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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 古靈 ]【捉妖】[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2:48:28     標題: [ 古靈 ]【捉妖】[全文完]

  什麼是妖怪?

  最簡單的說法大概是:非人怪物。

  但妖怪這種東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於這世上?

  存在?

  抑或不存在?

  「妖……妖怪!不!不要!你……你別過來,別……別過來……」

  妖怪?

  「……」鮮紅的瞳孔、雪白的髮絲、長長的獠牙、銳利的刃爪,牠自己也無法否認自己是妖怪。

  「……太可怕了,你太……太可怕了,別過……過來,千萬別過來啊……」

  牠可怕?

  「……」是,牠是很可怕,但牠比她更害怕呀!

  「……別過來,求……求求你,不要……不要傷害我,求求……求你……」

  傷害她?

  「……」不,牠一點也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有人會相信牠說的話嗎?

  「……看在老……老天的份上,快走開,別……別靠近我,別傷……傷害我,求求你,快……快走,別再靠……靠近過來了呀!」

  就算牠真的會傷害人,也不可能會傷害她呀!因為……

  「……媽媽……」

  「不!我不是你媽媽,我不是!我……我只是照顧你的人而已,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你是這種妖……妖怪,先前就把……把你掐死了!」

  不是牠的媽媽?

  「……爸爸?」

  「他……他當然也不是你爸爸,他只是負責……負責教導你!」

  「……」原來如此,所以現在她們知道牠是妖怪,她們就要殺死牠了?

  「別再……過來了,妖怪,快……快走開呀!」

  走開?

  對,牠必須快走……不,逃,牠必須趕快逃,否則她們就要殺死牠了!

  於是,妖怪慌慌張張的逃走了。

  好半晌,畏縮在角落裏的女人確定牠不會再回來之後,她才敢戰戰兢兢地爬起來,撫著胸口剛喘過一口氣來,走道另一頭始氣急敗壞地趕過來一大票又拿獵槍又揮舞著電擊棒的人。

  全都是慢半拍的可惡傢伙!

  「牠呢?」

  「走了,好險,我以為牠會傷害我,嚇……」

  「該死,妳怎麼可以讓牠離開,要是牠出去傷害人怎麼辦?」

  開玩笑,要她一個女人單獨阻止那個妖怪?

  他們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過來阻止?

  「可……可是我害怕呀!牠那個樣子實在太可怕了,你……你們看!」

  順著女人手指方向,十幾雙眼不約而同地轉至另一邊,那兒有兩隻體型碩大的獒犬,身首分家,肚破腸流,死狀奇慘。

  「牠就這樣一手一隻輕而易舉地擰斷了牠們的腦袋,你要我怎能不害怕?」

  「該死,真是該死!這下子我們非得派人出去把牠捉回來不可,否則要是出事的話,問題就大條了!」

  「要……要殺了牠嗎?」

  「不管是要殺了牠或如何,無論如何一定要把牠捉回來,即使是得花費一年、兩年,甚至是十年,非把牠捉回來不可!」

  「找外人?」

  「不,這件事絕不能讓外人知道,找自己人,年輕一點的,而且要儘快!」

  「多快?」

  「最好明天就開始,明天即刻展開『捉妖』行動,務必把牠捉拿回來!」

  畢竟,妖怪是不屬於人群的,不是嗎?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2:49:53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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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燒焦的熱。

  七月,正是德州最悶燥的季節。

  死寂的午後時分,憤怒的烈陽以所向無敵之姿無情地鞭笞下來,咆哮的熱浪形成平地上的水影,唯有單調的引擎聲輪轉在轍印累累的公路上,冒著一陣陣可疑的蒸汽,揚起一片令人灰頭土臉的塵雲。

  雖然巴士裏有空調,但凝望著車窗外一望無際的沙漠荒原,沙丘隆起於大地之間,龔以羚仍不由自主地喘著氣,終於明白想要在白晝的沙漠裏看到活蹦亂跳的生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放眼望去僅有一株株搔首弄姿的仙人掌動也不動地佇立在漫天黃沙裏賣騷,周圍點綴著一叢叢滾草、豚草、蛇草及曼陀羅,焦黃而悲傷,遠處高高低低的丘陵似大海波濤湧向天邊,這一片荒蕪的景致比可口可樂的巨型廣告招牌更明顯。

  一個鐘頭又一個鐘頭,景色依舊,藍天與枯地,仙人掌依然滿身刺,沒有半隻鳥停下來唱歌,沒有半朵花冒出來飄香,連白雲也懶得動一動,彷佛巴士只是在原地跑,筆直的道路前方是永無止盡的終點。

  這實在不是人住的地方,更不適宜列入休閒旅遊地點之一。

  「我真是瘋了才會跑到這種地方!」她自言自語地喃喃嘀咕,「不過……」無奈地喃喃自語。「也只有到這種地方來,他們才找不到我。」

  「妳是離家出走的?」

  身旁突然多了一個聲音,她不禁嚇了一大跳,轉眼一瞧,原來是走道另一邊的墨西哥女人不知何時跑來她身邊坐。

  她的英文腔調真奇怪。

  龔以羚心想,同時不置是否地聳聳肩。「我是來找工作的。」不過很好聽。

  「到哪兒?」

  「艾爾帕索。」美國境內最偏遠的城市。「我聽說有色人種在邊境城市比較好找工作。」

  墨西哥女人打量她。「妳家裏需要妳賺錢回家?」

  龔以羚也不甘示弱地瞪大兩隻烏溜溜的眼打量回她。

  「不需要,但我必須養活我自己。」

  眉眼深邃,微笑嫵媚,就如同之前所見過的每一個墨西哥女人,她不得不承認幾乎所有的墨西哥女人都擁有令人無法忽視的美貌,起碼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見過半個醜陋的墨西哥女人,雖然皮膚黝黑了一點,不過和非洲人一比,其它有色人種都只能站一邊去自卑,再眼花撩亂的顏色也比不上一個黑字。

  「妳幾歲?」

  「十八。」

  墨西哥女人點點頭,彷佛同意她的年齡已經可以獨立了,然後歎息。「可是現在時機不對了,以前那兒的確是有很多工作機會,但是現在……」她頓住,又問:「妳是華人?」

  龔以羚又聳肩。「華人,美國人,隨便妳說。」

  「可是妳看上去像華人。」

  墨黑的烏眸烏髮,五官明麗端秀,那一對東方人特有的杏眸清瑩澄澈,有幾分倔強,幾分率性,幾分直爽,還有幾分俏皮的神采,在牛仔褲T恤包裹下的高挑身材苗條優雅,曲線曼妙。

  龔以羚無法否認自己的外表,但仍不認輸地立刻糾正對方的口誤。

  「不,我看上去像東方人。」

  「也對。」墨西哥女人再次點頭。「那妳最好說妳是日本人,千萬不要說妳是華人。」

  「為什麼?」華人又是哪里不對了?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墨西哥女人再度吐出無奈的歎息,「艾爾帕索與格蘭德河對面的華瑞斯同樣是美墨邊界上最大的貿易城市,墨西哥那邊的華瑞斯甚至比美國這邊的艾爾帕索更繁榮,但是……」她露出苦笑。「自兩、三年前開始,那些跨國公司紛紛關閉設置在美墨邊境上的保稅加工出口工廠,成千上萬個工作機會就這樣平空消失了……」

  「這又關華人什麼事?」

  「他們改到中國去設立工廠了。」

  「那也不能怪華人呀!」龔以羚就事論事地反駁。

  「我知道,但是……」墨西哥女人苦笑。「當人在餓肚子的時候,天氣很好他也要抱怨。所以妳千萬不要說妳是華人,大部分的工作機會都已經被華人搶走了,妳還要跑來跟他們爭剩下來的少數機會,他們會很生氣的。」

  的確,這種情況確實令人不爽,不過這裏總還是美國吧?大家一起公平競爭有什麼不對?墨西哥人自己不也跑到人家的地盤上來搶美國人的工作。

  「可是……」

  「各位先生小姐們,梭諾拉到了,要繼續上路的可以下車休息十五分鐘,但請準時回車上來!」

  一聽到司機大爺的宣佈,龔以羚立刻吞回她的辯詞,唬一下跳起來。

  「我要下車。」她喃喃道。「再不下去走走,我會抓狂!」

  想千里渡越美國的方式有許多,灰狗巴士是其中最方便節約的一種,雖然比較慢,而且巴士內也沒有多餘空間讓妳偶爾跳跳迪斯科活動一下僵硬的筋骨,更不如火車那般舒適,但搭乘灰狗巴士也有個非常特別的地方是火車絕對比不上的。

  每隔一段時間,巴士就會進入一個車站讓客人下車方便或四處溜達一下,有人下車,也會有新的客人上車,甚至還會換車或換司機,因為這樣,坐灰狗巴士可以見識到許多美國風光表相下的真實面貌。

  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一條街的繁華,幾間破房子從頭看到尾不用三分鐘,小得可憐。

  於是,此生沒見過這種迷你小鎮的人腦袋裏不由得浮現出疑問──

  這裏仍然是美國嗎?

  孤零零地住在這種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除了加油站以外什麼也沒有,他們又是如何生存下來的?

  喝汽油?

  或者德州電鋸殺人狂就住在這兒?

  不過當龔以羚持著懷疑的眼光環視周遭之際,四周寥寥幾位小鎮鎮民同樣也當她是天上掉下來的外星人似的盯住打量不已,她才兩隻眼,當然拚不過人家好幾對X光,害她一陣不自在,趕緊低頭看看自己是不是石門水庫沒關好,或者胸前少扣一顆鈕扣開了天窗。

  「這裏的人多半都沒有離開過這裏,」隨後下車的墨西哥女人在她後面解釋。「而東方人又極少打這兒經過,所以他們很好奇。」

  「猜想得到。」龔以羚咕噥,訕訕地自我解嘲道:「不過他們永遠看不出來我把章魚腳藏到哪里去了,我敢跟妳打賭!」

  墨西哥女人噗哧失笑。「妳真有趣。」

  龔以羚聳聳肩,先到加油站的盥洗室排隊上廁所,再從自動販賣機裏買了一罐可樂,才剛喝到一半就到了上車時間,大家紛紛回車回座位,那位年輕墨西哥女人依然坐到她身旁來。

  「既然墨西哥人這麼討厭華人,妳又為什麼對我這麼親切?」龔以羚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問。出門在外,多疑才能保得萬年身。

  「我在達拉斯幫傭,夫人是華人,她對我非常好,不但薪水比一般幫傭人高,而且一到假日就會補貼車錢趕我回家,也不忘買一些小禮物讓我帶回去給孩子,她總是說孩子們沒有媽媽陪在身邊好可憐。所以……」墨西哥女人微微一笑。「我一點也不討厭華人。」

  「哦!」龔以羚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我的警戒心太強了,因為我在聖路易被人家騙得身上只剩下三十美元,我可不想連這三十美元也被騙走了。」她坦誠地表示自己的歉意。

  「不,妳沒錯,」墨西哥女人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在美墨邊境城市被扒、被騙、被搶、被偷的情況很多,妳是得小心一點。」

  「我叫以羚,」為了回報對方的親切,龔以羚主動先報出名字。

  「以琳?」

  「不,以羚。」

  「以……琳?」

  「不,是以……算了,以琳就以琳。妳呢?」

  「露意娜,」墨西哥女人笑得爽朗。「二十七歲,四個小孩。」

  「四個?」龔以羚驚呼,吐了一下舌頭。「好厲害!」

  「我在想,如果妳堅持一定要到艾爾帕索找工作,身上錢又不多,那妳最好先住到我家來,」露意娜好意的提出邀請,充分表現出墨西哥人的熱情好客。「妳要知道,艾爾帕索的工作真的不好找,也許住上兩、三個月都找不到工作喲!」

  龔以羚臉上喜色飛閃。「妳住在艾爾帕索?」太好了,可以省下住宿費了!

  「不,我住華瑞斯。」

  「華瑞斯?」喜色黯然沉褪。「我沒有辦簽證。」

  「這……」露意娜蹙眉略一思索。「妳是拿哪一國的護照?」

  龔以羚遲疑一下。「美國護照。」

  露意娜的神情很明顯地放鬆了。「那就沒問題了,從艾爾帕索到華瑞斯根本不需要經過海關手續,而且由於很多美國年輕人沒事就跑到墨西哥去,每逢週末也有不少美國人專程到墨西哥購物,所以只要是拿美國護照的人,回來的時候也不會受到嚴格的盤查。」

  「為什麼?」龔以羚一臉不解。「妳說的美國年輕人為什麼會沒事就跑到墨西哥去?」

  「因為未滿二十一歲的他們可以在墨西哥正大光明地飲酒作樂。」

  原來是想嘗嘗違法的滋味,不過……

  墨西哥?

  真驢啊!原來到墨西哥不用簽證,這樣就不必擔心會被他們找到了嘛!因為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跑到墨西哥。

  對,這樣更好,就躲到墨西哥去吧!

   ☆  ☆  ☆

  位於落磯山脈群山之間的艾爾帕索恰如一條通道連接美國與墨西哥,許多墨西哥人每天到艾爾帕索來打工,因此走在艾爾帕索的街道上,英語並不是最常聽見的語言,反倒是西班牙話滿天飛舞。

  背上背了一個背包,手上也拎著旅行袋,龔以羚一路緊跟在露意娜身邊,揚著一張好奇寶寶的臉東張西望,未幾即發現有幾個頸項上掛著照相機的人。

  「這裏的觀光客是來看什麼?」

  「他們要到華瑞斯去看賽狗。」

  「賽狗?」那是什麼?世界狗選美比賽?

  「不過賽狗還是沒有鬥牛那麼刺激。」

  「鬥牛?墨西哥也有鬥牛?」那不是西班牙的特產嗎?

  「當然,不過十月才開始鬥牛季,這種時候在墨西哥要看鬥牛只能到拉巴斯去看每個月一次的鬥牛表演,但老實說,那實在沒什麼看頭,騙騙觀光客是夠了,墨西哥本地人根本看不在眼裏。」

  因為正巧碰上下班時間,走沒兩步她們便被一大群墨西哥人包圍住簇擁著擠向邊界橋,橋上還有好幾個墨西哥孩子拿著各種商品向觀光客兜售,不過幾分鐘,投下通橋費後,龔以羚便莫名其妙地踏上了墨西哥的領土。

  原以為會看見如同西部電影裏那種貧窮的邊界小鎮,破敗的舊石屋,粗糙的砂石路,黝黑的小孩子在漫天風沙裏奔跑嬉戲,大孩子爭先恐後圍過來伸出髒兮兮的手討錢,店家裏的老闆掛著諂媚的笑臉大叫著跑出來拔河。

  「Welcome, amigo!」

  一人一邊拔得妳差點真的分給他們一人一半。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看到類似這種場景,但眼前的事實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入目所及既沒有搖搖欲墜的破房子,也不會一張嘴就吃進滿嘴風沙。寬廣整齊的柏油路兩旁佇立著新舊並立的矮層建築物,大部分都是民俗手工藝品店、陶器店和酒吧餐館。

  還有許多墨西哥小販肩上掛著各色小工藝品,鼓起如簧之舌對觀光客推銷他那「舉世無雙霹靂無敵」的貨品,幾個墨西哥女人推著堆滿仙人掌果實的攤子高聲叫賣,放眼望去淨是被陽光曬黑的皮膚襯著雪白的牙齒,深邃的五官上滿布熱情的笑容,樂天知命寫在每一張淳樸的臉上。

  轉眼,道路樹下也有三、四個十幾歲的少年在那兒賣唱,滿不在乎地唱,自得其樂地唱,不讓人覺得他們可憐。

  「他們唱得真好聽。」龔以羚不自覺地喃喃道。

  「墨西哥人天生是歌唱跳舞的好手。」

  露意娜微笑著牽住她的手往右邊巷道裏走進去,七拐八轉,走著走著,經過密集而擁擠的中下階層住宅區,走著走著,走出了石牆市區,走著走著,龔以羚的眼睛也愈睜愈大。

  真是偉大!

  現在,她終於見識到類似電影中的場景了,斑駁的建築,搭得亂七八糟的破爛違建搖搖欲墜,看上去好像一根手指頭點過去就足以令它們崩潰瓦解了,坑窪不平的砂石路旁淨是成堆的垃圾,蒼蠅蚊子滿天飛,蟑螂老鼠到處爬,道路盡頭隱約可見熾熱泛黃的奇瓦瓦沙漠,就像所有國家的貧民窟,肮髒又破落。

  「露意娜,妳家……」她原想問露意娜家裏有辦法多她一個人住下嗎?然念頭一轉,立刻改口問:「妳丈夫會允許妳這樣未經他的同意便帶個人回去住嗎?」

  露意娜回眸,禁不住又笑了。「傳統的墨西哥男人除了新婚之夜以外,他們都得聽命于妻子,如果妳有注意到的話,應該會發現許多墨西哥丈夫都走在妻子身後。」

  她當然注意到了。

  「咦?原來那是夫妻嗎?我還以為那是工人跟隨在雇主夫人身後呢!」

  「不,那是夫妻。」露意娜大笑。「而且墨西哥女孩十幾歲就得出去工作賺錢養家或獨立,這都是很正常的事,在能力範圍之內幫一點小忙,馬可應該不會反對。」

  話落,她停在某棟屋前。「到了。」

  龔以羚毫不意外地發現眼前的屋子就如同她想像中那樣破敗窄小,再進去一看……更意外了,居然還有隔間。

  「妳可以和孩子們睡在一起。」露意娜指著後頭那間房,然後注意到龔以羚的臉色,不禁遲疑地放下手。「呃!或許……或許妳住不慣這種地方?」

  「不不不!」龔以羚慌忙搖手。「我住過更糟糕的地方……哦,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天哪,她真想甩自己一個耳光!

  「不要緊,」露意娜不以為意地微笑。「等我們攢夠了錢,就可以搬到好一點的地方去住了。」

  「呃!妳的孩子們呢?」龔以羚忙著想轉開話題。

  「應該在市場幫他們父親的忙,馬可白天在市場賣水果,晚上在餐廳工作。」露意娜熱心地幫龔以羚把旅行袋放到孩子們的床上。「睡這兒,可以吧?」

  「當然可以!」龔以羚感激地握住露意娜的手。「謝謝妳,露意娜,謝謝妳,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妳的。」

  然而最教她大感意外的是,露意娜的丈夫馬可見到她不但沒有生氣,還高興得很。

  「妳在找工作?太好了,我們餐廳有三位女侍一起請假,簡直快忙翻了,妳就先來幫一下忙吧!晚班可以嗎?」

  就這樣,短短一天之內,龔以羚不但得到了一個朋友,也找到了住處和工作。

  嘖嘖,運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呢!

   ☆  ☆  ☆

  馬可工作的餐廳叫「鬥牛士」,午前十一點開始營業,半夜三點休息,分日夜兩班,純墨西哥裝潢,供應辣得嚇死人的純墨西哥餐點,還有墨西哥合奏樂團的熱情演唱。

  打工經驗豐富的龔以羚在一天之內就熟悉了她的新工作,其實也沒什麼難的,不外乎是招呼客人,送餐飲結賬單之類的,雖然她不會西班牙語,但由於餐廳的客人多半是觀光客,只要會一口流利的英語便綽綽有餘了,不到十天,她便駕輕就熟得彷佛她早已在那邊工作一、兩年了。

  不習慣的是那些豬頭客人。

  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年輕美國人既傲慢又像一條條爭相發情的狗,看也不看一眼餐廳精心製作的佳餚,更充耳不聞表演臺上的歌唱演奏,只忙著一手揮舞著華盛頓的人頭,一手摸一把那個女侍的屁股,吃吃這個女侍的豆腐,最愛聽女侍們裝模作樣的尖叫。

  她終於知道餐廳裏的女侍為什麼老是請假──被這些傢伙們拐去「玩」了,縱使她們明知道他們說的只不過是膩死人不償命的甜言蜜語,但還是想碰碰運氣,說不定哪一回就有機會到美國去過好日子了,就算不行,多塞幾張華盛頓的人頭到胸罩裏也好。

  「小姐,陪我過兩天,說不定我有辦法安排妳到美國工作喔!」

  她才剛從美國逃出來,幹嘛還要回去自投羅網?

  「很感激您的好意,先生,不過我在這邊工作的很愉快,並不想換工作。」

  「或許妳願意帶我到各處遊覽,我可以……」

  她又不是導遊!

  「誠心建議您,先生,華瑞斯有專業導遊,他們一定比我更能勝任導遊這份工作。」

  「那麼如果我想邀請妳參與一項既刺激又……」

  男人就是愛刺激!

  「鬥牛,先生,拉巴斯每月一次的鬥牛表演保證能滿足你們男人的嗜血心理,本餐廳備有交通地圖待索,需要我拿一份給您嗎?」

  幸好這種事她也不是頭一遭碰上,沒那麼容易被幾句騙小孩的話拐去,無論那些美國富家大少爺們投出多少誘惑球,她總是能老神在在地一球接一球的打回去,支支全壘打,無動於衷地把他們當成一隻只豬頭打發掉。

  不過男人就是這麼賤,愈是得不到就愈是不甘心認輸,不服氣之餘竟然打起賭來,於是他們的誘惑手段也逐漸變本加厲,誇張到令人哭笑不得的程度。

  「陪我一天,這顆一克拉鑽戒就是妳的!」

  聽得好笑,龔以羚差點沒嗤之以鼻地哼給他們聽。

  「抱歉,先生,我最討厭鑽石了。」

  「陪我一天,外面那部法拉利就送妳!」

  「抱歉,先生,我沒有駕照,要你的法拉利幹嘛?推車練體力?」

  「陪我一天,我就娶妳!」

  「抱歉,先生,您喝醉了,要不要我請吧台幫您調杯醒酒汁?」

  如果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她倒是很願意拿這些只會吃喝玩樂泡妞兒的公子哥兒們當沙包來練練拳頭,但既然應付這種賴皮爛貨也是工作項目之一,她只好硬擠出一臉燦爛的笑容,若無其事地吞下滿心的厭惡感,等待下班後再找個時間來好好想像一下:親手把那些大少爺們拆成一百零八塊究竟會有多快意?

  不過每個人都有他的耐心底線,而龔以羚的耐心底線就在她每個月的那一天──那一天不管什麼事她都無法容忍!

  從第一回開始,她家大姨媽來拜訪的模式就不曾改變過,第一天,渾身不對勁,大姨媽不情不願地點點滴滴來報到,提醒主人「血戰」即將開始;第二天,頭昏昏腦脹脹,渾身直冒冷汗,小腹絞痛得彷佛有人拿攪拌器在裏面打蛋汁,鮮血更像瀑布一樣狂泄不已,不到一個鐘頭便得上盥洗室報到一趟,否則非出糗不可,所以這天她照慣例會穿上黑色的裙子或長褲,以免一個疏忽造成難堪到不行的場面;到了第三天,一切疼痛流血會在兩個鐘頭之內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她也會因為失血過速造成嚴重的貧血現象。

  第一、三天她還能忍耐,但第二天就是有人送金山銀礦來給她,她都無法容忍對方的騷擾,更何況是那種無聊人士的擱擱纏。

  去死吧!

  「以琳,妳的臉色很蒼白,要不要請一天假?」馬可滿眼關心地端詳她。

  「不用了,」龔以羚想搖頭,忙又停住,免得自己先一個暈頭轉向跌進酒桶裏去作藥酒的泡料。「今天汀亞娜她們兩個也沒來,客人又這麼多,如果我也請假的話,你們一定會忙得跳樓。」

  「妳放心,這裏的樓不夠高,跳了也不會死。」馬可幽默地說。「不過妳說的沒錯,今天客人特別多,尤其是女客人,因為迪卡斯回來了。」

  「誰?」龔以羚無意識地順口問,暗地裏努力命令自己忘卻肉體上的不舒適。

  「迪卡斯,常來餐廳裏客串表演的歌手,他的吉他彈得一級棒,歌聲更足以使所有女人跪在他面前任他為所欲為。」

  「哦!」龔以羚根本沒聽進去馬可說了些什麼,只覺得腦袋愈來愈暈眩,小腹痛得她覺得自己就要死了。「我該去工作了。」天哪!從來沒這麼痛過,明明已經吃過止痛藥了,卻一點效果也沒有,真想躺下來瞇一下眼……

  不,絕不能躺下來,根據過去的慘痛經驗,這一天她要是躺下來,必然會一覺睡到出血停止,即便是聖母瑪麗亞降臨也叫她不醒,不清楚狀況的人看見了肯定會以為她被誰殺得滿身是血,嚇壞別人也嚇壞她自己,搞不好她醒來時已經被放在解剖臺上等待驗屍了!

  「好,不過妳要答應我,有什麼不對一定要說出來,妳可以到後面的儲藏室去休息一下。」

  「沒問題。」等她死了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然後,她就在昏昏沉沉中開始工作,也沒有注意到表演臺上不再是往常表演的合奏樂團,只覺得有一股低沉柔和的歌聲幽幽傳入耳內,奇異地減緩了她的痛苦,餐廳裏也比往常安靜,大部分客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醉在那醇厚磁性的歌聲中。

  大部分,不是全部。

  「先生,」龔以羚忍耐著把那只好像海星一樣,大剌剌地扒在她臀部的狗爪抓開,「請問你還要點些什麼?」並忍氣吞聲地詢問狗爪的主人,一個倨傲的金髮年輕人。

  不到一秒鐘,狗爪又回到原位,還加上撫摸的動作。

  「只要妳答應陪我一天,我就告訴妳。」

  海星會爬嗎?

  「先生,如果你不想點任何東西,請別胡亂招手,我們可是忙得很呢!」龔以羚啼笑皆非地再次抓開那只狗爪。

  依然不到一秒鐘,狗爪又貼回原位。「我當然要點東西,可是妳必須先答應陪我出去一天,我才要告訴妳。」這回不再只是單純的撫摸,而是粗魯的又捏又揉。

  她又不是麵團!

  「真是夠了,先生,我沒空陪你在這兒胡鬧,」龔以羚咬牙切齒地再把那只狗爪拉開她的臀部。「你要是不想點東西,那我要走了,我還有好多工作呢!」

  「我還沒點過東西妳敢走!」金髮年輕人沉聲威脅。「我會向妳們老闆申訴說妳這個女侍傲慢又自大,要他開除妳!」

  「誰理你!」龔以羚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即轉身要離去。

  沒想到對方竟敢說走就走,金髮年輕人拉不下臉來承受這種輕視,立刻借著三分怒意和七分酒意,自以為瀟灑地伸手鎖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回帶,龔以羚驚呼一聲差點如他所願地跌進他懷裏。

  幸好她反應夠快,及時用另一手抵住桌面,卻又因為勢子太猛而撞翻了水杯,起碼有一半以上的水都潑灑至金髮年輕人身上,後者又驚又怒地跳起來,三分怒意已然揚升至十分。

  「太過分了,妳這婊子!」他口不擇言地怒吼。「竟敢……」

  婊子?他竟敢叫她婊子?

  夠了!她的忍耐到此為止!

  「竟敢怎樣?」她吼得更大聲,並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全潑到他臉上去,「這樣嗎?還是這樣?」再將色拉盅也摔到他身上。「為什麼不敢?對付你這種色狼就是得這樣!告訴你,我還敢這樣!」

  龔以羚用力拉開他衣領,把一整盤紅辣辣的豬肚全倒進去,然後得意洋洋地拍拍手,再傲然回身想來個漂亮的光榮退場,不料轉勢太快,眼前驟然一陣黑,雙腿一軟,恰好跌入一雙強勁有力的臂膀裏。

  嘖,好遜的退場!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2:50:49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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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餘暉映照著浩瀚無限的荒蕪,貧瘠的土丘上蕩漾著一片五顏六色的水氣,千百年來始終不變的蒼涼,腰幹挺直的仙人掌總是默默相對,驀然,一陣沉穩的引擎聲自綿延的道路那頭呼嘯而至,瞬間劃破寂靜的天際,轉眼又呼嘯而去,這一片荒涼再次被遺棄於後。

  那是一輛優雅修長的雙門BMW,純黑色,在晚霞中閃耀著墨色光華,於第一顆星辰乍現的那一刻駛入華瑞斯城內,幾個漂亮的轉彎,徐徐停至餐廳側門。

  一位如同跑車一樣優雅修長的男人徐緩地下了車,腦後紮著一支短短的馬尾,純黑色墨鏡,純黑色領巾,純黑色襯衫,還有純黑色的緊身長褲,一身的墨黑自然而然散發出一股邪氣,那種會迷得女人神魂顛倒的邪氣。

  悠閒自在地進入餐廳側門,穿過廚房,在眾人的歡迎聲中,他愉快地與廚房內的工作人員打招呼。

  「嗨,培亞哥,你又發福了!」

  「迪卡斯,有受傷嗎?」

  「你說呢?」

  「沒有?哈,我就知道了,六百場,又創下新紀錄了!」

  「你又跟人家打賭了?」

  「我是想啊!可是誰願意跟我打這種穩輸的賭?」

  「你老婆啊!」

  戲謔的哈哈大笑中,迪卡斯離開廚房循著通道走向店長辦公室,沒想到半途便碰上他所要找的人──店長維克多,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難兄難弟之一,黝黑健壯,唇上一撇胡髭,非常性格。

  兩人歡天喜地的相互擁抱一下。

  「迪卡斯,回來了!」

  「是啊!十天後還要上場,現在先回來休息一下。」

  「那麼,今天晚上要上臺嗎?」維克多期待地問。

  「明天晚上吧!」一提到上臺,迪卡斯的視線便下意識地溜向餐廳裏。「怎麼樣,最近生意如何?」

  「老樣,生意好得不得了,特別是暑假期間,你也知道,那些美國年輕人就愛上這兒來玩。」

  「確實。」迪卡斯漫不經心地應道,注意力透過玻璃門集中在餐廳內表演台前的桌位,那兒有兩桌年輕客人纏著一位女侍不讓她離開。「那是誰?」

  維克多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你說以琳嗎?十八歲,日本人,在這兒工作才三個星期,非常勤快的女孩。」

  「長得不錯,而且……嗯!氣質非常獨特,很……吸引人。」

  吸引住他了嗎?

  維克多注意到迪卡斯流露出奇特的表情,並非怪異,而是不曾見過,所以奇特,所以令他感到好奇。

  「那當然,否則那些大少爺們幹嘛纏著她?」

  迪卡斯倚在門邊上,悠然地點起一根煙,繼續朝餐廳內張望。

  「她……很『忙』?」

  二十年老友,維克多很清楚他在問什麼。「那要看你對忙的定義是什麼,如果你是指工作方面,她確實很忙,雖然是晚班工作人員,但只要日班缺人手,她隨時願意過來支持,你知道,其它女侍常常請假。至於其它嘛……」

  他聳聳肩,也倚向另一邊門框。「沒有人請得動她,無論對方提出多麼高昂的代價,她始終堅定立場拒絕陪伴任何客人出外遊玩,所以那些年輕人開始拿她打賭,賭誰能先把她約出去『玩』一晚。」

  「是嗎?有趣的女孩。」迪卡斯喃喃道。「不知道她是被男人傷害過,或者是天生不信任男人?」

  「怎麼,你也想賭賭看?」

  「我?」視線終於拉回來移至眼前的人身上,迪卡斯優雅地抽了一口煙。「不,我從不拿女人打賭,這太不尊重她們了。」

  維克多歎著氣搖搖頭。「你那樣就算尊重她們?」

  「我以我的方式尊重她們,而她們也很滿意,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總有一天你會踩到地雷的。」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維克多善意地警告他。

  「等踩到的時候再說吧!」迪卡斯揚起不在乎的笑。「嗯!再想想,我還是今天晚上就上臺唱一場吧!反正我也不累。」

  維克多挑了挑眉,隨即又無奈地搖頭。「那我最好讓人放風聲出去,再警告培亞哥一下,今天晚上肯定又爆滿,廚房如果材料不夠要儘快補貨。」

  「你在利用我?」

  「你是本餐廳的活招牌呀!」維克多毫不慚愧地說。「能利用的時候為什麼不利用?」

  迪卡斯滑稽地咧咧嘴。

  「好吧!誰教我交了你這號損友,就讓你利用吧!」

   ☆  ☆  ☆

  迪卡斯最大的魅力是,只要他一站上表演台,底下所有的嘈雜聲便會自然而然消失了,他仍然戴著墨鏡,至今不知有多少女人夢想摘下他的墨鏡,瞧瞧他目中的光芒究竟有多熱情,或者多邪惡,但始終不曾有人得逞,這正是他吸引人之處,神秘又邪惡的男人。

  相反的,他的吉他是一首溫暖迷人的旋律,技法上的成熟細緻掩不住年輕的狂野熱情,浪漫的國度盡在陽光味濃的音符下,豐潤的歌喉彷佛是黑夜中唯一燃燒的烈焰,輕易便能夠挑起聽眾的感官刺激,令人聽過一次就魂牽夢縈。

  墨西哥人是天生的歌舞高手,這句話在他身上得到充分印證。

  只可惜他是客串性質,出場的時間不一定,不過只要有他上臺表演的時刻,必然會如同這晚一般──大爆滿,而且多數是女性顧客,女人們總是為他瘋狂,除了一個人。

  她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漫不經心地撩撥出一串串柔美的音符,低吟著直率的熱情浪漫,兩眼則緊盯住在他面前來回不只十幾二十來次的東方女孩,她連瞄他一下都沒有。

  她是故意的嗎?

  不,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對此,他並不感到生氣,反倒被她勾起一份濃濃的好奇心來。

  她是同性戀,男人看不進她眼裏?

  然後,他注意到那兩桌年輕客人又纏住她了,一個輪一個竭盡所能誘惑她,而她又是如何有技巧地一一回絕,無論客人開出多麼誘人的條件,她一概不予考慮,於是最後一個竟然耍起賴來,又吃豆腐又威脅。

  那傢伙究竟當這兒是什麼地方?

  紅燈區?

  他不由得冒出一把熊熊怒火來,憤然中途停止表演,大步走下表演台準備親自把那傢伙扔出餐廳……不,扔回美國去,卻見那個東方女孩突然表現出一股驚人的魄力,讓那傢伙當場傻眼,他正想為她大喝三聲采,不料那個女孩一轉過身來便跌入他的懷抱裏,換他當場傻眼。

  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  ☆  ☆

  「瑪麗安!」

  聞聲即刻趕來的瑪麗安站在樓梯底往上看,心中不由得又浮起長久以來存在的疑問:迪卡斯為什麼不管走到哪里總是戴著墨鏡?

  「是?」

  見迪卡斯勾勾手指頭示意她上樓,她不禁心頭一喜,馬上丟開所有的疑惑,飛也似地奔上餐廳裏的唯一禁區──二樓。

  除了迪卡斯自己之外,二樓休息室從來不曾有其它任何人上去過。

  「什麼事?」問話的同時,她已經準備好要掀開裙子脫內褲了,誰知迪卡斯不僅沒有那種意思,竟然還一臉無奈地攤開滿手血給她看。「天哪!你受傷了?」

  她見不到他墨鏡後的眼,只見到他斜斜往兩鬢飛上去的眉陡然揚了一下,然後俯首在她耳邊低語數句。

  「哦!」瑪麗安怨懟地橫他一眼,再轉身下樓,待迪卡斯洗好手,她又上樓來逕自進房裏去。好半晌後,她出來,對雙臂環胸靠在牆上的迪卡斯說:「好了,還有什麼事嗎?」再給你一次機會!

