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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章情]濫情非得已[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28:28     標題: [章情]濫情非得已[全文完]

濫情非得已 作者:章情

她——佟童,雙魚座的女生。
暗戀經驗豐富,且偏好年紀大的;
最慘的是老看不準自己愛哪一個,胡亂愛一通,
而且是愛得要死要活、全力以赴的那一種喔!
自導自演、自己甜、自己傷、自己戀、自己悲……
還自己判自己愛情的有期徒刑……
直到一個仿如英國貴族紳士的男人解救了她,
提前釋放她假釋出情牢,
才就此改變她尋尋覓覓的盲目追尋……
但,喔哦——她濫情的毛病又犯了,
這回佟童是否能自我超越、不再濫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28:58

楔子

  六月
  
  端午過後的焦陽照耀在柏油路上,炙熱的季節正式來臨。
  
  鞭炮聲赫然在街頭大作。突來的震耳聲響嚇得路人抱頭跳腳,驚魂未定地擺頭尋找那聲源。
  
  於障然驚嚇得曲膝蹲下,急急將身旁的女孩攬進懷裡。
  
  小佟童捂著耳朵,瞇起眼睛,視線越過障然的肩頭。
  
  障然輕拍佟童的背脊,擔心她被嚇壞了,沒料到她卻手舞足蹈地歡呼起來。
  
  「哇!」
  
  她驚喜揚聲。
  
  障然下意識地回頭,循著佟童所指的方向看去。
  
  「哇!新娘子耶!障叔你看,好漂亮的新娘子喔!」
  
  似乎新嫁娘都是漂亮的,也或許人們通常讚歎的是那襲象徵浪漫的白紗。
  
  可不是,好熱鬧的迎娶畫面,喜氣洋洋中被簇擁的新人甜蜜而登對,如此滿載祝福的幸福氛圍,感覺真好。障然失神,滿懷的愉悅和感動在心中發酵,他相信這世界是美好的,始終相信。
  
  佟童歡欣說道:「障叔,童長大了要當你的新娘。」
  
  障然揚起嘴角,微笑回頭。十七歲的他對婚姻尚且懵懂,何況是小他十歲的佟童。當新娘是每個小女孩的夢想吧?他想,只是美麗的夢想,無關現實與對象。於是朗聲答應:
  
  「好,就讓佟童當障叔的新娘,不過,等佟童長大了,障叔可老嘍!」他明年要考大學,而佟童才剛要入小學,兩人之間的差距並非遙不可及,卻也非一般的距離。總之,會有尷尬。
  
  「唔,障叔不老,永遠都不老,童會快快長大。」佟童癟嘴,小臉上展現不屬於她年齡的執拗。
  
  障然雙眼笑成了月牙。
  
  佟童是他最疼愛的鄰家妹妹,從會走路就愛跟著他團團轉。她的父親和他的大哥於驥然是莫逆之交,兩家緊鄰而居。疼她、縱容她已然是習慣,當她展露無邪笑容時,即使她要求天上的星,他也會拼了命給她摘下來。但未來,太遙遠了,他想像不及,口頭的答應倒是容易。
  
  他一把將佟童攬抱起來。
  
  「障叔帶你去吃冰。」
  
  「哇!好棒喔!」
  
  佟童歡欣擊掌。
  
  耀人灼目的炙陽下,她臉上展露著溫煦的笑顏,是任誰瞧見都會忘卻燥熱的天使笑容。
  
  佟童小手圈住障然的脖子,下巴靠在他肩上,戀戀難捨地望著那有鮮花點綴的喜車,一把扇子被擲出窗來,應聲落地,車子和他們背道駛遠了,滿懷的期待佔滿了她小小的腦袋瓜。
  
  她期待著長大、長大後的世界……
  
  「障叔,停停!」
  
  障然聽見佟童稚嫩的呼聲而頓下腳步。
  
  「童不想吃冰了。」
  
  她說。
  
  那張小臉上突來的堅決教他不解。
  
  「佟童想喝汽水嗎?」小孩通常是三心兩意的,他猜想,耐心地問。
  
  「障叔身上有多少錢?」
  
  好嚴肅的神情!不像一個七歲小孩。
  
  障然單手伸進褲袋裡,掏出一把零錢,數了數。
  
  「唔.障叔身上有兩百三十八塊。」
  
  「那你把兩百塊給那婆婆好不好?」她指向蹲坐路邊賣口香糖的老婆婆。「剩下三十八塊,障叔還可以吃一碗冰。佟童不熱不渴,不想吃冰也不喝汽水。」
  
  騎樓下,熙攘人群匆匆而過,衣衫襤褸的老婆婆儼然被這世界遺忘了。障然油然升起了同情之心,她的家人怎麼忍心讓老婆婆曝曬烈日下?
  
  他回頭看見佟童固執卻溫柔的小臉,汗水從她的髮際沁出,但障然相信她說的,佟童不熱。她溫柔的心,總在嚴冬傳遞溫暖,在酷夏使人消暑。雖然汗流泱背,但障然感染了小佟童帶來的徐徐涼風,清新爽快地吹拂過他的心頭。
  
  他揚眉微笑,佟童瞭解地咧嘴露出貝齒、攤開雙手,障然將所有的錢交給她,走到老婆婆面前,他彎身讓佟童把錢放進老婆婆面前的鐵製飯盒裡。
  
  「一條十元,太多了……」
  
  老人家仰起皺紋滿佈的乾癟臉龐。
  
  「婆婆,我們不買口香糖,這些錢是雪仙子要我們交給你的,雪仙子要請婆婆吃冰呢!」佟童甜甜的童音說著。
  
  雪仙子?障然覺得有趣,她的小腦袋瓜裡裝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啊?
  
  「我們走嘍?」
  
  他徵詢她的同意。
  
  「嗯。」
  
  她重重地點頭,小臉上是惹人憐愛的笑容。
  
  「婆婆,再見,快回家喔,別讓太陽公公欺負你了。」她在障然的肩膀上揮手揚聲。
  
  這下子,他身上半毛錢也沒有了,障然只能充當十一號公車,恐怕走上一小時也到不了家,但艷陽下,他凝視著佟童,跟著咧嘴露出潔白的牙笑了,他腳步輕盈,心頭踏實,感覺一股幸福接近。
  
  一個秀朗的大男孩,和一個甜美的小女孩,他們身上散發著一股溫煦可人的氣質,像春天早晨的微風,走過烈日下的人都禁不住想多瞧他們一眼。
  
  如果這分和諧、善良能夠傳染,這人情疏離、充斥紛擾的城市將會改寫,剩下無盡的幸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29:27

第一章

  那是佟童有記憶以來,最快樂的一個夏天,因為障叔和她的約定。
  
  一直到多年後,她才恍然,原來那年夏天帶給她的生命轉折,並非只是美麗的夢想。如果她的生命能直接跳過那年夏天,或許,她的故事也將改寫,會是她希望的單純幸福。
  
  十七歲,是寂寞的嗎?
  
  至少,十八歲的我,仍寂寞著呢。
  
  他們說,爸爸是豪爽而人緣極佳的好人。但,我對他的印象卻只剩了我三歲以前、他三十歲以前留下的照片。最近,我常在想,若不是豪爽的爸爸結識了郁茹的爸爸,我大概就不會如此清楚失敗的滋味了吧?
  
  我在怨爸爸嗎?不不,我只是沮喪,沮喪自己的處處失敗正對照著郁茹的事事成功。其實,我該滿足的,雖然爸爸早就離開了我們,但我知道他愛我,還有媽媽、哥哥、障叔,好多好多人,他們都愛我,所以我是幸福的,個人的失敗算得了什麼呢!
  
  ——給我親愛健哥哥
  
  「佟童?這丫頭又躲哪去了?」
  
  佟童停下在鍵盤上飛舞的手指,是媽媽在樓下揚聲。
  
  今晚,佟家來了許多親友。
  
  佟家雖是單親家庭,但並沒一般人以為的淒苦、相反的。他們家有著滿滿的愛和永遠不變的熱鬧氣氛。
  
  這天,佟家有三件喜事,一是在中部小學任教近三十年的佟母,將在新學期接任校長職務;次為佟家老二佟恩從英國留學歸來;三是慶祝佟童和寄居佟家十年的黎郁茹雙雙考上大學。
  
  「媽咪,我幫你上去看看她。」
  
  多麼善解人意的聲音啊!
  
