的看著布簾。
突然間,她感覺一股熱氣在額上盤旋,一抬眼,看到宣慈凝神窺伺簾外動靜的俊臉,正低下來偷瞄外頭不速之客的反應。
是因為地方太小了,他才和她貼得這麼近吧!亭蘭實在不好意思以小人之心,度神色專注的宣慈之腹。他真的很認真在查案,認真到他頭已經低到雙唇快貼在她鼻樑上了,都還不自覺。
簾外翻箱倒櫃的人一定功力十分高強,否則宣慈怎會緊張、專注到如此忘我的境界。他盯著簾外盯得很忘我,她可是渾身燙得快著火。
這實在是很不道德的事!現在外頭的不速之客拚命地翻找搜索,身旁的宣慈很可能正為著待會兒行跡曝光的危機著急,而她居然一點擔憂的感覺也沒有,還莫名其妙的對這偉岸的胸膛與有力的擁抱產生信賴與安全感!更可恥的是,她竟然在此刻對宣慈結實高大的身軀感到怦然心動……
宣慈並沒有她兩個哥哥那般壯碩魁梧,雖然身高與哥哥們不相上下,可是看起來更為精瘦敏捷。但如果他真的很瘦,為何她透過重重衣衫的阻隔,仍能感受他結實肌肉的起伏與力感?
不可思議,宣慈一身健美的肌肉與她是截然的不同,可是兩人相擁的時候,他陽剛的體格與她陰柔優美的曲線卻能完全契合,彷彿他們正是上天為彼此所打造的命定伴侶。除了宣慈,似乎世上再也沒有第二人能如此適合她……
亭蘭趕緊把頭埋進宣慈懷裡,假裝很害怕的樣子。是啊,她是害怕,但怕的不是簾外逐漸接近他們的搜索聲響,而是怕自己羞紅的臉頰會被宣慈看到。狂亂的心跳可以藉緊張恐懼等理由打發過去,但應該蒼白驚慌的臉色卻一片燥熱酡紅……這要從何掰起?!
突然間,一股溫熱柔軟的觸感自她額上傳來,亭蘭意外的抬起小臉,只見身高與她差一大截的宣慈,雙唇竟然就貼在她鼻前!
她嚇了一大跳,本能的往後彈開,卻被背後一股鋼鐵般的阻力阻擋,宣慈的雙臂將她緊緊捆著,動彈不得。
他是故意的!亭蘭一看他性感而邪氣的上揚嘴角,才驚覺自己被他耍了。他根本沒在注意外頭的人,他根本就是在假裝警戒而刻意貼近她、耍弄她!
書齋內迴盪著雜亂的翻動聲,距離他倆躲藏的地點愈來愈近。
這個浪蕩男人!她這個大笨蛋,居然中他的伎倆,把自己的心思攪得一團亂!方纔的心悸與羞怯,全變成了羞憤與氣惱,她火大的偏頭閃過他不安分的雙唇。
他的雙手比雙唇更不安分。兩隻大掌撫摩著她的背,掌上熾熱的溫度和背後敏銳的觸感,開始令她燥熱慌張。
「你……」
「噓。」他的雙唇隨著耳語來到她耳畔,溫熱的舌尖挑逗著她的耳翼,他剛毅的臉頰也順勢廝磨著她的面龐。
亭蘭覺得自己渾身快燒起來了!
可是無論她怎麼閃躲,空間就這麼小,又被他擒在懷中,這一扭動、掙扎,兩人曖昧的親暱氣氛更加濃郁。
不、準、亂、來!她努力屏息說出無聲唇語,雙頰緋紅,心頭一半是心有不甘的怒火,一半是被宣慈挑起的慾火。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9:00:05
聽、不、到!他也學亭蘭以唇語相對,無辜的搖頭回應,雙手環抱著她輕輕一提,她的兩雙小腳騰空,整個身子被提抱上去。
一個溫潤火熱的吻急遽的侵佔她的唇。亭蘭完全嚇呆了!發生什麼事了?這是在幹嘛?
她腦中一片空白。
他暫且放開她的雙唇,挪近凝視她一臉愕然的呆滯表情,流露自負而貪婪的俊美笑靨。他是第一個品嚐亭蘭紅唇的男人!
這一次,他吻得緩慢而游移,漸漸引燃亭蘭心底陌生的悸動與火炬。這是怎麼回事?這種柔滑濕潤而令人戰慄的觸感是怎麼來的?她覺得自己快窒息了,心跳也劇烈得快從喉頭蹦出來,腦袋一片模糊……
宣慈一邊品嚐她挑人心魂的紅唇滋味,一邊沉醉的欣賞著她迷濛嬌媚的神色。微微釋放她的小嘴,卻因她情不自禁發出的嬌喘而緊張的以手掩住她的口。
她覺得自己渾身柔若無骨,使不出一點力氣,只能整個人癱軟的任他緊摟在半空中。直到宣慈方才離開她的紅唇時,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在唇齒廝磨之際,一直屏息不敢呼吸。
本來想輕蔑的對亭蘭青澀的反應投以勝利者的訕笑,他卻赫然發現自己似乎「勝利」不起來。亭蘭嬌艷慵懶的失神模樣,令他引發體內另一股情慾的波動。
這是很奇妙的事。
他不是第一次吻女人,但卻是第一次被女人的神情撩撥到神志迷離的境地。書齋內慌亂翻找的嘈雜聲,以及愈來愈靠近他們藏身所在的另一個腳步聲,都喚不回他敏銳果決的理智。
他想要她!
亭蘭的神智早已朦朦朧朧,完全不知道自己眼神迷離、朱唇微啟的模樣有多誘人。彷彿在召喚宣慈的唇,再一次侵犯她的唇吧!再一次讓她體會那股銷魂的觸感……
「宣慈大哥!」
掩護著他倆的藍布簾突然被掀開,亭蘭霎時被嚇回神。宣慈的反應更快,將她紅透的小臉扣向胸懷,埋住她羞於見人的表情。
「鄂倫岱?你什麼時候來的?」宣慈氣定神閒的擁著亭蘭大方邁出來,好像方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幾乎是和這名小賊同時到。」名叫鄂倫岱的英偉少年指指昏死在地上的一名黑衣人。「我看他在阿瑪書齋內東翻西找,神情慌張,確定不是您的手下後,才上前打昏他。」
「幹得好。」宣慈用腳踢了面朝地的黑衣人一記,讓他半轉個身,好看清他的面孔。「啊……可惜。」
黑衣人兩眼翻白,口吐白沫,看來是事先被人下過毒。
「好殘忍的手法。」鄂倫岱喉頭一梗。
難怪剛才黑衣人會急匆匆的四處亂找。他若是不在限定時間內找出主子要的東西,就領不到解藥,其下場就如眼前的景象,毒發身亡。
「的確夠狠、夠俐落。」宣慈冷笑聲中帶有讚歎。「這樣對方才不會有任何人質或線索外流。」
「啊──」一個拔尖的狂喊打破沉詭的氣氛。
「死人!死人!出人命了!」亭蘭在宣慈懷裡又叫又跳的失聲鬼叫。
「宣慈大哥,這位是……」鄂倫岱微皺的眉頭有些不悅。
「喂,我的小祖宗,請你有點格格的沉穩架式好嗎?」宣慈滿眼看她好戲的神態。
「可是這裡有具……」當她瞟到鄂倫岱,嚇得到處亂飛的魂魄才統統歸位,立刻端起平日的狂妄架式。「他是什麼人?」
「康親王的兒子,鄂倫岱。」宣慈依舊摟著與鄂倫岱對峙的霸氣格格,像介紹自己未婚妻似的引薦亭蘭。「這是碩王府的亭蘭格格,協助我查案。」
「協助?」鄂倫岱兩眼質疑。
眼前這位格格的確艷光四射,令人目眩。但他有滅門家仇在身,兇手身份不明,冤案未清,實在沒什麼心思觀賞美女。
「她能幫些什麼忙?」
亭蘭也看出眼前這名少年的不信任眼光,心中大感不爽。「你怎麼知道我幫不上忙!」
她至少擦乾淨了一把椅子,也監督了宣慈執行查案任務。
「這不是娃兒們找樂子的地方。」鄂倫岱的口氣比眼神還冷。
「娃兒?」這個只高她半顆腦袋的混小子居然敢叫她娃兒!「我虛歲都十九了,哪輪得到你來叫我娃兒!」
「我實歲十九。」找這女人來到底幹嘛?
「等一下。」宣慈打斷這場即將展開的戰火,朝書齋外的草叢裡,以手指打了個清脆的聲響。
「奴才候命!」突然閃出兩道藍影跪在門前,恭謹的應聲。
「把屍首拖回去,查明身份。」
「喳。」
兩名藍影才回完宣慈的話,將屍首往肩上一扛,一個縱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令亭蘭目瞪口呆。宣慈什麼時候暗中埋伏手下在此候命的?
剎那間,亭蘭覺得天旋地轉,一仰頭就看見顛倒的景象──原來宣慈一個快手,又將她打橫抱起。
「你幹什麼?」亭蘭狂野的發動野貓攻勢。
「鄂倫岱,算命先生會暗中告知我你的動向,但還是別忘了與我保持密切聯絡。」他邊說邊閃躲亭蘭凶狠的貓爪。
「我會的。」他對宣慈十分恭敬地點頭拱手。
「我這小祖宗──」好險,右頰差點掛綵。「是她發現你阿瑪密藏傳家珍寶之類的秘道。這幫助可不小了吧!」
「傳家之寶?」
宣慈得意的哈哈大笑,飛身上屋。鄂倫岱不見宣慈,只聞其迴盪在書齋周圍的優遊朗聲──
「鏡廳裡好像暗藏了座秘寶庫。想要找到什麼寶物,就從鏡廳裡的秘道鏡門找起吧!」
書齋內的少年聞言,呆愣在宣慈狂傲的意外之言中。
「你幹嘛又帶我飛上屋頂來?」亭蘭嚇得淚花亂轉。
宣慈不懷好意的粲然笑著,十分滿意亭蘭死命「糾纏」他的方式。
「我們……快……快點下去吧……」低眼一瞧康親王府偌大的宅院,她不覺得自己像隻鳥,倒像預見自己摔死升天後看到的景象。
「你不覺得這樣很好嗎?」他悠哉得很,抱著她在屋背上漫步。
「不好不好!」她把宣慈整顆腦袋緊緊抱在懷裡,渾身冷顫。「快……快下去,有話下去再說……」
「你和元卿成婚,只會毀了彼此的感情世界。」他走他的,根本不甩亭蘭的恐懼。
「不要再囉唆了,」她已經是幾近哀求。「快點下去好不好?」
亭蘭一直淚眼汪汪的盯著宣慈腳下的屋脊,根本沒注意到他閃著詭譎火光的凝眸一直瞅著她。
「他待你只是兄妹之情,這輩子絕不會給你男人的愛。」以他對元卿的瞭解,他十分篤定這點。
「對啦對啦,我也是拿他當哥哥看而已。你現在就給我立刻下去,否則我一輩子都不饒你!」亭蘭恐極生怒。
「真的?」他的笑聲中帶有邪邪的得意。
「我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斷你的骨,看你還敢不敢對本格格如此無禮!」她以為那句「真的?」是懷疑她真否有本事不饒他。
「想不想要男人的愛?」
「不想!」這神經病又在用眼神勾引她。她已經上過他太多次當,他休想再有得逞的機會!「快帶我下去!」
嘿,她發現只要盯著宣慈看,別猛往腳下瞧,好像就不會那麼怕了。雖然宣慈那張狂妄挑逗的下流笑容看起來亂討人厭的,但總比居高臨下的鳥瞰場面來得可愛。
「可是我想要你。」
「我要下去!」再不帶她「飛」下去,她保證立刻掐死宣慈。
「我想要你……成為我的人……」
看到宣慈逐漸靠近她臉龐的熾熱雙唇,她赫然明白他想對她做的「壞事」,雙手使勁往他肩上一推,紅著臉便破口大罵,「混帳東西!你又想對本格格──」
宣慈突然快手一伸,擋在亭蘭身前。他這一動作,使得被他橫抱在前的亭蘭背後沒了依靠,差點往後翻下屋頂去。
「你竟敢這樣對我?」荒腔走板的抖著怪叫,她整個人使勁巴在他身上──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怎麼了?」亭蘭這才發現宣慈深沉凝重的面容,眼神詭異的盯著擋在她身前的那隻手看。
她也順著宣慈的視線往他手膀子瞧。
「這是什麼?」她不解的問。宣慈的衣袖邊斜插著六根針,整整齊齊的一小排,其中穿越衣袖而出的三根針頭上,支支凝著雪白色的結晶。
「不要碰!」
這是宣慈首次對她怒喝,嚇得她馬上縮回小手。
「這是什麼?」她溫文乖巧得像個小女孩。敢情亭蘭格格只怕壞人,吃硬不吃軟!
宣慈神色十分寒冽的抱著她躍下屋頂,才一落地,他立刻腳軟的跪下,懷中的亭蘭也被他沉重的身軀壓得跌坐地上。
「宣慈?你怎麼了?」
跪趴在她肩窩的宣慈渾身發冷,亭蘭抬起他的臉一看,更是嚇得手足無措。
他的臉上毫無血色,雙唇泛紫。如此短促的時間內,冷汗竟如大雨般滑滿他強烈顫抖著的臉頰,甚至浸濕了她的肩窩、她的雙手。
第五章
「宣慈,你……你的臉色怎麼突然慘白成這樣?你是不是摔傷了?」亭蘭自己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不要碰……」他連嗓子都抖得發不出聲來,一手擋開亭蘭,不讓她靠近自己另一隻插滿細針的衣袖。
他嘴唇發紫的仰頭深吸一口氣,閉眼凝神,「喝」的一聲,袖上三支插入他臂內的細針噴射而出,還濺出三道細細的血絲。
「針上有毒?」亭蘭倉皇掩面。因為自那三支針飛射而出所帶起的血絲,全是暗褐色。
宣慈不斷抿唇運氣,三支針扎出的傷口持續噴著血絲,直到血絲轉為鮮紅色,他才張嘴虛弱的伏地急喘。
衣袖泛著駭人的一片血漬,以及另三支差點也刺入宣慈手臂內的毒針。
「宣慈!你怎麼樣了?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她慌張的捧起他的臉,臉上一片冰冷青白之外,還帶著無奈的笑容。
「真是要命!」他的呼吸淺而促。「連吃你一點豆腐也得受這種報應。」
「什麼時候了,還在跟我胡鬧!」看他那副中了毒還敢嘻皮笑臉的德行,她真想痛扁他一頓。
宣慈笑著自衣領間抽出一支小指般大小的笛子,輕輕一吹,發出尖銳而細微的笛音。若不仔細聽清楚那斷續有致的規律節奏,恐怕還以為是哪兒傳來的悅耳鳥鳴。
四道藍影前前後後突然如下雨一般,自屋樑上方落在他倆所處的無人窄巷裡,恭敬的跪在他倆周圍候命。
「送亭蘭格格回去,帶我回府。」
「不行!」
宣慈虛弱的撐著身子跪坐在地,不悅的看著怒吼的亭蘭。滲毒的污血雖已被他逼出大半,但餘毒未清,他可沒力氣再親自送她回府。
「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在說什麼?」大家閨秀哪能隨便走訪男人家中!
「你替我中了毒針,我怎能就此一走了之!至少也得把你平安送回豫王府。」否則她安不下這顆心。她橫霸的指揮著宣慈的藍影侍衛們。「還不備轎?難不成你們要背著他飛回府?」
說得也是。可是沒有宣慈的命令,誰也不敢動。
「你們可以背著屍體跳上跳下,宣慈可是個貝勒,你們也敢待他以待屍首的方式離去,啊?」亭蘭霸氣的起身怒喝:「再拖下去,宣慈毒發身亡,我不只會要你們四條狗命,連你們全家也一併貼進去!」
「喳。」兩名藍影倏地消失。
倒不是因為害怕亭蘭「殺你全家」的怒喝威脅,而是再耽擱下去,宣慈貝勒的確會有危險。
「亭蘭……」宣慈由另兩名藍影扶著起身,虛弱的笑著。「你這麼做可真夠招搖。從我成為查案御貓以來,這次行動真是陣仗最浩大的一回。」
「那又怎樣?還有什麼事比活命更重要。喂,你!」她指揮扶著宣慈右臂膀的人。「把那剩餘的三支針小心取下,別讓它們再扎傷人。」
「喳。」
「你!」她轉身玉手一指,吩咐著另一名藍影。「速回豫王府通報宣慈中毒之事,叫太醫和其它人快做準備。」
「你好大的本事,居然指揮得動我的手下。」他冷冽的瞪視著亭蘭。他統御下人是出了名的嚴苛殘酷,這些向來只敢聽命於他的人,竟然全乖乖的任她指揮。
「我連我阿瑪都指揮得了,你的手下算老幾?」哼!
女人架子擺得高,這不要緊。但若是高到他頭上來,可就另當別論。亭蘭卻三番兩次在統御下人的行為上與他慣有的習性相左,她是否被人從小寵得有點不知死活?
她甚至膽敢指揮全局,連他也得任由她打點安排?
「你可知道這些隨意聽從你指揮的侍衛們,回去後會有什麼下場?」他邪惡的笑看幫忙扶著他左肩讓他上轎的亭蘭。
她瞥見身旁藍影們倏地刷白的臉,就知道他們的下場恐怕會很慘。
「你要怎麼處置你家侍衛,那是你的事!」她淡漠一哼,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這麼無情?」他虛軟的坐入兩馬大轎內,挑眉看著她佯裝無所謂的跨入轎內,連她迅速閃瞟那些可憐侍衛時洩漏的擔憂神色,也早被他收進眼底。
「如果不是這些藍影侍衛識時務,聽你命令行事的結果,鐵定是抬著你毒發身亡的屍首回府,下場一樣慘。」她一聲令下,侍衛便策馬狂奔,火速駕往豫王府方向。
「你以為你處置得很得宜?」他斜睨坐在他身旁絞著手指的亭蘭。
「至少沒你那麼差勁!」她回瞪一眼,憂慮的心情卻由她額角滲出的汗流露無遺。
「自作聰明的女人!」他合眼仰頭靠著後板,渾身癱軟的靠在座位的夾角處壁板。「我討厭爬到我頭上作威作福的女人。」
「哈哈哈,那我以後會更加努力的作威作福下去。」她盡量做出輕鬆自在的模樣,可是看他愈來愈慘白的容顏、愈來愈虛弱的語氣,她的演技就更為僵硬。
「你怎麼老愛跟我作對?」他微微張眼蹙眉,不悅的冷笑。
「我跟你作對?你何德何能啊,憑你也配本格格與你作對?」都是宣慈處處在她面前造反才對!「不要囉唆,給我乖乖閉嘴休息!」
「只有我的老租母才夠格跟我說這種話。」他揚起十分疲憊的嘴角,兩眼無神卻依然緊緊盯著她強作鎮定的擔憂面容。
「少囉唆!你若要命的話,就乖乖聽本格格的話。」她卯起來一陣大喝。
他的臉色都已一片青白,雙唇又開始泛紫,額角也漸漸閃出水光,她內心早已恐懼得沒了準頭,只能一古腦的把不安與驚惶全以洩憤的方式吼出來。
「速度快點!再不快點趕回豫王府,我抽爛你的皮!」她拉開門簾朝馬伕咆哮後,重重的放下簾子,惱火的坐回宣慈身旁。
不夠快!不夠快!雖然這輛馬車已經在以驚人的疾速飛奔狂駛,但仍比不上宣慈狀況惡化的速度。
「你在擔心我嗎?」他氣若游絲的抬眼一笑──已經沒有力氣抬頭了。
「誰擔心你啊!誰教你沒事在屋頂閒晃,這就是你不知死活的下場!」不知哪來的火氣,她吼到整個轎內都嗡嗡作響,拳頭緊握得直發抖。
「那……這是什麼?」他一手無力的顫抖著,輕輕一抹她的臉頰,略帶得意卻滿臉慘白的笑著。
她哭了?!亭蘭看著宣慈摸過她臉頰的手指閃著水光,才驚訝的雙手撫著臉龐。全是淚!她的淚竟然像斷線珍珠似的掉個不停。怎麼會這樣?
「這下子我在你心裡的份量可不輸元卿了。」他含笑閉目,好像得意,又好像放了心。
「不可以!我不准你閉眼睛!你給我醒來!」她抓起宣惑的衣襟,一陣嘶喊。
她突然寧可宣慈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她瞎掰,他這樣閉眼一倒,臉色死灰得宛如已經斷了氣。她寧可宣慈尖牙利嘴的和她挑釁!
「你給我醒來!不准睡!」她死命的揪著宣慈的衣襟猛晃,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哭喊還是在怒號。
「別……喂,請你小力一點,我快被你搖昏了。」他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勉強微睜的眼眸可以明顯看出,他的眼神渙散,已失去焦點。
「不准睡著!你就給我這樣睜著眼睛說話!」她用衣袖往臉上憤然一抹,硬是把所有淚珠抹掉。
「你以為我是誰……」居然老把他堂堂一名貝勒當下人指揮。他應該很厭惡、很惱火,因為遊戲歸遊戲、挑逗歸挑逗,男人的尊嚴卻不容女人掌控。可是他卻笑了。
大概是身體的極度虛弱,導致意志力委靡的結果。否則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其它理由,會讓他在這個當頭由心底會心的笑著。
「你怎麼不溫柔的安撫我一下呢?」他無奈的歎口氣。
「安撫個頭!你要溫柔,去找你其它的女人提供,本格格才沒興趣瞎攪和!」
「我沒有別的女人。」宣慈虛脫而迷濛的雙眼仍帶著魔性,半睜無力的瞅得亭蘭心動。
「好一個睜眼說瞎話!」亭蘭重哼。他真的沒有別的女人嗎?真的嗎?她心裡彷彿有只小鳥興奮的拍著翅膀。
宣慈突然閉眼猛地蹙眉,再氣息淺促的緩緩睜眼。不行了,他差點真的整個人昏死過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強撐著意識多久。
「不准走。」他逐漸意識紛亂得不知在說什麼。
「啊?」他在說什麼呀?
「元卿不……我才是你應該……」他口齒不清,舌頭已經麻木得無法自由運作。宣慈懊惱的搖晃著頭,試圖振作。
「喂,不准昏倒!我跟你說真的,我不准你昏倒!」亭蘭焦急恐懼的捧起他冰冷慘白的臉,雙手沾滿了他冒出的虛汗。
他也不知自己哪來的意志力,竟然還能撐到現在。可是他快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意識一直在上升、飄散,他快抓不住幾近崩解的思緒,有一下、沒一下的眨著睫毛。
「宣慈!不要這樣!你快醒來,快跟我說話!」她已經瀕臨崩潰邊緣,沒命的拍打宣慈的臉。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留……在這陪我……」他含糊的囈語令亭蘭無法辨識。
「你在說什麼?!你給我清醒點!」亭蘭狂亂而粗暴的哭著搖撼他,巴不得能使勁搖回他討人厭的嘲諷態度。
「宣慈貝勒!」
門簾霍地揭開,馬車外一大群人,各個驚恐失色的看著轎內的兩人。「宣慈」和「三貝勒」的叫嚷聲烘鬧成一片,原來他們抵達豫王府了。
等她回過神時,才發覺宣慈已由大票僕人抬進屋內,其它人手腳俐落的打點一切。宣慈的家人──看那群人之中衣著特別尊貴豪華的,應該是他的家人吧──眼神不善的朝她一瞟,對她想要隨行陪伴的心意客套而冷漠的謝了一聲,便吩咐下人載她回府。
他沒事了吧?應該沒事了吧?那她應該可以安心了。
可是亭蘭兩眼空洞的望著當她的面合上的豫王府大門,一種被丟棄的落寞與無力感浸滿全身。管他們的,反正她把宣慈平安送到家了,剩下的事她才懶得管!她內心努力的保持高傲冷漠,強撐著無所謂的姿態。可是……
不要緊的,宣慈的安危本來就與她無關,沒什麼好沮喪的。
宣慈家的馬伕再度恭請她坐上馬車,她才在虛弱回首之際,發覺偌大的門宅前,天地一片空曠,只有一輛馬車和她微小的身影孤立天地間。
剛才宣慈生死之際的關頭,她覺得他倆的世界好近,她覺得彼此好像在不經意之際,融入各自的心裡頭。可是現在……
她帶著受傷的神色再望那扇緊閉的大門一眼,一股被摒棄的疏離感強烈的啃蝕著她易感的心。
宣慈並不需要她。
她覺得自己變得好渺小、好渺小,微弱到雙肩無力的垂著,連頭也沒有力氣抬起來。宣慈並不需要她,就像那扇華麗而緊閉的朱門所傳達的含意。
孤寂的身影無助的以衣袖抹過臉頰,悄悄的踏上馬車,在寒冷的深秋中逐漸遠去。
☆ ☆ ☆
「怎麼對方會是暗算你?」
「是衝著我來的。宣慈伸手替我一檔,才會中針發毒。」亭蘭沉鬱的坐在元卿床邊的雕花凳上,一一向他報告細節。
「宣慈這一周來靜養的情況如何?」元卿的雙眼仍纏著布條,看不見亭蘭的神情,但這問句顯然是試探性的陷阱。
「聽說好得差不多了。」她像是唸書似的說。
「聽說?你沒親自差人去關照一下?」
「沒有必要。」
之後一陣長長的沉默,元卿靜靜的坐在床上,亭蘭無言地垂著頭,眼神一片空洞。她其實很想裝作開懷無事的自在模樣,可是她沒有餘力。不知道為什麼,那日送宣慈回家靜養後,她整整一個星期覺得縹緲虛脫,好像渾身精力都被抽空了。
她也很想振作,真的。可是……
「對方要殺的應該是宣慈。」元卿突然飄出的淡然一句,抓回了亭蘭沉淪的思緒。
「怎麼會……」
「對方在咱們第一次闖鬼宅時,就暗算宣慈,差點切斷他的腳筋。上周他和你再赴鬼宅查案,又險些喪命。對方的意圖已經夠明顯了。」而且以如此狠准俐落的手法來看,對方不會再允許有第三次失誤出現,一定會在近期內再對宣慈下手。
「你說什麼?宣慈的腳筋差點被切斷?」亭蘭差點由雕花凳上跳起來。
「你不知道?」這點倒頗令元卿意外。
「他什麼時候受傷的?」
元卿輕輕一笑。「你當時和他同一組,應該比我清楚吧。」
「我不知道啊!我們探險的時候他還跟我惡作劇,說什麼──」
鞋子髒了!亭蘭愕然摀住嘴,她想起宣慈這句話了!原來他那時真的遭人突襲。他為什麼不直說?為什麼還扯了個當時差點氣壞她的爛謊言?