  迪卡斯哪里會不懂得她眼神裏的暗示,但他只是勾起一彎奇特的笑容。

  「謝謝妳,沒事了,妳回去工作吧!」

  哼,不識貨的男人!

  瑪麗安忿忿地下樓去,心裏還在想著:明天換件更性感的衣服再來試過!

  回到專用的休息室,迪卡斯悄然佇立於床傍,慢條斯理地摘下墨鏡,濃密的長睫毛下是一雙非常美麗的瞳眸,神秘浪漫的紫羅蘭迷霧中隱約流轉著一股邪肆惑人的異彩,他默默凝睇著在床上沉睡的東方女孩。

  這還是頭一回有女人對他視若無睹。

  他幾乎敢肯定她不是同性戀,就是內心曾受過沉重的創傷──被某個該死的男人所傷。

  這也是頭一回有人在他演唱一半時鬧場。

  不過他無法責怪她,一切他都看在眼裏,就算她不動手,他也會親自把那傢伙扔出去。

  這更是他頭一回碰上一個完全不被利欲所誘的女孩子。

  在他把她抱上來之後,馬可特地趕來向他解釋她為何會如此失控,很顯然的她今天身體很不舒服,實在沒精神去應付那些傢伙,但因為餐廳人手不夠,她仍勉為其難地照常來上班,無論如何,她寧願用自己的勞力來換取酬勞。

  奇特的女孩!

  他想,退後兩步在大圈椅上坐下,燃起了一根煙,繼續將若有所思的眼神凝住在她臉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而蹙起了眉宇,起身猶豫一下才伸手掀開被單,旋即瞠目驚喘。

  「耶穌上帝!」

  他立刻戴回墨鏡又跑出去在樓梯口大吼。

  「瑪麗安!」

  一個鐘頭後……

  「瑪麗安!」

  五十分鐘後……

  「瑪麗安!」

  四十分鐘後……

  「瑪麗安!」

  半個鐘頭……

  「瑪麗安!」

  上帝,這個東方女孩不會因此流血致死吧?

   ☆  ☆  ☆

  微風飄起額前的髮絲,溫暖的陽光輕拂著沉睡的臉龐,溫暖,但刺眼,龔以羚不覺低吟一聲,轉過身去把臉深埋進枕頭裏,打算繼續睡到天荒地老,然而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味卻迫使她不得不清醒過來。

  奇怪,這是什麼香味?

  片刻後,她驀然睜大眼並彈坐起來。

  老天,這是男性沐浴乳的香味,跟她爸爸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樣,優雅又迷人的男性香氣。

  她為什麼會聞到這種香味?難道是……是……

  啊!對了,她昨晚發完飆後便昏倒了,然後就這樣好死不死的被逮到了?

  慌慌張張地,她急忙轉頭四顧張望,又驀然定住,詫異的視線停留在窗畔的長沙發,上面睡著一個人,一個長手長腳的墨西哥男人。

  墨西哥人,不是美國人,也不是華人,幸好。

  暗自松了口氣,她繼續打量他。

  漂亮的男人,五官比任何一個墨西哥人更深邃,微卷的睫毛長得令人嫉妒,唇上並沒有一般墨西哥男人喜歡留的胡髭,倒是下巴上佈滿了濃密的胡碴,一副頹廢的委靡之態,卻很吸引人,雙唇更是紅潤性感得教人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揮高度想像力,譬如:被它們親吻的滋味究竟是如何?

  她並不擔心是否曾被這個男人侵犯,相信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喜歡一個血流如注的女人,再高昂旺盛的欲火也會被嚇得瞬間降到冰點以下,如果這樣男人還興奮得起來,她也認了。

  總之,在這種情況下,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自信可以算得上是普天下最安全的女人。可是……

  他到底是誰?

  正疑惑間,長而卷的睫毛在一陣輕微顫動後徐徐揚起,她不禁愣了一愣,不覺脫口問:「你不是墨西哥人?」

  迪卡斯眨了眨睫毛,揉著惺忪的眼慢吞吞地坐起來伸了一個迷人的懶腰,再慵懶地癱成一副頹廢的爛泥樣,一腳掛在扶手上,一手搭在椅背上,半躺半坐,就像一隻懶散的貓……不,豹。

  「我母親是美國人。」

  低沉磁性的聲音,好熟悉!

  「我見……不,聽過你的聲音嗎?」龔以羚困惑地再問。

  長而卷的睫毛又搧了一下,迪卡斯不自覺地發出輕笑聲。「昨晚,當妳在發飆的時候,我正在臺上唱歌。」真是有趣的女孩,這也是第一次有女人竟然沒注意到他的人,只注意到他的聲音。

  「原來昨晚是你在唱歌。」一提起昨晚,龔以羚不禁紅了紅臉,垂眸看看自己身上鮮豔的上衣與紅裙,不是她原來穿的衣服。「請問那個……呃,是誰幫我處理的?」

  「瑪麗安。」

  「哦!」

  龔以羚很明顯的松了口氣,迪卡斯不禁興起了捉弄的心。

  「一開始。」

  「呃?」

  「但後來她們下班了,所以……」

  他頓住,等待她的表情變化,果然,她在一怔之後雙頰又開始紅了。

  「你?」

  他慢條斯理地點點頭,她猛然抽了口氣,臉色以倍比級數迅速加深,眨眼間便呈現出最新鮮的豬肝色。

  「不……不是吧?」

  「妳瞧見這裏還有誰嗎?」迪卡斯兩手一攤,很誇張地歎了口氣。「還真是累死我了,每半個鐘頭到一個鐘頭就得幫妳處理一次,有時候還得替妳擦澡後再換上另一套衣服,直到一個多鐘頭前才莫名其妙突然停止,老天,我這輩子還沒這麼辛苦過呢!」

  「真的……」龔以羚尷尬地咽了口唾沬。「是你?」

  迪卡斯眨著眼,唇上泛著詭異的笑,龔以羚實在不想相信他,但見他眼下掩不住的疲憊痕跡,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天哪!人生真是黑白,她怎會碰上這種事呢?

  龔以羚咬住下唇怔忡半晌,「好吧!反正世界末日也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她自我解嘲地喃喃道。「謝謝你擔任第一位鑒賞我的裸體的男人,希望沒有讓你太失望,起碼要讓你的辛苦有點代價。」

  迪卡斯驀然爆出轟然大笑,「我就知道妳是個有趣的女孩!」瞬間,他的慵懶好像假的一樣消失不見,動作敏捷地一躍而起。「妳餓了吧?我去叫培亞哥準備早餐上來。」

  當他回來時,恰好瞧見龔以羚正嘗試著要下床,不過腳尚未站直又再次往前傾倒,他急忙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

  「我想妳還不適合下床。」

  「放……放心,」雙手緊揪住他的襯衫,龔以羚閉眼吞下暈眩的噁心感。「昨天我沒死,今天就不會死。」

  這回迪卡斯沒有笑,他輕而易舉地將她抱起來放回床上。

  「妳總是這樣嗎?」

  龔以羚苦笑。「從第一次開始。」

  「沒看過醫生?」

  「看過,那又怎麼樣?」龔以羚喃喃道。「他們老是講一些不負責任的話,說什麼生過孩子之後體質自然會改善,那如果我根本不想生孩子怎麼辦?」

  迪卡斯雙眉挑高了。「妳不想生孩子?」

  「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不想結婚。」龔以羚神情嚴肅地加以更正。

  濃眉挑得更高。「為什麼?」

  「為什麼?」龔以羚也學他挑高眉毛。「喂!先生,你管的也未免太多了吧?就算你幫了我一次,我也全讓你看光了,咱們就算扯平了,麻煩你少管別人的閒事好不好?」

  挑高的眉毛放下來了,迪卡斯深思地注視她片刻後,嘴角忽地勾起一抹誘惑的笑,瞳眸的紫羅蘭色泛深,邪魅的氣息更盛。

  「我知道了,妳被男人欺騙過,對嗎?」

  他低喃著在床沿坐下,瞧見她警覺地往後退向床頭,眼底的蠱惑之色立刻再加深三分。

  這已足夠使一百個女人中的九十九個女人暈頭轉向。

  他伸出手背貼在她臉頰上緩緩往下滑。「我必須告訴妳,那個男人是個白癡,任何一個任由妳離開的男人都是瞎子,笨蛋……」

  他呢喃著朝她俯過身去,但她立刻用手抵在他胸前,於是他溫柔地拉來她的手,慢條斯理地在她手背、手心上各印下一吻。

  這肯定會讓一百個女人中的九十九個女人停止呼吸。

  他很滿意地瞧見她一臉的驚訝。「所以妳大可忘了那種蠢男人……」他貼近她,在她耳旁夢囈般地呢喃,呼著純男性的誘惑氣息。

  這必然會令一百個女人中的九十九個女人停止心跳。

  她的眼睛瞪大了。

  「我保證還有其它更多的好男人正等待著妳,譬如……」溫暖的唇瓣徐徐滑行至她的唇畔。

  這保證可以使一百個女人中的九十九個女人昏倒。

  「我……」

  啪!

  有一瞬間,迪卡斯恍惚不解為何大白天的會有那麼多星星到處亂飛,下一刻,他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不敢置信地睜大眼。

  這絕對是第一次有女人不被他的魅力所惑!

  「告訴你,我最痛恨像你這種憑藉自己的魅力到處亂放電的男人,」龔以羚憎惡地瞪住他,咬牙切齒地吐出每個字。「真是下流無恥卑鄙齷齪到極點,算我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讓你幫上忙,幸好我們也扯平了,以後就當作我們不認識,拜託你千萬不要再和我說話,因為我絕不會回答你!」

  語畢,她使力推開他──害他差點一屁股跌到地上去,然後拿出最大的毅力讓自己平穩的爬下床並走到門口,回頭傲然對上迪卡斯怔愣的眼。

  「衣服洗好之後,我會拿來還你。」

  一百個女人之中唯一的那一個?

  待龔以羚的身影消失在他瞳孔內片刻後,迪卡斯才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猛然跳起來沖出去,轉個彎,恰恰好看見才剛下一階樓梯的龔以羚身子一陣搖晃,然後往樓梯下倒。

  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來不及思索,迪卡斯立刻飛撲過去抱住她緊緊護在懷裏……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2:52:39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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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遜!」

  「哪里遜了?」

  「上場八年從不曾受過傷,連擦傷都沒有,現在居然會因為從樓梯上摔下來而斷腳,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先生,請搞清楚,我的腳沒有斷,只是骨頭裂傷而已,OK?」

  「斷了,裂傷,不都一樣裹上石膏了,有什麼差別?」

  「差別可大了,斷腳至少得三個月以上才能痊癒,裂傷就不用那麼久。」

  「是是是,時間不同。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的動作一向敏捷,這回怎會摔成這樣?」

  「沒辦法,一整晚沒睡,反應有點遲鈍了。」

  「一整晚沒睡?那又怎樣,對你而言,兩、三晚沒睡也是常事呀!」

  「這一晚不一樣,這一晚,咳咳……比較忙。」

  「忙什麼?」

  「忙……呃,總之就是忙!」

  「但……」

  「少囉唆,你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探病?損我?還是兼職老子來訓我?」

  「好好好,不問,不問,那問一下預定好的行程該怎麼辦,這總可以了吧?」

  「取消啊!還能怎麼辦?」

  「你說得倒輕鬆,有人……不,所有的觀眾都會很失望喔!你知道,很多人是專程去看你的。」

  「不然怎麼辦?難道要我扶著拐杖上場不成?」

  「可是……」

  門外的龔以羚每多聽一句,她就多瑟縮一分,心中的懊惱與愧疚也就更無限制地蔓延。

  他原本可以不管她的,但他仍然通宵熬夜不睡來照顧她──一個陌生女孩子,為她做那種一般男人絕不願意碰的事;在她甩了他耳光又臭罵一頓之後,他更沒有理由再理會她,但他依然不顧一切地救她,也因而受傷。

  如果當時她不是那麼衝動就好了,她又不是沒碰過那種事,該如何有技巧的避開她也很清楚,但偏偏她是以最差勁的反應來使得狀況演變成最糟糕的結果。

  怎麼會這樣呢?

  面對那種事,她一向都是很冷靜的不是嗎?怎麼會凸槌了呢?

  對了,肯定是因為那時候她的身體還虛弱得很,所以缺少一點耐心和精神去和他打迷糊仗,沒錯,就是這樣!

  不過就算他是她最討厭的那種男人,她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他幫了她又救了她,這是事實,她更不是不講理的人,這回明擺著理虧的人是她,她賴不掉,更何況他又因為受傷而耽誤了預定好的工作行程。

  現在,她到底該如何補救才好?

  「你這石膏究竟得上多久?」

  「三個星期。」

  「你要住這裏還是回家?」

  「回家吧!留在這裏要做什麼都不方便。」

  「誰來照顧你?」

  「不需要,我是腳受傷,又不是手……」

  照顧他?

  對,之前他照顧她,現在該輪到她來照顧他了。

  「我!我來照顧你!」

  眼見龔以羚像條出閘鬥牛似的一頭撞進來,靠在床頭的迪卡斯和坐在床邊的另一位陌生墨西哥男人不約而同嚇了一大跳,但後者馬上警覺,並跳起來善盡他的職責──趕人。

  「誰讓妳進來的?出去,妳……」

  「裏維拉!」

  「呃?」正打算乘機好好發一下男人威風的墨西哥男人愕然回首,英俊的臉上一片疑惑──他也是和迪卡斯從小一起長大的難兄難弟之二。

  迪卡斯搖搖頭,然後對龔以羚露出一貫的魅惑笑容。

  「妳沒事了?」

  「呃,沒事了。」龔以羚有點尷尬。「前天醫生為你看過腳之後也來看過我,我想是你叫他來的,他幫我打了兩支針,再睡兩天,我已經完全沒事了。」

  「沒事就好。那麼……」迪卡斯雙臂環胸。「還有什麼事嗎?」

  「呃,我是想……」龔以羚勉強扯出一彎笑。「那夜你幫了我,後來又因為我而受傷,所以現在應該換我來照顧你了。」

  咦?原來那夜他是在為這個女孩子「忙」?

  請問到底在「忙」什麼?

  裏維拉橫過去既驚訝又曖昧的眼神,迪卡斯裝作沒看見。

  「妳願意來照顧我?住到我家來照顧我?」他強調最後一句。在她甩他耳光又臭?一頓之後,她真願意到他家去照顧她?

  「對,你放心,」龔以羚忙道。「我發誓絕不會再甩你耳光了!」最多再把他扔下樓一次。

  甩他耳光?!

  竟然有女人甩迪卡斯的耳光?!

  裏維拉驚愕得下巴掉到地上拉不回來。

  迪卡斯深思地凝視龔以羚片刻。「好,那妳就跟我回家來照顧我吧!」唇上的笑不再充滿蠱惑的魅力,卻流露出神秘兮兮的眼神。「至於這裏的工作,我會跟維克多說一聲,等我的腳痊癒之後再讓妳回來繼續工作。」

  到他家?!

  迪卡斯竟然要讓女人住到他家去?!

  裏維拉張大嘴巴瞪住迪卡斯。他不是說真的吧?

  「裏維拉,麻煩你先送她回去整理行李,待會兒再回來接我。」

  上帝,是真的!

  迪卡斯的腦袋也摔裂了嗎?

   ☆  ☆  ☆

  華瑞斯是一座氣候乾燥的城市,除了格蘭德河沿岸的綠洲之外,周圍大都是荒漠地帶,水沒半滴,連雨也少的可憐,極目望去除了沙塵碎石就是仙人掌。而沿岸綠洲,據龔以羚所知,有四成屬於政府,六成屬於某位大地主,而且大多是農田和畜牧地,房舍屈指可數。

  「這……就是你家?」

  「對。」撐著拐杖,迪卡斯慢吞吞地走入正屋。

  而迪卡斯的家就是綠洲中屈指可數的房舍其中之一,位在華瑞斯城外不遠的一片綠蔭間,左邊是格蘭德河,右邊是翠綠的樹林,一溜高高的石牆環繞著殖民地時期的U型建築,中間是寬廣的中庭,就像老西部電影中那種墨西哥貴族宅邸,占地幾乎有一座小城堡那麼大,看得龔以羚目瞪口呆。

  「租的?」

  「我父母留給我的。」

  「好闊氣!」龔以羚喃喃道,「那他們是……」好奇的視線掃向那些頻頻與迪卡斯熱烈打招呼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一大堆小鬼頭,起碼幾十個人。「你的親戚?」

  「不是,他們是住在左排屋和右排屋的朋友,我住的正屋都是他們在替我打掃整理的。」

  替他打掃屋子的「朋友」?

  停在正廳,龔以羚聽他們以西班牙語快速地交談,迪卡斯時而瞥她一眼,與他對談的胖墨西哥女人也跟著驚訝地瞄她一下,然後兩人一起面對她。

  「來,我幫妳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愛美達,她負責管理我居住的正屋,有什麼問題找她就行了。」迪卡斯對龔以羚說完,再轉向四十多近五十歲的胖婦人。「愛美達,這位是龔小姐,她負責照顧我,請妳儘量幫她的忙。」

  「龔小姐,有什麼事請儘管吩咐。」愛美達的英文實在不容易聽得懂,龔以羚使盡全身功力才勉強聽懂八成,但她的語氣和笑容都非常慈藹友善。「來,我先帶妳到妳的房間。」

  儘管吩咐?

  愛說笑,同樣是出賣勞力的人,該做的事自然要自己做,怎可推給其它人?

  然而不到兩天,她就瞭解到一項事實:她根本沒事可做,因為迪卡斯根本不需要她來照顧他。

  因為有太多人等著伺候他,那些替他打掃屋子的「朋友」各個都渴望能為他做任何事,打掃屋子、準備餐飲、洗澡、上床,隨便什麼都好,就算要他們替他擦屁股,相信他們也會興高采烈的為他擦。

  所以她唯一的功用就是陪伴他,在他無聊時陪他閒聊五四三,也就是:專供他打發時間之用。

  而那些「朋友」,她猜想是以替他免費工作來換取住宿之處,反正他一個人也住不了那麼多房間,光是正屋樓上樓下就夠他逛到腳酸了。

  「你根本不需要我來照顧。」換言之,她大可以扔下他回餐廳工作了。

  「胡說,我當然需要。」

  「需要什麼?」龔以羚朝起居室另一頭質問過去。

  在整棟宅子裏,迪卡斯最喜歡流連在這間半開放的起居室裏,一面是整排的百葉窗,另兩面則是落地窗,窗外有露臺,踏出去又是另一番景致。

  此刻迪卡斯就抱著吉他靠在窗邊的長榻上,任由金燦燦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沿著光的痕跡移過去,起居室中央是一台黑亮的鋼琴,四周吊掛著高高低低的翠綠盆栽,在柔美的綠意中,飄揚著令人怦然心動的吉他絮語。

  活潑的「愛莉歌莉雅」帶給人無限希望與動力,「輕擁慢舞」在清泉般的節奏間感到一絲絲哀愁,彷佛預知這將是場悲戀;在「戀戀茱莉葉」以及「永恆」之中,深情款款的旋律隱藏著滄桑與傷感,傾訴著男人註定流浪的愛情宿命。

  「我需要……」光滑的下巴朝酒櫃那邊努過去。「那個。」

  「別想!」龔以羚斷然回絕。「你現在不適宜喝酒!」

  迪卡斯歎著氣停下彈吉他的手。「小姐,我們墨西哥人喝酒就像妳們中國人喝茶,也像法國人的紅酒文化,隨時隨地都要來一杯,不過絕不至於喝到爛醉或嗜酒如命,那種事只有美國人才會做。」

  「我知道,我知道,」龔以羚不耐煩地揮著手。「你們墨西哥人真的超愛喝酒,一大早起床先來一杯,朋友見面第一件事也必定是先奉上一杯酒,就算地球要爆炸了,請先喝一杯再炸。而且碰到有人問:要不要來一杯?在答應之前如果不先問清楚『那一杯』究竟是什麼,保證一杯就坑死你!」

  她很不以為然地翻翻白眼。「真是被你們打敗了,你們墨西哥人無論喝什麼烈酒醇酒都好像喝啤酒一樣大口大口的喝,還說像我們中國人喝茶,差多了告訴你,才不……咦?你怎麼知道我是中國人?」

  繼續輕撥吉他弦,迪卡斯淡淡微笑。「妳的姓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姓。」

  「哦!」被人當面抓到小辮子,龔以羚有點尷尬。「呃,總之,我知道你們墨西哥人愛喝酒,但有時候不行喝就是不行喝,OK?」

  迪卡斯又歎氣。「好吧!那點根煙給我總行吧?」

  「煙?」龔以羚考慮一下,再起身到酒櫃的抽屜裏取出一包煙和打火機拿過去給他,他卻只顧叮叮咚咚撩出一串串音符,仰著無辜的臉對她綻開迷人的笑容,她不禁白眼一翻,拿出煙來替他點燃,再粗魯地塞進他嘴裏,然後回到原先的座位。

  兩人大眼瞪小眼。

  吉他持續演繹出宛如水晶般剔透欲碎的細膩情懷,縷縷煙霧後,深沉的瞳眸宛如兩潭紫汪汪的幽湖,專注地凝睇在龔以羚臉上,直至最後一顆音符消失,他慢條斯理地拿下香煙置在煙灰缸上。

  「妳討厭我,為什麼?」

  下巴輕蔑地揚高,「因為你把女人當玩物!」龔以羚毫不諱言對他的厭惡。

  迪卡斯點點頭,也不知道他是在表示他瞭解了,或是承認她的指控。徐徐低眸,他繼續彈奏另一首曲子,一顆顆晶亮的音符猶若少女的珠淚般滾落。

  「除了我,妳認識另一個這種男人?」

  「沒錯。」

  「他騙了妳的感情?」

  兩眼一瞪,「不關你的事!」龔以羚憤然道。

  即使她打死不肯承認,自她的反應上來推測,他已經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確定她必然是被某個混蛋男人欺騙過感情。

  迪卡斯莞爾,音符倏忽一變,吉他開始發出狂野的聲音,強烈的節奏熱情如火,十六小節後,醇厚性感的歌聲亦輕快地加入,活力十足,魅力四射,令人不由自主地愈來愈振奮,忘卻了憤怒,也忘卻了煩惱。

  一曲終了,龔以羚忍不住脫口而出衷心的讚美,「你唱得真的很棒!」

  迪卡斯也覺得自己很棒,因為在她一無所覺的情況下,他成功的轉變了她的心情。

  他勾起一抹邪魅的笑,「謝謝。」然後瞄了一下手錶,又戴上了墨鏡。

  「為什麼?」龔以羚好奇地問。「你為什麼老是戴著墨鏡?」

  迪卡斯聳聳肩。「因為在墨西哥人眼裏,紫色是不祥之色。」

  「可是你的眼睛很漂亮啊!」龔以羚不覺又沖口而出。

  迪卡斯笑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再次謝謝。」

  在他曖昧的笑容下,龔以羚不禁赧然地別開眼。

  「可……可是你這樣不是很不方便嗎?難不成你隨時都要戴著墨鏡?」

  「大部分時候吧!」他輕輕撥動吉他弦,漫不經心地回道。「但有些時候不方便戴墨鏡,我就只好戴黑色隱形眼鏡。」

  「還是不方便。」

  迪卡斯漾起淺淺的笑。「習慣就好了。」

  他的時間計算得很准,才剛戴上墨鏡幾分鐘,愛美達就推著餐車進起居室裏來了,而龔以羚一見餐車上的內容,便懊惱地大叫不已。

  「愛美達,拜託妳,不是告訴過妳好幾次,迪卡斯暫時不能吃辣的嗎?」

  除了愛喝酒之外,墨西哥人嗜吃辣椒的程度更是驚人,幾乎每一樣菜都要淋上辣椒製成的莎莎醬或莫萊醬,甚至有的菜肴本身就是紅通通的,或者乾脆把肉或吉士塞到辣椒裏焗烤來吃,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隨便抓一把辣椒當芹菜啃,更可怕的是吃芒果甜橙也要蘸上一層紅紅的辣椒粉,連麥當勞的漢堡裏也要夾泡辣椒,總之,墨西哥人沒有辣椒就活不下去了。

  愛美達看看餐車,再一臉無辜地問:「請問小姐說什麼?」

  迪卡斯失聲大笑,龔以羚直翻白眼。

  居然給她裝作聽不懂!

  沒關係,她也有對應之策,默默的,她把完全不加辣椒的菜肴端到迪卡斯面前桌上,其它的……

  「拿走!」

  「等等,莎莎醬!」迪卡斯忙道。

  「不准!」

  「莫萊醬?」

  「不准!」

  「可是這些菜不淋醬不好吃啊!」迪卡斯抗議。

  龔以羚把一碗切碎的吉士片推到他面前。「淋這個。」

  「欸?!」

  愛美達以同情的表情露出歉然的笑,在迪卡斯沮喪的目光下推著剩餘的菜肴離去,龔以羚見他還垮著一張臉發呆,忍不住偷笑了會兒,再板起臉來催促他用餐。

  「好,快吃吧!」

  迪卡斯橫她一眼,不情不願地抓起一片油炸玉米餅恨恨地塞進嘴裏。

  「我想妳說的對,我不需要妳來照顧我。」

  「不不不,」龔以羚笑咪咪地搖搖食指。「現在我能肯定你確實需要我來照顧你了。」

  她死也要留下來盯住他,一滴酒也不給他嘗到,一口辣椒也不給他吃到!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2:53:05

  三個星期後,迪卡斯拆掉石膏,但他仍需拄著拐杖一段時間,不過他已經無法再乖乖待在家裏養傷,龔以羚猜測他很快就會提出要離開這座豪華監牢的提議。

  果然……

  「我們去看人牛足球賽!」迪卡斯興致勃勃地說。

  人跟牛比賽足球?

  真是了不起,墨西哥人居然能教會牛踢足球,這個怎能不看!

  「好啊!」龔以羚毫不考慮的答應。「什麼時候?」

  「明天。」

  三個星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雖然日日相處,迪卡斯大部分的時間俱都表現出無懈可擊的迷人姿態,但愈是如此,她對迪卡斯的厭惡觀感愈是難以改變,對於他那些「朋友」對他毫無保留的喜愛更是感到大惑不解……不,他們不只是喜愛他,他們是敬愛他,如同殖民地時期的人民敬愛他們的貴族領主似的。

  每天每天都有人來探望他,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和老人,恭恭敬敬,虔虔誠誠地祝福他早日康復。

  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沒錯,他是個俊美的男人,即使一身邪氣,老是吊兒郎當地想誘惑她,又拋媚眼,又唱情歌,不時搞得她差點打破誓言甩去第二巴掌,但無論如何,他確實幽默風趣、脾氣溫和,還彈得一手好吉他,事實上,他連鋼琴也彈得很好,歌喉更迷人,人們會喜愛他並不奇怪。

  但敬愛?還包括男人在內?

  只因為他願意讓他們以工作來交換住宿之處?

  「愛美達,明天我們要去看人牛足球賽,請不必費心為我們準備午餐了。」

  「好,我知道了。」

  龔以羚正待離去,念頭一轉,又回來了。

  「愛美達。」

  「還有什麼吩咐嗎,小姐?」

  「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麼那麼喜歡迪卡斯?」龔以羚開門見山地問。「只因為他願意讓你們以工作來交換住處嗎?」

  「以工作來交換住處?」驀然停下手中切西紅柿的工作,愛美達訝異地重複。「先生這麼說的嗎?」

  龔以羚遲疑一下。「不,是我猜的。」

  放下刀子,雙手在圍裙上擦了一下,愛美達綻開慈祥的笑容指指工作長桌台。

  「我們坐下來聊聊吧!來杯椰子汁?」

  迪卡斯家裏的廚房如同起居室一般大,兩面採光,另一面尚保留著傳統磚台,最後一面則是現代化的流理台組和雙門大冰箱,中間一張工作長桌台,潔淨的壁磚和大理石地,這是一間工作起來十分方便舒適的大廚房。

  「只要不是酒,什麼都好。」龔以羚喃喃道,自行拉開椅子坐下。

  片刻後,愛美達在另一邊坐下,啜了一口椰子汁,沉思了會兒。

  「妳知道在我們國家裏,最貧窮的是什麼人嗎?」龔以羚搖頭表示不知,愛美達淡哂。「是原住民,我們幾乎快活不下去了,所以集體跑到邊境來想找工作,但是……」

  她輕輕歎息。「妳看過城外的貧民區了吧?」

  龔以羚頷首。「看過,好可怕!」

  「以前更糟糕,因為那裏是非法定居點,所以連水電都沒有,因此大家就開始請願,和政府鬥爭,希望能獲得相關服務設施,但是一點用也沒有,沒有人肯聽我們說話,那時候,唯一對我們伸出援手的就是迪卡斯先生。」

  「耶?!」龔以羚錯愕地驚呼。「他?」

  愛美達點點頭。「迪卡斯先生是這兒的大地主,河邊綠洲地有大半以上都是屬於他的,他不但盡可能收容我們住到他家裏來,並且把屬於他的綠洲地交給我們耕種養殖牛羊,他既不收租金,所有的收益也分文不取。可是這樣還不夠,貧民區仍有更多人需要幫助,所以他又親自跑去跟州政府交涉牽置貧民區水電之事,一次又一次,政府好不容易同意了,卻又因為缺乏資金而延置下來,因此……」

  她停下來喘了口氣。

  「如何?如何?」龔以羚忍不住脫口催促。

  愛美達不禁笑了。「迪卡斯先生在城裏也有不少屬於他的產業,他自掏腰包在他的產業上開了一家餐廳……」

  「咦?『鬥牛士』是他的?」

  「是,也不是。」愛美達慢吞吞地說。「名義上的確是先生的,但實際上所有的收入都使用到改善貧民區生活上。另外,他還有好幾家工廠、民俗工藝店,在下加利福尼亞州和墨西哥城也有觀光飯店和旅行社,這些都是他用努力工作得來的酬勞開設的,目的是為了儘量讓貧民都能有工作,而收入同樣也全數花費到改善貧民區的生活環境上頭,所以今天貧民區才能有水、有電,而下一步的目標就是在貧民區建置免費公寓,但……」

  她輕輕歎息。「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先生必須先把地買下來,可是先生買地的速度永遠及不上貧民區擴大的速度。而且近幾年來這個地區缺水很嚴重,先生還得另外籌資幫助州政府建立海水淡化處理廠或開發新的地下水資源,否則將來政府很有可能會限制貧民區不能使用那些水……

  「而這一切都只靠迪卡斯先生一個人在努力奮鬥,如果沒有他,我們這些貧民早就活不下去了,如果沒有他,我們也沒有任何將來可言,所以我們敬他、愛他,因為……」愛美達雙手交迭於胸口,一臉虔誠的崇敬。「他是我們的恩人!」

  龔以羚聽得目瞪口呆,全然說不出話來。

  再有多麼豐富的想像力她也無法猜到迪卡斯竟然是這樣的人,難怪他們如此敬愛他,就連她也忍不住要欽佩幾分。

  「……以羚……」

  出了廚房,一路若有所思地走向起居室的龔以羚驀然回神,回眸見迪卡斯拄著拐杖一拐一拐地拐過來。

  「妳在想什麼那麼出神,我叫了半天妳都沒聽到。」他嘀咕埋怨。

  奇異的眼神盯在他身上,龔以羚仍然無法想像眼前這個滿身邪氣的男人竟是那樣了不起的人。

  「幹嘛這樣看我?」迪卡斯疑惑地問。

  「沒什麼。」龔以羚聳聳肩。「我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其它人都叫不出我名字的正確發音,老是以琳以琳的叫,而你就能字正腔圓地說出我的名字呢?」

  迪卡斯咧嘴一笑。「因為我會說中文。」

  龔以羚呆了呆,繼而失聲驚呼,「你會說中文?」

  「我念中學時有個同學是華人,他教我中文,我教他西班牙文。」

  「真的……好意外!」龔以羚咕噥。「呃,對了,你找我有事嗎?」

  「啊!差點忘了,」迪卡斯驀而湧出一臉諂媚的笑。「小姐,可以給我喝一杯了吧?」

  龔以羚張了張嘴,隨又闔上,想了一下,倏地泛出詭譎的笑回敬他。

  「一杯,一首歌。」

  「沒問題!」迪卡斯頓時眉開眼笑。

  「喝什麼?」

  「Mezcal!」

  「……」龔以羚差點當場吐給他看。Mezcal是一種泡有小蟲的酒,據說和酒吞下小蟲能帶給飲者勇氣。

  見鬼,這種噁心的勇氣誰敢領教!

  「算了,龍舌蘭好了。」見她一副剛吞下十顆生雞蛋的表情,迪卡斯趕緊退讓一步。

  「純飲?或加什麼?」

  紫眸一亮,迪卡斯又開始耍弄他那邪魅性感的笑容了。

  「我想把鹽抹在妳那美麗的頸項上,再請妳用那嬌豔欲滴的唇瓣含著一片檸檬,好讓我……欸?妳要到哪里去?」

  「拿咖啡粉。」用小湯匙舀一勺咖啡粉,一口咖啡一口酒,意猶未盡。

  「咦?不要,太麻煩了!」

  「7up?」加7up,用杯墊蓋住酒杯用力敲一下,再一飲而盡,乾淨利落。

  「無聊!」

  「柳橙汁和石榴糖漿?」讓紅石榴沿杯口慢慢流下,形成非常漂亮的色層,晶瑩奪目。

  「我是要喝,不是要欣賞!」

  「加冰?」大熱天就是要喝冰涼的飲料,消暑解……渴?

  「太淡了!」

  「純飲?」品嘗純正的龍舌蘭,風味獨特。

  「不夠味道!」

  「……你不要喝算了!」

  「好好好,隨便,隨便,怎麼喝都行!」迪卡斯哀聲歎氣。「明明是在自己家裏,為什麼我會這麼可憐呢?」

  龔以羚險些失笑。

  這一刻,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他好像還滿可愛的嘛!

   ☆  ☆  ☆

  墨西哥人既是足球迷又是鬥牛狂,所以乾脆把這兩樣運動放在一塊兒一起看個過癮,可是這項運動並沒有國際性,只在墨西哥流行,連鬥牛王國西班牙也沒有,要看這種比賽只能到墨西哥去。

  不過在開場前二十分鐘,人牛足球賽與一般足球賽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龔以羚看了老半天,忍不住拿手肘頂頂迪卡斯。

  「喂!牛隊呢?」

  迪卡斯看看手錶。「快了,再等兩分鐘。」

  到了第二十一分鐘,在毫無預警之下,足球場內突然沖入一頭怒髮衝冠的公牛到處橫衝直撞,人牛混戰,比賽繼續進行。

  牛追人,人追球,球亂飛。

  球躲人,人躲牛,牛狂奔。

  龔以羚看得心驚膽跳。「喂喂喂!他……他們在幹嘛?」

  「妳要看的牛出來啦!」

  「我要看的牛?」龔以羚喃喃重複,隨即臉色嚴肅地搖頭鄭重否認。「亂講,我要看的才不是這種牛,我要看的是那種可以和人對踢足球的牛。」

  迪卡斯有趣地瞥她一眼。「沒有那種牛!」

  沒有那種牛?

  那她來幹什麼?就為了看這種牛踢人,人踢球,球進門,得分……完蛋,進錯邊了!

  觀眾們亢奮地大笑,龔以羚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不……不是吧?他們打算就這樣繼續比下去?」

  「沒錯,現在進一球得兩分,夠刺激吧?」

  刺激?

