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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章情]一百個願意[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09:29     標題: [章情]一百個願意[全文完]

一百個願意 作者:章情

菜鳥老師教學第一天有多麻辣刺激?  
嗑搖頭丸、差點被學生強暴、然後和救她的王子一夜情!  
唉!那些酒後失身的電視情節雖老套,  
但是戲如人生,怎麼真的發生在她身上?  
可她的王子卻說要娶她回家──擺著!  
沒知識也要有常識,沒常識也要看電視,  
她哪裡惹得起他這種帥哥級大總裁,  
怕不被他的情婦們五馬分屍!
到底這種有錢萬事通的人在想什麼?
嗄?他只要她──認真愛他!
簡單,不過就是愛他,不難,她可是一百個願意!
那──要他也認真愛她一個,對他來說難不難?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09:48

楔子

  秋天,暖暖的陽光下。

  言燦俞兩隻小手緊抱著階梯上的鐵欄杆,下巴擱在弓起的膝上,一雙落寞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前方的教室,她等待的人還沒下課。突然,一個身材圓嘟嘟的女孩跑了過來——

  「討厭鬼,走開啦!」

  言燦俞疑惑的眼瞟過方曉晴,再看看身旁,沒人啊。

  「你這個討厭鬼!快滾啦!」方曉晴又衝著她嚷。

  「喔……」言燦俞傻傻的張嘴回應。原來自己是她指的討厭鬼啊!她瘦小的身子更往欄杆縮,乖乖讓出一條路。

  方曉晴下巴一仰。「言燦俞,你這個沒有媽媽的壞孩子,一定是你不乖、你討人厭,你媽媽才不要你,你活該!」

  言燦俞扁扁嘴。誰說她沒有媽媽了!媽媽變成仙女了,她還常常夢見她呢,而且她很乖呀。

  她小腦袋裡突然想起早上方媽媽送方曉晴上娃娃車時的溫柔笑臉……

  「曉晴,到學校要乖乖聽話喔。」

  「嗯。」胖胖的五根手指在空中舞擺,方曉晴嬌軟的聲音輕揚著:「媽媽再見。」

  那時的方曉晴好可愛,老師都誇方曉晴可愛又乖巧呢。言燦俞努力的想著,怎樣才叫乖呢?如果她很乖很乖,媽媽就會回來了嗎?

  會嗎?會嗎?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彩,言燦俞好想好想媽媽啊!

  方曉晴一腳踹上了欄杆,尖聲威脅:「你再不滾蛋我要打你喔!」

  言燦俞眼瞳一暗,兩隻小手觸電似的縮到胸前,驚愕地想著:乖小孩為什麼這麼凶?方媽媽說他們家曉晴最溫柔了,她可以和她做好朋友呀!難道是她聽錯了嗎?

  今天早上,言燦俞的舅媽又把言燦俞送到隔壁巷子的莫家了。莫媽媽送莫宇上學時總會順便帶言燦俞上娃娃車,當初言燦俞的舅媽也是圖了這個方便,才讓言燦俞跟莫宇上同一所幼稚園。

  而莫家和方家是鄰居,每天早上,兩家媽媽都會帶著自家小孩,到定點站等娃娃車順便閒聊一會兒。像今天早上……

  「耶!這孩子是誰的?昨天也托你帶出來,她媽媽忙什麼啊?」方媽媽好奇地瞅著言燦俞,好像她是什麼小妖怪似的。

  「我們莫俊的……」莫媽媽頓了一下,皺皺鼻子想打噴嚏。

  「啊?!」方媽媽驚訝得張大嘴巴。

  「我們莫俊結拜兄弟何維生家的。」莫媽媽急忙一口氣說完。

  「哎,我以為你那麼大方咧。」方媽媽笑著揶揄人。

  「你太看得起我了。」莫媽媽也跟著笑。

  言燦俞仰起小臉。她們的笑聲刺耳得令她心慌得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們家何嘩快上初中了吧?怎麼還有這個小不點?」方媽媽問。

  何嘩是言燦俞的表姐。何燁有個會給她做愛心便當、綁漂亮辮子、還送她上學的媽媽,那麼想當好媽媽的舅媽當然不能陪言燦俞等娃娃車了。

  「維生妹妹的。」莫媽媽歎口氣,低頭看看身旁的小丫頭。「她爸媽上個月車禍過世了。」

  方媽媽同情的眼光盯上言燦俞。「嘖!可憐喔。」

  「她爸媽留下一點錢,往後唸書生活也算有點保障。像我們樓下那個王家你知道吧?也是夫妻車禍雙雙斃命留下兩個孩子,一毛錢都沒留下,他們那些親戚不聞不問,孩子被丟到孤兒院去,那就更可憐了。」

  「也對啦。我看何太太人挺好的,肯收留她算不錯了。」

  「嗯,年紀小嘛,不懂也好。聽說她爸媽死後她一滴眼淚都沒掉,也不會吵著要爸爸媽媽,叫她跟著舅舅她就乖乖跟來了。」莫媽媽說。

  「血親是天性,哪有不懂的!我昨天在我們家跌一跤,曉晴馬上哭著問我痛不痛耶,還嚷著要她爸爸帶我去看醫生呢。這不是懂不懂的問題,是小孩子聰不聰明,有沒有感情哪。」方媽媽扯開大嗓門。

  方媽媽半蹲身子,殘忍的盯著言燦俞的眼睛。

  「妹妹,你知道爸爸媽媽死了嗎?」

  她尖銳的聲音像根細針戳進了言燦俞的心臟。言燦俞垂下腦袋,覺得她的心像被剜走一塊似的,好疼!

  「你不想他們嗎?爸爸媽媽在天上看著你耶,你不想他們,他們會很難過喔。」方媽媽又說。

  小嘴抿成一條線,言燦俞漲痛的眼睛盯著地上的紅磚。

  莫媽媽蹲下,轉過她的身子,溫柔地說:

  「燦俞乖乖聽大人的話,長大後要做個有用的人,爸爸媽媽就不會難過了。」

  言燦俞眨眨眼,對上莫媽媽的眼睛,像迷路的小孩發現了光源。但,言燦俞的希望只維持了一秒,莫媽媽不瞭解她的無助,只是好心的安慰。

  言燦俞的心瞬間又跌到了冰點。在冰冷世界陪伴她的,只有昨晚和舅媽一同回家途中看見的那隻小狗狗。

  當時,言燦俞停下腳步,仰著臉問舅媽:「可不可以帶它回家?」

  舅媽看看那只瘸了腿、少只耳朵、滿身傷痕的小狗,一臉賺惡的說出答案:「小狗又臭又髒,帶回家舅舅會罵人。」

  「那可不可以帶小狗去看醫生呢?」言燦俞又問。

  舅媽臉色一沉,沒耐性地說了一串教訓的話。

  結論是,沒必要浪費錢!

  於是言燦俞不再說話,看著小狗在馬路上淋雨,任由舅媽扣住她的手腕帶她過了馬路,鼻子酸酸的,不知道是為了小狗,還是自己。她終於明白了,如果牽她手的是媽媽,小狗就不用繼續流淚了!如果牽她手的是媽媽,她就不是孤兒了!

  每天等娃娃車的時候,言燦俞總有著說不出的難過。長大後,她才知道那種難過更貼切的說法是「孤單」、是「無奈」、也是「絕望」!

  聽見方曉晴和莫宇開心地和媽媽揮手說再見,言燦俞的鼻頭貼在冰冷的窗上,看著窗外從不說再見就錯身的車流,眼眶泛紅了……

  眼淚,卻掉不出來。

  「愛哭鬼,你爸爸媽媽不要你了,你哭也沒用!」方曉晴狠狠地扯了她的頭髮。

  言燦俞眉毛一皺,發紅的眸子盯著方曉晴,她好愛欺負人喔。

  「你敢瞪我!」方曉晴潑辣的揚手。

  一隻黝黑的小手飛快扯住那只胖手,一把推開她。

  方曉晴踉蹌退了兩步,怪叫:「哎喲,很痛耶!」

  莫宇擋在言燦俞面前吼:「誰叫你欺負她!」

  方曉晴被莫宇的黑眼嚇得大嘴一張哇哇哭了:

  「我要告訴我媽媽……嗚嗚……我要告訴老師……你和言燦俞欺負我,嗚嗚……」胖胖的蘋果臉掛滿眼淚鼻涕,方曉晴揉著眼睛,哭著跑開。

  莫宇沒有回頭,言燦俞從階梯上跳起來,緊跟在他身後。

  「哦!女生愛男生……」稚嫩童音衝著他們而來。

  「言燦俞喜歡莫宇,羞羞羞!」

  「噢!羞羞臉……二個、兩個……有很多小朋友朝他們伸出食指,口中取笑著。

  言燦俞小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小手扯住莫宇的衣角。

  在幼稚園裡,她只認識莫宇和方曉晴,方曉晴討厭她,而莫宇舅媽要她跟著莫宇哥哥,所以她每天下課都跟在莫宇身邊。有他在,她就安心了。

  「放開!」莫宇側頭大喊,黝黑的臉漲紅了。

  言燦俞微張嘴,一臉困惑。他替她趕走了方曉晴,怎麼還凶她?他們不是一國的嗎?

  「你不要一直跟著我啦!」莫宇嚷。

  「可是舅媽說……」

  「小宇。」甜美的嗓音掩蓋了言燦俞怯懦的細語:「我們去滑梯梯?」

  言燦俞看著莫宇身旁的女孩,傻了。女孩像放事書裡的小公主,有一頭柔順的烏黑長髮,一身雪白的洋裝,好美好美喔!

  「喂,你放開小宇,小宇喜歡的是我不是你啦。」

  女孩拍開言燦俞的手,指甲劃破她的皮膚,言燦俞來不及喊疼,莫宇則凶嚷著:

  「跟屁蟲,不要再跟了,很丟臉耶!」

  言燦俞錯愕地跌坐地上,張著小嘴,紅紅的眼睛看著莫宇和小女孩手牽手走開。

  「哈哈,愛哭鬼!」流鼻涕的小男孩指著她又笑又跳腳。

  「活該!言燦俞沒人要!」一臉雀斑的小女孩嫌惡地睨她。

  很多、很多的針一下子全戳上她缺了一塊的心,那疼的感覺變成難熬的酸楚,再變成麻痺,最後,只剩下僵冷。

  言燦俞雙手緊握,狼狽地爬了起來,小小的身影踉踉蹌蹌地逃離嘲笑,獨自走向清冷的角落。

  初秋的陽光正暖暖的籠罩大地,言燦俞卻覺得冷,好冷!

  六歲的她,再一次嘗到被遺棄的孤寂感。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15:00

第一章

  言燦俞對莫宇的情愫是從六歲開始的。

  莫宇是替她趕走惡魔的酷王子,可惜她不是公主,她只是一個被舅舅收養的孤兒。她不希望她的王子因為自己而「丟臉」,所以,那次之後,言燦俞不再靠近他了。

  言燦俞還是常聽見莫宇的消息,特別是莫媽媽來舅舅家串門子的時候,總能聽見莫媽媽說起他們家的驕傲——

  「我們莫宇長高得好快喔,去年買的衣服全不能穿了,他爸爸說乾脆讓他去兼職當模特兒吧,長得高又帥的,我說他才念小學耶!」

  言燦俞一副認真的模樣坐在茶几前寫作業,心裡卻偷笑著,莫宇是她見過最帥的男生呢!

  有次,莫媽媽煩惱地說:「現在的小女生真不像話,小小年紀就會寫情書給男生了,莫宇不理,還哭哭啼啼的打電話來胡纏。」

  言燦俞震了一下,筆尖頓在作業本上,心神全飛走了。

  「還是燦俞可愛,安安靜靜的多討人喜歡啊。」直腸子的莫媽媽說。

  「喜歡就給你們莫宇當媳婦嘛。」舅媽玩笑說。

  「哈,我老公也這麼說耶,莫宇卻說他對燦俞有恐懼感,哈,你說好不好笑?我就問他恐懼什麼,他難得彆扭得像女生,不說就是不說。」

  喀!鉛筆的筆尖斷了。言燦俞怔怔地聽見舅媽提高分貝:

  「什麼恐懼感!我們燦俞像妖怪、還是魔鬼了?叫你們莫宇不要自視過高,再過十年八年,他想追燦俞,搞不好我們還看不上他咧。」好歹言燦俞是她拉拔大的,怎許別人說自己養的孩子不好。

  言燦俞的心涼了。

  莫宇竟然對她有「恐懼感」!她有那麼可怕嗎?

  不!她心裡吶喊著,就算她是只恐龍,就算她長得像貞子,她也要想辦法變身。一定可以改變的,只要給她時間……

  時間,是用來累積莫媽媽的驕傲的。不久後,她又坐在舅媽的客廳得意了:

  「莫宇這學期又當模範生了。」

  言燦俞抬頭,沉靜的微笑,輕輕的「嗯」一聲。

  莫宇和她同校,他六年級、她五年級,他是全校師生公認的模範生她怎麼會不知道。

  「燦俞真乖。」莫媽媽揉亂了她的頭髮。

  「太靜啦,人家還以為她呆呆的。應該跟莫宇學學,又會唸書、又會講話,以後肯定不得了。」舅媽忘記不久前才跟莫媽媽變臉的事了。

  言燦俞埋頭寫字,一橫、一豎、一撇都力道分明,緊握鉛筆的指節泛白,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支筆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害怕舅舅舅媽嫌棄她,言燦俞乖乖的唸書,用力壓抑住不合規範的想法,也壓抑了熱情。

  她乖得連老師都無法漠視她的異類,於是,小六下學期,她終於當上了模範生。

  莫宇當過無數次模範生,她就這麼一次。可惜,升上初中的莫宇無法看見她上台領獎,這分成就也變得沒意義了。

  緊接著,初中時期的英數理化壓搾得她兩眼無神、腦子滿檔,怎料,莫媽媽來了一通電話:「我們家莫宇保送建中了!」

  「恭喜恭喜……」舅媽立刻賀喜。

  言燦俞推推三百度的近視眼鏡,有點開心,有點沮喪。

  他動作真快呵!

  龜兔賽跑的故事是唬人的嗎?她這只拚命追趕的烏龜,只怕等不到兔子偷閒就得過勞症一命嗚呼了。

  言燦俞像只累斃了的小狗吐吐舌頭後,繼續和X十Y抗戰。

  轉眼,又傳來了天大消息——

  「莫宇考上了台大哲學系,是榜首喔。」

  五百度的眼鏡很配合主人的心情滑到了鼻尖上,茫然的言燦俞彷彿被一道閃電擊中,腦袋開了花,結的果是——

  她的理想、她的指標……原來!原來是莫宇呀!

  因為舅媽說她應該跟莫宇學習?因為莫媽媽說只要她做個有用的人,爸爸媽媽就不會傷心了?只是這樣嗎?

  言燦俞無暇多想,既然目標明確就快馬加鞭追趕吧。

  時光飛逝,忙著K書的言燦俞算算時間,好久沒聽見莫媽媽的聲音了。

  進了第一學府的莫宇有女朋友了嗎?言燦俞按捺不住心頭的疑雲,向舅媽打探消息。

  「他沒念台大啊。」舅媽說:「莫宇說哲學系都學一些什麼生啊、死啊的大道理,他不喜歡皺眉頭胡思亂想,還怕畢業以後要到山裡去當猩猩、啃樹皮維生咧。人家現在念中央警官大學,學費全免耶,畢業以後馬上捧個鐵飯碗。莫宇還說大學畢業前不交女朋友,這孩子很會打算,對自己的要求很高。」

  言燦俞捧著《聯考前四十八小時衝刺》發起愣。莫宇啊,即便是選擇入世、妥協現實,他還是那麼有個性。而她呢?

  十九歲的她這才赫然發現,自己早默默進行了人生中的最大工程——

  用意志打破莫宇和她之間的距離。

  莫宇是她的幸福呵!

  言燦俞想著舅媽說的「莫宇大學畢業前不交女朋友」,就像莫宇親口給她的承諾,她唇角浮現一抹傻笑,決心奮戰。

  有朝一日,她要自信滿滿地走到莫宇面前說聲嗨,或者他將被她吸引,屆時,她不允許他轉身、不允許他遺棄她了。

  她不是聰明的兔子,但,她至少是努力的烏龜吧。

  她很努力喔……


  


  八年後——

  言燦俞沐浴在校園的金色陽光裡。

  她低頭看看身上的黑色套裝,摸摸後腦的髮髻,再推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

  她最好的朋友杜曼說這身造型讓她看起來沉穩,有老師的架勢。

  言燦俞可不覺得自己有架勢,根本是符合個性嚴謹的老處女形象吧。她懊惱地瞪著腳上的黑皮鞋,拜託硬邦邦的鞋不要害她在學生面前跌個狗吃屎啊。

  四年前,她從台大哲學系畢業,重考一次又煎熬了三年才取得中文碩士,緊接著被指導教授推薦到這所貴族學校擔任兼課老師,並計劃攻讀心理學博士。

  老師都誇言燦俞興趣廣博、認真優秀,同學卻嘲笑她書獃、分明是自虐。言燦俞也習慣了被定型,但,她難免會覺得心虛。

  她也不愛啃書呀,說她興趣廣博嘛……呵!

  她死背了尼采、愛默森、蘇格拉底說的每條哲理,卻無法理解巴斯卡說的「人是會思考的蘆葦」。哲學與人生對她而言,是兩條平行線。至於那個中文碩士學位,她連「經、子、史、集」都沒弄通哩。結果,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的興趣在哪,說她認真,不如說她囫園吞棗、死纏爛打的功力一流吧。若非循著莫宇的足跡走到這條路來,她還能成為怎樣一個人?

  無解呀。被瞭解和瞭解自己是同樣的難題,言燦俞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突發奇想的想拿個心理博士,不過是想瞭解自己,也希望莫宇因為她的「博學」而驚喜罷了。

  走進教室,混亂的現場頓時掀起一陣騷動……

  「小阿姨來了!」

  「快收起來。」

  書獃子變成老師,算不算「有用的人」?那個不想啃樹皮過活的莫宇,對以啃書為生活重心的她如何評價?

  她一定會得到滿意的答案的。言燦俞自信地想,老師畢竟是神聖的工作嘛。

  今早的校務會議上,鄰座的理化老師一再的警告她——

  「對你的工作啊,不用有太多期許,對付那些頑劣的傢伙最好就是讓他們覺得你不好惹,如果對付不了你就快閃,否則你的教職生涯絕對會很短,搞不好還短命。」

  不會吧?!

  言燦俞想,十幾、二十歲的男孩子就是喜歡看漫畫、喜歡耍帥,叛逆了一點點,她才不相信這些孩子有多頑劣呢。

  言燦俞想了又想,這才想通大部分的老師都喜歡「好」學生嘛。

  所謂的好,就是一批會唸書、不會脫軌的機器人,說白點,就是想利用學生的好成績、高配合度,滿足個人虛榮罷了。

  將書本擱在講桌上,言燦俞同情的眼光別過台——下十幾個被學校列為黑名單的少年!她習慣性的推了推眼鏡,旋即嘴角一僵。

  底下那些眼神很詭異哩!

  她還是先安慰自己:他們只是調皮可愛,不可能暗算她的,那個多事的同事存心嚇唬她嘛!學生的本性都是好的,而老師就應該無私啊。

  言燦俞微微笑,開始了溫柔的開場白:

  「今天朝會上主任跟各位同學介紹過老師了,那我就不再自我介紹嘍。我們直接上課好嗎?把課本打開來,老師看過你們的課程表……」

  「不要那麼嚴肅,先聊聊咩。」一個長髮少年揚聲打斷她。

  「好啊,我們先聊聊大家有興趣的東西。嗯……像同學喜歡的作者啊、喜歡的書啊,都可以拿出來討論……」互動是好的開始,言燦俞愉快地想。

  「哇哩咧,伊是龔啥哮維?」又被一串的怪叫打斷。

  言燦俞瞪著正前方的「霓虹燈管頭」,五顏六色的頭髮下有一張猴臉,他說了什麼?

  「喂,我們兄弟不想聽廢話,講講你男人啦。」胖子說。

  她驚愕,學生不該是這樣的!

  存心推翻她的想法似的,這群傢伙等不及現出本性。

  「說啊,說看看你男人有沒有給你很幸福啊?唔……昨天晚上有沒有『做』啊?」

  「講啦!免歹勢。」

  她隱下額頭的抽痛,硬是擠出一抹笑。

  「呃,老師沒有『男人』耶。」

  「三十拉警報,你老娘沒替你緊張喔?」

  「老師還沒三十歲,不急。」她咬牙切齒地說。再呆的女人也會介意年齡的威脅,何況她是書獃,不是癡呆耶。

  「看你……嘖!明明有把年紀了,還裝清純咧,不要太挑啦,隨便有人要就好啦。」

  「老師孤枕難眠我們來效勞啦。」

  她猛地傾身,碰地兩掌拍上講桌:「安靜!」

  「唔!臉紅嘍。」

  「老人家就是沒幽默感,聊聊也發火。」

  「喂,誰去幫她買塊蘋果麵包啦,她大姨媽來了。」

  「哈哈……」哄堂大笑。

  「上課!」她嚷。這些傢伙肯定被異形附身了,她必須想辦法感化他們。

  「啪」地一聲,順手拿起講桌上的雜誌一拍——

  她下意識的看去,全身赤裸的男model在雜誌上曖昧地笑著。

  瞬間熱血直衝她腦門,氣焰勝過了羞惱。他們是故意的!

  「叫你收好咩,你要害小阿姨流鼻血喔!」

  無視那群竊笑的傢伙,言燦俞憋著一肚子氣打開抽屜找粉筆,倏然——

  「啊!」

  一堆在抽屜裡蠕動的大肥蟲嚇得她後仰撞上黑板,黑板上的機關被震了下來。

  她的尖叫聲被「嘩!鏗……咚咚!」這連串的意外打斷。

  「哈哈……」眼看她中計,頑劣的學生們猖狂的大笑起來。

  水桶準確打中她的腦袋,然後「咚咚咚」地在地上打滾。

  言燦俞全身顫抖,眼鏡掛在鼻頭上,像只掉進湯裡的狼狽雞。

  「你們粉過分ㄋ!」瘦小的男生替她拉來椅子。「老師,腿軟喔?不要客氣,坐坐坐。」

  「砰」地關好抽屜,微顫的手將眼鏡往上一推,她結巴地嚷:「你們……你們太幼稚了!幾隻小蟲就想嚇我,你們……」

  「下次弄條蟒蛇來表現我們的成熟好了。」懶懶的聲音存心跟她作對。

  「不要!」言燦俞脖子一縮,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教室後方,幾顆人頭圍聚起來。

  「等她落入陷阱,晚上嘿嘿……大家一起上,玩死她。」這些慣於整人的傢伙,最終目的是要看他們的玩物狼狽求饒。

  「等我玩膩了你們再接手。」帶頭的傢伙哼笑兩聲,邪眼一掃,盯上言燦俞被濕衣服貼黏的身段。「哼,身材還挺不賴的嘛。」

  想著可能潛藏的毒蛇猛獸,她腿軟的摸著椅子,坐下。

  旋即傳來一聲:「散!」

  那些傢伙魚貫似的出了教室。

  「喂!」她驚跳起來。「啊!」又跌坐了回去。

  「喂!你們……喂!」她急喊,誰來幫她「拔一起來啊,怎麼可能被椅子黏住呢!

  「送你瞬間膠便宜你啦!乖乖在這養蚊子啊。」最後出去的傢伙哼著,「砰」的一聲甩上門。

  她失控的放聲吼叫:「你們給我回來!」

  沒人理她。

  一切很快歸於平靜。

  寂靜的教室裡,孤寂的她頹坐在椅子上,轉眸看向窗外,暮色已來。

  茫然驀然湧上心頭,言燦俞洩氣的垮下雙肩想著:為什麼會走到這條路上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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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16:00

第二章

  這班被學校列為黑名單的學生的老爸老媽全是政商名流,有錢又有勢。

  校方對他們是恨之入骨卻沒轍,為避免他們欺負正常班的同學,乾脆讓他們獨佔了整層樓;左邊給他們視聽教室、右邊給他們電腦教室、還有休閒室,表面上是禮遇,實際卻是存心將他們隔離。除了倒霉的幫他們上課的菜鳥老師,誰也不想靠近這層樓。

  不幸的是,言燦俞的課被排在下午最後一堂,也就是說,想要有人意外的發現她、替她解除困境,幾乎是不可能的。

  她臉皮薄不敢放聲呼救,又不能黏著椅子出去製造笑話,她也沒有手機,不然可以打電話向杜曼求救,杜曼一定會飛奔過來的。

  只能忍了。言燦俞認命地想,也許忍到隔天那群傢伙的其中一個來上學,打開教室的門!

  「喀!」門把扭動了。

  言燦俞循聲看去,天還沒亮,而門緩緩的被打開了。


  


  如果不是這傢伙折回來,她大概要在教室裡過夜了。

  他腋下夾著一本畫冊,臉色陰沉,進來就丟了一袋衣服到她腳邊。

  「想辦法脫了褲子。」他話說完便轉過身去。

  等她好不容易脫離那張黏人的椅子、換上乾爽的衣褲,他回到教室打開書物櫃,一張圖紙從他的畫冊飛了出來,言燦俞走近彎身拾起,下意識的念出畫上的題字:

  「我是天空的一片雲……咦?!」一隻手粗猛的搶下它。

  她錯愕地瞪著那雙棕色的臉,吶吶地問:

  「你……為什麼?」

  為什麼她是他畫裡的主角?那炭筆勾勒的飛舞詩句——偶然投影在你波心,代表著什麼?

  他低頭將畫夾進冊子裡,沉默著。

  她撫過身上的長褲,那是柔而暖的質料,困惑地蹙眉:

  「你為什麼要幫我?是你叫他們走的,不是嗎?」

  黑名單裡的頭號人物既然整她,為何還幫她?還有他的畫、他此刻的憂鬱神色……潛藏的柔軟天性被激發了,她的眼神由狐疑轉為關懷。

  他捕捉住她的眼神,心裡呼笑著。幹啥假扮憂鬱王子?這單純的女人,要她上鉤太容易啦,連勾勾手指都免了。

  他甩上櫃子,轉身走人,賭她會跟上。

  果然!