  「還是郁茹最乖了。」
  
  佟童想像著媽媽臉上疼愛讚賞郁茹的神情。
  
  她關閉螢幕,視線調向窗外,默數著:四、三、二、一、果然!
  
  身後「蹦」地一聲,房門被撞開來。「哎呀,大小姐,你還在發癡啊?」
  
  如果是她不敲門闖進郁茹的房間,郁茹會有何反應……佟童回想著。
  
  「你真沒家教耶!」那是一張陰測的臉,冷冷地睨著她。「你媽沒教你嗎?進別人房間要先敲門。」
  
  我媽?不就是你親熱叫喚的媽咪嗎?佟童猶記自己像小媳婦犯了錯的惶惑心情。只要郁茹那雙美麗的眸子一掃化為凌厲,她就得提心吊膽地接受她教訓,那是十年前就開始的事了。郁茹來她家的第二年,佟童漸漸感覺她對自己的異常態度。
  
  兩人獨處時,郁茹嘲諷的話語教她難堪,冷厲的神色也總讓她不寒而慄;然而,她還是懷疑,是自己太敏感了吧,郁茹怎麼會針對她呢?佟童不相信討長輩們歡喜、被認定為乖巧善良的郁茹會特別討厭她!除非,是自己得罪了她。
  
  黎郁茹的父母死於飛機失事意外,當時她八歲。
  
  而佟母是除了教學外,便將生活重心放在兒女身上的好母親。由於經濟許可,加上佟父和黎父生前如弟兄的交情,向來待人熱心的佟母,義不容辭地收養了當時將被送往孤兒院的郁茹,並認她作乾女兒。
  
  佟童記得,是那年的八月,她七歲的夏天。
  
  從此,長佟童一年的郁茹被安排和她一起入學、一起生活,理所當然地分享佟童所擁有的一切,包括家人的關愛。
  
  「郁茹,我好喜歡你喔。」和郁茹第一次獨處時,佟童由衷表現出友善,她希望所有人都開心。
  
  佟童從不因為少了父愛而難過,因為有疼她的母親,兩個寵她的哥哥,還有許多視她如寶的叔伯阿姨,她很滿足。
  
  「你喜歡我什麼?」郁茹臉上沒有笑容。
  
  「我喜歡你的漂亮、你的聰明,也喜歡你當我姐姐。」佟童心無城府地說。郁茹有張瓜子臉,一雙靈活眼眸,長睫毛、挺鼻子、薄唇,八歲的她已是惹人注目的小美女。
  
  「我不喜歡輕易說喜歡的人。」郁茹露出不屬於那年紀的老成。
  
  佟童笑容猶在,微歪著小腦袋,小圓臉上一雙澄澈的大眼閃著困惑。
  
  「不懂啊?」郁茹似有若無地冷笑。「我,不喜歡你。不管你的善良是真心的,還是裝的,我就是不喜歡。」她加重語氣,瞇起眼,銳利如劍的眸光無情掃射。
  
  佟童微張詫異的嘴,眼裡滿溢善良的疑惑,郁茹不喜歡她?疑問之外,她小小的心靈第一次感到受傷。
  
  一直到十年後的今天,佟童仍不明白:究竟郁茹不喜歡的是她的善良,還是不喜歡善良的她?
  
  思想單純,不夠靈敏的佟童無法悟透許多道理。基於人性的微妙複雜心理,不喜歡一個人可以是不需理由的,這點她大概永遠也不懂。
  
  富有同情心的佟童友善所有的人,不管親近或陌生、漂亮或平凡,她都願意付出真誠的關愛。
  
  「發什麼呆啊?」郁茹推她一把,不耐地撇嘴。
  
  在聰明過人的郁苑眼中,佟童近乎是個智障,成天就只會做白日夢。哼!老天無限,竟然給她考上大學,郁茹恨恨地想著,她黎郁茹樣樣比佟童強,唯一輸她的就是沒愛她的至親,她不甘心,佟童的狗屎運讓她埋怨老天不公!
  
  「噢!?」佟童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情,不知道她今天心情如何?是會待自己如姐妹?還是祝她如仇敵?
  
  生活在同屋簷下的人若得不時拿捏著如何相處應對.真的很累。郁茹像刺蝟時,佟童就只能當縮頭烏龜了。
  
  明知不易,但佟童仍癡心地希望和郁茹真誠、親愛地相處輕鬆自然地做好姐妹。
  
  「你媽找你。」郁茹射出一箭。
  
  在佟童面前用不著偽裝,她刻意在語句裡劃清關係,語氣強烈的不屑。
  
  佟童猶記得,郁茹到佟家的首次晚餐,那個讓佟童首次有無容身處之感的夜晚。當時佟母讓小黎郁茹坐在自己身邊,餐桌上全心注意郁茹情緒的佟母,竟然將女兒忽視了,郁茹佔去的是佟童的位置。當佟母發現躲在牆角掉眼淚的佟童時,竟粗心地誤以為女兒是矯情、耍脾氣,性急之下說了她幾句:「怎麼這麼不懂事呢?動不動就哭,也沒人欺負你啊,你看人家郁茹……」
  
  唯一清楚佟童委屈的,是和她年齡相近的郁茹,那瞬間,她感到莫名地振奮。佟童是家人的寶,那次佟母的責備是佟童有記憶以來最嚴厲的一次,佟母不知道她為何哭,為何在客人來訪時不肯像個乖小孩一樣懂事,郁茹卻知道。
  
  從第一天進佟家她就知道了,搶走佟童所擁有的一切,看著佟童受委屈會帶給她興奮,並能撫平她心中的不滿。小小年紀的她看見了自己的目標:製造佟童的災難。借由佟童的難堪享受強烈的快感,便是她過去十年的成就。
  
  可笑的是,佟童似乎明白她的居心,卻從不為自己爭取,從不反擊,唯一可能的反應是躲起來哭。這讓郁茹更加莫名地痛恨她,她費盡心思掠奪佟童的城堡,佟童卻只會流淚豎白旗,再不就是委屈自己成全她。她以為自己在幹嘛!?
  
  因為她有本錢所以當大慈善家?可惡!面對不反擊的對手,佔據優勢又如何,可恨的感到勝之不武。
  
  「障叔來了嗎?」佟童柔聲問。
  
  對於弄不明白的事,佟童從不過分揣測,面對複雜的郁茹,她也只知道一個事實:想搞清楚郁茹的真意根本不可能。至於其它的真相,她亦不求瞭解,因為簡單的自己無法負荷。
  
  「障叔沒告訴你嗎?」郁茹笑了,加重驚奇語氣。
  
  「什麼?」
  
  佟童傻愣愣的模樣,使她得意,又感到不痛快。
  
  無知,是一種幸福。佟童就像對錯分明的是非題,單純得讓郁茹眼紅忌妒。
  
  『他今晚不會過來了。」她斂起笑容。
  
  「為什麼?」
  
  「他既然沒告訴你,就是覺得不重要,是他的事情對你不重要呢,還是你對他不重要,你就自己想吧。」
  
  好複雜的說法?!佟童微皺眉。
  
  「嗨!兩位美麗的女主角,還有空瞎扯打屁?樓下滿屋的客人等著你們呢。」佟童和郁茹同時回頭,佟恩靠在門邊,一派悠閒。他咧嘴笑著,是和佟童同一模子印出的明朗笑容。
  
  「二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郁茹驚喜揚聲,兩大步奔了過去,雙臂親暱地攀上俊逸挺拔的男孩脖上。
  
  佟童的視線停住在郁茹的臉上,真是變化莫測啊!前一秒鐘還冷漠待她,怎麼現在……
  
  「剛到,行李還在老哥車上呢。」
  
  剛從英國學成歸國的佟恩,是佟家今晚的宴會主角之一。
  
  「你有沒想我呀?」郁茹甜膩膩地追問。
  
  「有。」佟恩拉下她的手,朝發愣的佟童走去。「早晚三炷香的想法,還想死了我最愛的麻辣臭豆腐,最最想念的是……我親愛的小妹妹。」
  
  佟童這才從郁茹帶給她的驚愕中清醒,溢出滿懷的感動和喜悅。
  
  「那是說,我是唯一比臭豆腐更教你想念的人嘍?」佟童噘嘴,皺起鼻子,孩子氣地瞅著面前的男子。
  
  「那還用說。」佟恩學她噘起嘴,眨眨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因為你比臭豆腐還臭嘛。」
  