  真是不敢相信,他們都不要命了嗎?竟然冒著被公牛衝撞、角頂、踩踏的危險進行這種無聊的遊戲。

  墨西哥人真是瘋了!

  比賽終於結束,龔以羚發誓再也不看這種比賽,不管是野蠻的人牛足球或粗魯的足球、血腥的鬥牛,一概列入禁忌範圍之內。

  之後,在迪卡斯的提議下,他們來到「鬥牛士」用午餐。

  一踏入「鬥牛士」,龔以羚就開始考慮她是不是應該回到原先的工作崗位上,雖然迪卡斯老是說在他尚未拋開拐杖之前,他仍需要她的「照顧」,但事實上,石膏拆除以後只剩下複健的問題,與他喝不喝酒吃不吃辣椒已經毫無關係了,在這種情況下,她繼續留在他家就顯得毫無意義了。

  「這裏生意還是一樣忙碌,我想我應該回來工作了。」

  「我還需要用拐杖呢!」

  「我問過醫生,他說你可以喝酒,也可以吃辣椒了。」

  「可是……」唇瓣勾起一彎魅惑的弧度,迪卡斯不怕死的重施故技,貼近她臉畔呢喃,在她耳邊吹熱氣。「如果妳回來工作,裏維拉一定會認為我已經好了,又要硬拖著我去工作,可是我想多休息兩天,妳……不能同情我一下嗎?」

  龔以羚差點又甩出一巴掌,但一憶起愛美達的話,想到他為了那些貧民們不知有多辛苦的工作,她還是勉強按捺下怒意,決定順他的意幫他一下,讓他有機會多休息兩天。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到底在從事什麼工作呢?

  賣唱?

  賣唱真有那麼好賺,還能開店、辦廠、開飯店?

  正待向他問個清楚,維克多卻搶先一步把他叫走了,於是她決定去找馬可聊聊,問他露意娜好不好?孩子們好不好?

  然而,不過十多分鐘而已,當她回過頭來找迪卡斯的時候,卻發現在店長辦公室門外,迪卡斯正溫柔地擁抱著一位哭兮兮的墨西哥少女,嘴裏吟唱似的貼在少女額頭上呢喃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臺詞,唯一不同的是他依然戴著墨鏡。

  「……那個男人是個白癡、瞎子、笨蛋,居然看不見妳的美好……」

  少女低泣,他俯唇輕輕吻去她的淚水。

  「……那種蠢男人妳大可把他拋諸於腦後……」

  他繼續夢囈般地呢喃,少女好似被催眠似的漸漸停止啜泣。

  「……我保證還有其它更好的男人正在等待著妳……」

  夠了!

  龔以羚憤然回身,決定先行回去整理行李搬出他家。

  不管他有多偉大,玩弄女人的男人都不是東西!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2:55:57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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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回迪卡斯出現在「鬥牛士」總是引起眾人的熱烈歡迎,這回自然也不例外,各個爭相上前去搶著和他打招呼,恭喜他的腿傷終於完全痊癒了。

  除了龔以羚,她當作沒看到,繼續做自己的工作。

  這是她回到「鬥牛士」工作半個月後,自她不告而別離開他家翌日開始,他就不曾出現在「鬥牛士」,直至今天,他終於又出現了,而她有種很奇怪的預感。

  他是特地來找她的!

  「嗨!以羚。」

  果然,真不曉得他在想些什麼,有那麼多女人自願讓他泡,為什麼還要如此執著於她呢?因為不想讓自己的「全勝功績」添上一筆失敗的紀錄嗎?

  「先生,請這邊坐。」她冷淡地把菜單交給他,完全一副標準女侍的模樣。「請問你要點些什麼?」她可不想為了他的「全勝」紀錄而委屈自己去迎合他。

  迪卡斯深深凝注她片刻。

  「龍舌蘭。」他說,並把菜單交還給她。

  望著她格外挺直的背脊,他暗暗歎氣,自維克多口中,他得知她為何會突然不告而別,猜想她對男人的不信任感必然更加嚴重了,現在,在安撫過那位墨西哥少女之後,他是特地來做補救的。

  但在她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下,他又該如何補救呢?

  「請用。」放下龍舌蘭酒和檸檬片,龔以羚即轉身欲待離去。

  「請等一下。」迪卡斯及時喚住她,然後取鹽罐灑了一些鹽在手背虎口上,再用手指擠檸檬汁入口,迅速舔一口鹽巴,接著把酒一飲而盡,動作一氣呵成,瀟灑迷人。「再一杯。」

  片刻後──

  「請用。」

  「請等一下。」迪卡斯再一次喚住她,這回他先用檸檬搽手背,在搽有檸檬汁的地方撒上鹽,迅速舔去鹽巴,很快將酒一飲而盡,再拿另一片檸檬慢慢咀嚼。「再一杯。」

  再片刻後──

  「請用。」

  「請等一下。」灑鹽,舔鹽,一飲而盡,再咬一口檸檬片。「再一杯。」

  又是片刻後──

  「請用。」

  「請等一下。」這回他既不灑鹽也不咬檸檬片,先一飲而盡龍舌蘭,再來一大口辣椒汁。「再一杯。」

  她終於知道附帶那一小杯辣椒汁是幹嘛用的了。

  「等等!」龔以羚忍不住了。「為什麼你喝的方式都不一樣?」

  轉著空酒杯,迪卡斯噙著誘惑的笑。「第一種是純墨西哥式的喝法,第二、三種是普遍一般人的喝法,第四種是墨西哥人的另一種喝法。」

  龔以羚看著酒杯一會兒,再以指控的眼神瞪住他。「你是故意的!」

  迪卡斯沒有否認。「我還有其它種喝法,妳要不要繼續看下去?」

  龔以羚不語,轉身離去,片刻後,送來龍舌蘭酒的是另一位女侍。晚一些時,他上臺彈吉他,對著她猛唱情歌,龔以羚乾脆躲進廚房裏去幫忙。

  這樣連續十多天後,某人終於看不下去了。

  「以琳,請妳進來一下好嗎?」

  才剛踏進餐廳,龔以羚就被維克多叫進辦公室裏。

  「你要炒我魷魚嗎?」她先發制人地問。

  「呃?」維克多怔了怔,忙道:「不,不,只要妳是真的需要工作,『鬥牛士』絕不會主動辭退任何人。」

  「那……」龔以羚仍是滿臉戒備。「是為什麼?」

  維克多露出友善的笑容。「請先坐下。呃!要來一杯嗎?」

  來一杯?

  可怕的字眼。「哪一杯?」

  維克多又怔了一下,「呃!那個……」他轉望酒櫃。「或許妳想要……」

  「不要酒。」

  「當然。」維克多藏住笑,倒了一杯咖啡給她,再為自己調了一杯香甜酒,然後在辦公桌後落坐。「其實我是想跟妳談談迪卡斯。」

  戒備的神情又跑出來了。「談他幹嘛?」

  維克多輕歎。「裏維拉老是跑來跟我抱怨,說迪卡斯一直不准他接下新工作,因為迪卡斯放不下妳。」

  龔以羚輕蔑地哼了哼。「他非把我納入他的采花紀錄上不可嗎?」

  聞言,維克多若有所思地注視她一眼,再往後靠向椅背,沉思片刻。

  「有一件事,迪卡斯絕不會同意讓妳知道,但我想妳也許有興趣知道。」

  龔以羚眼神狐疑。「什麼事?」

  「迪卡斯……」不知為何,維克多突然冒出一朵大大的詼諧笑容。「他已經三十歲了。」

  「我知道。」

  「但他仍然是個處男。」

  龔以羚呆了呆,毫不考慮地沖口而出,「不可能!」

  「以聖母瑪麗亞之名……」先在胸前比了個十字架手勢,再舉手作發誓狀,維克多臉上的表情更滑稽了。「我發誓。」

  「這怎麼可能?」龔以羚仍是一臉「我聽你在說」的不信任表情。「他明明是個玩弄女人的……」

  「他是個濫好人。」

  維克多打斷她的話,端起酒杯來輕啜一口,放下。

  「也許妳知道,他母親是美國人,因為這樣,所以當年他父親被他祖父趕出家門,因為他祖父的思想非常保守,不允許他父親和『外族』通婚,於是他父親只好帶著他母親住到美國去。但在他九歲的時候……」

  他籲了口氣。

  「一次空航失事令他失去了父母,他是少數幾個生還者其中之一,他那個懊悔不已的祖父才專程趕到美國去接回他,為了撫慰他失去父母的痛苦,他的祖父母非常疼愛他,包括他的姑姑更將他當作親生兒子般愛護,而迪卡斯也把他姑姑視作母親一樣敬愛。可是在他十四歲那年……」

  又端起酒來喝了一大口,維克多深吸了口氣,繼續低喃。

  「他姑姑自殺了,因為她被一個別有居心的男人騙了感情、騙了金錢,也騙了身體。迪卡斯一直很難過,也很自責,他始終認為如果當時他懂得該如何去撫慰心靈備受創傷的姑姑,他姑姑也許能夠撐過那一段最難熬的日子,而不致走上絕路。因此……」

  黑褐色的目光筆直地凝住龔以羚的雙眼。

  「自那而後,他總是盡心盡力去撫慰那些被男人傷害而墜入絕望心境的女人,希望她們能瞭解被一個男人騙了並不是世界末日,直至她們重新建立起自信心,拋去沮喪的心理,他再鼓勵她們從頭再來過。」

  話到這裏,他頓了頓,再重重地說:「不,迪卡斯從來沒有玩弄過任何女人,而是在盡力幫助她們,希望她們不會像他姑姑一樣走入絕路,這是他對他姑姑的回報。」

  他在說天方夜譚嗎?

  龔以羚聽得傻臉,但維克多的神情是那樣真誠,真誠得讓她不能不垂下眼去平心靜氣仔細深思。

  他說的是真的嗎?

  是,應該是真的。

  一個能夠為貧民全心付出的男人怎麼可能會以玩弄女人為樂?

  這是她最無法理解的一點疑問,而且她在這兒也有一段時間了,卻從來沒見過有哪個因為被他玩弄而心生怨恨的女人找上門來,甚至聽都沒聽過,無論是男人或女人都同樣的喜愛他,這全都是因為……

  他從來沒有玩弄過任何女人!

  難怪他一再追問她是不是被男人欺騙過,原來是要確認她是否需要他的「幫助」,因為她一直不肯承認也不否認,他便單方面決定她確實被男人欺騙過,認為她的確需要他的「幫助」,於是開始纏住她不放。

  「可是那些女孩子,她們不會愛上他嗎?」一旦愛上他,又不能跟他在一起,這也是一種傷害啊!

  「會,怎麼不會,她們每一個都死心塌地的愛他,但是我想他確實擁有某種魔力能夠說服她們每一個人,讓她們明白他們並不適合在一起,於是她們心悅誠服地把那份愛意轉化為友情,另行去尋找適合自己的愛情。不過每當她們遭受挫折時,她們還是會回來找他尋求鼓勵,因為他總是有辦法挽救她們的心。」

  真有那麼神?

  龔以羚怔忡片刻後,「可是他看起來是那樣邪惡……」她喃喃道。

  邪惡?

  也只有她說那是邪惡。

  維克多不禁失笑。「不,那是男人的魅力,從我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發現他有那種特殊魅力,並且嫉妒得很,而我跟裏維拉都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那一年他才十歲,全校的女孩子都迷死他了。」

  男人的魅力?

  是嗎?

  龔以羚驀而甩甩頭,毅然道:「不管是邪惡或魅力,那是另一回事,現在,我想我確實是誤會他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種有錯抵死不承認的人,我會對他交代清楚的。」

  「不需要那麼嚴重,」維克多忙道。「只是妳對他太冷漠,我覺得他不應該得到那種待遇,畢竟他是好意。」

  「我知道,」龔以羚起身。「既然是誤會,我自然不會再那樣對待他了。」

  維克多揚起滿意的笑。「那就好。」

  龔以羚看了一下手錶,「快六點了,我該去工作了。」語畢,轉身便待離開。

  「請再等一下!」

  龔以羚回眸。「還有什麼事嗎?」

  「是還有件事……」維克多遲疑一下。「老實說,妳是個堅強的女孩子,我並不認為妳需要任何幫助,事實上,妳也不像過去他所幫助過的那種脆弱的女人,但他卻非常堅持妳需要他的幫助,或許,這點妳也應該記下來,有空的時候想一下究竟是為什麼?」就他看來,迪卡斯是踩到「地雷」,不小心「炸死」他自己了。

  那有什麼好想的?

  龔以羚困惑地蹙了蹙眉,但仍點頭記下,不過一走出辦公室她就忘了這回事,只專心思索她到底該如何向迪卡斯解釋她的事。

  全盤托出嗎?

   ☆  ☆  ☆

  這晚餐廳生意特別好,所有人都忙得團團亂轉,由於客人不斷點歌,迪卡斯也整晚唱個不停,龔以羚連對他展露一下友善笑容的空閒都沒有,直至午夜過後,大家才有空輪流坐下來吃晚餐。

  端著餐盤,眸一轉,龔以羚發現迪卡斯也躲在角落桌進餐,於是她端著餐盤過去。

  「我可以一起坐嗎?」

  迪卡斯愕然抬眸,訝異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呃!當……當然可以,請坐。」

  龔以羚一邊坐下,一邊看著他的餐盤直皺眉。

  「我實在不懂,這樣吃除了辣味之外,你還能吃出什麼味道?」

  迪卡斯想了一下。「呃!辛味?」

  龔以羚失笑,他也跟著笑了。

  叉起一塊椒鹽雞,「不過我爸爸也很愛吃辣,事實上,他跟你非常像,我是說外表,一個非常俊美又有魅力的男人,並且……」龔以羚神情自若地微笑。「以玩弄女人為樂,總是拿他玩過多少女人向朋友炫耀。」

  迪卡斯驚愕地張大眼。

  「我媽媽是被他玩弄的第一個女人,當年他和我媽媽結婚後一起到美國留學,在美國生下我,」龔以羚一面吃,一面繼續說。「兩年後,因為我爺爺生病,爸爸便趕我媽媽帶我回臺灣去替他照顧爺爺和奶奶,等我爺爺奶奶先後過世之後,爸爸立刻回臺灣來要求媽媽和他離婚。真是滑稽,原來他和我媽媽結婚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要讓我媽媽心甘情願的提供他留學資金,還有為他照顧爺爺和奶奶。」

  迪卡斯張了張嘴,又闔上。

  「當時我八歲,已經能夠瞭解爸爸有多沒良心,所以拒絕跟爸爸回美國。但是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媽媽因癌症過世,我沒有別的路可走,只好到美國依靠爸爸,然後親眼看著爸爸一個女人玩過一個女人,有別人的老婆,也有自己公司裏的下屬,還有朋友的女兒,也親眼看著人家上門來哭鬧、來吵架,而爸爸又是如何像打發乞丐似的打發掉那些傷心欲絕的女人。」

  頓了一下。「三年後,我十六歲,有一位大學生突然跑來對我說他喜歡我,希望我能作他的女朋友,因為他看上去很誠懇,所以我答應他可以先作普通朋友。沒想到半年後的某一夜,他找我出去看電影,看完電影送我回家時卻把我載到郊外意圖強暴我……」

  迪卡斯抽了口寒氣,臉色陡變。

  「……他說我爸爸玩弄了他姊姊,所以他也要玩弄我來報復我爸爸,可惜我不肯上當,他只好使用這種下下策。幸好當時有另一對情侶也開車到那兒,我拚命叫救命,這才逃過一劫,不過……」

  她放下叉子,歎息。「我沒有辦法責怪他,他一直是個很好的朋友,我想他也不願意那麼做,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爸爸。所以等我高中畢業之後,我就立刻逃離我爸爸,打算自力更生活下去。這……」

  她抬眼直視他。「就是為什麼過去我會那麼痛恨你的緣故,因為你的外表十足像我爸爸,一個有魅力又喜歡玩弄女人的男人。」

  講到這裏,她突然明白為什麼自己老是覺得迪卡斯很邪惡,因為在她眼裏,爸爸是很邪惡的,而那股邪惡就在於那份使他能夠到處蠱惑拐騙女人的男性魅力,而迪卡斯的魅力比她爸爸更勝幾分,她自然認為迪卡斯比爸爸更邪惡。

  迪卡斯靜默了會兒,而後慢條斯理地取下墨鏡──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摘去墨鏡,用那雙深黝的紫眸真摯地回視她,並握住她的手。

  「我為妳感到很抱歉。」

  不知道為什麼,他那雙以往總是令她戒備萬分的邪魅紫眸,此刻竟帶給她難以言喻的溫暖與撫慰,令她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感激的笑。

  「謝謝。」然後,她垂下眼,因為不習慣他帶給她的這種嶄新的感覺,她感到有點不自在,為了掩飾這份不自在,她不覺脫口揶揄道:「聽說你還是個處男?三十歲的老處男?」

  握住她的手驟然僵住,她半抬眸自眼睫毛下偷覷,驚訝又好笑地瞧見他的臉色迅速轉紅再變紫──幾乎跟他的眼睛顏色一樣,一副尷尬又不知所措的模樣,哪里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魅力,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到十秒,他一言不發猛然跳起來沖向辦公室,她立刻隨後追上去,見他一腳踹開辦公室的門,怒氣騰騰地撞進去一把揪住維克多的衣領。

  「他媽的,是你對不對?是你告訴她我還是個……是個……」

  他臉色更赭紅,說不下去就不說了,一拳飛出,維克多往後跌回椅子裏,揉著下巴齜牙咧嘴,眼底卻是滿滿的調侃之色。

  「我沒有說謊啊!」

  「你還敢說!」

  迪卡斯正想再送出另一拳,驀聞身後傳來一陣很無禮的爆笑聲,他回眸,瞧見龔以羚很不客氣地捧著肚子大笑不已。

  天哪,這男人真的很可愛啊!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2:56:19

  自解開誤會之後,迪卡斯便時常在白天邀請龔以羚出去玩,傍晚再送她去上班,他也順便留在那兒唱一、兩個鐘頭,下班後再送她回馬可家。

  而一旦撇開偏見,龔以羚也覺得迪卡斯其實是個非常可愛又迷人的男人,跟他相處也十分愉快,再加上一份曾經誤會他並錯待他的愧歉,所以從不曾拒絕他的邀請。

  「馬可的家太小了,餐廳二樓的房間給妳住吧!」

  「那不是你的專用休息處嗎?」

  「我也不是常常到那兒,何況那兒有一間睡房和一間休息室,妳可以住睡房,有需要的時候我用休息室就足夠了。」

  龔以羚慎重考慮過後,知道他說的沒錯,馬可家確實太小了,也許馬可不在意,但那三個小女孩老是跟她擠一張小床也實在很可憐,所以便按照迪卡斯的話搬到餐廳二樓去住。

  這點自然令大家感到相當意外,但也不是太意外,從他為保護龔以羚而摔傷腳那天開始,餐廳裏所有人便隱隱約約感覺到,迪卡斯對龔以羚的態度不同於以往對其他女孩子那麼單純,只是無法確切地說出來哪里不同罷了。

  最明顯的事實是,他找龔以羚出去玩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撫慰她,而是很單純的只是找她出去玩。

  他從來沒做過這種事!

  「今天又要帶我上哪兒?」

  「看過墨西哥人的婚禮嗎?」

  「沒有。」

  「那待會兒妳就可以看到了。」

  迪卡斯表示那是朋友的婚禮,天知道華瑞斯城裏有哪個人不是他的朋友,走在路上幾乎每一個墨西哥人都會主動跟他打招呼。

  所以當他們趕到婚禮場地時已相當遲了,新婚夫妻的肩膀和手已經被一串很大的念珠所纏繞──表示雙方的結合和對婚姻的保護,並且來賓們也圍繞著新婚夫妻站成一個心形的圈,這表示第一支舞即將開始。

  一看到迪卡斯,大家馬上歡呼著把他們倆拉進圈圈裏,一旁的Mariach──墨西哥合奏樂團隨即開始演奏「達拉克達爾班的婚禮」,那是一首在西班牙影響下所發展出來的方丹戈舞曲,一對對的舞者依照指示在指定位置上跳舞,並不停地旋轉,展現高超的舞藝。


  高超的舞藝?哪里來的高超舞藝,才剛開始,龔以羚已經暈頭轉向了。

  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會跳什麼墨西哥舞,連最簡單的慢舞都不會,他是故意要整她的嗎?

  只一會兒,她就狼狽地逃出圈圈外,一溜煙躲到椅子後面去──怕再被人拉進去──欣賞他們跳。

  「酷!」

  墨西哥舞與西班牙舞非常相似,但比西班牙舞更充分流露出狂野的力與美,活潑俏皮、熱情奔放,強而有力的腳尖、腳跟、腳踏步和踢步,步法緊湊利落,舞態花俏迷人,不僅跳的人滿頭大汗,連看的人也跟著滿頭大汗。

  連跳了好幾支舞後,迪卡斯才離開舞圈退下來休息,一面扯下領巾擦拭滿頭汗,一面咧出白牙齒對她露出邪惡……不,深具魅力的笑容。

  唉,他就是愛亂放電!

  「會彈鋼琴吉他,又會唱歌跳舞,你到底有什麼不會的?」

  迪卡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我不會做生意。」

  的確,生意人才不會做出像他那種毫無代價的蠢事。

  「你在大學是念什麼的?」

  「歷史。」

  「歷史?」龔以羚上下看他一眼,搖搖頭,不予置評。

  「怎麼了?」

  「跟你一點都不搭!」既然他問了,龔以羚便很坦誠地說出實話。

  「哦?那妳認為我應該念什麼?」

  「音樂。」

  迪卡斯莞爾。「天生就會的東西,幹嘛還要特地去學?」

  龔以羚歪著腦袋想了想,「說的也是。」再歎氣。「我就不行了,我天生就是個節奏白癡,拍子怎麼抓都抓不好,老是慢人家好幾拍。記得幼兒園畢業典禮時,全班上臺去表演民族舞,結果人家都跳完了,我才跳到一半,想跟著人家停止,又想到老師千交代萬囑咐,跳錯了沒關係,一定要跳完,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像白癡一樣在臺上跳個不停,連音樂都沒有,天哪!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候有多糗。」

  迪卡斯捧腹大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龔以羚面無表情地斜著眼看他。「笑,笑,儘管笑吧!你最好不要給我抓到什麼糗事,到時候我非笑死你不可!」

  「我……我教妳。」迪卡斯仍止不住笑,卻硬拉著她回到舞圈裏。

  「不要!」龔以羚驚惶地大叫。「你故意要我出糗是不是?」

  「放心,我一定可以教會妳的。」

  「不要!」

  「沒問題,來……」迪卡斯一邊揮手暗示樂隊慢下節奏,一邊示範給她看。「我先教妳幾個最基本的動作……」

  兩個鐘頭後,基本動作會了,但龔以羚仍抓不准拍子,不過她笑得很開心,因為沒有人嘲笑她,大家都只為了歡樂而開懷大笑,所以她也跟著開懷而笑。

  「天哪!真搞不懂你怎麼能跳得那麼輕鬆愉快又那麼好看,我就不行呢?」

  「因為妳不是墨西哥人。」迪卡斯親昵地攬住她的肩頭,她沒有拒絕,他貼上她耳邊低語,她也沒有推開他。「要不要溜走,我們去騎馬?」

  龔以羚神情一喜。「你要教我?」迪卡斯家後面的馬廄裏養著兩匹純黑色的駿馬,她愛死了,可惜不會騎。

  「當然。」

  「好,走吧!」

  騎馬並不是很難,只要姿勢正確,抓到訣竅就行了。

  龔以羚不會跳舞,至少騎馬學得很快,不到半個鐘頭就騎得很好了,不過等她習慣慢跑的節奏之後,她的全身骨頭也差不多快散光了。

  於是兩人放馬吃草,各自躺在河邊草地上咬草梗,十月的華瑞斯有點涼意了,但太陽仍溫暖得很,軟綿綿地覆蓋下來,拂去涼意,也拂去清醒的神志,兩人躺著躺著幾乎快睡著了。

  「以羚。」

  「嗯?」

  「妳父親不會找妳嗎?」

  「怎麼不會,他非找到我不可,所以我才會逃到墨西哥來呀!」

  「那麼他還是很疼愛妳的。」

  「那你就錯了,在我十五歲之前,他根本不愛搭理我。」龔以羚咕噥著吐出嘴裏的草梗,闔上眼。「我還有兩個弟弟,同父異母的弟弟,爸爸愛的是他們倆,可是在我十五歲那年,爸爸帶他們到非洲去打獵,不幸三個人都得了同一種怪病,好不容易痊癒之後,醫生卻判定他們……呃,再也沒有『種』了。」

  支肘撐起上半身,「妳是說他們的身體不能製造……呃,『種』了?」迪卡斯吃驚地問。

  「對,爾後我爸爸才開始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也因此他非找回我不可,因為在某些方面我爸爸是很保守的……啊!對了,就跟你祖父一樣,而現在只剩下我能為他留下後代,所以……」

  「所以妳才會說妳不打算結婚,」迪卡斯接著說下去。「就為了不想如妳父親的願?」

  「答對了!」

  迪卡斯蹙眉凝視她片刻,又躺回去,摘下眼鏡望著藍藍的天。

  「以羚。」

  「又幹嘛了?」

  「那回之後,妳那種時候又是怎麼應付的?」

  「請兩天假。」

  「可是……」

  「你是男人不瞭解,但老實告訴你,那真的很痛,所以只要我不吃止痛藥就不太可能睡得著,不到處亂跑便不會昏倒,這樣自然就不會造成一片汪洋血海。」

  「痛多久?」

  「差不多一整天吧!然後隔天再睡一整天,剛剛好。」

  「妳以前都是這樣過來的?」

  「沒錯。」

  靜默半晌。

  「這麼辛苦,妳真願意繼續承受下去?」

  「不然怎麼辦?」

  又一次靜默片刻。

  「按照醫生的話,生孩子改變體質啊!」

  「我就是不想生。」

  「我覺得妳這種想法不太好。」

  「那也不關你的事。」

  再一次沉默,更久。

  「以羚。」

  「唔?」

  「用自己的一輩子幸福去報復妳父親,划不來。」

  「我覺得劃得來就夠了。」

  歎息。

  「妳真固執。」

  「你更頑固,為什麼一定要說服我?你應該很清楚,我並不需要你的『幫助』,你這麼雞婆幹什麼?」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他又慢慢支起肘來側身望向她,俊美的容顏上不復見往日的開朗詼諧,那對幽邃深沉的紫眸晶瑩剔透得猶如沉澱的紫水晶,添上一抹困惑,還有掙扎。「我不想看見妳浪費一生去做那種無意義的事。」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嗎?」迪卡斯喃喃自語,手背無意識地貼上她的臉,她睜眼,沒有驚訝,沒有憤怒,也沒有厭惡,唯有平靜,帶著一絲恍惚的平靜。「也許是,也許不是……」

  他凝睇她,她回視他,片刻後,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動機,兩張臉在無意識下悄然接近,宛如兩塊磁鐵互相吸引是必然的物理現象,直至他覆上她的唇,依然凝視著她,她也不曾闔眼,就這樣,輕輕地,他吻著她的唇,若有似無地,她回應,兩人始終四目相對,都快對成鬥雞眼了。

  然後,他的吻逐漸加深,她的響應更熱烈,他的手悄然撫上她胸脯,她歎息著闔上眼,兩臂纏上他的頸項,就在這一瞬間,不知為何,他的身軀倏地一震,旋即猛然拉開自己的唇滾到另一邊,背對著她喃喃自語。

  「上帝,我怎能這麼做!不,不行,我不行這麼做!」

  龔以羚緩緩坐起來,微赧的臉上有一絲迷惘,一絲惱怒。

  迪卡斯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吻她,龔以羚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乖乖的讓他吻,但是兩人都察覺到他們之間有什麼事發生了──很奇妙的事,明明是突發的狀況,卻更像是期待已久的結果。

  率直的龔以羚第一個想法便是她必須搞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沒想到卻聽見他說那種話,她的惱怒立刻浮上來。

  「迪卡斯……」她要抗議,但他不給她機會。

  「我們走吧!」背對著她,他匆匆走向馬吃草的地方。

  「咦?」

  「妳上班的時間快到了。」

  是沒錯,但這件事不趕快弄清楚,她會得內傷的!

  「還有一點時間,我們……」

  「走吧!」他已經自顧自上了馬,兩眼仍舊回避著她,催促她趕快走人。

  龔以羚惱火地瞪住他半晌,終於不情不願地上了馬隨同他離去。

  沒關係,儘管躲,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明天就有很多時間足夠她把這件事弄清楚!

   ☆  ☆  ☆

  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落跑了!龔以羚哭笑不得地聆聽維克多的說詞。

  「……總之,他的工作都已經排好期了,他必須去完成。」

  她被他甩了?

  還沒開始,誰甩誰?

  不過,他總得有個交代吧!對那個吻?

  交什麼代,一夜情比比皆是,一個吻又算得了什麼!

  是他先惹上她的呀!

  了不起啊!他又沒有真正對她「怎樣」!

  那他們之間……

  他們之間又怎樣?也許她覺得有點什麼,可是他一無所覺,只不過是被蚊子咬了一口而已。

  不,他那樣子明明也覺得有點什麼!

  那又如何?他已經選擇作縮頭烏龜,她又能拿他怎樣?

  即便是如此,他也應該先說明白再走人呀!

  說明白什麼?

  ……對喔!要說明白什麼?

  算了,既然他決定要作孬種,她也找不出理由一定要追出那個天知道是什麼的答案,反正她也沒什麼損失,算了就算了!

  於是,龔以羚毅然效法迪卡斯的好榜樣,當作沒有這一回事,忘了那個吻,忘了他們之間那一絲奇妙的化學作用,安安分分地繼續作她的餐廳女侍,最多下回再見面時,她要好好ㄎㄨㄟ他一下。

  然後,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三個星期……還沒過去,她家的大姨媽又來宣戰了,一天的血流成河,兩天的東倒西歪之後,也許是這時候的女人由於身體的虛弱連帶影響到精神層面也比較脆弱,她突然覺得肚子裏有一把火不拿出來燒一燒就不痛快。

  於是她反悔了,她改變主意決定不能就這麼算了,也等不及下次見面再敲算盤打電子計算器和他算總帳。

  畢竟這是她這輩子頭一回出現這種奇妙又令人依戀的感覺,直覺告訴她不能就這麼算了,她也不甘心就這麼算了!

  所以覷著一個維克多閑閑沒事躲在辦公室裏偷喝龍舌蘭喂酒蟲的時候,她擺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直接撞進去逮人問話,駭得維克多差點抱著龍舌蘭酒瓶躲到辦公桌底下去。

  他是店長,沒有權蹺一下班嗎?

  「什……什麼事?」

  「迪卡斯為什麼要逃跑?」她開門見山地質問。

  「逃跑?」維克多訝異地怔了一下。「沒有啊!他是去工作……」

  「那至少也要先跟我說一下嘛!還是我不夠資格讓他拿我當朋友看?」龔以羚氣嘟嘟地抱怨。「哪有人前一天吻了人家,隔天就半聲不吭的溜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他?以為我會賴上他嗎?他也太自戀了吧!」

  維克多再次呆了呆。「咦?他沒有告訴妳?」

  龔以羚用力搖了一下腦袋。「沒有!」

  維克多皺了眉頭。「而且前一天還親過妳?」

  「沒錯!」龔以羚忿忿道。「然後就說什麼:不行,他不行這麼做!天知道什麼不行,我正想問他,他卻不給我機會,匆匆忙忙就把我送回餐廳裏來了。」

  「是嗎?他那麼說嗎?」維克多沉吟片刻。「原來他並沒有改變主意。」

  「改變什麼主意?」

  維克多緩緩抬眸注視她。「老實說,我可以感覺得到從第一天開始他就被妳吸引住了,後來他又鍥而不捨地纏著妳,我還以為他終究還是改變了主意,正為他感到高興,沒想到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搖頭歎息。「看來他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去招惹妳,其實他並不想去喜歡上妳,甚至愛上妳,但他抗拒不了被妳吸引的心逐漸淪陷,直到吻了妳之後才發現情況不對,所以趕緊蹺頭了,難怪他走得那麼慌張。」

  愈聽愈是滿頭霧水,「喂喂喂!拜託你說我聽得懂的英文好不好?」龔以羚不耐煩地抗議。「到底你是在說什麼嘛?你又以為他改變了什麼主意,就不能說清楚一點嗎?」

  「他曾經說過,好幾次,」維克多強調。「他不會結婚,也不會和任何女人在一起,更不會生孩子。」

  龔以羚怔了怔,脫口問:「為什麼?」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自己不打算結婚生子,居然還不准她有那種打算,這是從哪一基準定的雙重標準?

  「我不知道,他不肯說,只是一再表明他絕不會結婚生子。」維克多搖頭道。「我想妳最好親自去問他,也許他會告訴妳也未可知。」

  龔以羚猶豫一下。「可是我……」

  「放心,現在是淡季,客人沒那麼多,妳可以請假,我也願意補貼妳交通費去找他。」

  「為什麼?」

  「因為他是好人,不應該孤獨一輩子。」

  龔以羚考慮了十秒,隨即下定決心,她從來不是那種婆婆媽媽、遲疑不決的人。

  「好,我去,他在哪里?」

  「現在應該在墨西哥市,從十月到三月,他的工作多數在墨西哥,三月到十月,他的工作大都排在國外。」

  龔以羚眨了眨眼,臉上突然現出一抹尷尬。

  「呃,能不能請你先告訴我,他究竟是在從事什麼工作?」

  維克多聞言大大一呆。「這妳也不知道?」

  「廢話,又沒人告訴我,我哪知道!」龔以羚沒好氣地說。

  維克多注視她片刻。

  「妳知道我們餐廳為什麼叫『鬥牛士』嗎?」

  「這我哪知啊!你們……」頓住,她神情陡然大變,驚駭地扯出一聲幾乎震破維克多那瓶寶貝龍舌蘭的尖叫,「他是鬥牛士?!」

  維克多慢條斯理地點點頭。「要養活那麼多貧民並不容易,而在墨西哥,鬥牛士是個人收入最高的行業,特別是名氣高的鬥牛士,連一般公司行號都不一定比得上他們的高收入。」

  他無奈地喟歎。「全世界也只有他會這麼傻,冒著生命危險只為了想要『養活』所有的貧民,其實他並不喜歡那種行業,但是他沒有別的選擇。」

  捂著腦門,龔以羚砰然跌坐到椅子上,臉色青白。

  天哪!真是青天霹靂,一擊便殛爆了她的頭,作夢也想不到迪卡斯竟然會是鬥牛士!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2:57:53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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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明威說:鬥牛是唯一一種使藝術家處於死亡威脅之中的藝術。

  這就是鬥牛的魅力,在於它是一種冒險的藝術,過程充滿了驚險血腥與美麗藝術,但也有人認為鬥牛是一種殘酷無情的屠殺,無論如何,鬥牛一進入場中便註定了死亡的命運,這是事實,但鬥牛士所面臨的死亡威脅亦是不可否認的,這便是鬥牛的真髓。

  在鬥牛場上,鬥牛士與鬥牛都是死神最親密的朋友。

  十月到翌年三月是墨西哥的鬥牛季節,在這段期間裏,每座鬥牛場每逢周日都會有一場鬥牛賽,每一場鬥牛賽通常有三位鬥牛士,他們必須殺死六條牛,前後約費時兩個鐘頭。

  「Shit!」

  龔以羚瞪住「客滿」的牌子低咒半天,最後只好找著出口處,拿下背包,背靠著鬥牛場圍牆邊盤膝坐下等候。


  一般而言,鬥牛賽的票並不是很難買,唯有知名鬥牛士的場次時常出現一票難求的情況,特別是在慶典前後,若不事先購票,只能委屈去看看肉腳鬥牛士的表演了。

  「天哪!他們一定得這樣叫嗎?」

  聽著場內頻頻傳出歡呼聲,或者噓聲倒喝采,甚至吃驚的尖叫,龔以羚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長了腳似的正在偷偷往上爬,場內每傳來一陣聲音──不管是歡呼或喝倒采,她的心就多往上爬幾步,腦海中同時浮現出過往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驚險鬥牛場面,還有前幾天看到某個鬥牛士死在鬥牛角下的新聞,她的心不由得又悄悄往上溜幾步。


  「Shit!Shit!Shit!為什麼我要在這裏受這種活罪!」

  她不應該來這裏的,但是飯店那邊只上下打量她一眼,便拒絕讓她進去找人,可是不來這邊,她還能到哪里去?