  言燦俞七手八腳的抱著包包、書本和衣服,很快追上他:「韋康!你要回家了嗎?」


  


  桓亞飯店——

  一身玄黑的男子單手插在褲袋裡,自信從容的步入大廳。

  櫃檯小姐心跳有如小鹿亂撞的打翻了茶杯,拖行李的金髮女郎故作風情的甩甩頭髮,卻撞上了盆栽,搖曳生姿的女主管側臉愉瞄俊男,不料鞋跟一拐……

  「哎喲!」眾口齊一的驚呼。

  男子無視週遭因他而衍生的禍事,一貫倨傲的步向電梯。

  「戚先生!」領班經理慌忙跑過去。

  戚赫然在專屬電梯前停下,緩緩側首,冷靜的眼盯上半路殺出的人。經理倒抽口氣,膽怯的眼閃爍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什麼事?」威儀男子平緩的開口,一副忍耐的態度。

  「呃!」經理嚥了口口水,硬著頭皮和他對視。「是……前董事長的少爺他……他帶個女人要了間頭等套房!情況詭異,我想……想說跟您請示一下,是由著他,還是……」

  「什麼女人?」

  「呃……」經理想了想,零碎的形容:「長頭髮、戴個眼鏡、穿著很普通,年紀很輕,像大學生……」戚赫然嘴角一扯,等著他說重點。

  「她……她意識不清!」經理閉了閉眼睛。

  戚赫然悶哼。外傳他是商界的獵人,被他看上眼的公司他會不擇手段併吞,看不順眼的就讓它不得生存。他自忖著,即使他如同八卦雜誌報導形容的野心驚人,他的手下也沒必要個個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吧?

  他轉頭,修長的腿往前一提,進了電梯。

  經理杵在原地。沒指示、沒表情,那表示不予以理會嘍?早說嘛,害他緊張兮兮地擔心出了狀況自己得扛知情不報的罪名咧。

  電梯門緩緩合上,裡頭傳遞出冷硬的命令:

  「開門!」

  「呃?」經理一愣。都怪自己不夠機靈沉著啊!可是面對一個心思難以捉摸的老闆,早晚會讓他精神崩潰的。


 


  言燦俞的呆瓜歷險記是從這天這個晚上正式展開的。

  腦子裡塞了太多知識等著她消化,現實中的突發事件通常只會讓她錯愕、沮喪,然後待在原地等著時間帶她走過。

  她相信環境、相信時間、也很容易相信人。這天晚上,自以為獲救的她還慶幸地想著,不該發生的本來就不會發生嘛。所以,獨自在教室坐了兩三個小時的她只是頹喪,而不害怕。

  這就是埋首在書堆二十年的言燦俞;尚未體會現實的複雜,也來不及見識險惡的人心。

  她跟在韋康身邊,儼然是急於輔導學生的 嗦老師。

  「韋康,韋康,老師可以跟你談談嗎?」

  韋康停下,斜睨她。「談談?」

  她點點頭。「嗯,把你的煩惱告訴老師,老師一定幫你想辦法。是不是課業壓力太大了?還是……」她想到他的畫——學生暗戀老師?!

  不不不!言燦俞搖搖頭。這學生一定是頗有藝術天分,不過是無聊拿她會當模特兒,她怎可憑一幅畫就認為人家暗戀自己,嘻!太自戀啦。

  韋康跨上重型機車,見她的傻樣,不耐煩的指指身後。

  「你上不上來?」

  「上去喔?」言燦俞猶疑。

  「不上來我要走了。」

  「唉!等……等一下。」

  她笨拙的爬上後座,還沒坐穩,摩托車就衝了出去,她反射性的摟住韋康的脖子,惹得他猖狂大笑。

  嚇得像木頭人的她還擔心著——沒戴安全帽,會記大過耶!

  當了二十年的乖寶寶,為了拯救學生的言燦俞這會兒豁了出去,跟著韋康進了地下舞廳。

  燈光、人影、煙霧、鼓噪的音樂讓她頭昏眼亂。強忍著不適,她溫和的笑問他:

  「你喜歡徐志摩的詩嗎?」她想投其所好。

  韋康咧咧嘴,將桌上的高腳杯推到她面前。

  正口渴的言燦俞端起那杯在她看來像橙汁的飲料,說聲謝謝就咕嚕嚕喝了。韋康見狀,和鄰桌兩個鬼祟的人打個勝利手勢。

  才喝完果汁,言燦俞就感到腦中一片迷茫。為什麼理智迅速剝離了,果汁會醉人嗎?

  「韋康……我們回家吧,老師好像醉了耶。」手肘撐在桌上,雙手捧著沉重的腦袋,她瞪著分化成兩個影像的韋康。

  「吃瞭解酒藥就會好了,老師還沒跟我『聊聊』啊。」韋康給她一顆小藥丸。

  「喔。」她捧著水杯,乖乖的吞下,然後……

  她的腦袋瘋狂的搖擺起來,轉、轉……轉得她天昏地暗,眼鏡滑到匯尖上、頭髮散亂的像滑稽的小丑,就是停不下來。

  「老大,你把她搞成這樣還玩啥啊!」胖子拿著相機對瘋狂搖擺的言燦俞猛按快門。

  韋康叼著煙,哼笑:「照上。」

  「嘿,她不行了。老大,我們閃人了,接下來你……嘿嘿……」


  

  一個踩空,言燦俞感覺自己陷入了無止境的漩渦。

  再睜開眼縫,她發現自己置身在昏黃的燈光下,她整個人搖搖晃晃地被推到大床上,眼鏡被粗暴的摘去。

  她撐著沉重的眼睛,看見一張扭曲的臉逼近她。她直覺的退縮,他為什麼欺身向她?他是……「韋……康……不要!」她惶恐的抗拒,無奈全身無力,意識愈來愈模糊了。

  「住手!」突來一聲喝止。

  彷彿一道光明乍現,她看見模糊的高大身影在門邊,梗在她喉嚨的聲音破碎而出——

  「救、我!」

  在失去意識前,言燦俞聽見了爭執。

  一個沉穩的聲音成功地壓倒另一個飄浮的聲音。

  最後是「砰」的一聲巨響,大概有人跌倒,或是她掉進地獄粉身碎骨的聲音吧……


 

  曖曖晨光灑落在一張蒼白的臉上。

  戚赫然拉上窗簾,側臉凝眠著大床上的女人。

  一張酣睡的臉趴在枕上,兩條細白胳膊靜靜躺在腦袋兩側,長髮如雲覆在裸背上,一隻粉嫩的腳丫不安分的踢出毛毯外,大腿凝脂般的肌膚在他眼前一覽無遺,卻無撩人之意。

  她像個累壞的貪睡小孩,令人不忍苛責呵。

  他凝視著她,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房門卻在此時急急的被推開來,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

  威赫然蹙眉看去。

  「咦!戚先生。」女經理捧著乾淨的衣服進入房內,笑容燦爛的揚聲。「您怎麼在這兒?我以為……」

  「噓!」他出聲打斷她的聒噪,眼底殘留一抹溫柔。

  「喔!」女經理笑著摀住嘴巴,長長的假睫毛眨了眨,一顆心正有小鹿亂撞呢。

  他瞟過發花癡的女人,眼神轉回床上,床上的人正發出小貓般的呢喃,慵懶地翻身,小臉上露出嬰兒般的滿足微笑。

  她大概沒睡過這麼舒服的一覺吧?他想。

  女經理齜牙咧嘴的直想撲上去把床上的人揪起來,從這三十樓的窗口踹下去。她很恨的想,這個睡得像豬的女人昨晚醉得東倒西歪不說,竟然還吐在她心愛的男人身上,可惡啊!

  她的媚眼又鎖上男人,心裡發出狼般的狂嚎——噢嗚!

  帥啊!跨國集團的總裁、這家大飯店的大老闆,他簡直是羅曼史小說裡的最佳男主角,是女人的夢中倩人,是童話中統領江山的國王啊!她的眼睛一轉,又瞪上床上的人。憑什麼讓那女人睡上國王的床,憑啥啊!

  她忍不住嫉妒,自作主張的嚷嚷:

  「讓我叫醒她吧,她這樣睡下去要睡到什麼時候啊!我們昨晚就應該把她交給警察了,招惹她的是韋家耶,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啊……喔!」

  男人精鑠的眼一掃,她立時住嘴。兩片厚唇微顫,心思卻飛轉著:嘖嘖嘖!瞧他的氣勢,儼然是跋扈的大男人。來吧,伸出你殘暴的巨掌粉碎我的矜持吧……

  「衣服放著,你可以出去了。」男人平而緩的命令。

  呀!她嘴角隨著心境往下一撇。他不喜歡小可憐!換招——

  「威先生沒有其他吩咐嗎?您昨晚在隔壁房間睡的安穩嗎?其實,這是您的房間,您大可讓小姐去睡客房,就不用一大早過來準備了。喔,我吩咐廚房幫你準備早餐了,馬上送過來。」她一副識大體的柔聲討好。

  他睇她一眼。「我給你的吩咐是,每隔一個小時過來看看她醒了沒。醒了,把早餐送過來。」

  「她、她如果不醒咧?」她懊惱,這男人到底喜歡哪一型的女人啊?據八卦雜誌所寫,他的情人多得難計其數,強勢的、艷麗的、清純的對他而言都沒新鮮感了,難道要像床上那頭豬形象盡失,他才有興趣?!

  「請你別吵她。」客氣的話裡透著警告。

  「是!」她咬咬牙,不忘再瞪床上的人一眼,洩氣地轉身。

  戚赫然凝視著熟睡的小女人,心想若非地阻止了韋康胡作非為,她恐怕不能睡得如此安穩了。他雙眼微瞇,神情凝肅地在她臉上找答案。韋康生性頑劣、滿腦子壞主意,從他輕浮的外表不難窺出,她何以任他牽著鼻子走?

  那個有色無膽的小人,不過稍給一點警告就全盤說出罪行了。

  戚赫然悶哼一聲。看來這女人需要受點教訓,虧她為人師表,一點大腦都沒有,別人給她藥她就乖乖吞下了,蠢!

  懶得多看蠢女人,他持起西裝,轉身。

  「救我……」

  微弱的聲音飄進他耳朵,他停下,回頭瞥見她輕蹙的眉,心頭莫名一緊。她做噩夢了?

  一時間,他竟跨不出腳步,莫名其妙的希望她在此刻睜開眼看他,像昨晚她昏迷之前朝他呼救的信任眼神。

  他要她看著他!

  何來這樣的強烈希望?

  想著她合眼的剎那,他冷硬的心緊了一下……她無助的眼神竟牽制了他的心?!

  「鈴……」

  驟響的鈴聲喚回他的理性。

  冷眸一瞥,他掏出手機,利落的旋身離去。

  戚赫然何曾為女人動心?既不曾有過例外,這次也絕不例外。他想。


  


  什麼聲音?!

  言燦俞在半夢半醒之間時想著,是電話、鬧鐘、還是警笛呢?好像是房門關上了,不重、不輕,那是隨風自然掩上的力道。

  她還賴在床上半夢半醒呢,哪會有噪音,除非是老鼠或鬼魂,不然就是小偷嘍……

  她將臉理進枕頭裡,微笑。哪個小偷那麼笨啊,她這十坪不到的破舊房子,全數家當變賣也不超過一萬塊,有啥東東好偷?

  她皺皺鼻子,聞到枕上有著不明的誘人氣息,不屬於她的淡淡清香,像男人的刮鬍水味!

  言燦俞猛地從枕頭上彈起,惺忪的睡眼一掃,這房裡竟是舒適豪華的擺設!她夢見自己住進皇宮了?可美中不足的是這皇宮有點冷耶!

  她想著,循涼意低頭一看,嘴巴隨即張得大大、大大的……

  從美夢跌落到噩夢,只需要一秒鐘。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16:20

 


  言燦俞懊惱地敲敲腦袋。

  為什麼會全身赤裸的躺在飯店房間裡?!

  為什麼腦袋裡的記憶體如此凌亂?!

  她完了!

  那些酒後失身的電視劇情節雖然很老套,但可信度很高不是嗎?

  噢!

  她哀號。如果是噩夢就快快醒來嘛,親愛的老天爺爺,求求你,別鬧啦!

  她狠狠地捏自己的臉頰一把——噢,好痛!

  真的好痛,所以不是做夢嘍?她齜牙咧嘴,絕望的拔腿飛奔……

  「砰!」一聲,她越過了百米賽的終點線。

  「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

  她聽見這句話,然後是自己狼狽的喘息聲,眼前一片模糊。

  「言老師,你不知道今天有校務會議嗎?」教務主任首先質問。

  她點頭,再點頭,眼鏡變成鼻樑上的滑稽道具,連推它的氣力都沒有了。

  會議室的深處,一雙闃黑的眼睛射出兩道光芒攫住她的身影,眸子的主人沉著地往椅背上靠去。

  「乾脆睡到學生放學再來嘛。」教英文的黃凱利細聲細氣地說。

  「好了。」長得像「肯德雞爺爺」的校長仁慈地替她解圍。「喘口氣,坐下來休息,今天主要是跟各位同仁介紹我們的新任董事長。言老師是新人,還沒進入狀況是可以理解的,你們別嚇她。」

  「校長,她是小白兔啊?我們哪來的本事嚇她,她的臉色才嚇人吧。」黃凱利說。

  言燦俞下意識的摸摸自己冰涼的臉頰。很嚇人嗎?

  她一看時間不對就套上衣服,抄起床頭櫃上的眼鏡和錢奪門而出,那個剛好經過門口的女服務生見了她還驚叫一聲,大概以為見鬼了吧。

  言燦俞難堪的紅了臉,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腦門。

  「喀、喀、喀……」背後傳來高跟鞋踩著大理石的囂張聲勢。

  她微顫的手推正鼻樑上的眼鏡,暗自感激這轉移眾人焦點的人,不敢正視會議室裡其他人,她往門邊挪了一步,身後的人緊接著進來。

  濃郁的香水味讓她反射性的摀住嘴巴,這氣味真令人想吐!

  「夫人,您怎麼來了?」訓導主任很狗腿的迎上去。

  一身華麗的中年婦人柳眉一掃,吼:「言燦俞,出來!」

  言燦俞嚇了一跳,好久沒被點名了耶!

  她不解地望著女人。從醒來到現在腦袋中始終渾沌的意識此刻傳遞著明確訊息——

  一個衝著她來的女人!

  麻煩,大了!

  「韋夫人找言老師有事嗎?」校長站起身。他已有心理準備,這個前董事長夫人來此絕無好事啊。

  她的寶貝兒子是學校的頭號問題學生,這為人母親的動不動就怪罪學校誤了她兒子,卻不檢討她那個高中念了五年還不打算畢業的兒子在學校惹是生非帶壞了多少學生。

  好在董事長換人了。校長想。儘管韋家仍持有學校的部分股份,但總無法像過去作威作福了。「哼!叫言燦俞滾出來說清楚。」韋康的母親會艷姿「啪」地將一疊照片摔到桌上。

  眾人一見到照片中的人,頓時抽氣聲四起,黃凱利還誇張的哼哼兩聲。

  言燦俞向前一步。「我是言燦俞,請問……」

  曹艷姿這才注意到身邊的纖細身影,利眼一掃,手一揮,「啪!」清脆的一聲巴掌聲響起。

  眾人又配合地抽了一口氣。

  言燦俞莫名的被甩了一耳光,倏然回頭,眼鏡往上一推,她發紅的眼睛死死盯上曹艷姿要答案——為什麼打人?

  「你敢勾引我兒子啊!妄想韋家的財產還是名分啊?想麻雀變鳳凰也不去照照鏡子,你配得上我們韋康嗎?你這種賤女人我見多啦。」曹艷姿歇斯底里的叫嚷。

  「我沒有!」言燦俞驚惶否認,這誤會大了!

  「我們韋康都說了。你這個老師教什麼的?教學生跟你在教室幽會?還是教學生跟你進飯店?」「我沒有!」她堅定地反駁,沒有澄清不了的誤會吧。

  「有照片為證,你還敢說沒有?」

  言燦俞腳下一顛,腦袋陷入一片混亂。照片!怎麼會有照片?

  「韋康、他,說了什麼?」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語言的組織能力。

  「說什麼?說你引誘他,他情不自禁、把持不住才會對你動了情,才跟你上了床。說得夠清楚了吧?」曹艷姿尖聲的嗓音充斥偌大的會議室。

  言燦俞震驚地看著她,用眼神控訴:胡說!

  「你這樣瞪我是怎樣?不服氣啊?你還瞪!」

  潑辣的女人再次囂張地揚起手——

  言燦俞閉上眼睛,記憶回到了多年前的秋天,想到了方曉晴!

  女人的蠻霸原來是大同小異嗎?或是她特別惹人厭?她想不透。

  「你!」

  聽見曹艷姿噎住似的發出一聲,言燦俞奇怪的睜開眼,一個男人正甩開曹艷姿的八爪掌!

  「戚赫然,你管什麼閒事啊?」曹艷姿往後跳開,撥悍地吼。

  「她的事,我管定了。」他用堅定沉穩的聲音說明了他的堅持。目睹了那笨女人受人數落的窘樣,又看見這潑婦蠻橫無理,他終究是忍無可忍的挺身而出。

  言燦俞恍恍惚惚地瞪著男人的背影,他為什麼擋在她面前?

  他不是莫宇,為什麼像她的王子一樣出手相救?

  厚實的肩膀、挺拔的身軀,就像一堵牆呵!

  「戚赫然,誰不曉得你跟韋邦過不去啊!不要以為你取得董事位置、吞了韋氏幾家公司就了不起啦,想弄垮韋邦還早咧!哼!說起來韋邦待你不薄啦,你要怪就怪你那個不要臉的媽吧……」曹艷姿咆哮。

  「住口!」

  他足以凍結一潭湖水的冷喝,嚇得言燦俞肩膀一縮,女人卻仍尖聲嚷嚷:

  「唷!我想到啦,這賤女人是你派來引誘韋康、打擊韋家的吧!」

  「她是我朋友。」戚赫然堅定道。

  言燦俞屏住氣息看著他。身前的男人渾身散發著某種威力,他怎麼可能是她的朋友?!

  「我看是你的女人吧!戚赫然的眼光也不過如此啊!怎麼?大家閨秀玩膩了,唐脂俗粉看多了,覺得小呆瓜比較有趣是吧?」

  無視曹艷姿的尖酸,他緩聲道:

  「言老師昨晚和我在一起,至於令郎,他下顎的傷是我賞的。你若要指控言老師任何一項罪名勢必要先經過我允許,我奉勸你,別出口找難堪了。」

  曹艷姿跳腳。「你敢動我兒子!袁校長你聽到啦,這就是你們的董事長,對學生使用暴力啊!在場的老師都是證人,戚赫然我要告你……」

  「令郎利用老師的關心企圖不軌,是否代言老師提出告訴,我自會費心考慮。」他冷靜的回應。曹艷姿臉色大變,音量不減但氣勢頓挫:

  「戚赫然,你不要胡說八道,根本、根本是你串通這女人想毀了我兒子。」其實她心裡亦顧忌著——韋康一向好玩,如果惹上威赫然他可佔不了便宜啊。

  「養子不教父母之過,他不為非作歹,我自然動不了他。」

  「你!」曹艷姿自知佔不了上風,下巴一仰、鼻子一哼,惡狠狠地撂下話:「這件事還沒完呢,言燦俞,別以為我這樣就放了你,敢當戚赫然的棋子,你就等著倒霉吧!」

  一扭頭,曹艷姿又「喀喀喀」地踩著張揚的鞋跟走人。

  眼鏡滑到昌尖上,言燦俞愣愣的仰起臉,找不到焦距的迷濛眼眸任由男性闃黑的瞳子捕捉。

  大戰結束了嗎?為什麼她的腦子轟隆作響,才要開戰呢?


 


  「啊!」又是一聲慘叫。

  戚赫然穩健的大步伐走向他的黑色朋馳,聞聲知道背後的女人為了追趕他第二次跌倒了。

  言燦俞爬起來,扶正眼鏡再追上去,上氣不接下氣地嚷著:

  「請你、請你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呃!」她連忙煞車。

  他霍然停步轉身,害她差點撞進他懷裡,反射性的彈開,連忙又是道歉:

  「對……對、不起!」

  他睨著她可憐兮兮的小臉,心弦驀地扯了一下。

  該死!他沒道理為這個蠢女人管不住自己強硬的心啊!隱下不聽使喚的情緒,他嚴厲道:

  「言老師,容我請教一下,你自己做過什麼都不清楚,如何管教學生?」

  她難堪地低下頭。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呆瓜呀。

  「無話可說?自知無法勝任這份工作?」他眉一挑,等著她回應。

  她抬頭,困難地辯解:「不是!我平常不是這樣的,我很清楚自己……」

  「你嗑藥,清楚嗎?」他無心讓她難堪,卻無法忍受她的迷糊。若沒有冷靜防範、不學會自保,她隨時會再遇上危險。思及此,他眉一擰,臉色難看極了。

  「我沒有!」她震驚。「我沒有嗑藥!我連酒都不會喝,我只是莫名其妙失去意識……」

  「好個莫名其妙。」他感到可笑的打斷她。

  「請你不要為難我!」她又急又惱,握拳朝他嚷:「如果你知道事情的經過就應該坦白告訴我!你說你是我朋友,可我們明明不認識嘛,如果你想利用我對付韋家,那……那就太惡劣了!」

  「沒什麼是『應該』的!」他一副嚴厲而不悅的語氣:「『莫名其妙』這借口足以顯示你是個不成熟的人,在我看來也擺明了你自找難堪。我可以接受你的糊塗,但你的無知今人無法忍受,妄加揣測更是不可原諒。」

  她陡地感到暈眩,一手貼上抽痛的額頭,拳頭按著翻攪的肚子。他的話銳利得像把刀劃過她的胸口。

  他嘴角一扯,對她的病容無動於衷。女人的柔弱可以是達到目的的手段,也可以是推卸責任的辦法,而他偏不吃這套。

  「我、對不起,因為、我實在記不得了,才會……」她軟弱地看著男人,相信他不是存心為難自己,否則他就不會挺身相救了。

  「半個月的病假,這段時間夠你明辨是非了。」他看手錶,命令道。

  「我沒請假,我不用請假……」她急急說,顫巍巍的一傾,反射性的抓住他的手臂穩住自己。

  「怎麼?」他冷臉看她。

  她驚惶的收手,狼狽地別開頭,搗著嘴巴深呼吸。

  她的每個細微表情全被收進他臉裡,冷眸閃過一絲異色。

  「對不起。」她倉皇的退了兩大步,低著頭虛聲道歉。

  「為何?」他擅於觀察的銳眼侵入了她的內心世界;這個將「對不起」掛在嘴邊的女人,有著過強的自尊,她並非慣玩手段的女人。

  「我差點吐在你身上了,對不起喔!」她懊惱自己的失態。

  「你的道歉似乎很廉價,不如在心裡替我記上一筆嘉獎,記得我是一個有風度的人。」他說,眼裡閃過難得的溫煦。

  她推推眼鏡,皺著眼瞅他,混沌的腦袋無法恢復正常運作。

  「發生過的事,我向來不覺得意外。」他又看表,平淡的補充:「你昨晚吐過了。」

  「我?!」她驚惑。

  「我留下的錢夠你叫車去任何地方。昨晚一切的經過,請你利用病假期間想清楚。老師和學生一樣需要思過,我不罰你面壁,但時間一到我要你的報告。」

  她微張嘴,滿腦子的疑問句加上驚歎號——

  昨晚,她真的跟他在一起?!

  在飯店裡,他見過她全身赤裸的模樣?!

  床頭櫃上壓在她眼鏡底下的那疊錢是他留下的?!

  她的包包不知道丟哪去了,情急之下只能抽了一張千元大鈔搭計程車趕來學校。他留下錢,她也確實拿他的錢,那,意謂著……

  他們,有過一場交易!

  言燦俞不敢相信,除了做數學習題、記憶各家學說,她還能快速的推論出事件的結論,像導入公式,而驗證法是——

  殘留在她腦海的零星記憶是——在綺麗迷離的氛圍裡,她和某人纏綿的畫面!