「我以為……我以為他又在耍我,虛張聲勢的嚇唬我。我真的……我真的沒看出來……」
為什麼要瞞著她?甚至一直瞞過這麼多日子?他顯然根本沒打算招出這件事。
「或許他就是不想讓你看出來。」元卿意味深長的揚著嘴角。
亭蘭的臉倏地飛紅。也許是她想太多了,也許宣慈本來就是個強要面子逞威風的傢伙,才會什麼都不說。對!一定是這樣!雖然他也不怎麼強要面子──中毒倒地時他倒是沒嘴硬耍什麼英雄氣魄,但也不代表那天晚上他是怕她驚恐擔憂,才不把腳踝受傷的事告訴她。
「那傢伙……就是死鴨子嘴硬,愛當英雄!」亭蘭哼的一聲,元氣充沛,與方才失魂落魄的死相完全兩樣。
她話是說得很拽,可是臉上的笑容卻沾滿甜蜜的紅暈。
「宣慈已經為你破了不少他行事上的規矩,這對查案狀況來說,十分不利。」否則以宣慈以往的查案身手與效率,不會一連兩次讓對方佔盡上風。
「這是沒辦法的事。」亭蘭拽得半死的無奈歎口氣。「規矩只能用來規範那些泛泛之輩,一旦放在我面前,想不打破都不行。」
敢情亭蘭只把元卿的話聽進第一句,根本沒把他說的重點放進耳朵裡,一逕的沉醉在宣慈對她的「特別待遇」中。
「所以你可以退出這件案子了。」
「啊?什麼?」她沒聽清楚,可是元卿不怒而威的氣勢漸漸輻射出來,形成隱隱的壓迫感,她剛才漏聽的事情恐怕非同小可。
「康親王府的這件冤案,已經不需要你插手。」
「為什麼?」她才不要!
元卿蒙著雙眼的溫雅俊容,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靜靜的坐躺在床榻上,沉寂的氣氛並未因窗外透進來的燦爛秋陽與鳥語花香而有絲毫和煦的感覺。
「元……元卿?」亭蘭知道這從小和她一起混大的死黨,露出這等氣勢時是什麼意思。
此刻的他沒有些許平日的溫柔風雅,也沒有任何平易近人的親切與笑容。房裡寂靜不語的凝滯場面,幾乎連亭蘭嚥下口水的聲音都聽得見。
「查案的事已沒你的份,你不必再多管閒事。」
「怎……怎麼會沒我的份?」她本來想大聲反駁,可是面對元卿冷然的架式,才吐出一個字,就立即溫順下來。「我多少也有點幫忙啊。」
「是多還是少,你心裡有數。」
元卿輕輕一句悠然低語,又狠又準的深深刺中亭蘭的要害。
「我……我能幫忙的地方是不多,可是……」她努力的絞著手指,巴不得能絞出一些能讓她繼續幫忙的理由。
「絞殺康親王一家的真正元兇已經開始動手,我不認為宣慈拖著你,還能平安逃過對方下一次的襲擊。」
「宣慈有危險?那我更不能在這時候撤退啊!」她沒有聽出元卿嫌她礙事的暗示,她目前關注的焦點只有一個。
「為什麼?」
「因為──」她十足的中氣突然卡住。對啊,因為什麼?為什麼她死都不肯就此退出這件查案行動?
「別跟我說你是為了伸張正義。」
亭蘭才正要衝出的借口,就這麼被元卿的一個哼笑給堵住。
她是很有正義感,路見不平,就會跳出來破口大罵。但像康親王府這種大宗滅門血案,玩的可是自個兒的項上人頭。她與人家又非親非故,老實說,若真把什麼伸張正義的歪理說出口,連她都覺得自己有夠假仙、實在惡爛。
「當初是你和宣慈拐我助陣的,現在卻又自做主張的把我丟出來,你當我被人這麼耍著玩,很過癮嗎?」
「我當初只是想藉助你的運氣。」元卿失望的長歎。他不是對亭蘭的毫無助益感到失望,而是對自己冒險走這步險棋的結果感到失望。
他的計策竟也有出差錯的一天。
「藉助我的運氣?」她有什麼運氣可以出借的?
「現在我們的情勢明顯失利,在你尚未涉入生死關頭之際,我有權以你的安全為第一考量。我不許你再插手這件案子。」
「話別說得那麼早。你有沒有權管我,等成親以後再說。」她這輩子最討厭別人將「不許」這種字眼套用在她身上。
「為什麼不肯退出?」元卿勾起一邊嘴角。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9:02:44
「這……我……因為……」她的豪氣被元卿再度挑起的尖銳話題打得煙消雲散。「反正就是……」
「為什麼?」元卿像是精明狡獪的獵人,一步步的把獵物逼向陷阱裡。雖然他的眼睛看不見,但感覺依舊敏銳──獵物就要入甕了!
「因……因為……」她手心早已一片汗濕。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堅持,但她直覺感應到元卿知道這個答案,卻硬要逼她說出口。
為什麼?這個她不曾深思的問題逼得她手忙腳亂,腦袋一片模糊。她焦躁得想逃避,思緒紛亂之際,腦海老是浮現一個清晰的身影。
「因為宣慈他……」
「元卿!」
一個揉人心腸的婉約哀泣聲闖入房內,來人的千嬌百媚、楚楚可人更是令亭蘭張大了雙眼和小嘴。
「元卿,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纖細的窈窕身影直直撲入元卿懷裡。
「三哥,你……」坐躺在床上的元卿顯然也大為吃驚。
「芙蓉?」亭蘭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她和宣慈出府辦案的這幾天,芙蓉和元卿竟然進展得這麼快!
亭蘭最不敢相信的是,向來粗獷豪邁、開朗不羈的男人婆芙蓉,竟有如此小鳥依人、柔柔弱弱的一天。
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你該叫她三妹才對。」芙蓉在家是排行老三沒錯,但她再有男人味,也是個女兒身啊!亭蘭沒力的搖搖頭,內心卻一陣狂舞大喜。
芙蓉來得真是時候,幫她逃過一劫。運氣真好,嘿嘿!
「你果然又跑到元卿這兒來。」
另一個英偉俊朗的洪聲殺過來,那人老實不客氣的踢開擋路的椅凳,大步筆直地逼近芙蓉與元卿。
「你不要碰我,你這妖孽。走開!」芙蓉嚇得爬上元卿的床,躲在他身旁。
「元瑛?」亭蘭簡直不敢相信。
那人正是元卿的兄長元瑛,出了名的文弱胚子,沒想到他也有充滿男子氣概的一面。
「你敢罵我妖孽?」元瑛忿忿的咬牙切齒。「你可別忘了,你的身子是我的,你無權命令我走開!」
「我的天哪……」亭蘭捧著燒紅的兩頰。
講得這是什麼話!能聽嗎?
芙蓉代她留守這裡、看照元卿的這幾天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慢慢聊吧,我先走了。」亭蘭說完拔腿就跑。她需要到外頭吹吹冷風,否則她的兩頰真要「失火」了。而且現在不溜,更待何時?!
「等一下!亭蘭。」
元卿還來不及起身攔阻她,就被芙蓉和元瑛團團圍住,困著他又哭又鬧、又扯又叫。霎時元卿向來寧靜清幽的高雅院落,變得吵鬧烘亂、熱鬧非凡。
哈哈哈,世界真美好!元卿說得沒錯,她果然很有「運氣」!
聽著遠處元卿的院落仍隱隱傳來的嘈雜噪音,亭蘭覺得那簡直是天界仙樂。她一路蹦蹦跳跳,穿越奇石花園,往大門方向「啦啦啦」的唱著「飛」過去。
「什麼事這麼開心?」
一個突來的「路障」堵住了她的視線,定眼一瞧,才發覺自己被圍困在一個狹小而密實的溫暖空間。怎麼回事?
「宣慈?!」亭蘭突然放聲怪叫。她居然被困在宣慈的臂膀裡!「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能來看元卿嗎?」他瞇起性感的雙眸直瞅著她不放。怎麼她看到他像看到怪物似的?
「你……」她將宣慈推開,從上到下仔細打量著,特別是他上回唬她「鞋子髒了」的那雙腳。「你康復了?都沒事了嗎?」
「沒有。」濃蔭的花園把兩人的身形完全包裡在一片花叢裡。好地方!
「沒有?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剛好顧太醫方才在此替元卿診治,應該還沒走。
「這裡。」他把亭蘭柔嫩的小手貼在心口上。「我這裡受傷了。」
「這裡?什麼時候傷的?」他看起來好像很健康啊。
「是你傷的。」
「胡說八道!」她將燥熱的臉微微偏開,遠離宣慈逐漸低頭貼近她的魅惑臉龐。「我哪時傷過人了?你不要──」
「那天為什麼不留下來陪我?事後也不見你差人來問候。」
「我哪有,那天我本來……」她忽然收起委屈、嬌柔的話氣。「哼,那天我送你回去是給你面子,竟敢要我陪你?你沒這資格!」
「我每天都在等你消息,為什麼你對我的狀況都不聞不問?」他輕柔低沉的呢喃,隱隱含著煽情的邪意。
「我才懶得管你……不要亂摸!」她羞憤的打掉宣慈撫上她臉頰的怪手。「你放尊重點,這裡是敬謹親王府,我未婚夫的地盤!」
「我這幾天差人送口信給你,你為什麼連接見都不肯,就打發他們回來?」他硬是有辦法將亭蘭嬌艷的小臉捧在手心。要比力氣嗎?她怎麼可能反抗得過他。
「你……不准放肆,否則我要喊人來了。」這兩只可惡的色情怪手,密密實實的貼著她的臉頰,怎麼扳也扳不開。
她還來不及叫人過來,雙唇就被宣慈吻住,他甚至肆無忌憚的將舌尖探入她嘴裡,火熱的品嚐著她口中的芬芳氣息。
這個不要臉的大混蛋!亭蘭兩隻小手以準確而急促的力道叩向宣慈的雙肘麻筋,他的雙掌赫然彈開,放開了她的臉龐。
「哼!我警告你,你──」
亭蘭還沒警告完畢,身子突然被宣慈的雙臂兇猛地捆住,緊縛在他的懷中。宣慈力道之強勁,幾乎害她喘不過氣來,兩手連掙扎移動的空間也沒有。
「你完了。」宣慈春情蕩漾的緊摟著她低笑。「你這點小把戲功夫的確有點效果,只可惜對我沒多大作用。」
「放開我!」亭蘭又氣又羞,被他捆得喘不過氣,兩頰通紅。「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元卿的地盤上調戲我!虧你自己也是個有未婚妻的人,居然──」
「我既『未婚』,何『妻』之有?」這種琳琅滿目的名稱噱頭,他才不放在眼裡。
「你這道德敗壞的下流胚子,休想拖著我和你一起墮落!」可是她的心早就開始墮落、早就開始對他朝思暮想、早就被他的挑釁和捉弄迷昏了頭。
「別做元卿的未婚妻了,嫁給我,做我的福晉吧!」他狂妄一笑,火速的再次覆上她的唇。這回他吻得更火熱,徹徹底底翻攪亭蘭不識男女滋味的心湖。
他的舌頭熾熱的探索著她的紅唇,頻頻撩撥著她經驗不足的舌尖,引誘她的唇舌與他交纏。又忽然吸吮住她豐軟的下唇,溫柔而恣意的改為輕啄,嚇得她倒抽一口氣,還真以為宣慈會突然咬下去。直到她看見宣慈的魔性雙眸透出了壞壞的得意微笑,才知道自己又被他耍弄得逞。
他的狂吻愈來愈深,雙臂也愈收愈緊,幾乎要把她就此融入他胸懷似的蠻橫。宣慈熾熱的雙唇一路吮啄到她柔嫩的耳垂,輕輕吮著,細細啄著。
「我清醒後第一件事就是想見你。在家休養的這些天,差人送了多少次口信給你。你竟如此狠心,不給我回音,連一句問候也沒有。」
「我不能……」她多想知道他的狀況,甚至想親自去看看他,可是憑什麼?她以什麼身份做這些事?
「我一直在等你來看我,為什麼不來?」大票排隊等著探望他的人不得其門而入,他想等的人卻始終不來。
「等我?」她的心已被他的呢喃捲起了波濤,連腦中不斷發出的制止與警告都變得微不足道。
宣慈貼著她的耳朵綿綿細語,暖烘烘的氣息直拂著她的頸項,她只能渾身無力、沉醉的柔聲喘息。當宣慈溫軟濕潤的舌尖舔舐她耳翼時,引發她莫名的震顫與悸動。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探視元卿。」他迷戀的欣賞亭蘭嬌憨朦朧的虛幻神情。「我來,是為了看你。我想見你。」
「可是我……」她癱軟在宣慈的雙臂中,對他的柔情話語毫無抵抗力,眼神迷離的望著那張剛才對她極盡挑逗的性感薄唇。「我也好想見你,可是……」
「噓!」他的唇舌貼在她的小嘴上磨蹭低語。「不要在這時候提別的男人,也別管什麼婚約不婚約的。你只能想我。」
情感的藩籬崩解了。亭蘭雙手擁向他低傾的頸項,第一次坦誠的流露自己的感動,第一次主動擁抱著此生第一個令她如此意亂情迷的男人。
她豁出去了!自己心底反覆期待的話語就在耳邊,自己日夜掛念的身影就在眼前,她再也不想逃避自己的真感情。
宣慈狂野的回擁著她,再次近乎凌虐地吻著她的紅唇。
「啊!對不起!」
一個突然闖入、又立即慌忙退出的聲響,打斷了他們之間高張的烈焰,嚇得亭蘭縮緊肩頭、摀住小口。
被看見了!她剛才迷失心智的放浪行為被人看見了!她簡直丟臉得不敢見人。
宣慈火大的快手一揪,極其粗暴的就將這該死的程咬金自花叢後抓出來。「好大的膽子!你擅闖冒犯,還想一走了之?」他最痛恨不知好歹、對他冒犯無禮的人。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和亭蘭約一般高的可憐姑娘,後領被宣慈兇猛的揪提著,像隻貓被吊住頸子似的哀哀討饒。
「等一等,宣慈。你放開她,你抓痛人家了。」亭蘭趕忙扯住宣慈的手大叫。
「什麼身份?」他嚴酷冰冷的咬牙怒問。
「我……我是……」這名姑娘的後領被宣慈揪吊著,勒得她幾乎斷氣,難以發聲。
「她是這府裡的伴讀。你給我立刻放開她!」亭蘭卯起來破口大罵。一個文文弱弱的姑娘家,他居然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對待!
「你方才不是也被這混帳奴才嚇壞了嗎?」他隨手一放,害伴讀姑娘一屁股跌坐地上。他瞧也沒瞧人家一眼,只不解的盯著亭蘭羞赫的面容。
「我……」是啊,她是嚇壞了,但他的手段也太偏激。「吩咐她別張揚出去就好了嘛!」
「你不希望我們的事被人知道?」宣慈眉頭微蹙,一腳倏地踩住伴讀姑娘想逃跑的身子。亭蘭居然是在擔心這個?
「怎麼能讓人知道!」亭蘭怪叫。他是不是氣昏頭了?
「我不是說了我會娶你?」他從沒想過要避人耳目、畏首畏尾的與她相處。既然打定主意要她,就一定會光明正大地將她娶回家。
「你說要娶,我有說要嫁嗎?」雖然她的確很想。「剛才我是一時沖昏了頭才會……才會……」她突然由火大轉為羞愧。「我是……」
巨大的淚珠忽然滾落下來。她發覺自己好下流、好淫蕩,已經有未婚夫了,卻還對宣慈意亂情迷,甚至情難自禁的投懷送抱!
她氣惱的一抹眼淚,頭也不回的向外奔去。
宣慈的目光始終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如果你想活命,就把你方才窺見到我和亭蘭擁吻的事傳出去。聽見了沒!」他狂暴的一聲怒喝,嚇壞了被他踩在腳下的伴讀姑娘。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她不解而惶恐的微微抬眼,只見宣慈貝勒俊美的容顏專注的盯著亭蘭格格遠去的方向,閃著強烈的獨佔欲。
第六章
「我發覺我變壞了。」
亭蘭一手支頤,靠在池邊涼亭的扶欄,坐在快冷死人的亭內石椅上,眼神飄忽的望著遠方,一旁屈於她淫威之下不得不乖乖陪她的侍女們和芙蓉,凍得直打哆嗦。
「是啊,你再不讓大伙進屋裡取暖,猛在這兒自言自語,那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壞!」芙蓉腦子裡抱怨連連,卻始終沒膽把話說出口。
「我已經是元卿的未婚妻了,卻還對別的男人意亂情迷。我……」又是一聲長歎。
「亭……亭蘭,我們可……可不可以進屋裡再……」
「連你也覺得很意外吧,芙蓉。」亭蘭錯把芙蓉凍僵的顫抖聲當作愕然驚恐的結巴。她一陣苦笑,一直眺望著遠方,沒注意週遭人的狀況。「我對不起元卿。雖然我昨天跟他坦白這件事情時,他完全沒有生氣,也沒有怪我,可是……這反而讓我更加良心不安。」
「你告訴元卿?」芙蓉這回是真的愕然,連鼻端流出了兩條清水都不自覺。「你居然告訴元卿你喜歡上宣慈?」
「我沒有辦法瞞他。我覺得……我背叛了元卿就已經很可惡,若想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混過去……我做不到。」亭蘭垂著頭,蹙眉咬緊了下唇,一副罪孽深重的神情,教芙蓉看了心全揪在一起。
「亭蘭,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
「可是我是有婚約在身的人!我不像你,自由自在、了無牽掛。」她真希望自己和元卿之間沒有這層牽絆,兩人像兄妹一般快快樂樂地打鬧一生──如同孩提時代。
「喜歡是一種心境,與婚約根本無關。」芙蓉實在不忍心看一隻火焰般的艷麗蝴蝶,載滿重重深沉凝晦的哀戚。
「可是元卿怎麼辦?這對他不公平啊!」亭蘭的手不斷拍著自己的心口。「他受傷了,雙眼失明。而我呢?跟宣慈查案沒查到密函,反倒查出了感情!我怎麼對得起他?」
「元卿他……」芙蓉低頭長歎。「我覺得他本來就不會怪你,說不定還很滿意。」
「為什麼?」好把這份罪惡感當把柄,一輩子克得她死死的?
「你想元卿那般精明的人,會看不出你到宣慈動了感情?」
「他當然看不出啊,他眼睛又還沒治好。」亭蘭為此還不知竊喜多少回,她實在不想讓元卿見到他一提及宣慈,就兩頰燥熱的不自在神態。
「他只是看不見,耳朵和敏銳度、判斷力可一樣功能也沒減喔。」芙蓉柔聲細語的點醒亭蘭。
「啊!那他……他早料到我……」
芙蓉點點頭,以手絹優雅的擦掉鼻水。「我想他就是想放手讓你尋找自己的感情,確定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你真想托付終身的男人。」
「他想這些做什麼?」亭蘭兩手撐在椅上怪叫。「咱們這種豪門望族、達官顯貴的子女,哪有權利像村夫民婦那般自由論定婚嫁。說得好聽點,咱們是要什麼有什麼的格格貝勒,在終身大事上卻始終都只有任人擺佈的份。不是父母與世交指腹、皇上皇后的指婚,就是當作結合勢力的籌碼。誰有資格追尋感情真正的寄托?」
「你卻追到了,不是嗎?」芙蓉溫婉而會心的朝她一笑。
「我……我哪有追到!我還是得嫁給元卿啊!」可是她的心裡卻充滿另一個人的影子。哎,真是千刀萬剮的壞女人,水性楊花的風流性子!
「你別老擺出一副想『了此殘生』的臉色嘛!」芙蓉看了,反而覺得良心不安。因為她知道元卿打的鬼主意亭蘭會墜入情網早在他的算計之中,說不定他現在正在家裡手舞足蹈呢。「別哼哼哎哎的了,只要你沒和宣慈做了逾矩的事,心底再怎麼喜歡他也沒關係的啦!」反正元卿自己心裡也有喜歡的人,剛好扯平。
「有啊,我們早就逾矩了。」亭蘭頭垂得低低的,看不見表情。
「什麼?」芙蓉立刻收住同情之心,神色驚駭。「你們已經……」
「他吻過我了。」
「還有呢?」此事非同小可。
「吻了不止一次……」
「還有呢?除了吻之外呢?」
亭蘭不解的抬起頭。「除了吻之外,還會有什麼?」
「你們……你們沒有……呃……」芙蓉臉紅地垂著頭。「做那檔子事?」
「哪檔子啊?」宣慈對她做得還不夠多嗎?
芙蓉含羞帶怯的抬頭偷瞄兩眼,確定亭蘭是真的不懂,才鬆了口氣。看來亭蘭對男女之間的事連點概念也沒有!
「放心吧,沒事的,只要別再讓宣慈吻你就對了。」
「我沒讓他吻啊,可……可是我怎麼都掙不開他強橫的力道啊!」亭蘭急急握緊兩隻小拳頭猛擺,拚命解釋。
「哇……」芙蓉一臉興奮又害羞的表情,兩手羨慕的掩著小口。「他……他吻你的時候都是用強的嗎?」
「剛……剛開始的時候都是……」吻到後來都變成她捨不得離開宣慈的唇了。亭蘭頭低得連下巴都貼低在胸口上。
「喂,亭蘭,他吻你的時候感覺怎樣?」芙蓉興奮地擠到亭蘭身邊坐下,兩個純情少女的臉都一片緋紅,完全不同於方纔的清冷顫抖。
「感覺……哎呀,很難用講的啦!」她一臉羞澀嬌美的神色,更加引人好奇。
「說嘛說嘛。宣慈他……吻技是不是很棒?」芙蓉興奮得彷彿要飛起來。
「我哪知道那叫棒還是不棒!不過……」她情不自禁的以手指輕輕點在宣慈曾萬分愛憐地吮吻輕啄的下唇。「我每次都會被他吻得有點……頭昏腦脹,全身連點力氣也沒有,卻熱得幾乎要著火了。」
「真的?!」芙蓉羨慕得要死,撫著通紅的兩頰輕歎。
「你呢,芙蓉?你在元卿家這麼多天以來,是不是也和他……」亭蘭當然不甘心自己的情報都被掏空,總得「禮尚往來」一下嘛!
「開什麼玩笑!和元卿……噁心死了!哪有人和自己的弟弟接吻的!」芙蓉從椅子上跳起來,一陣嘰哇亂叫,一點浪漫的神情也沒有。
「弟弟?難道是你和元瑛……」已經熟到論及婚嫁了?連元瑛的弟弟都如此理所當然的視為一家人,他們的進展也太神速了吧!
亭蘭甘拜下風。
「不是不是!我是說……啊!對了,元瑛!」芙蓉慌張解釋的口吻一轉成為警悟。「亭蘭,我是特地來拜託你一件正事的。」
「什麼事?」她比較想知道芙蓉和元瑛之間的情事。
「你家今年會參加狩鹿慶典吧,你會出席嗎?」
「會啊,可是我阿瑪、大阿哥都不去。大阿哥向來懶得參加這種貴族們私下辦的騎獵活動,阿瑪則是怕到了那種場合,又想起了出關遠征的二阿哥,所以不去。今年我家恐怕只有我出席了。」
「那好,我正是要請你幫我盯好元瑛,別讓他亂來。」芙蓉緊張的抓著亭蘭兩隻手腕。
「盯好元瑛?」亭蘭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他那傢伙實在……哎呀,反正你一定要替我盯好他,別讓他在人前瘋瘋癲癲,或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也別讓他在慶典上到處勾引別人。」芙蓉焦慮關切的柔美神態,活像擔憂孩子的媽。
「喔……哼哼哼!」亭蘭得意的挑起左眉訕笑。「愛情的力量可真偉大啊,向來儘是喜歡欺負我的男人婆,也會有楚楚哀求的時候。」
「你別這麼說嘛,你到底還當不當我是你的好姊妹?」芙蓉懷柔的拉搖著亭蘭的手。
是好姊妹沒錯,但芙蓉從未如此嬌聲細語的和她聊天過。而且亭蘭原以為跟芙蓉吐露這些心聲會被她痛罵、不屑,或嘲笑,沒想到芙蓉竟然溫柔的化解了她心頭許多的疙瘩。
「好吧,包在我身上,我保證替你把元瑛看得死死的!」亭蘭抬起一隻握得結結實實的小拳頭,表示她絕不會讓任何一隻狐狸精接近元瑛。
「真的?!亭蘭,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只要有亭蘭這句話,她就不必擔心元瑛在狩獵場上色迷心竅的垂涎那些英俊魁梧的貝勒。
☆ ☆ ☆
「哇……蘭兒,你看!那個男的簡直帥斃了!瞧他那身材,保證他衣衫裡包的全是結實纍纍的肌肉。」
「拜託,別笑得那麼色情,元瑛。」亭蘭半瞇著眼斜睨騎在馬上的他。實在搞不懂,芙蓉到底找她看緊元瑛什麼?從抵達狩獵場那一刻起,元瑛根本沒瞧那些花枝招展的格格們一眼,盡顧著對一群壯男流口水。
「蘭兒,那個男的是誰?他娶妻了沒?」元瑛興奮得兩眼晶光燦燦,轉頭就追著牽愛馬奔雲離去的亭蘭逼問。
「誰甩你啊!」神經病!亭蘭牽著奔雲就往鹿欄方向馳去。反正看樣子元瑛是不會被別的女人勾走,她可以放心的準備狩鹿了。
「蘭兒!」元瑛輕夾馬腹,迅速駕馬跟在亭蘭身旁死纏爛打。「哎,我這麼客氣的問你,你不知道就說一聲嘛,幹嘛還裝這副拽相撐面子?」
「我撐什麼面子!」亭蘭一火大,兩頰就一片紅嫩。「誰說我不知道那男人是誰!可我就是不屑告訴你他叫瑪爾賽,怎麼樣?」
「噢,蘭兒,你不屑我?你講的話太傷我的心了。」原來那個帥哥叫瑪爾賽。
「你若真的傷心,那還真教我開心哩!」亭蘭重哼一聲,牽了奔雲掉個方向就往別處踱去。看元瑛那一臉「春意盎然」的德行,她真想替芙蓉甩這變態男人兩巴掌。
「生氣啦,蘭兒?」元瑛也跟著亭蘭掉轉方向,死黏著她。
「住口!『蘭兒』不是你能叫的!」雖然元瑛可能跟芙蓉走太近,難免語氣會雷同,但芙蓉是她至死不渝的死黨才有資格如此暱稱她,並不代表元瑛也就跟著有此特權。
「亭蘭格格,可否借一步說話?」一陣低沉溫婉的嗓音打斷了他倆的爭執。
「啊!你……宣慈的未婚妻!」亭蘭嚇一大跳。她要借一步說什麼話?