  驀然一陣驚駭淒厲的尖叫,緊接著靜默數秒,然後是另一陣轟雷也似的歡呼、掌聲與讚歎,整個鬥牛場彷佛在震動,龔以羚一個驚嚇跳起來捂住嘴,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從嘴裏跳出來了,沒想到它仍在胸腔內快速又猛烈的撞擊。

  為什麼尖叫?

  又為什麼歡呼?

  究竟是為人?

  或是為牛?

  天哪!這種等待真不是人受的,她敢打賭,鬥牛士的老婆一定活不久,光是這種煎熬就足夠她死上一百次,在老公完蛋大吉之前,老婆早就嗚呼哀哉了!

  真是該死,她怎麼忘了問維克多,迪卡斯的資歷到底如何?

  倘若是鬥第一、四頭牛的資深鬥牛士,現在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她就馬上可以結束這種煎熬;但若是鬥第二、五頭牛的中度資歷鬥牛士,可能還得再候上二十分鐘左右,如果是資淺鬥牛士,那就還有得等的,他究竟是哪一種排名呢?

  這個答案在五分鐘後出現。

  「快,快溜,否則那女人又要追上來了!」

  「真麻煩,每次都必須這樣逃,我寧願去面對公牛也不想去惹那個女人!」

  「又不是我去惹她的,明明是她來惹我的呀!」

  「我知道,可是……咦?」

  「怎麼……上帝!」

  兩個匆匆忙忙逃難的身影在龔以羚前方兩公尺處緊急煞車,望著雙臂抱胸,一副傲慢姿態的女人,兩張臉兩張表情。

  一個詫異,一個慌亂。

  龔以羚一見到迪卡斯出現,兩眼便忙著在他身上打量,只見他一手拎著鬥牛士的黑帽,另一手掛著鬥牛士的紅巾,那一身黑底鑲金的鬥牛士傳統服飾優雅又殘酷地在燦亮的陽光下閃閃生輝,更顯得他英姿挺拔、華麗耀眼──雖然與他臉上的驚慌神情不太搭軋。

  身上沒有任何血跡,很好。

  「總算讓我逮到你了!」

   ☆  ☆  ☆

  墨西哥城是西半球最古老的城市,保留了濃郁的民族文化色彩,但也是一座絢麗多姿的現代化城市。美麗的改革大街橫穿市區東西,是一條風景大道,也是一條歷史街;而縱貫南北的起義大道風格恰好相反,新建大廈林立,繁華異常,是一個標準的現代化商業區。

  迪卡斯名下的五星級觀光飯店就位在起義大道上,三十二層樓高,想當然耳,住宿費肯定高到嚇死人,而迪卡斯如同以往一般佔用整層頂樓,免費。

  「我想你最好和她好好談一談,最近這半個多月裏來,你不管做什麼都是心不在焉的,我可不想看見你被人從鬥牛場上抬出來。好,就這樣,兩個鐘頭後我再回來。」

  裏維拉說完便扔下他們離開,留下迪卡斯尷尬地咧著嘴,看不出是哭還是在笑,龔以羚慢條斯理地放下背包,再慢條斯理地回復雙臂抱胸的傲慢姿態,慢條斯理地說了兩個字。

  「孬種!」

  迪卡斯瑟縮了下,滿頭大汗地想找個理由躲開。「我……我能不能先去換下衣服?還有隱形眼鏡,戴太久會不舒服的。」

  龔以羚斜睨著他片刻。

  「十分鐘。」

  「十分鐘?」迪卡斯抗議地重複。

  「五分鐘。」

  「耶?怎麼……」迪卡斯錯愕地呆了呆,再見蒙上她臉的黑霧似乎愈來愈濃厚,趕緊掉頭就跑。「好好好,五分鐘就五分鐘!」

  五分鐘夠想出一個最佳理由嗎?

  整整五分鐘後,房門開啟,迪卡斯又是一身黑,臉上的表情是仍想不出好藉口的無措。

  「要……要不要來一杯?」然後再一杯,又一杯……直到灌醉她為止。

  「半杯都不要!」依然是雙臂抱胸的姿勢。

  「那要不要……」

  「什麼都不要!」龔以羚不耐煩地低吼。「我現在只想知道為什麼?」見他張嘴,又加了一句,「你不要給我裝不懂喔!」

  迪卡斯闔上嘴,一副認命的態度垂眸望著地下,無語。

  龔以羚翻了一下白眼,放下手,走到他面前。「或許當時不懂,但現在你我應該都搞清楚了,你喜歡我,所以你吻我,我喜歡你,所以我讓你吻,這明明是很簡單的事實,所以請問你,到底是什麼原因使你逃開這種狀況?」

  他仍不看她。

  她挑高眉,又瞇起眼。「啊!我懂了,或許你終究是那種人,跟我爸爸一樣的花花公子,不過你不玩墨西哥人,專門玩我們外國人,對不對?」

  他迅速瞥她一眼,想說什麼又吞回去,依然望著地下。

  龔以羚握拳按捺下想海扁他一頓的衝動。「喂!隨便什麼都好,回我一句啊!」

  「……對不起……」話聲剛落,驀然身子一歪跌到電視前面,迪卡斯捂著陣陣發痛的下巴,又說了一次,「真的很對不起。」

  差點又K出去另一拳,不過她的手已經很痛了,不想待會兒還要去看跌打醫生。

  「你是說你承認玩弄我?」龔以羚怒吼。

  迪卡斯依然垂眸不敢看她。「對……對不起。」

  「對不起?」龔以羚眼裏的火花更熾,比國慶煙火更輝煌燦爛,「好,很好,一句對不起就算了,沒問題,算了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放心,我絕不會自找死路,不過……」她連哼兩聲。「我現在就去墮落給你看!」

  咦?墮落?什麼墮落?不是那個墮落吧?

  「等等!」迪卡斯驚叫,連滾帶爬地追上龔以羚,後者已經打開門要衝出去了。

  「以羚,妳……」

  「放手!」

  奮力一甩甩不掉他,她益發憤怒,馬上改用右腳使盡全身力道踢過去,踢得他縮手抱腿痛呼,隨即又跳著腳追上去,她剛按下電梯按鈕。

  「以羚……」

  「放開我!」

  她又要踢他,他趕緊使出鬥牛場上的回避姿勢輕輕一側身便躲開了,再一把抓住她揮出的拳頭,又一隻,然後用身體迫她貼上牆壁動彈不得。

  不,她還有嘴可以咬。

  「該死!」

  他齜牙咧嘴地空出一手把她的腦袋自他的手臂上拔開,再用自己的嘴阻止那兩排兇器繼續逞兇,她奮力掙扎,但他比她高,比她壯,也比她有力氣,不過片刻工夫後,她認輸了,臣服在他粗魯狂野的熱吻下。

  好半天後,他才放開她,埋首在她沁著淡淡花香的烏雲中。

  「妳真的想知道?」

  「廢話!」她在他胸前咕噥。

  「不後悔?」

  「如果我就這樣什麼也不明白的走開,那才真的會讓我後悔!」

  「即使事實很可怕?」

  「再可怕的事實也不會有當我知道我媽媽只剩下半年生命時那麼可怕。」

  「……好吧!」他深深歎了口氣,一掌按下禁止電梯停在這層樓的按鈕,再緩緩抬起頭,上身略微往後仰,俯眸凝睇她。「看看我,以羚。」

  「嗯?」龔以羚疑惑地仰起雙眼,繼而驚駭地倒抽了口寒氣。「你……」

  他那雙美麗的紫眸不知何時竟然變成鮮紅色,妖豔詭異的鮮紅色,就好像……好像……妖怪!

  徐徐退後一步,「還要看嗎?」他問。

  龔以羚睜著眼,咽了口唾沬,遲疑地點點頭。

  他又歎了口氣,旋即,他的頭髮也開始變色,變成如雪般的純白,他的嘴裏突然冒出兩顆長牙,就好像吸血鬼的獠牙,他舉起雙手,修長的手指上彷佛戴上了十支利刃,閃著令人膽寒的瑩芒,比佛萊迪的利刃鋼爪更教人不寒而慄。

  龔以羚砰然跌坐地上,容顏慘白。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和妳在一起,」他低低呢喃。「我也不想生出另一個跟我一樣的妖怪,有我一個,夠了!」

  瞪大著眼,視線始終盯在迪卡斯臉上,好半晌過後,龔以羚才張了張嘴,闔上,停了一下,再一次張嘴試圖說話,又闔上,眨了一下眼,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吐出,再張嘴,這一次她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了。

  「你……你是一出生就……就是這樣嗎?」她結結巴巴地問,聲音沙啞低闇。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那雙鮮紅妖異的眼深深凝視她片刻。

  「妳不害怕嗎?不想馬上逃開我嗎?」

  害怕,當然害怕,而且是害怕得不得了,害怕得她差點學老鼠一樣吱吱尖叫著逃開!

  但是在她準備逃開的前一刻,眼角瞄見了棲息於他眼中的悲哀與無奈,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驚懼與恐慌突然消失不見了,心寒不再,戰慄也退到一旁去休息,因為──

  他的悲哀正在告訴她:他自己也不希望自己是這種模樣啊!

  他的無奈也在告訴她:他好希望自己不是這種模樣!

  不,他不是妖怪!

  妖怪不會有這種悲哀,妖怪也不會這般無奈,妖怪更不會做他所做的那些事,就算他真的是妖怪,他也是個最最善良的好妖怪!

  善良的妖怪沒什麼好怕的。

  「不,」筆直回視他的雙眸坦誠平靜,龔以羚斷然否認,語氣堅定不再結巴。「我想知道我問的問題的答案。」

  他又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然後,鮮紅的眼逐漸恢復紫色,蒼白的髮再回到烏亮的黑,獠牙不見,長如利刃般的指甲也悄悄縮回去,他緩緩蹲下去,見她沒有畏懼的反應,這才盤膝坐在她前面。

  「在我八歲之前,我是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在我八歲那年的某一天,我母親正要帶我去找父親,不知道為什麼,我家養的兩條大獒犬突然對著我大吼了起來,不管我母親如何制止牠們,牠們還是愈吼愈兇猛,最後竟然掙脫鐵鏈對著我咬過來,我只記得當時我好害怕,害怕得拚命叫拚命叫,等我回過神來之後,我就變成剛剛那副樣子了,而那兩條獒犬……」

  他吸了口氣。

  「也已經被我扭下腦袋開膛破肚,我母親則縮在角落裏連聲叫我妖怪,叫我不要傷害她,叫我趕快走開,還說如果她早知道我是這種妖怪,一開始就會先殺了我,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母親根本不是我母親,我父親也不是我父親。之後,因為害怕他們會殺我,我就慌慌張張的逃走了。」

  「可……可是……」龔以羚疑惑地猛皺眉。「你的祖父祖母……」

  猶豫一下,他遲疑地按住她的手,她並沒有驚恐的縮回去,而是抬起詢問的眼神望住他,他不由得心頭一陣激蕩,猛然握緊她的柔荑,而她也立刻回握住他,他更是激動地垂下眼,不好意思讓她瞧見他眼中的水光。

  「我逃了一天一夜,也不曉得自己在哪里,只記得當我察覺自己又恢復原來的樣子時,突然聽到一聲爆炸巨響,連忙跑過去看,原來是一架失事飛機因迫降而爆炸,然後我聽到有人叫救命,原來還有人活著,於是趕緊一個個把他們拖出來,可惜活著的沒幾個……」

  他輕輕喟歎。「後來,前來搜救的人也把我當作飛機上的人一起帶走了,數天後,一對來自墨西哥的老先生和老夫人說我就是他們的孫兒,因為我有他們兒子的黑髮和媳婦的紫色眼睛,而且根據航空公司的紀錄,飛機上只有一個小孩,那就是他們的孫子……」

  「慢著!」龔以羚突然喊停。「你不是墨西哥人?」

  迪卡斯想了一下。「我應該是美國人。」

  「美國人?不太像耶!而且……」龔以羚更覺疑惑。「你祖父母……呃,他們沒有孫兒的照片嗎?或者,飛機上的遺體應該會多一具吧?」

  「這確實是巧合,我和他們的孫子真的有幾分相似,所以祖父母毫不懷疑。而飛機上的遺體不但沒有多,甚至還少了好幾具,包括那具小孩的屍體,因為他們迫降在山上,有一半的飛機殘骸和屍體散落在整個山頭,甚至山下都有,而那一帶的野獸特別多,所以……」

  龔以羚一臉噁心的表情。「被吃了?」

  迪卡斯頷首。「應該是。」

  「真噁心,不過……」她突然垮下臉,可憐兮兮地瞅著他。「我還是會餓,為了等你,我連午餐都還沒吃呢,雖然現在時間不對,可是能不能先叫點東西來慰勞一下我的肚子?」

  迪卡斯不覺漾起欣悅的笑,現在他能確定她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另一面了。

  「沒問題。」

  墨西哥人用餐時間比較特別,從下午一點到四點之間都是午餐時刻,晚上八點喝杯酒吃個開胃小菜,晚餐則是九點以後的事,而且用餐時間通常都很長,因為他們喜歡邊聊邊吃,邊喝邊吃,邊消化邊吃,一頓飯吃個四、五個小時是常事,晚餐吃到半夜一、兩點也不奇怪。

  可是現在還不到六點,上不上,下不下,連吃開胃小菜都不對時候,不過對迪卡斯來講這應該是小事,畢竟他是這家飯店的老大。

  「啊,等等!」

  「什麼?」

  「不要辣椒!」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2:58:16

  端著一杯加冰的琴酒,迪卡斯怔愣地注視眼前正在狼吞虎嚥的人,一時覺得她吃東西的樣子比他另一個模樣更恐怖。

  「你知不知道你真正的父母是誰?」

  龔以羚一邊拚命把盤子上的食物掃進嘴巴裏,一邊抽空問了一句,順便噴得滿桌屑屑,迪卡斯悄悄挪動屁股把椅子推後半步。

  「祖父母過世後,我確實有請人去調查過,那真是不容易,花了好多錢,費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我才得到完整的結果。」

  「什麼結果?」

  迪卡斯垂下濃密的睫毛。「我沒有真正的父母親。」

  龔以羚停住嘴,給他一個白癡似的困惑表情。「嗄?」

  盯住手上的酒杯,「我是個複製人。」他說。

  龔以羚呆了呆,「複……」差點噎著,連忙吐出嘴裏的食物再問:「複製人?」

  「有位大富豪,我不說他是誰,因為他已經去世了。」迪卡斯低低地說。「總之,他只有一個極為出色的獨生子,他非常非常疼愛兒子,疼愛到在兒子不幸因先天性心臟病去世之後,他竟然不想再設法生個孩子,而是計劃用他兒子的細胞做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兒子,所以他建造了一座秘密研究所,聘請了一大堆生化醫學界的專家權威,期望他們能為他完成願望,當時,這個研究代號為:新生。」

  「他真是瘋了!」

  龔以羚不以為然地喃喃道,迪卡斯亦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當然,這種事並不是如同做蛋糕那麼簡單,說要做出什麼樣子就可以做出什麼樣子來,就算複製羊、豬、馬都做出來了,但其實牠們都不是很成功,不但出現生態上的突變──譬如白色變黑色,而且都活不久,像人類這麼複雜的生物,自然更不容易複製成功。」

  「廢話,要是真那麼容易複製成功的話,這個世界肯定大亂!」龔以羚咕噥。

  「總之,那些專家們一再實驗一再失敗,失敗後再重新來過,直至那位大富豪去世,他們擁有的仍然只是一份失敗紀錄表。但那位大富豪去世前把他所有的財產都轉為這家研究所的研究基金,條件是他們一定要為他複製出兒子。」

  「真是死不悔改啊!」龔以羚喃喃嘟囔。

  「不過科學家就是科學家,科學家通常都很瘋狂,既然沒有人繼續盯著他們按照正常步驟來,他們便開始忘了大富豪的條件,只專心在複製人這件事上,他們只想要成功,不擇手段,於是他們決定把導致失敗的因子拿掉,換上比較有可能成功的因子來試試看,所以……」

  說到這兒,迪卡斯突然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長長吐出一口氣,再繼續說:「所以如果有人拿我的細胞去仔細檢驗,他們將會發現有許多動物基因摻雜在我的細胞基因裏,譬如豹、狼、老鷹,甚至兔子……」

  鏗鏘一聲,叉子掉了,「天哪!」龔以羚驚駭地捂嘴低呼。

  迪卡斯瞟她一眼。「其實這已經不能算是複製,而是無性繁殖,物理學家也表示我們不可能完全複製一樣東西,因為量子系統是不能完全被複製的,但是那些科學家們認為完全複製是不需要的,只要……」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這裏面的東西一樣,身體其它部分最好能夠改造成更有力、更強壯、更敏銳、更健康,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標。事實是,他們是考慮到他們自己,煩惱倘若有一天他們也老了,要死了,這世上失去他們那種天才不是很可惜嗎?」

  「可惜?」龔以羚大笑三聲。「像他們那種變態,最好早死早了,這世界還會安全一點!」

  「更精確一點的說法是,他們打算做出自己的改造複製體,再把自己的腦子移植到新的身體內,由於是他們自己的細胞制做出來的身體,排斥的可能性會降至最低,這樣他們就可以繼續活下去,而且更活躍、更健康,說不定可以活得更久。」

  「什麼?」龔以羚扯著嗓子尖叫。「那……另外一個腦子怎麼辦?」


  「毀棄。」

  龔以羚張口結舌。「這……這真的是太變態,太……太不人道了!」

  「總之,這就是那些科學家們的想法,於是研究代號改為:重生。但是……」聳聳肩,他繼續說:「我的成功只是一個意外,在我之前,他們已經失敗過無數次,之後仍然繼續失敗,而且製造出許許多多名副其實的怪物,幸好他們都活不長,否則他們一定會很痛苦。至於我……」嘴角一撇。

  「我也不能算是真的成功,因為我也會改變模樣,但起碼我的模樣不像那些半人半獸的怪物,也不像那些怪物活不到十年就死去,不過這點他們可能不知道,長久時間下來,他們或許認為我已經死了,所以在十年前就停止了『捉妖』行動。」

  「捉妖?」

  迪卡斯點點頭。「因為我是『妖怪』,他們不能放任我到處傷害人;最重要的是他們絕不能讓外界知道他們的實驗,否則必然會引起輿論攻擊,因此他們展開『捉妖』行動,目的是要把我捉回去。」

  「我看真正的妖怪是他們吧!」龔以羚恨恨地說。

  他籲了口氣。「不過我仍然很小心,無論如何絕對不能進醫院,否則很有可能被醫院檢驗出我的異常基因,屆時被他們知道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難怪你那次腳傷都不肯進醫院,只願意讓熟悉的醫生來為你診治。」龔以羚恍然大悟,隨又皺眉。「可是鬥牛不是最容易受傷的嗎?」

  「也許是,不過……」迪卡斯忽地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八年來,我上場過六百多回,但一次也沒受傷過,妳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龔以羚俏皮地眨了眨眼。「你厲害?」

  迪卡斯失笑。「不,或許是因為我的細胞中包含動物基因,所以我天生對動物有種特別的控制力。小時候我不懂得如何駕馭這種能力,所以那兩隻獒犬才會因為想反抗而企圖攻擊我,不過現在我懂得如何使用這種能力控制動物了,所以我不擔心任何動物會傷害我。事實上,對於意志力比較薄弱的人類,我也有某種類似催眠的影響力……」

  一聽到這裏,龔以羚驀然失聲啊了一下。「所以你才有辦法安撫得了那些傷心的女孩子們,還能夠『說服』她們將愛慕你的心意轉變為友情?」

  迪卡斯赧然頷首。

  「可是對於妳這種意志力堅強的人類,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幸好。」龔以羚喃喃道,「啊!對了,你那個……」她拿起他的手。「也是能夠隨意控制的嗎?」

  迪卡斯微微一笑,龔以羚驀地尖叫一聲丟開他的手,旋即又抓回來,驚歎地仔細端詳那五根尖銳犀利的長指甲,尾端微勾,呈大弧度的圓弧形,還有如同金屬物般的銀亮色澤,如果有人說狼人的爪子就是這模樣,她一點也不會懷疑。

  「酷!」不曉得這算不算是隨身攜帶兇器?

  「一般時候我都能控制自如,但在神志昏亂的情況下就不一定了。」

  龔以羚怔了怔。「神志昏亂?發瘋?」

  「不是,」迪卡斯再次失笑。「譬如生病發高燒意志不清的時候。」

  「你……曾經那樣?」龔以羚試探地問。

  「一次。」迪卡斯坦誠道。「所以我祖父母和阿蓋得醫生都知道我的異常,但他們什麼都沒說,只要他們認定我是他們唯一的血脈,他們就會竭盡所能的保護我。」

  「所以為了報答他們,你也竭盡所能去幫助他們的同胞──墨西哥人。」龔以羚接著說下去,摩挲著他修長的手,她輕輕歎息,「這,或許真的是妖怪的手,」抬起頭,她盯住他的眼。「那,或許真的是妖怪的眼,妖怪的牙,妖怪的頭髮和妖怪的能力,可是……」

  她伸出一掌抵住他的心口。「這是一顆人類善良的心,所以千萬不要懷疑,你是人類,絕對不是妖怪!」

  迪卡斯幽邃的紫眸深深望定她好一會兒,然後他垂下雙眼,一聲不吭,長而銳利的指甲悄然縮回去,他緊緊地反握住她纖細的柔荑,從中得到他所渴望的接納與溫暖。

  可是她還沒有說完,龔以羚若有所思地硬掰起他一根手指,沉吟地繼續端詳。

  「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人類一直是走在持續進化的道路上,既然你的身體能夠成功的結合人類與動物的基因,說不定你的孩子會出現更完美的形態,你不這麼認為嗎?」

  「完全不,」迪卡斯斬釘截鐵地否決。「我可不想生出另一個妖怪!」

  不過他否決他的,龔以羚完全不理會他的「意見」。

  「嗯!中國古代也有很多妖怪的傳說,還有日本的妖怪,以及歐美的什麼狼人、半人馬之類的,也許他們也是人類基因與動物基因結合的結果……」

  「妳在異想天開!」

  「……據說瑪雅的文化比我們現代人更先進,」龔以羚繼續自顧自編織她的優秀歷史。「嗯嗯嗯!說不定就是瑪雅人製造出來的,或者是……」

  「妳……妳別信口胡扯好不好!」

  「……外星人,對,許多學者都認為埃及的金字塔是外星人建築出來的,所以他們順手用人類和動物做出一、兩個妖怪也不奇怪……」

  「喂喂喂!妳別太走火入魔了……」

  「……可是他們最後都消失了,為什麼呢?」自問,再自答,「沒錯,必定是跟某人一樣,說是不想生出另一個妖怪,卻不曾考慮到這或許是結合各種優秀基因促成進化大躍進的一種契機……」

  迪卡斯啼笑皆非。「愈說愈離譜了!」

  「……也就是說,如果當時的妖怪能夠勇敢一點,說不定早就出現超人類新物種,這個世界搞不好會比現在更美好。」龔以羚終於正眼看向他了,再加上擠眉弄眼。

  「你不覺得這種想法很吸引人嗎?」

  「不,」迪卡斯拚命搖頭。「那一點也不吸引人,我不……」

  仍然不理會某人的反對聲浪,龔以羚繼續擠眉弄眼。

  「如何,我們一起來生個孩子試試看?說不定他就是新新超人類喔!」

  迪卡斯猛然抽口氣,繼而大吼。

  「死也不!」

  「可是……」

  「不准再說了!」

  龔以羚眨了眨眼,望著他怒氣填膺的表情,聳聳肩。

  「好吧!不說了。」頓了頓。「以後再繼續勸你好了。」

  迪卡斯哭笑不得,無言以對。

  他怎麼會忘了這個女人有多頑固呢?

   ☆  ☆  ☆

  「我就知道你需要跟她好好談一談!」一見到迪卡斯,裏維拉便脫口這麼說,並滿意地連連點頭不已。「之前你一直是一副半死人樣,讓我擔心得要死,現在總算又活回來了!」

  龔以羚以調侃的眼神斜睨著迪卡斯,抿唇拉出揶揄的笑,後者尷尬地咳了咳,沒說話。

  「真不簡單,我死勸活勸他都聽不進去,妳究竟是如何『救』活他的呢?」裏維拉好奇地問龔以羚,故意的。

  「簡單啊!」

  「嗄?」裏維拉愣了一下,繼而掩嘴輕咳,好笑地別開眼。「原來是這樣。」

  但見龔以羚踮高腳尖大剌剌地把雙臂掛在迪卡斯的頸子上,紅唇主動貼上他,將自己的熱情一古腦兒全傳送出去,狂放得迪卡斯幾乎招架不住。

  裏維拉在一旁竊笑不已、直至龔以羚良心發現決定暫時放過迪卡斯一馬,他才又問:「對了,你下個月真不去秘魯嗎?」

  「我這邊的行程都已經排好了不是?」迪卡斯奇怪地反問。

  「可是利馬那邊一直打電話來拜託我,」裏維拉無奈地說。「希望你至少能去一場。」

  迪卡斯略一思索,然後轉注龔以羚。「妳想去秘魯玩嗎?」

  龔以羚也想了一下,再點頭。

  「好,那就排給他們一場吧!」

  「他們希望是兩場。」

  迪卡斯歎氣。「好吧!兩場就兩場。」

  「如果排給他們兩場,明年哥倫比亞的鬥牛季也得排給他們兩場。」裏維拉得寸進尺地再進一步。

  迪卡斯翻了翻白眼。「你就不能一次說完嗎?」

  裏維拉無辜地直眨眼。「還有委內瑞拉兩場。」

  「好吧!」迪卡斯沒力的應允,旋即振作精神。「那從現在開始直到星期六,我可以自由活動了吧?」

  「現在?等等,你不用吃晚餐了嗎?」

  迪卡斯與龔以羚相對一笑。「我們吃過了!」

  「可是現在才八點呀!」現在應該是「來一杯」的時候,怎麼可以說已經吃飽了呢!

  不再理會他,迪卡斯逕自牽著龔以羚走向大門。

  「我帶妳去跳舞。」

  「耶?不要!」

  「放心,我這次一定教得會妳。」

  「我聽你在說!」

  「我抱著妳跳?」

  「我踩在你肚子上跳!」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3:00:09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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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西哥市是世界上治安最敗壞的城市之一,卻也是最文雅風趣的都市之一,特別是他們的街道名,確實相當詼諧。

  從貝多芬街到巴哈街只要幾分鐘,從茫然街直直走就會到達明天大道,了然街通到底是默然街,司法大街和人權大街居然在一個充滿暴戾和罪惡的社區裏,巴拿馬運河街不足一百米,百米大街卻長達一英里,還有靈魂街、細菌學街、心臟病學街、金鎗魚大街、結構分析大街……

  甚至還有一條「墨西哥國墨西哥城墨西哥大道」。

  「我們現在要到哪里去?」

  「五月五日街。」

  「從哪邊去?」

  「妳說呢?」

  兩人身子一轉,同時指向截然相反的方向,繼而捧腹狂笑。

  這種話拿去問一百個墨西哥城市民,保證會得到一百個不同的方向,因為墨西哥市里的五月五日街將近兩百條,還有一百多條胡亞雷斯街。

  墨西哥城市民真是太懶了!

  這是龔以羚在墨西哥市逛了四天以來最大的感想。

  「先生,請問一下,你是名人嗎?」

  逛街最討厭的一件事就是常常有人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突然冒出來擋住他們的路,然後男人會握住迪卡斯的手拚命搖,女人則興奮得快得腦中風,最後還拿出一大堆有的沒有的東西請他簽名,甚至還有個女孩子居然要迪卡斯簽在她的胸脯上,說她一輩子都不洗澡了。

  去長蟲吧!

  「在墨西哥,鬥牛士都是英雄。」迪卡斯簡單的解釋。

  「全都是?」被牛追的也是?

  「呃,大部分吧!」

  從他含蓄的語氣裏,龔以羚可以察覺到事實可能相差很多。

  「好吧!大部分就大部分,那先生,再請問,這兩天為什麼到處都是『死人』呢?」她指著那些戴著面具,穿上印著白骨的鬼怪衣服在街上歌舞歡唱,招搖過市的男女老幼,滿臉不解。

  「明天就是亡靈節了。」

  「亡靈節?啊!我知道,就跟我們中國人的中元節一樣,要祭祀鬼靈嘛!可是……」龔以羚仍是一臉困惑。「這種日子不是應該很嚴肅又悲傷的嗎?為什麼大家都好像很開心的狂歡歌舞?」

  迪卡斯探手將她護入懷中,以避開又跳又舞的人群。

  「墨西哥人認為鬼魂和人一樣需要及時行樂,所以這三天會如同嘉年華會一般熱鬧,歡迎死去的親人回來一起歡樂。明天傍晚,大家還會到墓地去清掃、祈禱、歡唱。」

  一想到墨西哥人在墓地狂歡的模樣,龔以羚忍不住說:「到時候大概所有的死人都會被你們吵醒了。」然後停住腳步,好笑地望著糕餅店的櫥窗。「拜託喔!連蛋糕、巧克力都要做成骷髏頭的樣子,誰敢吃啊?」

  迪卡斯擠擠眼。「要吃吃看嗎?」

  「才不要!」龔以羚脫口道,忽又揚起狡黠的笑,「不過呢……」算計的眼神斜睨著他。「我倒是想跟他們一樣戴面具裝鬼怪。」

  不疑有他,「好啊!」迪卡斯立刻同意了。「我們現在就去買兩套……」

  「一套。」

  「呃?」

  「我一套,你……」唇畔的笑意更詭譎。「只要那副樣子就夠了,保證沒有人及得上你!」哪副樣子不必講太明,大家心知肚明。

  迪卡斯不敢置信地瞪眼。「妳在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龔以羚嬌嗔道,「好啦!我穿鬼怪服裝,你就那樣,到時候……嘻嘻!」她咬著手指頭開始發揮高度想像力。「一定是全場最『迷人』的一個,如果有比賽的話,你肯定是第一名,嘖嘖!真可惜沒……啊!對了,乾脆由我們來發起一項比賽好了,評分就以恐怖感、美感和真實感……」

  眼見她自得其樂的愈說愈興奮,迪卡斯簡直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但另一方面,他的心卻愈來愈溫暖,愈來愈柔和,彷佛一片幽邃的海洋融化在燦爛的陽光底下,化成縷縷飛揚的氳霧,最後凝聚成一股激蕩的情自心頭直湧而上,沖出他的口,附在她臉側進入她的耳。

  「我愛妳。」

  她的表現很明顯的全然不以他的另一種面貌為忤,甚至比他自己更能接受那種妖異面貌也是他的事實,沒有害怕,沒有拒絕,全心全意接納全部的他,這原是他作夢也不敢奢望的妄想,她卻毫不猶豫地雙手奉送到他眼前來,教他怎能不為她感動,不為她傾心?

  龔以羚雙眸一亮,側過眼來,詭異的笑。

  「你是說你答應了?來一場比賽?」

  「耶?」迪卡斯一臉錯愕。

  比賽?什麼比賽?現在是說到哪里去了?

  咦?不會吧!她真的要搞一場那種比賽?

  「不是,不是,我是說……」明明是他在傾吐滿懷情意,怎會變成這樣?

  「走吧!去買鬼怪服裝。」

  「兩套?」

  「一套!」

  「但我……」

  「你不必!」

  「……以羚,饒了我吧!」

   ☆  ☆  ☆

  「妳看過嗎?」

  裏維拉在前面開車,後座的迪卡斯如此問龔以羚。

  「有,電視上。」

  「電視?現場和電視是全然不同的,不過……」迪卡斯猶豫一下。「妳覺得如何?」

  「殘酷。」龔以羚瞄他一眼,簡潔地回道。

  「外國人通常都這麼認為。」迪卡斯喃喃道。「即使如此,妳還是要看嗎?」

  「我必須要看,我必須看清楚你究竟在幹什麼。」

  「好吧!不過……」迪卡斯再一次遲疑,「到時候如果有個女人死纏住我不放,希望妳不要在意,那是墨西哥市商會會主的女兒芙蘿達,我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扶起她的下顎,讓一抹性感邪魅的笑浮上唇。「Te amo, mi querido!」

  裏維拉自後視鏡偷瞥一眼後座的限制級鏡頭,聳聳肩。

  迪卡斯大概不會再堅持不結婚了吧?

   ☆  ☆  ☆

  鬥牛起源於西班牙,但最大的鬥牛場卻不在西班牙,而是墨西哥的墨西哥紀念碑鬥牛場,六萬五千個座位一旦坐滿是很驚人的。

  龔以羚就被驚到了,放眼四顧巨形環狀鬥牛場,她的眼睛愈睜愈大,只見滿山滿穀的人海密密麻麻,像極了美國職棒冠軍賽現場,從最高層往下看大約也只能看見一隻只螞蟻在地上爬,難怪大家都拿著望遠鏡。

  沒想到喜歡看鬥牛的人這麼多。

  「迪卡斯先生會從那裏出來。」

  看了一下右邊的通道,龔以羚這才知道她的座位緊挨著鬥牛士的出口。

  「牛呢?」她問身邊的多雷歐,一個十五歲的墨西哥少年,信心滿滿地想成為最偉大的鬥牛士之一,不過看樣子還早得很,起碼得先消除掉他臉上的稚氣再說。「從哪邊出來?」

  多雷歐指著另一個出口。「那邊。」他最崇拜仰慕的迪卡斯先生竟然開口要求他替他陪伴心愛的女人,並為她做詳細的解釋,他簡直興奮得不得了,頭一次這麼慶倖自己會說英文。

  「多雷歐。」

  「是,小姐?」

  「那個……迪卡斯厲害嗎?」他是資深鬥牛士,想必不會太差勁吧?如果太差勁的話,她就要考慮考慮要不要換個男朋友試試看了。

  「小姐,迪卡斯先生不僅是厲害,他好偉大的!」多雷歐的口氣就像在譴責她竟敢侮辱上帝似的。「雖然才三十歲,但他卻是有史以來最富傳奇性的鬥牛士,因為他自八年前出場至今從不曾受過傷,那種膽敢向死亡正面挑戰的無畏勇氣更令人贊佩,我的目標便是成為像他那種偉大的鬥牛士!」

  向死亡正面挑戰?

  不是所有的鬥牛士都是這樣嗎?