  佟童跳起來在他胸口上輕捶一拳,眼底閃著淚光,她親愛的哥哥終於回來了,嘟濃著:「什麼臭豆腐嘛,原來呀牛牽到了英國也還是牛,讓你喝了洋墨水,竟然還是同樣的格調。」
  
  「嘿,你這崇洋媚外的小鬼,告訴你,我啊就喜歡咱們國家的民俗風情,怎麼看都是台灣的月亮圓,尤其是台灣特有的路邊攤文化,噢!嘖嘖嘖!那可不是英國鄉野名萊、法國高級料理能比的咧!」佟恩誇張地嚥了一下口水,連聲讚歎道。
  
  佟童抿嘴忍住笑,忍不住如湧泉的淚,又是抽鼻子,又是皺眉的一臉滑稽,她率真的哥哥一點也沒變。
  
  「傻瓜!」佟思揉揉她的頭,憐愛的手足情溢於言表。「你怎麼還是這麼愛哭啊?」
  
  「人家哪有愛哭嘛,都是你啦,每次都把人家弄哭。」
  
  佟思揚眉,斂起玩笑神色,雙手捧著那張又哭又笑的娃娃臉,他仔細地端詳著妹妹的每個表情,連耍賴的樣子也沒變。
  
  郁茹杵在門邊。
  
  他們兄妹的友愛讓郁茹不爽到了極點,她瞇起閃爍不定的眼,向前跨一步,扯出一抹微笑。
  
  「郁茹,你先下去,媽也許需要人幫忙,我剛才還聽見驥嬸在找你呢。」佟思眼神仍停駐在佟童臉上,卻對郁茹說。
  
  郁茹站定,笑容在臉上,眼底閃過多疑和陰沉:想支開我,不准我介入嗎?
  
  口口聲聲當我是一家人,其實是屁話!
  
  「驥嬸找我?」
  
  「怎麼不見障叔呢?驥嬸也問著。」他終於側過頭正視她。
  
  「喔,障叔上台北找房子了,我們要住在一起呢。」
  
  「我們?」佟童驚問。
  
  「就我和障叔啊,我們要租間房子住一起,障叔在台北找到工作了,你不知道嗎?是知名公司的室內設計師喔,障叔很厲害吧?將來障叔還會自己當老闆,有自己的公司。」
  
  「怎麼……我不知道?」佟童難掩落寞。
  
  「哦?障叔沒告訴你呀?」
  
  「郁茹,你先下樓,告訴媽我們等會兒就下去。」
  
  佟童沒忽視郁茹翩然轉身前,眼中那抹得意神色。
  
  佟恩展開雙臂,微笑地瞅著失魂落魄的佟童。
  
  她又噘起嘴,想哭,向前跨一步,在眼淚掉下前投入面前的懷抱。
  
  「唉,你根本是在嚇唬人嘛,老說自己考不上,原來是『惦惦吃三碗公』。」
  
  「我自己也好意外。」佟童不好意思地笑了。「說不定是試卷改錯了,本來我真的做了落榜的心理準備呢。」
  
  「說我佟恩的妹妹會落榜,怎麼可能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尤其跟郁茹一比就更遜了,她可是年年考第一,連大學都要進第一學府,哪像我是誤打誤撞,我永遠也趕不上她。」
  
  佟恩推開她從真打量她的表情。「有人給你委屈受嗎?」
  
  怎麼突然這麼問?佟童不解。
  
  「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佟恩正色問,不喜歡拐彎抹角。
  
  「哥,你扯太遠了吧?」佟童一屁股坐下,哥哥發現她喜歡障叔了?
  
  「我看啊是那個人不好。」佟恩斷定。
  
  「才不呢,他好好,真的很好!」
  
  「哦?承認了,真有喜歡的人。」佟恩捉了她的小辮子似的笑著。
  
  「是我配不上他。」佟童沮喪,一語帶過,開啟電腦螢幕轉移注意。
  
  「感情的事只有適不適合,沒有配不配。」
  
  咦?她移動滑鼠。有新郵件!
  
  可憐的、寂寞的人:
  
  究竟何為失敗、何為成功,誰也無法找到標準答案。
  
  唯有先肯定自己的價值,快樂才會跟著來。你的價值不在於和他人比較,而在於你是你,當你認定了獨一無二的自己,大家才會跟著認同你,或許,你便成功了。
  
  記著,希望你幸福的我,會一直在遠方祝福你,所以你並不寂寞。
  
  佟童臉上浮現的燦爛笑容令佟恩不解,他傾身。
  
  「是健哥哥。」她說。
  
  「唔,在國外的時候,我約他老回我沒空,呵,竟然有空跟你網上談心,這學長真不夠意思,連你的面都沒見過,就如此厚此薄彼。啐!他還寂寞!跟在他屁股後的妞兒一堆,真是……」
  
  「真的嗎?好多女生追健哥哥嗎?是紅頭髮的、金頭髮的,還是黑頭髮的?」佟童興致激昂地連聲問道。
  
  「是白頭髮的。」。
  
  「真的嗎?連老婆婆也喜歡他?健哥哥要留在英國嗎?他會回來嗎?我好想見見他喔。」
  
  那次,她寄e-mail給佟思,佟恩正被報告搞得頭大,隨口要求學長幫他解決這小麻煩的問題,沒想到,此後,佟童再也不寄e-mail給佟思了,倒是和素未謀面的學長說了一整年的心事。
  
  「他啊,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回來了。」對於這個和他同齡,十多歲就越洋留學的學長,佟恩也有所不懂。何況,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故事,每個人有每個人要走的路,在他眼中還是小孩的妹妹又怎麼會懂。
  
  「為什麼?」
  
  佟恩聳聳肩。「唉,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他壓低聲音。
  
  「什麼!?」
  
  樓下滿堂客人,現在溜出去,好嗎?
  
  「讓我想想,嗯……順便到夜市去。」
  
  佟童噗哧笑了,家裡請來餐廳廚師料理的山珍海味他沒興趣,倒是心心念著路邊攤。佟童瞅著佟恩,從小就疼她帶她瘋的哥哥,經過兩年的留學生涯,性情倒是未變,真好笑,他的鬼主意還是那麼多。
  
  「又要走後門?」她也壓低聲音,興奮地問。
  
  「對啊,好久沒走咱們家的後門了。」
  
  佟家童心未泯的可不只佟童,大哥二哥都一樣,這三兄妹有著同樣的清澈眼眸、燦爛笑容,和善良的心,這是佟母最感到驕傲的。這兩兄妹也清楚,縱使錯過了今晚的慶祝會,母親也不會怪他們,慶祝會是熱心的親友舉辦的,而佟家的孩子向來不是重場面,善於應酬、在意形式的人,佟母只要求他們快樂地忠於自己。
  
  ※※※
  
  「他們竟然從後門溜出去了耶,真是不給媽咪面子。」郁茹挽著障然的手臂。
  
  夜深了,他們剛吃完消夜回來。
  
  障然笑笑,覺得有趣,佟家的寶貝會做這種事他一點也不意外。
  
  郁茹觀察著障然的表情,他仍事事護著佟童嗎?
  
  「房子找到了?」
  
  「嗯,就在你學校附近,我可以搭捷運上下班,你一定會喜歡的。」
  
  「佟童呢?她不和我們一起住?」
  
  「唔,應該不會,我另外幫她找到了間套房,環境不錯,也挺安全的,我可以常去看她……」
  
  障然知道佟童有意無意地避開郁茹,和他們住在一起她會有壓力吧?
  