  戚赫然瞥過她忽白忽紅忽青的臉色,背轉身拉開車門,狠下心丟下警告:「不想找麻煩就離韋康遠一點。」

  她佇在原地,呆滯的眼神自送他的車子遠去,身體才無力的往下滑。

  他從照後鏡看見她蹲在地上,那纖細的身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直覺的就想踩下煞車……

  手機驟響,將他的心推回了冰窟。

  電話線另一端傳來公式化卻不失溫柔的聲音:

  「威先生,你十一點半鍾排定了和可豐集團的董事長用餐。我聯絡過飯店,蕭董已抵達飯店,你……」他的秘書習慣透過手機提醒他行程。他這個自認是他情人的秘書,她的「提醒」或說是一種掌控他行蹤的手段。

  戚赫然嘴角斜扯一下,像嘲笑電話那頭的女人的認真。只要私人生活不受干涉,他不介意她的過度周到和能幹,反正可有可無。

  油門一踩,他毫無感唐的聲音說:「馬上到。」

  車子急速的往前駛去,言燦俞的身影終究被拋出了他的視線範圍。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16:46

第三章

  言燦俞的小套房裡——

  「曼,沒有你我就完蛋了。」言燦俞悲慘的想,若不是社曼趕去接她回家,她可能暈倒在馬路上,然後被車子輾過,成為無人認領的屍體了。

  「噁心巴拉的,我看你是清醒了。」

  兩人正窩在沙發裡,有一頭俏麗短髮的杜曼玩弄著言燦俞的長髮。

  「想起怎麼回事了?」杜曼問。

  「我還是只記得喝了一杯果汁,那之後的事……噢!」言燦俞用雙手捂著臉,懊惱的哀歎。

  「沒那麼慘吧?」

  「我失身了!」她放下雙手,一臉愁苦地看著杜曼。

  「失身就失身了,反正你也夠老了,有經驗總比沒經驗好。」杜曼嘻嘻笑說。

  「喂!」言燦俞兩頰鼓鼓的瞪人。「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

  「反正想破頭殼也改變不了事實啊,再說照你跟我說的,我覺得那男人也不是存心佔你便宜的小人,就算你們乾柴烈火做了那件事,也沒什麼嘛,現在流行一夜情,你不知道喔?」

  「那你趕『流行』給我看看啊。」言燦俞沒好氣地說,不知道她是安慰人還是虧人。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啊?」杜曼語氣曖昧。

  言燦俞才不相信呢。「你沒像我這麼笨吧!」

  是笨啊!杜曼心想,連自己怎麼跟人家上床的都搞不清楚,當然笨了。

  「你不覺得『事後』還要想事情發生經過,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嗎?做就做了嘛,現在沒人像你這樣龜毛的啦,難怪那男人要你自己想清楚。」杜曼不想讓言燦俞有心理負擔,於是輕鬆的引導她往好的方面著想。

  「是嗎?」言燦俞嘟噥一句,偏頭一想。「不是這樣吧?除了我到底有沒有跟他『做』過,我還想知道那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可以跟我講清楚呀。」

  「誰像你那麼閒啊,事情擺明了是那個壞學生設計你的,那些照片、還有你被帶到飯店、他老媽找你麻煩都證明了,你還要人家浪費唇舌,是我我也懶得理你。」

  「可是,韋康是我的學生耶,他只是想整我,他應該沒那麼壞……」她矛盾地說,在她模糊的記憶裡有段惡虎撲羊的可怕畫面。

  「你呀!拜託你……」

  杜曼準備給單純的言燦俞來段訓話,卻被她緊張的語氣打斷。

  「那你說,我會不會也跟韋康做了?」

  杜曼白臉一翻,說得乾脆:「你不是跟他做了,你是被他做了。」

  「你胡說!」言燦俞捶她,直覺的抗拒。

  「知道我胡扯就好,省得你又胡思亂想。」

  「但是,你說的不是毫無根據的。」言燦俞還是擔心,潛意識裡倒不是那麼介意和威赫然是否發生了關係,但和韋康是絕對絕對不行。

  杜曼在她額頭上敲了一記。

  「如果不是那男人及時把你從魔鬼手裡救出來,你就真的被強暴了。既然他救了你就表示你沒亂倫嘛。」

  「我怎麼會亂倫?」言燦俞呆問。

  「跟自己的學生『嘿咻』當然算亂倫。」

  「對喔,原來我擔心這個,幸好沒有喔。」言燦俞拍拍胸口,又問:「那,你怎麼知道他救了我?」

  「你說他揍了凶女人的兒子,因為凶女人的兒子企圖對你不軌,『企圖』表示只在念頭階段,還沒得逞嘛,當然是他救了你。」

  言燦俞腦子一轉,嘟歎:「他哪是救我啊,他根本是趁人之危吧,還裝酷!他要我思過耶,我思什麼過啊?」

  「搞不好是你巴著人家不放直嚷著要喔。」杜曼聳聳肩。

  「我才不會咧!」

  「難說,他說你嗑藥啊,說不定藥性一發作你就變成女狼人,噢嗚……」

  「我沒有嗑藥!」她只記得自己吃了「解酒藥」。

  「那就是被下藥,那個壞學生想玩你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下藥讓你自動投懷送抱他就省力了。」杜曼索生開玩笑:「也不知道是『便宜』那個男人、還是『委屈』他了,為了你的需要,他也算犧牲喔。」言燦俞張著嘴,想著自己發情的「要求」那男人……她羞紅了臉,舌頭打了結:

  「那、他、他……」他竟然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杜曼接下她的話:「他是『亞瑞得』跨國集團的總裁,企業界的獵人,也有人說他是復仇王子。」

  「哦?」杜曼怎麼這麼清楚?

  杜曼瞭解言燦俞的疑問,自動補充:

  「你告訴我他是學校的董事長啊,八卦雜誌最喜歡寫他這種年輕貴族了,剛好我……呵呵……我最喜歡看八卦雜誌啦。」

  「喔。」

  杜曼不怎麼認真地說:「所以啊,就算你真的失身於他也不用難過,人家是身價上億的企業家耶,好多女人千方百計的想倒貼,便宜你了。」

  「倒貼?怎麼倒貼?為什麼要倒貼?」言燦俞覺得不可思議的一連串發問。

  「鍋貼啦!」杜曼笑著推她的腦袋。

  「你幹嗎打我!」言燦俞抗議。

  「沒聽過嗎?沒知識也要有常識,沒常識也要看電視,不然你也逛逛夜市嘛,你這樣不食人間煙火不行的!」杜曼搖頭。書獃子就是只相信道理,很多事卻根本無道理可言。

  「我每天都吃飽飽的,怎麼會不食人間煙火?而且我有知識嘛,沒常識、不看電視、也不逛夜市,有什麼關係?」言燦俞認真地說。

  「這邏輯還通耶!我真被你打敗了。」杜曼翻出死魚臉。

  言燦俞這會兒心裡舒暢多了,她相信杜曼的分析,接受杜曼的觀點,就當作是一夜情吧。但,她不禁對那個男人產生了好奇。

  「曼,他為什麼是復仇王子啊?」

  「說起來就巧了。」杜曼思索著說。「你那個姓韋的學生就是『章氏』董事長韋邦的獨生子,章氏和亞瑞得這一兩年可以說是企業界的雙霸,那個威赫然……喔,就是和你上床的那個人啦……」

  言燦俞拿手肘頂她。

  「哈,對,不見得要到床上才能做嘛。」

  言燦俞沒好氣的嚷:「快說啦。」

  「反正雜誌上把那個男人形容的很可怕,說他野心驚人啦、極具侵略性啦。他想打擊章氏是企業界眾所皆知的,像你昨晚住的那家飯店本來是韋氏的產業,一年前被他收購了;還有學校的董事長本來是你那個學生的老爸韋邦,現在變成他。他是有計劃的併吞章氏的產業,目的不是擴展事業版圖,而是報仇。」

  「報什麼仇?」

  「誰曉得啊,上一代的恩怨吧。」

  「喔!你就是這樣,每次看書都只看一半,一知半解的,受不了耶。」言燦俞懷。

  「小姐!你要我看八卦雜誌還做筆記啊?乾脆我連他祖宗八代都幫你調查清楚好了。」杜曼也嚷。

  言燦俞噘嘴問:「那,他到底是不是壞人嘛?」

  「他是不是壞人不干你的事,那種男人只可遠觀,你知道吧?」

  「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他像蓮花一樣出淤泥而不染,那他就不是壞人嘍?」

  「誰跟你出淤泥而不染啊!我叫你不要招惹他是因為你惹不起,哪天讓他看上你,我還擔心你被他的情婦五馬分屍咧。」

  「我又沒說我要跟他怎樣,我只是好奇……」言燦俞無辜的嘟噥。

  「沒最好,我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有了就糟了。」

  「有什麼?」

  「有了,就是中獎了,懷孕了。」

  「不、不會吧?!」

  「難說,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戴套子。」

  「什麼套子?」她的腦筋一下轉不過來。

  杜曼咧嘴,本想大叫,看著她的傻模樣,還是笑了。

  「沒。反正去醫院檢查確定沒懷孕,就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了。」

  「不用吧,我的MC很準時的,到時候看有沒有來就知道了,我想應該、應該不會那麼倒霉吧。」言燦俞鴕鳥地說。

  「好吧,你注意一下嘍,如果這個月沒來也還來得及解決。」杜曼想,那個男人怎麼可能對言燦俞負責呢,何況言燦俞心有所屬;如果不幸懷孕了,就必須趁早把孩子拿掉。

  「如果,我喜歡的人知道我跟別人發生過關係,那,他會不會不要我啊?」言燦俞突然問。

  「拜託!都什麼時代了,喔!你說那傢伙啊?」

  「什麼傢伙!他是我的王子。」

  「說到這,我剛好要提醒你。」杜曼嚴肅起來。

  「嗯?」

  「你呀,該驗收結果啦。」

  「啊?」

  「還啊,你努力多年不就是為了某人嗎?言燦俞現在有高學歷、有好工作了耶,要是我,現在就晃到他面前去『搖擺一下』,管他恐懼不恐懼,嚇死他最好。再過幾年搞不好他嫌你老喔。」

  一語驚醒夢中人!言燦俞本來想拿到博士再去見莫宇的,現在算算,她已經二十七了,的確是老嘍!

  「去帶他來參加我的婚禮吧?」杜曼笑了,神秘兮兮的。

  言燦俞驚愣住了,她怎麼不知道杜曼有論及婚嫁的男友了?


 

  總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的!言燦俞總在心裡對莫宇如此說。

  杜曼說這種想法很傻,面對愛情,需要的是勇敢和坦白,有想法就要大聲說,想哭就要大聲哭,大聲的告訴那個人你要他,這才是愛!

  言燦俞聽完,慌了。

  她不坦白耶!

  受傷的時候,她告訴自己:不痛的,燦俞一點都不痛。難過的時候,她告訴自己:沒關係的,燦俞不難過。喜歡一個人,她也只是告訴自己:再加把勁充實自己,有一天他們總會在一起的。

  她心慌意亂地想:現在學坦白,等於莫宇不離不棄的保證嗎?現在行動來得及嗎?言燦俞喟歎,來得及嗎?!

  她回到當年等娃娃車的地方,街道拓寬了,老房子都不見了,黃家位於巷子裡的房子也改建成大廈了。

  她最後聽舅媽說起莫家的消息是半年前——

  「你莫媽媽還是老樣子,莫宇是全天下最好的,誰也配不上她兒子。莫宇交過幾個女朋友,她不是嫌人家學歷不好、就是嫌人家個性不好,我看哪,她根本是怕兒子被媳婦霸佔了。也難怪啦,你莫伯伯過世後她的重心就全在莫宇身上。」

  聞言,言燦俞震驚不已,莫宇的父親過世了!

  「一年前過世啦,肺癌末期。我沒告訴你嗎?」舅媽說。

  言燦俞這才驚覺,老天爺爺不是惟獨對她殘酷的!

  舅媽又說:「你莫伯伯的病拖了半年,不只看過中西醫,連密醫都試了,結果回天乏術,還欠了大筆的醫藥費,莫宇的負擔也不小喔。你莫媽媽問你交男朋友沒,我心想我們燦俞的條件可不差,如果他們家像從前我也沒話說,現在可不一樣,莫宇現在在某個官員身邊當隨扈,拜託,等於幫人家擋子彈的耶,嫁他不等於隨時要當寡婦啊。」

  當時聽舅媽說完,言燦俞像服了一帖安心符。她不怕吃苦,莫宇也不會倒霉被子彈打中的,重點是莫媽媽不喜歡莫宇的女朋友,這豈不是冥冥中注定了莫宇會等她。

  言燦俞仰起臉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天黑了。

  莫家搬家了!

  也許舅媽知道莫宇的新地址,但,言燦俞還是覺得沮喪,她真的錯過了什麼!

  在計程車上,言燦俞想起了杜曼曾問她的話:

  「你知不知道生命有無限的可能?」那時候有兩個問題困擾言燦俞。

  「我只要惟一的可能。」她自不轉睛的盯著書上的英文片語。

  杜曼一直篤信「無限可能」,合則娶,不合則分。她總說: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如今,是怎樣一個男人讓她放棄了其他可能呢?

  像是回答她的問題,言燦俞才下車就聽見杜曼的招呼聲:

  「燦俞。」

  習慣下滑的厚重眼鏡又怠忽職守了,言燦俞看著餐廳入口處的兩個模糊身影,腳步輕快的迎上去。

  「耶!言燦俞?」

  這個神采奕奕的聲音讓言燦俞停下想推正眼鏡的手,心跳狂亂,視線落在他筆直的褲管上,寒意從腳底竄起。

  「你們認識啊?」杜曼驚訝。

  「對啊,剛聽你說名字我就覺得巧,我認識的人也有叫燦俞的,沒想到跟你說的是同一個人!」興奮的聲音。

  老天爺爺專門跟人家開玩笑的啊!言燦俞閉了閉眼睛,腿一軟,差點跌倒。

  杜曼扶住她,摸摸她的額頭。

  「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言燦俞不敢看她,不敢正視眼前的男人。

  杜曼的未婚夫竟是她的莫宇!

  「你臉色很難看耶,需要看醫生嗎?小曼,我們陪燦俞去看醫生。」莫宇說。

  「不要!」言燦俞嚷,擰開杜曼。

  「怎麼會突然不舒服呢?」杜曼不放心的護在她身邊。

  言燦俞閃避杜曼的手,說:「對不起,我……要先走了。」

  「燦俞?」杜曼拉她。

  言燦俞不顧一切地甩開她,倉皇轉身。

  「燦俞!」

  言燦俞雙手掩耳,逃難似的急急跑開。


  

  莫宇看著言燦俞纖細的背影消失,無奈地笑笑。

  「她還是討厭我。」

  「怎麼?你們有過節啊?」杜曼仰起臉,瞪著莫宇。

  自從言燦俞的舅舅在她上大學那年全家移民後,杜曼就攬下了言燦俞的監護工作,誰敢欺負言燦俞就是跟她杜曼過不去。

  「我告訴過你我從小就暗戀一個女生,高中的時候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跟她告白,結果還沒走到她面前,她就像見鬼一樣跑走,讓我挫敗好久的事吧?」莫宇說。

  「你說的是燦俞?!」

  莫宇點頭,摟著社曼邁開腳步。

  「小時候覺得她像個膽小的娃娃很需要人保護,但是有次她被同學嘲笑,我那時候覺得很丟臉,對她發了脾氣還丟下她走開,她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討厭我的。」

  杜曼胸口一緊,悶聲問:「這麼說你們是青梅竹馬了?」

  「青梅竹馬應該是很要好的童伴吧,我跟她……」莫宇笑:「從小,我媽每天把燦俞掛在嘴邊,燦俞多乖啊、燦俞沒有媽媽多可憐啊,讓我感覺她就像妹妹。加上住得近,上下學常會碰面,嗯……感覺上很熟,可是又總隔得遠遠的,那種感覺很怪。每次我一走近她就跑,我一度懷疑自己長得像妖怪,呵!有天,我突然發現……」

  杜曼停下腳步,雙手環抱胸前,聽著莫宇繼續說下去。

  「言燦俞根本不需要我的保護,她從來不掉淚,頂多眼眶一紅、咬著牙,然後繼續盯著她的理想,男孩子從不在她的人生規劃裡。這種野心勃勃的女生女一實蠻可怕的。上次見到她大概是兩年前吧,聽說她在念研究所,我猜她一定沒有男朋友。」

  杜曼盯著地上的紅磚。「你猜,她的理想是什麼?」

  「不知道。」莫宇聳了聳肩。「大概是傚法居禮夫人的精神,希望能像蘇格拉底、亞里斯多德那樣留名千古吧。」

  杜曼仰起臉,用冷冷的聲音說:「她的理想,是你!」

  「嗄!我?」高大的莫宇霎時愣得像路邊的樹。

  秋天的陽光暖暖的灑落大地,這次,覺得冷的,不再只有言燦俞了。

  一陣風吹來,佇立街頭的兩人,在彼此的眼中都看見了橫亙的冰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17:56

第四章

  氣派非凡的大辦公室裡——

  亞瑞得的美國分公司負責人熊紹本快速地翻動膝上的資料,大嗓門嚷嚷著:

  「才半年就幹掉韋老頭的大半疆土,你不怕他承受不了打擊乾脆掛了,你就沒得玩了?」

  「如此不堪一擊如何迎戰?」戚赫然在沙發裡伸長腿,對好友哼說。

  熊紹本將資料丟上茶几,往沙發攤去,誇張的翻翻白眼。

  「他乾脆豎白旗算了,太累啦。」

  「不戰而勝,無成就可言。」一雙銳利的眼充滿了雄心壯志。

  「拜託拜託,又不是七月半,你幹啥學鬼說話啊?你這種表情讓我腿軟耶!我個人對事業沒啥野心,你千萬別動我喔。」胖胖的身體在沙發裡挪個舒適的姿勢。

  「飼料豬無獵殺的價值,你安心在你的豬窩裡安享天年,別跑到森林裝瘋賣傻,我保你苟延殘喘到百歲。」戚赫然笑睨他。

  熊紹本瞠臉大叫:

  「我是珍貴的台灣黑熊,受國家保護的動物耶,你嘛幫幫忙,說我沒價值,還苟延殘喘,太污辱人了……」

  「叩叩!」敲門聲響起。

  戚赫然斂起笑意,熊紹本跟著噤了聲。

  門開了,女人香旋即飄散在偌大的辦公室裡。

  中澤實子放下兩杯咖啡,再遞上一份密封文件到威赫然面前,幹練的語氣透著一絲柔媚:「這是你要的調查結果。」

  「人呢?」冷漠浮出薄唇,一雙黑眸盯著桌面的牛皮紙袋。

  「校方表示聯絡不上本人,你要進一步追蹤嗎?」

  戚赫然臉色一沉。他一直無法漠視腦海中盤旋的那抹狼狽身影,而他給她的病假結束了,她竟然沒回學校。

  中澤實子佇了十秒,瞭解威赫然冷然面具下所傳達的指令,公式化的彎腰說:

  「我先出去了。」

  門輕輕的合上,空氣中仍飄散著她的香水氣息。

  「咳!咳!」熊紹本誇張的咳兩聲。「靠!這隻狐狸想引起獵人的興趣,也沒必要冒險讓自己被蜜蜂追殺吧。」

  戚赫然盯著手邊的資料。薄薄的一張紙,卻涵蓋了一個女人的所有。除了孤立和努力,言燦俞的生命就像一張白紙!

  熊紹本的頭靠了過去。

  「什麼東東?又是打擊韋邦的相關調查……言燦俞?」一雙瞇瞇眼飛快掠過規列的黑字體,佇在左上角的照片。

  瓜子臉上垂掛的厚重眼鏡過於搶眼,其他眉嘴眼鼻就算有特色也成了次要。

  「嘖!呆呆拙拙的。你幹嗎?想利用她對付韋邦嗎?唉,你不覺得她太嫩了?把她送到老狐狸嘴邊去太殘忍啦!」他性急的猜測。

  戚赫然睨他一臉。

  「你話很多。」

  「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不介意你這麼說啊。」熊紹本嬉皮笑臉,猜測另一種可能:「喂,我不知道你對四眼田雞、書獃子有興趣耶!你應該偏好中澤那種厲害女人,我看她不適合你啦,不如……」

  戚赫然笑睨他,熊紹本大咧咧的個性總讓他忘了慣有的冷硬。

  熊紹本嘿嘿笑兩聲說:「機會讓給我吧,也許合我胃口喔,反正我也老大不小心……」

  「別想!」他直覺抗拒。「她不是白老鼠,跟你的機會、胃口無關。」

  熊紹本微愣,打量著好友的異常反應。這小子!女人對他而言就像煩人的蒼蠅,他正臉都懶得瞧她們一眼,這次倒反常了?

  「怎麼?」戚赫然察覺他飽含好奇的眼神。

  熊紹本搖搖頭,難得嚴肅地說:

  「記住自己說的,人家不是白老鼠,你別殘害無辜哪。我就怕你使出狠招,強搶良家婦女……欽!不會吧?你想做實驗?」

  任由熊紹本自說自話、緊張揣測,戚赫然闃黑的眸盯上言燦俞的照片,指尖劃過她的唇,無意識的動作下潛藏著莫名的掛念。

  「拜託拜託,你是商場上的攻霸戰玩膩了,想入侵女人心吧?你要誰都容易,這種小乖乖一看就是死心臉,說不定她有意中人了,你別招惹吧!」熊紹本一副要他放棄可憐獵物的打商量。

  戚赫然陡地一震,她有意中人?!

  那又如何!他的眼睛頓時射出兩道熾烈的火焰。凡是他要的就能得手!

  他沒想過「要」任何人,但……

  腦子裡一再閃過的身影勾起了他心中潛藏的某種慾望,強行入侵的應該是她吧!

  他是何等人物,歷經商場鏖戰也不曾擰一下眉,怎容許一個小女人一而再的進駐腦海作怪。

  不許!他灼烈的眼掃過資料上的地址,按捺不住滿腔的燥郁猛地起身。

  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又莫名其妙失蹤的蠢蛋,他要把她揪出來。

  「喂!你去哪?」熊紹本對匆忙抄起鑰匙就走人的身影嚷。

  「你可以走了。」出門前,他撂下一句話送客。

  「喂,我大老遠飛過來耶……」


  

  窗外陽光燦爛。言燦俞卻困頓在黑暗的世界裡。

  忘了這是第幾天了,她醒來、睡去、再醒來……管它電話響、門鈴響,反正沒意義。

  夢碎了、希望毀了,她無法爭氣了。

  瞪著天花板,言燦俞想著醒來之前的夢——

  她抓著一臉迷糊的老頭一陣亂搖,嘴裡直嚷著:

  「老天爺爺,你成全了莫宇和杜曼,那燦俞怎麼辦?燦俞怎麼辦嘛?」

  留著長長白鬍鬚的老傢伙一臉苦笑。

  言燦俞瞪著他,突然覺得老頭好可憐喔,她跟他有仇也不能這樣折騰他啊。鼻子一酸,哇一聲,她摟住他的脖子哭得死去活來。

  她坐了起來,抱著雙膝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好冷!

  她的世界是冰冷的。

  眼眶霎時發紅,她愁苦地想著自己最、最好的朋友杜曼——

  她得過且過,她生平無大志,她沒有遠大的抱負,所以她從來不計較成績,所以她考上三流大學卻開心得不得了,所以,她喜歡吃北方料理,就開館子當老闆,每天包水餃、吃水餃,說這種日子就是愜意……

  什麼嘛!開什麼玩笑啊?

  言燦俞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莫宇喜歡的女人是這樣的?!

  她為莫宇付出了二十年光陰耶,她沒參加過社團、沒跟男孩子牽過手,她那麼、那麼努力的當書獃子耶。

  結果他卻在她逐漸老去的時候要娶她的好朋友!她那個沒有輝煌成績的好朋友!

  言燦俞猛地甩頭,拳頭按上肚子。

  疼痛喚回了她的良知,她不該嫉妒杜曼的。

  如果莫宇是她的光源,杜曼就是她的溫暖啊。

  言燦俞想起高一那年的運動會。她參加大隊接力,比賽進行中她扭傷腳,跌臥在跑道上,同班同學催她、罵她,而對手一個個超越她,她急著爬起、又無力的跌倒……掙扎了好多次,是杜曼衝過去接走棒子,替她跑完最後一程的。

  之後,言燦俞不再是受排擠的書獃子了,因為人緣好的杜曼自稱是言燦俞的好朋友,充滿活力的杜曼強行帶給她溫暖呵。

  但,當光源與溫暖交會時竟成了她的絕境!

  倏地湧上一股噁心,她搖著嘴巴衝進了浴室。

  她伏在洗手台上惡得頭暈目眩,吐出來的全是黃膽水,好苦、好苦……就這麼漫漫的、獨自的、痛苦的死去,也不會有人發現。她絕望的想,吐死算了……

  她感覺生命正一層一層的剝離,什麼都不對了。

  即使她已付出再多的努力,言燦俞還是覺得不對了。

  顫抖的手按上絞痛的肚子,她混沌的腦袋突然像被一道閃電擊中——今天幾號?那個……

  大姨媽,沒來!

  這就是流年不利嗎!悲慘的事總擠在同一時間發生。言燦俞腿一軟,跌坐在冰冷的磁磚上,腦海漂浮著那晚的零星畫面,耳邊響起杜曼的推測。

  一雙手爬上扁平的肚子,霎時,好像有一股熱流流竄她全身,她傻愣的眼慢慢浮現異色。她可以要他嗎?一個屬於她的孩子耶!

  臉上浮現大大的微笑,言燦俞扶著牆爬起來,本能的想:為了孩子,她要把肚子填得飽飽的,為了孩子,她不能生病。

  但冰箱是空的!

  她的肚子是空的!

  她的腦袋也是空的!

  怎麼辦啊?老天爺爺!言燦俞猛抓亂髮,抱著肚子衝出家門,真想衝回夢裡去扯住那老頭捶一頓。

  老天爺爺存心整人嘛!現在她肚子這麼痛,會不會流產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18:35

第五章

  闃暗、冷寂的空間裡,言燦俞感到自己正往地獄的深淵陷去……

  「我不要死!」她嚷出強烈的意念,眼瞼一撐。

  地獄居然是白色的!

  見她醒了,戚赫然隨手擱下卷宗,從床邊的椅子站起,大掌覆上她的額頭。

  言燦俞受驚的一縮。

  「你?!」

  「我是地獄使者。」他沉著臉說。手掌下熨燙的溫度令他嘴角一撇,收手。

  「咦?」她盛著困惑的眼瞅他。

  她怎麼睡著了?言燦俞想,她明明跑出去想買東西值一肚子的,然後……雙腿無力的跟她作對,意識也不聽使喚,在她合上眼的剎那,像有人抱住了她!

  「這次又是莫名其妙?」他交插雙臂靠坐在床緣,臉裡透出一抹深黝的光芒鎖住她的臉,心底漾出一片微波。

  她掙扎著坐起來,震動了手上的注射器。「這裡是……」

  他鉗住她的雙臂,缺乏溫度的聲音喝道:「別動!」

  她張著嘴,果然動也不動、一瞬也不瞬的瞪著他。

  隔著衣服,兩條纖細的手臂傳遞灼人的高溫到他掌心。

  他替她立起厚枕讓她靠著,再坐回床沿時別開頭,不讓她的眼神、她的體溫掀起他心底的熱潮,權威道:

  「顯然你常莫名其妙的失去意識,我必須考慮是否讓你繼續在校任職。一個精神不佳、常發生狀況的人沒資格為人師表。」

  她低啞的嘟噥:「你不要那麼凶嘛,是、是老天爺爺惡整我,我也很無辜啊。」

  老天爺爺?他回頭,瞇眼瞪著發出無助聲音的女人。

  「我也不想活得這麼糟糕啊,我很努力嘛。」唸書雖然辛苦,但只要努力,她總能應付得來,不像生活……一下發生了那麼多事,她來不及接受,何況應付。真是愈想愈無辜,如果不是老天爺整人,怎麼會那麼巧,她和杜曼喜歡的是同一個人!