  龔以羚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後繼續打量場內,三十分鐘後才驚駭的瞭解多雷歐所說的話的含義。

  終於,在號角聲中,進場式開始了,鬥牛士、執矛手、紮槍手、助手和牛馬等陸續出場繞一圈,三位主鬥牛士更摘下帽子向觀眾致意,觀眾們在歡呼,龔以羚可以感覺得到大部分女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迪卡斯身上。

  英姿凜凜,修長挺拔,一身燦爛華麗的黑底繡金鬥牛士裝,他看上去是如此光芒四射,耀眼奪目,難怪女人們都對著他尖叫不已。

  然後,他做了一件讓那些女人幾近癲狂的事。

  他停在她的座位下方將帽子丟給她,她錯愕地接住,然後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連攝影鏡頭都對準了她,在瘋狂的尖叫聲中,她差點把帽子扔回去還給他,也差點聽不見多雷歐興奮的解釋。

  「迪卡斯先生將這場表演獻給您,小姐,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呢!」

  哦!拜託,為什麼拉丁民族都這麼厚臉皮。

  她覺得很尷尬,兩眼一轉,驀而發現走道另一邊有個女人正在用眼光殺她,她猜想,那個女人說不定就是迪卡斯所提過的芙蘿達。

  「呃!那位是芙蘿達小姐。」

  果然沒錯。

  龔以羚無所謂地聳聳肩。「哦!」她喜歡殺就讓她殺吧!反正死不了。

  未幾,在主席掏出白手巾後,鬥牛賽正式開始,一頭骨架偉岸又猛又壯的狂牛首先奔出場中,兇悍的眼四處尋找牠的敵手,而迪卡斯……

  雙手交握貼在胸前,龔以羚緊張地屏息注視迪卡斯神態瀟灑地舞動紅披肩蓄意挑釁鬥牛,或者將紅披肩置於側肩上,挺直驕傲的頎長身軀以聲音引誘鬥牛,黃沙滾滾中,怒牛刨著塵土一再低頭頂角衝刺,而迪卡斯也總是泰然自若地在千鈞一髮之際以宛如芭蕾舞般的優美姿勢側向一邊,時間拿捏的天衣無縫,引起觀眾陣陣轟然喝采。

  「迪卡斯先生正在觀察牠奔跑的姿態與速度,瞭解牠的習性和攻擊的方式。」

  觀察?

  原來他只是在觀察?

  龔以羚捧著心差點停止呼吸了。

  然後,迪卡斯將鬥牛引至場中央後即退至場邊,接著是兩位執矛手騎著全身裹護甲的馬出場,他們的任務是在鬥牛的頸部刺三槍;跟著輪到四名紮槍手登場,他們以紅披肩與鬥牛糾纏,並在鬥牛背上紮上六支裝飾彩紙的短槍,為這場表演帶來不少驚險刺激與血腥殘酷。

  龔以羚捂著喉嚨幾乎看不下去了,正在考慮要不要先離開休息一下,驀聞號角聲又起……

  「迪卡斯先生!」

  哦,天!龔以羚呻吟著放棄暫時離開的意圖,再度將視線投回場中。

  「迪卡斯先生必須在十五分鐘內讓鬥牛歸天。」

  一手執muleta紅巾,一手握長劍,以生命做賭注,抱著生死一瞬的覺悟,鬥牛士腳步穩健的步入場中,途中,他朝她拋去一眼,展現出一朵魅惑的笑容,隨即正對那頭已然鮮血淋漓,卻仍精神抖擻,彪悍勇猛的鬥牛。

  接下來的時間裏,龔以羚的神經彷佛緩緩被拉開的弓弦般逐漸緊繃至最高點,眼看著迪卡斯靈活地運用各種華麗的技巧與那頭憤怒的鬥牛纏鬥,燦爛的紅巾猶如死亡的陰影,左右飛舞的虹雲挑起觀眾嗜血的天性,令人膽戰心驚的驚險動作,兼具美感和技術的完美演出,彷佛進行一支高雅的舞蹈,呈現了鬥牛的最高境界,觀眾的讚歎喝采與掌聲是前所未有的熱烈。

  終於,到了最後時刻。


  「看,小姐,看,唯獨迪卡斯先生才有這種無人能及的勇氣!」

  她不懂多雷歐在說什麼,但她不能不看。

  看著迪卡斯氣定神閑的立定原地,鬥牛噴著怒火狂奔向他,他不動,飛揚的塵土宛如黃霧般掩至他身前,他依然動也不動,鬥牛騰撲而上,致命的牛角當前,亮麗的昂揚身軀卻始終文風不動,站得筆直。

  這種人類對死亡公然挑釁的勇氣駭得全場觀眾不約而同站起來發出淒厲的驚叫,如同她到達墨西哥市那天所聽到的。

  龔以羚沒有叫。

  她的呼吸停了,心跳停了,腦海裏一片空白,根本叫不出來。

  一輩子,她都不會忘記這一刻。

  直至最後那一剎那,不可思議的,那頭看似已瘋狂的鬥牛卻突然來個緊急煞車,間不容髮地驟然停在迪卡斯身前,牛角尖恰恰好貼住他腰側兩邊,碩大的牛頭臣服地低垂,彷佛亦震懾於他的無畏勇氣。

  觀眾驚歎地喘息。

  專注的眼神凝聚在那對犀利的牛角間,鬥牛士緩緩舉起鋒亮似雪的長劍,只停頓了兩秒便以捷如星火電石的精准手法刺入牛肩胛骨間直達心臟,龐大的牛身立刻頹然倒地,以最快速的方式踏上死亡之路。

  轟雷般的喝采歡呼與熱烈的掌聲再次震動了整座鬥牛場,滿天花雨擲落場中,觀眾揮舞的白手帕彷佛雪花飄揚。

  「瞧那些白手帕,看樣子迪卡斯先生又可以得到兩隻牛耳,再加牛尾。」

  牛耳?牛尾?

  「迪卡斯先生真的很厲害,不是嗎?」

  厲害?

  「小姐必定與有榮焉,對吧?」

  與有榮焉?

  不,她要親手殺了他!

   ☆  ☆  ☆

  「除了你,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敢做那種蠢事了!」

  即使已看過六百多回同樣的事,每一次看的時候,裏維拉仍有那種不可思議的驚心動魄感。

  「我今天表現的如何?」迪卡斯頭一次如此在意自己的表演。

  裏維拉奇怪地看他一下。「非常好,你今天特別有精神,對吧?」

  「是嗎?」迪卡斯滿意地對自己微笑。

  裏維拉目光斜斜地看著他。「因為她在看?」

  迪卡斯沒有回答,逕自去倒水喝。

  「就算你不承認也無妨,男人不就是這麼一回事,」裏維拉調侃道。「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再懦弱也要表現得非常勇敢,希望她能把你當作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大英雄,這樣……」

  話才說一半,休息室的門忽地砰的一聲被兇猛地撞開,一條人影比鬥牛更兇悍地沖進來撲向那位獨一無二的大英雄,握著兩支狂怒的粉拳,劈頭便是沒頭沒腦的一陣亂打。

  「你這混蛋,竟敢做那種事!混蛋,竟敢做那種事!」

  「以……以羚,怎麼一回事?」大英雄被揍得滿頭霧水,一臉茫然。「我……我做錯了什麼?」

  這一問之下更不得了,粉拳再加馬腳,又踢又打。

  「你還敢問!你還敢問!」

  「以羚,冷……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冷靜你個頭!」

  粉拳、馬腳再加狗嘴。

  她又咬他!

  「以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妳……」橫臂擋不住雨點似的拳,迪卡斯只好抓住那兩支好像真的打算把他活活打死的手臂,再一個轉身將她壓制在牆上。「以羚,究竟是怎麼了?」

  火花四射的眼狠狠地盯住他,盯得他心裏一陣寒顫,正想稍退一些以防她又咬過來,沒想到她卻突然哇的一聲哭進他懷裏,他頓時慌了手腳。

  他寧願讓她打、讓她踢、讓她咬。

  「怎……怎麼一回事?」無助的眼神立刻投向裏維拉求救。

  裏維拉兩手一攤。

  看他也沒用,他也同樣在狀況之外啊!

  隨後跟來的多雷歐吶吶地為他們解開了謎底。「我想小姐……小姐是被您嚇到了,迪卡斯先生,她一直喃喃說著要親手殺死先生,可是又動也不動,後來我才知道她嚇得兩腳站不起來了。我想……呃,小姐一定是很愛您,所以才會那麼害怕,其實她根本不需要害怕的,對吧!迪卡斯先生?」

  終於明白了,一陣歉疚悄然浮上心頭,迪卡斯憐惜地擁住懷中哭得驚天動地的女孩,自責事先不曾為她考慮到這麼多,第一次觀看鬥牛的人絕不可能承受得起那種驚險場面。

  她畢竟是個女人啊!

  「對不起,以羚,對不起!」他低低呢喃,聲音好似催眠般輕柔。「沒事了,沒事了!」

  她愛他,是的,她是真的很愛他!

  原是那樣堅強固執的女孩竟然哭成淚人兒似的,可見她有多麼在意他,多麼深愛他,唯有這種時候才會令她失去一貫的冷靜,打破她頑固的堅強,流露出她脆弱的一刻。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3:00:33

  在第四頭鬥牛出場之前,迪卡斯不得不把龔以羚交給裏維拉,然後匆匆忙忙上場解決那頭牛,再急急忙忙趕回休息室。

  原以為她仍處於低落情緒之中,沒想到尚未到達休息室前,便聽到龔以羚誇張的笑聲,迪卡斯狐疑地打開門,果見龔以羚正興高采烈的對裏維拉講個不停,口水四處亂濺,比手又畫腳。

  「……你都不知道,當時我……」

  「以羚?」

  龔以羚聞聲轉過頭來,「啊!結束啦?」笑容滿面的打招呼。

  「嗯!」迪卡斯擔憂地覷著她打量。「妳……沒事了吧?」

  「沒事,當然沒事,我會有什麼事?」龔以羚若無其事地猛揮手。「只是一時失控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就好。」迪卡斯不禁松了口氣,轉個眼,卻見裏維拉拚命向他使眼色,警告的眼色。「什麼事?」

  白癡!

  裏維拉白眼一翻,瞄一下龔以羚,搖頭歎氣。「沒事,我們趕緊走人吧!否則芙蘿達很快就會闖關進來了。」算了,讓他自己應付吧!

  之後,在回程的車上,迪卡斯終於明白裏維拉在對他使什麼眼色。

  龔以羚講個不停。

  講她小時候的事,講她可憐母親的事,講她混蛋父親的事,講那些甘願被她父親玩弄的愚蠢女人的事。

  她講個不停。

  回到飯店後,迪卡斯提議早點用晚餐,龔以羚不反對,裏維拉也同意,點了餐後大家各自回房洗澡,再回到客廳裏等待晚餐送來。

  龔以羚還是講個不停。

  晚餐送來,三人一起到餐廳各自就坐用餐,迪卡斯很體貼的為她拿開所有的辣椒、辣味醬。

  龔以羚仍舊講個不停。

  而且她還伸長手去拿迪卡斯的辣椒,再摸去裏維拉的莎莎醬,大口咬大口吃,然後嗆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再一口飲盡配酒,更是咳得差點窒息。

  她依然講個不停。

  迪卡斯盯著她的手,她右手持叉、左手執餐刀抓得很緊,但是兩手都在顫抖,她自己並不曾察覺,她一直一直抖個不停。

  他移開視線與裏維拉的目光相對,裏維拉朝某個方向瞄了一眼,迪卡斯立刻在眉心上打了一個小結,裏維拉回以「那是最快捷的方法,要不要隨便你」的眼神,迪卡斯又躊躇片刻,終於歎著氣起身,溫柔地取下龔以羚的刀和叉,再牽著她的手走向他的房間。

  她繼續講個不停。

  兩人前後進入他的房裏。

  她講個不停。

  房門輕輕闔上,把一切噪音都關進門裏,世界終於恢復和平,裏維拉看也不看一眼。

  「總算可以安安靜靜吃一頓飯了。」

  他嘟囔著伸長手把迪卡斯的那份晚餐偷過來……

   ☆  ☆  ☆

  柔和的晨曦彷佛銀霧般自半隱的窗簾間飄進來,在有限的空間中流動、飄轉,掙扎著想要進佔黑暗的領域。

  房間裏非常安靜,雖然龔以羚是清醒地瞪大著眼。

  她緊貼在迪卡斯身邊,手指無意識地卷著雪白的髮絲,就著晨曦的微光,兩眼朝他的手瞄過去一下──沒有長指甲,再看一眼他的嘴──沒有獠牙,視線繼續往上,停住,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拉開他的眼皮偷看一下。

  冷不防地,他的眼驀然睜開,血紅的瞳孔正對著她,她不覺笑了。

  果然沒錯,看來即便是動物,也知道在某種特別的時候絕不能伸出兇器,縱使牠已經陷入激情的忘我狀態,否則牠不是在事前就不小心殺了伴侶,就是事後馬上被滿身是血的伴侶給殺了。

  那種時候絕對不需要亮出金光閃閃、銳氣千條的武器來炫耀牠的威武勇猛。

  「妳沒有說話。」沙啞的聲音指出一項事實。

  龔以羚繼續笑。「你成功的安撫住我了,」顯然他自己並不知道自己變成什麼樣子。「下次也這麼安撫我吧!」

  迪卡斯坐起身,蹙眉想了一下。「下次要用保險套。」

  龔以羚也想了一下。「隨便你。」堅硬厚重的保險箱都不一定保險,薄薄的一層塑料套子更不能保證一定保險。

  側過眼來,「妳……還好吧?」迪卡斯擔心地問。

  「很好啊!」龔以羚笑容詭魅。「放心,已經不痛了,事實上,它根本沒有人家說的那麼痛。」她在等,等他什麼時候才會發現自己的模樣變了。

  「那……要不要我放水讓妳泡一下?」

  「也可以。」

  迪卡斯當即赤裸裸地下床進入浴室,不到兩秒……「Jesus Christ!」他又沖出來,瞧見龔以羚埋在枕頭裏爆笑。「妳為什麼不告訴我?」害他一眼瞧見鏡子裏的自己,嚇得差點當場昏倒。

  「我想……」抹著淚水,龔以羚回過身來,漂亮的紫眸憤怒地譴責她。「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多遲鈍!」

  「妳這可惡的女人!」迪卡斯張牙舞爪地撲上去。

  「不要!」龔以羚尖叫著拉上被單藏住自己。

  他鑽進去抓她,她驚叫著滑動四肢爬開,他即刻揪住她的腳再扯回來,決定要用力懲罰她,讓她再也不敢小覷他……

   ☆  ☆  ☆

  嘲訕的視線自報紙上方瞥一眼那對「狗男女」,再回到體育新聞欄上。「兩點多了。」裏維拉說。一陣輕咳,兩人悶不吭聲地先後在餐桌旁落坐。「今天晚上我也要找個女人來陪我。」

  裏維拉咕噥。

  一陣噗哧,兩人拿起刀叉來埋頭苦吃。昨晚沒吃好,早餐也沒吃,又「辛苦」了一夜再加一個早晨,他們快餓扁了。

  「準備什麼時候出發到瓦哈卡?」裏維拉漫不經心似的問。

  龔以羚聞言即抬起頭。「那我……」

  「跟我一起去!」迪卡斯半命令、半要求地打斷她的話。

  「可是……」龔以羚咬住下唇。「你一定要用那種方式冒險嗎?」

  「妳知道我並沒有冒險。」以那種只有她能意會的語氣,他暗示她或許已遺忘的事實。

  沒有嗎?就算他真的能夠控制動物,但……

  「你確定絕對不會出任何差錯?」


  「八年來我從不曾出過事,不是嗎?」

  又遲疑半天後,「好吧!」龔以羚始不情不願地應允了。「那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喔!」

  「我發誓!」

  再猶豫一下。「能不能不要讓牠那麼貼近你?」

  迪卡斯想了想。「三公分?」

  三公分?

  去親牠好了!

  「三十公分!」

  「這樣觀眾會看得不過癮啊!」迪卡斯抗議。

  竟敢說這種話,她關心他的老命,他卻只關心觀眾看得過不過癮!

  「我管你過不過癮!」龔以羚忿忿丟下刀叉,鏘的一聲盤子差點裂了。「要人家乖乖站在那裏給你殺,這樣還不夠殘忍嗎?還得死得讓人家看得過癮,你變態啊你?小心我告你虐待動物!」

  停了兩秒,她忽而又皺眉喃喃自語,「其實我也沒資格說人家啊!中國人吃猴腦不是更殘酷?呿!還笑嘻嘻的當著人家的面活生生挖人家的腦子來吃給牠看呢!惡,我都快吐了。」連忙推開盤子遠遠的。

  「總之,你管觀眾那麼多幹什麼?他們要看血,給他們看到血就夠了嘛!」

  迪卡斯苦笑,「我也不想啊!可是……」他的聲音降低了。「其實我這樣對牠比較好。」

  「對牠比較好?」龔以羚發出尖銳的叫聲。「哪里好了,你倒給我說說看!」

  「起碼……」迪卡斯望著盤子上的食物,也放下了刀叉。「牠死得很快,而且沒有自己的意識,所以不會害怕,更沒有痛苦。」

  那又如何?

  她不懂,無論如何都要死,這又有什麼差別?

  如果他不是為了華瑞斯那些貧民而努力,她必然會堅決反對他再繼續這種殘酷的工作,但現實不容她反對,因為除了賺更多更多的錢,也沒有其它辦法可以幫助那些貧民,除非他是大富豪。

  「二十五公分。」好吧!她讓步。

  「……五公分?」

  「二十公分。」

  「……七公分?」

  龔以羚瞇起雙眼。「十九公分。」

  「……八公分?」

  龔以羚正想跳起來殺死他,一直躲在報紙後的裏維拉突然放下報紙,冒出一張疑惑的臉。

  「很抱歉打擾一下,你們在說英文,沒錯,可是為什麼我聽不懂呢?」

  龔以羚維持半起身的姿勢瞄他一眼,再看回迪卡斯,驀而跌坐回去捧腹大笑。

  「因為你是笨蛋!」

  「我是笨蛋?我哪里笨了?」裏維拉抗議地大叫。「我只是聽不懂你們說的謎語而已啊!」他是墨西哥人,聽不懂美國式謎語,可以原諒。

  「所以說你是笨蛋!」

  「妳……」

  「明天出發吧!」迪卡斯趕緊打岔進去,打斷即將爆發的口水戰。

  裏維拉瞟他一眼,咕噥兩句,決定他是男子漢大丈夫,不需要與女人太計較,姑且放過那個凶女人一回吧!

  「明天蒙托洛請我們去參加他小弟的成人禮。」蒙托洛是另一位資深鬥牛士。

  迪卡斯皺了一下眉,但仍保持著輕鬆的態度。「那就後天。」

  「後天克帕克請我們去參加他晉升鬥牛士的儀式。」

  輕鬆消失一半。「星期四?」

  「墨西哥商會會主請我們去參加他老婆的生日舞會。」

  迪卡斯沉下臉。「你答應了?」

  「我能不答應嗎?」裏維拉無辜地攤開雙手。「別忘了我們還有一家飯店和一家旅行社在墨西哥市里喔!」

  迪卡斯窒了窒。「該死!」

  「還有。」

  「還有?」

  「會主替他夫人向你要求三支舞,我不好拒絕。」

  「所以?」

  「咳咳!根據芙蘿達的說法,她母親已經把那三支舞讓給她了。」

  「……下地獄去吧你!」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3:01:59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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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自觀察芙蘿達不久,龔以羚就發現芙蘿達並非她想像中那種驕縱任性的千金小姐。她只是太迷戀迪卡斯了。芙蘿達不但美麗動人高雅大方,而且明理又懂事,甚至還是個盡責的好老師,她只是太想要迪卡斯了。

  如果她是個刁蠻不講理的女人,龔以羚很願意跟她來上一場黃昏大對決,不管是誰舞紅巾,誰戴牛角都沒問題,偏偏她不是,她只是堅定的愛上一個男人而已,能說她錯嗎?

  她只是愛錯了人。

  既然沒辦法跟她宣戰,別人的話她又聽不進去,只好等待她自己看清楚現實──迪卡斯根本不可能愛她。可惜她的意志太堅強,迪卡斯左右不了她的想法,否則這件麻煩早就可以解決了。

  唉!她為什麼不是一頭牛呢?

  「妳嫉妒?」

  收回盯在芙蘿達身上的目光,龔以羚轉向自己的舞伴。

  「嫉妒?不會啊!為什麼要嫉妒?」

  裏維拉挑起一眉。「對他這麼有信心?」

  龔以羚輕哂,「非常。」再度把視線移向另一對在舞池中隨著音樂搖擺的男女。

  「我不曉得別的女人是什麼想法,但如果是我不相信的男人,我絕不會跟他在一起,如果跟他在一起,我就絕不會懷疑他。」

  「或者……」裏維拉端詳她秀麗的臉龐片刻,再往下打量裹著銀色晚禮服的窈窕身材,不夠豐滿,但很動人。「妳是對自己很有自信?」

  「不,應該說是……」龔以羚低低沉吟。「我對自己的判斷力很有自信,迪卡斯不是一個朝秦暮楚的男人,我認定如此,所以我相信他。何況男女之間的問題本來就夠多了,如果彼此還不肯付出信任,就算多美好的一對佳偶,恐怕未來也不會有多美滿。」

  「妳才十八歲吧?」裏維拉驚訝地問。「居然能理解到這麼多。」

  「因為……」龔以羚露出嘲諷的笑。「我看太多了。」

  一曲終了,兩人退到一旁去喝飲料,裏維拉正想問問她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卻見迪卡斯臉色凝重地匆匆過來。

  「奇怪,要說有人會臉色難看,那應該是我吧?」龔以羚納悶地嘀咕。「他幹嘛搶我的戲?」

  「他不會是懷疑我吧?」裏維拉說著趕緊拉開自己與龔以羚之間的距離。

  人家說女人善嫉,看來男人更不可理喻……除了他。

  眼看裏維拉掛著滿臉燦爛笑容愈退愈遠,好像電影鏡頭拉遠了似的,龔以羚不禁又氣又好笑。

  她是病毒嗎?

  「怎麼了?」迪卡斯一近前來,她便搶先一步問過去。

  迪卡斯沒有做任何回答,兀自往後瞄了一下,再吩咐裏維拉,「去纏住那女人,不要再讓她來煩我!」

  原來是那女人惹翻了他。

  「沒問題。」只要迪卡斯不是懷疑到他頭上來就好了。

  裏維拉一走開,迪卡斯馬上環住龔以羚的肩頭避到露臺外去,躲開所有無謂的打招呼與寒暄。

  「發生了什麼事?」龔以羚真覺得有什麼不對了。

  迪卡斯還是沒有回答她,逕自脫下外套來給她披上,再用身體把她圍在露臺角落。

  「迪卡斯?」

  迪卡斯低眸凝住她,黑色的眼神非常怪異,隱隱有一絲奇特的紅光。

  「剛剛我聽他們閒聊起美國新墨西哥州的一些新聞。」

  一定很嚴重,她想。「是什麼新聞?」

  「在新墨西哥州北部山脈那邊出現很多傷人事件,甚至還有……吃人。」

  「吃人?」果然嚴重。「熊?野狼?還是野牛?」

  「有人說是虎頭人身或者半人半蟒的怪物,」迪卡斯慢條斯理地說。「也有人說是傳說中的妖怪又出現了。」

  龔以羚窒息了整整五秒鐘。「怎……怎會這樣?」

  「我在想,有可能是研究所出了什麼問題,不小心讓那些怪物跑出來了。」

  「研究所在那附近嗎?」

  迪卡斯頷首。「在基督聖血山下。」

  「那……」龔以羚小心翼翼地覷著他。「他們會派人出來抓?」

  「這是一定的。」

  龔以羚的雙臂立刻緊張地環上他的腰際,彷佛在護衛什麼寶貴的東西似的。

  「我們一定要很小心,絕不能讓他們找到你,即使他們以為你死了,但是如果被他們察覺出什麼異常,還是有可能追到你頭上來的。」

  在她環住他的那一剎那,黑瞳中的紅光瞬間消失,「妳沒聽到我說的話嗎?那些看到的人說是怪物、是妖怪,而且……」迪卡斯同樣用雙臂環住她的身子,卻不似她那般肯定,有點遲疑、有點擔憂,彷佛害怕被她拒絕。「牠們有的會吃人,妳聽懂了嗎?會吃人啊!」

  龔以羚仰起嬌靨,凝注他的眼神非常認真。

  「如果牠們沒有人類的智慧與意識,那麼牠們只是人類自私意念下的可悲產物,是畸形動物,會吃人也不奇怪,猛獸大都會吃人不是嗎?但如果牠們擁有人類的思想和智慧,那麼牠們……不,是他們確實可憐,因為他們永遠不能像你這樣過正常的生活,所以你更應該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我愛妳,」歎息著,迪卡斯低喃,雙臂使力抱緊了她。「妳就是我最珍惜的一切!」

  「我也愛你,不過現在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絕不能讓那些沒人性的科學家們發現你還活著。如果是那些很單純的怪物?牠們被抓回去也無話可說,畢竟牠們會傷害人類。但如果是有思想的話……」

  龔以羚的臉色比他更嚴肅凝重。

  「嗯!我想他們一定會懂得要逃,懂得如何逃,至於能逃多遠就不一定了,所以研究所的人一定會繼續追捕,如果追捕到墨西哥來……」咬了咬牙。「總之,最近我們一定要密切注意美國新墨西哥州的新聞,還有……唔……」

  在她的滔滔不絕中,他俯首攫住了她的唇,恣意汲取她對他的愛與關懷。良久後,他才放開她,擁緊了她。

  「以羚,妳真的不在意我是……」

  「喂喂喂!」龔以羚很不爽地推開他一些。「你這是什麼意思,以為我是那種可以隨便和男人上床的人嗎?你應該很清楚,我的第一個男人是你喔!幹嘛,想隨便找個理由把我甩掉嗎?」

  一臂攬住她的纖腰,一手捧住她的臉,迪卡斯深情的凝睇她。

  「妳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龔以羚聳聳肩。「好吧!我是知道,但你最好不要再問我這種話,否則我就真的隨便找個理由把你甩掉,這樣你就會滿意了嗎?」

  「不!不要離開我!」迪卡斯再次雙臂使力擁緊她。「天,一想到這種可能,我……我就……」他低低呻吟。「不,我連想都不敢去想,我不要去想這種事,我拒絕去考慮這種可能!」

  「那就不要再囉唆那麼多,只要……」龔以羚眨著誘惑的眼神。「吻我!」

  「這個……」迪卡斯懶洋洋地勾起邪魅的笑。「我隨時都可以為小姐效勞。」

  「不能停喔!除非我說夠了。」

  「妳的嘴有空說夠了嗎?」

  「那就是……」雙臂悄悄爬上他的頸,龔以羚笑得更是嫵媚動人。「永遠都不夠嘛!」

   ☆  ☆  ☆

  在瓦哈卡,龔以羚明白了兩件事。

  一是並非所有的鬥牛士都那麼了不起,有很多鬥牛士肉腳到連觀眾都替他感到丟臉,一場表演下來所得到的噓聲肯定會讓他在三天之內耳朵裏一直吹嘯著呼呼冷風。

  二是,迪卡斯說的沒錯,對那些下場必然成為人類食物的鬥牛而言,不會害怕也沒有痛苦的死去,他的做法確實慈悲多了。除非人類永遠都不再殺生吃動物,否則能夠讓動物在最迅速、最少痛苦的情況下死去,這已經是最人道的做法了。

  那天是個日陽半掩的晴天,迪卡斯的高超技巧與無畏的勇氣依然令人驚歎不已,也因此,排在迪卡斯後面出場的鬥牛士更顯得怯懦無比。

  一開始,那四位紮槍手先已引來不少噓聲,有的紮槍手在牛尚未近身之前便急急忙忙轉身落跑,鬥牛還停下來以奇怪的眼神看那傢伙愈跑愈遠──真是不夠敬業,哪有人表演一半就退場的。

  有的則是還沒把短槍紮入牛身就慌慌張張撤退,管他噓聲滿天飛,逃命要緊,充分流露出他們對死亡的懼意,已經顧不得身上是否會被貼上膽怯的標簽,不清楚的還以為是小丑鬥牛士出來串場搞笑。

  「恐懼是天性,他們已經盡力了,觀眾一定得這樣噓嗎?」龔以羚不以為然地喃喃嘀咕。

  「對觀眾而言,這應該是一場專屬於勇士的遊戲,人與獸的搏鬥,充滿刺激與戲劇性的舞蹈,鬥牛士不夠勇敢,或者鬥牛不夠悍猛,他們都會給予即刻的評斷,觀眾一向都是很嚴酷的。」裏維拉正色道。

  然而最丟臉的是那位鬥牛士,才剛上場便被鬥牛拋向半空中再狠狠地摔下來,然後七葷八素地像狗一樣爬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上場,卻一劍刺不死牛,再一劍,又一劍……

  天哪!請先回去練好劍術再來好嗎?

  滿場的噓聲中,龔以羚只注意到那頭痛苦不已的鬥牛,在沙場上灑下大量的鮮血與汗水,蹣跚的腳步,艱辛的喘著大氣,偶爾自牠巨嘴中嘔出淒豔的紅傾注到沙土中,在這種時候,死亡對牠反而是一種痛快的解脫。

  「人類果然是冷酷的嗜血動物。」龔以羚實在看不下去了,真想給那頭牛一槍以結束牠的痛苦。

  裏維拉淡淡瞟她一眼。「會吃肉的動物都是嗜血動物。」

  不過第三位鬥牛士更慘,雖然起初他表現得還算可以,但當他高舉長劍準備刺殺牛時,那頭牛卻突然沖向前朝他的大腿上一頂,將他整個人騰空翻起並甩來甩去,一時之間大家都被駭傻了,回過神來後更是接二連三的驚叫。

  但這種悍獸在大發凶性的時候旁人也難以接近,只能束手無策地乾瞪眼,就在這時候,迪卡斯匆匆趕出來,只一忽而,那頭牛便安靜了下來,讓他把受傷的鬥牛士救下。

  「老天,希望那人不會有生命危險!」龔以羚心驚膽戰地看著那位倒黴的鬥牛士被抬出場。

  「難講,」裏維拉很坦白地說出事實。「只要沒有傷到大動脈就沒事,可若是傷到大動脈……」話下之意不言可知。

  沉默了一會兒。

  「老實告訴我,裏維拉,鬥牛士的死亡率高不高?」龔以羚戰戰兢兢地問。

  「知名鬥牛士有三分之一死於鬥牛角下。」裏維拉慢吞吞地說。

  「三分之一?天哪!」龔以羚抽著氣低喃。「迪卡斯究竟打算繼續到何時?」

  「迪卡斯是有提過,在貧民區的免費公寓建好,並且確定華瑞斯的水源沒問題之後他才能夠停止。」

  「那……還要很久嗎?」

  裏維拉沒出聲。

  龔以羚無聲歎息,繼續觀看迪卡斯的表演,當他一劍乾淨利落的結束鬥牛的生命,她不禁跟著所有觀眾大聲喝起采來。

  是的,這樣對鬥牛而言才是最慈悲的。

   ☆  ☆  ☆

  「如何?」

  頭上擦著浴巾,迪卡斯自浴室裏漫步出來,並詢問盤膝坐在床上的龔以羚,後者膝上放著新買的筆記型計算機,正在努力敲鍵盤尋找她所要的新聞。

  「別急,人家正在搜尋嘛!」秘魯利馬的四星級商務大飯店自是不缺網絡系統。

  「我們要在這裏待多久?」

  「十天左右吧!」

  「哦……啊!有了……哇,好多,這要看到什麼時候?」

  「找美國當地的新聞。」迪卡斯說著在她身邊坐下。

  龔以羚忍不住朝那副強勁結實的胸膛投去貪戀的目光,吞了口唾沫,在迪卡斯的輕笑聲中又轉回計算機屏幕上。

  「咦?全都抓到了,這麼快?」

  「確定嗎?」迪卡斯湊過眼來。

  「哪!你自己看。」龔以羚順勢往後靠在他身上。

  「唔……」迪卡斯仔細看了一會兒。「看樣子有人在研究所背後撐腰,事實真相被壓下來了。」

  「怎麼說?」

  「瞧,」迪卡斯指著計算機屏幕中間。「上面說那是突變所造成的畸形動物,絕非什麼妖怪,甚至連張照片也沒有,這必定是研究所擬造出來應付報社的說詞。」

  「目擊者的說法呢?」

  「他們都是晚上被攻擊,視線不明,八成是看錯了。」

  「嘖嘖,三言兩語就推翻了所有目擊者的說法,真厲害。可是……」龔以羚瞟他一眼。「你不是說那個大富豪死了嗎?」

  「這世上想長生不死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說的也是,那……」龔以羚看回新聞。「你認為抓全了沒有?」

  迪卡斯撫著下巴沉吟片刻。

  「不,還沒有,我不認為這麼快就能抓全,當年我也只不過是一個八歲的小孩,我都逃得掉了,不可能我是唯一的一個。」

  龔以羚點頭贊同他的說法。「確實,只要擁有人類的智慧,野性的本能,逃脫的確不是不可能的事。何況研究所的人還得小心避開人們的注意,更增加追捕上的困難度,我也認為一定有漏網之魚,所以研究所的人必然會繼續追捕。」

  兩人相對一眼。

  「你不是請人去調查過嗎?再請他們去調查一次如何?」

  迪卡斯略一思索。「可以是可以,不過現在可能沒這麼容易。」

  「為什麼?」

  「因為之前他們還沒有任何靠山,警戒不是那麼森嚴,但現在他們擁有那種可以壓下事實真相的重量級靠山,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就能探查到消息。」

  「試試看嘛!」

  迪卡斯頷首。「好,我明天就打電話讓他們再去調查看看。」

  「不過他們不會對你起疑心嗎?平常人不會沒事去調查那種秘密吧?」

  迪卡斯親愛地揉揉她的腦袋。「放心,我找的是最優秀、最敬業的偵探,一個真正的好偵探絕不會對客戶產生質疑,只會按照客戶的要求辦事。」

  拉開他的手,龔以羚滿足地依偎在他胸前。

  「不過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我們還是要小心一點。」

  「我知道。」

  「那……」嬌媚的眼突然眨個不停。

  「嗯?」邪魅的笑悄悄揚起。

  「睡覺吧!」

  「好!」

  計算機立刻被扔到一邊,兩人爭先恐後的鑽進被單裏。

  「保險套呢?」

  「放心,我說這種小事交給我就可以搞定,瞧,在這兒不是嗎?『準備』得妥妥貼貼的,保證合乎『我的』需求!」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3:02:29

  自秘魯回到墨西哥,恰好碰上瓜達盧佩聖母節慶典,墨西哥人不唱歌跳舞就不是墨西哥人,迪卡斯立刻抓著龔以羚去參加慶典遊行,跟著人家又唱又跳,晚上又跑到聯合花園廣場前,慶典期間那兒總是擠滿了許多遊客和街頭音樂會的藝人。

  在慶典的熱鬧氣氛下,街頭藝人們總會鼓勵觀眾和他們一起唱,一起跳,迪卡斯馬上禁不住誘惑,劈手搶來吉他客串街頭藝人。

  透過吉他,在深情輕撥與寂寥低吟之間,敘述著甜美浪漫的愛情,周圍游走的旅客與市民們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聽他娓娓傾訴纏綿徘惻的情意,歌頌偉大的戀曲。

  聽眾們都醉了!