  「障叔,」她打斷他對佟童關愛的言語。「驥嬸好像不贊成我們住一起耶,她晚上找我說了好多話。」
  
  「放心,我會跟大嫂解釋的。」長他將近二十歲的大嫂,他向來尊敬,但誰也無法阻擾他保護郁茹的決心。
  
  靈敏的郁茹察覺到不遠處正嘻鬧朝他們而來的佟家兄妹。
  
  「障叔,你上次說的是真的嗎?」她必須把握機會。拉住障然,站定在佟家門口。
  
  「嗯?什麼事?」
  
  「你說你會等我?等我長大。」
  
  佟童興致勃勃地纏著佟恩追問英國的一切。「……有沒到鐵達尼當年出發的地方?英國風景很美喔!康橋呢?哥有沒帶喜歡的人去坐那種很浪漫的小船?就是徐志摩和林徽音……」
  
  她突然地住了口,定住腳步,笑容凝結在臉上。
  
  郁茹幾乎是整個人掛在障叔身上,她聽見障叔好溫柔的聲音在說:
  
  「……我會等你長大,等你做我的新娘……」
  
  佟童手上的提袋滑落,在地上發出聲響,是她幫障然買的消夜,灑了一地的麵線。
  
  那親密的兩人同時側過頭。
  
  障然放開郁茹,藏不住喜悅,大踏步朝佟家兄妹走去。
  
  「佟恩,終於回來了!」他一拳擊上佟思的胸膛,好有力的歡迎。
  
  佟恩也還以一拳。面前的「障叔」是論輩的稱謂,其實佟家兄弟不過小障然四、五歲,障然還是他們兒時的玩伴。久別重逢自然是歡喜,但他可不允許任何人讓他唯一的妹妹傷心。
  
  「老傢伙,都快三十歲了,還一張娃娃臉,怎麼保養的?」佟恩調侃他。
  
  能說什麼?喜悅勝過了一切。他沒注意到佟童失去血色的臉。
  
  結束了嗎?十年之久的初戀。悲慘的夏天,快結束吧夏天,這是佟童唯一想要的希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29:46

第二章

  鐘聲敲響了。
  
  佟童雙手支在桌上,拖著下巴,臉上帶著一抹微笑,神情專注地盯著講台上的人,無視於同學們因鐘響而躁動起來。
  
  「下禮拜就是這學期最後一堂課了,請同學告訴同學,翹了一學期的課無所謂,至少得記得來考試。」
  
  同學哄然大笑。
  
  有何好笑?佟童依舊是昂著臉凝望台上的身影。
  
  戚傅言是G大最受同學歡迎的教授,講課輕鬆而不失深度,別說不來考試,就是大學生習以為常的缺課情形,到他的課堂上,也就不再平常了。
  
  因為,他是戚傅言。在G大廣受同學愛戴的客座教授,生於廣州,長於台灣,留學加州,專任傳播學,年輕學子視他為良師益友,更有不少外校生慕名而來旁聽他的課,就像佟童。
  
  一如往常,才宣佈下課,一大票同學立即圍攻上去,魚貫似的伴著他走出教室,舉凡失戀、打工、人際之事,無論悲喜,他們都喜歡和他分享。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佟童才回神,帶著微笑卻掩不住落寞地開始收拾書本。能看見他真好,但她不喜歡混進人群去跟眾人分享他的關注。
  
  「佟童,準備好了沒?」
  
  她聞聲側過頭。
  
  方楹站在窗口朝她揮手。
  
  一抹燦爛綻放臉龐,佟童抱起書本奔出去。「想想呢?」挽著方楹問。
  
  「她呀,先到冰店去打工了,連半小時的工錢也不放過。」
  
  「不是說好了一起K書嗎?為了賺錢被當不值得吧?」佟童皺起眉頭,期末考快到了,想想不會沒這點警覺吧?
  
  「放心,錢想想是何許人也,凡是跟數字相關的事件她都很會拿捏,錢和分數一樣不例外,何況臨時抱佛腳這種小投資大回收的事,她可在行了,她說了半小時後到圖書館跟我們會合,然後再K兩個小時的書,依照計劃晚上一起吃飯。」
  
  方楹體貼地分擔了佟童手上的課本,輕鬆愉快地邁開步伐。
  
  方楹念社福,想想唸經濟,佟童念新聞,三個同屆不同系、個性迥異的女孩,卻能成為莫逆之交,也許是人們常言之緣分,她們同樣珍惜著這分得來不易的友誼。
  
  佟童暗笑自己瞎操心。什麼嘛,自己竟然替想想擔心,想想那點小聰明她還不清楚嗎?從大一到大四光為打工賺錢就不知翹了多少堂課,但她就是有辦法低空越過,像她說的「生平無大志,只求六十分」。倒是佟童自己,不夠用功,臨陣磨槍也難免失利,大一英文還被連當,勉強可取的是她從不翹課,即使坐在台下早失了魂,她還是很給老師面子地瞪著大眼睛讓人以為她認真聽講,沒辦法嘍,誰教她天生容易神遊。至於方楹呢,該玩的時候玩,該唸書的時候唸書,要她「凸槌』比登天還難。
  
  「你剛才在教室發什麼愣?」方楹睨她一眼。
  
  這學期,方楹每週都得到G大的圖書館待上兩小時,因為得陪佟童來旁聽戚傅言的課,她就不懂那戚傅言有何魅力,她寧可到圖書館吹冷氣。
  
  「我呀在想一個會疼我一輩子的人。」佟童貝齒輕咬著下唇,無法抑住唇邊甜甜的笑。
  
  天啊!又發作了。認識佟童快四年了,方楹知道她暗戀過的對象有:大她幾歲的博士班學長、某家餐館笑起來有魚尾紋的法國廚師、學校附近那家診所年近四十的醫生。以上是方楹熟知的,不知的嘛……也許擦肩而過的歐吉桑她都能談場想像的戀情。而這會兒方楹根據經驗法則,此次讓佟童築夢暗戀的對象,九成九和戚傅言有關,而且不只是遙望愛慕那麼簡單了。
  
  方楹覺得,佟童的愛情似乎發生得容易,只要稍微對她表示一點關心,稱得上是長輩的,她便自以為愛上對方了。極度荒謬的,她喜歡的往往不是某個人,而是對方給她的距離感。然而,她竟不自覺。
  
  方楹沉吟著說:「你知不知道阮玲玉怎麼死的?」
  
  佟童側過頭,望著她的側影,眼底有一抹困惑。
  
  「自殺?」誰不曉得啊,期末會考嗎?
  
  方楹步伐堅定,直視著前方。
  
  「你呢?我看你也用不著自殺,光是那些口水和你自己一大缸的眼淚就先淹死你了。」
  
  「我!?」
  
  方楹側頭,直視她澄澈的眼,堅定地吐出一句:「人言可畏。」
  
  想成為輿論的主角很容易,能無視閒言的殺傷力卻不可能。總是異想天開的佟童能瞭解嗎?方楹真替她擔心。
  
  ※※※
  
  東北角海岸
  
  海水湛藍,夕陽餘暉中,他們對望著。
  
  「傻瓜,你知不知道我比你大許多?」戚傅言無奈地回應佟童的表白。
  
  工作上,他是有專業領域、受年輕學子歡迎的傳道、授業、解惑者;婚姻上,他有個人人稱羨、知性十足,卻和他分隔兩地的美麗妻子;在靈魂底層,他是個受不了束縛、想望自由的男人。在這女孩面前,他是不願停泊、稍不慎便將面臨驚濤駭浪襲擊的舵手。
  
  美麗的浪花因衝擊而成。然而,這短暫的美麗卻常要人們付出極大的代價,不只是決心,更須有玉石俱焚的準備。唯有經過生命的某種歷程才能體會這點,因而,不能輕忽。
  
  「我不在乎。」她執拗口吻帶著孩子氣。
  
  「我結婚了,有小孩了,你也不在乎?」
  
  他渴望航駛平靜無涯的大海,自由而安全。
  
  年輕時,他也有過馳騁刺激駭浪的冒險精神,而今,有的只是不該的眷戀。
  
  一個男人,走到了某個既定階段,終將發現生命其實沒所謂的塵埃落定,日復一日的生活模式,讓他不再需要耗費過多精力追尋理想,期待的喜悅漸漸少了,連受傷似乎也不再容易,稍不慎就會讓自己如擺鐘過活,如此過下去。若有目的地,大概是人類一致的死亡。
  
  佟童強行要侵擾他已成制式的生活,理智不容他越軌,但,習慣了關心每個支持他的學生,要戚傅言無視她對自己的衝擊是不可能。
  
  她燦爛的笑顏會是許多人人生途中一處賞心悅目的風景,對他而言,是眷戀無限,擁有太難。
  
  「是的,我不在乎。」她語氣篤定,繼而眸中掃過一抹遲疑。「你不愛她,對不對?」
  
  「你相信我會和一個我所不愛的人結婚嗎?」
  
  「我……」她嘴唇微顫。儘管想自欺,卻很難。看見她蒙上霧氣的眼眸,他的心不由動搖了,喟歎一聲,除非自己的心先死了吧,否則怎能狠心地要她死心。
  
  他伸出手,將她攬到自己的胸口上來。
  
  「為什麼不去喜歡那些和你同年紀的男孩?」他心疼她的癡。
  
  「我也想啊,但我做不到,除了障叔,我就只喜歡老師。」
  
  「那麼就去告訴他,告訴你的障叔叔你有多喜歡他,他比我有資格給你幸福。」
  
  她靠在他胸膛上望著大海,幽幽地說:「我曾聽一個人說過:『我不是基督徒,但我相信聖經上說的——請不要驚擾了你所愛的人』。只要他過的幸福,我也就滿足了,郁茹是他想要的幸福,我……」她鼻音濃重。
  
  你卻已經驚擾了我。他想,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女孩?
  