  好吧,算他自找麻煩!戚赫然無可奈何的輕咳一聲,刻意放輕的語氣顯得不自在。

  「沒事了。你發高燒暈倒在馬路上,我正巧經過,送你來醫院,醫生已經幫你做了檢查,你……」她為何絕食?受了什麼打擊嗎?他想問,卻不想刺激她。

  「哦?」她迷茫的眼睛裡燃起了光采——醫生證實了!他知道她懷孕了!

  他審視的眼神停在她臉上。這蠢蛋又怎麼了?

  他著實不解,怎麼每次她都如此狼狽?讓人欺負就算了,連她都欺負自己,不會沒錢吃飯吧?

  「那,醫生都告訴你了……」她輕咬唇瓣,聲如蚊蚋。

  別見她腹上的瑩白小手,他猜想:她肚子很餓吧?

  她抿抿雙唇,緊張的咽嚥口水。

  「那天晚上謝謝你救了我……」

  「好。」他一聲打斷她,重點就在此,問題就在那晚,而答案在她身上。管她餓死自己,他要知道何以那晚之後自己就莫名的牽掛她?這女人有什麼魔力?

  「咦?」她不解地瞅他,好什麼好?

  「你曠職多天就當我多給了你幾天病假,但,你該跟我做的報告不能免,繼續說吧。」他警告自己不能心軟,必須將她驅逐出腦海。

  「嗯?」他想確定她記不記得發生過的事,可見他是有良心的人。言燦俞有點愧疚,是自己給他添麻煩了。

  「對不起喔!」她說。

  「為何?」

  「我知道一夜情不能太認真,我執意要留下孩子,他的存在肯定會影響你的心情。但請你放心,我不要你負責,他是我一個人的,跟你……咳!」說得太急了,差點被口水噎到。「他……他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他感到荒謬極了,幸虧他歷經商場百戰,否則她這番話肯定讓他眼凸、氣煞。她竟然以為……

  「我不會跟別人說你是孩子的爸爸的。」她的臉像紅透的蕃茄。這男人和她共創了一個生命耶,感覺真尷尬!

  她究竟醒了沒?他研判的眼緊盯著她。

  他懷疑她嗎?言燦俞迎向他的眼神。「真的,我保證我不會說。」

  瞧她一臉認真,可笑!

  想懷他孩子以抓住他的女人是不少,至於她……他笑。他樂見她施展計謀。如果她懂得算計人,便不會讓學生耍、被家長掌摑、還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了。

  「你還是不相信我嗎?」她緊張地瞅他。

  「你確定孩子是我的?」他斜睨她,唇邊掛著促狹的淺笑,為俊帥的臉增添了迷人的邪氣。

  「當然是你的!」她嚷,感覺受辱了。

  他以為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啊?!

  言燦俞心裡好氣,但表現出來的只是淄。她笨、笨、笨啊,自己老是傻乎乎的,有什麼資格怪人錢看她?

  「好吧,就算是我的。既然是我的,怎麼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好整以暇地說。

  就算?說得好敷衍喔。她委屈地瞅他。「那你希望我怎麼說嘛?反正、反正那不是你的錯。」

  「那晚的事你記得多少?」醫生給他的報告是她久未進食,加上發燒引起腸胃不適,如此而已。「差不多……跟我想的差不多吧,你救了我,然後我跟……跟你那……那個……」她避開他的專注凝視。從沒有一個男人這樣看過她,帶著一股令人心慌的威力呀。

  他盯著她緊繃的臉,輕咳一聲,想解開謎題:

  「其實那晚……」

  她懊惱地打斷他:「我說了不要你負責嘛!你不要告訴我留下錢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她怕他挑明了說那是一場交易。

  「我不許你生下呢?」

  「你憑什麼?!」她緊張,抗拒著這種可能。

  「我是提供精子的人,自然有一半的權利。」拉長的語氣十分有自信,甭說他臉上主宰生死大權的氣勢了。

  她的眼眶霎時泛紅,乞求地說:

  「你……別為難我嘛。」已經失去莫宇和杜曼了,如果再沒有孩子,她還有希望嗎?

  他臉色一沉。這女人又說他為難她!

  他必須跟她講明,他從不為難女人。

  「你……」

  「沒有他我就活不下去了,請你成全我好不好?」她說。

  她竟敢打斷他說話!他冷臉發射怒氣,卻撞上她哀求的眼神,當場火氣折射,消滅無蹤。

  他滿是無奈的感覺,臉上卻維持著一貫的倨傲。

  「求你……」

  「隨你。」他不想聽她的哀求。

  「你答應讓我生下寶寶?」

  「有,就生。」這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她早晚會發現「有沒有」吧。他想,這女人傻氣得令人沒轍啊。

  「謝謝!謝謝你,威先生,謝謝你!」小臉上揚起了大大的笑容,紅紅的眼睛卻顯得好可憐。

  他瞪著她的傻樣,沒好氣地問:

  「醫生說你至少斷食兩天了,你活得不耐煩嗎?」

  她垂下眼瞼,囁嚅地說:「我……沒有生存目標。」

  他眉一挑。這什麼話?倘若沒目標就該絕食,餓死鬼的數量會比活人多得多了。虧她活了一把年紀、接受過高等教育,竟像個小白癡!

  「我喜歡的人要跟我最好的朋友結婚了。」她不知為何跟他坦白了。

  「被情人拋棄加上朋友背叛,這樣就不想活了?」愈看愈像個書獃子,難怪情場失意。他莫名感到生氣,卻倏然驚覺——這種「莫名」情緒和「莫名其妙」狀況連連的她所發生的關聯。

  「是我一廂情願。」她說。

  他悶哼一聲。她也知道自己一廂情願了,凡事全憑自己以為,連懷孕這等大事都不例外。

  但是,若她知道自己沒有懷孕,是不是又不想活了?他開始有些顧忌了。

  「杜曼沒有背叛我,莫宇也沒有拋棄我……」她喃喃解釋。

  「休息吧。」他冷聲命令。

  他對她沒營養的情史毫無興趣,何況他看過她的個人資料,知道言燦俞除了在校成績輝煌,其餘乏善可陳。

  她怯怯地瞅他。

  「我還可以回學校嗎?我需要工作養活自己,我保證不會再出狀況了。還有孩子,我保證他不會影響到你的。」

  能觸及現實問題了,腦袋沒壞嘛。他沒好氣地想。

  「你的保證和道歉一樣廉價嗎?動不動就說出口。」他不滿,為她的卑屈模樣,而他冷硬的心竟過不了這關!

  她嚙咬著下唇,滿臉無辜的感覺。不能道歉、不能保證,那還能說什麼呀?

  「你已經浪費我一下午了,想說廢話至少等你燒退了再說。」他說。

  她不敢迎視他的嚴肅,瞪著床單囁嚅地說:

  「對不起,我還是要說對不起。對不起麻煩你了,我現在的精神很好,我不用住院,你可以……呃……可以借我……錢,讓我辦出院嗎?」

  「你是醫生嗎?」他抑不住的惱火起來。笨!高燒三十九度她還想出院。

  「我不是啊。」她不解地看他,很認真地回答。他怎麼會以為她是醫生?奇怪!

  「不是就別自作聰明。」他放棄掙扎,霍然起身,老實承認自己無法忍受她出了他的視線。此刻他冷傲的外表下,正思索著對策——他要如何安排她?

  「喔!」言燦俞垂下頭,強迫自己暫時當啞巴。

  「鈴……」

  她嚇著似的猛然抬頭,用不安的眼神瞅他。

  他瞥過她透著不正常紅潮的小臉,掏出手機,側轉身,幾個穩健大步踏出了落地大窗,走向陽台。


 


  偌大的頭等病房裡有冰箱、電視、大沙發,牆上還掛著名家畫作。

  言燦俞環視室內一周,眼睛瞟向落地大窗。窗外一片黑暗,沒戴眼鏡的她並不知道陽台上一臉凝重聽著電話的人,一雙灼烈的臉正盯著她。

  她瞥過牆上的鐘,七點整!

  言燦俞歎氣,屈起雙膝,兩手抱著腿,下巴靠在膝蓋上,落寞的眼睛下垂。

  晚上七點,是一家人吃飽飯、圍在容廳看新聞的時候。

  住在舅舅家的時候,她總是一吃完飯就埋頭進書堆裡;上了大學,晚上常是隨便啃個麵包,緊接著趕去圖書館找資料。她一個人住了七八年,漸漸忘了正常人是怎麼定義生活的,而她的時間全被書本佔滿,感覺寂寞的時候其實不多。

  現在她回想起來,才覺得獨自走來的日子有多孤寂。

  她竟害怕起回到原來的生活!所以當那男人的手機響起時,她直覺的不安,那是催促他離開的電話吧!

  她不想一個人!孤寂的夜,肯定很漫長。

  「傻燦俞!」

  她抬頭,愣愣的張嘴:「曼?」

  杜曼杵在床邊。她不知何時進來的。

  「是送你來醫院的人通知我的。」通常只要言燦俞一個眼神,杜曼就能瞭解她的意思。如今,這種默契竟變成了考驗。

  言燦俞想,戚赫然怎麼知道社曼?從學校調出她的個人資料嗎?資料上的緊急聯絡人寫的是社曼。

  「這就是你努力想要的結果嗎?」杜曼繃著臉,聲音悶悶的。

  言燦俞來不及面對現實,困惑著。

  「讓我成全你的惟一可能比較好吧?」杜曼微慍道。

  言燦俞震驚的臉一瞬也不瞬的瞪著她。

  「莫宇告訴我,他喜歡過你。」直率的杜曼不喜歡拐彎抹角。

  一種恐慌齒進了言燦俞的骨子裡……不要!不要開這種玩笑!

  莫宇——喜、歡、過、她!不要開這種玩笑吧,老天爺爺。

  「他說,愛你需要很大的勇氣。你努力追求理想的眼神令他恐懼,他想告訴你他喜歡你,你卻一直逃開……」

  「你胡說!」言燦俞嚷。

  仿若繃緊的弦斷了,杜曼忍無可忍的跟著嚷:「他早就喜歡你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兩人對視,一陣波濤正轟隆隆的打擊著兩人的心。

  「這次,你不要再傻了,他——是你的了。」杜曼下了極大決心似的。

  「我不要!我不要你的施捨!」言燦俞眼眶紅了。

  「不要我施捨?有種你跟我搶啊,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算什麼!」杜曼氣嚷。言燦俞知道她有多矛盾嗎?誰願意將心愛的人拱手讓人啊!

  「有……有種你別管我的死活嘛。」言燦俞嘟歎。她瞭解杜曼的個性——看似大而化之,其實心思細膩,杜曼會決定為一個男人定下來,肯定是用了極深的感情。

  「因為是你!我和他只有兩個月,你卻為他浪費二十年了。」

  二十年呵!言燦俞倔強的別開頭。嚴格說來是二十一年吧。

  這些年,她的心始終缺了一塊,能彌補她的注定不是莫宇!或者,她的心注定是要少了一塊,誰也填補不了。

  「我錯過的不是他,是我自己。」她哽咽說。

  「笨蛋!」杜曼哭聲嚷。

  「我知道。」言燦俞好無奈、好無力的聲音:「你以為我想像笨蛋嗎?我也不想啊。」

  杜曼拿手背拭去眼淚,堅定了自己的心意,決定成全他們。她猛然旋身,說:

  「那個笨男人要不要隨便你,反正我是受不了他那個 嗦的媽。」

  言燦俞張嘴,直覺的朝她的背影伸出手……

  杜曼正從她的生命抽離了,她不要!

  心,好痛!她的唇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杜小姐。」冰冷的嗓音響起。

  杜曼的手停在門把上,錯愕地回頭。房裡怎麼有男人?

  言燦俞下意識的扭頭。

  戚赫然斜倚著落地窗,看似站了好一會兒了。是她們太投入在各自的情緒裡,所以沒注意到他。

  他勾出一抹淺笑,漆黑的瞳子注視著言燦俞狼狽的紅眼睛,旋即接住了她在空中顫抖的手。

  「你怎麼在這裡?」杜曼霍然換了姿態,下巴一場,儼然是言燦俞的保護者。

  「我可以省下自我介紹的過程了。」他以不可一世的姿態,直搗重點:「我不打算舉行婚禮,但,你是燦俞最好的朋友,不介意給我們一聲祝福吧?」

  「你們?你們要結婚?!」杜曼無法置信的瞪著言燦俞,心裡氣惱:笨蛋!不是警告過她離這個男人遠一點嗎?為什麼才失蹤幾天又和他牽扯上了?

  言燦俞朦朧的臉凝望著他的厚實大手,感覺到一股暖流從他的手心傳進她的身體裡,她的心跳和思緒一樣紊亂。

  他不舉行婚禮,為什麼還要杜曼祝福?不舉行婚禮,可是要結婚對不對?那……杜曼說的「你們」,是他和……誰呀?

  戚赫然無視杜曼的敵意,迷人的眼直勾勾地凝視著床上呆傻的人兒,警告的冷聲帶著佔有慾望。

  「我的妻子不許想別的男人,懂嗎?」

  「啊?」觸電般乍紅了臉,言燦俞心慌意亂的瞅著男人,心跳一百。

  「是她?!

  上次他說她是他的朋友,這次他說他的妻子不許想別的男人!他的妻子……

  真的是她?!

  「言燦俞!」杜曼嚷。

  「言燦俞緩緩的轉頭,唇角不自覺地輕揚著,不帶焦距的臉找不到聲源。

  這執拗的傻瓜……完了!杜曼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20:36

第六章

  言燦俞在馬路上暈倒的剎那,有輛車正直衝向她,若不是前去「揪」她的威赫然目睹了那危險畫面,及時奔過去抱開她,她可能不用送醫院,而是直接進太平間了。

  戚赫然在陽台上接聽的那通電話證實了衝撞言燦俞的車和韋家有關。

  「你有沒有想……想過為什麼……在意她?」天色灰濛濛的,天就快亮了,一整排的高級建築後,兩個男人正沿著空蕩蕩的車道慢跑。熊紹本側頭看身旁一臉仿如雕像的男人,喘氣道。

  「我只在意自己。」戚赫然筆直的注視前方,平穩的聲音不似正在跑步。

  「不在意幹嗎……顧及她的安全……娶她回家啊!」存心吐槽的嚷聲。

  「目的不能保證手段,我佔有一樣東西從不需要理由,這你該知道。」他要她!出於一種直覺的。「誰不知道啊。」一隻胖手擱上好友的肩膀,能紹本微彎腰抱著肚子。他們已經跑了五公里了吧,簡直像趕路的馬—存,就算是馬,戚赫然就像英姿勃發的駿馬,而自己全身肥肉,還是躲在棉被裡睡大頭覺舒服,幹嗎把自己搞得像頭老態龍鍾的馬咧!

  「那些八卦雜誌……早替你大作廣告了……併吞別人的公司、和別人的老婆有染……為了利益絕對不擇手段。」

  「抬舉我了。」戚赫然斜扯一下嘴角,似笑非笑。

  「我也這麼覺得,除了韋氏……你對別家公司沒啥興趣。女人嘛……全是不被你看在臉裡的女人……造的謠……嘿……要不是你身邊有個中澤……我還懷疑你不行咧。」

  戚赫然悶哼一聲。這傢伙狗嘴吐不出象牙,跟他計較是折煞自己。

  「你要不……休息……一下?」熊紹本狼狽地拖住好友。

  「你該減肥了。」戚赫然不受影響的穩速前進,撂下一句。

  「我減……」熊紹本停住,不死心的打破沙鍋問到底:「你……想娶個……老婆獨佔……有其他選擇嘛,那女人……呆呆的不好玩吧?」

  「她呆得很可愛。天真不等於無知,看起來不代表絕對。」兩人的距離拉大,他沉穩的聲音清晰地傳遞給身後的人。

  「喂!這麼說……你是認真的?」熊紹本雙手插在腰上,用丹田僅存的氣力大叫。

  第一道曙光染紅了天際,戚赫然直視著前方。透著冷靜和野心的眼神,是他征服獵物時的一貫姿態,無所謂認不認真,要,就絕對要到手!

  「喂!我跑不動啦……呼!累……累死了,我要回去祭拜我的五臟廟,才不跟你在這自虐咧。」熊紹本又吼又嘀咕。


  


  言燦俞住院後的第四天,也就是昨天,各家媒體報導了戚赫然新婚的消息。

  沒有婚禮、沒有祝福,出院的言燦俞搬進了戚赫然的新家,成了他法律上認定的妻子。

  躺在大床上瞪著天花板,言燦俞胡思亂想著。

  成為一個男人的妻子如此輕易呵!在結婚證書上蓋個章,一張薄紙就相當一輩子的歸屬嗎?

  裡著棉被翻身,不自覺的皺皺鼻子。她想:那男人有點霸道!

  他說要娶她,卻沒給她說願不願意的權利。

  她從床上一翻坐起,抱著膝縮成一團,又想:那男人很難懂!

  他在醫院陪她一個晚上,整晚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用手提電腦處理他的工作,隔天一早在她醒來之前離去。傍晚她坐在床上發呆,他推門進來告訴她已經辦妥出院手續,沒問她哪裡不舒服、燒退了沒,顯然是和醫生談過了。

  言燦俞說不出哪裡不對。然後他送她回家,在她房門口命她收拾行李,簡單的告訴她不用回學校教書了,他會養她,然後推她進屋替她合上門。

  當時言燦俞愣著,像被困在教室的那次,孤寂而頹喪,心底驀地湧上了茫然,潛意識裡卻等著……

  果然!門開了。

  戚赫然拎著兩個便當開門進來,擰著眉不悅地質問:「為何不鎖門?」

  「鎖門?」她呆愣在床畔,心裡不由得驚喜,有種希望湧現的感覺。

  「壞人闖進來了怎麼辦?」他走近,僵硬的語氣放柔了些,耐著性子像對一個孩子解釋自保的重要。

  「你不是已經進來了嗎?」她嘟噥,垂下頭,強迫自己忽視他逐步逼近的壓迫感。

  他停在她面前兩步遠的高腳茶几邊,拖長的語氣帶著譏嘲:

  「我在你的認知裡,是壞人?」

  她捕捉住他話裡的簡單語意,視線落在地毯上,直覺的想起杜曼的話,喃喃自語:

  「不可褻玩焉……不!是只可遠觀,獵人不是蓮花。」

  「什麼?」他的耐性受到了考驗,懷疑她的腦袋是否燒壞了。

  「喔!」她嚇了一跳,朝他看去。「沒……」

  「過來。」他不給她廢話的機會,命令。

  「喔。」言燦俞好無奈,這個慣於發號施令的男人阿。

  兩人對坐著,他替她扳開免洗筷遞給她。

  她瞪著他一身筆挺西裝,一臉倨傲的打開便當的模樣,感覺說不出的怪。不經意的瞟過牆上的鍾——

  「快七點了耶!」她眼睛閃著迷濛的光彩,聞到開啟的窗飄來鄰居家的菜香……不!她笑,是男人幫她買來的便當好香呵!

  他停下筷子,眼睛在她的臉上梭巡。七點值得她這麼開心嗎?難道她也是樂透一族,等著開獎時間到?

  不!他精銳的臉看穿她。那是一句隨性的話,像傻孩子看見太陽露臉所說的話。

  「你常這樣胡言亂語嗎!」人的成熟度不見得和年齡成正比,他不得不懷疑,她的知識和智商是否成反比?!

  「唔?」她輕咬著筷子,目光閃呀閃,期待著天天有人陪她吃晚餐的日子。

  「你剛才嘀咕什麼?什麼薏仁蓮花?」

  戚赫然不信道理,誠如他要她是不需要理由的,即使她是一個蠢蛋,他還是要她。但,他自忖著,需要多久的時間他才能摸透她的思考邏輯?

  「你不是壞人對不對?」她期待地問,希望他親口推翻杜曼的說法。可伯的獵人、冷血的商人才不屑和她這種一窮二白三呆的人有交集吧?他陪她吃很廉價的便當耶,而且還要娶她呢!

  他悶哼一聲。果然毫無道理可言,他問東她說西。

  不理會她的突兀,他低頭吃便當。

  言燦俞還是忍不住的小聲問:

  「那你、你為什麼要娶我啊?」

  她心想,他肯定是有愛心的人,否則不會一再的幫她。有種人就是慣於擺酷,讓人誤解了,他大概也不希望她肚子裡的寶寶沒爸爸吧?

  「快吃飯!」他頭也不抬的命令,心裡有了底——自己向來自制力驚人、耐心不足,然而對她,除了需要多點耐心,自制力恐怕也大受考驗了。

  「喔。」她依言低頭,眼睛忍不住從茄醬雞腿瞟到男人臉上去。

  哎!言燦俞讚歎,如果莫宇是她見過最帥的男生,戚赫然就是最俊的男人了!

  他有兩道濃眉、一雙深邃的眼、俊挺的鼻子、好看的唇、還有堅毅的下巴,冷傲的氣質令人難以靠近,然而那「冷」偏又是他異於常人的最大魅力。難怪杜曼說女人想倒貼他。

  那股王者氣勢乍看下冷酷駭人,但言燦俞總覺得那並非他的本色。當他帶著研判的眼神看她時,她覺得那深不可測的眼睛裡溢滿關心……感覺很溫柔呢。

  戚赫然好整以暇的攫住她的窺視。

  「看夠了吧?」一雙迷人的眼鎖上她,發出戲謔的聲音,心裡倒是滿意她對自己有了興趣。

  他竟然知道她看他!

  言燦俞漲紅了臉,低下頭,滿是懊惱的。她一定要謹記他還有這招——嘴角一扯,似笑非笑的斜睨她,感覺壞壞的!

  吃完飯,她遵照他的命令吃了藥,他接聽秘書打來催他趕赴應酬的電話,正欲離去。

  「今晚是你最後一天一個人住,明晚我過來接你。」

  「嗯?」就算是伯別人說他們「先上車後補票」也不用這麼趕吧!這男人真的想結婚嗎?還是急著要一個填補身份證配偶欄的管家?

  他回頭看她困惑的臉,說:「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需要一個『認真』的妻子,不難理解吧?」

  這就是他要娶她的原因?言燦俞偏頭想了想,無法理解。

  「過來。」

  「喔。」她向前。

  他隱身到屋外,合上門之前命令:「鎖門。」

  隔天,他帶她住進了這間屋子,說這裡以後就是她家了。

  白紗窗簾被曙色染亮了,言燦俞還賴坐在床上。

  新的一天、新的開始,這是那個令人難懂的男人給她的。如果沒有他,她更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呢。

  拿起床頭櫃上的眼鏡,言燦俞苦澀的笑笑。她花了二十年追逐莫宇,得到的報酬就是這副八百度的近視眼鏡。

  她又擱下眼鏡。

  她下床站到鏡子前面,拿起梳子梳整一頭年久失修的及腰長髮,驀然輕歎。杜曼說她這頭濃密的自然卷髮是最美的,比柔順的直髮要有生命,像人魚公主如雲般的卷髮,有說不出的誘人魅力。

  是嗎?

  言燦俞以為「公主」都有一頭烏黑如緞的直髮呢,就像很多年前從她眼前帶走莫宇的小女孩一樣。

  言燦俞將頭髮留得長長的、長長的……像她對杜曼的感情,希望是永恆的,能有多長就多長……

  然,事與願違。

  杜曼反對她嫁給戚赫然,說那男人向來只做有利的交涉。

  言燦俞不懂,她能給他什麼利益?

  杜曼激動地抓著她罵傻瓜,因為她傻、她單純,卻還有高學歷,那男人想利用她扭轉自己的負面形象。他需要利用她取得投資人的信任,也可能娶她回家就……擺著!

  誰曉得他們這種有錢萬事通的人想什麼啊!

  言燦俞半信半疑,但還是想嫁他。

  杜曼為了她的幸福著想因而反對。但,過去二十年,莫宇如同她的幸福代稱,如今看來,幸福就像水面的倒影,好美、好動人,卻也好虛幻呵。

  言燦俞不想破壞莫宇和杜曼,也突然覺得自己好呆、好傻、好荒謬;莫宇對她沒有承諾,她憑什麼以為他會等她?

  總之,幸福對她而言是靠不住的,她不奢求了。

  此時的她像溺水的人,要的……只是一塊能帶她離開大海的浮木,她不想漂泊了!

  結果,杜曼給她的祝福是恭喜你要嫁入豪門了。好冷、好冷的聲音。

  言燦俞鼻子酸酸的。她來不及祝福杜曼和莫宇,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好不好;杜曼顯然對她失望,不打算理她了,至於莫宇……

  言燦俞按著胸口。心,是酸的。她從來不知道他想什麼呵!

  不行!

  她搖搖頭。戚赫然不許她想別人的。

  不許!那男人不許呵。

  心頭突然湧上一股奇妙的感覺——有一個人對你說不許,感覺上你是屬於他的!

  是啊!除了認真唸書,認真追逐莫宇,她還可以認真當他的妻子,即使沒有感情基礎,也無所謂。

  即使他霸道、難懂、令她膽戰,她還是一百個願意嫁他啊!言燦俞傻傻地笑了。

  她好想、好想有自己的家,而她終於、終於有自己的家了。

  那個婚前一直住在飯店的男人,渴望的也是家的溫暖吧。她會為他努力的……


  

  他們的「家」位於幽靜的台北郊區,一棟室內面積約八十坪的花園洋房,兩層樓的建築二樓分別為客廳、餐廳、廚房、健身房,二樓有兩間套房、一間書房和一間客房。

  言燦俞獨自擁有清麗淡雅的主臥房,書房和另一間主臥房及健身房是戚赫然的領域。言燦俞嚴守著「非法不入境」的原則,連客房亦被她視為「禁地」,足可見她是個多麼「安分守己」的「女主人」了。

  窗外的天色濛濛亮,秋末的空氣馥郁清涼,言燦俞在晨風飄送中踏入采半開放式設計的餐廳廚房,突然——

  「喂!你?!」她驚叫,瞪著冰箱旁邊的龐大身影失措。

  「嘿,早啊。」男人衝著她笑,舔舔手指上的奶油,逐步靠近她。

  「你!你別過來喔!」言燦俞瞇著雙瞼,防備地後退。

  他笑著搔搔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大清早的在人家廚房裡當老鼠,難怪女主人不給好臉色,但她的反應也太過度了吧。

  「你不能因為我偷吃了你冰箱裡的蛋糕,就這樣對待我……」

  「你偷吃……」是小偷!言燦俞急得跳腳。「我叫你別再過來了!我……我老公在家,你聰明的話就快跑,等他下來你就完蛋了!」

  他聳聳肩,再靠近一步。「你家老公天沒亮就出去啦。」

  「你胡說!」她抄起桌上的鍋爐備戰。

  「你喊他啊……」她果然是呆得可愛耶,難道她忘了他是誰?熊紹本存心捉弄她,故意伸直兩條手臂,想看她大叫救命的模樣。

  言燦俞不等他觸及自己,揚起武器狠狠的打下去……「鏗!」

  「哎哎……唷!」他捂著頭發出哀號。「你……你真的給我打下去!」

  言燦俞嚇得鬆手。這個小偷的反應怎麼這麼遲鈍啊?知道她要打他還不開。她不禁擔心的靠近一點。

  「你很痛嗎?」會不會鬧出人命啊?