「我叫雍華。」雍華尷尬而柔弱的苦笑。看來亭蘭連她姓啥叫啥也不記得,卻沒忘記她是「宣慈的未婚妻」。「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
「我?」她們又沒什麼交情,雍華居然會突然冒出來找她「談談」?
「我想……私下和你談。」雍華為難的朝元瑛的反方向低下了頭。
「沒問題。」她滿好奇雍華想談的內容,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元瑛,你滾到一邊涼快去!」
「喂,蘭兒,該知道的事我全由芙蓉那兒知道了,現在的立場是你居劣勢喔,我留下來可是為了幫你穩住陣腳。」一個俐落翻身,元瑛下馬站在亭蘭身側。
「我……芙蓉怎麼什麼事都跟你說呀!」亭蘭一張臉著火似的,氣得猛跺腳。羞死人了!
「你們聊你們的,我只會在一旁守著,絕不干涉。」元瑛俊臉一笑,擺出雙手環胞的輕鬆模樣,心裡卻十分警戒。
他可沒忘了元卿的鄭重吩咐:千萬要小心保護亭蘭,以防她遭血宅兇手的暗算。
不管任何人親近她,寧可錯防一百,也不能漏防一人!所以對不起啦,雍華格格。她被他如此提防,情非得已,敬請見諒!
「你……呃,雍華,你就當沒元瑛這個人,有話儘管說。」反正亭蘭原本就沒把元瑛放在眼裡,他在不在身邊,對她來說毫無差別。
「好吧。」雍華也只能勉為其難的答應了,隨即眼神一轉,認真而誠懇的看向矮她一截的亭蘭。「格格,我不能沒有宣慈。除了他以外,我誰也不嫁。」
溫和卻有力的一句話震住了亭蘭,但她故作鎮定的立在原地,手上仍牽著的馬韁被她顫抖的小手捏成一團。
「你……沒必要親自來對我說這些。」亭蘭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強悍的口氣竟完全虛軟下來,內心甚至有某種隱隱抽痛的感覺。她是來示威的嗎?她是來警告自己,宣慈是她的男人嗎?
「訂親這半年多以來,雖然宣慈對我總是不理不睬,但我相信只要我一直守在他身邊,總有日久生情的一天。」雍華深情而柔切的凝視,令亭蘭直想逃避。
「那……我祝你們白頭偕老、永浴愛河。」亭蘭除了僵硬的回幾句莫名其妙的話語之外,實在困窘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我恐怕沒有機會和他白頭偕老。」
「為什麼?」
「格格,你不知道,宣慈過去只是對我視若無睹,自從和你同去城北鬼宅探險之後,我連他家大門也踏不進一步。」雍華一臉淒涼的笑容。
「連宣慈家也去不成?」亭蘭感到愕然。她瞭解那種被丟棄在外的感覺,她嘗過。但她只是個和宣慈毫無瓜葛的女人,雍華卻是他的未婚妻啊!
「我……我從被許給宣慈之後,就認定這一生只有宣慈這個男人。如果無法嫁給他,我實在不知道自己往後該怎麼辦。所以,亭蘭格格……」她淚眼婆娑的牽起亭蘭顫抖的雙手。「我求你,離開宣慈吧。」
亭蘭震驚得連口水也嚥不下。她原以為雍華發覺宣慈和她之間有了感情,特來討回公道的。結果──
求她?!讓身為宣慈未婚妻的人反過來求她?!
雍華怎麼不痛罵她、指責她,已經有了元卿還來勾引別人的未婚夫?怎麼不警告她、威嚇她,再敢接近宣慈就要她好看?
為什麼雍華也像元卿那樣,對她如此包容退讓?為什麼所有最有權利指責她花心、痛斥她無恥的人都這般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犯錯的人是她啊,該請求寬恕的是她啊!
還要錯到何時才肯覺醒?還要再讓雍華和元卿委屈到什麼地步才罷手?
「我……我也不想接近宣慈,可是……因為最近他、我及元卿在聯手查辦一件案子,所以……難免……」不對!她要說的不應是這個!她應該趕快清醒,和宣慈保持距離,可是她的嘴竟完全不聽大腦指揮。
「放手吧,亭蘭格格。我不知道你們在查什麼案,但還是請格格放手別管它了,我相信宣慈身為御貓,他的能力足以應付大局的。」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半途而廢……」她不想停手!不想停手!這是她唯一跟宣慈有聯繫的機會,她不想放棄,真的不想!
「還是趁早放手吧,格格。或許……宣慈只是在藉查什麼案子的理由刻意親近你。我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了,這點我不會看不出來,我太瞭解他了。」雍華的口氣幾近哀求。
亭蘭又何嘗不是?她又何嘗不是在藉查案的機會親近宣慈,否則她對一件與她毫無關係的冤案為何總有種莫名的執著?雍華點破宣慈用意的這番話,像是無形中反過來刺中她的要害。
「雍華,我──」亭蘭正想做最後爭辯的氣勢,在一抬眼對上雍華那雙淒迷哀求的淚眸時,所有的話語全崩解粉碎了。
還要再錯到什麼時候?還要再傷人到什麼地步?
亭蘭的心不斷被難以割捨的情緣與深重的良心譴責交替折磨著。看著雍華清麗迷濛的淚顏,亭蘭覺得自己才是真正想哭的那一個。
「我答應你,不再插手宣慈的任何事。」
「蘭兒?!」在一旁一直靜默不語的元瑛終於忍不住驚愕出聲。他知道,就連元卿也巴不得亭蘭早早撒手,但理由和雍華不同,元卿是基於亭蘭的安全考量才希望亭蘭別再介入查案行動。任憑大家好說歹說,她硬是不肯撒手,怎麼雍華只消幾滴眼淚、幾句話,就全搞定了?
「從現在起,我不管什麼冤案了,也不想再看到宣慈。」可是她的心為什麼空空的,語氣也又沉又疲憊,渾身提不起一點勁兒,好像……好像心頭有個部分死掉了。
「喂!蘭兒!」元瑛慌張的抓著亭爾的雙肩搖晃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個兒在說什麼?」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垂眼模樣,像是被拔掉翅膀、在痛苦中沉淪的受傷蝴蝶。
「你不要囉唆!反正我再也不要見到宣慈那傢伙!我不要狩鹿了,我要回家!」亭蘭狠狠甩開元瑛,狂亂的一陣咆哮。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9:04:53
「可是蘭兒你──」元瑛才正要再向亭蘭的肩頭探去,卻被一陣紫色旋風擋住了視線,看不見亭蘭嬌弱的身影。
「亭蘭的身子豈容你隨意動手動腳!」一個冷酷的聲音阻絕了元瑛的一切行動。
「宣慈?」亭蘭猛一抬頭,發覺自己竟在剎那間完全被困在宣慈披掛著紫貂披風的偉岸胸懷裡。他的左臂鋼鐵似的緊緊圍著她,右手捲起披風一角,像巨鷹展翅般,將她密實的保護在他熾熱的羽翼下。
「幹什麼?你給我滾開!別再碰我一根汗毛!」亭蘭狂暴的推打著宣慈的胸膛,咬唇怒捶的勁道,強悍到下唇被她咬破出血都不自覺。
「亭蘭?」她的捶打對宣慈根本構不上威脅,但他敏銳的感覺到亭蘭不對勁。「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你住口!閉上你的狗嘴!我再也不要聽到你說一個字!」她再也不想聽到宣慈如此低沉柔切的耳語,她再也不想困在他寵溺關愛的緊密擁抱裡,否則她剛剛才狠心下定的決心會就此崩潰瓦解,再也無法回頭。
「亭蘭!」他反手一旋,立刻扣住亭蘭狂亂捶打的雙拳,硬是逼她面對他。「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告訴我。」
亭蘭粗暴一哼,惡狠狠的瞪視他關切溫柔的面容。「我不玩了!什麼查案不查案的,我煩都煩死了!以後沒事給我滾遠一點,少在我面前礙眼!」
「你在說什麼?」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否則亭蘭不會突然做出如此情緒化的反應。
「放手!你放手!來人哪,把這混帳給我拉走,快點!」亭蘭發了瘋似的扭著手腕掙扎,對被宣慈捉到紅腫的雙腕完全沒有痛覺。
再痛也比不過此刻內心的痛。她好痛,痛得好想就此消失,逃避一切。
「蘭兒,你──」
「你別碰她!」宣慈一聲怒喝,嚇得元瑛後退兩步,身旁被亭蘭叫喚聲引來的侍衛和其他等候狩獵開始的貴族們也嚇了一跳,均不敢妄動。
他非得找個地方把事情問清楚不可!宣慈一掃逐漸熱絡的四周人群,毫無顧忌的便把懷裡的亭蘭拖向狩獵場後的樹林小亭。
一陣開鹿欄的高聲吆喝自遠方響起,隨即上百隻肥美壯碩的梅花鹿狂奔而出,引起了所有人的興致及注意力,全都掉了方向朝熱鬧非凡的壯觀場面湧去。
「宣慈,等一下!你……」雍華急忙跟上去。
宣慈一個冷測的回眼狠瞪,嚇白了雍華的臉色,也打散了她繼續發言的勇氣。「你怎麼也在這兒?」
「我?我一直都待在這兒啊。」雍華簡直不敢相信,難道他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那你就繼續待著吧。」宣慈連「哼」她一聲都不屑,冷酷的轉頭就拖著懷中拚命掙扎叫喊的亭蘭離去,完全不把身後雍華絕望而傷痛的哀泣聽進耳裡。
「你放開我!別碰我!」無論她如何使勁全力掙扎,對宣慈強悍的行動完全沒有影響。形勢與力氣上的懸殊,令她更加痛恨自己的無能。
「我一定要你把話說清楚!」宣慈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固執與狂怒,他就是要把事情搞清楚,他就是無法忍受亭蘭如此排斥反抗他一種來自她心底真正的排斥,切切實實的反抗,不知為何,他就是感覺得到,而這感覺竟引發他前所未有的焦躁與不安。
「宣慈,你放手!快放開我……不要碰我……」亭蘭由怒喊轉為慟泣的嗓音,震住了一直拖著她往小亭前行的粗暴行為。
他冷靜的低頭看向亭蘭淒艷哀絕的神情,儘是揉人心腸的嬌弱淚顏。他仍無法平息自己狂亂的氣息,吐出急促而沉重的白煙,在入冬降雪的嚴寒中分外鮮明。
他在幹什麼?宣慈皺著眉頭,萬分疼惜的放開那雙被他箝得通紅顫抖的小手。看她哀憐可人的模樣,無助的撫著自己紅腫的手腕,更教他的心一陣抽痛。
他到底在幹什麼?
宣慈雙眉閉緊了雙眼,仰頭重重地深呼吸好幾口氣,調整好自己的氣息與情緒,才漸漸恢復了平日的鎮定和理性。
「亭蘭,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要靠近我!」她像受了傷的小動物,對宣慈微微朝她邁進的一小步,都會產生莫大的恐懼。她也完全不掩飾自己哀慟的容顏,就讓眼淚不停的在臉上狂洩而下,自她雪白的下巴滴在衣襟上,滴入雪地中;或自臉頰滑落至紅唇上,順著她豐潤下唇的中央微陷處,一滴一滴化入雪地裡,宛若消失了的珍珠。
「誰欺負你了,亭蘭?」他被眼前令人驚艷的景象懾住,也被亭蘭發自內心的痛苦懾住,那份痛苦彷彿穿透了他的胸膛,引起陣陣痛楚。
「就是你!就是你這個討人厭的大混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傷痛到最高點,竟像個小孩似的哭鬧著脾氣。
「我什麼時候對不起你?我上次不是還說過我要娶你,絕不會──」
「娶我?!你竟敢說你要娶我?!」她滿臉淚痕的彎身抓起薄薄的雪和泥塊就往宣慈身上猛砸。「你有沒有想過雍華?你有沒有想過元卿?你永遠都只想到你自己!」
「我為什麼不能只想到自己?感情當頭,哪有那麼多心思去顧慮別人!」他受不了亭蘭死都不肯放下的沉重良心包袱。如果今天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兩人都已各自嫁娶,那這良心的包袱還背得有理。可是目前兩人都只是各自被父母訂下了婚約而已,沒情沒愛的,甚至根本沒有任何道義好擔,亭蘭為什麼死都不肯放下心頭這塊不必要的疙瘩?
「我最討厭你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最恨你這種凡事都自以為是的人!我恨透了再跟你玩無聊的把戲,我根本就不屑跟你們豫王府一窩混蛋交往!」她一邊大哭大罵,一邊挖著泥石雪塊亂砸,挖到指甲內已微微見血也絲毫不覺。
「你不是真心這麼說的。」她砸來的雪石泥堆對他而言無關痛癢,但方纔的話令他冷下了臉龐,也僵直了身子,雙拳緊握,蓄勢待發。
「我不是真心這麼說?」亭蘭冷哼,停下手與他對峙。「你以為你有多瞭解我,宣慈貝勒?所有遊戲統統到此結束!我對於已經玩膩的遊戲沒興趣再瞎攪和,如果你還意猶未盡,請自行找別的女人代替。我打定主意就是要嫁給元卿,你少來破壞我的名譽!」
「你根本不愛元卿,你愛的人不是他!」否則亭蘭的淚不會如此老實的狂流滿面。
「對,我不愛元卿,可是我就是要嫁他。婚約歸婚約,愛情歸愛情,可是你一樣也管不著!」不是的,若不是對宣慈動了情,她不會如此痛苦;若不是心頭填滿的全是他的影子,她不會對婚約如此躊躇不前。
「你心裡明白你愛的是誰,不用在嘴上跟我強辯。」
「的確不用跟你強辯。因為咱們各娶各嫁,兩不相干,根本沒有再耍嘴皮子的必要!」亭蘭一聲怒吼,轉身就跑回愛馬。
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元瑛還是雍華跟她說了什麼?宣慈並不認為亭蘭爽直單純的性子會莫名其妙的就引爆了所有擔憂、愧疚、不安與矛盾的諸多衝突情緒。
宣慈這一稍稍停頓,才驚覺遠方的亭蘭正跨上馬背,打算離去。
不行!事情沒搞清楚前,誰也別想離去!
亭蘭完全不顧身後元瑛與雍華的叫喚,也沒注意到快步飛奔而來的迅速身影。她想回家,只想回家狠狠的大哭一場。
她一踢馬腹,收緊韁繩就駕著奔雲疾馳而去,淚像冰冷的刀一樣滑過臉龐,向腦後飛去。
傷害別人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她傷到宣慈了。雖然他口中的話語十分堅定、心底也十分自信,對她的瞭解更是深到令她想不顧一切奔至他懷裡相擁。但他的表情卻洩漏了他剎那間受到的打擊。他明知她在作假,明知她在胡謅,明知她說的全不是真心話,可是假話也會傷人。她刺傷了宣慈。當她見到宣慈方才眉頭輕蹙的驚愕雙眼,一句句肯定的話雖擊碎她的謊言,卻擊不碎被她刺傷的容顏。
明知是假話,在聽到的一瞬間仍會受傷。她現在才發覺白己千個不願、萬個不願,就是不願傷到自己心愛的人。可是她剛才做了什麼?她傷了宣慈,自己的心也好痛好痛……
對不起,宣慈。對不起……
「亭蘭!」
宣慈在遠處一聲驚恐的狂喊,注意力放在鹿欄上的人全回眼望去。剎那間,所有人全變了臉色。
亭蘭根本來不及反應。她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忽然被拋到半空中,全身沒有重量似的。湛藍的天空,低矮的白雲,美得像是額娘常唱給她聽的蒙古歌謠。迷人的夢幻藍彩,碧洗的無盡天際……
這是她最後看到的景象。
當她重重墜落地面時,宣慈疾奔甩出被他捲成一團的紫貂披風,正好甩進亭蘭落地時頸項與地面間的空隙。但她落下的身勢太猛,頭部在撞擊到披風枕之後仍順勢反彈向側邊硬土上。一個及時接救,宣慈的手捧住了她差點頭破血流的腦袋。
「亭蘭格格墜馬了!」
「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停!別再開鹿欄!狩鹿中止,碩王府的格格受重傷了!」
「快抬轎來!」
宣慈跪在亭蘭身旁,緊緊擁她在懷裡。為什麼慢了一步?為什麼不再奔快一點,追上她被摔落的身勢?為什麼沒能好好保護她?亭蘭如此嬌弱,哪能承受這重重一摔?為什麼?為什麼?
無論周圍的人如何勸阻,元瑛和雍華在一旁如何拉扯,都分不開宣慈深切摟著她的架式。他為什麼會犯這種錯?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女人摔成這副滿身是傷的模樣,為什麼?
一個細微的力道驚醒了他深沉的自責。懷中已昏眩過去的亭蘭,小手居然在無意識狀態下輕輕握住宣慈的衣袖,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卻只能無力的微動手指。
「……七……宣慈……」
「什麼?我在這裡!亭蘭,我在這裡!」宣慈焦慮而急切的貼在她耳邊反覆叫喚著。這一親近,他才聽清楚她昏迷中無聲的喃喃唇語──
「對不起,宣慈。」
只為這呢喃的一句,宣慈差點熱淚盈眶。等他回神起身時,才發覺自己竟思緒縹緲了如此久長。
亭蘭已被大票人馬恭送回府,狩獵場的鹿群也一一被抓回鹿欄中,方才歡鬧與驚惶混亂的場面全過去了,公卿貴族們也紛紛踏上回程。天地間一片寂靜,只有遠方收場的僕役們偶爾飄來響聲,一切平靜得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只有天空無聲飄落著紛紛白雪,靜靜的落入地上雪泥中。
他這一低頭,才看見自己身上沾到的斑斑血跡。他緊揪起一塊紅漬,雖然沒有滴下淚,但心頭滾燙的感覺再度蔓延至眼眶仍殘留的餘溫。
第七章
「亭蘭墜馬?」碩王爺兩眼瞪得大如銅鈴。
「福晉已在格格的瑞雲閣裡看照了。」一名僕役慌張的向碩王爺稟報。「送亭蘭格格回來的雍華格格也陪在房裡。」
「雍華?」
「多羅郡王府的格格,宣慈貝勒的未婚妻。」
一聽見宣慈,碩王爺的眉頭就蹙成一團。可是寶貝女兒正在房裡寬衣診傷,他這做爸的也只有待在外頭干踱圈的份。
「怎麼墜馬的?亭蘭六、七歲起就跟奔雲玩在一塊,天天跑馬出遊,哪時摔下來過?」搞不好是豫親王那狡猾的兒子宣慈暗做手腳。
「稟王爺……」僕役答得有些怯懦。「奴才聽在狩獵場應侍的馬僮們說,亭蘭格格在尚未上馬奔馳之前,正與宣慈貝勒發生口角。」
什麼?碩王爺的眉毛跟青筋一塊兒往上挑。「把事情給我說清楚!」
碩王爺這頭是愈聽愈火爆,碩福晉那頭是愈搞愈心焦。
「太醫,情況如何?」
「福晉請寬心。亭蘭格格真是福大命大,脫臼的手膀子已經接回去了,幾處外傷也不成大礙。以這情勢來看,當時落馬的力道十分強勁,沒摔斷頸骨、當場送命,實在是太幸運了。」
有太多意外落馬者,都喪命於摔在地面時頸部骨折,連掙扎和痛苦的餘地也沒有,當場死亡。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碩福晉心疼地緊握亭蘭處處擦傷的小手,淚流滿面。
「額娘,那我去通知阿瑪一聲,免得他在外頭乾著急。」亭蘭的大嫂莉桐柔聲交代過後,便溫婉地轉向雍華。「雍華格格,也謝謝你護送亭蘭回來。只是時候不早,怕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啊,也對。」雍華機警的回以客氣的笑容。「我該告辭了,希望亭蘭格格早日復元。」
「唔……」亭蘭一聲呢喃,喚住全屋子人的注意力。
「亭蘭!小心肝,額娘在這兒!」
她漸漸轉醒的睜開張,神色茫然的左右微晃著頭。「我……」
「你墜馬受傷了,還好並無大礙,連太醫都說你好福氣呢!」莉桐興奮的坐到床沿,終於放下懸宕不安的隱隱焦慮。
「我……墜馬了?」亭蘭這才凝聚了視線焦點,看清床沿擔驚受怕的額娘和大嫂。「宣……宣慈呢?」
「宣慈?」碩福晉凝住了神色。怎麼會提到他?
莉桐對恩恩怨怨的事向來一知半解,只是傻呼呼的看著碩福晉十分冷然的怪異表情。
「是啊,他……」亭蘭勉強撐起身想坐起來,卻痛得小臉皺成一團。
「別使力!你手膀子才剛接上。」碩福晉慌亂的偕同莉桐一起扶她起身坐好,隨即塞了兩個軟墊在亭蘭背後。
「不是他──」不是他送她回來的嗎?亭蘭坐起身後眨巴眨巴晶翠虛弱的嬌柔眼眸,卻在掃過她額娘和大嫂之際,赫然瞪大。
「是我送你回來的。」低柔的嗓音自碩福晉與莉桐的身後響起。
雍華?!亭蘭霎時真想一頭鑽進被窩裡──簡直沒臉見人!她一清醒竟是喊著別的男人的名字,而那男人的未婚妻現在正臉色難堪的站在她房裡。天哪!早知道就一直昏死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爛算了,省得丟臉!
但……真的不是宣慈送她回來的嗎?亭蘭到現在都彷彿還感覺得到他溫熱的耳語及緊緊的擁抱,一直伴著她沉沉墜入無邊無際的迷濛夢境。
「我想……宣慈身為豫王府貝勒,一個大男人的,恐怕不便送你回府,所以是由我和元瑛貝勒一同送你回來。」雍華溫婉的笑了笑,善體人意的化解了亭蘭掛在臉上的疑惑與旖旎情思。
「元瑛方才才離去的,他說過兩天會和芙蓉一起來探望你。」碩福晉意味深長的瞅著亭蘭,和藹帶笑,雙眼卻泛著寒光。「亭蘭,你剛說……宣慈怎樣了?」
☆ ☆ ☆
「亭蘭怎樣了?你們什麼時候才放我進去啊?」
一個焦急而粗壯的咆哮,刻意壓低的聲量卻不見得有多少「悄聲」的效果,依然氣勢駭人。
「阿瑪!」
一聽到女兒的呼喚,「砰」的一聲巨響,碩王爺就急匆匆的破門而入,火速奔至女兒床邊。
「亭蘭!有沒有哪裡疼?哪不舒服?」
身形龐大壯碩的碩王爺一點也不粗手粗腳,倒像是輕撫稀世珍寶似的,愛憐地摸著亭蘭的頭。
「沒有,可是我餓了。」
「你們這些個混帳奴才!格格餓了,你們的東西備到哪兒去了?」碩王爺轉頭粗暴怒喝,一轉回來面對女兒時,立刻由暴虎變乖貓。
幾個奴才連滾帶爬的快快衝出去。
「怎麼會落馬呢?」碩王爺心疼哀切得幾乎紅了眼睛。「是狩鹿慶典太混亂了,還是奔雲不乖?」
「沒有!奔雲很乖。」如果不馬上為愛馬辯白,她知道碩王爺肯定會拎起大刀,立刻殺進馬廄。「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心不在焉的。」
「心情不好?」碩王爺冷眸一轉,側身斜睨雍華,射出兩道駭人寒光。「是那個豫王府的宣慈害你心情不好嗎?」
站在一旁的莉桐心中暗自意外。就算雍華格格也是出身世家大族,什麼人物、什麼陣仗都見過,但面對碩王爺如此壓迫感十足的巨大威嚇,也難有人像她這般平靜自若。
「宣慈他……我只是跟他……」亭蘭一時語無倫次,面頰火燙。
該怎麼講呢?說她是如何如何的被宣慈當著眾人的而被強行拖走?還是說她是如何如何的告訴宣慈她再也不想和他親近,其實心裡痛苦懊惱得要死?