  「老師,你不喜歡我嗎?」如果他要她放手,她就放,然後帶著愛慕守候一旁,不再打擾他。
  
  「我怎會不喜歡你呢?」他會選擇教職的原因,絕大半是他喜歡和那些大孩子相處,他也曾有過彷徨的年少,深感到年輕的生命需要有經驗的人給子鼓勵,因而,他樂於分享他們的喜悅和哀愁,但,他沒想過和佟童衍生出不倫的情感。
  
  「你知不知道,喜歡和愛有不同的定義,也有不同的類型?」她對他的情感是何時開始的?
  
  一開始,她和那些為情彷徨的年輕孩子似乎無異,不同的是,她總獨來獨去,帶點惹人憐的羞澀,說起她的障叔,眉宇之間總會流露出一抹不適合她的黯然,他以為年輕就該無憂地揮灑青春色彩,為抹去她臉上的憂愁,他著實費了點心思,直到最後,他來不及阻止她變質的傾慕。
  
  「不管是哪一種,我不在乎,就算是同情、憐憫都好。」她仰起小臉。
  
  「我下個月就要去東京了,你也要畢業了,以後……」趁現在還來得及。
  
  「老師要去日本?旅行嗎?」她扯住他的雙臂,驚問。
  
  「師母在日本是個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你應該聽說過吧?」就此斷了吧。
  
  「你要去和她團聚?」她不願相信。他說過他們理念不合的,他熱愛台灣,所以對她的催促向來置之不理。
  
  「是的。」何蘋是個有企圖心的女人,他們夫妻分隔兩地也有四、五年了,現在兩人只剩下一紙證書的關係,若非共有一個十歲的女兒,他還真懷疑他們是否相愛過。看見佟童,他就想到跟著祖父母住在南部的女兒。對她,也許存在著某種移情作用吧!
  
  為了女兒,他願意給自己的婚姻一次機會,也希望佟童在他離去之後,視野自然會變大,但願這孩子能找到屬於她的幸福。
  
  落寞之情溢於言表,佟童不懂,為什麼她喜歡的對象都無法接受她。
  
  他轉身,面向大海。
  
  她凝視著他的側影,心感淒惻。
  
  步下講台的他,少了活力,多了滄桑,一個不再年輕、不算俊逸的平凡男子,她為之動心。今天的老師看起來好憂慮,不再是台上侃侃而談的博學者,也不再是被同學簇擁的咨詢師,哪個才是他真實的面貌?
  
  落日即將消失在海的那邊,天將夜,最是黃昏時分,她別開頭,不忍看他模糊的身影,大海上有著帆只漂浮,是歸航嗎?
  
  淒涼的氛圍,教她想哭。
  
  也許,永遠也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港灣了。她想。
  
  ※※※
  
  「唉,你上網看了沒?」
  
  「噢!你說G大戚姓教授和T大新聞系四年級女學生的那件緋聞啊?」
  
  「對啊對啊,我也上去看了,真想不到戚老師是那種人!」
  
  校園裡到處是七嘴八舌地討論。
  
  「我真佩服他們,師生戀又怎樣?婚外情又怎樣?愛情無罪。」
  
  「無罪才有鬼咧!有種就不要縮頭縮尾的,他們敢公開戀情嗎?不敢。現在被揭發了,敢出面承認嗎?不敢。喝,聽說男主角還逃到日本去了。」也有這類的激辯。
  
  「喂,你上網看了沒?」佟童考完畢業考,被拖到無人的教室,方楹脫口急問。
  
  「連你也要八卦?」佟童白她一眼。
  
  「我八卦?我關心你耶,雖然網上沒公佈緋聞女主角的名子,但很明顯,本校新聞系四年級佟姓女學生,還能指誰?」
  
  「沒錯,就是我,我就是喜歡他,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小姐,你真執迷不悟耶,這不是對錯問題,而是嘴巴長在別人臉上,講出來的話有多難聽你知道嗎?」漫天飛的流言實在可怕。
  
  「我只知道他走了,什麼也不說的就逃走了。」佟童眼裡閃著淚光。
  
  「走了也好,現在只要你順利畢業就謝天謝地了。喂!你沒跟他怎樣吧?」
  
  「還能怎樣?最壞也不過像他們所說的以身相許。」不能哭,她告訴過自己要尊重他決定的。
  
  「不會吧?你……」方楹啞口無言,不禁翻翻白眼。難怪人家說雙魚座的女人總會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真受不了。
  
  鳳凰花開的季節,佟童從深鎖的窗裡望向窗外模糊的世界。
  
  ※※※
  
  「愛,就是要愛到心痛為止吧?」我不禁也要這麼問了。
  
  望著他的背影,一股淒惻惶然的憂傷從我心底升起,而他只是靜靜地吹吐煙圈,煙頭在霧裡閃熠,繚繞的煙霧中,我的視眼模糊了。那天,我看到完全陌生的他,望著大海,深鎖眉頭,自由才是他想望的吧?一個射手座男子,我深愛的老師,別了。
  
  ——給我親愛的健哥哥
  
  騏健穿著浴袍,拿著毛巾擦拭頭髮,順手按了電話答錄機的聽取鍵,悠閒地往電腦前的舒適大椅坐去。
  
  你有五通留言:
  
  「騏健,早就拿到碩士學位了,也該回……」是鄭連瓔,一個精明幹練的女人,他的母親。
  
  他不耐地側身,伸長手按鍵跳過。
  
  Antsy,IamSmiley.Wewillthrowacocktailpartydoyou……」無謂地應酬,他又按跳鍵,漫不經心地移動滑鼠。
  
  「大醫生,忙什麼啊?我們快四年沒見了吧?」是佟恩?!騏健溢出微笑,留心傾聽著:
  
  「本人我現在在台中的一所技術學院教電腦工程,原來啊,當夫子並不如想像得乏味,我可是我們學校最年輕的男老師喔,有不少女老師對小弟我傳達愛慕之意……」
  
  佟恩就是那種帶點豪俠氣派的男孩。聽他興致勃勃的語氣,騏健猜想著他的性情八成未變,開朗活潑,騏健的笑意不自禁加深,他想念著佟恩溫煦的臉龐和明朗的性格。
  
  第一次遇見他是在台灣留學生聚會裡,莫名的好感在騏健心裡滋生,他知道用「同是台灣人」並不足以解釋自己對佟恩的親切好感。他喜歡佟思朗俊的氣質,無心機的笑容,接近他時,總能讓人感到某種難得的幸福和快樂。
  
  認識鄭騏健的人都曾約略感到,挺拔俊逸的他就像上帝精製的藝術品,即使是傲慢的歐美人也難免會因他的出現露出讚歎,帥氣且優秀的東方男子在白種人的印象中並不多見。翩翩風度的鄭騏健更是東方人的驕傲,人們會被他的氣質所吸引,喜歡上不吝惜表現友善的他,但縱使是與他再親近的友人,最後仍會感到他身上散發出的距離感;任誰都要懷疑,他和人們的親近究竟是形式上的禮儀,還是人們期待的真情。
  
  不須懷疑的答案是:鄭騏健,他是不失中國傳統氣質的英國標準紳士。
  
  「……聽說你上個月為世界展望會所辦的活動到非洲南部義診。學長,不夠意思喔,你的消息我竟然得透過第三者才能得知,而且是我那小麻煩妹妹……」
  
  佟恩的聲浪模糊了,佟童傳來的e-mail轉移了他的注意,瞬間,世界只剩下了佟童的心情故事。
  
  這個總是透過e-mail跟他傾吐心事的小女孩,就是佟恩口中的麻煩妹妹。
  
  騏健笑笑,借由想像很難讓這兩兄妹有聯集的空間。獨自背著行囊遠赴英國的佟恩,幾乎是無憂的,別人口中會哀怨半天的難題與挫折,佟恩卻連抱怨也不曾,他總是很有主見而且樂觀地解決.困難。佟童呢?這小女孩似乎有不少的憂愁,許多煩惱還是莫名自找的。他比較容易把她和林黛玉聯想在一起。
  
  也不知怎麼的,他極度在意佟童丟給他的問題,也時常因為她的心情故事而影響情緒。不只因為她是佟恩的妹妹,騏健常想,如果他也有個像佟童一樣的妹妹,會跟他傾訴心事,會讓他擔心,也或許會帶給他快樂,那麼,「家」對他的定義將會不一樣,他也就不會在英國一住多年了。
  
  每次用她的語言走進她的世界,傳送給她一些想法時,他就會覺得世界又遼闊了一些,不再是他所熟悉的英國,不再是他記憶中的台灣,不再是他的理想醫學,屬於他自己的紛擾遙遠了,她的夢、她的癡、她的愁,甚至她的天真佔滿了他的思緒。
  
  逐漸地,他們有了某種默契,在字裡行間熟悉了彼此。
  
  聽過一個說法嗎?在很久很久以前,男人和女人本是一體,但上帝為了試煉人類的真情,於是將人體一分為二,這之後,大多數的世間男女有了某種本能,就是——尋覓自己曾經失落的另一半,找到了,生命也就完整了。沒有人能獲得提示,也沒有人能夠事先得知答案,子是,這過程裡,有不少人會左顧右盼,頻頻回首,又不住地往前遙望,一次次地問自己:是他(她)嗎?
  