  而後,他又突然把吉他扔還給街頭藝人,並點了一首曲子,旋即跟著音樂一起跳起舞來,利落有力的旋轉踢踏,狂野奔放的生動舞姿,他使出渾身解數在暴風雨般的快速節奏下舞出不可思議的魅力,時而對龔以羚拋去一個狂狷不羈的笑容,或是挑逗的性感眼神。

  「不要!」龔以羚笑著拚命搖頭,她才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糗。

  不過其它人可受不了他的誘惑,不一會兒,圍在他四周一起瘋狂的人愈來愈多,大家都陶醉在舞蹈的漩渦裏,反倒是主角溜了。

  「我餓了,去吃晚餐吧!」

  牽著她的手,他跑開了。

  「天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迪卡斯邊跑邊大叫,回過一臉燦爛的深情笑容。「只因為有妳。」

  那天晚上他們回到飯店時接到偵探社一通電話。

  「捉妖」行動再度展開。

   ☆  ☆  ☆

  一、二月是哥倫比亞的鬥牛季,元旦一過,迪卡斯又啟程到波哥大去履約,進行兩場鬥牛賽。

  在14街的狄拉奧皮大飯店公爵套房裏,迪卡斯佇立在窗傍聽手機,龔以羚在更衣室裏吹幹頭髮,迪卡斯一關機,她也馬上關掉吹風機。

  「如何?」

  她走出更衣室,他則步向冰箱取出一罐啤酒,再回到窗傍的沙發坐下,並點燃一根煙,她也在他身邊坐下,靜靜等候。

  抽掉大半根煙後,迪卡斯才開口。「他查不出研究所的靠山是誰,只知道是強而有力的大人物,而且這回的『捉妖』行動是由那位大人物負責的,也就是說,這回的行動人員是專業的追蹤高手。」

  龔以羚沒有吭聲,僅是環住他的腰際予以她全心的支持與鼓勵。

  「尚未捉到的『妖怪』並不多,只有四個,但是……」他停住,撚熄煙屁股,拉開啤酒拉環喝了幾口後放下,重新燃起另一根煙。「那四個是最成功的試驗品,不但擁有人類的腦部結構,而且身上僅有少部分畸形。譬如其中一個隻長了一隻熊爪,並擁有一身宛如大黑熊般的蠻力,其它三個就不太清楚了。」

  「也就是說他們只要小心一點還是可以逃掉?」

  「所以『捉妖』行動才會再度展開。」迪卡斯喃喃道。

  龔以羚咬著手指沉吟片刻。

  「知道他們逃向哪里?或者追蹤人追向哪里嗎?」

  「他們可能講好了,四個人分成兩邊,一往北,一往南。」

  龔以羚回眸,眼中滿是懊惱。「兩個往我們這邊逃過來?」

  迪卡斯頷首,見她為他煩惱,心中不由得滿足萬分,反倒不那麼擔心了。

  「見鬼!他們一定是想到墨西哥來,或者更南到南美洲。」龔以羚低咒。「該死,哪里不好逃,偏往這邊逃。」

  迪卡斯伸臂攬住她,泛起揶揄的微笑。

  「妳不是說只要擁有人的思想,他們就很可憐?」

  龔以羚傲然抬高下巴,「女人是自私的動物,怎樣?」理直氣壯的把其它可憐蟲全撇到外層空間去。

  迪卡斯笑得更深。「我很高興。」只要她的自私是為他,這就行了。

  龔以羚滿意地點頭。「還有,若是讓我們碰上那四個其中任何人,絕對不准你擅自去幫助他們,那個由我來決定,知道嗎?」

  摟住她的手臂緊了緊。「知道了,女人。」

  「至於現在……」龔以羚沉吟。「這邊兩場,再回墨西哥兩場……」

  「三場。」

  「咦?三場嗎?哦,那……接下來呢?」她詢問地斜睨著他。

  「委內瑞拉兩場,再回墨西哥鬥兩場,然後就要趕到西班牙去。」

  龔以羚聽得直眨眼。「你總是這樣趕場嗎?」

  聳聳肩,「差不多吧!不過在西班牙鬥牛季時,裏維拉會排少一點,好讓我有點喘息的機會。」迪卡斯說。「妳知道,西班牙共有四百多座鬥牛場,鬥牛季長達七個月,其中還有許多慶典,鬥牛賽在慶典期間通常是每天的例行表演,這樣會累死人的。」

  「總算有點良心,那個裏維拉。」龔以羚咕噥。

  「妳都會來看吧?每一場?」迪卡斯俯首呢喃,語調性感惑人。「我願意把每一場表演都獻給妳。」

  「那就不必了!」龔以羚連忙用兩手在胸前比個大叉叉。「每一場我都會去看,OK?但千萬不要又把帽子扔給我,那樣真的很糗耶!每個人都瞪著我看,好像光天化日之下活見鬼一樣。」

  「她們是羡慕妳。」執起她的柔荑,他溫柔地親吻,與生俱來的邪氣魅力開始發揚光大。「從初次上場以來,我只曾經把表演獻給一個人過,那就是妳。」

  「難怪我會上電視,原來兇手就是你!」龔以羚嘟嘟囔囔。「要是被我老爸看到,我又要逃了。」

  「不會的,那種長距離鏡頭,沒有誰能夠看得清楚。」

  「最好是這樣!」龔以羚咕噥。「總之,不要再扔帽子給我,要扔就扔內褲,黑色的。」

  迪卡斯怔了一下,繼而放聲狂笑。「好,我就扔內褲給妳!」

  這下子龔以羚真臉紅了。「喂,開玩笑的,你可別當真啊!」

  「放心,」貼在她臉頰上,迪卡斯含笑低喃,邪氣的魅力加倍氾濫。「我一定會扔給妳。」

  「喂喂,」龔以羚推推他。「跟你說不要啦,什麼都不要扔啦!」

  「當然要扔!」

  「迪卡斯!」龔以羚憤怒大叫。

  「嗯?」迪卡斯應得低柔,帶著笑意,那蠱惑的眼神簡直會淹死人。

  可惜淹不死她。

  「我不去看了!」

  迪卡斯立刻投降。「好好好,不扔了,不扔了!」

  「真的不准扔喔!」

  「是,是,」迪卡斯歎著氣臣服,如同曾被他操縱過的那六百多頭鬥牛一樣,死也甘願。「不扔了!」

  「這還差不多!」龔以羚得意地哼了哼。「告訴你,你最好不要惹火我,否則本小姐一不高興就不去看了,要是哪天我真不去看了,哼哼哼,你啊!就永遠別想再看到我啦!」

  這原只是一句因為太得意,甚至沒有經過大腦便順口而出的威脅,其實毫無實質上的意義可言,說的人根本無心,但聽的人卻牢牢的給她記住了,也因此差點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

  所以說,人在說話的時候,無論如何,最好是三思再三思比較好。

   ☆  ☆  ☆

  哥倫比亞的鬥牛季結束了,也去過委內瑞拉的馬丁鬥牛場,最後又回到墨西哥城來,再鬥過兩場之後,迪卡斯就得到西班牙去報到。

  「哈囉……請等一下。」

  指著手機,龔以羚對迪卡斯無聲地說:美國。

  迪卡斯立刻兩、三秒結束手中的電話,搶過手機去。「我是迪卡斯。」

  龔以羚則離開臥室到餐廳去準備吃午餐,片刻後,迪卡斯也出現在餐廳裏。

  「一邊吃一邊說吧!」

  迪卡斯一坐下便開始在玉米餅裏放入餡料,再刷上層層迭迭、峰峰巒巒的莎莎醬,又夾入好幾支醃辣椒,每當這種時候,龔以羚總是呆呆看著他為玉米餅「加工」,然後卷起來,喜孜孜地咬下一大口,瞧他一嘴紅辣辣的,她馬上先灌下一大杯白開水再說。

  「這個人身上總有一天會長出辣椒來。」龔以羚嘀咕著用刀叉吃她的燒烤豬肉和玉米團。「今天是什麼消息?」

  「他們在大峽谷。」

  「還在那裏?」

  「我猜他們是擺脫不掉那些追蹤專家,只好繼續留在那兒。」

  「真笨!」

  「這也不能這麼說,剛從研究所裏逃出來其實是相當可怕的。」再咬一大口,迪卡斯吃得津津有味。「記得我小時候一直住在研究所某一層,也認為所有的人都是住在那種地方,根本不知道何謂天地叢林或海洋河流,說是出門去玩,其實只不過是在研究所裏樓上樓下跑而已。」

  他自嘲地勾了一下唇。「那時候我並不知道自己是特別的,所以老是抱怨為什麼不能跟其它小朋友玩,而且他們老是抽我的血,或者為我做好多實驗……」

  「慢著,」放下刀叉,龔以羚問:「你是用誰的細胞……呃,做出來的?」

  「自然是那個大富豪兒子的細胞,我們是試驗品,當然不可能用那些科學家自己的細胞。」

  「那位大富豪的兒子不會是墨西哥裔美國人吧?」

  「當然不是,不過……」迪卡斯擠擠眼。「他母親是西班牙人。」

  「啊啊,難怪!」龔以羚咕噥。「那這次逃出來的那些人……」

  「他們不是,」迪卡斯喝了一口啤酒。「當我逃出來之後,他們便開始改用自己的細胞,因為他們認為之前的試驗品之所以會活不久的原因,是由於那位大富豪兒子本身的細胞基因有缺陷的緣故,記得吧?他是因為先天性心臟病去世的。」

  「是那樣嗎?」龔以羚滿眼懷疑。「可是你……」

  「我是例外,」放下玉米餅,迪卡斯拿餐巾擦了擦手。「所有用大富豪兒子的細胞做出來的試驗品都死了,除了我。很奇怪的是當他們改用自己的細胞之後,那些試驗品果然不再出現因人類與動物基因相融合而產生的病態細胞,也就是說他們不會如同之前的瑕疵品那樣短命。」

  「因此他們更加認定你應該也已經死了,於是終止『捉妖』行動。」龔以羚半猜測半肯定地說。「可是既然你能正常的活下來,應該沒有那種病態細胞呀!」

  迪卡斯瞥她一下,「我有,只是我的病態細胞和其它人完全不同,那些科學家一直在研究我的病態細胞到底有何不同,但在有任何結果之前我就逃走了。我在猜想……」伸出修長的手,他怔愣地看著。

  「也許就是我的病態細胞導致……」突然,他的指甲開始徐徐伸長,愈伸愈長,愈伸愈長……又驀然縮回。「這種異常。」

  「酷!」龔以羚脫口低呼,隨即握住那只手。「真的很酷耶!」

  苦惱的神情驀而消失,他笑了。「只有妳會這麼認為吧!」

  「其它人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覺得很酷!」龔以羚點著頭說。「不過有一點我不明白,你……呃,那個負責照顧你的母親為什麼說要殺了你呢?他們不是還要研究你嗎?」

  「在確定有病態細胞的試驗品都活不過十年之後,那些腦部非屬於人類的試驗品都會被他們提早終結掉,因為牠們非常粗暴,非常危險,比一般動物加倍危險。而我……」迪卡斯苦笑。「隱藏在正常後面的危險更可怕,可能因此她認為我才是最危險的妖怪。」

  眨眨眼,「的確,你是夠危險的了,女人太容易愛上你,你確實是個非常危險的男人。」龔以羚一本正經地點著腦袋。「而且你知道,中國人傳說中的男性妖怪大都有蠱惑女人的魔力,沒有一個女人逃得掉,就這點而言,你確實可以算得上是妖怪,嗯嗯!沒錯,善於蠱惑女人的妖怪。」

  怔了怔,迪卡斯不禁失笑。「為什麼妳總是能把我的話完全推翻呢?」

  「推翻你的話?有嗎?」龔以羚一臉茫然。「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啊!」

  迪卡斯習慣性地用手背撫挲她的臉頰,「我真是愛妳,」邪魅的眼蕩漾著一片深情。「妳願意嫁給我嗎?」

  「好啊!」龔以羚笑咪咪的。「一年三個月後。」

  迪卡斯微微一愣。「為什麼?」

  「一年三個月後我才滿二十歲,在這之前我得經過老爸的同意,告訴你,」龔以羚氣勢洶洶地揮舞著叉子。「打死我也不會回去找他。」

  「那麼……」迪卡斯想了一下,然後把一直戴在自己脖子上的鏈子取下來,上面垂著一枚樣式非常古老的珍珠鑲鑽戒指,「這個給妳,」說著,把鏈子套上龔以羚頸項。「這是祖母給我的,她要我把這個送給我的妻子。」

  龔以羚好奇地拿起來仔細端詳,「好典雅,不過……」她試著戴上自己的左手。

  「果然,太大了。」

  「那是帕提諾家族的傳家戒指,是屬於帕提諾家當家主母的,我祖母也是戴在項鏈上,因為對她來講也太大了。」

  龔以羚突然噗哧一聲。「第一位主母夫人肯定是位胖太太。」

  迪卡斯也笑了,他俯身過去親了她一下。「一年三個月後嫁給我?」

  「OK,」龔以羚這次非常肯定又大聲地回答,還比了一個OK的手勢。「沒問題!」

  她半年後就嫁給他了!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3:03:58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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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扔帽子給她,也沒有扔黑色內褲給她,他拋了一個飛吻給她。

  龔以羚哭笑不得,簡直不敢相信那傢伙竟敢當著六萬五千名觀眾之前做這種事,太囂張了吧!

  然後,她又覺得有人在用眼光殺她,這回是兩雙。

  「那位瑪麗蓮小姐是芙蘿達小姐的妹妹,」多雷歐果然機靈,難怪每回到墨西哥城來,迪卡斯總會叫多雷歐來陪她。「她一直認為迪卡斯先生必然會選擇她姊姊,雖然迪卡斯先生從未對她姊姊表現出絲毫興趣。」

  人的思想真的很奇怪,那種毫無根據的想法究竟是從何而來呢?

  「她也喜歡迪卡斯?」

  「這……呃,女人很難不喜歡迪卡斯先生,妳知道,可是她沒有芙蘿達小姐那麼漂亮出色,也沒有芙蘿達小姐那麼聰明能幹,所以自願退讓,但前提是迪卡斯先生一定要選擇她姊姊。」

  對了,這才符合那種任性霸道的富家千金。

  算了,反正得不到迪卡斯的女人也只有以這種方式洩憤,否則她們一定會憋到得內傷,而勝利者自是要大方一點,隨便她們殺吧!

  「老實說,迪卡斯確實很酷!」

  他說過,只有在最後十秒鐘才會設法控制鬥牛,其它時候都是靠他自己的真本事,換言之,在那之前他都是處於危險之中,但見他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輕輕鬆松揮灑著紅巾逗引鬥牛,彷佛在逗弄小貓咪似的,再於最後一秒鐘不疾不徐地及時避開,看上去實在瀟灑得很。

  「迪卡斯先生是最偉大的!」多雷歐與有榮焉地說。

  在迪卡斯退場的同時,龔以羚也起身。「我去一下盥洗室。」

  多雷歐微笑著目送她離去,彼此心裏都有數她所謂的「盥洗室」到底是哪里。

  「迪卡斯。」

  正與裏維拉談話的迪卡斯有愛情沒友情,即刻丟下男人迎向女人。

  「我今天的表現如何?」

  龔以羚仰起嬌靨承接他的親吻。「如果你跟牛的距離能再拉遠一點就好了。」

  她每一回都這麼說,迪卡斯笑著重重親了她一下,裏維拉很識相的離去。

  「以琳,別忘了他還有一頭牛要鬥,請別讓他腳發軟。」

  「討厭,我才不會那麼做!」龔以羚臉紅地輕啐,待裏維拉出去後,她才問迪卡斯,「你們剛剛在說什麼?」

  迪卡斯牽著她坐下,然後把她放在自己大腿上,親昵地抱住她。

  「明天我們到維拉庫斯去,那兒有嘉年華會。」

  「好啊!不過你不能再拉人家下場跳舞了,」龔以羚戳著他的胸膛。「每次都要人家出糗。」

  「不會了,妳……」迪卡斯笑容消失,修長的手撫在她的小腹上。「上個月沒有來,對吧?」

  龔以羚心虛地吐了一下舌頭。「哈哈,你居然記得這麼清楚!」

  「我怎能不清楚,每次都是我在照顧妳的呀!」由於無法忍受看她痛苦,他每次都硬逼她吃止痛藥,等她睡著之後,也都是由他很有耐心的為她一次又一次的處理,直到她清醒。

  攬住他的脖子,「你不是要我生孩子改變體質嗎?」她撒嬌似的呢喃。

  迪卡斯輕輕歎息。「我都有用保險套啊!」

  「哎呀!你不知道嗎?人家都說保險套不太保險ㄋㄟ。」龔以羚無辜地猛眨眼。「譬如說上面會有小洞洞什麼的,那就一點用都沒有啦!」

  迪卡斯哭笑不得地直搖頭。

  「妳真的不怕生出像我一樣隨時可能改變模樣的妖怪?」

  「不必擔心,」龔以羚安撫地拍拍他的胸脯。「一定是個新新超人類!」

  「也有可能是半人半獸。」迪卡斯警告她。

  「只要是你的孩子,我什麼都能接受。」

  唇瓣貼在她額上,迪卡斯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盈滿胸懷的感情。「妳真是傻呵!」他不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是不敢,她卻不給他選擇的機會,強行逼迫他接受,他很高興,但也很害怕。「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四個月的時候胎兒已成形,如果是半人半獸的孩子,答應我,拿掉他!」

  龔以羚注視他好一會兒。

  「如果這樣才能讓你高高興興的期待孩子的降臨,我答應你。」

  「謝謝妳。」迪卡斯呢喃著貼上她的唇。「我愛妳。」

  聽他說得那麼曖昧,肯定沒安好心眼,龔以羚立刻擋住他的嘴。

  「不行!」

  「為什麼?時間夠啊!」

  「哼哼,要是你上場以後腳發軟,那很丟臉的耶!」

  「……」

   ☆  ☆  ☆

  到維拉庫斯度過九天的嘉年華會期之後,墨西哥鬥牛季的最後一場鬥牛賽終於來臨了。

  「糟了!」龔以羚捂著胸口突然跳起來。

  「怎麼了,小姐?」

  「我的項鏈不見了!」龔以羚慌慌張張跑向出口。「會不會是在盥洗室裏?我去找找看!」

  她沿路找回盥洗室,在盥洗室找遍了都沒有,又慌慌張張跑出去,恰好在門口撞上芙蘿達。

  芙蘿達真的很美,連蹙眉的樣子也很美。「妳怎麼了?」

  「啊!迪卡斯送我的項鏈不見了,上面有個戒指,妳有撿到嗎?」

  「項鏈?戒指?沒有,可是……」她沒有機會把話說完。

  「完了,完了!」龔以羚又匆匆跑掉了。

  目注龔以羚的背影,芙蘿達低喃,「是瑪麗蓮撿去了。」

  龔以羚跑向休息室,想叫裏維拉幫他一起找,沒想到門一開看見的卻是迪卡斯抱著一個女人溫柔地呢喃著。

  「……噓噓,不要哭了,那種男人不值得妳這麼傷心……」

  而那個女人竟然是任性小姐瑪麗蓮,後者一瞧見她立刻更貼緊迪卡斯露出狡詐得意的笑。

  「混蛋!」龔以羚怒氣衝衝地再往回跑,對身後迪卡斯的急呼置若罔聞。

  人家在急得要死的時候,他居然還有空在那裏安撫女人,就不能換個時間嗎?

  啊!對了,說不定是早上沖浴的時候拿下來,之後忘了戴回去,沒錯,應該是這樣,回飯店找找看去。

  沒有!

  完蛋了,不會是掉在鬥牛場裏某個角落吧?那要怎麼找啊?

  正想再趕回鬥牛場,龔以羚驀地煞住腳步,狐疑地覷向櫃檯,瞧見有兩個美國人正在問話,話中還提到了她的名字,她趕緊躲到柱子後。

  「……我們不是壞人,是龔小姐的父親要我們來找她的,麻煩你告訴我們她在哪里可以嗎?」

  慘了!慘了!爸爸果然派人找來了!

  混蛋迪卡斯,就跟他說那個新聞錄像早晚會出問題,他就是不信,這下子真的慘了!

  她在原地慌亂地繞了好幾圈,隨即從側門沖出去。

  不管了,先溜再說!

  回到了鬥牛場,她先去找迪卡斯,但他不在休息室裏,只好去找多雷歐,一邊嘀咕著多雷歐最好還在座位上。

  幸好半途上她便碰上了多雷歐,他也在找她。

  「小姐,迪卡斯先生一直在找妳呢!」

  他的女人安撫好了嗎?

  「好好好,但是我沒空去找他,你替我轉告他幾句話,就說我爸爸派人來找我了,所以我要先蹺頭,等他這場表演結束後就到前天住的飯店找我,就這樣,我要走了!」

  但多雷歐找了不到半分鐘,突然有個人擋住他。

  「多雷歐,培那哥先生在找你,他說要讓你做他的助手,還不快去!」

  「欸?」多雷歐又興奮又不知所措。「可是,可是……」終於有人願意讓他擔任助手了,如果晚一點去,說不定這個機會就會被別人搶走,但迪卡斯先生這邊他也不能扔下不管啊!

  「什麼事啊!多雷歐?」

  好巧不巧的,芙蘿達姊妹在這時候也出現了,多雷歐不疑有他,立刻沖上前。

  「芙蘿達小姐,請妳幫個忙,轉告迪卡斯先生……」他不相信瑪麗蓮,但芙蘿達是可以信任的,因為她是個好老師,好老師不會做卑鄙的事。

  噙著詭譎的笑,瑪麗蓮得意地望著多雷歐匆匆消失在人群中。

  「謝謝你了,魯西亞。」她對剛才擋住多雷歐的人說。

  「不客氣,瑪麗蓮小姐,請隨時吩咐。」

  那人一離開,芙蘿達也轉身離去。

  「姊姊,妳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妳這麼做有何用意,但我必須找到迪卡斯先生,把話轉告給他。」

  「妳瘋了,姊姊!」瑪麗蓮氣急敗壞地硬扯住她。「這是妳的好機會啊!藉這個機會讓他們分開,妳就可以趁虛而入了。」

  芙蘿達搖頭。「不,我不會做這麼卑鄙的事!」

  「妳……」瑪麗蓮猛跺腳。「好,妳不做我來做,妳只要看著……不,妳連看都不要看,當作不知道這事,把一切交給我就行了。」

   ☆  ☆  ☆

  進場式前五分鐘,迪卡斯在休息室裏慌得團團亂轉。

  「怎麼辦?怎麼辦?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她呀!她一定是生氣了,對,她好生氣好生氣!」

  「早就叫你不要再做那種事了,你偏不聽……」裏維拉搖搖頭,「好了,好了,別急,」他冷靜地安撫熱鍋上的螞蟻,一邊考慮要不要拿盆水來澆他,這只蠢螞蟻轉得他頭都昏了。「就算她真的生氣了,等鬥牛賽結束後你再去向她解釋還來得及,不是嗎?」

  「不,來不及了!」迪卡斯狂吼。「她說過,要是她沒有來看我表演,我就永遠別想再見到她了!」

  「那她一定會出現在看臺上,你放心好了,她不是那麼小氣的女……」

  就在這當兒,門上倏地傳來敲響聲,裏維拉趕緊上前開門,以為是會場人員來催促迪卡斯出場。

  「咦?瑪麗蓮小姐……呃,很抱歉,迪卡斯即將出場,他沒有空……」

  「不是我找他,是以琳小姐要我轉告他幾句話。」

  話剛說完,迪卡斯已沖到她面前。「甚麼話?」

  「她說……」瑪麗蓮面無表情地舉起手,那條迪卡斯送給龔以羚的項鏈勾在她指縫間。「這個還你,她不要了,還有,她請你不要找她,那會使她很困擾。」

  如果僅是她隨便說兩句,迪卡斯還會懷疑,但再加上項練的話……

  他面色慘白地搶回項鏈。「她……真這麼說?」

  「是。」

  這時,會場人員來通知了。「迪卡斯先生,出場了!」

  該死,時間真不湊巧!

  裏維拉只好硬推著迪卡斯出去。「放心,我敢保證她只是一時火大,最後她一定會出現在看臺上的。」

  所有的觀眾都看得出迪卡斯今天的表演很失常,不但沒有技巧,也沒有美感,甚至連最資淺的鬥牛士都比不上,他頻頻望向某一處看臺,根本顧不得表演,執矛手只好提前上場。

  「該死,你真的不要命了嗎?」裏維拉氣急敗壞地直跳腳。

  「她沒有出現,她沒有出現……」迪卡斯一臉無助。

  裏維拉瞪住他好半晌。

  「我想你最好不要再出場了,你要是被人從場上抬出來,我一定會被華瑞斯所有的居民活活打死!」

  他正待去向大會主席作缺席的要求,卻被迪卡斯一把抓住。

  「不,我要出場,她……她會出現的,我相信她會出現的,到最後一刻,她一定會出現的!」他告訴裏維拉,也這麼告訴自己。

  到最後一刻,她必然會出現,她一定會出現,她……

  不能不出現!

   ☆  ☆  ☆

  維拉庫斯中央廣場旁的旅館,龔以羚又回到前天住宿的房間,一進門便急著打手機,這時候鬥牛賽應該結束了。

  奇怪,沒人接!

  不可能還沒結束吧?難道是還有什麼鬥牛季結束的特別儀式?

  她趕緊打開電視,甫一眼,整個人便驚恐地撲到電視前面。

  「……大家可以從畫面上看到,今天的迪卡斯一開始就表現的很失常,心不在焉、精神恍惚,顧不得表演頻頻望向看臺,甚至到了最後一刻,他的注意力仍是在看臺上,那頭六百多公斤重的蠻牛就這樣將巨角頂入他的腹部舉起來,他掛在牛角上至少有十秒鐘,最後重重的被摔在地上……」

  怎……怎麼會這樣?

  龔以羚全身乏力地跌坐在地毯上。

  他……在找她嗎?多雷歐沒有把話轉告給他嗎?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3:04:22

  龔以羚匆匆忙忙趕回墨西哥市,並直接來到醫院急診室,剛一踏出電梯,那兩個美國人便擋到她面前來。

  「龔小姐,令尊……」

  都是這兩個混帳害的!

  她眼一瞪,喉嚨一扯。「救命啊,非禮啊,救命啊,有人要強暴我啊!」

  不到一分鐘,那兩個美國人就被醫院警衛抓走了,下一刻,換裏維拉怒氣騰騰地擋到她面前來。

  「妳還來幹什麼?難道……」

  龔以羚根本不甩他,一把狠狠地推開他,然後沖到面現愧色的多雷歐前面。

  「你沒有把我的話轉告他嗎?」

  「我……」多雷歐瑟縮著把視線轉向芙蘿達姊妹。「芙蘿達小姐答應會幫我轉達,所以……所以……」

  以前都是她們用眼光殺她,現在換她用眼光殺她們。

  「得不到所以要他死嗎?」她咬牙切齒地說。

  「不,我不是……不是……」芙蘿達瞥一眼根本不敢抬頭的瑪麗蓮,然後愧疚地垂下腦袋。「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這樣……」雖然不是她,但她袖手旁觀,一樣有罪。

  龔以羚咬緊牙關,忍住一拳揍過去的衝動。「以後,妳們最好給我離他遠一點,因為我絕不會把他讓給妳們,不管是活的或死的,他都是我一個人的,聽見了沒有?」

  自她們的對話中,裏維拉終於察覺到情況並非如他和迪卡斯所想像的那樣。

  「以琳,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龔以羚揚起下巴,「簡單的說,我父親派人來抓我回去,就是剛剛那兩個美國人,所以我得趕緊躲起來,可是我有叫多雷歐……」她瞪過去一眼,多雷歐差點哭了。

  「替我轉告迪卡斯,沒想到……」

  裏維拉歎息地搖搖頭。「原來是這樣。」就叫迪卡斯要冷靜一點,他偏不聽。

  「迪卡斯現在情況怎樣?」

  裏維拉憂慮地瞄一眼手術室。「還不知道,仍在手術中。」

  「該死!」龔以羚捶了一下牆壁,想到迪卡斯的秘密,忍不住更用力地捶了一拳。

  「更該死了!」

  裏維拉目光深沉地注視她半晌,突然俯首對她耳語。

  「放心,我已經通知阿蓋得醫生,他很快就會和維克多一起趕過來,如果迪卡斯的情況容許,我們會立刻把他偷運出醫院。」

  龔以羚靜了三秒,猛然抬頭,目光驚訝中帶著警戒。

  「你……」

  「跟阿蓋得醫生一樣,我和維克多都知道。」

  「可是……」

  「迪卡斯並不知道我們知道,因為那是帕提諾老先生私底下告訴我們的,帕提諾老先生收養我們兩個孤兒陪伴在迪卡斯身邊也是為了這種時候,他要我們保護迪卡斯。」

  龔以羚驚愕地呆了好一會兒後才徐徐收回驚容。「有人幫忙是最好了,那麼現在……」她望向手術室。「就看他能不能熬得過去……不,他一定要熬過去,他非得熬過去不可!因為……」她撫著自己的小腹。

  「他的孩子還需要他的幫忙呢!」

   ☆  ☆  ☆

  自華瑞斯趕來的人不只阿蓋得醫生和維克多,連愛美達也跟來了。

  「很多人都知道了,」愛美達平靜地說。「事實上,住在那棟宅子裏的人都早就知道了,但是沒有人在乎,就算迪卡斯先生真的是妖怪,那樣善心的妖怪,絕沒有人會在意的。」

  「妳們怎麼會知道?」龔以羚驚奇地問。

  「他喝醉酒,」愛美達簡單地說。「那天他終於說服州政府同意把水電管牽到貧民區,他很高興,又唱歌又跳舞,還找大家一起喝酒慶祝。」

  「他好單純,不是嗎?」龔以羚喃喃道。

  「一個星期後,他再一次喝醉酒,」愛美達黯然道。「因為州政府說沒錢,牽水電到貧民區的計劃不知何時才能實現。」

  「就是在那時候,」維克多接著說。「他下定決心從事鬥牛士的工作,為了賺錢替貧民區牽水電管。」

  「貧民區有水電之後,」裏維拉跟著低喃。「他還想讓大家都有工作,有房子住,所以繼續鬥牛士的危險行業。」

  「他不是妖怪,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阿蓋得醫生做最後的結論。「還有,我們最好儘快把他偷運出醫院。」

  「為什麼?」

  「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突然改變模樣,最重要的是今天他的主治大夫問我知不知道迪卡斯的血液異常。」

  「老天!」裏維拉驚呼。

  「如果僅僅是檢驗血型,或者紅血球、白血球數,那都無所謂,但他決定明天要仔細檢驗迪卡斯的血液基因,這就麻煩了。」

  「可是他還在加護病房裏……」龔以羚遲疑一下。「我們能移動他了嗎?」

  「不能。」好簡潔的回答,大家都傻住了。「但是我們還是必須儘快把他偷運出去。」阿蓋得醫生無奈道。「至於迪卡斯留在醫院裏所有的血液檢體,胡希達會負責用正常血液交換過來。」

  「胡希達?」

  阿蓋得瞥向愛美達。「愛美達的兒子,迪卡斯提供他念私立醫學院的學費,現在正在這間醫院裏實習。」

  「我們能去哪里?」

  「在郊區有棟房子是我要求迪卡斯買給我的,」裏維拉舉手自首。「裏面有一間醫療室,只是不知道裏面的醫療器具合不合用。」

  維克多橫眼瞪他。「你早知道會有這天?」

  裏維拉聳聳肩。「有備無患。」

  「好,那麼……」阿蓋得環顧眾人。「今天晚上?」

  眾人相顧,繼而同時頷首。

  「今天晚上。」

   ☆  ☆  ☆

  位於墨西哥市南方的可優坎是個十分悠閒,充滿小市民風情的小鎮,適於度假,更適於養病。

  「他在發燒。」

  「是。」

  「他很痛苦。」

  「是。」

  「他神志不清。」

  「是。」

  「我想我們最好把他綁起來,雖然這樣對他有點過意不去。」

  「贊成!」

  於是,大家戰戰兢兢地合力把那十支佛萊迪的鋼爪用繩子綁起來。

  但是……

  「我想我們最好用皮帶把他綁起來,雖然這樣對他相當過意不去。」

  「贊成!」

  於是,大家再度提心吊膽的合力把那十支佛萊迪的鋼爪用皮帶勒緊。

  但是……

  「我想我們最好用鐵鏈把他銬起來,雖然這樣對他非常過意不去。」

  「贊成!」

  於是,大家又一次心驚膽戰地合力把那十支佛萊迪的鋼爪用鐵鏈銬起來。

  「真的很抱歉,迪卡斯,但是我們不希望在你清醒過來後,發現所有的人都被你劃成一條條的碎片,那樣你可能會很難過吧!」

  「不是可能,是一定!」

  雪白的發絲披散在汗水濕透的枕頭上,氧氣罩裏的兩齒獠牙顯得非常怪異,偶爾睜開眼來,他的瞳孔是血紅的,是狂亂的。

  他在痛苦的呻吟,他在做無謂的掙扎,他的神志昏亂不清。

  「他不能再這樣掙扎下去了,傷口會繃裂開來,屆時就麻煩了。」

  「你不能再幫他打支止痛針或麻醉劑什麼的嗎?」龔以羚哀聲央求,她看得好心痛。

  阿蓋得醫生不安地摸了摸迪卡斯的額頭。「他的身體跟我們不一樣,藥劑的需要量幾乎是我們平常人的兩倍,我擔心用藥過度會導致他……」遲疑一下。「永遠都醒不過來。」

  「不!」龔以羚驚窒地抽氣。

  「我想,就算把他送回醫院去也一樣,對於他的身體,沒有人瞭解,也不知道用藥的底線在哪里,只能小心翼翼地試探,再斟酌著用藥,除非不管他的死活,否則我只敢做到這種地步。」

  龔以羚咬住下唇,考慮了許久,終於決定該把事實告訴醫生,以利他的療治。

  「醫生,我想你應該檢驗過他的血吧?」

  「是檢驗過……」阿蓋得醫生也猶豫了好一會兒。「他的細胞基因裏摻雜有動物基因。」

  聞言,其它三人不由異口同聲地發出一聲驚咦。

  「沒錯,他……」龔以羚花了整整半個鐘頭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們四人,然後問:「你們在意嗎?他根本不是帕提諾家的人。」

  「我從來沒有當他是帕提諾家的人,」愛美達頭一個脫口道。「對我……不,對所有受過他恩惠的人而言,他只是迪卡斯先生,其它都不重要!」

  維克多與裏維拉相對一眼。「而對我們來講,他只不過是個愚蠢的濫好人,沒有我們陪伴在他身邊,怎麼死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阿蓋得醫生卻自顧自摸著鬍子若有所悟地直點頭,「原來如此,難怪,難怪!」轉個眼,發現大家都瞪著他看,忙道:「他是個好孩子,這就夠了,現在已經不流行大地主那一套了。」

  龔以羚很高興地笑了。「那麼,醫生,這個資料對你有用嗎?」

  「嗯,嗯,也許,也許,」阿蓋得醫生繼續摸鬍子,「我再去研究看看!」語畢即匆匆離去,打算到鄰室去好好研究一下過去的病例資料以及檢驗血液所得。

  龔以羚側眼瞄了一下迪卡斯,發現他又陷入短暫的昏睡當中。

  「那……」她轉回來對著維克多兩人。「醫院那邊對我們先行將迪卡斯偷偷運送出院,再回去補辦出院手續怎麼說?」

  「很簡單,說後果他們不負責。」裏維拉說。「只有他的主治大夫一直在追問為什麼?」

  「那是他家的事,反正胡希達已經把有問題的血液檢體報告等全部調換過來交給阿蓋得醫生了,他也沒轍。」龔以羚咕噥。「啊!對了,那兩個混蛋呢?」所謂的混蛋指的是那兩個來找她的美國人。