「我只是……打打招呼而已,其實……」她其實可以掰出個十全十美的歪理,可是雍華就站在這屋內,她可是當時日睹一切真相的目擊者,這下子教亭蘭不說謊打發不過去,說謊又特別難堪且心虛。
「打招呼?我聽馬廝說你們拖拖拉拉、又叫又鬧,招呼是這等打法嗎?嗯?」碩王爺可沒這麼好打發。
雍華只沉靜的站在後頭,不發一言,靜觀其變。
急死人了!亭蘭決定胡亂謅一遍。「哎呀!反正我……」
「亭蘭格格,藥膳點心到!」四名捧著熱騰騰、泛白煙的膳食進門的僕役,打破尷尬的局面。
「我告辭了。」總算等到時機!雍華福了一福,便準備動身走人。
「想溜?」碩王爺起身怒目而視。「等我問清話你才准──」
「阿瑪!餵我吃!」她得想辦法幫助雍華離去才行,否則這場面可難收拾了。
「等一下!阿瑪要親自替你討回公道!」他馬上回頭喝住雍華。「你把宣慈在狩獵場欺負亭蘭的事說清楚!」
「阿瑪不喂,我就不吃了!統統給我撤下去!」
「亭蘭?」碩福晉連忙順勢平撫她的火氣。「額娘餵你好不好?」
「不要!不是阿瑪喂的,我誰也不要!」亭蘭轉而一臉哀怨自憐的委屈貌。「我手好疼,全身上下也好疼,阿瑪卻根本不理我。說什麼最寵我,都是騙我的!」
「亭蘭?我這──」碩王爺聞言,頓時手足無措。
「滾出去!統統滾出去!就放我一個人在此自生自滅吧!」亭蘭憤恨喊道,眼中帶淚。
「亭蘭,別氣啊!」碩福晉精明的順著亭蘭一路演下去。
「好好好!我喂、我喂!」碩王爺連忙端過瓷碗,恭敬的坐在亭蘭床邊。「阿瑪最疼你,怎麼會騙你!你也太會使性子了。」一聲無奈輕歎。
「可是──」亭蘭柔順的吞下一口粥。「我落馬的時候好害怕,都沒人保護我。阿瑪在我身邊我才覺得比較安心,不再怕了。」
「亭蘭心肝。」碩王爺的心全被寶貝女兒哄得酥軟。「小心肝,你乖,阿瑪陪你。在你康復之前,阿瑪天天陪你、照顧你。」
「那太好了!」嘻!
斜眼偷偷看見雍華已經趁亂離去的背影,亭蘭的笑容好不開心、好不燦爛,卻在瞄到她額娘那副挑眉冷笑的表情時,得意的心情霎時涼掉半截。
完了,鐵定給額娘看出什麼馬腳了。阿瑪好哄,額娘難騙,看來過一陣子她是非向額娘自首招供不可。
☆ ☆ ☆
「太太吉祥!」宣慈喚著滿人稱呼祖母的稱謂,親暱的進房笑看炕上慈祥的老人。
「喲,我還以為我這老太婆已經沒人要了。怎麼今兒個任務繁忙的御貓大人會上我這兒來?可真折煞我了!」宣慈的祖母和煦的輕笑著,撫著懷裡蜷曲一團的小白貓。
「老祖宗,我這不是來向您請罪了嗎?」宣慈坐在祖母身旁,笑摟著體態微微福滿的老人家。
「得了得了,你這張嘴皮子和迷死人的德行留給姑娘們用吧,施展在我這老太婆身上太浪費了。」祖母故作樣子揮揮手。
「還在生我的氣?」宣慈俊臉得意的貼在祖母臉旁。
「我哪敢啊!」祖母嘴上嘲諷,內心卻寵溺宣慈這帥孫子寵得不得了,誰教他那麼懂得討人歡心。「連我唯一談話的伴兒都攆走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老祖宗,您喜歡雍華?」
「至少這半年多來她陪我打發了不少時間。」
「您想找個伴兒,我娶一個進來陪您好不好?」
「我看是娶進來陪你自個兒吧!」她可清楚她這乖孫的獨佔欲有多強。「無事不登三寶殿,快說重點。」
宣慈樓著祖母並肩坐在伉上,無奈的苦笑。「老祖宗若是不幫我,我恐怕是娶不了人家進門了。」
「哪家格格?」
「碩王府的亭蘭格格,就是上回送我回來療傷的那一個。」
「碩王府?!」老祖母垂眼一笑,撫著小白貓柔軟溫順的頸項。「京城第一美人『活觀音』的女兒,想必也是個美人胚子吧。」
「非常漂亮的美人胚子。」宣慈像是在誇耀自己妻子似的自豪。
「那麼玩玩就好,沒必要非娶進門不可。」
「老祖宗!」宣慈鬆開了摟著祖母的手,眉頭流露不悅的皺痕。老祖母卻依舊神態怡然、恬淡舒適的悠哉模樣。
「難得從不把女人放在眼裡的你,會喜歡上一個別人家的未婚妻,這亭蘭格格的能耐也真厲害。」祖母懷中的小白貓抬起下巴讓她搔撫,一臉舒服愛困的模樣,令她微微發笑。
「老祖宗,您幫是不幫?」宣慈很清楚祖母玩的迂迴把戲。
「瞧瞧,才逗你兩句就翻臉了。」祖母慈祥的呵呵笑道。「我這是在讚美亭蘭格格,連說說她好話也不成?」
「我不喜歡任何人拿她開玩笑!」他自己除外。
「哎,這也沒辦法。誰教我人老了,沒人陪伴,少了個雍華,平常日子變得更孤單。府裡府外有人來找我時,多半也是因為自己有難。否則我一個老太婆,平常誰會理睬。」她低頭垂眼又是一歎,嘴角的笑帶著淺淺無奈。
「老祖宗,最近我忙著皇上密下的案子,事情緊迫,才沒常來探望您,可我一有機會就來向您請安,難道您還嫌寂寞?」宣慈低柔的嗓音貼在祖母的豐潤臉頰邊,摟著她的肩頭微微的搖來搖去,就像他小時候撒嬌一般。
「你這機靈的混小子。」祖母一個噴笑,拿他沒轍。她方才一番話的重點莫過於在嫌他攆走了雍華,他倒聰明的把話題拉到她怕寂寞的事上,硬是不屑提他根本不承認的未婚妻。「相信咱們府裡反對亭蘭格格進門的人不少吧。」
宣慈默不作聲。他知道溫柔祥和的袒母一旦收起了迂迴閃爍的語氣,單刀直入,便不再有他開口主導的餘地。
「這幾天咱們府裡上上下下鬧得不可開交,連雍華的父親多羅郡王都惹惱了,哪一個人不是為了你要娶碩王府女兒的事在聒噪?」祖母嫣然一笑,口氣溫和,話裡矛頭卻甚為尖銳。
「政敵家的女兒。」她哼了一聲。「你什麼人不看上,竟看上個會惹出亂子的格格。」
「她沒有惹任何亂子!上回中了毒針是我不小心,腳踝上被削了一刀是我大意。阿瑪、額娘和親戚們是對亭蘭不滿,但那是針對她的身份,我要娶的是她的人!」
這令祖母略感詫異。從小孤傲冷漠的宣慈向來自恃甚高,從沒見過他有替人說話的時候。他一向只顧自己,他人死活,就算情同手足,也不會放在眼裡。
這是成大器的料!一流的頭腦、一流的家世、一流的相貌,以及夠準夠狠的手腕、夠敏銳夠犀利的洞察力及判斷力。她這精心培育的寶貝孫子實在表現太出色、學得太徹底了,反令她擔憂宣慈除了特別孝順她這個老祖宗外,還有沒有點仁慈之心。
「我倒看不出碩王府那格格有什麼好,只知道她那張臉皮迷倒你了。」她心底卻已經得意的在盤算著該如何藉亭蘭之力,好好的再多調教宣慈些柔軟的個性。
這娃兒……可能娶得有價值!
「我不對老祖宗諱言。當初我的確是看上了她的外表而已,但我不會僅僅為了一張臉皮就跟全家人翻臉對峙,打定主意娶她進門。」宣慈嚴肅的聲明,他豁出去了!
若是連家中最有勢力、與他最親密的祖母都不支持他,他乾脆帶點行囊、搶走亭蘭就浪跡天涯去也,誰也休想攔他。
「老祖宗,您幫是不幫?」冷冽的一句最後通牒,宣慈人已恭敬的站在門口,隨時準備請安後便立即走人、收拾東西去。
「難得你也會有執意弄到手的人。」這可會成為他的一大弱點喔。祖母隨和的撫貓一笑,蒼老而精明的笑眼瞟望宣慈陰冷而決絕的俊容。「給我點時間琢磨琢磨吧。」
宣慈一聽,表情霎時宛如融化了的春雪,眉開眼笑得如燦燦朝陽。他知道老祖宗這一句話,就表示亭蘭可以進他們家大門了。
「您一定會喜歡她的。」他看上的女人,絕對是頂尖的。
「瞧你那股得意勁兒,人都還沒娶進門呢!」她低頭笑吟吟的逗著伸懶腰的小白貓。「我這老美人成天坐在屋裡戲貓,碩王府家那只翩翩蝴蝶則是在外頭戲弄你這只御貓。」
「向來都只有我戲弄她的份。」宣慈風流倜儻地自負一笑。
「這回則是蝴蝶戲貓。」祖母的眼角犀利一挑,笑眼睥睨宣慈不解的愕然面孔。
☆ ☆ ☆
碩王府邪
「從你落馬受傷後,咱們弈茗詩社好久沒舉行聚會了。」惠大人的長女琉璃一邊和亭蘭對弈,一邊閒聊。
「別名提那檔事!」亭蘭「啪」的一聲,重重按了一顆黑子上棋盤。
落馬受傷對她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她幾乎可說是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她自認的,像她這般御馬英雌居然也有落馬的一天,而且是眾方王公親貴皆在場的狩鹿場面,她覺得臉都丟到關外八百里去了。
這廂亭蘭和琉璃對奕,愈對愈不爽,那廂則一窩格格品茗作詩,其中一位趕緊出聲解圍──
「可是,亭蘭格格,最近你府上的運勢好旺啊,說不定正是給你這一跤摔出來的好運。」
「真的?什麼好運啊?」一窩不知情的女人興奮的哇哇亂吵。
「哎呀,也沒什麼啦。」亭蘭忽然拽拽的把頭一仰,不可一世的把耳邊小辮於撩向肩後。「只是我二阿哥被皇上官復原職,還他清白,還順便加功進爵、重金獎賞一番而已。」
「哇,好棒喔!二貝勒果真是個英雄人物,再怎麼遭人誣陷埋沒,也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太厲害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9:06:39
「亭蘭有這麼棒的哥哥,真教人羨慕。」
「對呀,亭蘭格格,你實在太好命了。『四府美男子』其中一府的麒麟貝勒──你的兩位哥哥,陪你一同生活十多年,之後你又將嫁入另一府的敬謹親王府──元卿貝勒家,最近又傳出另一府──和碩豫親王府宣慈貝勒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實在太教人羨慕了。」
「宣慈!」亭蘭愕然望向一窩姑娘中方才開口的那一個。「外頭傳說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
「耶?怎麼會呢?」另一個姑娘嚷嚷。「現在鬧得很紅呢,你是當事人,怎會不清楚!」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她卯起來拍桌質問。
之前她才私下向碩福晉坦白她和宣慈之間的事,被罵得狗血淋頭,嚴禁她再與宣慈有任何瓜葛。現在外頭竟不知傳出了什麼風言風語,又把他倆扯在一塊。給額娘知道了,不扒了她一層皮才怪!
「是……是元卿貝勒家的伴讀傳出的風聲。說……說宣慈貝勒在敬謹親王府邸就大剌剌的擁抱你,還誇口說要娶走你……我聽到的就是這樣。」其它人也順著發言人的話點點頭。
「胡說!這根本……我……」亭蘭真想挖地洞,這事怎麼被傳出來了?這教她怎麼做人?
「好浪漫喔。亭蘭格格的美,果然只有不凡的男士足以匹配。元卿貝勒和宣慈貝勒……啊,他倆要是同時追求我,我不當場昏倒才怪。」姑娘們才不把亭蘭的反駁放在心上,眼前的傳言簡直比作夢還令人癡迷。
「兩個絕世美男子爭奪一位嬌艷格格……我真是嫉妒死你了,亭蘭格格。」
「宣慈貝勒那麼高挑精壯,被抱在他厚實的懷裡……啊,我光想像就要醉了。」
姑娘們全都帶著紅暈又叫又笑的興奮亂串,形成熱鬧非凡且自我陶醉的小漩渦,根本不把當事人──亭蘭的尷尬與驚訝放在眼裡。
「她們怎麼會是這種反應?」亭蘭簡直不敢相信。
「咱們滿洲人家男女本就不怎麼避嫌,是亭蘭你家漢化較深,才會把這事看得如此嚴重。」坐在一旁讀詩本的芙蓉插嘴說道。
遵循漢人嚴謹的文化禮教不是不好,只是如此浪漫有趣的事情,硬是指為逾矩不端的行為,多殺風景啊!而且他們又都未娶未嫁,只要別玩過了頭,傳點浪漫韻事出來又何妨。
「我真是搞不懂。」難道她家家教真的如此漢化深刻且嚴格嗎?大概吧,否則亭蘭實在想不通她傷透了腦筋的沉重困擾,怎麼會是別人欽羨的焦點。
「亭……亭蘭格格……」
「什麼?」亭蘭疑惑的一回頭,看見欲言又止的玲瓏臉色泛白。「咦?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不是的!」她看著亭蘭擔憂的面容,連忙搖頭。「我只是覺得你身旁怪怪的………」
「我?」亭蘭甩甩右手。「這膀子上周才被我摔脫臼,或許看起來會有點怪、不太自然吧。」可是她覺得已沒什麼大礙了。
「不,不是的……」玲瓏倉皇的否認,令亭蘭莫名其妙。
「玲瓏?」連她姊姊琉璃都覺得不大對勁。
「我……我說的是……」這教她怎麼開口才好!「亭蘭格格,你最近是不是去了什麼不乾淨的地方?」
「不乾淨?」亭蘭挑眉怪叫。「我向來討厭髒亂,一看到不乾淨的地方就渾身不舒服,哪會去啊!」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亭蘭姊姊。」姑娘們聚集的廳堂外站著一名清秀優雅的美少年。
「大寶?進來啊!」亭蘭開心的朝他招手。
他是亭蘭大嫂的弟弟,因為溫文有禮、好學上進,又是個眉清目秀、善體人意的乖孩子,所以被碩福晉收做義子,經常出入碩王府。
「不了,你們奕茗詩社在聚會,我不方便打擾。」他被一屋子女孩們盯得兩頰泛紅、侷促不安。「我是順道來告訴你,後門有位訪客在等你。」
「訪客?」怎麼會在後門等?
「我從後門進來的時候,看他一直在那兒站著。他說有要事找你,可是……」大寶面帶回情的猶豫半晌。「我有他衣著貧困、斗笠掩面,可能總管不肯放他進來或替他傳話吧,畢竟他是個來路不明的人,又不肯報名字。」
「大寶──」亭蘭兩手叉腰,拖著長長的尾音,一副要找他算帳的調調。「你又從後門進來了?」
「啊!」糟糕,不小心洩底了。
「我不是警告過你,凡是出入一律得走前門的,啊?」她走上前老實不客氣的輕擰大寶兩頰。
「對不起,可是我……我出身不高,實在不配由大門進出……」
「我額娘都收你做義子了,身份還不夠高嗎?」恃寵而不驕,她的確欣賞這個小弟弟。可是不教訓教訓這個自卑感太重的小傢伙,她手癢難安。
弟弟生來就是給姊姊管教、欺負用的,統稱為「疼愛」。在家排行老么的亭蘭突然多了個白白淨淨的弟弟,她對大寶更是萬分「照顧」。
「亭蘭格格,快放手吧!瞧他臉那給你捏紅了。」
廳裡的大姊姊們一看到如此斯文的美少年,憐惜關愛之心立刻決堤,全護著大寶那方。
「好!」亭蘭一鬆手,就把大寶推入那堆格格懷中。「這小子詩才不錯,又是弈棋高手,你們好好兒跟他鬥吧。」嘿嘿。
「亭蘭姊姊……」大寶還來不及呼救,就被一窩女人拖進廳裡,七嘴八舌的搶著和他比詩比棋、品茗瞎串,一片熱鬧滾滾。
「這是你不走大門的懲罰,你慢慢跟她們耗吧!」亭蘭得意的揚長而去,置大寶生死於度外。
惠家兩姊妹的臉色卻十分憂慮。
「你確定你看到了?」琉璃扶著臉色比她還難看的妹妹。
「不是……我不是看到,而是很強烈的感覺到,真的有很多『人』跟在亭蘭格格身旁。」
「為什麼?要害她嗎?」琉璃的手心開始冒冷汗。
「不是,我感覺到他們不是要害亭蘭格格。他們好像……有很重要的話要跟她說,可是格格她一直聽不見。」玲瓏愈說愈心焦。
「亭蘭格格陽氣那麼旺,又是達官顯貴之女,哪聽得見『他們』的聲音!那你聽得見嗎,玲瓏?」
「沒辦法。」她搖搖頭,面帶為難。「但我感覺到他們要告訴格格的,是十分重要、十分緊急的事。他們看來已經圍在格格身邊滿久了,不像是這一、兩天才跟上她的。」
「一群孤魂野鬼……」琉璃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們會有什麼重要的事嘛,頂多是要人超度他們吧。」
「不是!不是那樣!」玲瓏的雙眸突然撐得老大。「不是超度!而是……十分重要的秘密和即將來臨的危機。就快來不及了!」
「玲瓏!」琉璃一聲驚叫,全部的人回頭一看,只見玲瓏癱倒在姊姊懷裡,不省人事。
而在廳內一片混亂的同時,亭蘭也正好抵達後門,被一直久候求見的人嚇了一跳。
「是你?」她實在不敢相信他會來找她。
「打擾了,亭蘭格格。」他不卑不亢的拱手致意,兩眼英武有神,就是表情太深沉。
「你是那個康親王府的……」說來慚愧,她早忘了這人的名字。
「鄂倫岱。」
「呃,對!」難怪他不敢報名求見。康親王府的人在冤案未平之前,仍屬罪犯,而且他還是仇家滅門之下目前確知的秘密倖存者。
「我已經在這兒守了好幾天,總算見到你了。」像他日前落拓的狀況,加上身份不明,根本沒有人會讓他求見世家貴胄的千金小姐。
「有什麼事嗎?」
鄂倫岱閉口不語,只盯著亭蘭身後門內眼光怪異的僕役們。
「進屋裡來。」她明白一定有什麼非常機密的事,否則他不必冒著風險、千辛萬苦的在她家後門守候。
亭蘭引他到她二阿哥遠赴關外前一直居處的小書齋內,支走了所有僕人,鄂倫岱警戒的表情才略微鬆懈。
「你上次確實在我家鏡廳內摸到密道嗎?」
「密道?」亭蘭的腦筋有點打結。她只記得闖鬼宅那夜有摸到一面會動的鏡子。「大概吧。」
「大概?」他略微不滿。「有或是沒有?」
「我怎麼知道!」他這是什麼態度!「我只是摸到一面像門似的,可以推進去的鏡子而已,我哪知道那是不是密通!」竟敢對她這麼拽?他不要命了!
「你還記得那面鏡子的位置嗎?」
「不記得。」記得了也不屑告訴你!亭蘭滿臉不悅的轉頭怒哼。他以為他在質詢犯人嗎?問什麼她就得招供什麼?
鄙倫岱垂眼輕歎,調整好自己的心理才再度面對她。
「如果我態度上冒犯了,請你見諒。因為事關我全家數十條人命的血債,我不得不嚴肅以對,那密道可以說是我家人唯一留給我的線索。」
一見對方態度放軟,亭蘭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如果……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你儘管開口。」
「你還記得那扇像門似的鏡子位置在哪兒嗎?」
亭蘭偏頭思索一陣。「好像靠左邊的角落吧。我也記不太清楚,因為我是隨便亂摸摸到的。」
「隨便亂摸?」鄂倫岱不自覺的調高聲量。他還以為這女的有多厲害,一到鏡廳就看出此地有機關,三兩下就破解這八卦鏡陣的秘密,找到密道。
隨便亂摸摸到的?騙誰啊!
「可是我在我家鏡廳無論怎麼摸,都摸不出頭緒。」他的額上已經開始冒青筋。
「這我就不知道了。」她聳聳肩。
「你可以再去我家找一次嗎?」
「我?」她由意外漸漸轉為為難。「我恐怕……無法幫你這個忙。」她上次已經在狩獵場當著大家的面說她撤離這件查案工作,她不能失信於雍華。「你請宣慈幫你吧。發現鏡門當時,他也在場。」
「沒用的。我就是和他一起找,怎麼找也找不出個結果,只好瞞著宣慈大哥來求助於你。」
「為什麼要瞞著他?」她還以為是宣慈差他來的。
「他說不想讓你再介入這件案子。可是我實在已走投無路,只得來請你親自走一趟。你放心,我會守護你的安全。」鄂倫岱堅決而剛毅的盯著她,像是一種保證。
宣慈不想見她!宣慈不想再親近她了!
亭蘭根本沒聽清楚鄂倫岱說的重點,她腦中只迴盪著這令她抽痛的意念。
是啊,事實本來就該如此。是她對著宣慈大吼大叫,說她有多厭惡他的人、有多不耐煩於他的查案工作。是她攆走宣慈的,是她親口咒罵他說一看到他就煩的。怎麼現在宣慈全照她的話辦到了,她反而有種心被撕碎的深深痛楚?這份疏離和淡漠的態度,不正是她想要的嗎?
「亭蘭格格,如果你真的不方便,我就不勉強你了。」郭倫岱看著她顫抖緊握的雙手、空茫的眼神,雖然不解,但他已明白要她出馬是不可能了。「亭蘭格格,我告辭了。」
「等一下!」她突然喚住鄂倫岱起身離去的恭敬退禮,欲言又止,滿眼藏不住的關切。「宣慈他最近……好嗎?」
「很好吧,只是為了找鏡門和平反密函的事傷透腦筋。」這個亭蘭格格脾氣古怪,問的問題也很古怪。
「是嗎?」亭蘭一下子被完全的沮喪打至谷底。
宣慈沒有她,一樣過得很好。可是自從狩鹿那天之後,她每夜都在為難以抑遏的相思暗自淚流。她好想聽到他的聲音、好想見到他的人。好想好想,想到心痛,痛到徹夜難眠。
可是……她對宣慈而言,顯然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更何況,是一個曾經出口傷他的狠心過客。現在這份相思折磨,或許就是她的報應吧。
「好吧,我和你走一趟康親王府。」這份感情對方早已放手,她又何必苦苦牽掛下自找罪受?一切都就此了結了吧!
「你說真的?」鄂倫岱實在摸不透女孩子反反覆覆、莫名其妙的反應。
「我們現在就走。」她一昂首,便毫不遲疑地闊步往後門方向邁去。反倒是呆立在跨院房門口的鄂倫岱不解的凝視著她的背影一會,才快步追上去。
「亭蘭,等一等。」
亭蘭身側後方的聲響嚇了她一跳,心想,可別在這時候被她額娘逮到。她戒慎恐懼的緩緩回頭,看清來人才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你,芙蓉。」
「你要去哪兒?」芙蓉警戒的盯著亭蘭身後身形矯健的英武少年。
「去幫宣慈最後一個忙。」
「幫他什麼忙?」看亭蘭淒然的笑容,芙蓉的警戒霎時鬆了一半。
亭蘭把她拉到一旁角落,避開了佇立靜候的鄂倫岱,才開口道:「我不會再和宣慈碰面的,你就別再替元卿盯著我了。」
「不是,亭蘭,我不是替元卿盯你,我只是……呃……」芙蓉的確是奉命盯住亭蘭,但不是提防她和宣慈相見,而是基於安全因素。可是她的秘密行動竟一下子就被亭蘭揭發,糗得她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
「我已經很清楚我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原來一直是她在自作多情、自我陶醉。「撇開感情不談,我現在只想為自己的行為收個尾。我做事向來有始有終,就讓我把我該做的事完全告一段落,好嗎?芙蓉。」
芙蓉始終沒有聽明白亭蘭話中所指的「事件」是指什麼,她只明確而深刻的瞭解到,亭蘭受傷了。在心底最深最深之處、在感情最濃最濃之處,亭蘭的靈魂正躲在彼岸慟哭。此刻她佯裝堅強,只是想轉移一下自己的焦點,等夜闌人靜的獨處時分,再徹底崩潰宣洩。
她怎能在此時還阻攔亭蘭,毀掉亭蘭強撐著的尊嚴?
「好吧,一路小心,亭蘭。」
亭蘭擠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容,便和鄂倫岱匆匆遠去。
她不知道此刻她家正廳內起了多大的騷動,也不知道她將面臨如何重大的危機。她只顧著向前行,完全沒注意到身後遠方芙蓉驚恐的叫喚。
第八章
怎麼會這樣?
夕陽西下,亭蘭乘轎自康親王府偷偷返回家中,滿肚子疑惑與挫敗。
那面會動的鏡子真的不見了!她今天整個下午都在康親王府東摸摸、西碰碰,試圖找到上回誤打誤撞的鏡門密道,可是沒用,鏡廳內八八六十四面大小不一的各式鏡子她全摸遍了,沒一扇鏡子可以像門似的推開。
怎麼會這樣?