  他鉗住她的一隻手,眼睛瞪上她的眼睛,鼻子對上她的鼻子,大吼:

  「你敢打我還管我痛不痛,你豬啊你。」

  言燦俞被他突來的侵犯舉動嚇得緊閉眼睛,惶亂的扭動掙扎。

  「你……你放開啦……究竟想幹嗎呀!」

  他恫嚇的吼:「我把你抓去賣了……」

  「咳!」突然的粗重咳聲帶著警告意味。

  熊紹本瞥見言燦俞身後的人,立即鬆手。

  「啊!」她驚叫一聲,站立不穩的後仰,正好落入一個穩固的網裡。

  言燦俞猝然扭頭,驚覺身後的威赫然承住了她的身子。怎麼他的胸膛像硬牆,撞得她好疼耶!熊紹本衝著她背後傻笑。「嘿,她大概還沒睡飽,我跟她玩玩而已!別瞪我啊,嘿嘿,你老婆挺有趣的耶。」

  戚赫然低頭瞅她,戴著一張冷然面具。

  她屏住呼吸,身體僵直,被他溫熱的鼻息吹拂的心神不寧。察覺交貼在她兩側腰亡的溫熱大掌,兩隻肌肉堅實手臂將她緊緊的鉗制住了,她的心跳呼然。隔著單薄的睡衣,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他們緊貼的胸膛與背脊傳遞著灼熱的電流……

  「怎麼回事?」戚赫然在她耳邊問,一大早跟熊紹本玩官兵捉強盜嗎?

  「我也想知道怎麼回事呀……」言燦俞嘀咕。身後的高溫燙得她心悸,毫無距離的緊密接觸讓她喘不過氣來,怎麼會這樣呀?雙手按住快蹦出胸口的心臟,她微弱的聲音自問:「我有心臟病嗎?」「你有心臟病啊?」熊紹本驚訝,一顆巨大的頭顱幾乎撞上她的腦袋。「早知道就不嚇你了。」

  她驚醒,反射性的一掌打過去,打得熊紹本捂著額頭又吼又叫。

  「你!你有暴力傾向啊?」

  「我告訴你,他……」

  她猝然一扭身,戚赫然俯下臉,準確地迎上她的嫣紅唇瓣……

  「唔!」吻上他火熱的唇,言燦俞有如觸電般全身一震。倏地別開頭,指尖輕觸著自己的唇,她懊惱地想:「我不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的。」熊紹本揉著頭,看著言燦俞紅蕃茄般的臉蛋,不禁好笑。

  她忙摀住嘴巴;怎麼不小心把想法說了出來,真糟糕!瞪著眼前的胖男人,都是他害的。

  「他是壞人!」不管身後的雕像是不是故意偷襲,她伸出食指指著胖男人的鼻子,大聲指控。

  熊紹本猝然逼近,吼:「唉!我哪里長得像壞人了?有多壞?哪裡壞?」

  言燦俞猛地一縮,微顫的雙手緊握身前的兩隻手臂,尋求保護的貼緊身後的人,心裡發出疑問:為什麼威赫然毫無反應,小偷闖進他們家了耶!

  「他是我朋友,你們昨天見過。」戚赫然低啞一笑,這傻瓜!她全身冰涼涼的,讓他直覺的想用自己為她取暖。

  「唔?」言燦俞眨眨眼,眼中滿是懷疑。

  「沒錯!」熊紹本衝著她嚷:「虧我還是你們的證婚人,你給我看清楚,」

  言燦俞瞇起眼睛,努力地想看清楚他的眼,困惑的低語:「可是,不像啊!」

  「還不像!我告訴你,我是你老公的好兄弟,以後多得是機會在你家神出鬼沒,你給我牢牢記得我這張可愛的臉,別再拿鍋敲我了。」

  「別拿你的口水侵蝕她。」戚赫然懶懶的聲音透著嚴正的警告,他雙手有力的緊箍不僅是保護,還宣示著佔有。

  「嘿,這麼寶貝啊。」熊紹本譏嘲,他認識的威赫然可不是會憐香惜玉的人啊。

  戚赫然悶哼一聲,在她耳畔低語:

  「站好。」懷裡的柔軟嬌軀由冰涼轉為灼燙,再讓她緊緊貼著他磨磨蹭蹭,他要的可不是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就能滿足了。

  「喔!」言燦俞愣愣的發聲。

  停然失去依靠竟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加上轟轟然的腦袋、醺醺然的神志,頰畔的灼人高溫,言燦俞真是惱極。一壘就快窒息了,三壘肯定心臟病發一命嗚呼了!

  哎!不會……不會有三壘吧?他沒要求她呀。據杜曼說,想陪他上床的女人多得難計其數呢。言燦俞偏頭一想,她是他的合法妻子耶,如果他跟別的女人上床,她……

  可以不介意嗎?

  她是不介意啊,可是……想越來就是不舒服嘛,直覺的想學他說一句——

  「不許!」

  「你不許什麼?」熊紹本失笑,這小女人的神經似乎沒卡緊耶。

  「後宮佳麗三千,那我算什麼呀?」她渾然不覺的嘟歎。

  「言燦俞,你又胡言亂語什麼?!」戚赫然站在她背後環抱雙臂,擰眉質問。她不能正常一點嗚?「喔!」她摀住老是闖禍的唇,慚愧的垂下頭。

  「哎,才覺得你轉性了,原來是『三分鐘熱度』。」熊紹本怪叫著,同情地拍拍言燦俞肩膀。「這傢伙就是喜歡用那副閻羅王的陰冷口氣說話,以後有你受啦。」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21:13

  她抬頭,無奈地瞅他。

  「安啦,我們是同一陣線的,我教你幾招讓你對付他。」熊紹本扮個鬼臉逗她。

  她近距離的瞅他——五分頭、胖胖的一顆蛋臉上有對酒窩,看起來挺親切的嘛。

  昨天他穿著西裝,現在卻一身鬆垮的運動短褲,現在她沒戴眼鏡,昨天也實在太緊張了,只知道他們的證婚人是戚赫然的好友和秘書,根本沒將他們看清楚。而雖然是他們登記結婚的日子,但晚上威赫然照常有應酬,她也早早就上床睡覺了,不知道他住進了他們家,難怪造成誤會。

  言燦俞好懊惱。糗了,難怪杜曼說她除了白紙黑字什麼都認不得,眼睛離開書本,腦袋就常常短路!

  「對不起喔,我誤會你,還……打了你。」言燦俞羞愧的低語。

  「哎,不打不相識,我不像某人成天正經八百、陰陽怪氣的,跟我甭計較啦。」熊紹本大剌剌地笑說。

  「可是……」她擔心地看他的頭頂,抬手想探個究竟:「我打得很用力耶,一定腫起來了,我幫你揉揉。」

  他笑握住她的手。「我皮厚,打不死的啦。」

  熊紹本睨著她溢滿關懷的娟秀臉龐,暗下驚歎,自己是白擔心了,戚赫然縱使再蠻橫,也不會無故去傷害這樣一個小傻瓜的,難怪他要她。她的單純、溫暖,或許更能融化一座冰山吧?

  戚赫然冷臉瞥過兩人交握的手,凝肅的背轉身。

  言燦俞揚起嘴角。「嗯,你長得不像壞人呀。」

  她喜歡他,爽快而溫和,不像戚赫然,總讓她感到驚悟!

  「算你有眼光。嘿,你老公沒教你不能以貌取人嗎?」他覷她身後一眼,那傢伙已經上了樓梯……

  旋即響起破壞她好心情的命令——

  「言燦俞,上來。」

  「唔?」言燦俞一愣,幹嗎連名帶姓喊人哪!

  熊紹本放手,故作緊張的跟她擠眉弄臉。

  「聽見沒,快跟上去啊,那傢伙話不說第二遍的,遲了倒霉是你自己喔。」冰山果然正逐漸溶解中,也許還會驚爆出熊熊火花哩,他自然要等著看好戲嘍。

  言燦俞扭過頭去,無辜地凝視著戚赫然的背影。他似乎在生氣!

  背脊一涼,訥訥的發出應聲:「喔。」


  


  要倒大霉了嗎?

  言燦俞慢吞吞的跟進他的房間時,浴室的門開著,裡頭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只好杵在門邊發窘,不安的臉偷偷瞄著屋裡的陳設。

  一派的黑白色系和堅硬線條,儼然是他的一貫風格。她倏然驚覺他的名字和他讓人措手不及的作風十分搭哩!

  「我沒叫你罰站。」身穿黑色浴袍的威赫然出現在浴室門口。

  言燦俞驚然扭頭,閉閉眼睛,兩大步跳向大沙發,機器人似的坐下。

  「起來吧。」他命令,深黝的瞳緊鎖著她。

  他一步、兩步……的朝她走近,心裡估計著兩人的距離。

  原本他們應該是兩個世界的人,應該是天與地的距離。當男人與女人有所交集時,隔著的不再是世界,是一顆心的距離,心與心……可能遙不可及,亦可以親暱相系!

  她從沙發上彈起來,不安的往後退縮,惶然猜測:她誤把他朋友當成闖賊,讓他覺得丟臉了?

  驟然!霍然!猝然!猛然!言燦俞滿腦子與「赫然」並稱的副詞。一個威盛的侵略者正以一股急遽、嚴急的力量吞噬她,這個「赫然」突然的出現在她的生命裡、突然的娶了她,現在他突然地要跟她算賬了?!

  她跟他去登記結婚前怎麼沒想到他可能有虐待狂、暴力傾向?尤其是他這種事業有成的大男人壓力大,最可能打人出氣了!完了完了……言燦俞心裡暗叫,她一定是打擊太大才沒頭沒腦的……誤了終生!如果他一拳揮過來……

  啊!

  她緊閉上眼睛,嚇得猛抽一口氣。

  「怎麼了?」他一手抵在她頰邊的牆面,不解她的驚惶。

  眼瞼一撐,她意外的眨眨眼。「你不撓我?」

  他愣了一下,旋即浮現一抹荒謬的笑意。

  「你希望我——揍你?」拉近距離的第一步是——習慣她無邏輯的語言。

  「當然不希望,我又沒被虐待狂!」她噘嘴嘟噥,雙手按在胸口上仍抑不住緊張。

  「你認為我有虐待狂?」他盯著她孩子氣的神情——怪小孩,又想什麼了?

  「沒……沒……有啊。」她心虛的低頭。他何必這麼靠近呢?這麼近的距離,讓人緊張……

  「你怕我?」勾出一抹笑,炯然的眼不放過她。

  「沒……」又來了!他又露出那種迷死人不償命、帶著邪肆氣息的「可怕」笑容了。她眼神飄了飄,心驚膽戰的屏住氣息。

  「嗯?」

  他那股雄性氣息卻不容她退卻。

  「呃……有時候。」

  「哪時候?」

  「就是……」她雙頰紛紅,垂首支吾,背脊緊貼著冰涼的牆……冷哪!

  他勾起她的下巴,霸氣的臉不容她逃躲的鎖住她的雙眸,逼問:

  「當我這樣看你的時候?當我如此靠近你的時候?」

  她誠實的輕哼,露出哀求的眼神——既然知道,就別再為難人了嘛。

  「為何?」熾熱的指尖托著她的下巴,一抹蠻霸近乎無賴的笑在唇邊徘徊不去,他就是要她看出他的渴望。

  「我……我也不知道。」她懊惱低喃,如果她知道就好了嘛。「你……你一定……要這樣看我嗎?我們……可不可以坐下來好好說?」

  「現在算壞壞談嗎?」他輕笑,沒商量餘地的反問。

  「喔!」他存心讓她心慌意亂嘛!言燦俞洩氣的咬咬唇,索性垂下眼瞼,不看他總行吧?

  她兩排濃密的睫毛成扇形華簾,他嘴角扯了扯,侵略性的目光在她白皙柔嫩的臉上游移,修長的手指從她的下巴移向嫣紅的唇瓣,輕輕的劃過……

  她驚詫地抬眸。「你!」

  「眼鏡呢?」他若無其事的問。他要她移不開目光,她必須看他!

  「在房間裡。」她嘟噥,兩頰鼓了鼓,將雙唇抿起來。

  他噬人的眼神鎖在她秀挺的鼻樑上,無障礙空間呵。

  「你不需要早起。」他沙啞的聲音洩漏了自製正逐漸崩解。

  「我想幫你、我想準備早餐。」她逃難的眼眸瞥見他敞開的浴袍下的結實胸膛,失措的緊閉上臉。天哪!她知道自己無法平靜的原因了,因為他身上散發的男性氣身讓她……心悸、暈眩……也興奮嗎?

  「你不需要討好我。」

  「我沒有討好你的意思,我只是……我想盡力做好……你要我做的角色。」她一手按在狂跳的胸口上,告訴自己一定要克服,她只是缺乏和異性相處的經驗,慢慢習慣就好了,她必須和他安然相處!

  「什麼角色?」

  「你……你的妻子。」

  「成為我的妻子首先必須學會——提防人!壞與否不能用『看』的,誰都不能相信,懂嗎?」他給她的第一課。

  商場上的爾虞我詐、不擇手段她無須瞭解,然而他擁有龐大資產、在擴展事業版圖時難免樹敵,即使沒有韋家的敵對,他的所屬物亦可能受到覬覦或侵害,何況她是他的「人」,他必須加強她的自保能力,就怕她太單純,無防備之心,寧可她時時提高警覺。

  不懂!她蹙眉,困惑地問:「包括你我也不能信任嗎?」

  他笑而不答。這問題他會以實際行動讓她瞭解的,非言語可告知。

  笑是什麼意思?「那……你也不相信我嘍?」

  他哼了哼,這傻氣卻固執的小女人呵。

  「喔,我懂了。」她失望的,他的表情分明是嘲笑她吧。

  他挑眉。「你懂什麼?」

  她搖搖頭。他憑什麼相信她呀,不過他也用不著防她,因為她買不上重要角色嘛。

  在她董下眼瞼之前,他悶聲說出了第二課:

  「下次,不許再穿著睡衣到外面走動。」眼神掠過她輕薄的連身睡衣,即使自制力驚人,他也不敢保證不會覬覦這小紅帽。

  哪有呀!她急辯:「我沒有穿著睡衣出門啊……」

  「出了房門就該穿戴整齊。」不容辯解的打斷她。

  她噘噘嘴。有錢人的規矩還真多哩。

  「除非你存心色誘我。」他別懷深意的笑睨她。

  「我!」她又驚又無辜,氣惱嘟囔:「拜託!我的睡衣很安全,你那麼容易受……受誘惑嗎?」

  「男人和女人對安全的定義不同。」這小白癡,她對男人究竟瞭解多少?

  她不平的嘀咕:

  「你不『色』,我又怎麼『誘』你啊!」分明是他心術不正」,卻把責任推給她,欺負人嘛!

  敢跟他頂嘴?他警告的視線落入她敞開的領口……正是最佳的視野,擄住了她酥胸若隱若現的撩人畫面!

  他別開頭,悶哼一聲。若她是存心的,他很快會找機會教訓她;若她無知,他也會好好「教育」她的。

  發現他轉頭,她抿嘴偷笑,悄悄的伸出右腳,欲逃離他的勢力範圍……

  他倏然回頭,左手一撐,兩臂限住了她的活動,眼梢閃過笑意——敢跟他動小腦筋呵。

  噢!她心裡哀號,早知道就不該輕舉妄動。

  「你可以盡情的做想做的事,前提是謹記自己的身份。除了謊言和背叛,我自信是個頗慷慨的丈夫。」他緩聲道出第三課。

  她歪扭著脖子,僵硬的身體被釘在牆面上,結結巴巴地說:

  「我……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我只會欺騙自己……不會……不會跟人說謊的,還有背叛……我……我有什麼理由要背叛你呀?」

  他黑闃的眸佇在她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想起他飛奔去「揪」她時所要找的答案——她何以進駐他的心?

  「我想……我想出去工作。」她支吾的迸出一句。如果他每天都跟她玩上這招,她早晚會心臟衰竭死翹翹的,最好的辦法就是逃家工作去也。

  「你能做什麼工作?」

  他懷疑的語氣惹得她臉紅像關公。想起她的一千零一次的工作——為期一天——悲慘收場,唉!

  「可是……」她秀眉顰蹙,惱自己、也惱他到底想怎樣嘛?有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一定要靠這麼近……蠱惑人……

  噢!言燦俞驚詫地對上他調戲的笑臉……就是蠱惑!

  他正用他的氣勢迷惑她!

  「可是什麼?」他觀察著她眉宇間的情緒。

  「我……我不想當米蟲。」想到自己讓他「養」、伸手跟他要錢,言燦俞不由得難堪。她終於有個家了,但沒想過要面對這些難題啊!

  「我不介意養米蟲。」兩道濃眉一挑,他心底有了答案——人總是本能的尋找著自己失落的東西,他深沉的生命需要她的純淨調和。

  她睫毛下垂,多心的想——他不介意養米蟲呵!一隻、兩隻、很多只米蟲都是他能力所及的,還可以把米蟲當寵物呢。如果這是獵人撒下的網……

  她算不算自投羅網?

  「你為什麼要娶我?」她無力地問,哀愁的眸望著自己的腳尖。如果他想當她是寵物來豢養,何必娶她呢?

  他的唇挪向她的耳邊:「男人是虛榮的,能被一個女人崇拜、深愛著是種莫大的成就。」

  不!言燦俞神志迷濛、呼吸急促的提醒自己——不能受他蠱惑!不能落入他的網裡!否則,她將像杜曼所預言的,被他的情婦五馬分屍了。

  她只要認真的當他名義上的妻子,幫他洗衣、煮飯、打理家務……和他們共同擁有一個「不小心製造出來」的寶寶,共同擁有的「家」,如此就好。

  「我要你愛我!」他蠻橫的要求。

  他不要自制了。在她面前,他只想為所欲為。

  「你知道我並不愛你呀?」她困惑的抬眸。

  在醫院時,他聽到了她和杜曼的對話,她於是將自己喜歡莫宇、努力唸書拉近兩人距離的事全跟他坦白了,他聽完只是冷哼一聲,樣子像是嘲笑她愚癡呢。

  「你會愛我的!」他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他,鼻尖相頂,起誓般的說著。

  她閉閉眼睛,他灼熱的氣息壓迫得她無法吸呼。

  「你……可以找……找別人愛你……應該……很多女人……都……」

  「我只要你!」這傻瓜,從她被章康帶到飯店企圖侵犯、她對他發出呼救開始,他就被她牽制了。兩片嫣紅的唇微啟,迷濛的眼直瞅著他,她懷疑自己的聽覺——他說「只要」她!只要,是什麼意思?

  眼裡閃著得意,他要的就是她如此的凝視,是該傳授她第四課的時候了。

  噬人般的氣息再趨近,他男性的唇輕易的捕捉住她……

  「唔!」言燦俞嚇壞了,雙手抵拒他的肩,直覺的閃躲。

  他的手臂扣上她的纖腰,讓她柔軟的身子貼上他堅實的胸膛,一掌托著她的後腦,侵略的舌尖竄進她的唇裡。

  她的雙手徒勞無功的附在他身上,驚惶的睜著大眼,任火舌急速竄流全身,半推半就的讓他蠻霸的奪去思想,驚悸的心跳有著不明的狂喜……

  直到他的貪戀獲得滿足,激吻過後——

  「你……怎麼可以?」她羞澀的摀住嘴巴,無法釐清自己的感覺,直覺的怕他再來一次。

  「我要,就可以!」自信的唇角一勾,斜睨著她脹紅的臉——

  累積的知識愈多愈是讓她和現實脫節,就是這樣脫俗的她,讓他覬覦她的更情,想獵取她的一心一意。

  「為什麼?」

  她輕喘著,垂下眼瞼,腦海裡重複著他好聽的嗓音——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他溫熱的鼻息拂過她的粉頰,他的唇滑向她的耳邊,刻意壓抑的聲音顯得低啞:

  「我沒什麼耐性,無法教你每個步驟慢慢來。」他要她在最短時間內體會他所能給予的全部,他要她動心回應。

  什麼意思?還有下一個「步驟」嗎?言燦俞滿是困惑。

  一雙溫熱的大手貼上她冰涼的細頸,一隻手輕而易舉的挪開她捂嘴的手,這次,他滿是溫柔的唇吮上她的柔軟,極其溫柔的剝奪她的防備。

  她的心不再抵抗,情不自禁的仰起臉,接受了他的柔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21:36

第七章

  空氣中擴散著涼爽的氣息,一種令人心悸的、令人期待的情愫在言燦俞的心底盤旋,似真如夢的滋味彷彿漂浮在悠柔雲絮間……

  指尖輕撫著被他吮過的唇,渾身火熱得讓她想衝進浴室淋個冷水澡,無奈雙腿虛軟,背脊靠在冰冷的牆上無法移動。

  「傻瓜,你幹嗎?」隱含寵溺的聲音。

  「我……我……」她圓睜著臉,瞪著那分明是導熱器的男人。

  他的舌尖侵略了她的甜美、熱唇溫暖了她的唇瓣,最後還在她粉頰上輕薄了一下,瀟灑自如的抽身,到桌邊繞了一圈回來見她還佇在原地,他交叉起雙臂,笑睨她。

  「我……我沒幹嗎呀。」她強迫自己的雙腿爭氣,離開牆面。

  「拿著。」他習慣性的發出命令。

  她低頭接過他遞上的金卡。

  「這……」

  他滿不在乎地揚眉。

  「你可以隨心所欲,我有的是錢。」

  混沌的腦袋倏然受到重捶,她瞪視他,驚問:

  「你以為我是為了錢才嫁你的嗎?!」

  他臉中閃過一抹驚訝,這才發現她也是有個性的呵!

  「不然呢?」他問。

  「請你不要拿錢污辱人!」她拉他的手將卡片塞給他,轉身。

  他扣住她的五指,不許她走開。

  「轉過來。」溫和命令。

  「不要!」她堅定的挑戰他的權威,預感著他的專橫會在下一秒強迫她的意願。

  他沒強迫她、也不解釋,直接說:「不然,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麼?像我對你的要求一樣,你對我也有要求嗎?」

  這才是他的語意?!

  言燦俞輕咬舌頭,對自己的過度反應感到羞愧,緩緩的回轉身。

  在外人看來總顯得冷傲的眸為她溘滿了溫柔。

  睫毛一揚,她直視他,期待又怕遭拒絕的低語:「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在我面前轉身?」

  「為何?」他不經心地問。想必是女人無聊的寄望,她的邏輯一向令他費解,他不以為她有合理的答案。

  「我……」她垂下眼瞼,揭開心底的瘡疤:「我五歲那年,爸爸要到香港出差,媽媽和我在機場看著爸爸和我們揮手再見後轉身、走遠。隔兩天,媽媽要到機場去接爸爸回家,把我寄放在鄰居家,也是在我面前轉身、將車開走,結果……」

  她憂傷的低語令他心頭一悸,握她的手不自覺的放柔。

  她抬頭,一雙紅紅的臉瞅他。

  「他們發生車禍,爸爸和媽媽……都沒有回來。」

  心疼她的委屈,他一個跨步,輕輕地將她摟進了懷裡,怕弄疼她似的細膩動作。

  「我不喜歡……我在意的人在我面前轉身,因為……轉身以後……就不再回來了。」她發顫的聲音持續從他胸口傳出。

  「我答應你。」溫柔而堅定的承諾。

  她愣了一下。他答應了?!原來他是好商量的人呀?

  「我是你在意的人。」他重複她的話。

  「嗯?」他在問她嗎?

  他將她的疑問當成了他滿意的答案,平日冷漠的薄唇浮現了柔和線條。

  耳朵貼在他的胸口上,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她忘了驚悸,無法相信他是傳說中的可怕獵人;他的溫柔、他的保證、他的懷抱讓她感到踏實、眷戀,有一種……離幸福很近的滋味呢。

  言燦俞傻傻的笑了。嘻嘻……她貪戀起他的溫暖。

  「那你……可不可以常常這樣抱著我?」柔聲問道。這是她第二個要求。

  他輕揚嘴角,答案在他堅實有力的雙臂上。

  女人都需要擁抱呵,而這個男人……有她在懷,才感到自己的心尚有溫度。


  

  如果每個人都像本書,戚赫然絕對是一本深奧難懂的書!

  言燦俞雙腿縮在沙發上,手上捧著一本書,好奇的眼睛悄悄瞟向左邊單人沙發裡凝神在卷宗上的男人——

  一個看似沉穩、帶著傲慢之氣的獨裁者,外傳他冷漠噬血。

  言燦俞搖搖頭,心裡急急的替他辯解——他才不是呢!

  雖然他霸氣,但不失溫暖啊。每個人都具有多重角色,當他要創造企業奇跡時,當然不能像對她一樣的溫柔嘍,所以強勢者難免受人誤解嘛。

  嘻嘻……那她可不可以說——他的溫柔只有她看的見呀?

  「你看什麼?」他頭也不抬的發出冷聲。

  「喔!」她忙摀住自己的傻笑,反射性的低下頭,心裡嘀咕著:他額頭上有第三隻眼啊?怎麼每次偷看都會被他抓到。

  但再一想,她何必緊張呢?