  「還在墨西哥市找妳。」

  「該死!」龔以羚詛咒。「遲早他們會找到這邊來。」

  裏維拉與維克多對視,點頭。「我們想辦法去把他們引到別的地方去。」

  話落,兩人也離開了,於是房裏只剩下龔以羚、愛美達和昏睡不醒的迪卡斯。

  憐惜的目光溫柔地落在迪卡斯臉上,冰涼的纖手撫上熾熱的額頭,「你啊!老說你自己是妖怪,其實只不過是個大笨蛋而已。」龔以羚呢喃。

  血紅的瞳眸忽地睜開,龔以羚不由得怔了一下,再見他眼中只有一片茫然,不禁歎了口氣。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我說的話,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很抱歉,我把你送給我的項鏈搞丟了,而且怎麼找都找不到,所以想去找你幫我找,沒想到卻發現你又在做那種蠢事,我是很生氣,但氣得是你挑錯時間做那種事,害我只好自己一個人繼續找。然後……」

  她橫他一眼。「都是你啦!就說那個新聞一定會引起麻煩,現在果真被我老爸派人找著我了,那我只好趕緊落跑囉!可是我有叫多雷歐轉告你喔!我會在維拉庫斯的旅館裏等你,希望你在鬥牛賽結束之後立刻來找我,誰知道多雷歐……」

  另一聲歎氣,「你啊!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大笨蛋,我都有你的孩子了,怎麼可能會這樣一氣就離開你呢?哪!你看看……」龔以羚拿出項鏈晃了一下,再戴回自己的頸子。「項鏈斷了,所以我叫裏維拉幫我換了一條粗一點的白金煉,現在我再戴回去,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

  神奇的事發生了,他的眼睛並沒有看她,依舊是空洞無神一片茫然,但在龔以羚與愛美達的愕然瞠視之下,他的瞳孔徐徐轉變為紫色,雪白的發亦回復烏黑,獠牙與佛萊迪的鋼爪也收了回去,他,又是原來的迪卡斯了。

  然後,他闔上眼,熟睡了。

  好半天後……

  「他安心了。」愛美達驚異地輕輕道。

  確實,自那天開始,迪卡斯的獠牙和利爪都不再冒出來,瞳孔與發色也始終維持原色,他沉睡得很安穩,不再呻吟,也不再掙扎。

  他安心了。

  可是當大家正暗自慶倖他終於能平靜下來養傷,不過一個星期而已,迪卡斯甚至尚未清醒,麻煩又出現了……

  「阿蓋得醫生,我們能不能搬動迪卡斯?」

  甫自外面回來的裏維拉劈頭便問,阿蓋得醫生聽得一愣,繼而蹙眉考慮半晌。

  「最好不要,但……如果真有必要的話,小心一點。」

  「迪卡斯現在的情況很平穩,為什麼要搬動他?」龔以羚頭一個反對。

  「是啊!迪卡斯先生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為什麼要搬動他?」愛美達同樣反對。

  唯有維克多比較理智。「有麻煩嗎?」

  裏維拉朝龔以羚看去。「那兩個美國人很厲害,已經追蹤到這裏來了。」

  龔以羚呆了呆,脫口罵了好幾句三字經,當然他們都聽不懂。

  「不要搬動迪卡斯,我離開就好!」

  「不行!」這回所有人異口同聲大加反對。「要是迪卡斯醒來見不到妳,情況會更麻煩。」

  「那怎麼辦?」

  「我借了一架直升機,我們直接飛回華瑞斯,就算那兩個美國人追蹤過去也不要緊,畢竟那兒是我們的地盤,大家都會幫我們,比我們幾個人在這兒孤軍奮鬥好的多了。」

  於是那天下午,當那兩個美國人還在可優坎另一頭四處詢問時,可優坎這頭,龔以羚等人已經搭乘直升機溜了。

  下一回,大家就在華瑞斯來場決戰吧!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3:05:27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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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請問你們要找誰?」

  兩個高頭大馬的美國人收回朝石牆內張望的視線,低頭一看,不知何時他們被一群髒兮兮的墨西哥小鬼大軍包圍住,一顆顆蘿蔔頭最大的只有七、八歲,小的才四、五歲。

  「呃,我們想找住在這裏頭的迪卡斯和他的女友。」

  「迪卡斯先生啊!他還沒回來呀!」最前頭的小鬼說。

  「咦?迪卡斯先生回來了嗎?」小鬼身邊一個抱著爛布娃娃的小小女孩急問,一臉要哭的樣子。「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還沒啦!迪卡斯先生要是回來,我一定會第一個知道。」

  「真討厭,為什麼每次都是你最先知道呢?」

  「因為我爸爸在裏面工作嘛!」

  「那下次迪卡斯先生回來,你一定要第一個跟我講喔!他每次都會帶好多好多糖果和玩具回來,我不要被你們搶光了。」

  「好啦,好啦,我會第一個跟妳講的啦!」

  「我也是!」

  「我也要!」

  「還有我!」

  「我!我!我!」

  那兩個美國人聽到這裏,交換了一下眼色,馬上蹲下去並掏出一張一元美鈔在最前頭的小鬼眼前晃。

  「哪,你瞧,這是美金喔!要是迪卡斯回來,你立刻來通知我,我會再給你一張喔!」

  那小鬼賊溜溜地上下打量美國人幾眼,然後伸出三根手指頭。「三張。」

  「沒問題,三張。」

  「你們住在哪里?」

  美國人說了一家旅館名,小鬼便說他記住了,然後望著那兩個美國人離去,小鬼們不約而同地露出得意的笑,再一窩蜂湧向豪宅門口,大門開處,愛美達謹慎地探頭出來張望。

  「他們走了?」

  「走了,被我們騙走了!」最前頭的小鬼得意洋洋地說。

  「你們真乖。」

  「愛美達伯母,迪卡斯先生好點了嗎?」抱著爛布娃娃的小小女孩關心地問。

  「他還沒清醒,不過已經好多了,沒那兩個美國人來騷擾,他會好得更快。」

  「放心好了,愛美達伯母,那兩個美國人就交給我們,」最前頭的小鬼拍拍胸脯。「我們絕不會讓他們騷擾到迪卡斯先生的。」

  「迪卡斯先生一定很高興你們這麼關心他。」愛美達欣慰地說。

  「不,愛美達伯母,」小小女孩正色道。「我們愛迪卡斯先生,媽媽說迪卡斯先生是我們的恩人,如果沒有迪卡斯先生,我們早就餓死了。知道迪卡斯先生受傷的時候,爸爸媽媽哭了好久呢!」

  「很好,你們都知道。」愛美達輕輕笑,把一大袋早已準備好的糖果和餅乾遞給最前頭的小鬼。「拿去分給大家吧!」

  那兩個美國人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會栽在一群墨西哥小鬼手裏。

  就算他們兩個闖得過小鬼這一關,這附近最近突然多了許多愛閑坐著聊天的墨西哥老人家,這一關可就更不好過了,人家的生活經驗可是比他們豐富了好幾倍,隨便幾句話就足以使他們沒日沒夜地東奔西跑三天之後,始發現那些老傢伙根本是在胡扯。

  但即使如此,仍是有他們防不勝防的人闖了進去,而且是在無意中闖進去,絕非預謀,只是偏偏那麼湊巧……

   ☆  ☆  ☆

  午夜前,剛睡醒的龔以羚到迪卡斯房裏接班讓愛美達去睡覺,阿蓋得醫生正在為迪卡斯做這日最後一次診視,裏維拉和維克多甫用畢晚餐來探視迪卡斯。

  「他的情況如何?」

  「很好,我想這兩天他隨時都有可能清醒過來。」

  「是嗎?」龔以羚握住迪卡斯的手,溫柔地親了一下,「我等不及了!」然後起身走向窗戶。「天哪,今天晚上風好大、好冷!」

  「那兩個美國人依然每天來嗎?」阿蓋得醫生順口問。

  「沒錯,一天兩回,」她伸長手準備把窗戶關上。「不過那些小鬼們應付得很好,真是佩……」

  話聲突然中斷,而且她的姿勢很奇怪,保持在伸長手的動作上動也不動。

  裏維拉三人不由得一陣納悶,正待開口詢問,驀然聽得另一個聲音,一個沙啞得彷佛刮過粗砂紙的男性聲音。

  自窗外。

  「退開!退到門口去,否則我就一刀割斷她的喉嚨!」

  三人一驚,連忙退後。「好好好,請不要衝動,有什麼事慢慢說。」

  他們剛退到門口,倏見一抹如貓般迅捷矯健的身影自另一扇窗外飛躍進窗內,並一閃而至床畔看了一下。

  「沒問題了,這傢伙好像受傷在昏睡。」

  於是,龔以羚開始徐徐地一步步往後退,窗外則慢慢爬進來一條悍勇的人影,他的左手緊揪住龔以羚的衣襟,右手抓著一把匕首橫在她的喉嚨上。

  那是一對高矮相差甚巨的年輕男女,女的嬌小有如貓咪,男的氣勢雄渾宛若猛虎,兩人衣衫襤褸,比乞丐更像乞丐,而且有經驗的人一見就知道他們剛越過某處極度乾旱的地區,譬如沙漠。

  「你們想幹什麼儘管告訴我們,但請先放了她好嗎?」裏維拉小心翼翼地說。

  「或者由我來代替她作你的人質?」維克多提議。

  那年輕男人一聽他們開口說話,立刻緊張兮兮地把龔以羚轉個圈自後面壓制她,匕首仍橫在她的頸子上,然後與年輕女人對視一眼,目光茫然。

  裏維拉與維克多一見,不約而同地恍然大悟:那男的剛剛說的是英文。

  「你們想幹什麼儘管告訴我們,但請先放了她好嗎?」裏維拉改用英文說。

  「或者由我來代替她作你的人質?」維克多也換上英文再提議一次。

  年輕男人一雙金褐色的眼徐徐自裏維拉身上掃至維克多身上。

  「不,你們很緊張她,她對我們最有利。」

  裏維拉咬了咬牙。「可是她是女人,你不覺得羞恥嗎?居然躲在女人背後。」

  「羞恥?」年輕男人疑惑地皺了皺眉。「什麼是羞恥?」

  裏維拉愣了愣。「羞恥就是……是……不要臉,丟臉!」

  年輕男人不高興地攢了眉。「我們都有穿衣服。」

  嗄?穿衣服?現在誰在說衣服了?

  「我是說,你做這種事很丟臉!」

  「這種事?」年輕男人低眸看了一下他比在龔以羚脖子上的匕首,顯得更困惑。

  「電視上不都是這麼演的嗎?」

  咦?電視?他在演電視?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要進來。」

  他不是已經進來了嗎?

  「那你進來又想幹什麼?」

  「外面沒有水。」

  「你要喝水?」喝水用得著費這麼大勁兒嗎?

  「我要換衣服。」

  現在又回到衣服上來了,這人是白癡嗎?

  「無論如何,你先放了她,我保證你要求什麼我們都會設法滿足你。」

  「不,」年輕男人大聲拒絕。「她是我們的……的……」

  「籌碼。」床邊的年輕女人輕輕提醒他。

  「對,籌碼!」年輕男人趕緊附和。

  「籌碼?」裏維拉瞇了瞇眼。「你究竟想交換什麼?」

  年輕男人怔得一怔。「交換什麼?我要交換什麼?」

  「那是我問你的話!」

  「你問我什麼?」

  「你要交換什麼?」

  「誰要交換什麼?」

  牛頭不對馬嘴,愈說愈離譜!

  如果不是時間不對,情況不對,龔以羚真的會爆笑出來,但下一刻,她就嚇得險些連心臟都停了。

  「如果我們不理會你呢?」看樣子裏維拉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不理會我?」

  「就是你說什麼我們都不聽。」

  「那我就殺了她!」年輕男人想也不想地說。

  殺人?瞧他那副白癡樣,他真敢殺人?

  「你敢殺人?」

  「為什麼不敢?」年輕男人奇怪地反問。「很簡單啊,用刀子殺死,用手勒死,用石頭K死,用牙齒咬死,這些我都試過,不難啊!」

  三張……不,四張臉瞬間變色,慘白。

  「你……你真的殺過人?」

  年輕男人認真地點頭。「而且人的血很好喝喔!肉有點鹹鹹的,也不錯。」

  昏倒!

  他他他……他居然吃人肉喝人血!

  更驚人的是,那個看起來嬌小玲瓏的年輕女人竟然比他更狠。

  「把她殺了吧!也許躺在床上這個男人對他們比較重要。」

  聞言,龔以羚自己都尚未來得及提出抗議,那三個男人便先一步發出猶如女人般的尖聲驚叫。

  「不!千萬不要傷害她!」

  「殺了我們三個都不要緊,可千萬千萬不能傷害她!」

  「你們到底要什麼,趕快說啊!」

  年輕女人驕傲地抬高下巴。「我們要佔領這裏。」

  呃?佔領這裏?

  三個男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為了毒品問題,美國和墨西哥終於開戰了嗎?這兩位是先頭部隊嗎?

  好寒酸的先頭部隊!

  「呃,請問妳打算如何佔領?」插上美國小國旗?

  這回換年輕女人怔了怔,「如何佔領?」旋即無措地朝年輕男人瞥去。「就是……就是……你們要給我們佔領!」

  三個男人開始露出苦笑。他們現在是在玩辦家家酒嗎?

  沒想到年輕女人卻以為他們在嘲笑她,馬上變臉。

  「殺了她,他們竟敢嘲笑我,我要……」

  風水輪流轉不必花上十年,十分鐘後就輪到她身上來了。

  年輕女人彷佛被蛇發女妖的妖眼相中了似的瞬間凍結成石膏像,兩眼驚恐地瞅著年輕男人作無聲的求救。

  「怎麼了?」

  年輕男人一驚,慌忙要上前幫忙,可是他才動了一公釐,便聽得女人淒怖的慘叫。


  「不要動!」她喘著氣,一臉痛苦之色。「千萬不要動!」

  「可是妳……」

  「放了她!」

  「但……」

  「放了她!!!」

  年輕女人的叫聲更尖厲,年輕男人嚇得趕緊挪走匕首推開龔以羚,後者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注意到裏維拉三人六隻眼瞪著年輕女人背後──那是她和年輕男人視線上的死角,而年輕女人的背後是……

  「迪卡斯?」

  龔以羚急忙跑到床邊,立刻對上一雙意識清醒的紫眸,而紫眸主人的右手正抵住年輕女人的背,五支利爪微勾的尖端已然刺入女人背部起碼兩公分,五道細細的血流怵目驚心地蜿蜒而下。

  「夠了,迪卡斯,他已經放了我了。」

  紫眸仔細地在她身上掃瞄一遍,除了喉部隱隱約約一絲血痕之外,他並沒有發現其它任何更嚴重的傷,這才滿意地縮回利爪。年輕女人連忙逃向年輕男人,而後者一瞧見女人背後的血,馬上勃然大怒地撲過來。

  「你竟敢傷害……」

  他也變成石膏像了,而且姿勢非常可笑,雙臂好像僵屍一樣撲向前,上半身卻朝後仰,臉部三十度往上,因為他的喉嚨上正抵著五支銳利的鋼爪,由於他的沖勢過猛,爪尖已然刺入約半公分左右。

  他不敢出聲,連吞口水都不敢,只聽到他的女人在背後尖叫。

  「放了他,放了他呀!」

  紫眸毫不理睬那個又尖叫又跳腳的女人,緩緩朝裏維拉三人看過去,那三人即刻會意,馬上過去把那女人結結實實地綁了個扎實,五支利爪終於又縮了回去。

  他的女人都被抓了,年輕男人只好乖乖就擒。

  之後,迪卡斯試圖自己取下氧氣罩,龔以羚急忙阻止他,並朝阿蓋得醫生投去詢問的眼神,後者立刻上前為迪卡斯測量脈搏,檢查基本生命狀況,五分鐘後點頭同意。

  「吻我。」這是迪卡斯取下氧氣罩後說的頭一句話。

  龔以羚呆了呆,旋即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他一眼,但仍順從地俯下唇去吻了他一下,但他覺得這種蜻蜓點水似的親吻實在不夠看,便強制壓著她不給離開,直至他開始喘息為止。

  「那麼,我在睡夢中聽到的那些話……」他低啞地問。

  「不是作夢,事實就是那樣,」龔以羚正色道。「我爸爸派人追來了,所以我只好匆匆忙忙的溜了。」

  「原來如此。」他低低歎息。「我愛妳。」

  「我也愛你。」龔以羚輕輕道,拂開他額上的髮絲。「還有,下次不要再這麼蠢了!」

  他沒有回答,執起她的手背親了一下,然後轉向那兩隻妄想客串山大王佔領這棟宅子的粽子,「他們兩個……」眼神極為困惑。「到底是哪里來的?」

  龔以羚回眸詢問其它人,三個男人同時搖頭表示不知。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突然間冒出來的,而且說話好奇怪,好……幼稚。」

  迪卡斯深思地望著那對男女片刻。

  「美國那邊有消息過來嗎?」

  「啊!」龔以羚若有所悟地兩眼一睜。「沒有,他們可能從新聞上得知你受重傷,所以一直沒有打電話過來,我想他們可能在等你找他們吧!」

  「幫我打電話給他們。」

  半晌後,迪卡斯的猜測確定了,那對既無知又心狠手辣的男女確實是從研究所逃出來的其中兩人。

  「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迪卡斯低喃,「妳說過有關他們的事要由妳來決定不是嗎?」徐徐闔上眼,「我好累,想睡一下。」十秒鐘不到,他呼吸平穩地沉入熟睡。

  先細心為他拉好被單,龔以羚再轉向其它人徵求意見。

  「我們該拿他們怎麼辦?」

  「留他們在這裏會連累迪卡斯。」裏維拉說。

  龔以羚點頭同意這個最重要的因素。


  「說不定哪天他們心血來潮又想佔領這裏了。」維克多喃喃道。

  龔以羚再次點頭同意維克多的顧慮雖然很可笑,但的確有可能發生。

  「可是如果我們就這樣把他們丟出去,他們說不定又要去佔領別人家,其它人不是也很危險?」

  「有道理,」龔以羚更是點頭不已。「所以我們該怎麼辦呢?」

  四人相覷,而後埋頭各自苦思,良久後,裏維拉忽地彈了一下手指。

  「對了,把他們送走!」

  「送到哪里?」

  「太平洋中還有許多無人島,把他們送到哪里去,只要不缺食物不缺水,憑藉著他們的野性,他們應該可以過得很好,又不會威脅到其它人。」

  「嗯,不錯,」龔以羚頷首贊同。「將來有機會再試試去教化他們,如果怎麼教都教不好的話,就讓他們繼續留在那裏吧!」

  「好,我負責找船送他們去。」維克多舉手自告奮勇。

  「我想這應該是他們最想望的吧?」阿蓋得醫生撫著鬍子說。「一個不被人騷擾,自由自在的生活空間。」

  可惜不是。

   ☆  ☆  ☆

  清醒過來後的迪卡斯精神恢復得非常迅速,不過三天而已,他已經有說有笑的了,大家一起嘲笑他是因為有龔以羚呵護的關係,他也不否認,即便是在眾人面前也一再找機會對她撒嬌,搞得龔以羚都很不好意思。

  「怎麼……」迪卡斯苦著臉望住他的午餐。「又是這個!」

  「不想吃?」龔以羚斜睨著他。

  「不是不想吃,是……」迪卡斯舀一匙爛泥巴。「一點味道都沒有,能不能加點辣……呃,不,鹽巴?」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龔以羚好笑地在他面前放下另一支小碗。「哪!這是中國人的蒸蛋,看看你喜不喜歡吃。」

  「嗯,好吃!」迪卡斯喜孜孜地品嘗龔以羚特地為他製作的食物,邊又抱怨,「為什麼我連睡覺的時候都不能躺平?」

  「因為你是腹部受傷。」

  「哦!」……所以?

  見他仍是一臉困惑,龔以羚藏住笑。「總之,你乖乖聽醫生的話就對了。」

  精神好是一回事,肉體複元狀況又是另一回事,現在的他依然只有乖乖待在床上休養的資格,連下床方便都不行。

  「可是背部很不舒服啊!」迪卡斯委屈地咕噥。

  「待會兒我幫你按摩,可以了吧?」

  迪卡斯立刻笑開了。「可以,可以!啊,對了,那兩個傢伙被送走了?」

  「送走了,一直鬼叫不休呢!」龔以羚一想起當時的情形就想笑。「說什麼他們要佔領地盤,阿蓋得醫生說他們兼有人與動物的習性,想要教化他們恐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知道他們是什麼……呃,動物嗎?」

  「那個女的有一條貓尾巴。」

  「原來是貓啊!」

  「那個男的背上有虎毛,而且嘴裏只有二十八顆牙,老虎牙,看他吃東西也總是一口就吞下,從不咀嚼。」真奇怪他怎麼沒噎死?

  「老虎?」迪卡斯吹了一聲驚歎的口哨。

  龔以羚橫他一眼,「你才多呢!阿蓋得醫生說你細胞裏的動物基因包含有兔子……」她朝他的眼睛和頭髮看了一下,「狼……」再移向他的嘴,「老鷹……」

  又轉至他的手,「以及豹……嗯!難怪你在鬥牛時的姿勢總是那麼高貴優美,再加上鹿,所以你才會如此溫馴善良,至於馬……」她困惑地停住了。

  「我跑得很快,跟馬一樣快,」迪卡斯三兩口就吃光蒸蛋,正在用小匙刮乾淨。「而且可以跑很久不休息。」

  「還有忠誠,你對墨西哥人非常忠誠,簡直是鞠躬盡瘁而後已。」龔以羚衷心稱讚。「不過那兩個傢伙怎會那樣無知幼稚呢?」

  「我對妳更忠誠。」迪卡斯把碗遞還給龔以羚。「如果研究所的人什麼都不教,他們當然會無知、會幼稚,但是警衛幾乎一整天都在看電視,所以他們也能看到電視,警衛看什麼節目,他們看到的就是什麼節目,學到的也就是那些東西。」

  「可是研究所的人有教你啊!」

  「在我出現變化之前,他們以為我是完全正常的,瞧,我現在身上並沒有任何異常,所以他們把我當成正常人類教導,為的是想要知道我的智力有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幸好你逃出來了,」龔以羚喟歎。「否則他們不知道會把你教成什麼樣的變態。」

  邪魅的眼陡然一揚,倏又輕輕瞇起,「我現在也很變態啊!」迪卡斯蠱惑地呢喃,並將她拉向他,紫羅蘭色的瞳孔幽邃得教人迫不及待地想淹死在裏頭。「女人,吻我。」

  「不要!」龔以羚斷然拒絕,「不過……」在迪卡斯企圖使用更高段的誘惑手段之前,她貼近他,悄悄伸出舌尖,慢條斯理地在他的唇瓣四周舔了一圈,將蒸蛋屑舔得一乾二淨。

  迪卡斯屏息,她一抽開身子,他立刻忍不住了。「女人,我要……該死!」他忿忿地瞪住房門,喃喃詛咒著,準備活活瞪死那個敲門的人。

  是維克多,而且他手上還吊著繃帶。

  「怎麼一回事?」龔以羚驚訝地問。

  維克多苦笑。「那兩個傢伙,逃了!」

  「逃了?在哪里逃掉的?逃到哪里?」龔以羚脫口發出一連串問題,並大開房門讓大家進來。

  「在沙漠中,逃往……」維克多的表情很滑稽,瞥向身後的裏維拉、阿蓋得醫生和愛美達,眾人皆是一副忍俊不住的模樣。「美國方向。」

  「欸?又逃回去了?!」

  維克多聳聳肩。「我想他們並不知道自己逃向哪里,只是拚命想逃開而已。」

  招呼眾人陸續進入後,龔以羚向裏維拉招招手。

  「來幫個忙好嗎?幫我替迪卡斯翻個身子,我要替他按摩背部。」

  大家立刻一起過來幫迪卡斯側過身子,龔以羚即爬上床跪坐在他身邊,其它人也各自找地方坐下。

  「他們為什麼要逃?」龔以羚一邊按摩一邊問。

  維克多歎氣。「因為我太好心了,想說告訴他們將被送到哪里他們應該會安心一點,沒想到他們一聽便憤怒地抗議說:沒有人類,他們如何找奴隸?」

  「奴隸?」龔以羚哭笑不得。「他們看的到底是什麼電視節目呀?」

  「總之,如果方向不變的話,他們肯定會一路逃回美國去。」

  龔以羚沉吟片刻。

  「其實……」她望向愛美達,自對方的表情眼神裏,發現對方果然與自己有同樣的想法。「這樣我反倒比較安心。」

  愛美達笑著點點頭,其它人則有點錯愕。

  「為什麼?」

  「因為我比較自私,」龔以羚坦誠道。「如果我們把他們送走了,追蹤他們的人追蹤到這兒之後怎麼辦?找不到目標的蹤跡,他們一定不會離開,或者在別的地方找不到時,肯定會再回到這裏更仔細地追查,這對迪卡斯來說實在不太安全。」

  「有道理!」裏維拉脫口道,其它人也跟著頷首附和。

  「既然是美國人製造出來的麻煩,還是由他們自己去『享受』,自己去想辦法解決吧!」

  「對極了!」龔以羚大聲贊同,然後推推始終不發一語的迪卡斯。「喂!我們就這樣不管他們了,你有意見嗎?」

  「唔……唔?什……什麼事?」睡意朦朧的聲音,茫然的語氣。

  大家不禁失笑,主角居然睡著了。

  「很舒服嘛!」迪卡斯打著呵欠為自己辯駁。

  「好好好,你再睡吧!」龔以羚繼續按摩。「那麼,接下來是那兩個混蛋的問題。」

  「他們還是不肯死心。」

  「這倒是很麻煩,」龔以羚沉吟著。「我看還是我出去設法把他們引到其它地方,這樣……」

  話還沒說完,迪卡斯猛然轉回身來大叫,「不,妳不可以……哦!天……」他呻吟著抱住自己的腹部拚命吸氣,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額上冷汗涔涔,臉色灰敗如土。

  阿蓋得醫生連忙跑過來,龔以羚也嚇得大罵。

  「你……你在幹什麼?你還不能動啊,怎麼不用一下腦子,要是傷口又繃裂了怎麼辦?你想再動一次手術嗎?」

  眾人手忙腳亂半天後,阿蓋得醫生才松了一口氣說:「沒事。」

  大家也跟著松了一口氣。「算我們求你,迪卡斯,別再亂動了好嗎?」

  迪卡斯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沒說話。

  龔以羚無奈地取紙巾拭去他額上的汗水。「好吧!那兩個傢伙就暫時讓他們繼續兜圈子,我們另外再想辦法處理他們。」

  「妳不會偷跑吧?」迪卡斯不放心地問。

  橫眼,「當然會!」龔以羚立刻給予斬釘截鐵的回答,待迪卡斯變色之後,她又慢條斯理地追加後文。「如果你有兩條命的話。既然你沒有,我只好忍耐囉!」

  迪卡斯這才放心地闔上眼休息。

  見狀,龔以羚不禁翻翻白眼,然後異想天開的提議,「那兩個人實在麻煩,我看我們乾脆找個殺手來幹掉他們,一了百了,你們大家認為這個主意如何?」

  眾人不可思議地瞪住她片刻,繼而齊聲大吼。

  「差勁透了!」

  「嘖,我以為大家都會贊同的說。」

  「……」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3:06:16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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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擺脫了那兩位瘟神,大家滿心以為這個問題應該可以到此為止,沒有想到要來的終歸要來,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找上門來了。

  「請問你們找誰?」

  「對不起,有兩位危險人物跑到這附近來了,為了各位的安全,可以讓我們進去搜索一下嗎?」

  愛美達心頭一震,但仍盡力保持表面上的平靜。

  「這種事我得問問先生,請你們等一下。」

  大門一關上,大象的體積馬上以賽馬的速度疾奔向正屋,沖向迪卡斯的寢室,進門見迪卡斯在睡覺,立刻一把抓住龔以羚往外拉,再繼續跑。

  「天……天哪!愛美達,什麼事啊?」

  龔以羚覺得自己好像一面被頑童拉著跑的風箏,兩腳都無法著地的在空中飄揚,愛美達卻始終悶不吭聲,一路沖向起居室,見裏維拉、維克多與阿蓋得醫生正閑坐著「來一杯」,這才放開龔以羚,喘著氣大叫。

  「來……來了,他們……來了!」

  眾人一頭霧水,不曉得她在講什麼,更不解她在驚慌些什麼。

  「誰來了呀?」

  「研……研究所的人啊!」

  可怕的傳染病迅速蔓延,一張驚慌的臉瞬間增殖為五張,十隻銅鈴眼瞪過來瞪過去,沒有一個人的呼吸是正常的。

  「該……該死,他們怎麼還是來了!」

  「他們怎麼知道那兩個傢伙曾經到過這兒?」

  「是誰密告?」

  最先回復鎮定的是老先生阿蓋得醫生。「有幾個人?」

  「七個,六個大漢,一個四、五十歲的美國女人。」

  「女人?怎麼會有女人?」裏維拉驚訝地脫口問。

  「我怎麼知道。」愛美達咕噥。

  「他們說什麼?」

  「是她,那女人說有兩個危險人物跑到附近來,所以想進來搜索一下。」

  「這樣嘛……」阿蓋得醫生習慣性地摸著鬍子。「我建議讓他們進來搜索,反正他們找的是那兩個傢伙,只要他們搜索過沒有,以後自然就不會再來找麻煩了,這樣我們不是可以放心了嗎?」

  其它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終於先後表示同意。

  「那麼,以琳,就由我們兩個去應付他們,記住,現在妳是這宅子的女主人,有權做任何決定。還有,裏維拉和維克多你們兩個去找人,萬一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幫忙。」

  片刻後,大門口──

  「我丈夫是鬥牛士,他半個月前受傷,此刻正在休養,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騷擾。」

  「我明白,夫人,但是為了各位的安全,最好還是讓我們進去搜索一下。」

  「這樣嘛……」

  龔以羚沉吟地望向阿蓋得醫生,後者則狐疑地望定美國女人手上的儀器。

  「那是什麼?」

  美國女人低眸瞄了一下。「哦!這是方便找那兩個人的儀器。」

  「什麼樣的儀器?」阿蓋得醫生繼續追問。

  「這是不久前才發展成功的儀器,在三百公尺之內,只要那兩人曾經在某處留下體液……呃!就是尿液,必定會顯現在這上面,我們便是據此追蹤。而這上面顯示府上留有那兩人的尿液,因此我們懷疑他們是否躲在府上。」

  「這……可以追蹤任何人?」

  「對,只要我們輸入那人的細胞基因組。」

  龔以羚與阿蓋得對視一眼,後者若有似無地點了一下頭。

  「好吧!不過……」龔以羚這才頷首同意。「我說過不希望有人騷擾到我丈夫,所以妳進去可以,但其它人請在外面等候,若是真有問題,屆時我自然會讓他們進來幫忙。」

  由於龔以羚的態度非常堅決,美國女人不得不同意。

  之後的半個多鐘頭,在愛美達的引領之下,美國女人在宅子裏徹底地大肆搜索了一番,自然,什麼也沒找到,但那台儀器也證實了那兩個傢伙確實曾在宅子裏逗留過,所以當他們來到最後一間尚未搜索過的房間時,美國女人堅持一定要進去搜索。

  「對不起,我丈夫正熟睡中,我不希望妳進去吵醒他。何況裏面除了我丈夫之外,什麼也沒有,妳到底要進去搜索什麼?」

  「那兩個人非常狡猾,特別是其中之一的女人,她的身材非常嬌小,可能躲在任何地方,如果不讓我進去仔細搜索一下,我不可能放心!」

  兩個女人又互不相讓地爭執了半天,最後在阿蓋得的眼神暗示下,龔以羚才退讓一步,希望能儘快結束此事。

  「妳可以進去,但妳必須承諾絕對不可以吵醒我丈夫。」

  美國女人果真守信,她在房裏上下仔細搜索,連天花板上的夾層也不放過,卻始終遠離床鋪三尺遠,直至最後一刻,在即將離開房間的前一刻,她無意中朝床上瞥去一眼,旋即愣住,若有所思地上前認真打量床上的人。

  「妳在幹什麼?」龔以羚不安地跟上去擋在她前面。「不是搜尋完畢了嗎?可以請了吧?如果妳們打算留下來用午餐,很抱歉,我們沒有準備你們的份。」

  「不,不,是他……」美國女人攢眉苦思。「我好像見過他……」

  「那也不奇怪,他是鬥牛士,常常出現在電視上的。」龔以羚誇張地揮著手。

  美國女人瞋怪地橫她一眼。「我從不看那種低俗的節目或新聞。」

  了不起啊!

  龔以羚無聲詛咒幾句。「可能別人在看的時候,妳無意中瞄了幾眼。」

  美國女人想了一下。「也許吧!那好吧,我走……」

  聽美國女人好不容易終於出現欲待離去的口吻,龔以羚不禁暗自松了口氣,正想一腳踢她出去,就在這當兒,床上的人突然動了一下,旋即睜開眼睛,恰恰好對上即將移開的視線。

  美國女人頓時抽了口氣,手上的儀器砰然落地,「上帝,是……是他!」她驚懼地低喃,繼而轉身就跑,但是出口早已被阿蓋得醫生和愛美達兩面牆堵住逃生之路,她不禁更為恐慌地扯高嗓門尖叫,「快!快逃啊!他是妖怪啊!」

  阿蓋得醫生與愛美達同樣面無表情。

  「妳說誰是妖怪?」

  「他呀!」美國女人回手指住床上的人,滿臉驚恐。「我……我不騙你們,他真的是妖怪,別以為他看上去好像是個正常人,其實他隨時都可能變身將我們所有人統統殺光,哦!天,說不定他也會吃人!」

  「變身?」床上的人啼笑皆非地歎了口氣。「妳是說這樣嗎?」刷的一下,他突然伸出佛萊迪的鋼爪抵住龔以羚的胸口。

  龔以羚看也不看一眼,一掌啪的一下將那只笨爪子拍開。

  「你少給我在那邊耍寶!」

  「我沒有啊!」迪卡斯委屈地揉揉被拍痛的手。「我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妳們吵醒,剛一睜眼又被人家罵妖怪,我……」

  「你少囉唆!」龔以羚臉色

  緊繃。「告訴我,你認識她嗎?」

  「認識?」迪卡斯望著美國女人苦笑。「何止認識而已,我曾經認為她是我的母親。」

  「是她?」龔以羚雙眉猛挑,冷哼。「這下子我就不必考慮太多,殺了她!」

  美國女人不敢置信地驚喘,沒想到她口中的「妖怪」尚未動手,那個女人就搶著要殺她!

  「以羚!」迪卡斯更是吃驚,沒想到自己才兩句話便引發她的殺機,他不禁氣急敗壞地大叫,「妳不可以殺人!」

  龔以羚根本不理會他。「你們認為呢?」

  「如果讓她活著會危害到迪卡斯先生,我贊成。」愛美達不假思索地投出同意票。

  「殺了她!」

  「愛美達!」迪卡斯驚呼。殺機會傳染嗎?