鄂倫岱甚至懷疑她根本不曾發覺過什麼密道,宣慈說不定只是為了替她做個「有助查案」的表面功夫,因而替她掰點功勞來撐撐場面。要不是因為他對宣慈人格的信賴與景仰,自己推翻了這項假設,她真的差點當場無地自容。
為什麼那面鏡門會突然「失效」──推不動了?還有那個什麼「八卦鏡陣」又是啥玩意兒?只是個掛了很多鏡子的廳堂而已,哪來那麼多名堂啊?
「攔下轎來!」
「不准前行!轎內坐的是何許人也?」
亭蘭突然被轎外兇猛的吆喝聲與停轎的陣式嚇回了神。怎麼回事?透過轎門的布幔,她甚至可以聞出至少有十幾二十把火炬狂燒的氣息。
布慢霍地掀開,一把火炬倏地湊進一照,她嚇得差點大叫,還好對方在那一瞬間叫得比她狂猛,把亭蘭那聲很沒面子的驚喘掩蓋過去。
「亭蘭格格!找到亭蘭格格了!」
剎那間,所有的火炬全向轎子這方疾奔而至,一大群執火炬的侍衛全跪在轎前。亭蘭嚇呆了,她正想偷偷溜回家去,怎會突然碰上這莫名的陣仗?
「亭蘭格格,請速回王府。王爺、福晉正等您赴見。」
完了!亭蘭臉色一白,小手還來不及掩口,就被這一大票侍衛強制請往碩王府正廳內。這一路上儘是跑出來尋找她而半途下跪的僕役們,阿瑪和額娘八成把家中所有的人全挖出來找她了。
她死定了!
果然,她一回到府裡踏入正廳,一陣咆哮就迎面衝來。
「你給我說!你整個下午跑到哪兒去了?我一直找你,你來聚會的朋友們也都不知你上哪去,你為什麼一聲不響的跑出去,啊?」
亭蘭被碩王爺狂暴的口氣震退了兩步,微微縮著雙肩,怯怯懦懦的看向王爺。王爺是真的發飆了,這也幾乎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阿瑪如此凶她。
「你有事為什麼不跟阿瑪講?受了委屈為什麼不講?你還當不當我是你阿瑪?我疼你十幾年全是白疼了,啊?」碩王爺怒吼的共鳴震得窗欞喀喀作響,偌大的正廳充塞著濃重的火藥味。
「阿瑪,我……」
「你不要叫我阿瑪了!你也不必認我這個阿瑪!你想做什麼隨你自己去,我不管了!」碩王爺氣得喉頭都要噴火。
「這是怎麼回事嘛?我只不過是……」她被逼得快掉淚,委屈至極,一眼橫掃周圍,才發現在座所有家人各個愁雲慘霧。
「你向來不是有話就對阿瑪說嗎?現在呢?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還要我這個阿瑪幹嘛!」碩王爺一隻巨掌正高舉在亭蘭頭上,順勢一刮便會打得亭蘭鼻青臉腫,可是他怎麼捨得?
「阿瑪,我知道錯了,您不要這樣對我。阿瑪……」亭蘭兩隻小手揪著碩王爺的短褂衣角苦苦搖晃,一臉嬌弱哀求的可人模樣。她顯然根本沒被嚇到,而是不願王爺用如此態度對她。「阿瑪,您打我吧。如果您打了就不生氣了,那我讓您打就是了,好不好?」
碩王爺一看寶貝女兒哀憐的求他息怒,那一掌懸在空中,根本沒了力道。可是心頭一把怒火又不知往哪燒,一掌重重往身旁小几一擊,幾上茶具碎的碎、響的響。
「我不管你了!從此以後隨你去了!」碩王爺憤然一轉身,火爆的踱回座前,一屁股氣狠狠的坐下去,猛哼一聲,偏開了臉,氣得不想再看亭蘭一眼。
「下午有大事發生。」靜靜坐在一旁的碩福晉淡然開口。等老頭子火氣發過癮了,大家再來冷靜談正事。
「額……額娘?」亭蘭恭敬的站在座前,不敢抬頭挺胸,像以往一樣。
「下午宮中傳來懿旨,你被太后指婚,許給和碩豫親王府三貝勒宣慈。」
碩福晉冷言完畢,亭蘭僵在原地。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突然由太后傳旨,要把她許給宣慈?宣慈都已經把她踢出心門外了,都已經不在乎她了,她的心也死了、涼了,卻在這種狀況下將她許給一個不要她的男人?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我和元卿已經有婚約,怎……麼……」她腦筋混亂到連語言能力都有問題。她只是出門一下而已,怎麼一瞬間整個人生全變了?
「太后可不知道你有婚約在身。」坐在一旁的大貝勒思麒神情淡漠地閉上雙眼。
「怎麼會把亭蘭跟他扯在一起?」碩福晉也是一想就歎氣,眉間雙滿了反感與不悅。
「聽說是豫王府的老福晉從中穿針引線。」思麒在朝堂上眼線多,這方面的消息也只有他能由側面弄到手。
「老福晉?」不就是宣慈的祖母嗎?
宣慈家是皇族中的一支,同姓愛新覺羅。豫親王在眾多皇族中最有作為,又建功頗多,皇上特賜「和碩」以顯尊貴。
宣慈祖父在世時,是豫親王一門權勢盛期之始,他就是當今皇上的叔父。因此豫王老福晉以皇上嬸母之尊,進宮向皇太后建議,幾乎可說只用了茶餘飯後的工夫,就輕輕巧巧的把亭蘭的終身大事說定。
「可是……宣慈他祖母為什麼要把我和他湊在一起?」
「你為什麼不問問你在元卿家裡和宣慈做了什麼好事!」碩王爺又是一句獅吼震天,一掌拍在桌上,差點又拍碎了碩福晉寶貝的茶具。
「我和宣慈……那是……」怎麼這事現在連全家都知道了?當著所有人的凝視之下,亭蘭困窘得直想把頭鑽到地板下,她真不想活了!
「要不是我逼問你那票詩社的朋友,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被宣慈非禮的事!」碩王爺霍然憤怒起身,架式火爆的追逼到嬌小的亭蘭跟前。「你受了委屈,為什麼不馬上跟阿瑪說?你在狩獵場上又被那混小子欺負了,為什麼不坦白告訴我?阿瑪不能保護你嗎?你當阿瑪已經老了、沒用了是嗎?」
亭蘭捂著雙耳,耳膜差點被震破,碩福晉也急忙趕上來拉住碩王爺壯碩魁梧的身子。
「再這樣罵下去,女兒都要給你嚇壞了。你冷靜一點行不行,老頭子?」
「阿瑪……」亭蘭緩緩抬起楚楚可憐的小臉。「阿瑪,您儘管罵我吧,可是……我從沒覺得阿瑪老了、沒用了。是我自己不乖,您衝著我罵就好,我自己錯了,理當挨罵,我受得住的。」
一看到女兒就像小時候一樣,做錯事就老老實實的在他跟前討罵,那副惹人憐愛的委屈模樣,碩王爺憤恨的心都快融化了。
「你現在才認錯,要阿瑪怎麼救你?指婚之令都已成定局,外頭流傳你和宣慈的風風雨雨也那人盡皆知。你說,到了這種地步,阿瑪還能怎麼替你擋駕、替你抗命?」碩王爺的火氣已被女兒嬌弱的神情消弭殆盡,滿臉儘是苦惱與無奈。
「阿瑪……」亭蘭小臉一皺,再也忍耐不住的就任淚水奔湧而出。驟然慟哭的架式怎麼擋也擋不住,碩王爺一看,心都快碎了。
「小心肝哪!」碩王爺兩臂一擁,把亭蘭的嬌小身子完全抱在寬廣的懷裡。「阿瑪知道你害怕,可是我想救你也無能為力。我又何嘗捨得把你嫁到豫王府那窩狡猾分子手裡?你是我的心肝寶貝啊……」
聽到碩王爺啞然蒼老的聲音,亭蘭的淚意更是氾濫得無邊無際。她的小腦袋猛抵著王爺的胸腔搖蹭。「不是的!不是的……」
事情並不是像阿瑪想像的那樣。
在元卿家那時,是她主動回擁宣慈,怎能稱為非禮?在狩鹿慶典上,是她百般羞辱宣慈的,怎麼會是宣慈欺負她?可是一看到阿瑪對她的極度偏愛袒護,讓亭蘭的感動中,被羞愧占走了絕大部分。
她不像阿瑪想像中那麼乖巧完美,她早就變壞了。可是阿瑪還是拿她當寶一樣的寵溺疼愛,天底下還有哪個男人會像阿瑪這樣信任她、包容她,給她無窮無盡的呵護和關愛?
「阿瑪,我不要嫁!我一輩子都要留在您身邊,我只要阿瑪!」亭蘭瘋了似的緊緊回擁老父的身軀哭叫。
「小心肝哪!」碩王爺和她緊緊擁著,哇哇大哭。
碩福晉在旁邊氣得青筋爆綻、咬牙切齒。這個死老頭,該談的正事沒談,不該亂髮洩的情緒倒是洩得徹徹底底。
父女兩個哭調大合唱,連屋頂都快震翻了。一臉暴怒待發的碩福晉,在一旁和僕役們一同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莉桐,大貝勒看得臉色是愈來愈冷,一副頭痛得想殺人的模樣。
「額娘,今晚的正事到底還談不談?」思麒臉皮顫抖的僵硬笑容,顯示他的火氣已瀕臨爆破邊緣。
「死老頭!你哭夠了沒有!今晚大伙聚在這裡就是為了聽你『唱戲』的嗎?」碩福晉率先引爆戰火,掀起王爺的大肥耳就開始發飆。
「夫人……痛啊!」
「額娘,不要欺負阿瑪,他已經夠可憐的。」亭蘭已和碩王爺站在同一陣線。
「你少囉唆!今晚大家聚在這裡就是為了處理你的婚事,你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有閒情哭哭鬧鬧?」大貝勒第二個猛然開炮,卻被身旁淚眼迷濛的老婆莉桐出聲阻撓。
「你太過分了!亭蘭和阿瑪如此父女情深,你怎麼這麼不近人情?你的殘酷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你到底在胡扯什麼?」
「額娘,我不准你欺負阿瑪!」
整座碩王府徹夜燈火通明、烘烘鬧鬧。每個人對陣叫罵、哀求、吵鬧,足足鬧了一整夜,卻始終沒人記得該討論的正事是什麼。
☆ ☆ ☆
城郊·海會寺
在亭蘭尚未與宣慈大婚前,雙方按例應不得隨意見面,亭蘭卻極力懇求芙蓉幫忙,才得以藉進寺廟參拜的機會,私下約出宣慈秘密會談。
她原以為宣慈會回絕,沒想到芙蓉的回復是:宣慈想也不想的就一口答應。為什麼?
宣慈是因為好奇?還是因為閒著無聊,順便出來透透氣?或者是像她一樣,心底一直有股隱隱想見對方的強烈渴望?
亭蘭突然緊緊揪著披風在胸前打的花結,覺得心臟劇跳得彷彿要蹦出來。一想到此,她連血液都幾乎沸騰、渾身滾燙。
別開玩笑了,這怎麼可能!她倏地給自己的熱切潑上一桶冷水。如果宣慈真的也想念她,怎會在狩鹿後的這麼長一段日子裡對她不聞不問,連點口信也沒有?宣慈上次中毒受傷時她就是這麼對他,現在這次她落馬了,宣慈是不是正趁此機會報復一下,讓她嘗嘗這飽受相思煎熬的滋味,就此兩不相欠?
「找我有事嗎?」
就在她於寺廟後林中陷入沮喪的等待之時,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注意。一回身,亭蘭就失了神。
宣慈!這是她所見過最神采奕奕的宣慈。俊偉挺拔的身影全籠罩在華貴的黑色大氅內,精緻富麗的正式裝扮襯得他更加英武尊貴。
他的氣色很好,容光煥發,雙眸炯炯有神,看來他過得很愜意。與她每天心裡所受的折磨相較,她一定相形之下變醜、變憔悴了。
亭蘭悶咳一聲,阻止自己狂奔不已的思緒。不准再想宣慈曾經給她的熱情擁抱,不准再想他喃喃醉人的耳話,也不准再想他狂野的吮吻和強烈的氣息……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他此刻淡雅的迷人笑容已不再代表感情,而是嘲諷吧。是她自己排斥、疏離他在先,難道現在還敢奢望他像以前那樣深情地圍繞在她周圍?
「臨時私下找你出來,是因為有事要談。如果給你帶來不便,請多包涵。」嗯,很好,就是要如此,客套而大方、鎮定而穩重。反正大家是來就事論事,不必再自作多情。
「好說。」宣慈始終微笑著將主導權由亭蘭掌控。他不想打破兩人靜默對峙時,彼此間不斷流轉的奇異感應和強烈的牽引力。
而且他喜歡看亭蘭。就算兩人默默不話,看她臉上呈現的內心情緒變化,也是種享受。
「我找你來,是想問清楚你祖母為何要在太后面前將我們湊成一對。」
宣慈一臉無知的聳聳肩。「等你嫁過來後,直接問她不就明白了。」
「要是等到那時候,我今天幹嘛還──」不行!要冷靜沉著。亭蘭馬上將氣憤的語氣轉為淡漠。「那你呢?你又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和我成親?」
「奉旨行事。」只是他的行為沒他現在的表情老實。太后指婚之事,說是他藉祖母之力,自己一手促成的也不為過。
「只是奉旨行事?」亭蘭覺得喉頭好像被一塊什麼東西梗住了。「你如果不願娶我,可以像抗拒與雍華的婚約那樣的抗旨不從啊。只要你願意,我們雙方可以向太后表明這是場誤會,說我們都已各有婚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9:12:14
「我就奇怪今兒個天氣怎麼忒冷,原來又飄雪了。」他仰頭迎向陣陣輕盈繽紛的雪花,享受它們飄落臉上的細微觸感。
「你反正對我也沒什麼興趣了,又何必硬要奉旨完成我們兩家都深惡痛絕的婚姻?」
「我對你還有沒有興趣,輪得到你來下結論嗎?」他一轉視線,緊盯著亭蘭冷笑。
「還有什麼興趣可言!我受了重傷在家休養那麼多天,你對我的生死不聞不問,連句問候也沒有。這就足以……」
「你現在總算明白我中毒復元時的心境了吧!」
他的優美笑容,穿越片片雪花,直直刺入她的心房,讓她的心又開始狂跳。
「你不要太得意。我阿瑪和大阿哥會想辦法讓這樁婚事……」
「元卿的眼睛好多了吧。」他又若無其事的挑開話題。
「就算是太后指婚,我阿瑪他還是有……呃?元卿?」她連珠炮才發到一半就被打個彎。「元卿的復元情況很好啊。顧太醫說他只消再為元卿連續扎針三個月,就可以完全復明。」
「那真是太好了。」宣慈迷人的雙眼彎如新月。
「你不要打斷我的話!」可惡,差點中計!「我阿瑪和大阿哥在朝堂上有足夠的勢力與太后的……」
「大阿哥?啊,是大貝勒思麒吧。」宣慈恍然大悟似的,讚賞的拍著手掌步向亭蘭。「他最近在朝堂上可風光了。尤其是不久前於干清門特開的御前辯論中,在浚海口及屯田的答辯裡佔盡上風。這次朋黨較勁,儼然是他大獲全勝的局面。」
「沒錯,我大阿哥本來就是個人物,我二阿哥更是位英雄。雖然他人遠在邊關,可是最近官復原職、晉爵賞銀,也是風光得很。」亭爾的下巴馬上仰得比天高。
「是啊,這麼美好燦爛的人生,若因你的抗旨悔婚而全毀了,那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罪過。」他親切異常的和煦笑道。
「什麼意思?」不會吧。宣慈這話中所指的,該不會是說這一切的好運全是他在主導的吧?亭蘭腦中混亂的攪著,沒注意到宣慈已經近在跟前。
「若你真的抗旨不從,先不說你阿瑪會遭到什麼樣的處罰,單就你大阿哥而言,我看他從此再也沒有在朝堂上耀武揚威的餘地。因為我家的政治勢力,沒必要再為他手下留情嘛。」他擺出天真的笑容。
「胡說!我大阿哥他……他是憑真本事奮鬥出……」
「喔,還有你二阿哥。」宣慈一指輕點下唇,悠哉游哉的搖頭晃腦。「我既然有辦法讓他洗刷先前的污名,官復原職且晉爵賞銀,當然也有辦法再一次摘下他的封號和官職,讓他一輩子流放在外。」
真是他做的!最近她家中日趨鼎盛的運勢真是他操縱的!亭蘭嚇得呆愣著一張臉,直直看著宣慈離她愈來愈近、愈來愈陰沉的笑顏。
她知道宣慈家的勢力很龐大,也知道宣慈一族辦事的手腕很高明,但她從未如此確切體會到他的功力竟如此狠准強勁,沒有多餘的佈陣,就可以直逼她的要害。
「可惜的是元卿。」他支起亭蘭的下巴,眼中流露無比惋惜。「雙眼重見光明的日子就在眼前,要是顧太醫突然被召回宮中看照太后嬪妃們的小病小痛,不得出宮,那之前對元卿的辛苦診治,算是前功盡棄了。」
「宣慈,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她口氣上雖然還在逞強,身子卻不自覺的一步步後退,最後被宣慈逼靠在一棵冰冷的樹幹上,進退不得。
「啊,我差點忘了。」他紮實地困住亭蘭,雙唇正在她的鼻前游移。「目前仍是帶罪之身的月軒居士,正是你大嫂的父親吧?有這種姻親關係是很危險的。」
「你……你怎麼會知道?」他怎麼連這種極為私密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該不會連他阿瑪私下收藏月軒居士畫作的事也……
「你得提醒你阿瑪小心一點。私藏罪犯畫作,判的處罰可不輕喔。」宣慈輕笑而出的鼻息,溫熱的掃過亭蘭嚇得合不攏的雙唇。
「不要!你走開!」亭蘭猛一偏頭,閃開宣慈即將覆上的雙唇。「卑鄙小人!你居然用如此惡劣的手段脅迫我?你有沒有良心?你有沒有想過元卿也是你的朋友?」
「這些人的人生全掌握在你手裡,我讓你自由決定,還不夠體貼、有良心嗎?」他的視線只盯在她雪白嬌靨上,毫無妝點的柔嫩朱唇。
「什麼自由決定?!你根本讓我沒有絲毫選擇的餘地!你玩夠、鬧夠了嗎?我認輸了行不行?我承認我已經拜倒在你迷人的風采裡了行不行?」
「不行!」他已經被亭蘭奪走了整顆心,就得用她的那顆心來賠。其它什麼尊嚴、面子的,他才懶得搭理。
「你到底想怎麼樣才甘心?我說我已經愛上你了,你已經成功擒到我的感情了,你可以收手了吧?」她完全被宣慈困住,根本沒多少掙扎空間,偏頭閃開他的吻,卻反讓他直接往她的頸項進犯。
「除非嫁我,其餘免談。」他空出一手靈巧一扯,亭蘭整件輕曖的雪狐大氅就翩然落地。
他飢渴的舔吮著亭蘭滑膩的頸項,順手解開了她的領扣,讓他有更多進犯的領域。
從支開所有侍衛走到後林來和她會面時,兩人對眼的那一剎那,他沉積的相思與愛慾情狂霎時翻湧而上。亭蘭出落得比他記憶中的更動人、更嬌艷,她那雙經歷情慾洗禮過的琥珀色雙眸,變得更加柔媚、令他癡迷。
「這裡是佛門淨地,你竟然如此放肆!」亭蘭急得幾乎要跳起來,偏偏力氣就是比不過他。
「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誰。」他突然貼在亭蘭面前直瞪著她,急促的氣息翻滾出狂亂的白煙,讓他看起來更像匹野獸。
「可是……你不是不想見我,根本不在乎我了嗎?」看他似乎沒有她一樣也能過得很好的情形,亭蘭在他心裡的份量,根本沒有他在她心目中那般重要。
「若真如此,我還來會見你做什麼?」
他的柔情低語攫走了她的注意力,等到她發覺領口一陣寒氣逼人時,才赫然發覺他的一隻毛手已穿越重重束縛,撫在她肩窩上。
「住手!這……這是什麼地方!你居然敢……」她的兩手竟在不知不覺中已被宣慈另一手扣在背後。
「別怕,我早就吩咐好咱們的侍衛,不會有人來殺風景的。」那些受過良好訓練的一流僕人,不僅不會在主子未召喚前自行探視,還會很忠心的把會干擾到主子下的「獨處」命令的閒雜人等清走。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亭蘭又急又羞,整張臉紅得幾乎要爆炸。
宣慈的雙唇貼在她鼻尖低笑,他以結實的身子抵住她所有的反抗,以他的左手進入亭蘭衣襟內細膩光滑的雪膚上探索。
真是意外。他知道亭蘭身材不錯,之前藉探險、查案,明的暗的吃她不少豆腐的經驗足以證實這點。但穿透層層束縛以手親自去感受時,才發現她人雖瘦,豐潤飽滿的胸脯卻足以引爆男人原始的慾望。
「不要亂來!否則我立刻叫所有人過來!」他竟敢碰她那……從沒有人碰過的乳房。
「不好,咱們這場面給一大票人看到了,多尷尬啊。」他一邊喃喃輕笑,一邊以左手完全覆在她渾圓柔軟的右乳上摩挲。
亭蘭嚇得直想哇哇大叫,只可惜還來不及出口,就全被宣慈的吻接走。
他的手似火一般的盤旋游移,引發她體內一波波前所未有的戰慄。當宣慈以拇指挑撥她柔嫩蓓蕾的一剎那,像是一肢強勁的電擊衝進她腦中,她覺得自己快被沖昏了頭……
「啊!」宣慈突然抽回手,退開一步,皺著眉頭掩住口。
等亭蘭莫名其妙的回神急喘望向他時,才發覺……她竟在不自覺中狠狠咬到他的舌頭!
她怎麼會這麼做?亭蘭自己比宣慈還訝異。
「這是你給我的信物嗎?」他以衣袖抹去唇上所有血跡,邪邪的揚著嘴角凝視她。
「不……我……呃,沒錯!」她忽而狂傲的雙手叉腰與他對峙,沒注意到她解扣的衣襟正若隱若現的透出雪白的肌膚,撩人遐思。「我正是在警告你,休想佔我便宜!」
「啊,真的?我這人最講求禮尚往來,收了你這珍貴的定情信物,當然就得回禮。」他快手一擒亭蘭兩肩,立即將她貼向自己。
「不行!你不可以咬我!我……」亭蘭怕得連忙討饒,只是討饒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扯破嗓子尖叫。
他的頭正低埋在她敞開的胸口,雙唇往她雪白豐滿的右乳上狠狠一吻,烙下一記粉嫩清晰的紅暈。
「這是我送給你的信物。」他在亭蘭胸前抬起眼,朝低頭看著他、不知所措的亭蘭得意一笑,彎身揀起地上的雪狐大氅迅速地將她包裡起來。
「格格、貝勒,出什麼事了?」
一票訓練有素的侍衛立即衝過來應侍,亭蘭僵直地抓著大氅襟口,一動也不敢動。
「送格格回府。」他吩咐一句,便瀟灑地轉身揚長而去。行至遠方,還不忘回頭笑著丟下一句:「咱們大喜之日再見了,別忘了帶著信物啊!」
這到底在搞什麼?她找宣慈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不是要把反對指婚的事及解決之道好好攤牌的嗎?這牌攤到哪去了?
等她回過神,發覺宣慈早已遠去,自己的豆腐也被他吃盡,這才卯起來狂飆大鬧。
與她隨行返抵碩王府的僕役們,沒一個不是鼻青臉腫的。
☆ ☆ ☆
豫、碩兩親王府大喜之日。
一方是皇族支系,一方是豪門貴胄,兩親王府辦起婚事,聲勢之奢華浩大,雖不比皇帝大喜,卻也不遜於公主出嫁的陣仗。
由碩王府至豫王府的一路上,張燈結采,一片熱鬧騰騰。碩王府的婢女僕役們也全都身穿彩服,沿碩王府一路排列,等著恭送格格的出嫁隊伍。樂師們吹打著嘹亮喜氣的婚慶樂曲,全京城歡騰的氣氛直衝雲霄。白雪悠悠飄散,在一片紅彩高掛的景象中,增添了艷麗的對比,更顯華貴萬分,繽紛炫目。
當初是碩王爺怒髮衝冠的對亭蘭的婚事大發雷霆,大喜這天卻見他腫著眼睛、紅著鼻子的坐在亭蘭的閨房內。
「老頭子,你哭夠了沒?」碩福晉一臉受不了的拍打王爺的大肥手。
「怎麼可以嫁出去……」說著說著,他又悲從中來。「我疼了十多年的心肝寶貝,養得漂漂亮亮的,可不是為了把她嫁給別的男人啊。」
碩王爺連嗓音都哭啞了。從昨夜起,他就一直叨叨唸唸,今天看到盛妝待嫁的亭蘭,淚腺更是沒頭沒腦的發達起來。
「女兒養大了不嫁出去,難不成要擺在家裡當骨董?」真受不了這個疼女兒疼過頭的老伴!