  鼓起勇氣抬頭,迎上他的臉,她理直氣壯的嘟噥:「我……我看你呀。」

  「我有什麼好看?」他似笑非笑的睨她。

  言燦俞輕咬舌尖,推推眼鏡,調皮的笑著:

  「你不知道自己好看嗎?」他真好看哩。

  敢跟他開玩笑表示她不怕他了?扯出一抹邪魅的笑,他擱下卷宗,直勾勾的瞅她。

  「你可以再近一點,我讓你看個夠。」

  她笑得好甜好甜。

  「才不要呢,我要一次、一次的慢慢看,永遠看不夠。」

  他一愣,灼灼的眼緊盯著她。

  她又說:「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呀,不能現在就看膩嘍。」說著,孩子氣的拿書遮住臉,不讓他看見自己。

  他心頭一顫,她無心的話裡傳遞了重要訊息——

  他們,有一輩子呵!

  「嘿嘿……」熊紹本來到客廳,端著煮咖啡的器具。

  戚赫然瞬間收起情緒,恢復一貫的沉穩,瞥過嘻笑的男人。

  「人家說啊,這個戀愛中的人都像傻瓜,說得一點都不錯喔。」熊紹本意有所指的笑說。

  「哦?」言燦俞擱下書,踩上長毛地毯,傾身問往她對面坐下的人:「你在戀愛嗎?可是你不像傻瓜啊?」

  「不算戀愛啦,應該說……心有所屬。也不算優,就是有點反常。」他細眼瞟向戚赫然,無視他警告的眼神,哼哼笑著:「是不是啊,威先生?」

  「唔?」言燦俞跟著扭頭,滿是好奇的想知道戀愛中的人的心境,傻傻地跟著問:「是嘛?戚先生?」

  「你叫我什麼?」戚赫然眉頭一鎖。

  「戚先……喔!」她笑著摀住嘴巴,不好意思的縮縮脖子,吐吐舌頭:「嘻……因為我們認識不久嘛。」

  熊紹本看著兩人的模樣,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

  言燦俞感染了他的爽朗,跪坐在地毯上,利落的讓每樣器具各司其職,偏頭看著咖啡在賽風玻璃中舞蹈,等待的笑容是沉靜而洋溘光彩的。

  熊紹本樂得清閒,將煮咖啡的重責大任交給言燦俞。

  才一天的時間,言燦俞就和熊紹本建立了友誼。聽說他是威赫然從小到大的朋友,是亞瑞得美國分部的負責人,可言燦俞怎麼看都覺得他不像商人,而且不像在美國長大的。他說他老爸不准他們忘本,在美國家裡只准講中文;他也不當自己是商人,他最大的夢想是經營慈善事業,哪天戚赫然肯放他走人,他就到森林裡去養貓養狗收養孤兒,那才是他的夢想。

  言燦俞很驚奇,戚赫然和熊紹本簡直是兩個極端嘛,怎麼會成為好朋友呢?

  「燦燦啊,你的手藝真不是蓋的耶,比五星級飯店的廚子還能抓住人的胃喔。」

  熊紹本嘖嘖稱讚,自作主張的給了言燦俞一個暱稱。

  言燦俞開心的笑瞇了眼睛。

  原本,熊紹本提議三個人到外面吃晚餐,慶祝他們「新婚」,言燦俞自告奮勇要在家裡「辦桌」的時候,兩個男人還露出懷疑神色呢,這下可真服了她了。

  「韋的好吃?」如果不是他明天一早就要回美國了,她樂意天天為他料理美味,今天的晚餐太愉快了。

  「當然。」熊紹本誇張的猛點頭,驚覺光看她煮咖啡都是件享受的事。一哪個女孩子能又唸書又把家事做得這麼好的,燦燦,你不簡單喔。」

  「我上過烹飪課,用心研究過喔。」言燦俞說得理所當伙——還不是為了莫宇。

  「研究?」說得太嚴肅了吧?

  「做菜是一門學問喔,要很用心才能做的好。」她認真的解說。

  「凡事都『用心』不累嗎?」

  「能讓心愛的人吃出自己的愛心,怎麼還會覺得累呢?只會覺得……」她場起嘴角,滿臉光采的下了註腳「很幸福。」

  「哦?!」熊紹本瞪眼,這女孩簡直是世間的奇跡啊,戚赫然的目光果然精確。

  「幸幅,是什麼?」戚赫然開口,不帶情緒的冷聲,像自問、也像問她。

  言燦俞偏頭想,說:

  「嗯……托爾斯泰說人生的目的是幸福,其實這分幸福並不假外求,它原就深植於人們心中,在生存需求的滿足中。還有位美國哲學家說幸福是……」

  「你說呢?」戚赫然打斷她掉書袋。

  「我說啊……」她直覺的想到莫宇,失神的喃喃。「幸福是水中的倒影。」

  「為何?」戚赫然一貫的逼問。

  「噢!」驚覺她有些失態,她瞥他一眼,提起咖啡壺倒了兩杯咖啡,改說:「幸福就是聞著咖啡香,有人陪伴,像現在一樣。」

  「這麼簡單?」熊紹本問。

  「不簡單的!」她微笑著瞥過牆上的鍾九點半,這是她多年來難得有人陪她吃晚餐、飯後陪她喝咖啡聊天的日子,比起孤零零的生活算是太太幸福了!

  熊紹本啜飲一口咖啡,旋即滿是享受的瞇起眼睛——

  「唔……燦燦的咖啡有幸福的滋味喔!」

  「真的嗎?」言燦俞雀躍的,捧著另一隻精緻的瓷杯到威赫然面前。

  「他只喝黑咖啡。你的幸福滋味跟他無緣啦。」熊紹本說。

  「喔?」言燦俞跪在他身邊,懷疑:「真的不喝嗎?」

  他盯著她的小臉,想著「幸福的滋味」。

  「好吧,給你一杯黑咖啡。」言燦俞將杯子擱在茶几上,困惑道:「可是,黑咖啡有什麼好喝呢?」「簡直像穿腸毒藥。」熊紹本說。

  「嗯,好苦,好難喝。」言燦俞附和的點點頭。

  「咖啡就是要加奶精加糖,又香又甜,像……呵,經過萃取的愛情,才不會傷肝傷肺傷脾傷胃。」熊紹本胡亂說,遞出自己的空杯。

  將一杯黑色液體櫚在威赫然面前的茶几上,忙碌的小手接過熊紹本的杯子,再倒滿一杯黑咖啡。她望著杯裡的黑色液體,跟著隨口說:

  「那……一對幸福的男女就像一杯好喝的咖啡嘍?」

  「怎麼說?」

  她朝熊紹本擺擺手,他跟著跪坐在地毯上。

  言燦俞拿小銀匙攪動兩人中間的那杯黑咖啡,再加入白色液體,奶精沿著咖啡漩渦轉著……一串令人不捨攪混的漣漪!

  「你是說男女的關係就像黑咖啡和奶精?」熊紹本看她垂掛眼鏡的小臉,驚覺她像個挖掘不完的寶藏。她不知道自己潛藏了多少令人驚奇的特質吧。

  「一場溫柔的邂逅!」言燦俞迎上他的目光,燦爛笑著。

  戚赫然盯著靠近的兩人,悶哼:「你們兩個真有默契呵。」

  熊紹本端起那杯解說品,坐回原位。「嘿,你嫉妒我們的默契嗎?」

  言燦俞端起那杯戚赫然放棄的「幸福滋味」,啜飲了一口……嗯!好香、好醇、好好喝喔。

  戚赫然面無表情說:「我要你那杯。」

  「嗯?」發現他盯著自己手上的杯子,言燦俞遲疑一下,將杯子遞給他,心裡嘀咕:還擺酷哩,根本像個霸道的孩子,說要就要。

  他就著她喝過的杯沿和她做了「間接接吻」,灼灼的黑瞳似笑非笑的射向她。

  哦!言燦俞的臉頰倏地緋紅——他存心讓她聯想到早上的熱吻纏綿!

  她忙拿起書本遮住臉,假裝用功,怦然的心跳竟微妙的有些些興奮?!

  「感覺到幸福了嗎?」熊紹本嘲笑。

  戚赫然悶哼一聲,給他一個「別無聊了」的眼神,但是咖啡的香醇滋味卻已從唇舌蔓延到了心田。


  


  夜,深沉。

  「……韋老頭跟銀行借貸千萬企圖板回頹勢,我看他這種困獸之戰撐不了多久。」熊紹本說。「咳,我說……你要不要乾脆算了,給他一條生路?反正屬於戚家的產業都已經物歸原主了。」

  「婦人之仁。」戚赫然嗤聲道,轉頭看趴在沙發上睡得酣甜的人兒,臉部線條瞬間變得柔和——

  傻瓜,叫她上床睡覺她說不睏,結果還是睡著了。

  「婦人才有大智慧。」熊紹本注意著他的轉變。「柔能克剛,如果不是她,我擔心你早晚要像韋老頭一樣心食惡果。」

  戚赫然一轉頭,眼光再變得銳利。

  「不是嗎?搞垮了毒邦,你敢保證他的兒孫不會找你報仇嗎?」熊紹本悲天憫人的性格總認為得饒人處且饒人。

  「儘管衝著我來,我等著迎戰。」強硬的語氣充滿絕決。

  「別忘了,你現在不是孤身一人。」熊紹本提醒他。

  戚赫然轉看熟睡的言燦俞,心裡有著莫名的騷動。

  「我會加強她的安全防護。」他已經派了兩個保鑣跟隨她,而且她的活動範圍很有限,安全該是無虞。

  「好吧,就算韋家動不了她,你以為她願意跟一個充滿仇恨的人生活在一起?」

  他擰眉,起誓般的聲音迸出牙縫:「她必須願意。」

  「唉,你這不是愛,是佔有。」

  「我不需要愛上他就是想佔有她。

  「卻強迫別人愛你!」熊紹本不覺地提高音量。

  「噓……」他盯著言燦俞側睡的小臉。

  她眉心微蹙,緊閉的眼睛輕顫了一下。

  熊紹本笑著搖頭。他說破嘴還抵不上言燦俞擰一下眉頭,白說了。

  「要我幫你抱她上床嗎?」熊紹本不懷好意的哼說,企圖將一座冰山激怒成火山。

  戚赫然端著酷臉瞪他一眼,起身先拿開她膝上的書,再打橫將她抱起。

  「唔,春宵一夜值千金唷。我也要睡覺嘍,可惜啊……」熊紹本在他背後大開玩笑。「孤枕難眠喔。」

  熊紹本伸個大懶腰想:一物克一物啊,哪需要他多嘴,戚赫然遇上言燦俞,他的人生注定最大逆轉了。


  

  戚赫然凝視著懷裡緊偎著自己的人,將她放在柔軟的大床上,俯身替她摘下眼鏡。她因為冷而挪動身子,習慣了他體溫,睡夢中本能地環上了他的頸項。

  他雙手撐在床上,半身懸空,俯視著熟睡的她,眸裡兩簇光芒耀動著,堅毅的嘴角緩緩上揚。他把身體重心挪上她身畔,和她共枕,拉高被毯覆上兩人,鼻尖和她相對汲取著她的馨香,想就這麼摟著她一覺到天明卻感不捨……

  怕夜太短呵。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22:02

第八章

  知道戚赫然有晨跑的習慣,言燦俞跟著起了大早。

  她幫早起離去的熊紹本準備了豐富的營養餐盒讓他帶走,等戚赫然上班前兩人對坐著,她期待的眼神看著他拿起刀叉送進一口食物,迫不及待的問:

  「好吃嗎?」

  他看她一眼,面無表情。他不是娶她來當廚娘的,不解她何須如此在意。

  「喔,不好吃嗎?」她困惑的喃喃,受挫的拿起自己的刀叉,盯著盤中的食物。

  「我找了一個幫情,中午會過來。」他攤開報紙說。

  「喔……」她撥弄著盤中的食物,洩氣的低語:「我不知道你喜歡的口味,但是只要你告訴我,我一定會努力達到你的標準。我會做很多家事,不懂的我可以學……」

  他抬眼看她。「你喜歡做家事?」

  「唔……」她偏頭想了半天——喜歡嗎?倒也不,有「家」才有「事」可以做嘛,她很珍惜他給她的家,當然要把家事做好嘍。

  他感到悶惱,她對熊紹本算是暢所欲言了,對他卻總顯得彆扭。不等她反應,他攤開報紙遮住僵硬的臉部線條。

  怎麼了?言燦俞敏感到他的不晚,愣愣地看著遮住他的報紙,怯怯的發聲:

  「斂……一定要看報紙嗎?」

  他放下報紙露出冰雕般的眼,悶聲問:「什麼?」

  她悄聲說:「我知道你的工作繁忙必須善用時間,可是……吃飯的時候可不可以用心吃飯?跟你吃飯可是看不見你的臉,感覺很奇怪耶。」

  用心吃飯?他微愣,想起她說的——用心志心愛的人做飯只會覺得幸福!

  他笑。原來如此。不論他是否是她心愛的人,至少她為他「用心」了。

  「你不生氣了?」她驚問。

  「我有生氣嗎?」他反問,擱下報紙,全心在面前的早餐上。

  「喔?」她不解的瞅他,他的多變情緒總讓她摸不著頭緒。

  他飲盡馬克杯裡的香甜咖啡,說:

  「家事可以交給你。但,不許把雙手弄得像老太婆又粗又破。」他喜歡握著她柔嫩的小手。

  言燦俞仍是一臉困惑。她會戴手套做家事啊,哪會弄粗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不嫌她做的不好嗎?

  咦!他將早餐吃光光了耶!

  「還有,我的口味很簡單。」他笑睨她,柔嫩的粉頰讓他好想咬上一口。「你喜歡就好。」

  他推開椅子,起身。心想:簡單的滋味相當難得阿!就像她。

  她圓睜著眼,想不透他的轉變。

  「你打算繼續發呆嗎?」他抬起椅背上的西裝和領帶,走向客廳。

  「喔!」她驚醒,跳起來跟上去,看他翻起衣領不禁問:「我……我可以幫你打領帶嗎?」

  他低頭看著她透著期待的臉,隱下驚奇,將領帶交給她。

  她趨前一步,蹄起腳尖熟練的動作。

  他悶聲問:「你替誰打過領帶?」

  「德倫西。」她不假思索地說。此刻她的臉頰發燙,和他如此靠近,觸碰著他炙人的體溫,還是會緊張哩。

  「他和你什麼關係?」他脖子僵硬,冷聲問。

  「關係?」她想了想,該怎麼定義關係呢?「嗯……」

  他擰起眉頭,瞧她支吾的模樣,難道除了那個該死的莫宇,她還有過什麼人?

  她替他翻下衣領,挪正領結,往後退兩步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微笑說:

  「它是我高中家政課用的model,一個半身蠟人,老師很喜歡一個羅馬喜劇作家德倫西,就給它取名叫德倫西嘍。因為它的配合,讓我那學期的家政拿了九十八分喔,嘻嘻……我們算不算合作關係啊?」

  他酷臉對著她的傻模樣,嘴角忍不住扯了一下,想笑她、也想笑自己,竟然為了一個臘人計較起來。

  她推推眼鏡,歪著腦袋瓜瞅他——黑襯衫、銀灰領帶,臂上掛著鐵灰色西裝,英姿勃發,哎哎!帥呆了!

  終於明白杜曼說的「倒貼」了。言燦俞抑不住苦惱,如果女人一看見他就直覺地往他身上貼上去,她還有容身之地嗎?他的選擇很多吧?放棄她,是不是輕而易舉?屆時,她的「家」是不是保不住了?

  「過來。」

  她向前,習慣了遵循他的命令。

  隔著一步的距離,他大掌貼上她的後腦,溫柔的唇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

  一股暖流隨之流竄進她的心裡,她擺脫煩惱,怔怔地看他,因為他似乎是寵愛的注視而感動了。她要努力,哪怕眼前只是假象,她也要努力保有它。

  「一整天想做什麼?」他關心。

  「嗯……看書、上街買菜,嗯……」她垂下頭,雙手貼在肚子上,小聲問:「我是不是應該去醫院產檢呀?」

  他嘴角一揚。「不用。」

  她仰臉,懷疑:「真的不用嗎?」

  他輕撫著她的長髮,想著如何從她身邊抽身,對她的在意正一點一滴的增加。

  「我忘了拿手機,你上樓幫我拿。」他說。

  「喔,好。」她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輕快的從他身前跑開。


  
  「鈴鈴……鈴鈴……」

  言燦俞在書房和威赫然的房裡找了半天,最後循聲到了自己的房間。

  奇怪!他的手機怎麼在她房間裡?

  「喂?」她氣喘的接了電話。

  「是我。」電話那端竟是威赫然平穩的聲音。

  「咦!你一定等得不耐煩了對不對?我馬上下去喔。」

  「不用。我出門了,手機是給你的,隨時開璣,讓我找得到你。」

  「喔……」她往床沿坐下,抱著枕頭,有點悵然。她以為他還在等她,原來他已經走了。

  他沉默片刻,說:「你可以想出每天送我出門卻不看我轉身的辦法嗎?」

  她心頭一顫,原來他故意引開她,只因為給過她承諾。

  「我可以跟你一起出門。」她微笑,心中滿是說不出的感動。

  「然後呢?」

  「我送你到公司再回家。」

  「傻瓜!你要不跟著我一起上班。」

  「可以嗎?」

  可以嗎?他忍俊不住。怎麼自己變得跟她一樣傻了,他每天有多少公事要處理,帶著她方便嗎?但……他真想帶著她,想讓她成為自己身體裡的一部分。

  「可是,我不是學商的耶,你公司的事我一點都幫不上忙,到時候你一定會嫌我礙手礙腳。」她懊惱,早知道就不念哲學念中文了,應該念企管。

  他無聲笑著。她和他的想法一樣,想和他形影不離!

  「咦?你們公司缺不缺小妹啊?」如果可以跟在他身邊、又可以工作,那也不錯喔。言燦俞天真地想。

  他猝然發噱。「哈……」

  她拿開電話,奇怪地瞪著它。電話壞了嗎?或者電話那端的人根本不是戚赫然?他怎麼會發出大笑,笑得那麼開心!

  「我的妻子在我的公司當小妹,你想合理嗎?」他笑問,虧她想得出來。

  「喔,別人會說閒話喔?」她嘟噥。為什麼要有階級之分呢?每個人都應該尊重自己和別人的工作嘛。

  「你可以到公司來,我幫你準備一間休息室,讓你在這看書。」他說。

  「這樣很奇怪耶,嘻嘻……人家以為你公司還有附設圖書館呢。」還是為她一個人特別附設的,怪不好意思的。

  「沒人敢說什麼。」除了她,他從不介意他人如何評價他。

  「唔,一定是你太獨裁了,大家都怕你。」她雛皺鼻子,細語。

  「你也怕我?」

  「嗯……習慣就不怕了,我知道你事實上不是那樣的人嘛,很多人都誤解你了。」

  「我是『哪樣』的人?你『知道』了什麼?」他敏銳地問。

  「你……」她咬咬唇,要說自己知道他有溫柔的一面,一點都不冷漠嗎?她搖搖頭,不知道他聽了會怎麼想。「你什麼時候把手機放在我房間裡的?」她轉移話題。

  「今天早上,你在睡覺的時候。」

  「唔!你怎麼可以趁我睡覺的時候進我房間呢,我下次要鎖門了。」她噘嘴道。

  「你忘了你昨晚在客廳睡著了?」他存心捉弄她。「是我抱你上床的,你抱著我不讓我走,我只好陪你睡嘍。」

  「噢?!」兩頰倏然發燙。她怎麼會抱著他不讓他走?像飯店那次一樣?!

  他想像著她羞澀的模樣,微笑始終掛在嘴角。

  「今天晚上有應酬,會晚點回家。」

  「喔。」她又噘噘嘴,想起古人說的「商人重利,輕別離」,希望天天有人陪她吃晚餐根本是不可能的。

  聽出她的失望,他說:「我盡量早點回去。」

  她微微笑,感激他的「盡量」,關心問道:「你在開車嗎?」

  「嗯。」

  「那我要掛了,你專心開車喔。」

  「別掛。」他想聽她的聲音。

  「不行!」想起父母的那場死亡車禍,她不寒而慄了,嚴肅地說:「一定要小心開車喔,拜拜。」

  他張嘴來不及說話,無法置信——她竟敢掛他電話!


 

  結果還是一個人的晚餐。

  言燦俞趴在床上,雙手托著下巴,棉被蓋在頭上,一雙眼睛骨碌碌的瞪著戚赫然被刊在雜誌上的照片。

  杜曼告訴她,章氏和威赫然的亞瑞得這兩年是企業界的雙霸,其實應該說在亞瑞得進攻台灣之前,韋氏是企業界的獨霸。那個橫跨貿易、航空、電子、教育等產學界的企業人物——韋邦,自從戚赫然一年多前回到台灣後,開始面臨了重重挫折。

  言燦俞不懂商業界的競爭手法,但據最新一期的報導得知,那個曾在企業界引領風騷的韋邦,已被威赫然逼到了絕境,章氏企業積欠銀行大筆債款,無法在股市立足了。雜誌上沒有提到杜曼說的「復仇」,而說戚赫然野心所致,將「韋氏」夷為平地?

  言燦俞噘起了嘴。戚赫然真是可怕的獵人嗎?

  她寧可相信他和韋邦有深仇大很,一個只為個人野心打擊他人的丈夫她不敢要,她希望他是有血有淚、有原因而有所為的。

  她倏然翻身,滿是困惑的腦袋才壓在他的照片上,旋即嚇了一大跳:「你!」

  戚赫然穿著睡衣,好整以暇的靠在床柱上,似笑非笑的睇她。看來他已經站了好一會兒了。

  「你怎麼進來的?」她坐起來,拍拍胸口。嚇人嘛。

  「開門,就進來了。」他說得好輕鬆。

  「你應該先敲門嘛,如果我在換衣服呢?」她抱怨,一雙手在背後「偷偷摸摸」想把雜誌藏在枕頭下。

  「我們是夫妻。」他向前一步,微傾身,長手探到她背後急速一抽,說:「沒有不能看的東西。」別過手上的雜誌,燦眼盯上她,等著她自行解釋。

  她漲紅了臉。她沒做什麼虧心事啊,他直瞪著人看是什麼意思?

  「你說,沒什麼不能看的嘛,我只是有點好奇……」她嘟噥,心裡壓抑著一股不安的能量,弓起的一隻腳在棉被裡一踢——

  「啪!」戚赫然循聲往地毯上看去。

  「哇!」她叫一聲,急忙跳下床抄起落地的書藏進懷裡。

  趁她搶救已經現形的證物,他不慌不忙的將棉被一掀。

  呵!被他料到了,棉被裡藏著三本商業週刊、兩本八卦雜誌和好幾本「工具書」。她手忙腳亂的撲過去,用身體壓蓋住床上的書。

  「很用功啊。」他嘴角一扯,睨著床上呈大字型的人。她如此「用心」研究他,怪不得他整晚心神不寧。

  「呃……」言燦俞緊張尷尬得說不出話來。他全看到了嗎?除了幾本以他當封面的雜誌,還有《抓住男人的胃》、《企管入門》、《如何瞭解他的心》,加上那本提早曝光的《性愛一百分》!

  他往床沿坐下,拖長的低沉嗓音令她心顫。

  「說吧,你想抓住誰的胃?想瞭解誰的心?」輕撫著她如雲海被散的長髮,他瞇起的雙眼透出一種強烈渴望他要她!要她每一根寒毛、每一縷思想、每一個表情都屬於他。

  「我……我沒有啊。」她心裡燠惱,他看到了!

  「狡辯,罪加一等。」

  「我只是……只是想瞭解……」他「不壞好意」的逼迫令她想逃。

  「我讓你瞭解。」

  他輕笑,但聽在她耳裡簡直像無賴嘛。

  「啊?不……不用。」

  「實際操作比片面理論容易獲得收穫,你不知道嗎?」他雙手扣住她的肩膀,從她背後欺壓上她的身。

  「什麼……什麼意思?」她心裡哀號,無路可逃了!

  「書是死的,人是活的。」輕咬她的耳垂,挑逗的吹吐氣息。

  「別這樣……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想引開我的注意力?嗯?」

  「沒……呃,有話好好說嘛。」

  「吃飽了嗎?」他雙手撐在床上,欲擒放縱。

  「當然,都這麼晚了。」她乾笑一聲。

  發覺壓在身上的強壯身軀騰空,她趁隙就想匍匐逃竄,怎料一隻強硬的手臂倏然環上她的腰。他將她扣在自己胸前,火熱的唇吻上她的頸,夾雜情慾的嗓音顯得濁重。

  「我餓了。」

  餓了?!她想提議幫他準備消夜去,可一句話也說不出,被動而戰慄的任由他吮吻,直到他溫熱的雙手游移起來……

  感覺自己身體敏感的變化,她瞠眼迸出一句:「不行!」

  熾熱的唇一路吻回她的耳垂,粗喘的聲音問:「今天不方便?」

  「什麼不方便?」

  「你沒懷孕,知道了嗎?」無法壓抑渴望她的慾望,一手探進她的睡衣裡,覆上她的盈滿。

  「呃?!」他說了什麼?沒懷孕!他的手做什麼?怎麼……但她全身酥軟,只能任由他將她的睡衣領口往下一扯,露出了纖細白皙的肩……

  在她輕呼聲中,他扳過她的身子,捕捉住她的唇。

  「唔!」靈活的舌鑽入她的齒內,隨著他的技巧動作,她抑不住呻吟,但一逮到空檔,仍直覺的發出抗拒:「不……行……」

  「給我一個理由?」火熱的大掌襲上她的小腹,正一路往下侵略。

  「呃!我會……心臟病發。」她嬌喘,感到嚴重的心悸,還有一把火在體內燃燒,如果他再不停手,她怕自己真的會窒息。

  「你有心臟病?」他抬起頭,正色問。

  「本來沒有的,可是……你一吻我,我就會心跳好快、好快,不行……」他唇角一扯,聽她說沒有,即刻將狂妄的吻覆滿她的胸口。

  「你看的雜誌沒傳遞給你一個訊息嗎?」

  「呃……」知道阻止不了他,她一副等著受死的翻臉瞪著床頭上層層垂掛的幃幕。

  「對戚赫然而言沒什麼是不行的,懂嗎?」憤於強硬的語氣因為她而顯得小心翼翼。

  今晚,他的妻子是他的獵物了,沒有陷阱、沒有射獵,只有一張情網等著她交付她的心、她的人……

  他火熱的吻侵襲著她身上每寸肌膚,床頭的幃幕在她眼中蕩漾著似水柔情……

  薄紗翩翩,她的心亦隨著他的吻逐漸飄然,受蠱惑的手攫住了他的肩頭,不自禁地回應了他的吻,熱情交織裡,她的臉波變得迷離……融化了!