  你是否也曾這麼驚惶地自問?就怕錯過那個人。
  
  相信我,冥冥之中有著一種力量,它會將你牽引到那人面前,這一路上的許多插曲,就當是上帝賞予你的美麗風景吧!會悸動、會懷念,但終究不屬於你,又何需心傷呢?我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不是非得愛至心痛,但我知道,能夠被一個自己所愛的人愛著,才會是幸福。
  
  ——給我可愛的童妹妹
  
  幸福?能被健哥哥愛著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因為他真的很善解人意,佟童想,而且哥哥說過,學長是個聰明、漂亮的男孩,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呢。
  
  如果有一天,我們在街頭相遇了,會不會認識披此呢?
  
  我們在各自的想像中和實際的你我是相仿的嗎?我不急著揭曉答案。有天,在一個陌生的國度裡,我巧遇一個人,也許他會在與我擦肩後回眸、微笑,如果是你,請給我一個西式的擁抱,我將知道,眼前初見的人,是我相知已久的朋友。
  
  等待和你相遇的人
  
  「我就是佟小姐。」佟童疑惑地望著半夜按鈴的年輕人。
  
  「我們是航空快遞人員,」男人遞上簽收單。「請你簽收。」
  
  一個體型高大的男人從他身後竄出來,手上抱個幾乎和佟童一般大、藍色碎花布飾的可愛玩偶,大熊手上套著一隻精緻典雅的懷表。
  
  「這是……」她好驚訝。
  
  恭喜你終於畢業了,今後可要好好加油喔!
  
  雖然我長年住在國外,但感謝你那可愛的哥哥,在英國期間帶來許多國內歌手的CD,所以對台灣一些動人的歌曲並不教我陌生。送上了一個替身,下次感到委屈時,看著它,就當是我跟你唱著一首歌:「想哭就到懷裡哭」。即使不知彼此的長相,但只要你戴著這只懷表,若巧遇了,我便知是你。
  
  不希望你憂傷的人
  
  佟童含淚笑看著騏健親筆寫的卡片,勁捷風雅的筆跡。她取下懷表,那是未經轉換的英國時間。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有耐心地開導她,佟童感動得無法自己,健哥哥就是有辦法教她忘了難過。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30:35

第三章

  「障叔,你瘦了。」佟童皺起眉頭,忙碌的小手拚命地往他盤裡夾菜,她嘟噥,障叔沒照顧好自己。
  
  障然低頭,笑了笑,這小丫頭還是這麼好管事。
  
  「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回台中嗎?」
  
  「唔……」她搖搖頭,抓起雞腿咬了一大口,皺起鼻頭。「都大學畢業了,我應該為自己的生活負責,回家住,什麼都聽媽媽安排,我一輩子也別想長大了。」
  
  「你真的長大了嗎?」他瞅她,眼前是曾經騎在他肩上的小女孩,在他眼中,佟童永遠像小娃娃一樣,聽她一臉嚴肅地談論生活哲學,會讓他發笑。
  
  「你糗我啊?我已經在台北獨居四年了耶!洗衣、煮飯,所有的生活瑣事我都自己料理,連媽媽都說我好能幹。」她微揚下巴,孩子氣地炫耀道。
  
  障然還是笑。她大概刻意遺忘偶爾的那些小失誤吧,例如,燒開水差點演變成燒房子,不時把白衣服洗成了彩色,時常忘記帶鑰匙而找鎖匠來幫她開門,最常的是莫名就讓眼淚氾濫成河。她當然不是故意的,障然瞭解,佟童那顆易碎的心並非她所能自主的,容易受感動因而容易受騙,於是總教人替她擔心。
  
  障然疼愛地輕捏佟童的臉頰,她是成長了,怎麼倒是自己沒什麼長進。
  
  「不過,差點拿不到畢業證書呢!」佟童瞇起眼睛,心虛地笑笑。
  
  「怎麼?」
  
  「我有兩科補考呢,幸好是過關了,不過真的好丟臉。」
  
  「還有呢?」
  
  「還有?」
  
  「有其它麻煩嗎?」
  
  障叔指的是……
  
  佟童不解的眼神,教障然鬆了口氣,應該沒鬧大吧?他從郁茹口中得知佟童和戚傅言的曖昧,既然佟童沒提,大概如他所想的是謠傳。
  
  「郁茹呢?」
  
  「去面試了,一家電視台征記者。」
  
  「噢!她真厲害。」佟童由衷讚歎。「你們好嗎?」
  
  她曾看見郁茹坐在陌生男人的車上,不同男人、同樣的豪華轎車。她和障叔沒問題吧?障叔一直很照顧郁茹,家人也都接受他們在一起的事了,郁茹究竟在想什麼呢?佟童不懂。
  
  「你呀,小腦袋瓜還有空惦記別人的事啊?你自己呢?什麼時候讓障叔看見你穿白紗的樣子?大學裡沒人有眼光欣賞我們佟童嗎?」
  
  她微蹙眉又癟嘴,招牌的孩子神情。
  
  「你不記得了吧?我小時候說過,長大了要當障叔的新娘。」
  
  障然微愣。是嗎?她說過?那麼他也說了什麼嗎?
  
  「你早就忘了,因為在你心裡沒人能取代郁茹,她才是你今生的新娘。」說起來還是傷感。
  
  「在我心底,佟童也是沒人能取代的。」他傾身向前握住她的手。「你是我這輩子最最親愛的小妹妹。」
  
  「不一樣的。」
  
  郁茹推開門。泫然欲泣的佟童刺了她的眼。
  
  背向門坐著的障然聞聲回頭,臉上是來不及變換的溫柔神情。
  
  郁茹輕甩上門。
  
  看見他們親暱交握的手,心裡很不是滋味。但,輕易顯露情緒不是她黎郁茹的作風。
  
  「佟童,真是稀客啊!這可是四年來,你第二次造訪我們的小窩呢。」她一臉的笑意,看不見表情底下的真意。
  
  佟童刻意地避開了他們,難道郁茹不知道?
  
  她是故意奚落,目的是要佟童正視自己的懦弱無能,只會逃避,什麼也不敢跟她搶的對手,比自不量力、做困獸之戰的人更教她瞧不起。
  
  「你……你們這裡好好喔!」佟童慌亂地從餐桌前起身,差點撞翻椅子,掩不住緊張,結巴地說了句幼稚無理頭的話,算是問候。
  
  她和郁茹難得見面,在於佟童的自覺,她怕看見郁茹和障叔的甜蜜,也怕了在郁茹面前一次次凸顯自己的笨拙。如果說這四年佟童有什麼長進,大概就是學會了避開耀眼的郁茹,避免在她面前日益加深自卑。
  
  佟童想,上帝造物有其道理吧!她的存在價值在於對照郁茹的自信與美麗。
  
  「順利嗎?」障然走到郁茹面前,替她卸下包包,溫柔地拂開她額前的一縷髮絲。
  
  「那當然,那些應徵者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郁茹又長高了,站在身高174的障叔身旁就差一點,修長的身段儼然是模特兒的架子。佟童心裡讚歎又自憐著,自己從國中就終止長進了,永遠的162,大概只能當童裝部的模特兒,站在郁茹的面前不感壓力也難。而且她的笑容真的好美喔,難怪障叔喜歡她,她的成熟自信永遠是那麼耀眼。
  
  佟童覺得自己就像他們屋裡一樣拙劣的擺設。
  
  「障,你今天煮了什麼?」她往餐桌走去,像一家的女主人。
  
  她親密地叫喚,讓佟童懷疑自己聽錯了。她總讓障叔替她煮飯!?
  