「嫁給那個混蛋,還不如給我擺在家裡供著好。」
「你啊,只要是會搶走亭蘭的人,你都一律統稱『混蛋』。」碩福晉一指推著碩王爺的腦袋。
亭蘭房裡眾多婢女全在竊笑著,幾名近親也在碩王爺身旁苦口婆心的勸著,可是沒用,一看到端坐在床沿還未覆上大紅喜帕的寶貝女兒,他就傷心得不得了。
任誰見了今天的亭蘭,都會驚艷得瞠目結舌失了神。
她穿的不是鳳冠霞帔,而是比鳳冠霞帔更尊貴富麗的滿族吉服。頭戴精緻華貴的鑲珠朝冠,側綴著金鳳碧釵,手掛珠串。身著艷紅色的龍文繒袍服,繡著細緻四隻團龍的外褂,邊綴繁複彩繡,使得平日就艷冠群芳的亭蘭更加亮麗逼人。
一股高貴的氣勢自亭蘭身上散發出來。與其說是她絕色的容貌與華麗的裝扮令人目眩,還不如說是這股強烈的尊貴氣質懾人心魄。
「過了今天,你就是人家的福晉,再也不是額娘的小格格了。」碩福晉坐在亭蘭身邊握著她的小手。
「我是人家的媳婦沒錯,但也永遠是阿瑪和額娘的女兒。」
「不要嫁了!不要嫁了!」一聽到女兒貼心柔軟的話語,碩王爺又開始含淚發飆。「嫁進和碩豫親王府有什麼好?不要嫁了!」
「老頭子,你要是再無理取鬧,被人扛了出去,可別怪我心狠手辣。」碩福晉瞇起蕭殺的眼神,閃出兩道隨時動手把碩王爺丟出去的冷光。
「阿瑪,」亭蘭朝可憐兮兮的碩王爺伸出一隻玉手,像哄貓似的把王爺引到床邊的椅上坐著。「我要您在這兒陪我,所以您要乖乖的,別哭了。」
「好。」身形碩大的王爺乖巧的紅著鼻子坐下,一直擤著鼻水。「阿瑪聽你的,阿瑪什麼都聽你的。」只是那副炫然飲泣的可憐相還是止不住。
「亭蘭,之前大伙告訴你的事都記得了嗎?」碩福晉現在是全場中唯一能撐大局的人了。
「記得。我知道自己嫁入豫王府後的地位和分寸,我會拿捏的。」亭蘭已經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嫁人政敵家不比嫁入其它人家,尤其豫親王一門也和碩王爺一樣,不怎麼甘願同意這門親事。
只是太后懿旨,怎敢違逆?
「聽著,嫁過去雖是人家的福晉,可是如果受了委屈,就立刻通知額娘,咱們全家人替你想法子、為你出氣。」碩福晉緊緊握起亭蘭的小手。
「我明白的。額娘,你派這麼多婢女同我一塊嫁過去,就算我受了委屈不說,只怕你這些眼線也不會忘了暗中通報。」她頑皮一笑,縮起了肩頭。
「你這丫頭!」碩福晉拿她沒轍的伸手往她額上輕輕一推。女兒真的長大了,連她施的什麼佈局,不用點明,亭蘭也能自個兒解破了。
「亭蘭……」碩王爺坐在一旁心頭一感動,又忍不住兩眼一泡淚。「萬一日子過得不好,你就回來,有阿瑪罩你。」
「不要!我長大了,我不想靠人家罩!」而且她已經打好主意,今後由她在豫王府裡來罩他們碩王府一家人。「大伙呵護庇蔭我十多年,今後換我來保護這個家。」
前些日子她已經確實見識到宣慈的能耐。很好,也只有這等厲害人物才配得上她。亭蘭就不信豫王府內有她在,今後還敢如何明目張膽的對付她的家人。
宣慈這個男人,值得嫁!
「亭蘭,你臉好紅,熱嗎?」碩王爺傻呼呼的看著她快要失了神的嫵媚笑容。
「沒事,我好得很!」不行,不可以一想到宣慈就心花怒放。她可是嫁過去迎接無窮盡的戰鬥,哪能這麼沒志氣的拜倒在宣慈那混蛋的可惡魅力下!
「亭蘭格格!王爺、福晉……回來了!回來了!」遠處一片喧鬧興奮的叫喊沿路傳來。
「誰?」亭蘭挑著眉毛,一臉莫名。
直到一個高大強健的壯碩身軀,披掛一身戰甲,迎著冬日燦燦陽光大步邁入時,全屋子的人都忘情的失聲大叫。
「二阿哥時?」她簡直不敢相信。
「啊……」二貝勒思麟流露一臉風流倜儻的英俊笑容。「我就知道。天下美女之多,就是沒一個比亭蘭出色。」這張嘴巴還是跟他的笑容一樣,騙死人不償命。
「二阿哥,你怎麼回來了?」亭蘭張大了嘴,連續眨巴眼睛好多回。真的是他!
「思麟!」
「你回來了!你總算趕回來了!」
碩王爺和福晉喜不自勝的對他又摟又抱,這回換碩福晉兩眼帶淚。
因為亭蘭的二嫂有孕在身,不便遠行,所以只有二阿哥思麟連同侍衛一路快馬兼程,自邊關口夜趕回京城,就為了送她出閣。
「你趕回來就為了送我出閣?」亭蘭覺得心頭的撼動和今天一直隱忍的情緒都快翻湧上來,眼眶一片灼熱。
「亭蘭,別哭啊!小心把臉哭花了。」碩福晉笑著連忙拿手絹按在亭蘭臉上,看女兒一副傻愣愣直掉淚的表情就忍不住擁她入懷。「小心肝哪,額娘的小心肝!」
「亭蘭──」碩王爺淒厲一喊,就驚天動地的直奔過來,還來不及把亭蘭和碩福晉擁入懷,便被碩福晉一腳踢開。
「死老頭!」這個時候還跟她搶女兒!「來人哪,把王爺給我押出去!」外頭賓客那麼多,這老頭就淨待在這裡哭耗!
「額娘,我不想嫁了,我捨不得啊……」
碩福晉還來不及哄女兒止淚,被拖往門外的碩王爺哭鬧聲就大剌剌的傳過來,碩福晉頭痛得直想衝出去宰人。
「你回來做什麼?」好死不死,大貝勒思麒在這時候一腳踏進妹妹房裡探視。還沒見著亭蘭,就先和房內風塵僕僕的思麟怒目對峙。
「回來送亭蘭出閣啊。」他一臉痞笑,瞥見大貝勒身旁的大嫂莉桐還不忘打個招呼。「嗨!大嫂,好久不見。有身孕了沒?」
「她有沒有身孕關你屁事!」大貝勒一聲怒吼,差點衝破屋頂。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大阿哥。我比你晚娶老婆,現在老婆肚子早被我搞大了,你卻沒點『消息』。不孝有三,你得加把勁喔。」二貝勒苦口婆心的惡毒勸告。
「放肆的東西!」大貝勒一掌呼嘯而去,二貝勒靈巧一閃,亭蘭的精緻木櫃就被強烈的掌勁打出個大洞。
「你們幹什麼!這是我的房間耶!」竟敢打破她最心愛的寶物櫃。
「別打了!別打了!」碩福晉還來不及阻止,雙手掩面就對著扭成一團的兄弟倆尖叫。「別砸呀!那是亭爾的嫁妝!」
剎那間,屋裡屋外一片混亂。街上鑼鼓喧天、門內賓客滿堂,亭蘭房裡大開混戰,外加掙開了僕人押解哭著在廊外狂奔的碩王爺。
「亭蘭,不要嫁了!」
第九章
這場婚禮簡直是豫、碩兩王府的火並大戰。拚排場、拚陣仗、拚家族歷史、拚豐功偉跡,連彼此的兒子女兒也成為火並的對象。
光是亭蘭那對英偉逼人的麒麟哥哥,就搶盡風頭。紅衣白馬,俊逸非凡的新郎官宣慈,也一路成為眾家姑娘愛慕傾醉的矚目焦點。
碩王府出嫁的華麗陣容,威風赫赫;豫王府迎親的豪門場面,也浩大驚人。累垮的是辦喜事的人,樂歪的是看熱鬧的人。
等大夥一切程序全鬧完了,宣慈和亭蘭才有機會真正的喘口大氣。
亭蘭皺著眉頭捶捶脖子、肩窩。戴了一天沉重的朝冠,她覺得脖子都快被壓斷了。說也奇怪,這捶捶打打之際,頭上突然輕鬆許多。等她意識到自己脖子後面多了只令她筋骨好舒服的怪手,她才回魂大叫。
「你幹什麼?沒事不要隨便碰我!」她趕緊坐到床沿另一邊,躲宣慈躲得遠遠的。這傢伙有手腳不乾淨的前科,不防不行。
「我當然有事。」怎麼躲得這麼快?他一臉無辜的張眼望著她,「你不是頸子酸疼?我在給你按摩啊。」
「我頸子酸疼要你囉唆!」她才不屑他的怪手干預,卻沒發現宣慈早已悄悄取下她的朝冠,讓她舒服些。
看來他這個小新娘的戒備十分森嚴,也似乎不打算給他好臉色看。或許上次在寺廟後林的「玩火」行動玩得稍稍過頭,惹毛她了。
無所謂,反正獵物已經到手,有得是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耗,不急在一時。
「我來替你按摩吧。」看她自己愈捶眉頭就愈皺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插手。「放心吧,我不會逾矩的。」
她用她那雙琥珀大眼「懷疑」他,但他按摩的技術的確比她高明。
「好吧。」她就委屈一下好了。
宣慈的右手一探入她的頸後揉捏,立刻令她舒服的輕歎一聲,十分曖昧撩人。他自己也享受得不得了,撫著她滑膩的頸項,他幾乎想用他的唇舌去代替手指。
「你別乘機佔我便宜!」她冷不防冒出一句警告。
「這你放心。」他改用兩手按摩,稍稍解開她的衣領,兩掌輕柔檸撫著她的鎖骨,鬆弛她的雙肩。「上次在寺廟後林碰過你之後,我就對你再也沒什麼興趣。」
「你說什麼?」她轉身面對身後的宣慈,卻被他輕柔的推回去,硬是要她背對他,好像他只負責專心按摩。
「說老實話,你實在……哎。」
這一「哎」可哎進了亭蘭心坎。「我怎樣?」她假裝不在乎的隨便問問。
「還好啦,你也有你迷人的地方。像臉蛋就長得不錯,其它的就……哎,臉蛋好看就夠了,做人別太貪心。」他一邊無奈的替她按摩,一邊暗暗竊喜的大大方方吃她豆腐。
「其它的就怎樣?」難不成她的條件很差?
「你皮膚好粗。」
「我皮膚很粗?」她那表情好像連眼睛眉毛也快跳起來一起怪叫。「連伺候我的婢女們都說我皮膚吹彈可破,芙蓉也因此常亂捏我的臉取樂。」
「所以我說你只有臉可以看。」
「你什麼意思?」她氣得反身面對他,兩人坐在床榻上對峙。「你也只看過我的臉,憑什麼說我只有臉可以看?」
「我上次一碰就知道了。」他比了個叫她轉過身去的手勢,他只想繼續按摩的任務。「而且你滿胖的。」
「我胖?」她身上已經沒幾兩肉了,老是被阿瑪、額娘求著多吃點東西。可是她若和修長高挑的雍華比起來,好像真的有點……
「我上次──」
「你上次也是一碰就知道,是不是?」她心有不甘的推開想扳過她身子的手,大剌剌的面對他。「告訴你,你上次碰的其實是我全身最胖的部位!」
「是是,你怎麼說就怎麼對,我要休息了。」看她似乎不需要按摩了,他就下榻解開厚重的大紅精繡袍服。「我們各自睡各自的,你睡裡面那側,我──」
突然,一件華貴輕暖的外褂甩蓋到他頭上。
「你幹什麼?不喜歡睡裡面說一聲就是了……」哦,真是春光無限好!他才一撥下紅袍就看到美人寬衣的景象。
「我哪裡胖?」她兩手叉腰的跪坐在床榻上,臉上的紅暈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火大。
只著一件黑底精繡的輕軟肚兜,亭蘭纖白的粉嫩身軀被肚兜襯得更加白皙柔細,宛若牡丹花瓣,吹彈可破。
宣慈慎重的瞇著眼審視,一副認真的態度。「其實還好,不算太胖。」唯一胖的就是他雙眼目前垂涎的部位。「嗯,皮膚不好沒關係,只要身材好就夠了。」他向亭蘭投以鼓勵性的善良笑容。
「我皮膚哪裡不好?」氣煞人了!她從小到大,全身上下、由裡到外,每一樣都是最好的。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好的,大概只有脾氣吧。
「好吧。」看來她是不見黃河心不死。他走近床榻坐下,翻過她的手掌和他自己的大掌並在一起。「你看看,你的手有多粗糙,再看看我的。」
亭蘭不禁大歎,宣慈的手掌的確比她細膩,天生的富貴人家命。「我……我這是因為騎馬時沒戴手套才會這麼……」
「嗯嗯嗯,對對對。」他根本聽都沒聽完,就點頭稱道,順便解下自己的中衣,看也不看她一眼。
根本是在敷衍她!亭蘭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雪白的肩上放。她就不信她的「本錢」真有這麼差,雖然她對自己先天優越的條件向來沒興趣炫耀,但是在宣慈心底,她就是不容自己有一絲不完美。
一觸及亭蘭細滑光裸的雪肩,他差點沉醉,忘我的盤旋摩准著,才漸漸回到她柔嫩的頸窩旁。
「幹嘛?我剛才替你按摩得還不夠嗎?」他一臉拿她沒轍的再度重複先前的工作。
「我不覺得我皮膚很差,倒覺得你在刻意找碴。」她的眼睛射出兩道寒光。
「或許吧。」他收回手,走向桌旁坐下解扣,聳著肩頭苦笑一陣。「我承認我對女人的品味太過挑剔,難免會對你的條件有所批評。」
什麼態度嘛!好像娶到她是他太過挑剔女人的報應。
「我……我有比雍華差嗎?」她十分賭氣又略微不安的偏過視線,沒看到宣慈惡魔一般淫邪的得意笑容。
「你有你的特色,她有她的風味,沒有比較的必要。」
「你到底玩過多少女人?」她卯起來就一陣大罵。看宣慈那副想也不想,就能拿任何女人分類評論的德行,她氣得想拔光他的頭髮。
「玩過多少女人又何妨?不管她們條件再好,我還不是娶了你了。」他的笑容說有多無奈就有多無奈。
「好,很好!我看全京城的粉頭兒胡同你全都嫖過了,是吧!」她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別生氣。反正你是正室,以德慧治家,又不以美色事人,何必跟那種女人爭風吃醋。」他倒成了好言相勸的體貼丈夫。
「我本來就有足夠的內涵以德慧治家,我也有充分的姿色以美色事人。只是要不要服侍你,得看本格格高不高興!」
真是天下無敵的自大狂!
「呵,這話你在房裡說說就罷,可別在外頭給人聽到。你這笨手笨腳的功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在自吹自擂。」
「我笨手笨腳?我可是──」
「你的反應有多拙劣,我可是親自領教過。」
一想到上回她居然一口咬住宣慈的舌頭,亭蘭的信心不禁開始動搖。拙劣?她好像是滿拙劣的,難道其它人都很優秀嗎?
「別這樣,我不會跟你計較這些的。」他溫柔的笑著支起她不安而焦慮的小臉。要是亭蘭對男女之事一點也不拙劣,反而老練的話,他要「計較」的可就多啦。
「我……我明天就差人回去問我額娘該怎麼做才對。我上次在寺廟後林是……是太緊張了,才會反應那麼怪異。」宣慈如此的包容,她不加把勁實在於心難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9:16:18
「問你額娘?」他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緩緩坐上床。「今晚該行的周公之禮……你額娘應該告訴過你了吧。」
「說過了。」她很小聲的低頭回答,臉頰紅透,直盯著自己絞來絞去的十隻手指。
「那就夠了,沒什麼其它好再問的。」他一邊解著中衣衣扣,一腳俐落的將兩人七零八落的衣棠全掃到床下。
「可是你不是說我很拙劣……」
「你額娘能教的也有限。理論歸理論,經驗歸經驗。好比說,你額娘有說咱們兩人得一絲不掛的裸裎相見嗎?」
她不敢抬起頭來,只一逕的垂著腦袋猛點。雖然她沒正眼看見,但已經不小心瞄到宣慈赤裸的上身,結實而剛硬的線條,與她柔軟的曲線完全不同。
「喂,你脖子怎麼了?閃到了嗎?」他笑著,一掌由她下巴抬起整張緋紅的小臉。
「你幹什麼!不要臉的壞胚子!」亭蘭雙手緊緊環住前胸,因為頸後肚兜的帶子竟不知什麼時候被他解開了,差點這件唯一能蔽體的衣物就要翩然飄落。
「你額娘教你如此死守這片肚兜的嗎?」他調侃一笑,左手輕扯,亭蘭背後的最後一個結被他解開,整片雪白光滑的背就任他的大手自在徜徉。
「你……你自己說對我已經沒興趣了,那就別碰我!」她連忙往床角縮退,逃避他的騷擾。
「那是剛才說的,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他弓起身子便勾魂的笑著朝她爬過去,動作像隻貓,身形氣勢卻像頭豹。
「我皮膚很差,而且我很胖,所以……你不要過來!」完蛋了!早知道應該是往床外逃,不該往床角退。現在她完全被困在床角和宣慈肌肉結實的健美身軀之間。
「沒關係,我不介意。」
「我介意!」
「你這麼喜歡這件小肚兜嗎?」他皺眉一笑,實在看它很礙眼。「沒關係,你喜歡它就盡量抱著吧。」他倒還巴不得自己就是那件肚兜。
「你快把手拿開!」要不是她一鬆手就會立刻曝光,她真想狠狠甩他兩巴掌。除了她死守的胸前這一小片肚兜範圍,渾身肌膚幾乎都任他摸過了。
「這膀子……是上次摔脫臼的?」他略感意外的揉著亭蘭的右肩脾骨。
「是啊,痛了好久才慢慢休養好的。」想到這裡,她心中又是一把火。「我在家靜養,渾身疼得半死,你倒好,一個人輕鬆自在的照常過日子,棄我死活於不顧!」
「我有嗎?我一直很關心你啊!」他一直往她身上貼近。
「關心?連我落馬之後送我回府的人都不是你,你這叫哪門子關心!」他居然還敢擺出這種無辜笑臉。
「我當時留在狩獵場,仔細查看你的愛馬奔雲啊。」
「奔雲?」她的死活比不上一匹馬重要嗎?
「你不是意外墜馬,而是被人動了手腳。」
亭蘭一聲驚喘,一半是為了這意外的答案,一半是為了突然取代她鬆開的肚兜、覆上她雙乳的兩隻大手。
「奔雲的馬鞍裡被人夾進暗器,才會害你策馬狂奔時出了意外。我當時連心臟都差點嚇停了,你怎能說我不關心你?」他愛憐的撫揉著她豐潤的嬌軀,在她耳畔喃喃細語,不時以舌尖撩撥著她的耳垂。
「你沒有來看我……我一直都在等你,即使是一點點口信也好。可是你都沒有……」在宣慈熱情的雙手摩挲之下,一陣陣醺然的感覺在她體內激盪,連同內心的防備也瓦解,讓真心話不由自主的傾洩而出。
「怎麼沒有?」他笑著貼在她唇上低語。原來她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我在你身旁安排的人天天向我報告,你的一舉一動,我怎麼會不知道?」他愛憐的吮著她的下唇。
「你在我身旁安排了人?誰啊?」她一集中迷離的焦點,才發覺宣慈近在眼前的雙眸有多深邃、多狂野。
「你猜呀。」他邪氣一笑,雙手拇指在她最柔嫩敏感的蓓蕾上兜圈打轉,引發她難以自制的嬌吟。
亭蘭渾身微微打著哆嗦,嬌弱無力的癱在他的身下。波光瀲灩的雙眸讓她迷濛的神情更加嫵媚,他等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
「你認為是誰?」他改以唇舌代替拇指挑逗,雙手向下游移,前往另一個神秘幻境探索。「喜歡我這樣嗎?」
「我不知道……」她已經腦筋混亂得分不清自己是在回答宣慈的猜謎遊戲,還是在回應逐漸陷入的火熱感覺。
隨著亭蘭撩人的輕喘與呻吟,宣慈的理智紛紛瓦解,改由原始的慾念主宰他的一切。他要讓懷中珍愛的蝴蝶徹徹底底的展翅,為他飛舞,幻化成他倆熾情交融的永恆──
☆ ☆ ☆
她要殺了宣慈!
「三少奶奶,冰露來了。」丫寰們忙著幫怒容滿面的亭蘭冷敷滋潤臉上的黑眼圈。還好入冬天冷,高領袍服可以讓她除了小臉和雙手外,全身包裡得密不透風,不然丫鬟們要冷敷的地方可多了。
一大早起來她就全身酸痛,每根骨頭彷彿都要散了。加上宣慈整晚需索無度的火爆激情,她根本沒什麼睡眠就得爬起來梳妝打扮、拜見公婆。
「這副德行教我怎麼拜見!」混帳宣慈!她一掌惡狠狠的重擊梳妝台,巴不得這一掌是打在那個英俊惡魔的臭臉上。
「奴才知錯!奴才們馬上再添新的冰露給您敷上。」
「少奶奶息怒!奴……奴才向嬤嬤們取了些老福音的粉膏,可以蓋掉眼圈的。」
一窩由豫王府指派來的新婢女被亭蘭嚇得手腳發軟,隨她一同由碩王府嫁過來的丫鬟們倒早已見怪不怪。
「格格……呃,少奶奶您瞧,這不就蓋掉了嗎?」機伶的婢女們一見她怒眉稍稍舒緩,立刻動手更衣著妝。
「少奶奶,三貝勒來了。」
「叫他給我滾!」一聲怒喝及打在梳妝台上的鐵沙掌,嚇得婢女們端著的水盆花粉失手亂散,場面一片零亂。
「娘子?」門檻外一個頑皮的笑語及半邊俊容探頭而視,亭蘭一手就把珠寶盒往那方向狠准砸去。
「我寧可做寡婦,也不屑做你娘子!滾!」
昨晚還敢說什麼她條件有多差,擺出娶她是多麼委屈他自己的可憐相。結果呢?她再怎麼沒經驗,也感覺得出宣慈對她的嬌軀有多熾愛瘋狂,不然怎會搞得她如此一副狼狽樣!
「三貝勒,求求您先別進去!」
「三貝勒,等奴才們替三少奶奶梳妝完了,您再露面吧!」
不然拜見公婆的時辰即將來臨,亭蘭這廂卻什麼都未準備完畢,到時候挨揍倒霉的又是這些下人。
「等下就要見我阿瑪、額娘了,不要我給你些討好他們的小情報嗎?……噢!」還好宣慈閃得快,一小盆火燙的熱水突然潑在身上可不是好玩的。
「我討好他們?你想想以後該怎麼討好我吧!」一聲重哼,亭蘭親手狠狠摔上門,謝絕干擾。
宣慈不禁噗哧一笑,倚在廊外木柱上恭候太座大駕出巡。
哎,難怪她會發飆。今兒個一早他精神清朗,通體舒暢,二十多年來第一次這麼滿意快活的迎接朝陽。可是剛才一看亭蘭徹夜未眠的兩窪「慘況」……他的確太過火了點。
他也覺得自己滿該死的,但就是忍不住嘴角滿足得意的微笑。
亭蘭前去拜見公婆的路上,看都不看宣慈一眼。在偌大的廳堂上拜見豫親王一家人時,氣氛也不甚愉快。
豫親王與福晉對她的神色十分冷模,其它親戚家人也都帶著十分不友善的審視態度,觀望這個由死對頭家中嫁進來的絕艷格格。
就連當初促使太后指婚的老福晉也淡著一張面孔,任她在眾親友敵視下行完新嫁娘向夫家拜的見面禮。
宣慈卻始終弓著彎彎的俊眸笑看亭蘭,完全無視他人的輕咳和暗示。
很可惜,姑奶奶她毫不領情,只賞了他個不屑的眼神。
「亭蘭,亭蘭……」
行完一切繁瑣的禮節與應對後,她在回房休息的外廊上被宣慈一把拉住。
「幹什麼!」她沒好氣的甩開他的糾纏,只想回房好好補足睡眠,根本不想理他這個「罪魁禍首」。
「看我家人那樣待你,不傷心?也不擔心嗎?」他看來倒是很開心。
「我擔心什麼,我又沒什麼地方失禮。」哼!
「是啊,你的應對和儀態太完美了。」完美到挑不出絲毫毛病,反倒救他一家人無奈的氣結。「你要回房了嗎?」
「廢話!」沒有她,路上不停地打呵欠,故意提醒他昨晚做了多麼殘忍的事──害她一夜無眠?
「好吧,我陪你。」他一手摟住亭蘭的纖腰。
「你敢!」她一巴掌就甩向他臉頰。他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下摟摟抱抱,她憑什麼不敢公然還以拳打腳踢!
嚇得婢女僕役們掩口變臉,一片驚駭。
這一巴掌沒打中宣慈臉頰,反被他中途擒住,將雙唇貼在她手心上吻吮舔舐,兩眼邪笑。
「你……不要臉!快放開我,髒死了!」她氣得臉紅跺腳。
「我跟你一起回房。」
「不准!」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又想做「壞事」!
「我保證不騷擾你。」
「還想拐我?門兒都沒──啊!」她的手心被宣慈輕嚙一口。不痛,可是實在明目張膽得教人失色。
「還敢反抗我嗎?」他肆無忌憚的笑著吻舐著她的粉嫩手心。
亭蘭赫然發現,原來自己的手心也是如此敏感的部位。
「你放肆!」她怎麼從未發現過他是這麼「性致勃勃」的男人?婚前、婚後簡直兩個樣!