  阿蓋得醫生則神情嚴肅地凝住美國女人。「妳能夠保守這個秘密嗎?」

  「我?」美國女人大叫。「我為什麼要保守這個秘密,他是妖怪啊!」

  「哦!那算了。」阿蓋得醫生無所謂地摸摸鬍子,泰然自若地宣佈他的判決,「殺了她!」語氣輕鬆得好像在說要捏死一隻螞蟻。

  「阿……阿蓋得醫生!」迪卡斯嚇得差點噎住氣。「你們……你們都瘋了!」

  就在這時,裏維拉和維克多也進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我們在門外就可以聽到迪卡斯的叫聲了。」

  「你們,快,」迪卡斯急忙向難兄難弟求救。「阻止他們,他們想要殺人!」

  「殺人?」裏維拉與維克多臉色大變,齊聲驚叫。「天哪!你們瘋了不成?」

  「這個女人認識迪卡斯,」阿蓋得醫生神情自若地解釋。「而且不願意保守秘密。」

  驚容瞬間消失不見,裏維拉與維克多相覷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時聳了聳肩。

  「殺了她!」

  迪卡斯險些昏倒。「你你你……你們不可以為我殺人,這……這……無論如何你們不可以殺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前兩天大家不是還大大反對龔以羚買兇殺人的企圖嗎?現在居然心同一致地要親自動手,大家都瘋了嗎?

  「你放心,不必我們親自動手,」見他快急瘋了,維克多忙溫言安撫他。「只要我們放出風聲,說若是讓這女人活著的話,可憐的迪卡斯先生將會很悲慘,你看著好了,我敢保證最遲明天,他們七個人就不會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兩眼一翻,迪卡斯差點跳下床去揍他一拳,幸好龔以羚及時按住他,但他仍氣得紅了眼、白了髮,獠牙竄出,五爪怒伸。

  「竟敢拖其它人下水,我先殺了你!」

  維克多吐吐舌頭。「哇,他氣瘋了!」

  「你不要告訴他呀!瞞著他就好了嘛!」裏維拉小小聲說。

  「裏維拉!」迪卡斯怒吼。

  「你們兩個真是的,為什麼一定要讓迪卡斯先生氣成這樣。」愛美達忿忿斥責,邊急步上前去照拂迪卡斯。「從現在開始,無論你們打算如何解決他們,統統不准說出來。」

  「愛美達,妳……」迪卡斯已經氣到快沒力了,瞬間又恢復原狀──反正也嚇不了他們。「天哪,頭真痛!」他揉著額頭嘟囔。

  「好吧,好吧!如果你真希望我們不要殺人,那我們就不殺人,」阿蓋得醫生忙道。「我們只要餓他們三天,再把他們扔到沙漠裏,不給他們半滴水,讓他們『自然』死亡,你覺得如何?」

  迪卡斯面無表情地瞪住他。「『自然』死亡?」

  「是是是,保證是『自然』死亡,這方法不錯吧?」

  「不錯?」迪卡斯無語問天花板:到底是他的腦子有問題,還是他們的腦子有問題?

  而适才還嚇得急忙要逃出去的美國女人愈聽愈是錯愕,已經忘了要逃命,只困惑不解於為何是「妖怪」在拚命阻止其它人殺她?其它人又是為什麼要為了「妖怪」殺她?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保護他?」

  眾人各自相顧一眼。

  「因為他是個白癡,沒有人保護他不行。」維克多歎著氣嘀咕。

  「更精確的說法是,因為那傢伙是世上最愚蠢的濫好人,如果沒有人保護他,我看他根本活不了多久。」裏維拉嘟囔。

  「因為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阿蓋得醫生又習慣性地摸鬍子。

  「因為迪卡斯先生是我們的恩人,」愛美達虔誠地低喃。「我們每一個人都願意為他付出生命。」

  「因為我愛他。」龔以羚的回答最簡潔。

  「可是他是妖怪呀!」美國女人沖口而出。

  「他是不是妖怪妳比誰都清楚。」龔以羚幡然變臉。「如果不是你們這些自私又變態的科學家,他會是這模樣嗎?」

  美國女人窒了窒,「我……我們也是為了科學……」她掙扎著想為自己的不人道行為自辯。

  「狗屎!」龔以羚嗤之以鼻地冷哼。「請別假借科學之名來美化你們的私欲,那真的很噁心告訴妳!」

  美國女人不自在地別開眼,隨即又拉回到迪卡斯那邊,若有所思。

  「這麼說,他並不兇暴?」

  「兇暴?」龔以羚輕蔑地翻了一下白眼。「那種詞可能適用於任何人身上,卻絕不可能用在他身上。」

  「可是他會……會……」

  「他早就能控制自如了,而且他那模樣根本是中看不中用,我們沒人拿它當一回事。」

  「以羚!」迪卡斯抗議,其它人竊笑不已。

  「是這樣嗎?」美國女人點著頭,眼神愈來愈燦亮。「這麼說來,他才是最接近成功的試驗品囉?嗯嗯嗯!那麼如果我們繼續在他身上做更多實驗,搜集更多的數據資料,成功就不遠了……」

  她自顧自在那邊喃喃自語編織燦爛美好的遠景,全然沒注意到其它人開始呈現獅狼虎豹的殘忍表情。

  「……或者我們也可以先做出他的複製人,當然要再稍做一點變化,譬如加上老虎、獅子或大象的基因,然後等我們不需要他的時候,再相互對調腦子看看能不能成功……」

  「現在就殺了她!」五個人五聲咆哮。

  「慢著,慢著!」眼見他們五人俱是一副打算立刻痛下殺手的表情,迪卡斯膽戰心驚地急忙喊停。「我……我還有另外一個辦法!」

  「還會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龔以羚氣勢洶洶地吼過來。

  「當然有啊!妳忘了嗎……」

   ☆  ☆  ☆

  那六個大漢在宅外足足等候了一個多鐘頭,就在他們即將不耐煩地闖進去時,他們的博士終於出來了。

  「既然博士已經找到了線索,那麼我們也不好久留,再見!」

  「再見」一出口,大門即砰一聲關上,而原本一臉茫然的美國女人同時也震了震,彷佛剛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似的猛眨眼。

  「博士?」

  「嗯?啊,對了,你們準備一下,我們要到沙漠去。」

  「沙漠?」

  「是,那兩個人逃到沙漠去了……」

  同一時刻,聚在迪卡斯房裏的人正忙著讚歎迪卡斯的方法實在厲害。

  「……雖然我沒有辦法催眠像她那種意志堅強的女人,但只要替她注射適量的鎮定劑使她處於神志恍惚的狀態,如此一來,我就有辦法在她的下意識裏留下我的命令。」

  「嘖,沒想到這麼簡單就解決了。」維克多好似有點遺憾沒有機會嘗嘗殺人的滋味。

  「最高明的是迪卡斯還要她回研究所之後,設法偷偷毀去所有有關於他的檔案資料和檢體等,這就叫釜底抽薪,這樣一來,迪卡斯便不再存在於『捉妖』行動的名單中,往後不管他們還要捉人捉妖捉鬼也不必擔心他們會找上門來了。」龔以羚豎起大拇指。「厲害,真是厲害!」

  「真的嗎?那就……」眉開眼笑的迪卡斯馬上得意忘形地嘟過嘴來。「獎勵一下?」

  龔以羚又好氣又好笑地橫他一眼,不過還是親過去一下。

  「就這樣?」

  迪卡斯不甘心地再嘟過來一次,卻被龔以羚一記如來神掌推回去。

  「好了,現在最麻煩的問題終於解決了,我們可以……」

  「等等!」眼見今日的「娛樂活動」即將宣告截止,裏維拉趕緊舉手要求發言。

  「我還有個最重要的問題希望能順便討論一下。」

  「什麼事?」

  龔以羚一問,裏維拉立刻朝迪卡斯看過去。

  迪卡斯不禁怔了一下,指住自己的鼻子──又是我?

  裏維拉點點頭──對,又是你!

  「各位,我建議迪卡斯藉這個機會擺脫鬥牛士的身分。」

  聞言,大家相覷一眼,「贊成!」異口同聲贊同。

  「耶?這怎麼可以,」反倒是迪卡斯自己強烈反對。「我們還需要……」

  「你閉嘴!」裏維拉頭一回如此兇悍,迪卡斯不禁意外得呆住。「你沒有資格反對,因為你不是我,你沒有經歷過那種可怕的經驗!」

  他憤怒地大吼。「親眼見你被牛角頂在半空中兜風兜了半天,親眼見你肚子上開了一個大洞,我都可以看見你背後的風景了,嘴裏不停冒血還抓著我的手拚命叫我去找以琳……」

  愛美達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龔以羚死命咬住下唇。

  「……在救護車上,一會兒聽他們說你失血太快,一會兒又聽他們說你休克了,一會兒再聽他們說你的呼吸心跳愈來愈慢,事實上,到達醫院時,你的心跳呼吸都已經停止了。」

  迪卡斯瑟縮一下,不敢吭聲。

  「當時我的腦海裏浮現的是我被華瑞斯所有居民分屍喂狗的景象,如果不是我夠堅強的話,你還沒被送入手術室裏,我已經從醫院大樓跳下來自殺謝罪了!」裏維拉粗重地喘著氣。

  「總之,打死我也不想再經歷一次那種事,你們誰願意誰去支持他,我是堅決反對他再繼續做鬥牛士!」

  「那……那是……」迪卡斯吶吶地垂下眼,不敢面對一屋子譴責的目光。「我只是……只是……」他歎息。「對不起嘛!我知道你們關心我,可是……可是我們還需要很多錢啊!」

  「那也不能用你的命來換!」

  「我保證下次不會了。」迪卡斯舉手發誓。

  「誰信你!」裏維拉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你之前也都說你絕對不會出事,結果呢?」

  「那……那是意外……」

  「意外你個鬼!」

  「但……」

  始終默然無語的龔以羚突然橫臂阻止他們繼續漫無止境地你來我往。

  「我知道哪兒有錢,很多很多錢,用不完的錢。」

  「我也知道,銀行嘛!」維克多嘟囔。「難道要我們去搶銀行嗎?」

  「不,是……」龔以羚表情怪異。「我可以用的錢。」

  靜了幾秒,眾人不約而同發出驚呼聲。「妳?」

  「是,我,因為……」龔以羚垂眸盯住自己的手。「我爸爸很有錢,雖然全是從女人那兒得到的,他的第二任妻子曾經是排名世界最富有女人第十二位的富婆,在那女人因腦中風過世之後,所有的財產全落到他手裏,所以……」

  她抬眸,眾人張口結舌地瞪住她。

  「全球三十大富豪之一的龔承鴻就是我爸爸。」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3:07:14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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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承鴻,四十五歲,一個異常俊美又充滿成熟魅力的男人,身邊隨時環繞著眾多欲求不滿的鶯鶯燕燕,萬紫千紅繽紛燦爛,由含苞待放的十幾歲到花瓣已半凋零的五十歲都有。

  自從來到美國之後,除了與年長二十五歲的第二任妻子的短暫婚姻生活中,他曾老老實實地作個安分守己的小丈夫──以免「老」婆在一怒之下剔除他的財產繼承權──之外,其它時間都流連在采之不盡的花叢中,享受自己的外表和口才為自己帶來的「好處」,亦藉此證明他始終都很「年輕」。

  但最近不知是否流年不利,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竟然一個個消失,更可怕的是,每當他看上一個女人,今天還OK,過兩天對方就主動Say bye-bye了。

  為什麼?他老了嗎?

  不,他正當壯年,怎會老!

  困惑的男人立刻派人去調查,不用幾天,消息回報過來了。

  「什麼?一個比我年輕又有魅力的男人?」這世上哪有那種人!

  「什麼?他只是和她們作朋友?」這世上哪有那種事!

  「什麼?她們寧願和他純作朋友也不願意和我上床?」這世界瘋了!

  他打死不相信調查結果,決定親自去「調查」。

  於是,在某年某月的某個夏日裏,他來到紐約中央公園紫藤涼亭附近,遠遠便瞧見一大群女人圍繞著一個年輕男人坐在草地上,幾個野餐籃,一把吉他,還有開朗的笑聲。

  不敢相信!

  她們竟然寧願和那男人一起坐草地吃簡便的野餐,也不願意和他上最高級的餐廳喝香檳吃牛排?

  那究竟是怎樣的男人?他又是如何甜言蜜語誘惑她們?

  龔承鴻忍不住靠近一些以便看清楚、聽清楚,然後學起來牢記在心,下回勾引女人的時候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我的女孩,為什麼愁眉苦臉呢?」男人突然回身對身後那個瑟縮又平凡的女孩發出溫柔的詢問,紫羅蘭的瞳眸蠱惑般的凝住那女孩,使那女孩不由自主地紅了一下臉。

  「我……我好醜。」

  男人眉峰一揚,忽地勾起一抹邪魅的笑,輕輕抬起女孩的下巴,女孩羞赧的想移開眼卻移不開,因為他的紫羅蘭瞳孔彷佛有魔力般縛住了她的意識。

  「不,我的女孩,妳不醜,我注意到了,剛剛有一隻小鳥就停在妳的肩膀上,為了不願騷擾到牠,妳一動不動整整五分鐘,不,妳不醜,妳是如此溫柔,如此善良,真美,所以不必擔心,總有一天會有個男人被妳的美擄獲,誠心誠意願意為妳死,到那一天,妳就會知道我說的話沒錯。」

  語畢,他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那女孩捂著嘴臉更紅。

  「是……是嗎?」

  「相信我!」

  於是,那女孩不由自主地丟開愁苦,漾起了笑容。而另一邊,立刻有個女人問過來。

  「你呢?你也有個願意為她死的女孩嗎?」

  「當然,」男人表情更溫柔。「我愛她,我的生命是為她而存在的!」

  羡慕的好幾聲歎息。

  「不必歎息,妳們都會有的,都會有個男人他的生命是為妳們而存在,但是妳們務必要睜大眼看清楚,很多男人都不是好人,千萬不要被幾句甜言蜜語騙了。」

  女孩們不約而同點頭,然後……

  「唱歌,唱歌,我們最喜歡聽你唱歌了!」

  於是男人噙著性感的笑容拿起吉他以滿足女孩們的願望,嫺熟的技巧,溫柔磁性的歌聲,不知不覺又引來更多女孩子圍繞過來。

  幾曲終了,男人放下吉他繼續和女孩們聊天,起碼三十個以上的女孩,有老有少有美也有醜,他卻能夠很公平的對待每一個女孩子,一個都不曾被他忽視,每一個人都能得到他的注意力。

  龔承鴻更不服氣了,於是他以嚴酷的眼光去評量那男人,想在那男人身上找出不及自己之處,但是……

  真難啊!

  三十歲上下的年紀,俊美英挺,一身高雅的黑色服飾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他那邪肆狂狷的魅力。

  最令人不甘心的是那男人的魅力是與生俱來的,幽默風趣是天生的,溫柔體貼更是本性;而他的魅力卻是後天努力堆砌出來的,幽默風趣是學來的,溫柔體貼是裝出來的,他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愈是比較,他心頭的怒火愈是旺盛,不知不覺流露出醜陋的眼神,嫉恨地盯住那男人,恨不得把那男人所擁有的一切占為己有。

  然後,由於太過嫉妒,他做出了一件生平從未做過的事。

  跟蹤男人!

  該死,不管走在哪里,那傢伙始終是女人注目焦點,而且,更該死了,那傢伙居然住在最高級的五星級大飯店。

  光線高雅柔和的飯店酒吧裏,男人一手煙一手酒,姿態性感得簡直讓人想一槍打死他。然後,他放下酒杯,抽了一口煙,緩緩轉向甫在他身旁落坐的中年男人,見那中年男人臉色難看地點了一杯威士忌後,也轉過頭來瞪住他。

  「你不是美國人。」中年男人指控似的說。

  男人淡然輕哂。「我是墨西哥人。」

  原來是拉丁男人。「你叫什麼名字?」很無禮的詢問方式。

  「迪卡斯。」

  「我是龔承鴻。」中年男人傲然報出自己的身分,等待對方露出驚訝,甚至諂媚的態度,沒想到對方卻僅是淡淡地哦了一下,然後一切歸於平靜,他的怒火不禁又熊熊燃燒了起來。

  「為什麼搶我的女人?」沒耐心再多囉唆,他直截了當地殺過去。

  「啊!」迪卡斯露出無奈的歉然笑容。「很抱歉,我也不願意,但是……」

  「但是什麼?」

  迪卡斯凝視著酒杯,徐徐轉動著。「我很愛我的女人,是她要求我這麼做的,我無法拒絕她的要求,所以……」

  「她為何要求你這麼做?」其實不用問也猜得到,肯定是被他玩弄過的女人。

  「懲罰你,阻止你。」迪卡斯的回答簡單利落。

  「她以為憑你就可以懲罰我,阻止我?」龔承鴻不自覺地抬高了嗓門。

  「當然。」

  聽對方那種自信的回答,龔承鴻差點氣歪了鼻子,「你在作夢!」他大吼。

  「是嗎?那麼……」迪卡斯又露出令女人瘋狂,教男人嫉妒的邪魅笑容,懶洋洋地瞟他一眼。「你敢不敢跟我打賭呢?」

  「為什麼不敢!」龔承鴻毫不猶豫地沖口而出。

  吧台後的酒保立刻拉長了耳朵,漫不經心地沖洗玻璃杯,注意力早已溜到吧台前那兩位正在上演現代肥皂劇的男人身上。

  「那就……」迪卡斯話說的更是慢條斯理。「賭一個月之內你沒辦法使任何女人跟你上床,OK?」

  太侮辱人了!

  「賭了!」

  「不用你的財富?」

  龔承鴻傲然揚起下巴。「當然不用!」單靠他的男性魅力就足以讓一千個女人自動爬上他的床了!

  「很好。」迪卡斯笑吟吟地朝酒保望去一眼,再瞄向兩旁同坐吧台,聚精會神聽戲的其它酒客們,所要表達的意思很明顯。

  有證人,想賴皮的人可是賴不掉的喔!

  龔承鴻冷冷一哼。「賭注?」他會讓對方為小看他而付出沉重的代價。

  迪卡斯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再點了一杯龍舌蘭,徐徐側過臉來,眼底的詭譎光芒和唇畔的揶揄笑容都在告訴龔承鴻這是個陷阱,一個早就挖掘好,只等他自投羅網的陷阱。

  「很簡單,如果你輸了,往後除了你打算娶的女人以外,你不能誘惑其它任何女人。」

  果然是陷阱!

  龔承鴻憤恨地咬緊牙根。

  但是他不能在這種時候示弱,在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的時候,他絕對不能反悔,否則這會是他生平最大的笑柄。

  「可以,你也一樣!」

  「我也一樣?」迪卡斯喃喃重複,驀而放聲狂笑。「龔先生,除了我心愛的女人,這輩子我從來沒有誘惑過任何女人。」

  該死!

  為什麼他會有種輸定了的感覺呢?

  龔承鴻懊惱地暗忖,已經開始後悔這場賭約了。

   ☆  ☆  ☆

  不可能!

  這是不可能的事!

  龔承鴻狼狽地再灌下另一杯酒,認真考慮要不要去咬那傢伙一口,那個混蛋适才第一萬次把正在與他聊天的女人「拐走」了。

  真是太可惡了!

  不管他走到哪里,那傢伙就跟到哪里,任何女人只要跟他多說兩句話,那傢伙立刻拿那副蠱惑的眼神、邪魅的笑容將女人拐走,百試百靈從不曾失靈,任何女人都抵擋不了。

  真是太悲慘了,他這輩子尚沒有經歷過如此悲慘的境遇!

  竟然沒有半個女人認為他比那傢伙更強,他真的老了嗎?他不再俊美如昔了嗎?他的魅力不再了嗎?他……

  完蛋了嗎?

  拿手帕揩了一下腦門子上焦急的汗水,他又猛灌下另一杯烈酒,兩眼仍極力尋找另一個獵物,心中卻隱約明白大勢已去。

  他還剩下多少時間?

  十分鐘!

  遙遙見那傢伙對他抬了抬腕表,再比出十分鐘的手勢,他恨得險些把牙根咬斷了。

  該死,他要請殺手把那傢伙幹掉!

  驀而,他兩眼一亮,緊緊盯住宴會入口處,那兒剛出現一位他有百分之兩百自信把握能迷得住的三十多歲女人,一位西班牙皇室中人,那女人愛死他了!

  於是,他不自覺露出得意的笑,信心滿滿地迎向那女人,而那女人亦如他所料,一見到他便展開歡喜的笑容急奔過來,彷佛初戀的少女。

  那傢伙輸定了!

  咦?她幹嘛突然停住?

  耶?她為何滿臉錯愕的驚喜?

  欸?她為什麼轉向另一方?轉向……

  那傢伙!

  而那傢伙甚至還不曾察覺她的出現!

  他不敢置信地遙視那兩個人興高采烈地用西班牙語熱烈地交談起來,那女人仰著一臉崇拜的表情。

  西班牙人最崇拜鬥牛士了!

  不過這點龔承鴻並不知道,他只能一副蠢樣地呆望著他們,直至那傢伙離開要為那女人端飲料,途中,那傢伙僅停下腳步一剎那,為了提醒他一句話,一句無聲的話。

  你輸了!

   ☆  ☆  ☆

  搧到達墨西哥市機場,立刻有人來接龔承鴻,並將他送至墨西哥市最豪華的飯店裏,在那裏,他終於見到逃避他許久的女兒。

  四個月前,女兒主動打電話告訴他,如果他不再派人緊追她,四個月後她自然會和他聯絡並與他見面。現在,女兒果真實現諾言通知他到墨西哥和她見面,但他怎樣也沒想到女兒居然已經……

  「妳懷孕了?!」他脫口咆哮。

  「是啊!」龔以羚得意地摸摸自己隆起的肚子。「很健康呢!這兩個傢伙。」

  「兩個?」龔承鴻尖吼。

  「是啊!雙胞胎。」

  「是誰?」龔承鴻失控地怒吼。「究竟是誰竟敢……」

  「稍安勿躁,爸爸,稍安勿躁,你先休息一下,待會兒我會帶你去見他。」龔以羚笑咪咪地安撫父親。「要不要先來一杯……哎呀,真糟糕,我好像也染上了他們的口頭禪了!」

  龔承鴻極為憤怒,可也非常意外,一向沒給過他好臉色的女兒居然能這樣心平氣和地面對他,為什麼?

  「爸爸,聽說你這兩個多月來很……」龔以羚硬憋住笑意。「咳咳,乖啊!」

  臉色不由得稍微赧了一下,「我……呃,最近比較忙。」龔承鴻不自在地說。

  「是嗎?」龔以羚藏起笑,奉上冷飲一杯。「希望爸爸能繼續『忙』下去。」

  龔承鴻飲了一口即放下。「那傢伙,他要娶妳?」

  「當然,半年前他就要求我嫁給他了。」

  龔承鴻精明地瞇起雙眼。「為了妳將會繼承的財產?」

  「怎麼可能?當時他還不知道我是你的女兒啊!」龔以羚斷然否決。「何況他自己也很富有,他是華瑞斯的大地主,這家飯店也是他的。」

  龔承鴻點點頭。「那麼,待會兒妳會帶我去見他?」

  「對。」

  「為何不是現在?」

  龔以羚看了一下手錶,聳聳肩。「爸爸如果急的話,現在也可以啊!」

  龔承鴻立刻起身。「我急。」

  「那就走吧!」

  偷覷一眼龔承鴻迫不及待的表情,龔以羚忍不住又想笑了。

  希望他不會被嚇到!

   ☆  ☆  ☆

  在非鬥牛季節裏,墨西哥鬥牛場少有客滿的情況,但這天,八月的非鬥牛季節裏,墨西哥紀念碑鬥牛場再度出現爆滿的盛況,場外尚有許多人望門興歎,因為今天這場鬥牛賽是獨一無二的。

  「妳為什麼帶我到這裏來?」龔承鴻驚愕地環顧四周,為場面的壯觀與觀眾的熱烈之情而感到不可思議。

  「因為孩子的爸爸是鬥牛士,為了我,他決定退出鬥牛士行列,但他是位很了不起的鬥牛士,他的表演是絕無僅有的,所以鬥牛界請求他再做一場退休前的最後表演,也就是今天這一場鬥牛賽。」說著,龔以羚指指右方不遠處。

  「瞧,連西班牙皇室都有人特地跑來看呢!還有……」她又指向另一邊。「那邊是墨西哥、西班牙、哥倫比亞和秘魯各國所有的資深鬥牛士。告訴你,爸爸,這一場鬥牛賽不是有錢就看得到的,以後要看他的表演也只能看錄像了。」

  龔承鴻緊鎖雙眉。「他真有那麼厲害?」

  「你看了就知道,如果你一聲都不叫,我把頭摘下來給你!」

  「我要定了妳的頭!」

  「是嗎?」龔以羚笑得詭異。「敢不敢打賭啊!爸爸?」

  龔承鴻不自覺地抖了一下,現在他一聽打賭就害怕,他已經輸了面子,可不想再輸掉其它更多東西了。

  「又不是賭徒,打什麼賭!」他色厲內荏地拒絕。

  「喲,爸爸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規矩了?」龔以羚調侃地說,就在這時,號角聲響起,她忙推推父親。「開始了,進場式開始了!」

  在騎警的引導下,鬥牛士、執矛手、紮槍手等陸續進場,頻頻揮舞著帽子向觀眾致意,觀眾的回應是瘋狂的,是幾乎失去理智的。然後,在狂叫狂吼聲中,鬥牛士來到龔以羚前方不遠。

  「爸爸,看,第一位鬥牛士就是孩子的爸爸,如何,他很酷吧?」

  酷?

  龔承鴻狐疑地瞇起眼。他倒是覺得那傢伙有點眼熟,卻又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不能確定。

  「女人都很迷他呢!可是他只對我……咦?他停下來幹嘛?哦,拜託,他不會是又想……」龔以羚哭笑不得地接住鬥牛士帽,「該死,明明叫他不要再……耶?」看著鬥牛士帽子裏,她大大愣了一下,驟而狂笑,拿出塞在裏面的內褲,黑色的。「天哪!這種事他也做得出來。」

  鬥牛士朝狂笑的她拋過來一個飛吻,再走過去。

  龔承鴻看看鬥牛士帽,再看看那條內褲,雖然很好奇,但還是覺得這種事好像不問比較好。

  未幾,鬥牛賽開始了。

  這是龔承鴻第一次觀賞這種表演,所以看得津津有味,也覺得這種表演確實很驚險,但還不至於令人驚叫。

  「屠牛儀式開始了,他必須在十五分鐘之內殺死那頭牛,爸爸,請你仔細看著,到了最後一刻,你會深刻的瞭解到這世上除了他,再也沒有其它人敢做這種死亡挑戰。」

  龔承鴻一徑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直至見到場中的鬥牛士動也不動地面對狂奔而來的怒牛,他不禁開始緊張了……更緊張了……緊張到了極點…………然後他發現自己跟所有觀眾一樣跳起來發出驚駭的尖叫……

  當觀眾發出驚天動地的瘋狂喝采聲時,他才驚魂難定地砰然跌坐回原位──幸好他沒有打賭。

  「爸爸,如何?他是不是很厲害呢?」

  厲害?

  不,那傢伙是不要命了!

   ☆  ☆  ☆

  當龔以羚迎向那位鬥牛士熱情擁吻時,龔承鴻尚不覺得有何不對勁,直到那位鬥牛士放開龔以羚,面對他露出邪魅的笑容時,他才呆了一下,旋即跳起腳來發出狂怒的咆哮。

  「是你!」

  迪卡斯換上歉然的笑,「很抱歉,龔先生,我說過我很愛我的女人,」他俯眸凝視懷中的龔以羚。「她的要求我實在無法拒絕。」

  龔承鴻惡狠狠地瞪向女兒。「原來是妳?」

  龔以羚毫不畏縮地迎向父親憤怒的目光。「沒錯,是我,怎樣?」

  獅眼對虎眸,龔承鴻與龔以羚對峙好半晌,終於,龔承鴻不得不敗下陣來,誰教他只剩下這個女兒可以為龔家留下後嗣呢!

  「罷了,算我栽了。」他沒力地說。「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任何時候都可以,只等你的簽名。」

  「那就趕快拿來給我簽,」龔承鴻望著女兒的肚子。「我可不想讓我的孫子成為私生子。」

  「這個嘛……」狡黠的眼珠子又在亂轉了。「爸,要不要跟我交換個條件?」

  「什麼條件?」

  「把你的財產分給我們一半,我就讓這兩個孩子其中之一姓龔,如何?」

  雙眸一亮,「妳願意讓妳的孩子姓龔?」龔承鴻興奮地大叫。原以為這件事要跟女兒推上好一陣子太極拳,沒想到她竟然主動提出來了。

  「一半財產。」龔以羚提醒他重點。

  「成交!」龔承鴻慷慨地應諾。錢隨時可以再賺,承繼的子嗣卻不是輕易能獲得的。

  龔以羚與迪卡斯欣喜地相對一眼。

  成功了!

   ☆  ☆  ☆

  七天後,一場空前浩大的婚禮在華瑞斯的瓜達盧佩大教堂裏隆重舉行,所有的華瑞斯居民皆是這一場盛事的來賓。

  帶著豐厚驚人的嫁妝,龔以羚歡歡喜喜地嫁給了迪卡斯。

  同一時刻,基督聖血山下的秘密研究所裏發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咦?A36號的資料怎麼全都不見了?」

  「什麼A36號?」

  「就是由妳負責養育,後來變成妖怪的A36號,也就是『捉妖』行動的第一號目標啊!」

  「由我負責養育?有嗎?我怎麼不記得這件事?」

  「妳……老年癡呆了嗎?」

  「胡說,我才五十二歲,老年癡呆還輪不到我!」

  「那妳怎麼可能不記得他?妳還……耶?連檢體都沒有了,怎麼可能,我記得還有一些啊!」

  「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妳……算了,A36號大概早就死了,要他的資料也沒用,沒了就沒了,無所謂。不過明天就要開始製作E號複製人了,妳最好趕緊把資料整理好以備用,我去看看剛捉回來的C8號和D17號的情況。」

  「……奇怪,A36號……有這麼一號試驗品嗎……」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4-26 13:07:46

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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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媽媽,我們要走囉!」

  「給我站住!」

  迪卡斯瞪住面前一列套上骷髏服裝的鬼怪──七歲的雙胞胎兒子、女兒和五歲的小兒子,覺得自己就快昏倒了。

  「你們打算去哪里?」

  「今天有亡靈節遊行啊!」大兒子代表回答,弟弟妹妹忙不迭地點頭附和。

  迪卡斯頷首,「參加遊行?沒問題,可是……」咽了口唾沫。「你們打算就這樣去?」

  三人相互看看,同時展露出洋洋得意的笑臉。

  「對啊,大家都說很酷耶!」

  大家?

  眼前一陣暈黑,迪卡斯忙閉了閉眼。「請問一下,你們所謂的大家……是指誰?」

  「大家?就是指大家啊!」大兒子困惑地說。「昨天我們已經在市區裏繞了一圈,大家都說好酷耶!還爭先恐後跑來問我們是如何打扮的,我們都說是媽媽幫我們打扮的,他們都好羡慕ㄋㄟ!」

  連忙扶住旁邊的櫃子,「你們……」迪卡斯聲音沙啞地低喃。「昨天已經用這副模樣在市區裏繞過一圈了?」

  「沒錯!」

  迪卡斯兩眼一翻,呻吟。「讓我死了吧!」

  三個孩子不解地面面相覷,不明白父親為何看起來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爸爸,你生病了嗎?」

  「快了!」迪卡斯繼續呻吟。「不只生病,我快死了!」

  孩子們不安地相覷。「爸爸,你……你不是說真的吧?」

  「我不是一再告誡你們,」迪卡斯忍耐著,想要跟孩子們講理。「絕對不可以這副樣子出去嗎?」

  「可是媽媽說可以啊!」大兒子委屈地辯駁。「只有亡靈節可以,媽媽明明是這麼說的嘛!」

  媽媽?

  也就是……

  原來兇手是那個女人!

  迪卡斯驀然回身大吼。「以羚!」吼完才發現自己怒吼的目標就在他身後,還伸著兩根手指頭堵住耳朵齜牙咧嘴。

  「叫這麼大聲幹嘛?我就在你後面啊!」

  「妳這女人,」迪卡斯咬牙切齒。「為什麼讓孩子們……」

  「有什麼關係?是真的很酷啊!」龔以羚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好了,好了,你們快去吧!」隨即又改為招手。「啊!回來,回來,麻煩你們,爪子先給我收回去!」

  「媽媽,」三個孩子異口同聲抗議。「我們會很小心不會傷到別人的啦!」

  「不行,收回去!」龔以羚以毫無置喙餘地的口氣命令。「紅眼睛,可以,白頭髮,可以,獠牙,也可以,就是爪子不行!」

  三個孩子同時噘高了小嘴,「可是這個最酷說!」各個不滿地嘟囔著,滿心不情願地各自縮回十隻可愛的小利爪。「那比賽的時候呢?」

  「比賽的時候嘛……」龔以羚想了一下。「上臺的時候可以,下臺就得馬上收回去。」

  「知道了。」

  「好了,快去吧!好好玩啊!」

  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出門了,龔以羚滿臉笑容地轉回身,僵住。

  「啊!親愛的迪卡斯,」她趕緊換上諂媚討好的笑容。「請問你為什麼黑著一張帥帥的臉呢?」

  「該死,別給我裝蒜!」迪卡斯怒吼。「妳為什麼……唔!」

  眼見他好像是真的光火了,龔以羚急忙嘟上自己的唇去堵注那張噴火的口,片刻後,迪卡斯即忘了孩子們的獠牙利爪,忘了一切,回以更狂猛的熱情。

  嘻嘻,滅火成功!

  一個鐘頭後,寢室裏,龔以羚滿足地睡在丈夫光裸結實的胸前,而迪卡斯則一手枕在腦後,一手環住妻子,兩眼怔愣地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迪卡斯。」

  「嗯?」

  「沒有人會在乎的。」

  沒頭沒尾的話,迪卡斯卻很明白妻子在說什麼。

  這些年來,利用龔承鴻分給他們的一半財產,他潛心致力於建設華瑞斯的環境與經濟發展,消除了華瑞斯的貧民區,讓華瑞斯的每一位居民都擁有安定富足的生活。

  如今,華瑞斯見不到半個貧民,每個人都有穩定的工作,所有的學齡兒童都乖乖的待在學校裏做他們應該做的事──學習,不必工作也不必乞討。

  兩年前,在州民的極力推舉下,他膺任奇瓦瓦州的州長,更將他的努力範圍擴大到整個奇瓦瓦州,他更忙碌了,但眼見成果一點一滴地展現在他面前,他更有說不出的滿足。

  「其實你自己也心裏有數,華瑞斯的居民們幾乎都知道事實是什麼,但是他們並不在意,因為你的付出已經換得他們全心的擁戴,他們愛你,迪卡斯,真心真意的敬愛你!」

  迪卡斯沒有吭聲,但他的唇畔悄悄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迪卡斯。」

  「嗯?」

  「孩子們也好愛你。」

  「唔。」

  「還有……」

  「嗯?」

  「我更愛你。」

  迪卡斯依然不發一語,他輕輕歎息,心滿意足的歎息。

  就算他是妖怪又如何?

  所有人都愛他,妻子最愛他,還有誰能夠比他更幸福的呢?

  沒有。

  即使是人類,也沒有人能夠比他更幸福!

  他是最幸福的妖怪。

  這就足夠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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