  「都是佟童愛吃的,慶祝她畢業了。」障然笑著跟過來,環著郁茹的腰。
  
  「噢!你偏心,為什麼沒有我愛吃的?」她發嗔,小情人的模樣。
  
  房裡開著空調,佟童仍覺得熱,中暑似的發暈。
  
  「你想吃什麼?我馬上幫你弄。」好縱容的語氣。
  
  障叔永遠是這麼好脾氣,在郁茹面前,他更是事事順著她,郁茹何其幸福啊!佟童想。善良溫和的障叔屬於優秀耀眼的郁茹。
  
  「我要吃土林夜市的上海生鮮包、師大夜市的滷味拼盤、遼寧街的粉圓冰,還有……」
  
  「很遠耶,你故意折騰我啊?」臉上仍是笑容,心甘情願。
  
  「不管嘛,你騎車去。」
  
  佟童傻眼,郁茹是如此地不體諒人。外頭正下著大雷雨呢。
  
  「好,就算你要我上外太空我也無異議,誰教你是我的小祖宗。」障然輕捏她的鼻子。
  
  障叔怎麼就答應了呢?佟童詫異地微張嘴。
  
  「佟童,你要什麼嗎?」障然問。
  
  她悵然若失,她要障叔幸福,而障叔要的是什麼?
  
  他要用自己成全郁茹想望的一切!
  
  「愛情奴隸」就是如此嗎?
  
  尼采說:「男人的幸福在滿足自己的慾望,女人的幸福在滿足他人的慾望」,怎麼障叔和郁茹的情況卻相反了。
  
  「佟童像豬一樣好養呢,她不挑食的,障,你問了也白問嘛,我替她回你一句『隨便』吧。哎呀!佟童你變胖了,一定是動得少又隨便吃得多。哎,頭腦簡單可以歸咎於先天愚資,四肢肥碩可就是後天罪過喔!」郁茹笑說。
  
  肥碩?沒那麼悲慘吧?佟童沒郁茹纖細,是身高所造成的視覺差距,嬌小的佟童比例勻稱,根本和「肥」沾不上邊。
  
  佟童知道郁茹存心嘲弄,障叔從來聽不出她不懷好意的話語嗎?
  
  「你們先聊聊,我快去快回。」障然笑著拿起鑰匙轉身。
  
  佟童回神,揚聲:「障叔,騎慢點……」
  
  門合上,他沒聽見。
  
  「心疼啊?」郁茹換了一副嘴臉,唇角一抿,陰冷頓現。
  
  挑釁的語氣?佟童一如從前,懷疑自己聽錯了。但,郁茹的氣息確實讓她寒僳。
  
  「你還愛他?」郁茹森冷地咧嘴笑。
  
  什麼意思?佟童淨是不解的眼神望著郁茹變化萬千的表情。
  
  「你的障叔嘍,我知道你愛他,但你知道嗎?就因為你愛他。所以,我要把他搶過來。」她逐字逐句加重的語氣如地底伏流冒出,幽冷得可怕。
  
  「你說什麼?」那是險惡的眼神嗎!?
  
  終於,正式宣戰了嗎?在她贏得一切之後,為何還要如此?
  
  「你的幸福讓我無法平衡,這你還不懂嗎?你的失落相對於我的獲得,你的憂傷讓我獲得成就,這就是涼奪帶給我的快感。玩具、衣服、關心、讚美,你所喜歡的人、不只你所擁有的我要搶,而且我發誓要比你強,讓所有的人喜歡我、唾棄你。哼!可惜,這場多年之戰常讓我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憤恨,通常用不著我發動攻勢你就先棄械投降了,可悲!除了逃開我你還會什麼?用眼淚博取別人的同情……」
  
  不能再任由她踐踏污辱了,郁茹是一個得寸進尺的人。
  
  「沒錯,我只會逃,因為我有自知之明,我贏不了你,也不想贏你,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在無愧良心的情況下得到幸福,既然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成就,我不懂你為什麼還這麼忿怒不平?」佟童握起拳頭,仰起磊落堅毅的臉龐回應。佟童承認自己個性軟弱。能力不佳,但她不想成為可憐而可恨且可悲之人。
  
  「你希望!?我呸!你憑什麼讓我?有種你放手過來跟我搶跟我鬥啊,我就恨你這副聖人的口吻,自以為偉大,其實什麼能力也沒有,全靠老天施捨。」
  
  「就算是老天施捨我,就算你搶走我的一切,我還是覺得滿足,因為我還擁有其它東西,也許是你不屑要的才能讓我保留。但對我而言同樣是珍貴。」
  
  「滿足?我搶走你最愛的障叔,你還覺得滿足?」知足常樂,對她而言是狗屁。郁茹恨不得佟童沿街乞討,等到一無所有、淒涼度日時,不信她還能唱高調裝神聖。
  
  佟童停頓片刻,平和地說:「障叔愛的是你,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還有我攪局的空間嗎?只要你們幸福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哼!你們兩個真是絕配,如果不是我的介入,你和你的障叔大概可以到和平島上去共組和平家庭和平世界了,口口聲聲地幸福,根本是癡人說夢,除了委屈自己成全別人,你們還會什麼,兩個白癡!」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障叔他愛你啊!」佟童震撼。
  
  「哼!你們這種人的愛多廉價啊,路邊的小狗、街邊的乞丐、沒有你們不愛的,總之只要能引起你們的同情心,根本連自己愛什麼都不知道,沒原則的濫情就是你所謂的愛吧?」
  
  「不,障叔真的愛你……」偏激的郁茹完全否決了障叔對她的用心。
  
  「呵,你急什麼啊?他被我搶走也沒見你這麼激動。」郁茹又陰冷地笑了。「這下可好玩了,我正打算把他甩了。哼!於障然,一個沒積蓄、沒地位的男人,十年如一日,都過三十歲了還是那點死薪水。」
  
  「你太殘忍了!」她好可怕,那張充滿不屑的狠絕神情,竟然還是美麗如昔!但她的內心究竟有多醜陋?
  
  「對嘛,如果你不在乎他了,我還花心思在他身上幹嘛?」
  
  「你……你難道不能真心去愛一個人嗎?」
  
  「哼,愛值個屁啊!」她重複不屑。
  
  「那你跟他講清楚,趁早放了他吧。」希望善良的障叔不要受傷太深。
  
  「知道你關心他的心意,你以為我還會放手嗎?」她睨著佟童單純的臉。
  
  佟童頓時瞭解郁茹的遊戲規則,在被她耍弄多年後才全然明白,果真遲鈍也會有頓悟一天。
  
  「不,不是,我不關心,我一點也不在乎他!你相信我,這樣可以嗎?決定權在你,你可以好好地愛他,或者早早地放了他……」
  
  「既然不在乎。何必管我怎麼對他?」
  
  「黎郁茹,你究竟想怎樣?」即使生氣,她的聲音還是甜美不尖銳。
  
  「我想把快樂建築在你的痛苦上。」
  
  佟童倒抽了一口氣,這世上竟有人如此地痛恨自己!如果郁茹要宣戰,佟童自認無招架之力,她只能投降、求饒,做無謂的掙扎。
  
  「是我對不起你,是嗎?」能不能和平解決?
  
  「沒錯!你擁有的一切正好對照著我的貧乏,你所獲得的關愛加上你那該死的知足天性,都是你對不起我的地方。」她恨!
  
  「他們也愛你啊!」
  
  「你以為我稀罕嗎?你的家、你的親人,憑什麼你可以理所當然地擁有,而我卻必須受你施捨和你分享?再多的愛都不夠!只有用你的痛苦才能補償我。」
  
  佟家對郁茹付出的愛心和教育,只換回她扭曲至此的偏激性格。
  
  佟童不想陪她玩,她要離開郁茹的可怕勢力。
  
  「順便告訴你,你和戚傅言的事是我上網揭發的。哼!戀愛很快樂嗎?被拋棄的感覺如何?麻煩你下次找個條件好一點的,省得我還得花力氣恥笑你。」
  
  「你真的太可惡了!」世上怎會有如此陰沉險惡的人!
  