「我要跟你一起回房。」他一手攔起亭蘭,就將她捲入懷中,像小男孩似的任性驕縱。「你不讓我和你一起回去,我吻的可就不只你這隻手了。」他的另一掌依舊將她的心手貼在唇邊,笑容萬分淫邪。
「去死吧你,臭宣慈!」她狠狠往宣慈腳下一跺,沒想到反被他飛腿一掃,整個人枕入他的健臂中。
「還要比畫嗎?」他的勝利笑容比身後燦爛的陽光還刺目。
她的名節全毀了!這事要傳了出去,亭蘭鐵定會被說是飢渴的大花癡。
「宣……宣慈貝勒,光天化日之下,還是請謹言慎行,給三少奶奶留點面子吧!」一個同亭蘭嫁過來的年長婢女開口忠諫。
「這兒哪有你放肆的餘地!」宣惡狠眼一瞪,忽轉冷冽的氣勢嚇退了所有婢女。
「沒錯!再敢放肆,小心我抽爛你的皮!」亭蘭乘機彈開宣慈的糾纏,雙腳一蹬,就架式狂霸的怨聲恐嚇他。
「啊,聽起來滿過癮的。」他眼神一轉回亭蘭身上,就特別熱切曖昧。「來吧,娘子。我們回房去,讓你好好教訓我一頓吧。」
「你不要過來!」她真快被宣慈逼瘋了,連忙躲到婢女後面。
「宣慈!」
一個略感意外的和煦嗓音招回了他的注意力,回頭一看,才發現他高大的身後站著另一群婢女和祖母。
「老祖宗?」
「太太吉祥。」亭蘭漂亮的甩帕上肩,曲膝行禮。「恕晚輩無禮,亭蘭想先回房休息。」
「好好,你去吧。」老太太滿意的點頭笑道。
總算逮到機會落跑!她謝過祖母后回身快步邁開,卻在行經半途之時,又被身旁的宣慈一把摟住。她毫不客氣的雙手怒推,巴不得能一口氣把他推到廊外池裡去,然後氣呼呼的跺步而去。
老福晉笑得樂不可支,宣慈也滿臉笑容地瀟灑上前攙住她伸出的手。
「老祖宗滿意嗎?」這就是他看中的女人。
「目前為止,無可挑剔。」她緩步徐行,笑吟吟的由她的寶貝乖孫扶回跨院。
「方纔她向大伙行見面禮時,我就知道您喜歡她。」
當時老福晉並沒有給亭蘭好臉色看,是因為她要觀察亭蘭會如何處理這種人單勢孤的敵對場面。
「不錯的娃兒。如果我沒看走眼,咱們豫王府下一位的當家主母會由她奪魁。」雖然亭蘭只是個三少福晉,但氣度與能耐顯然都在宣慈的大嫂與二嫂之上。
「那阿瑪和額娘不氣死才怪。」宣慈親熱的摟著老祖宗低笑。豫王府未來的府中大權,竟是由政敵碩王府裡嫁來的格格掌控?他倆心裡的確不好受。
「你答應我的事呢?」祖母挑眉沒好氣的冷言質問。
「啊?什麼?」他眨巴著純真的雙眼。
「還敢跟我裝傻。」祖母不悅的一哼。「說什麼怕我寂寞,要娶個人進來陪我作伴。現在我忙也幫了,你人也娶到了,我的伴兒呢?」
「我和亭蘭才正新婚,不好把她借出去給您當伴兒吧。」耍賴的功夫他在行。
「現在不借,以後借?以後是什麼時候?」她看亭蘭那麼標緻的女娃兒很滿意,性子悍烈也正合她脾胃。反正她活了這麼大把年紀,老早膩了裝乖假巧的姑娘們,亭蘭正是個新鮮活躍、有慧根與可塑性的新寵兒。
「等我忙了、沒空陪亭蘭時,自然會讓她去陪您。」他有不祥的預感。
「哼哼!是啊,就讓咱們祖孫倆輪流搶亭蘭陪伴?」
「那老祖宗,咱們打商量。她每逢初一、十五就去陪您聊天作伴,怎麼樣?」他不得不妥協,因為老祖宗真的在不爽。
「我不跟你打商量。」初一、十五,當亭蘭是去供佛呀?「她每天都得到我那兒請安才行!」
「不成,您一定會強留她陪您瞎串嗑牙,我怎麼辦?」
「她晚上還不都是你的?居然跟我這老太婆搶孫媳婦兒!」
「老祖宗……」
「要嘛聽我的,否則免談!」
祖孫倆一路嘰哩呱啦的打著商量,誰也不肯退讓。而他們兩人爭奪的焦點,此刻連衣服也沒換就癱倒床上,不省人事的呼呼大睡。
☆ ☆ ☆
入冬以來,第一場大雪來襲。風雪紛飛到車馬無以通行的地步。接連數日都鮮少有人出門,街上一片雪白冷清,家家戶戶都在家中坑上圍坐取暖。
亭蘭卻挑在此時出門。
據下人傳話,在後門找她的是個頭戴斗笙、衣著貧困的神秘人物。問他姓名也不報,問他有何貴幹也不講,連待數日也不肯走入。僕役們逼不得已,只好通報亭蘭,看這該如何處置。
她一聽傳報,就知道來人是鄂倫岱,立即奔往後門,打算引他進來。屋外風雪如此寒冽,他竟然在後門苦等這麼多天。可是她人還沒請進來,就被不知名的黑影人物捲入馬車內。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兩匹飛馬早將馬車身影拖入茫茫大風雪之內,沒了蹤影。
「怎麼會是你?你……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被強行架入馬車後,她才看清戴著斗笙掩面、現在正在狹窄馬車內與她並坐的,居然是雍華!
「到了你就知道。」
「停車!」亭蘭赫然起身,重拍車伕駕馬的那面門板。「立刻給我駕回豫王府。」
突然間,一隻強有力的冰冷之手扣住亭蘭的手腕,力道之強勁,痛得令她無法掙扎,卻又溫柔得恰到好處,不會磨破她細嫩的皮膚。
「不要妄動,別讓我不得不對你動粗。」雍華溫婉清麗的面孔散放逼人的隱隱氣勢。
亭蘭除了乖乖聽話,還能怎樣?可是她一直逃避雍華的視線,因為她總有種怪異的感覺,雍華的眼神彷彿有著十分詭譎的色彩,令她不寒而慄,本能性的想躲開。
「我……我知道宣慈娶我的事令你很難堪,我也真的覺得自己虧欠於你,可是──」
「我從不曾怪你。」雍華淺笑。
「那你拐我出來究竟為什麼?」她憤而轉身面對雍華。「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破壞了你的姻緣,我也願意盡我所能的補償你。可是你一聲不吭的把我騙出來就拖上車,究竟想怎麼樣?」
亭蘭微微一驚,人都呆住了。她原以為雍華會反罵她、甩她一巴掌,或哭、或鬧、或威脅她、或求她,卻萬萬沒有想到雍畢竟會將冰冷的手撫在她臉上,令她倒抽口寒氣。
「和宣慈成親後,你變得更美了。」雍華深深的望著她琥珀色的半透明眼眸。「他很疼你吧!」
亭蘭覺得自己緊握成拳的手心都發滿了冷汗,可是狹窄的馬車內她愈退,反而愈讓雍華有逼困她的空間。
雍華兩手不住的撫著她的臉頰,她真怕雍華撫著撫著,就突然抽刀劃她幾道血疤,那她就真的沒臉見人了。
「雍華,你……你說你不會害我的。」
「當然不會。」她笑瞇了雙眼,低柔的嗓音令亭蘭悄稍鬆懈。
忽然一個疾速的吻覆上亭蘭雙唇,她瞪大了雙眼,腦袋根本震驚得無法反應。
這不是一個點到為止的輕吻,而是狂野、深切的熾熱擁吻,激烈得令她喘不過氣。亭蘭想推開雍華的懷抱,卻發現雍華的雙臂竟如鋼鐵一般,完全掙脫不了。
亭蘭狂亂的抓著雍華的頭髮,卻發覺這對雍華沒有一絲一毫影響。她再怎麼樣也沒想到,自己竟會被一個女人強吻。
等雍華微喘的放開亭蘭雙唇時,卻看見她像小女孩似的,哭得傷心又無辜的可憐容顏。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對我做這種事……」亭蘭難以控制的慟哭起來,楚楚可人的模樣惹人愛憐。「你就真的喜歡宣慈到這種地步嗎?你就非得從我身上把宣慈的吻討回去嗎?你簡直變態!」
「我若喜歡上他,那我才真是變態。」雍華淡雅一笑,美若流雲。
「什麼?」她在打什麼啞謎?
雍華流露疼惜的笑容,輕輕抹去亭蘭困惑小臉上的淚珠。「我是男人。我若真愛上宣慈,豈不成了斷袖之人?」
「啊?」亭蘭一雙汪汪大眼,晶瑩燦燦的含淚瞪向笑容柔媚的雍華。「你不是多羅郡王的六格格──」
「多羅郡王府只有五位格格,我是他庶出的麼兒。」
「庶出?」
「我娘是他的九姨太,出身不高,又是漢人,我在他眼中當然不算什麼,當兒子、當女兒都無妨。」雍華自嘲的咯咯笑著,彷彿這一切對他來說也無妨。
「胡說!你別想用這種歪理蒙我!」以雍華的舉止和教養來看,她活脫脫的就像富貴人家的大家閨秀,一點男人的氣息也沒有。
「我扮了十多年的格格,豈會被人識破?」有亭蘭一臉的不可置信,著實令雍華對自己的演技感到滿意。
「為……為什麼?」亭蘭意外得忘了掙扎,就此任雍華抱在懷裡。「你……你喜歡打扮成女人模樣?」
「我喜歡?」雍華仰頭狂聲大笑,像是在為亭蘭的單純無知感到可笑。「以我的身份,可以因為自己不愛扮女人,就不必扮了嗎?」
「難不成……是你家人逼你扮的?」亭蘭實在不期待雍華給她肯定的答案,否則那真是太可怕了。
「庶出的孩子不算孩子,而是棋子。」他喜歡這樣和亭蘭閒聊,雖然短暫,但足以做為一生的回憶。「棋子沒有權利決定自己該走哪一步,只有乖乖聽命的份。」
雍華沒有直接答覆她的問題,但這暗示已經夠明顯了。
亭蘭實在難以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離奇且晦澀的事,而這些令人難以接受的怪異人生,身為當事人的雍畢竟這般泰然自若。
「等一等!」亭蘭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是男人,為什麼卻一心一意想嫁給宣慈?」
他該不會女裝扮久了,連內心、喜好也女性化了吧?
「是嗎?」雍華再度大笑。「你會這麼認為,對我的演技真是莫大的讚美。」
「別拐彎抹角的!」少把她當成可以用笑聲隨便打發過去的笨女人。
「我只是顆棋子啊。人家要我當戲子,我就得當戲子──努力愛上宣慈。人說戲子無情,我卻太多情,這是我出任務以來最大的敗筆。」
他兩手捧著亭蘭細嫩的臉龐,深情切切的看著她令人心醉的嬌美容顏。
亭蘭嚇僵了身子。好像聽得懂雍華話裡的弦外之音,又不太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只好裝傻。雍華對她絕沒有意思,雍華只是隨便打個比方而已……
「逃吧,雍華。」
亭蘭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卻強烈的震撼著雍華的身子。他故作平靜的看著亭蘭,然而心底深藏多年的某個慾念硬生生被撈了出來,攪亂他早已死寂孤寒的一片心湖。
「這個家太可怕了,就算你是庶出,好歹也是多羅郡王的親生兒子。如此不顧你的好惡、你的尊嚴,實在太殘酷。與其被這個家玷污了,還不如逃離這攤惡沼吧!」
被知道了!他心底最不願被人知道、最細密收藏的夢想被她揭發了!不可能,亭蘭對世事瞭解多少,她對人性瞭解多少?她只不過是憑著單純的想法,或一相情願的立場胡亂猜測到的。
只能說她運氣好,隨便蒙到的。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當宣慈的未婚妻,埋伏在他身邊?」雍華陰冷地哼笑。不知為何,他突然很想毀掉亭蘭對人性的信賴與良善。她以為天下人都像她想的一樣,全是好人?即使作惡,都是迫不得已?
「你不是說只能奉命行事嗎?」她這才起疑,是誰指使雍華這顆棋子執行任務的?
「對。我奉命成為宣慈的未婚妻,探測他的一舉一動。只要康親王府的冤案被他查出了真相,就得立即取他的命──殺人滅口!」
「是你暗算他?」亭蘭渾身血液都凍結了。雍華不是單純扮女裝親近宣慈而已,他潛伏的目的竟是伺機觀察,動手湮滅一切證據?「你居然和康親王府的冤案有關?」
「不然我何必浪費這麼多心思跟在那男人身旁?」雍華的笑容帶著惡意的猙獰。看著亭蘭情緒的崩潰和再也湧不出的善意勸言,他就有病態的得意與勝利感。
亭蘭痛苦的神情依舊帶著難以置信,她的雙手不自覺的往雙耳上掩。她不要聽、她不想聽,康親王府什麼案子、什麼埋伏,她統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必須很抱歉的告訴你。」他惡毒的開心笑著,抓下她摀住雙耳的小手喃喃低語。「我的手下不是故意要傷元卿的雙眼,可是不毀了他,他很有可能會發覺我的底細。你替我向他說聲抱歉。」
「你!」亭蘭怒火中燒,眼眶浮著一汪水。「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看我痛苦就這麼有趣、這麼得意?」
「我只想看看你現在還善良不善良得起來。」由他邪惡的笑容看來,他顯然得逞。
不是每一個人都樂意讓自己的心事被人挖掘出來。就算對方是基於無心、基於善意,都很可能引發人性中原始的自衛本能,施以殘酷的反擊。
秘密就應該永遠是秘密,不能容人侵犯或探取。
「你不要碰我!卑鄙小人!你要墮落就墮落,算我雞婆,還跟你廢話連篇、多管閒事!放手!」亭蘭根本扭不開被他箝住的雙腕,手臂傳來一陣陣劇烈的痛楚。
「是你逼我的,我原本並不想傷你。」他緊緊抓著她纖細的雙腕,稍加用力,就可能被他折斷。
「放手!我叫你放手!」亭蘭痛得眼睛都睜不開。她看不見雍華此刻雙眼的誠懇與無奈。
「如果我夠狠,我就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你為什麼不逃,亭蘭?你為什麼不聽我的勸告?」雍華柔聲低婉、神情哀叨。他曾經違背了自己的使命,冒險警告她離開宣慈,離開這件案子,為何冥冥之中總有無形的引力,硬是將她與這一切牽絆在一起?
「我的手……」痛得快斷了!「雍華……」
「你為什麼要逼我?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他被無盡的哀戚與憐惜湮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大雪紛飛、車馬狂奔,他不願意親手送亭蘭入地獄,他極不願意讓她的生命結束在他手裡!
一股驟然停車的強烈衝勁,毀滅了雍華內心微弱的掙扎,他再也聽不見心底無聲的吶喊和抗拒。
「來吧,亭蘭格格。」他粗暴而冷酷的一手拖她下馬車,力道之猛,害她差點整個人摔倒在雪地上。
「康親王府?」她一抬眼看到這四個斑駁大字匾額,臉上沒了一點血色。
雍華冷冷一笑,宛若寒梅綻放於嚴冬。大手一揮,八道黑影由上輕輕落下,候在雍華身側,正與那天死在康親王書齋內,打算搜尋密函的黑衣人同樣打扮。其中一人手上拎著一具偏體鱗傷的軀體,正滴著鮮紅的血液。
「鄂倫岱!」亭蘭失聲大喊。
雍華大手輕攔,陰狠笑道:「請吧,亭蘭格格,替我把八卦鏡陣中的密通鏡門找出來吧!」
亭蘭渾身打顫,呼吸短促且困難,溫熱的淚一湧出即立刻寒涼,凍在臉上,帶來無比的寒冽與刺痛。
她恨,她好恨這個人!她今生今世第一次嘗到恨一個人是什麼滋味。
「請吧!」
雍華優雅的張手恭請她入府,敞開了他假扮貧寒的破爛外衣,裡面的黑衣黑袍,如同他身旁的八名殺手一樣。
他的笑,像等候攫奪腐屍的飢餓禿鷹;他的手,彷彿在恭迎她進入地獄的關口。
第十章
「給我找!今晚要是找不到亭蘭,統統領鞭四十!」宣慈冷冷怒斥著,嚇得僕人們手腳發軟。
宣慈下午由宮中返回家中見亭蘭不在,火氣立即變狂,四處盤問竟沒一個人知道她去哪裡。入夜之後,整座豫親王府都慘遭他的怒火延燒,所有侍衛、僕役全派出去找人。找不到亭蘭,恐怕不只領鞭,連腦袋都會不見。
負責看照亭蘭的婢女早已被拖去刑房,打得皮開肉綻,半昏半死。其它的婢女連同家丁,也全冒著大風雪出外搜尋。
突然,一名侍衛吐著白氣急急前來稟報。
「宣慈貝勒,惠大人府上的琉璃格格急來求見。」
琉璃格格?這種天候、這種時刻,她會特地趕來做什麼?
宣慈點頭應允後,便在大廳內接見。
琉璃神色匆忙,見了宣慈,兩人也不多行綴禮,她便急急發言。
琉璃所言,荒誕怪異至極,宣慈本來無心多談,但一聽見她提及亭蘭,全身精神立刻亢奮起來。
「宣慈貝勒,你或許會覺得我說的話十分荒謬,但我妹妹確實有異能,能看見陰陽兩界、凡人無法視見的景象。那日我們與往常一般,同亭蘭格格比奕對詩,我妹妹卻看見數十名冤魂跟在亭蘭周圍,似乎有重大危機要警告她,可是她聽不見、也看不到。沒想到他們竟然跟上了我妹妹,害得她連日重病,言語不清、昏迷不醒──」
「你該請的是道士,不是來我這兒訴苦!」宣慈火大的一揮手,示意送客。
「不是的,宣慈貝勒!」琉璃連忙比手畫腳。「我妹妹她……她今天居然在昏迷中語調大轉,以蒼老的啞嗓高聲大喝:『格格危殆,速往鏡門!』我們全都聽不懂,是我阿瑪聽出來那聲音彷彿是已故的康親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9:17:27
「來人!備馬!」寅慈立即狂暴怒喝,迅速奔出大廳。
「宣慈貝勒?」琉璃被他突來的舉動搞得不知所措。
「琉璃,多謝你前來報信,我有急事在身,不奉陪了。」他一面調度人馬,一面派人知會元卿。不等侍衛們護駕,直接飛身上馬便狂奔而去。
鏡門、康親王府、冤魂……破碎的訊息在他腦中組合出的事件,只有一個重點:亭蘭有危險!
一想到她可能有危險,宣慈幾乎連血液也為之沸騰。狂暴的揮著馬鞭,如疾風般奔雪而行。馬兒吐出的白氣與紛亂飛舞的白雪融為一體,馬蹄揚起的雪花四散飛濺。
他聽不見身後僕人的叫喊,看不見家人驚慌的阻攔。
亭蘭!他的腦中只有一個意念:亭蘭!
☆ ☆ ☆
「我說過我不知道鏡門在哪裡!」亭蘭站在鏡廳裡對著雍華及其身後一票彪形大漢咆哮。
「我也說過,別讓我不得不對你動粗,亭蘭格格。」雍華冷顏笑道。
「我早就不是格格了,我已經是宣慈的福晉。」
雍華的面容霎時抽動一下,似怒似怨。
「你似乎總有本事逼我發火。」雍華冷冷笑著,在點滿燭火、金碧輝煌的鏡廳中,他的臉色卻依舊青白陰沉,毫無人氣與血色。「來人,上禮伺候。」
他彈了一下手,身形文風不動,連眼也不眨。
亭蘭一看確華身後一名殺手亮出的烏黑利刃,嚇白了一張臉。那把刀不知吃了多少人血,才有如此烏重黑暗的駭人色漬。
任她再怎麼佯裝堅強,也不可能在這時候面不改色。
「快點動手吧,亭蘭格格。我的手下們早就暗中監視你和宣慈這票人許久,我不知道為何上回你和鄂倫岱前來,居然查不出鏡門在哪兒,但我知道問題的關鍵在你身上。」
「我……我真的是頭一回來時隨便亂摸,碰巧摸到鏡門的。」她很想理直氣壯,至少輸人不輸陣。可是雍華的氣勢實在太駭人,她從未見過一雙縹緲俊秀的眼眸,會散發出蝕人心魄的恐怖壓迫感。
「一次拒絕,一根手指。」雍華輕輕一揮手,身後殺手那把利刃立即飛過亭蘭右手,將她右手小指上戴的精緻華貴的珍珠鏤金長指套叨走,釘入牆版中。
亭蘭兩手緊緊握按在胸口,小嘴張得老大卻發不出一點聲響。如果她沒戴著指套,被釘在牆上的就會是她被飛刀切下的手指。
「你威脅我?」她從沒如此被人威脅過,也從未面臨如此切身的恐懼過,她簡直不敢相信會有人對她做出這種事。
「快點,我沒什麼耐性。」雍華打個暗號,又一把利刃由另一名殺手腰際亮出。
「好,你要比誰沒耐性是不是?」反正形勢上她已經輸人了,就算妥協,橫豎還是得死。亭蘭火大的拔下髮髻上的嵌玉銀釵,雙手緊握著朝自己喉頭指著。「咱們來試試,是你先切完我的手指,還是我先刺破自己的頸子!」
不行!雍華一動也不動,但眼眸中閃出另一道光。她一旦死了,要找鏡門密道會更費事。看來對亭蘭來硬的根本不行,何妨來軟的試試。
「亭蘭格格,你是我認識的人之中,唯一能讓我手下留情的一個。」他無奈的笑著,微微偏頭。
亭蘭十分戒慎的盯著他溫和的笑容,絲毫不放鬆。
當她被雍華手下丟在眼前的重物嚇到時,才花容失色的哇哇大叫。
「鄂倫岱?!雍華,你怎麼可以把他的屍首這樣……」她還來不及控訴完畢,就被鄂倫岱微微顫動的身軀嚇得魂飛魄散。「他……鄂倫岱他沒死?」
「快了。」雍華和煦的青白面容宛若地獄使者。「如果你再不趕緊替我找出鏡門,我會讓他更快『上路』!」
「你!」亭蘭惡狠狠的怒視雍華。這個可惡的傢伙,他到底有沒有心?
鄂倫岱氣息微弱,不時嗆咳著,每一掙扎,身上的傷就多流出一攤血,亭蘭趕緊蹲下撫著他趴伏在地的身子。
「鄂倫岱!你還好吧?你還撐得下去嗎?」她只關切他痛苦而動彈不得的狀況,沒注意自己衣抱上沾滿了一片片駭人的血漬。
「格格……」他的喉間滿是血水,每出一聲就失血更多。
「亭蘭格格,你到底動不動手?」
亭蘭僵在那裡,她知道自己再不動手找出鏡門,雍華會毫不猶豫的動手宰了鄂倫岱。鄂倫岱不能死,他在康親王其它遺孤尚未被找到前,可說是康親王唯一殘留的血脈。可是鏡門在哪裡?她真的不知道啊!
「不要說……格格……」
「你不要再動了!你乖乖躺著,我拜託你!」她看見鄂倫岱身上的傷勢和止不住的鮮血,都快嚇昏過去了。
「逃……格格,逃……」
鄂倫岱奄奄一息的低語,撼動了她慌亂恐懼的心。
眼前渾身是血、命在旦夕的鄂倫岱,拚著僅存的氣息吐出來的字句,竟是要她逃命!一個瀕臨死亡、家仇未報的人,努力掙扎出的話語,竟是在為她的安危憂慮!她在做什麼?身上沒傷沒痛、四肢健全的她還故作無能的在這裡做什麼?
「我找!」她倏地起身怒吼,威嚴而冷酷的逼視著雍華的鷹眼。「你要康親王這鏡廳內的鏡門密道,我找給你!」
她根本忘記了鏡門在哪裡,也不知道該從何找起,但心裡頭就是有股堅決而不容遲疑的強烈意念。為了鄂倫岱,她非找到不可!她一定要找出來!
一陣如電擊般的感覺漸入她的頭頂,貫穿她的全身直震入腳底。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渾身動彈不得,背脊上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全身上下流竄著一股詭異而陰冷的壓力。
她的四肢動彈不得,喉頭也無法發聲,可是她的腳竟不由自主的直直走向一大片銅鏡前,雙手也彷彿有獨立意志似的靈巧移動鏡面。
一陣由鏡廳內莫名發起的狂猛陰風,轟然一聲熄滅了屋內所有燭火。雍華身後的八名殺手各個驚惶失措,被屋內怪風引起的巨大嗚咽共鳴和乒乓大響的窗欞嚇慌了手腳,驚恐得往四面八方拚命張望,彷彿被不知名的匿臧者團團圍困著。
「開大門!」雍華一聲穩定而紮實的怒喝,鎮住了他們差點飛散的魂魄,立即依令打開鏡廳的大門。
門外風雪驟然湧入,八名大漢的身形不禁微微搖撼。但入夜後的雪地比黑暗的室內更亮,打開大門反而更能看清屋內動靜。
「點上燭火!」雍華鎮定自若的冷然命令,再次制住了所有人失控的情緒,馬上恢復應有的矯健身手,打亮所有燭火,再度合上門掩住風雪。
亭蘭十分熟練而輕巧的移動鏡面,每個不同鏡面的不同角度移動、左拉右提,竟然慢慢形成一道八卦陣。
她的手腳完全不由她的意志控制,她實在嚇得很想失聲大叫,可是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響。
第一個察覺她有異的便是雍華。
亭蘭為何對如此複雜的機關如此熟稔?在他暗中觀察之下的亭蘭,每次觀察結果都顯示,她根本是瞎貓碰上死老鼠蒙到機關的。那這次的俐落手法又該如何解釋?她的臉色又為何如此難看、冷汗滿面?