  像冰淇淋融化在熱火裡。


  


  言燦俞仰躺著瞪著床頭幃幕,長長的睫毛眨了又眨,此刻的感覺有說不出的怪異。

  她的枕邊人長臂一縮,將她摟到自己身前,他們鼻子對著鼻子、眼睛對著眼睛——

  「還好嗎?」他柔聲問。

  「好……怪。」她怔愣的吐出兩個字,懷疑眼前發生的一切。「我在做夢嗎?」

  他眉毛一揪,故意板起臉。「我的『用心』教學只讓你感覺像做夢!你這種笨學生,當你的老師真累。」

  「唔……我本來就笨,可是我很努力呀,教我的老師從來沒有說過累的。而且,你哪有教我什麼呀?」她無辜地替自己辯解。

  「沒有?」他手臂再一緊,讓她的柔軟緊壓上自己的結實胸膛。

  「你!」她驚呼,兩人身軀緊密的貼合,她感覺他強有力的心跳透露了某種慾望。

  「我讓你得到了一百分,算親密的合作關係吧?」他扯開嘴,笑得邪氣。

  她埋怨的噘起嘴。他總是主導了一切,還要捉弄人才甘心嗎?

  「我要你用心瞭解我的心,用自己抓住我的胃,懂嗎?」

  「你真的很壞!不只是獵人,還是大野狼。」她嘟噥,感覺他如火般的手在腰脊上游移,對他的明示臉紅心跳卻無法抗駁。

  「很好。」他微鬆手。「你全瞭解了,我今晚的教學成功了。」

  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畫著圈,她支吾著:「我還是不瞭解,感覺……怪怪的,你說……我沒有懷孕對不對?那天晚上,我們……」

  「什麼都沒發生。」他氣定神閒的解開謎底。

  「呃?怎麼會?我明明記得……」

  「你嗑藥,腦子裡的影像全是幻想。說!你是不是想過和誰發生親密關係?」

  「當然是……」她咬住舌頭。當然是莫宇嘍,那畫面很惟美呢。

  「誰?」他逼問。

  「唔……」她再笨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跟他提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我說……我沒有嗑藥!」她轉得很硬。

  「你有。」他輕捏她的鼻子,不知道她的小腦袋除了書還裝得下什麼,怎麼常迷迷糊糊的?

  「沒有吧?」她還是堅持她只吃了「解酒藥」。

  「韋康讓你吃了搖頭九,你被他帶去飯店時已經意識不清了,經理跟我報告,拿了備份鑰匙開門後,剛好看見韋康企圖對你不軌,我讓人把他丟出飯店,帶你回我的房間……」

  「對我不軌的人是你嘛!」她嘟歎一句。

  他繼續說:「你吐了我一身,我讓女員工把你的衣服脫下送去洗,就這樣而已。」

  「喔!這樣而已?」

  「失望了?」他笑,難道她希望真的發生什麼?

  「唔……可是……那個沒來……」她漲紅臉。

  「生活節奏改變造成生理失常,你該想得到。」怎麼會連這種常識都沒有呢?他好笑地說。

  「那……真的沒有孩子嘍?」不過她也不是太失望,因為她有了他。

  他給她一個肯定的眼神。

  「喔……」她納悶著:他何不一開始就跟她解釋清楚呢?

  「如果你那麼想要孩子……」他緩緩的揚起嘴角,給她一個不懷好意的笑;他樂意滿足她的需要。

  「你為什麼要娶我呀?」她又問了一次傻問題。如果不是為了孩子,他有什麼理由選擇她?隨便找個女人都能扮演好他妻子的角色吧?她沒自信地想。

  「你受傷的模樣讓我著迷。」他不很認真地說。

  「我受傷的模樣?」她微蹙眉,很認真的疑惑著。

  「我想做個實驗,看兔子會不會為獵人掉眼淚。」手指輕滑過她的眼瞼,他想著她每次受委屈時紅著眼睛卻沒有哭的可憐模樣。

  「所以我是你的試驗品嘍?」她垂下眼瞼,心裡有點失望。她只是他的試驗品!

  他扣住她的纖纖玉指,不讓她的漫不經心撩起慾火,濁重的嗓音警告著:「小心,大野狼想吞了你!」

  她輕歎,燥熱的臉埋進他的胸口,有種落入陷阱的感覺。在他近乎強迫的關係裡,她感覺到自己對他的貪戀——那麼,如果他對她做的一切是出於愛,該有多好啊。

  「你已經吞了我了,不論你為什麼發我,我都會努力、努力試著愛你的。」

  聽著懷裡人兒發出輕喃,他無奈的想——

  這個傻女人!愛是不需要努力、不需要理由的。

  哪天她才會懂?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32:44

第九章

  清晨——

  戚赫然凝視著床上的女人,微笑著,一種恬適的幸福在胸口漾開來。

  「鈴……」

  他掏出手機,留神著床上的動靜。

  言燦俞翻身踢掉棉被,抄起他的枕頭抱進懷裡,繼續睡。

  他輕笑,傾身替她蓋好被子。奇怪著她喜歡抱著人睡、喜歡踢被的習慣,如何睡單人床二十幾年。

  「戚先生?」

  他聽到了電話那頭的輕喚並沒有立刻回應,留戀地再看床上的人一眼,轉身。出了房門才拿起手機,說:

  「以後我會自己留心行程。」

  喀!合上手機蓋,他步履輕鬆的下樓,還沒出門就期待著回家的時間。


  


  「起床了?」上午十一點,戚赫然從辦公室撥了通電話。

  「嗯。」言燦俞笑容燦爛,現在還賴在床上的話就太像小豬嘍。

  「在哪?」他站在窗前俯瞰著三十五層樓下的車流。身後的大辦公桌上堆積著如山的文件,忙碌而充實的生活自有了她之後,變得不再理所當然了。

  「嗯……我正走向你喔。」她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抱著保溫壺,循著接待人員的指示,出了電梯,正朝他的辦公室走近。

  「還有多遠?」他聽著她玩笑似的嬌軟聲調。

  「不遠,你在心裡想著我,我馬上就出現嘍。」

  他昨天告訴她在公司時好想喝她的咖啡,所以她煮了咖啡送到公司來,還不讓接待小姐跟他通報,想給他一個驚喜。

  他一驚,這是暗示?她的心正在走向他!

  「好,我等你。」他說。從窗上看見身後的人,抑住想笑的好心情,對電話裡的人柔聲交代:「小心點,晚上見。」

  他不問她為什麼到公司來?他說等她不就表示他中午沒有排定行程嘍?他要等她為何還要晚上見?

  言燦俞掛了電話,帶著疑問加快腳步尋找答案。


  

  戚赫然從容旋身,神情冷傲的質疑女人。

  「抱歉,我敲過門,你沒聽見。」中澤實子為自己的闖入作了解釋,悄眼觀察著他冷臉中殘留的一抹溫柔。遞上咖啡的同時注意到桌上的杯子,早上的咖啡他竟然一口都沒喝。

  他瞥她一眼,又背轉身。

  她愕然。她深知他的習慣,也盡可能的配合他、討好他,何以他改變得如此快?

  「是因為她?」或許是跟在他身邊太久了,從美國到台灣,她當了他四年的秘書,很自然的染上了他的冷傲。然,在她冰冷的面具下,她無法掩藏自己對他的渴望。

  她?他心裡打個問號,幾時輪到她來質問他了?

  他們背後半掩的門正露出一張驚訝的臉。

  「我以為你想利用她所以才和她結婚。」中澤實子說。「沒想到她竟能改變你,你連咖啡都不喝了?也是她不讓你接我電話的?」

  言燦俞推推眼鏡,打量著玻璃窗上中澤實子的影像——美麗的波浪捲發、天使臉孔和魔鬼身材,幹練與溫雅並存的氣質,她真美呵!

  「她有何值得我利用的?」戚赫然問,知道中澤實子所指的「她」是言燦俞。

  「她和韋康有過令人揣測的親密關係。」

  「她沒有!」他反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言燦俞和韋康之間的事。

  中澤實子一震,不死心的繼續說:

  「據飯店員工和學校傳出的消息,他們……」

  「誰說的?」戚赫然厲聲打斷她。

  「她和韋康在飯店共度一夜的事早被傳開了。你想利用她打擊韋康的想法根本錯了,韋康只當她好玩,你以為娶了她就等於搶了韋康心愛的人,實際上挫敗的是我們,韋家對外放話,說你的妻子曹是韋康的玩物……」

  「住口!」他低吼,無法忍受言燦俞受辱。

  中澤實子以為他怒於企業形象受損,自以為是地說:

  「這些話對我們的形象確實有損,但你放心,我已經利用關係壓制不利的消息繼續傳出。韋家想利用這件事打擊你是不可能了,何況,韋康自從被學校開除後沉迷玩樂,昨晚的那場車禍會讓他在輪椅上坐一輩子;韋邦向銀行借貸的巨款,在有出無人的情況下,讓韋氏瀕臨了倒閉處境,我們只需要對銀行稍稍施壓,韋邦這輩子也別想東山再起了。」

  言燦俞驚駭得像塊木頭。他利用她報復韋家嗎?不,絕無可能的。但,是什麼讓她的心輕顫著?「什麼都不用做。」他不急著看韋邦垮台,或者說,他已經不像過去一樣非報仇不可了。

  中澤實子好勝的握起拳頭。他不讓她打電話提醒他行程、不喝她的咖啡、連打擊韋邦的行動也不再需要她了?

  「她是不是也什麼都不用做?」如果什麼都不做就能贏得他的心,她願意卸下強勢。

  他嘴角一揚,想著那張能讓他心靈平靜,也能激起他澎湃情緒的臉龐。

  「你和她不一樣。」他器重她的能力,可不希望她逾越本分。

  「是不一樣!她能做的我就能,我能的,她卻不見得能。」她自信。

  「具體說。」他要她知難而退。

  「在事業上我是你的幫手,在生活上我也絕不輸她,如果你要的只是一個洩慾工具,我會比她勝任。」想到那個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書獃女人,她不禁露出鄙夷。

  戚赫然悶哼一聲。兩年前他將事業重心從美國轉到台灣之後,她就單純的只是陪他應酬的秘書;在美國時也不過和她上了兩次床,她卻以他的女人自居,他不打破她的幻想是因為她安分不逾矩。

  他一個旋身,決心跟她說清楚。

  言燦俞藏身到門後,酸楚的心正往深淵沉淪。

  就像雜誌上寫的——戚赫然是一個極具野心的企業獵人,他的秘書是他拓展事業版圖的前鋒,也是他的情婦!

  是啊,他的秘書看起來好能幹,有什麼是言燦俞能做而她做不來的?他為何要她呢?像杜曼說的,因為她傻、她單純嗎?還是像他說的,她是他的試驗品?

  早知道了這些說法,何以到此刻她卻無法接受了?

  踩著落寞的腳步,言燦俞悄悄離開了他的辦公室,她怕聽見他說出更殘忍的答案。

  而辦公室內,戚赫然一臉凜然地對中澤實子發出警告:

  「請你謹記,她——是我的妻子。她能做的你絕對不能,你能做的她一樣也不需要會。」


 

  時間在冰冷的空氣裡滑逝。

  言燦俞抱著保溫瓶。從他辦公室回來後她就一直呆坐著,從白天到黑夜。

  屋裡的燈突然亮了!

  戚赫然發現蜷縮在沙發上的身影,驚訝的走近:「怎麼不開燈?」

  她嚇了一跳,放下縮在椅上的雙腳,正襟危坐,不知如此情況下該怎麼面對他,她的心好亂。

  他拿走她懷裡的保一瓶,輕撫她的頭髮。

  「冷嗎?傻瓜,冷要穿衣服,不是抱瓶子。」

  他低頭看她,發現她臉色蒼白,嚙咬著下唇。

  「怎麼了?」他問。

  「沒。」她顫了一下,逃避的往後縮。

  一雙闃黑的瞳在她臉上找不到答案,趨上熱唇想試探她的溫度,她卻反射的從沙發上跳起。

  他蹙眉,對她的抗拒感到納悶。

  「你……你不要這樣。」她抽著氣說,拒絕他的蠻霸。

  「我哪樣?」他跟著站起,逼問。

  「你不尊重人。」她盯著地毯,想做一隻逃離獵人陷阱的兔子,卻怕自己已經深陷泥沼。

  「我不尊重誰?」他平靜地問,心裡醞釀著火氣。早上還好好的,現在卻鬧彆扭,她存心考驗他的耐性嗎?或是他學會了她的一廂情願,自以為她會瞭解他的心,自動朝他走近?

  「除了你自己,你誰都不尊重。」他也用吻進攻中澤實子的心防嗎?用他令人無法抗拒的唇和充滿佔有慾的雙手,讓中澤實子和他發生親密關係嗎?像他說的——他要,就能!言燦俞介意的心擰了起來。

  「所以呢?」他下顎一緊。她打算怎樣?跟她嚥氣嗎?至少要讓他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她吧。「請你……不要碰我。」她需要冷靜,冷靜地釐清自己的情緒。

  「不可能,你是我的妻子,我有我的權利。」他朝她走近。

  「我可以不做你的妻子。」她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人往後退縮。

  「再說一次!」他嚴厲一吼。

  「我……我不想當戚夫人。」她囁嚅地說。

  「你已經是了。」他雙手扣住她的肩膀。

  「我……我可以……替你打電話給中澤小姐,她樂意當你的洩慾工具,我不要!」她看他的臉迅速的發紅了。

  他一震,她知道他和中澤實子的對話?

  「你今天去過公司?」她說她正走向他是真的去找他?

  她硬是扭過身子,逃開他的注視。

  「你在意中澤和我的關係?」他問,心底竟溢出一絲喜悅。她吃醋了?

  背對他,她勇敢的說出想法:

  「我在意你是怎樣一個人,我在意你併吞別人的公司,我在意你為了私利不擇手段,我在意你是一個缺乏人忱的人。」等他做完試驗,他會像對待中澤實子一樣對她不屑一顧?!她在意啊!

  他兩大步站在她面前,不給她逃避的機會。

  「你是嗎?」她軟弱了,還是希望他親口推翻這些說法。「報上說韋康的車禍是你打擊他父親的手段之一,是真的嗎?」

  韋邦因為酒醉駕車撞上卡車,那家未經求證即做不實報導的報社,不用等他提出告訴已面臨被其他媒體炮轟的壓力了,而她不試圖瞭解他,寧可相信不實的報導!

  「隨你怎麼想。」他悶聲說,心裡有氣。

  「那麼,你愛我嗎?」她固執的找尋最後一絲希望,即使他是可怕的獵人,即使他對她的付出並不是永遠,即使這是傷害的開始,只要他有點愛她,她便受。

  失望的感覺不及心疼,在她狼狽的眸裡,他感到了自焚的滋味。

  「我需要你。」他將她摟進懷裡。沒想過愛不愛她,卻清楚知道他要她,絕不允許她離開,不許!她陡然一顫,閉上眼睛。無論心裡或生理,都只是需要呵!這樣的「需要」若沒有投入感情,總會隨時間和外力變得「不需要」吧?

  她用發顫的聲音說:「你可以去找中澤,我不要你這樣對我,不要……」

  他推開她,陰鷙的瞪她,忿恨自己對她的期待,而她給他的回應只是——不要!

  她咬著下唇,忍著心痛。如果他要她被他的關愛俘虜,以證明自己成功,她寧可在他要她的時候自行逃離,而不是在他不需要她的時候被遺棄。

  帶著壓抑的怒火,他倏然越過她身側。

  像陣風襲過,她愣了一下,猛然旋身:「你去哪?」

  「砰!」回應她的是重重的甩門聲。

  她微張著嘴,說不出心裡的苦澀——他沒有轉身,可她的心還是會疼呵!

  按著胸口,她緩緩的蹲下,身子不住顫抖,但是她用盡全身的氣力環住自己,卻得不到溫暖。





  天亮了。

  言燦俞瞇眼看著濛濛亮的屋外,才驚覺自己竟在地上呆坐了一整晚!

  拖著發麻的雙腿走向沙發,停擺的腦袋慢慢恢復運轉,首先傳達的事實是——他整晚沒有回來!

  他去哪了?她開始猜測。他從美國回來後直到發她的這段時間是住在飯店裡的,那麼他可能回飯店過夜嗎?

  才新婚就到飯店過夜會不會惹員工非議?言燦俞像所有當妻子的一樣,當老公夜不歸營時,自然多心的鑽牛角尖了。

  而比住飯店更可能的是——他去找中澤實子了!

  她心頭一緊,旋即又想到另一個可能——會不會發生意外?

  她擒起電話,發顫的手指在按鍵上舉棋不定。要打給誰?能打給誰?

  她放下聽筒,眼眶又紅了。

  怎麼會這樣?是她要他去找別人的,可當他不在身邊,她才正視到那不是自己的真心呵。

  驟響的電話讓她嚇了一跳,旋即被一絲希望震醒,一抄起電話她沙啞的聲音立刻脫口:

  「喂?」是他嗎?

  「哈蒙,親愛的燦燦。」是熊紹本。

  「喔!」她失望了。

  「嘿,和你老公吵架了?怎麼有氣無力的?」

  她鼻子一酸,眨眨發痛的眼睛,不禁委屈地說:「他不要我了。」

  「不會吧!」熊紹本誇張的怪叫。「你們的蜜月期太短了吧?搞什麼飛機啊?」

  「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他走了就沒回來,我不知道怎麼找他,找到他他可能還在生氣,我不知道怎麼辦?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她一古腦兒說出積壓胸口的痛。

  「你們真吵架了?」

  「我……我不知道。」他們沒有大吵大鬧怎麼算吵架呢?

  「不知道?」熊紹本有點苦惱了。

  「因為中澤……我知道他們的關係……可是……我不喜歡……」

  「嘿!你嫉妒啊?」熊紹本又恢復精神了。

  「不是的,我……」

  「哎,我了啦,那傢伙就是這樣,早跟你講清楚不就好了,讓你亂猜搞得大家都不爽幹嗎咧。你聽我的,管他威赫然被別人說得多可怕,管那只日本狐狸跟他有過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你只要相信他對你是真心的,這就夠了。」

  「哪只日本狐狸?」她呆呆地問。

  「就中澤嘛。我是他兄弟,你是他老婆,你沒發現他在咱們面前不像在外人面前那麼冷嗎?」

  「唔……好像,可是……這種『真』能維持多久呢?」

  他思索地說:「我也沒想過他會對一個女人來真的,不過既然他付出了就絕不鬆手,我這幾天想想,這大概和他的童年經歷有關吧。」

  「哦?」

  熊紹本急著替言燦俞解開疑惑,拉近她和戚赫然的距離。

  「阿赫他老爸三十年前可是台灣排名前十大的商業鉅子喔。可惜啊,他七歲那年,他老爸生了場病一命嗚呼,韋邦當時是『戚氏』的副總,也是阿赫他老爸生前最好的朋友,誰曉得怎麼搞的,戚老爸過去不到半年,韋邦馬上跟老婆離婚娶了阿赫他媽。」

  「韋邦是赫的繼父嘍?」

  「繼父!」熊紹本怪叫。「這話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說,就算他再愛你,我也不敢保證他不會因為你說韋邦是他繼父而扭斷你的脖子喔。」

  被他扭斷脖子?!言燦俞想像著。有可能喔,他力氣好大,脾氣又難以捉摸。呃!她脖子一縮,提醒自己還是小心一點好。

  「他一定很崇拜他爸爸,所以,不能接受媽媽改嫁?」她猜。

  「這是其一。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韋邦和他母親結婚三個月後,戚媽媽割腕自殺一走了之,兩個月後韋邦又和前妻復合,也就是韋康他老媽。韋邦想讓阿赫自生自滅,於是把他丟到美國去當小留學生。後來,阿赫從威媽媽的日記裡知道了韋邦趁醉強佔了他母親,戚媽媽誤信韋邦的花言巧語,為了在阿赫成長之前有人能代為管理戚氏,於是嫁給了韋邦,沒料到他竟是別有所圖。當她發現時,戚氏所有產業都被轉移到韋邦名下了,戚媽媽自認背叛了戚父,也對不起阿赫,逃避責任的自己結束生命。」

  言燦俞聽得駭然。怎麼有這麼惡劣的人,欺騙別人的感情、還侵佔別人的家產!

  「後來我那個愛搜集流浪動物、愛逛孤兒院的老爸收養了阿赫。剛開始我也以為他是一個孤僻、冷漠的人,可是後來漸漸瞭解了,嘿,我發現他只是獨特了一點,如果說他有什麼地方讓我受不了的,就是沒事把事業搞得那麼大幹嗎!你知道吧?現在的亞瑞得是從我老爸撐了大半輩子、員工不到五十人的汽車公司開始的,他確實是天才,十八歲開始進老爸公司『胡搞』,十年的時間讓他取得管理博士,還讓亞瑞得成論美國最受矚目的台灣企業,這還不夠,還把大本營搬回台灣,才兩年就搞得韋邦一敗塗地。我早上接到消息,韋邦心臟病發入院了,所以才打電話過來……」

  「這樣的他,快樂嗎?」她喃喃。

  「What?」

  熊紹本沒將話題繞回問題上,但她懂了,受過傷害讓他不相信人,一旦選定目標他絕不放手,對付韋邦是如此,對她的「需要」——亦然。

  「沒什麼,拜。」她失神的掛上電話。她不喜歡他的故事,太灰暗了!如果是她,她寧可忘。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33:15

第十章

  一夜未眠的言燦俞意外接到杜曼的電話。

  帶著複雜的心情,她去了杜曼的小館子。

  「他真的對你很好?」解除了尷尬,杜曼聽了言燦俞的近況後,懷疑地再問一次。

  「嗯。」言燦俞鼓著兩頰點點頭,又夾了一粒餃子塞進嘴裡。

  「你剛參加過飢餓三十活動啊?真沒形象耶。」杜曼好笑地睨她。

  「唔?」言燦俞喝口湯,嘟噥:「我從昨天到現在都沒吃飯嘛,好餓。」

  「什麼!他不讓你吃飯啊?」杜曼斂去笑容,嚷嚷。

  「不,不是啦,是我,我忘記吃了。」笨哪,怎麼會說漏嘴了!

  「是嗎?」杜曼打量著她佈滿血絲的眼睛和黑眼圈。「他不會『提醒』你吃飯嗎?」

  「嘻……個人的肚子個人願嘛。」

  「去!你最好不要替他隱瞞,讓我知道他對你不好,我一定找他算賬。」

  「我幹嗎替他隱瞞呀?」

  「誰曉得你這傻瓜會做什麼傻事。我告訴你喔,他對你不好一定要告訴我,我替你出氣,不要讓人家以為你沒有娘家就好欺負了。」

  言燦俞的眼睛不爭氣的紅了。

  「謝謝你不生我的氣了。」

  「你唷!」杜曼推她的額頭,忍不住笑。她也不想生言燦俞的氣啊,她只在意言燦俞幸不幸福。「不介意多個人坐吧?」精神奕奕的男聲突然插入。

  言燦俞抬頭——「呃!」反射性的跳起來旋身就想跑,突然又頓下,尷尬地回過頭,看著兩人驚愕的模樣,不好意思地笑了。

  「嘻,習慣了嘛。」

  他們兩個人還愣著。

  「你們別這樣嘛,我又不是故意的,真的習慣了嘛。你坐啊,莫宇。」言燦俞力保平靜地說。

  「你,真的沒關係嗎?」莫宇小心翼翼地問,對她見到自己就驚惶逃竄的反應印象深刻。

  「嗯。」言燦俞聳聳肩,發覺想開了心情豁達的感覺真好。

  「我該坐哪邊?」莫宇問。想著不久前被兩個女人推來讓去的尷尬角色,不禁一歎。

  「當然是那邊嘍,我是有夫之婦呢。」言燦俞說。

  「唉,我發現你變了喔。」杜曼瞅她。對言燦俞勇於面對、有話就說的樣子感到驚奇。

  「嘻……」言燦俞索性傻笑。大概是受熊紹本影響,學會耍寶了,也或者是一頓悟」,對人事有了全新的認識,對「愛」亦然。

  「唉,讓讓。」杜曼趕身邊的莫宇,看見忙不過來的店員在打求救訊號,準備過去幫忙,留下言燦俞和莫宇對坐著。

  言燦俞低頭,慢條斯理的解決面前的餃子,之前的爽朗不見了,沉默的氣氛中又顯得彆扭起來。

  「原來你剛才在演戲啊!」莫宇突然說。

  她猛然抬頭,嘴邊銜著一粒餃子進退不得,瞪著莫宇促狹的笑臉,硬是將餃子「塞」進嘴裡。

  「我只是不知道該跟你聊什麼。」言燦俞老實說。認識二十年,第一次面對面聊天哩,這荒謬事是誰造成的?

  「喜歡一個連聊天話題都沒有的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哪有……」她打住,懊惱地罵自己膽小鬼;喜歡就喜歡嘛,她確實習經「死心場地」的喜歡他啊。她下巴一揚,反問:「你呢?喜歡一個見你就跑的人,你覺得很好玩嗎?」

  莫宇爽聲大笑。

  言燦俞跟著笑了。

  好奇怪,他們兩個究竟是怎麼回事?竟在人生中大玩捉迷藏。她想,人生有幾個二十年啊,錯過就是錯過了,這樣的結果也不錯吧,終究還是朋友,不過是交集晚了。

  笑完了,言燦俞又低頭,認真地將一粒粒的餃子塞進嘴裡。莫宇靜靜陪著她,直到盤裡剩下最後一粒餃子,她用筷子將餃子一插,抬頭,在他的注視下一口塞進嘴裡,慢慢的咀嚼,慢慢的吞進肚子裡,才緩緩的開口。

  「我不是一生下來就不會掉眼淚的。」

  「當然,你又不是怪胎。」莫宇好笑地說。

  她沒有笑,平靜地說:

  「爸爸媽媽死了之後,我看到好多人哭,那時候……我嚇壞了。現在想起來,哭出來的不是最最的悲慟,能哭出來就好了,至少是一種發洩。」

  「既然是發洩,你為什麼不哭?」他斂去笑,關心問道。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被別人的眼淚嚇傻了,怕自己的眼淚也會嚇到人,所以一直忍著,結果,習慣了把眼淚吞進肚子裡,想哭也哭不出來。」

  「傻瓜!」

  「你是第三個會罵我傻瓜的人喔。」她衝著莫宇頑皮笑著。「只有對我又生氣又沒辦法不理我的人,才會這樣罵我。」

  「真的,有點生氣,又覺得捨不得。你告訴我其他兩個人是誰,我看他們和我一樣比你還傻吧,才會被傻瓜牽制了情緒,。他故意板起臉。

  她指指櫃檯方向杜曼的身影,說:

  「另一個就是娶我這個傻瓜的傻瓜嘍。」她有些悵然,沒把握「那個傻瓜」會不會不理她了。

  「他不是傻瓜吧,他該是你的王子。」誰相信那個赫赫有名的企業家像個傻瓜。

  她偏頭想。

  「我不喜歡王子了,還是平凡人比較可靠。」

  「因為我的關係嗎?」他聽杜曼說,她將他當成她的王子。

  她笑。原來莫宇是這樣直接的人。

  「不是每個故事的結局都是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我終於、終於明白了,灰姑娘之所以要在午夜鐘響之前倉皇逃走,是因為她太自卑了。如果她不自卑,就不會害怕以真面目面對王子了。自卑的人怎麼可能掌握住幸福呢。」她心有所感地說。

  「王子也會自卑啊,如果不自卑,他大可在第一次見到公主的時候就告訴公主自己的渴望。說來說去是那只臭青蛙沒自信。」他學她的口氣說。

  「臭青蛙?」她不解。

  「唉!」他大聲哀歎。「你是灰姑娘啊,跟我這只青蛙王子當然沒結局嘍,早知道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嘛。」

  她被逗笑了。灰姑娘遇上青蛙王子沒有結局,人魚公主遇上的若不是那個糊塗王子,結局還會令人心碎嗎?

  「所以說,王子和公主或灰姑娘都不見得是最佳的組合。我們是現實中的人,沒有夢幻的包裝,必須坦白、勇敢,才能掌握住幸福。」莫宇說。

  言燦俞點點頭。她錯過了莫宇不是她不夠優秀,而是彼此不夠勇敢。

  「跟你坦白一件事喔。」莫宇煞有其事的認真模樣。

  「嗯?」

  「其實,我這個人缺點一籮筐,唸書的時候喜歡搶第一名是因為我蠻虛榮的,喜歡別人的掌聲,每天唸書念到三更半夜,到學校卻告訴同學我昨天八點就睡著了,就是想讓別人覺得自己很厲害嘛。」

  「哦?原來你就是那種人啊!感覺好小人喔,唸書就唸書,還怕別人知道。」

  「還有啊,放棄台大念警官,是因為一畢業就可以賺錢,你就該知道我這個人有多現實了。」

  這個她就不相信了,唸書的事可以當笑話說,但選擇學校事關一輩子的前途耶,誰會說自己現實啊,他故意安慰她的吧?

  「你不用貶低自己想讓我心理平衡,或者想讓我死心了,我對你真的沒感覺了。」言燦俞沒好氣的嘟噥。

  「我貶低自己了嗎?我很坦白耶。我這個人真的比較實際一點,除了你之外,從小到大,只要是我認為有利的事物,我就會付出全力追求,而且一定要得到實質回報才覺得有價值。」

  「那幸好你沒追我,因為我這個人蠻不切實際的。」她說。

  「是喔!」莫宇一副大發現的說:「原來我們錯過的不是幸福,是孽緣。」

  言燦俞捂著嘴大笑起來。

  說得太絕了吧?孽緣?說錯誤就好了吧。


  夜裡,莫宇送言燦俞回家,兩人沿著靜謐的車道散步。

  莫宇告訴言燦俞他將辭去隨扈的工作,以後和杜曼一起經營餐館,平淡卻安逸的生活就是他想要的。

  言燦俞聞言愣了一下,她的王子要去賣水餃過活!

  隨即她笑了。那個在她心裡寄居了二十年的「王子」是高不可攀的,而實際上的莫宇卻是直接、實際、而且豁達的人,再也沒什麼好驚奇了。

  莫宇輕咳一聲,突然嚴肅起來。

  「呃,對不起,你浪費掉的青春,我有責任。」

  言燦俞搖頭,推推眼鏡。

  「我不後悔,如果不這樣,我就不會遇上他了。」

  「他比我好嗎?希望你不要告訴我他比我有錢。」他玩笑道。

  「情人眼裡出西施嘛,他比你適合我、比你懂我。」

  她突然開竅似的懂了——她愛他!她已經不知不覺地愛上了獵人。

  「小時候我以為你不要我,就像爸媽不能陪我長大一樣,那都是我心裡的陰影。我把你當成我的標竿,以為超越了你,所有的事就能由我做主了,那不是愛。如果不是他,我就不會懂什麼是愛。」她第一次給自己做了心理分析。

  「我到現在還很肯定我喜歡過你喔,你一口否決我太殘忍了吧?」

  「我知道你不會因為我受傷的嘛。」她伸出手,要求:「可以牽一下嗎?」

  他大方的握住她,兩人手牽著手散步。

  「還是跟他比較有感覺耶。」她說。

  「你一定要我自信心大受打擊才甘心?」他笑說。

  她停下腳步,微笑道:「如果你真的對我有『感覺』,以後就當我的好哥哥吧?」

  「當然。」他拎高手上的紙袋。「『哥哥』和小曼給你的結婚禮物。」

  「謝謝。」她開心地接下,任性地要求:「我要你看著我轉身從你面前走開。」

  「你要報仇?」

  「沒錯!」

  「好吧,委屈你二十年了,你要不要順便甩我一把掌,心理才會平衡一點?」

  「我才不要白費力氣呢,走了。」她說著轉身。「自己路上小心,孤單是你家的事喔。」

  莫宇在她身後揚起嘴角,專注的凝視著她的背影,不解——怎麼會覺得心痛呢?

  能目送家人、愛人、朋友的背影都是踏實的感覺吧,用自己的目光追隨他,直到他抵達安全的所在,很好啊。

  離莫宇的位置到家們口不過十公尺的距離,言燦俞一步一步,愈走愈沉重,納悶了——怎麼沒有痛快的感覺,反而是牽掛呢?想知道身後的人是不是還看著自己,還是迫不及待的走人了。

  她在門口頓下,心裡掙扎了一下,還是轉身了。

  莫宇帶著微笑跟她揮揮手,揚聲:「快進去,我看你進去才走。」

  她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好幸福喔,有杜曼、還有莫宇,他們不只是她的朋友,還是家人呢。

  不讓他看見自己善感的眼睛,她匆匆推開鐵柵門,跑進了屋裡。


  屋裡的燈是亮的!

  言燦俞驚喜地跑上樓,從書房到威赫然的房問,最後碰地撞開自己的房門。

  戚赫然背對門站在落地窗前。言燦俞向前兩步,他猛然旋身,她頓住,兩人面對面。

  「你……你回來了!」她按著氣喘不定的胸口,兩頰緋紅,透著喜悅。

  「跟你的人呢?」他冷聲問。

  「跟我……喔!我讓他們回去了。我不喜歡他們跟著我,感覺好不自在喔。」她嘟嘴說。早知道會挨罵,可她的命沒那麼值錢吧,隨身跟著保全人員好彆扭喔。

  他拳頭緊握。什麼事需要趕走身邊的人才能由自在做的?

  「誰送你回來的?」他繃緊的聲音問。

  「唔。」她瞥過他身後,從那扇窗能看見她和莫宇在門口分手的情景?她想告訴他她和杜曼和好了,卻擔心他還生著氣。

  「誰?」他吼。

  她脖子一縮。「是……是莫宇啦,我們和好了……」

  「很好!」他咬牙。

  這就是她在手機裡留言,要求他無論如何要回家,她要告訴他的重要事情!她膽子真大啊!她竟敢忘了自己的身份,公然和別的男人手牽手約會?

  好什麼?她不解地眨眨眼,問:「你昨晚去哪了?」

  他盯著她若無其事的模樣,從牙縫迸出兩字:「洩慾。」

  「噢!」她心頭一緊,嚥下喉間的異物,啞聲問:「在……在中澤小姐那邊嗎?」

  他冷哼。「除了她我沒有其他選擇嗎?」

  「喔……」她無力的垂下眼瞼。「那你下次打電話告訴我你在哪裡好不好?只要讓我知道你平安就好了。」

  「你不在意?」他佈滿血絲的眼緊盯著她。除了她,他不要任何女人,她不懂嗎?

  「嗯。」她緊咬著唇,不讓心裡的情緒洩漏出來。如果他喜歡,她能說在意嗎?她是那麼、那麼希望他快樂呵。

  他兩步向前,捧住她的臉,無法忍受她憔悴的神色,壓抑的聲音顯得唷啞:

  「你比我更冷漠無情嗎?」為了她,他待在辦公室裡自虐似的徹夜處理公務,卻無法將她驅逐出腦海。收到她的留言,她乞求的聲音令他心疼,他放棄了內心的交戰,只想見她。她卻讓他從黃昏等到天黑,讓他看見她深愛的男人送她回家,

  她終究不能感受他對她的心意嗎?

  如果她將奔向另一個男人……不!他不允許!

  「對不起。」她屏氣說,想自己昨晚一定讓他很生氣吧。

  「不論你願不願意,戚太太你是當定了。」心裡積壓的惱火與心疼,只能以慣有的冷漠掩飾了。撂下這句話,他放開她,從她身邊走開。

  她愣了一下,聽見他進了隔壁房間的聲音,不由鬆了口氣。可她的話還沒說呢,她記得自己有好多話想跟他說,結果被他一吼,她腦子又亂了。

  言燦俞雙手按著肚子,鼓勵自己沒關係,還有明天,明天他氣消了,她也會想起來想說什麼了。她「嚶」一聲,搶著嘴衝進浴室,哇地吐了又吐,把她吃進肚裡的水餃、吞進喉裡的眼淚全都吐出來了,可她還是覺得難過!

  刷完牙,她四肢無力的躺在大床上,才發現自己好像生病了。無意識的拆開莫宇送的禮物,看見那兩個漂亮的瓷娃娃時,她揚起了大大的微笑,傻愣愣地看著那一對可愛的娃娃,一男一女,像幸福的夫妻喔。

  抱著雙人床上的另一顆枕頭,將那對娃娃放在枕頭原來的位置,她沉重的臉皮一眨一眨的,捨不得睡去。


  「喂?」言燦俞迷迷糊糊的抓起電話。

  「嚴不嚴重啊?」杜曼劈頭就是一句。

  「嗯?」她還沒清醒。

  「怎麼回去就發燒了呢?我現在正要過去,你想吃什麼我幫你帶過去。」

  「你為什麼要過來?」

  「你老公要我過去照顧你啊,他說他有公事必須到日本一個星期。」

  「什麼?!」言燦俞驚醒了,看桌上的鬧鐘——快十二點了。

  「他還說什麼?」

  「說你回去就吐啦,然後半夜開始發燒,要我幫他照顧你幾天,說謝謝就掛啦。」

  原來她半夢半醒中感覺到的溫柔撫慰不是夢!他守了她一夜!

  言燦俞跳下床,對聽筒急說:「你不用過來,我要出去,拜。」

  「鈴……」電話馬上又響了。

  她脫下睡衣,手忙腳亂的抄起聽筒:「我晚一點跟你聯絡嘛……」

  「戚夫人?」冰冷的女聲。

  「咦?」

  「我是中澤實子。」

  「喔!」喉嚨像梗了顆石頭,言燦俞摸著床,坐下。

  「威先生將到日本處理公務,我會隨行,不知你是否有事要交代。」

  「交代?」言燦俞愣愣的吐出兩個字,怎麼都覺得她像打電話來示威的。

  「若沒有,我就掛了。」

  「欽等……等一下。」

  中澤實子靜默地等著。

  「是他、他要你打電話給我的嗎?」言燦俞問。

  「和夫人報備,是我分內的事。」

  「喔。」她噘噘嘴,沒有勇氣說出口的是「你和我老公上床也會向我報備嗎?」

  「我掛了,還有半個小時就要出發了,我還要準備一些文件。」能幹女人說。

  言燦俞擱下聽筒愣了半晌,猛然驚醒地自問:我在做什麼?昨天才決定要做個有勇氣的人,怎麼又忘了?幸福必須靠自己掌握啊!


  「戚夫人,戚先生剛下樓,可能還在地下停車場。」一樓的接待小姐這麼告訴她。

  於是言燦俞奔向安全門往下跑,按住跳顫的臉皮,不安地自問:有壞事要發生嗎?

  「吱!」突來的煞車聲,嚇得她雙手掩耳定在原地,確定沒事了,才遲緩的回過頭。

  戚赫然氣沖沖地甩門下車,兩大步繞到車頭抓住她的肩膀,咆哮:「你幹嗎?跑到這來幹嗎?」

  「對不起嘛,我沒注意到你的車。」她脖子一縮,怯聲道歉。他一定是氣她害他差點成了車禍肇事者了。

  「眼鏡呢?」他粗聲問,惱她總是不留心自己的安全。

  「忘了戴,我趕著來……就忘了。」

  「回去。」他放開她,命令。

  「可,可是……」他好凶喔,她腦袋的存檔告白又亂了。

  「有話等我回來再說。」他看她眼紅的臉,心頭一緊。這傻瓜,他該拿她怎麼辦?她那麼迫不及待要奔向莫宇嗎?

  「可……」為什麼感覺來不及了?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她的懊惱和焦急寫在臉裡。

  他沒留心她的情緒,因為中澤實子下車提醒:「威先生,再不走怕趕不上班機了。」

  戚赫然瞥她一眼,轉身說:「你餓肚子過久就會發燒,回去好好休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會考慮的。」他不忍心囚禁她呵。她可懂?

  戚赫然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

  言燦俞張嘴,抓住自己的胸口,啞了,喊不出心裡的失望。

  「叭!」中澤實子等不及的伸手按了一下喇叭,嚇得言燦俞踉蹌的退開。

  「你做什麼?」戚赫然陰鷙的扭頭衝著中澤實子吼。

  「我必須提醒她擋了我們的去路,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

  戚赫然緊握方向盤的指節泛白,狠下心腸不看窗外嚇呆的人,駛動車子越過她身邊。

  他的臉終究看向了照後鏡,喟歎一聲。「吱!」地一聲,他猝然踩下煞車,推門下車。

  言燦俞瞇眼看著停下的車子,嘴角上揚,準備了一個大大笑容想給他,卻不知自己發紅的眼睛看在別人的臉裡有多狼狽。

  他一定是聽見她心裡的聲音才停下來的。言燦俞想。他聽見了嗎?她不要他走!

  戚赫然才下車就看見言燦俞身側正朝她筆直衝去的車,他急喊:「燦……」

  卻來不及了,「砰」的一聲,言燦俞像個布娃娃被撞擊得彈起來,他的心猛地抽痛——不要!

  他衝過去想抱住她,可距離太遠,眼睜睜地看著她摔到地上、滾了兩圈。衝撞她的車急速後退逃逸。

  「燦!」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頭,撕心裂肺地大喊。「燦燦!」

  他抱起她奔向自己的車,吼醒呆愣的中澤實子:「開車!快!」

  怎麼會?!」才一個轉身,她就不動了,這傻瓜,她剛剛還對他笑的!

  他摟著她,不住的喚她:「燦,醒過來,張開眼睛看我,看我、看著我……」

  她兩排睫毛安靜地合著,唇色是黑紫的,他的心狠狠地揪成一團,聲音粗重地吼:「言傑俞,我不許你睡,你醒來!醒過來!聽見沒……」

  奇跡似的,她眼睫一顫,緩緩的張開臉。

  「你撐著,馬上就到醫院了,嗯?」他輕緩地說,怕太大聲嚇了她她又會合上眼。

  「你騙人!」她感覺自己的體溫正急速下降。

  「沒騙你,我們去醫院,你不會有事的。」

  「我……看見你轉身。」她從來不知道說話是這麼寶力的。

  「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噓,別說話。」他懊惱極了,他怎麼可以忘記自己對她的承諾!

  「你……不知道……我想說什麼,我不說就……來不及,不知道有沒有『以後』。」

  「不許胡說!」

  「你好凶……」她眨眼,感到眼皮好沉重。

  「好,再也不凶你了。」他輕撫著她冰涼的臉頰,不敢在她面前現出驚惶,他怕失去她啊!她膽小,知道他怕她就更怕了。

  「以後……你不會孤單……我……陪你,我想……告訴你……我要陪你……想每天……每天都看見你,可……以後……我怕閉上眼睛就看不見了……」

  「別胡說。乖,別再說話了。」他顫抖的唇輕觸她的冰涼。

  「不要……打斷我……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一顆眼淚從她的眼角滴落。

  「你……為什麼娶我?」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問了。

  「傻瓜。」他吻去她的淚痕,驚覺她的血滲進了他的衣服和他的冷汗相融。「你眼眶一紅,我就覺得你像被丟棄的娃娃,我心疼你阿!你的出現讓我渴望被需要,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你丟下我……我就會像玻璃娃娃……」落地就碎了。」她打個冷顫,他前晚就狠心丟下她了,剛才也差點丟下她。「這樣……也好,我只想……碎一次……以後就不會……這麼痛了。」

  「不會。」他想將她摟緊,卻怕弄疼她,怕她真碎了。

  「會……」她伸手進左邊的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看見完整無缺的瓷娃娃不禁露出一絲痛楚的笑。「這是……你。」

  他握住她的手,那是昨晚躺在她枕畔的娃娃。「另一個呢?」

  「右邊。」

  他伸手探進她的衣袋,驚駭的顫了一下。

  「那是我。」她傻傻地說。

  他探索著那殘缺不齊的碎片,心痛加倍的讓碎片扎進掌心。吻吻她的額頭,吻吻她的唇,他沉痛的保證:「我不會丟下你的,不會的。」

  她喘息地說:「兔子眼睛紅紅……因為它沒有淚腺……它不哭……不代表它不會難過,我……在書上看到……研發化紡品的……商人喜歡拿它當實驗品,把產品塗抹在它的眼睛……它還是哭不出來……它會……痛苦的撞牆……死掉。」眼淚又滑下了她的眼角。

  他駭然。他不要她痛苦,他只要她愛他。

  「以後……你找到別的兔子……不要做實驗了……它……很痛苦。」

  「好,不做實驗了,我不會讓你痛苦的,我只要你。」他雙眼佈滿血絲,體會到了兔子的痛苦。

  「我……聽見……你心碎的聲音,好、好響對不對?你要找個人……幫你把心補起來……好不……」心碎的感覺她懂,直到這刻她才懂了他的心,是不是晚了?

  「不好!」她想把他推給別人嗎?

  「你幫我……參加曼和莫宇的婚禮……」沉重的眼皮緩緩合上。

  「我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不許你閉上眼睛!張開眼睛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他急切地吼。

  「我……冷!」

  「我抱著你。」

  那個男娃娃被她捧在胸口上,像她的生命一樣被護著,而他竟然讓她碎了。

  「睡著……就不痛了……我想……睡……」她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說話。

  「不許!不許你睡!你這個傻瓜,給我睜開眼……」他啞聲大吼。

  這次,她不再遵從他了。

  中澤實子將油門踩到底,她終於明白什麼是言燦俞能做、而她不能的事了。

  威赫然的激動、戚赫然的心碎,只為言燦俞!那個惹人憐的傻瓜,連她都心疼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4 11:33:40

尾聲

  兩個月後——

  日落時分。

  男人深邃的眼凝視著遠方,夕陽餘暉將海面映照的好美。

  他低頭,掀開衣襟,輕喚著:「燦,起床嘍。」

  一張小臉磨蹭著他的胸口,雙手環著他的腰,挪個好方位睡得更舒服。

  「再不起來又看不到夕陽嘍。」戚赫然將唇貼近她耳邊柔聲說。

  車禍之後,言燦俞整整半個月沒睜開眼睛,醫生幾乎要宣佈她成為植物人時,她竟奇跡似的醒了。醫生說是病人的意志堅強救了她一命。

  他微笑。言燦俞的意志力可以為了想像中的莫宇堅持,也可以為了威赫然和死神搏鬥。

  但,當她睜開眼時,卻忘了緊守在身邊心急如焚的男人是誰。

  她忘了一切,包括她自己。男人告訴她,她是他的妻子,於是,她又合上眼。昏睡時總覺得有人眷守在她身邊,守著她、守著她的將來,至於遺忘的過去,繫在男人身上,他是她的過去,忘了也無所謂,只要他在就夠了。

  「燦燦,燦燦……」他一聲聲的喚著,像她昏迷時一樣,輕柔得怕嚇了她,卻有著不容忽視的力量。

  「唔?」一顆拳頭揉揉眼睛,她從他的衣服裡露出腦袋。「我又睡著了?」

  「嗯。」他的大手攏撫著她的發。

  手機在他的衣袋裡驟響,他不理,她伸手一探,旋即聽到熊紹本的高分貝嗓音:

  「老兄你帶著老婆逍遙快活,我在這幫你坐鎮,公司被我搞垮了不管啊?還有,撞你老婆的主使者調查出來了,確定是韋邦他老婆。很不幸她三天前被送往松山療養院了。韋家病的病、瘋的瘋,還有殘廢的,我看你對他們沒興趣了吧?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他接過手機,一揚手,輕薄短小的現代科技瞬間沉入海底。

  「咦!」言燦俞閃了閃亮眼,露出一排貝齒,新奇地看著他。

  「起來,你老公的腿被你坐得失去知覺了。」他輕捏她的粉頰。

  她伸伸懶腰,站起來就轉身。「我們回家嗎?」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跟前,捧著她的臉問:「你是誰?」

  她偏頭一想,燦爛笑著:「我是幸福的人。」

  他眉毛一揚,喜歡她的答案。

  「我呢?」他又問。

  她笑彎了臉,好理所當然地說:「你是我的幸福啊。」

  他盯著她沒戴眼鏡的迷濛眼眸。往後,他將眷守在她身邊,他是她的方向、她的指引,她只須看見他就夠了。

  「答應我,不許閉上眼睛,除非睡覺,否則要無時無刻看著我。」他心有餘悸地要求,再也不許她有絲毫差池。

  「為什麼你要我答應你,卻用了不許呢?」她噘嘴說,眼底卻閃著笑意。真喜歡他理百氣壯的說不許哩。

  「我『請』你,嗯?」他學會了在她面前讓步。

  「這還差不多,我考慮考慮嘍。」她也學會了挑戰他的權威。

  「還考慮!」他輕捏她的鼻子,轉身,準確地握住她的小手,再回頭捕捉她的眸。「記得我答應過你什麼嗎?」

  他要她知道,即使他不得不在她面前轉身了,他還是會牽著她的手往前行。像她昨晚睡著前在他懷裡念的詩: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亦不敢與君絕!

  「記得啊,你答應以後你的衣服、髮型全由我做主。」

  她側頭看他身上粉藍色的輕便休閒服和短風衣,抬手拂開他額前的一綹飄逸短髮。

  「嘻嘻……我老公真帥耶。」她一臉的甜蜜。這個只看她的男人再不是從前那個令人生懼的強者了,她丟掉他的黑襯衫、灰領帶,融化了他冰冷的心,現在,他們的世界充斥著一片柔和的氛圍。

  「傻瓜。」他寵溺的輕笑,彎身讓她趴到自己背上。

  她輕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

  「我在你的口袋摸到那個醜醜的娃娃,你為什麼每天帶著它呀?它好醜喔,還是擺在我梳妝台上的那個男娃娃比較漂亮,我們下次去逛街幫它買一個新的女娃娃跟它作伴,你那個不要了。」

  「不行!」他背著她,往他們的白色小木屋行去。

  「我覺得我的男娃娃好可憐喔!你每天晚上都把你的醜娃娃擺在它身邊,它一走天天做噩夢。」「他很幸福。」他說。等她恢復記憶了,他要告訴她他如何一塊塊將「她」的碎片黏合,他一點都不覺得帶著裂痕的娃娃丑。

  「你真的很幸福嗎?」她細聲問。

  他一愣,她知道那個娃娃代表的是他?

  「老公,我告訴你唷,我不喜歡當戚夫人。」她認真而帶撒嬌的軟語。

  他沉著的等待著,知道她還有未說的話。

  「因為呀,中國歷史上有一個很可憐的戚夫人,她被她情敵挖掉眼睛、斷了手腳,好可怕喔。」她說。

  他笑,這才是她不當「戚夫人」的原因。

  「我喜歡當戚太太。」她愛嬌地笑說。

  「你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他問。

  「唔!」她心虛的咬咬舌頭,真是什麼事都瞞不了他。「就每天一點、一點的記起來的呀。」

  「先記得我、還是莫宇?」此刻、往後,他只會計較自己在她心裡的份量。

  「嘻嘻……我記得你說你愛我。」怎麼也沒想到,她的心會因為這個赫然闖入她生命的男人而完整了。

  「我沒說過。」他蹙眉否認,肯定自己不曾在她清醒的時候說過愛她,希望不是她又糊里糊塗的亂拼湊記憶才好。

  「沒有嗎?咦?大概我記錯了,是莫宇說的吧?」

  他背脊一僵,腳步頓了一下。「他什麼時候說的?」

  「就是我昏迷的時候啊,有一個好煩的聲音一直說他愛我,不許我走掉呢,我是聽到他的聲音才很努力活下來的喔。」

  「是我說的。」他好笑地說。這糊塗蛋。

  「嘻嘻……我就說你愛我嘛。」她滿足的將他摟緊了些。

  「傻瓜,那很重要嗎?」非要將愛說出口才算愛?

  「當然嘍,因為我很愛你嘛,你不愛我那我就吃大虧了。」她記得杜曼說的——愛就要大聲說出口。

  他的心底漾開一片柔情,她愛他阿!

  「我們要把以前的不愉快統統忘掉。以後很長喔,我們每一天都留下幸福的記憶,好不好?」她臉頰貼著他的臉頰說。

  「好。」他短而有力的承諾。他們的幸福繫在彼此身上呵。

  太陽落下了地平面,天色灰濛濛的,而幸福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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