他知道她是擔憂鄂倫岱,但神色不對。她好像在怕,想呼救,但開不了口,只能由張得大大的雙眼流露怪異的驚恐。
「鏡門開了!」其中一名殺手興奮的宣告,同時亭蘭像頓失重心一般,兩腿一軟地跌坐在地,渾身顫抖。
「給我搜!」雍華一聲令下,四名殺手立即沒了蹤影。
然而在雍華來不及一刀扎進鄂倫岱背部時,大門突然被踢開,狂暴風雪狂湧進屋。
「你們一個也別想活命!」宣慈一破門而入,大刀橫掃,凌厲揮舞,兩名黑衣殺手立即斷手斷頭,根本來不及反擊。
雍華重重一刀疾速砍去,被宣慈反手一抵,兩人抵刀對拚,雙刃上衝擊迸發的刀勁在摩擦之時閃出駭人火光。
「是你?殺康親王一家的原來是多羅郡王的班底?」宣慈對雍華投以冷眼睥睨,內勁一發,兩人各自向後彈開五步之遙。
「現在給你知道了也無妨,因為死人是無法向皇上告狀的。」在雍華咯咯狠笑之時,一排銀針自他手中揮向宣慈。
宣慈快腳一踢,以地上躺的殺手屍體擋掉了一排銀針,然後快刀殺向雍華,中途卻被雍華在鏡廳內尚存的兩名殺手揮刀阻擋,不過在瞬間就被他砍成殘廢,根本構不成威脅。
不行!宣慈太強,正面開打,無論多少人都贏不了他。雍華隨即由懷中抽出一把短刀執於右掌,猛一使勁,就往癱坐在地上的亭蘭插去。
「亭蘭!」宣慈一聲狂喊,飛身擋在亭蘭與短刀之間,剎那間,整把短刀插入宣慈右腹側。
「我就知道,你真正的弱點在亭蘭。」雍華手仍執著刀柄,陰冷的揚起得意的嘴角訕笑。與其攻擊宣慈,不如攻擊亭蘭還比較有效。
「宣慈!」亭蘭沒命的抱著宣慈跪倒在她身前的身軀。
這一刀不是什麼致命傷,但可怕的是雍華這把不知名的暗器。
雍華輕輕一旋刀柄,筆直抽離。宣慈猛地咬牙悶聲,痛苦得連握刀的力氣也沒了,任武器掉落在地上,雙手按住雍華抽走刀身後的傷口。
「宣慈?!」亭蘭嚇得雙唇發紫。「宣慈!不要死!不要!雍華,你到底用了什麼卑鄙的暗器?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瘋了似的抱住跪在地上痛苦按住傷口的宣慈哭號。
雍華剛才是抽出了刀身,刀環卻像枚銅錢似的仍釘在宣慈身上,他的鮮血如水柱般不斷自環中洞口湧出,無法關合的傷口只能任血不停的外流。
「很有趣吧。這把刀活像只吸血蛭,能讓你肚上開個血口,慢慢流血到死。」雍華像是欣賞精采好戲似的開心笑著,神態雍容自若。
突然,鏡門密道內傳出的慘烈嘶喊卻令雍華皺起了眉頭。
「宣慈!不要死,求求你!」亭蘭看他疾速慘白的面容,完全失去了理智,淚水如雨般狂流。「雍華,求求你救救宣慈!我不要他死,求求你!」
雍華凝神望著黑暗的鏡門入口,根本不理會她的哀求,卻突然被膝上的一股拉力叫回了注意力。
「雍華,我求求你,拜託你救宣慈!我發誓絕對不會洩漏這件冤案的真相,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我求求你!」
雍華不可置信的看著跪在地上哭著求他的亭蘭,嬌美的容顏流滿淚痕,兩眼一片迷離水光哀切動人,令人愛憐。
可是她的淚、她的哀求,全是為了宣慈!
「好,我救他,可是你要替我做件事。」
「我願意!我願意!求求你快救宣慈!」亭蘭感激得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賜。
「去鏡門內替我把平反密函找出來。」雍華冷酷的笑著,寒著一雙毒絕的眼眸凝視著跪在他腳前乞求的亭蘭。
「不……」宣慈伏倒在地,鮮血如泉湧,令他嗓門一片啞然,根本難以發聲阻止。
「鏡門?」亭蘭朝那深幽無垠的黑洞望去,微微怯懦。
「不願意!」
「我去、我去!」她緊張的立即起身,隨手抓了一根蠟燭,也不管燙不燙手,就往鏡門奔去。進入黑洞之前,她微微一停,轉頭回望無法出聲、癱倒在地的宣慈。
「你愈拖,宣慈就死得愈快。」雍華恨不得立即一刀殺了她如此深情凝望的男人。
「你要救他。我求求你,雍華!」她深深地、誠懇地望進雍華的心靈。「讓我信任你,雍華。別讓我恨你。」
那一瞬間,她真摯懇求的雙眼懾住了雍華。兩人無言靜默的相望之後,她頭也不回的衝入鏡門內,消失黑暗中。
讓我信任你,雍華。讓我信任你……
亭蘭永遠不知道,這句話在雍華心底掀起了多大的波濤,造成了多深刻的影響。雍華的靈魂此刻因她而產生的無垠痛苦與翻攪,她今生今世永遠不明瞭……
探入鏡門的亭蘭在狹小的密道內拐了個彎後,發覺手上的燭火似乎沒必要了。因為由此段路之後的密道變得寬敞,約有她兩倍的肩長寬,沿途還安置了幾顆夜明珠微微照亮。光線昏茫,但至少可以見路。
她腳下一個不小心踢到東西,差點絆倒。人是沒摔著,卻把蠟燭搞丟了。熄了火的蠟燭實在很難辨認滾到哪去了,光線昏暗得令她連地上一大「ㄊㄨㄛ」的障礙物是什麼都看不清楚,正想踩過「山丘」進去時,左側響起了微弱的聲音。
「姊……姊姊,你是來救我們的嗎?」
她差點被這細小柔弱的童音嚇破膽,朝左一看,這兒居然也有條小路,有個可愛的少年正怯懦的躲在路的盡頭。
「你是誰?你是康親王的孩子嗎?」她興奮的往少年方向走去。不得了,她竟意外發現康親王其它殘存的遺孤!
「喂!你別跑啊,我不是壞人!」她才追到盡頭,發現那竟然又是一個交叉口。搞什麼呀,這裡是座迷宮嗎?
「真的?你真的是來救我們的嗎?」又一個小女孩純稚而顫抖的聲音自右方響起。
「至少不是來害你們的。喂,別跑啊!」她急匆匆的跟著孩子們的聲音跑了好幾個彎,過了好幾條信道,終於在一個寬廣的信道內看見一票十來歲左右的少年、少女,畏畏縮縮的擠在一起。
「姊姊,你……你不是壞人吧?」
「不是。」可憐的孩子。那神情一看便知道,顯然是歷劫過後仍在恐懼狀態的無辜幼童們。
「我阿瑪和額娘他們……還活著嗎?」其中一名年長少女輕聲開口。
「他們……呃……」這些孩子看來完全不知道外界的事情。
「阿瑪他……他把我們送進這兒來,一直都沒再來看我們。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經………」一個小女孩泫然飲泣的哀憐問道。
「別多說了,快跟我出去吧!」她不忍心告訴這群孩子,在他們避難時發生多麼慘烈的家變。
「不要!我怕!姊姊,我怕!」一個小男孩當場大哭。
「我也不要出去!有壞人……外頭有壞人!」
「阿瑪!我要阿瑪、額娘!我好想他們!」
一窩小鬼全都哀哀哭泣,亭蘭一時鼻酸得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行!」她得鎮定,這些孩子還得靠她。「統統不許哭!你們別怕,有我保護你們,壞人不會欺負你們的。對了,你們知道康親王的密函放在哪兒嗎?」
「密函?是信嗎?」最小的一個可愛男孩帶淚純真地問。
「大概就是長那樣吧!」老實說,她也不知道。
「在這邊!」小男孩跑向她,拉開他的衣襟。「額娘送我們進來前,把信縫在我這邊。」就在襯衣裡。
「亭蘭!」遙遠的入口處傳來元卿的叫喚。「亭蘭,你在嗎?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元卿!元卿,我在這兒!」在如此危難焦懼之際聽見熟悉的聲音,她差點因狂喜和放心而號啕大哭。
「你在哪裡?我看不到你!你自個兒出得來嗎?」
「宣慈呢?宣慈他流血止了沒?他還好嗎?」她幾乎快止不住擔憂的眼淚,急急想往外衝去。
「他很好,鄂倫岱也還有得救,你快點出來!快!」元卿的叫聲聽來快急瘋了似的。
「哥哥!是哥哥鄂倫岱!」小女孩興奮的叫著。
「走吧!」亭蘭一把抱起身上縫有密函的小男孩。「外頭沒壞人了,我們快出去吧!」
「不能走那邊,出去要繞這邊。」一個年紀較小的小女孩高聲警告。
「為什麼?」
「我不知道,可是當初阿瑪就是這樣交代的。」
「好吧。」反正繞一下又不會累死。她抱著小男孩從另一邊東彎西拐的領著一堆孩子往出口奔去。
在接近出口之際,她瞥見一大群眼熟的豫王府侍衛,以及雙臂被人架牢的雍華。
「元卿!」在入口處逆光而立的那個背影,她一看就知道是元卿。「我找到密函,也找到康親王遺孤了!密函就縫在這小男孩衣襟裡!」
「亭蘭!」
「天哪!三少奶奶──」
亭蘭一衝出鏡門,燈火通明的大廳內所有人全嚇白了臉,神情極度駭然的看著開心抱著小男孩的她。
「宣慈呢?宣慈他還好嗎?宣慈──」亭蘭還來不及梭巡到宣慈,立即被俐落掙脫侍衛束縛的雍華嚇到。
雍華神情猙獰有如狂魔暴虎,一掌抓住亭蘭懷中的小男孩頭顱,狠勁一提就將小男孩整個身軀自她懷裡抽走。
「不要!雍華!不要傷他!」
亭蘭還來不及搶回被雍華凌空奪起的小男孩,一陣劇烈的爆響及火光嚇得她縮頭大叫。等她睜開眼,她幾乎沒命的扯著嗓子大吼嘶喊。
「不要!為什麼要燒他!快救他呀!」
小男孩被一團火球困著,熊熊火焰完全包圍著他,火勢之急,有延燒至整間廳堂之勢,所有人立即進行撲滅,沒人注意到消失了蹤影的雍華。
「快救他!他只是個孩子啊!」
「亭蘭,冷靜點!亭蘭!」她瘋狂掙扎的蠻力,連元卿都幾乎招架不住。「亭蘭,他已經沒救了!就算滅了火也沒救了!」
「不要!不要!」是她害死那孩子的,這等於是她害死的!
「亭蘭……」一陣微弱而低喘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宣慈……」她滿臉淚痕的回頭看向身上紮緊重重布條、坐在椅上的宣慈。她整個人像繃斷的弦似的,投入他雙臂張開的懷裡失聲慟哭。「宣慈!宣慈……我害了人家,是我害死他的……」
「沒事了,一切都沒事了。」他終於喘下一口氣。亭蘭沒事就好,否則他也差點崩潰。
「我是殺人犯……我害那男孩被燒死……」她埋在宣慈懷裡哽咽得破了嗓子,仍舊無法阻止自責不已的淚水。
「他不是你害死的。」宣慈右腹上一個大傷口才剛包紮好,實在不宜讓美人如此緊緊擁抱,可是他就是不想放開她。
「他是、他是!我還向他們保證我會保護他們……我是騙子、劊子手……」宣慈的胸前幾乎淌滿了她的淚。
「他們不是你害的,他們早就死了。」他實在不能讓亭蘭再這樣沒頭沒腦的自責下去。哭壞了她的身子,他會心疼的。
「死了?」她停止哭聲,神情怪異的抬頭看他。
「你回頭看看你帶出來的是什麼。」他已經做好迎接她昏倒的準備。
「我帶康親王的遺孤出來啊。他們……」她坐在宣慈大腿上緩緩轉頭看向鏡門門口,那群小孩仍倒在密道前。「他們說他們在裡面好害怕,所以我就……就……」
她愈看愈清楚,眼睛、嘴巴也愈撐愈大,連眼淚也嚇得忘了流。
那些就是她救出來的孩子嗎?
元卿站在一旁輕歎。「可憐哪,這些孩子被康親王藏在鏡門內,不知道逃生的路,也不知道密道外的壞人們是否還在等他們自投羅網,就這樣相依相假的期待別人來救他們,等到化為一具具枯槁的屍首,還在盼望快快和爹娘重聚。」
屍首!一具具乾枯的屍首!亭蘭僵硬的看著那堆一動也不動的「孩子」。方才牽在她身後、抱在她懷裡,跟她說話、跟她哭訴的……竟是一具具屍首?
一陣來自喉嚨深處的怪異感,她兩手一抓宣慈的衣襟,一個忍不住,低頭就往他懷裡大吐特吐,吐得宣慈失聲大叫。
「喂!你怎麼用吐的!」她應該要昏倒才對。「我受傷耶!我這裡才包紮好布條,你就……喂!別一直吐個不停呀!」
元卿才不管他們兩個,專心指揮著侍衛打點好一切善後工作。
隨他倆去「恩恩愛愛」吧!
☆ ☆ ☆
「最差勁的一次任務結果!」
「別怨、別怨。密函雖然被雍華一把火給燒了,但被亭蘭拖出來的那群孩童屍骨,也足以證明康親王全家是被殺,而非自裁。」元卿同宣慈、亭蘭一道坐在他倆的花廳內,涼涼沒事的隨便安慰著。
「皇上滿意這結果,可我不滿意!」以宣慈對自己的要求來說,不是十全十美的就叫失敗,就是恥辱。
「你們好無聊喔,事情都過這麼多天了,還提它做什麼。」雖然亭蘭也被大家捧為最大功臣,但她只要一回想就全身爬滿雞皮疙瘩,噁心反胃。
「哎,我看這次最大贏家是雍華。」元卿左手搖晃的摸索著桌上茶杯。雖然他的視力逐漸復明,但想要和以往一般清晰視物,恐怕不可能,只能一輩子模模糊糊地過日子。
「這次是我失算。我沒料到多羅郡王竟會如此高明的安了一顆棋子在我身邊,也沒料到如此乾淨俐落的滅門血案是出於一介女流之手。」宣慈冷靜剖析自己的失誤,順便拿起桌上杯子置入元卿掌中。
「什麼女流,雍華是個男扮女裝的格格!他是男人!」宣慈那是什麼口氣,一副瞧不起女人的德行,教亭蘭看了火大。男人又算得了什麼好東西!
「男人?」宣慈雙眉斜視她。「你確定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對呀,你們都沒看出來嗎?」她突然變得很拽,一副無所不知的模樣。「多羅郡王府只有五位格格而已,雍華呀,是多羅郡王的庶子。」
「她是庶出沒錯,可是她確實是女人。」
「是兒子!不信你可以去查。」
「查不出來的。」元卿呵呵淡笑,「多羅郡王一族是出了名的神秘家族,他們家的底細任誰也摸不清。」
況且他們家龐大的財力及快速竄升的政治權力,要瞞住什麼秘密,甚至竄改事實,對他們來說是輕而易舉。
「這樣的家族會生出雍華如此的狠角色,也不足為奇。」宣慈不屑的訕笑。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雍華!」亭蘭忍不住拍桌開罵。「他也是出於無奈、逼不得已的。你怎麼不想想他要是沒點良心,怎會為你取下在你肚子上開了血口的刀環?你又怎麼會得救?」
「這件事我倒得向你請教請教了。」宣慈瞇起肅殺的雙眼。「亭蘭,你是如何施展你的媚功的?連女人也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可真有本事啊!」
亭蘭恐怕根本看不出,宣慈卻一點也不迷糊。打從雍華第一次見到亭蘭時的驚艷與心悸,他就產生了微微警戒。直到那日在康親王府鏡廳的對決,他更確定雍華根本是把他當情敵來看,那雙怨毒的雙眸,巴不得將宣慈除之而後快。
「我跟你說了,雍華是男人!」他怎麼就是聽不懂?
「她是女人。」宣慈再度反駁。
「你怎麼就是──」她突然收回抗辯,終於有所領悟的瞪著會殺死人的一雙大眼睛。「你怎麼這麼肯定他是女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4-9 09:22:01
「你又怎麼肯定她是男人?」
「我先回去了。」元卿機伶的放下杯子,起身落跑。
「他聲音那麼低,人又那麼高,手臂又有力,當然是男人!」她坐在宣慈腿上叉腰開罵,就不信宣慈會比她更有理。
「聲音低、人又高的女子,我家奴婢中就有好幾個。」
「可是絕沒有人臂力會像他這麼大!」她才不甘示弱。「他抱住我的那股蠻力,根本與你不相上下。」
「她抱住你?」宣慈的冷冽雙眼快要殺人了。
「啊……那個……因為我們……馬車跑太快了,他怕我摔倒……」真糟,怎麼不小心自己洩了口風!
「怕你摔倒就緊緊抱著你?」他雙臂蠻橫的一摟。「她怎麼個抱法,啊?有我這麼緊嗎?」他的眼睛要噴火了。
「好痛!你幹什麼啦!」她覺得自己快被他攔腰擰成兩截。
「她除了抱你,是不是還幹了什麼?」他可清楚亭蘭這柔軟嬌弱的身子給人緊緊一摟,接下來會有什麼舉止、動什麼念頭。
「他……他……他還會幹嘛,當然是叫我去找鏡門密道啊!」
「找之前呢?她摟著你一定還做了什麼好事吧!」看她紅成一塌糊塗的臉就知道!
「他吻我啦!怎麼樣嘛!」豁出去了,大不了大家來比惡霸嘛!
「你竟敢隨便讓人吻你?就算是女人,你也不該讓人隨便碰的。」亭蘭可是他專屬的!他箝住亭蘭下巴抬起小臉,就準備「消毒」。
「我說他不是女人!他自己親口對我這麼說的。」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親自驗身過?」
「我哪有親自──」她燥紅的臉頰忽而轉冷。「噢?你的意思是你已經親自驗身過,確定他是女人羅?」
「我管她男的女的!你是我的,什麼人也不許碰!」宣慈說完就是一陣粗暴狂吻。早知道雍華那傢伙偷吻過亭蘭的雙唇,他當時第一個該砍的就是雍華的腦袋。
亭蘭掄起拳頭死命猛捶,明知對他無效,可是再這樣任他肆虐下去,她都快窒息了。
「她還碰你哪裡?」宣慈又氣又喘的一放鬆亭蘭的唇,便持續緊迫盯人的逼問。「你給我把每個細節都說清楚!」
「放開我!光天化日之下,你這……你快勒死我了啦!」宣慈的狂猛雙臂緊緊箍著她纖弱的身軀,她肺裡的空氣都快被擠干了。
「就算是女人,也不可以隨意碰你!聽到了沒!」宣慈活像快爆炸了的大火山。
「你說這什麼話!」她抬起小臉對著高她一大截的那張怒容對罵。「不准女人碰我?那我怎麼沐浴、怎麼更衣?梳妝打扮難道全讓我自己來嗎?」
「我伺候你不就成了!」他現在也莫名其妙的嫉妒起平時替她沐浴的婢女們。
亭蘭這身嫩若牡丹花瓣的嬌柔雪膚,竟由那些婢女撫摸來撫摸去?她妖艷豐潤的胭體也是一絲不掛地由她們替她一層層披上外衣,豈不早看得一乾二淨?
「不准她們再碰你一根寒毛!我不准你光溜溜的任人服侍!」
「你發什麼神經啊!她們全是女人,你──」
「女人也一樣!誰知道女人看了你會不會動歪腦筋!」這下慘了,這輩子他要防範的人可多了。
「亭蘭,你怎麼還不去我那兒下棋?」偏偏老祖母正好挑在這時候登門討人。她根本不等通報,自個兒推了門就闖了進來。
「老祖宗,救我!宣慈發神經了!」亭蘭趕緊在他懷裡死命推打,高聲呼救。
「宣慈?你竟敢死纏著亭蘭?你好大的膽子,說好今兒個是輪我獨佔亭蘭的,你這是什麼意思?」老祖母火大的奔上前去擰宣慈的手臂。
「抱歉了,老祖宗。現在我和亭蘭有要事商量,不能把她借給您。」他蠻悍的打橫抱起亭蘭,一副寧死不屈的狂霸德行。
「你又在跟我耍賴!今天我容不得你得逞,把亭蘭還給我!」老祖母人小氣不小,拿了花凳就往他腳上砸。
「哎喲!」宣慈痛得雙臂縮緊。
「好痛!」亭蘭也跟著叫疼。「你不要抱得那麼用力!你弄痛我了!」
「把亭蘭放下!」
「老福晉?」隨著吵鬧聲奔來的大票僕役、婢女,一進門便慌得不知所措。「三貝勒!三少奶奶!你們這──」
「快把宣慈給我拿下!」老祖母率先發動攻勢。
「今天誰也別想搶走我的亭蘭!」宣慈大腳一踢,一個上前攔阻的僕役立刻飛到老遠去,摔得眼冒金星。
「混小子!你是擺明跟我槓上了,啊?」
屋裡一片勸阻、打鬧,祖孫翻臉,根本不顧輩分的就對戰開炮,喧喧鬧鬧,連其它家人也驚慌的聞聲趕到,全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亭蘭這時被抱在他對下人開罵的怒火胸懷裡,卻突然有股好滿足、好甜蜜、好開心的感覺。她嬌弱的將頭輕枕在他寬闊的肩窩裡,釀然沉醉,不自覺地喃喃低語,「宣慈,我好愛你。」
「啊?」宣慈突然收住狂風暴雨般的怒喝爭奪,回眼驚異的看著倒在他肩窩、神情嬌笑慵懶的蝴蝶。「真的?」
他還來不及高興,就被腦後一個突襲敲昏了頭。
「宣慈!」亭蘭嚇得哇哇大叫。
「老福晉!」所有的人也對手執大花瓶的老粗母訝異的狂喊。
「走吧,亭蘭!今兒個蝴蝶不戲貓,陪我下棋去。」
今日蝴蝶爭霸戰,老祖宗最贏!
後記
書已寫到末尾,可是故事尚未完結。
當「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之後,我覺得那才是好戲的真正開始。
亭蘭性格雖然強悍,宣慈的家人可也不好惹。宣慈是因為自己迷亭蘭迷得要死,才千方百計地將她娶進門,但這並不代表宣慈的家人就會因此疼她疼得要命。
宣慈的家人雖不好惹,亭蘭卻也不怎麼好欺負。兩方火並起來勁道十足,威力猛烈。比起那種傳統小媳婦在夫家敵視下忍辱負重的性格,來得快意豪邁多了。
對不起,好像不小心罵到自己第一本書的女主角了。
莉桐,別哭!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元卿的雙眼真的就此復明瞭嗎?
芙蓉格格和元卿家又有什麼曖昧難解的瓜葛?
那幢城北滅門血案的鬼宅──康親王府,真的就此冤魂安息、世事平寂了嗎?
呵呵呵,根據小道消息,自從亭蘭不小心由鏡門內救出康親王的那票「孩子」後,他們一家幽魂終於真正得以重聚,自此一票鬼影夜夜團圓、闔府狂歡!
康親王府周邊的地價,聽說跌得滿慘的。
而下令絞殺康親王一家的多羅郡王,有沒有遭到制裁?有沒有在邪不勝正的真理下,淪入淒慘落魄的惡人下場?
不好意思,我只寫小說,不寫童話,所以多羅郡王不但官運照樣亨達,吃香喝辣,樣樣不缺,後來還晉爵至「親王」頭銜。
他的孩子雍華,情史可能比家史來得更精采。
從小被自己父親看不起,當作棋子般嚴酷調教的雍華,原本應有更狠毒、更冷酷、更專業的「棋子水準」出現。可惜這盤「蝴蝶戲貓」的棋,全是宣慈和亭蘭的天下,只好委屈他(她)了。
等他(她)的棋局真正上場時,我想他(她)會有更充分的空間釋放內心的愛慾情狂,以及他(她)足以干下滅門血案的身手,和性別變幻莫測的本事。
雍華的故事就像他(她)本身的任務一樣,靜靜的伏在暗處,等待著他(她)飛身發展攻勢的時機。在這一刻來臨之前,他(她)會很有耐心的潛伏著,像影子一般隱藏在黑暗中。
說得活像傷寒桿菌、霍亂病毒之類的潛伏期似的……
如果有「小說上角暨配角龍套之同業公會」的話,我可能會榮登公會「唾棄榜」榜首──不尊重角色們浪漫權益的庸俗作家。
無論多浪漫的事,都可以被我轉化為「浪費」與「散漫」。
化神奇為腐朽,其實也滿需要天分的。顯然這種天分我還頗多的,不知該可喜還是可悲?
當年清太祖努爾哈赤以「七大恨」告天,興兵伐明,掀起了逐鹿中原的戰役序幕。七大恨,那是掀起歷史風雲之曠世英雌才有的豪情氣魄。我們何妨來個「七大夢」,把鴛鴦蝴蝶之情事搞得轟轟烈烈也不錯!
第一夢,我要讓性格奔放豪邁、快人快語的男人婆芙蓉格格,嬌弱淒美的含淚揪住元卿的衣領,柔情地威脅──
「求求你,元卿,快娶我過門!快!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一定要教元卿手足無措,一定要令他左石為難,一定要逼他不得不辦這門親事,卻不讓他當男主角!
我不是故意整他,而是自己體內的「欠揍細胞」在作祟。這可能是從小母后給我的「訓誡」所培養出的潛在性格吧。
「你皮癢了是嗎?」
想起母后悅耳的威嚇聲勢與駭人怒火,讓人發思古之幽情,勾起童年多少甜蜜而驚悚的恐怖回憶。
人生真美妙……
因此乾脆取了個「如夢令」的牌子,且聽蘭京荒腔走板的開始唱曲吧!
「七大夢」,就由第一夢開始唱起。
客倌們,下回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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