  「算你好運,我原本的目的是要你聲敗名裂,最好被退學,可惜啊我們生在這個見怪不怪的時代,看來又是老天在幫你了。噢!我又要感到不平衡了。」
  
  佟童摀住胸口,氣悶難過。
  
  「你就放馬過來跟我鬥吧,省得我一個人唱獨角戲,多無趣哪!」
  
  佟童抓起包包,不敢再看郁茹那張猙獰卻美麗的臉,她倉皇地拔腿奪門而出。遠遠地逃離郁茹可以了吧?
  
  黎郁茹是可怕的女人,她不是做夢!
  
  她能求救嗎?誰會相信她?媽媽和障叔早被她的虛偽所騙,誰不都誇說郁茹美麗、優秀,善解人意嗎?如果自己有任何舉動,想必會引來郁茹更大的反擊?她會傷害誰?是不是不要愛、不成功、不幸福,郁茹就不會不滿,不會有所行動了?佟童單純地想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30:51

  ※※※
  
  錢想想打開門。
  
  「哇!今天是潑水節嗎?」杵在屋外的佟童讓想想發出誇張的驚呼聲。
  
  佟童狼狽如落湯雞,漲紅的眼有哭過的痕跡,臉上披散著濕頭髮,懷裡抱著一隻孱弱骯髒的小白貓。
  
  「咦?哪來的貓?」
  
  「我在街上撿到它。」佟童逕自往屋裡去。
  
  「這麼好哇!那你再到街上去晃晃,看能不能撿些鈔票來給我。」想想說得認真,她喜歡錢,尤其是憑空而降的錢。
  
  「吶,去把身體弄乾淨。」方楹從浴室出來,見怪不怪地丟了條毛巾給佟童。
  
  想想接過小貓。
  
  「不用天天早起趕著上課,真是太太太棒了!」想想窩在沙發上,逗弄膝上裹著毛巾的貓兒,如釋重負地宣稱,懶散之樣顯露無疑。
  
  「有人說,當學生是人生最悠哉的階段,沒想到對錢想想而言反是最苦的差事。」方楹端來咖啡放置茶几上。
  
  「每學期都要繳一堆學費雜費書籍費,外加應酬費零用費,當然苦嘍!花那麼多金錢和精力唸書又怎樣咧,也不過換來一張不貶值也不會增值的文憑;現在多好啊,我的時間全用來賺錢,一秒鐘至少得換取一分錢,這才符合投資報酬率嘛,然後錢會愈滾愈多,嘿嘿!光想就快樂。」一說到「錢」事,視錢如命的想想眼睛自然發亮。她想像著自己坐擁金山銀山的畫面,笑得好滿足。
  
  「喵。」』小白貓舔了舔想想的手指。
  
  「嘿,你認同我對不對?聰明的貓,今天你和我站在同一戰線,日後我錢想想發了一定算你一份。」說到錢,想想就難免無厘頭。「方楹,你到冰箱去拿一些貓吃的東西來嘛,真是不懂待客之道。」
  
  「錢媽不在家,你就當我是代班老媽子啊?」方楹抗議,賴在沙發上不動。「我答應錢媽要陪你,慎防懶惰如貓的你餓死,但可沒說要當你家的台傭。」
  
  「噢!拖拖,你聽到沒,這女人罵你懶,你千萬給她記住,改天發達了好報一口貓氣。」
  
  「喂,你跟誰說話?」
  
  「拖拖啊,我剛幫它取的名字。」想想努嘴意指膝上的貓。
  
  佟童進廚房拿著盤子出來,身上穿著想想的睡衣。「為什麼叫拖拖?」
  
  「直覺嘍!」想想將貓放到地上,好讓它去祭五臟腑。「我早上看了黃歷,黃歷上寫著發財小偏方,我就照做了喲!」
  
  「這跟拖拖有什麼關係?」方楹搞不懂想想在扯什麼,但這還算她的容忍範圍,所以正色問。
  
  「黃歷上指示,如果我在早上五點的時候準時踏出家門,腰間插枝葉片茂密的黃金葛,在自家門口朝東方跪拜三個響頭,然後脫下居家鞋,讓兩鞋底相向靠攏,雙手將拖鞋虔誠合抱在胸前,接著赤腳到公園走十圈,心裡默唸咒語,如此而後金錢便會滾滾來。」
  
  「什麼咒語?」佟童問,不是「黃金」就是「鈔票」吧?
  
  「拖鞋。」想想認真的神情,十足地為錢瘋狂。「不騙你們,很準耶,真的會發喔!我在公園剛走完十圈就踩到了狗屎……」
  
  「啊!?」佟童瞠目,任由想想誇張的陳述操縱她的反應。方楹結舌,忍受想想離譜的鬼扯考驗她的耐力。
  
  「我當時一氣之下就揪著帶狗散步的男人。」想想五指在空中一掐握拳,神情憤慨得如同回到事發現場。
  
  「怎麼了?」佟童配合說書人的情緒,緊張地問。
  
  「當然是要他負責。」理所當然地一句。
  
  方楹笑。「負責幫你洗腳嗎?」那男人真可憐。
  
  「負責賠我的損失!嘿,我說你不賠我錢我就告到市政府去,反正台北市政府有明文規定,寵物在公共場所隨地大小便主人要罰款的,剛好我那麼一踩幫他掩滅了證據,他當然是要把罰款付給我嘍,何況我這雙腳可是未來的『富貴腳』哪!怎能受此骯髒的侵犯呢!」
  
  說得好像人家要膜拜她的腳指才對。
  
  方楹攤倒沙發上,無言地翻白眼。天哪!又發作了,錢奴為了錢可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方楹暗自謹記,以後不要跟想想一同出門了。若是她哪天又為了錢突發怪異行徑,呵呵!要她在眾目睽睽下,承認理直氣壯丟人現眼的想想是她的好朋友,她倒寧可當地鼠。
  
  「我還在想著拖鞋呢.我一整天都在想,把那個咒語念久一點不知道會不會發更多的財?於是就順口取了拖拖的名字,你們說我是不是很厲害啊?」
  
  方楹乾笑兩聲,扯了大半天才回到正題當然厲害。
  
  「唉,這隻貓和我一見如故,佟童你就安心把它交給我吧,我一定替你把它養得白白胖胖。黃歷上說我今天有貴人,一定就是拖拖。」
  
  「這麼說應該是『貴貓』吧?」佟童說。她大概連自己都養不活了,既然想想這麼說,她也沒意見,可憐的貓有棲身之地就好。
  
  「貓來窮耶!想想,這違反你的理念吧?」方楹坐正。
  
  「那你知不知道有很多有錢人家裡都養貓的?我錢想想天生是有錢人的命格,啥也克不了我的發財運。」
  
  方楹覺得自己快瘋了,整天聽想想說一堆發財的荒謬理論,再不轉移話題她也快不正常了。
  
  「咖啡真好喝。」是自己煮的當然好喝,方楹心裡笑,她可不是一個善於自誇自褒的人,這句話無異於「今天天氣真好」。
  
  「算你有口福,這是我請人從義大利專程帶回來的上選咖啡豆,說有多貴就有多貴,你得感激老天讓你交上我這朋友,好咖啡要和好朋友分享嘛,我夠慷慨吧?」
  
  哪有這麼簡單?方楹有心理準備。
  
  「貴雖貴,但我有辦法讓它貴得值得,這個呢就要先說說經營法則了,營利是一門學問……」
  
  「簡單的說呢?」方楹不想再聽廢話了。
  
  「我要開一家咖啡館,你們兩個得投資我,當我的股東。」
  
  這次她說得夠簡單了吧?當錢想想的朋友沒否決抗議的權利,反正相信她會賺錢就是了。
  
  「咖啡館就叫『幸運屋』吧。」佟童說。如果不准幸福,幸運可以嗎?
  
  「幸運屋?」想想眼珠子轉了兩圈,腦筋也轉了120度。「好耶!天天幸運,天天有賺不完的鈔票。」
  
  「希望每個來『幸運屋』喝咖啡的人都能幸運。」佟童的話裡有情緒在波動。
  
  方楹敏銳地察覺,她瞭解想想的發財夢,如同瞭解佟童不切實際的夢。
  
  「你為什麼抱一隻貓回來?」方楹問。
  
  「說過了嘛,撿到的啊。」
  
  究竟是人類可悲,還是動物可憐呢?佟童想。人類發展工業、創造科技、研究醫學,自以為世界將隨自己運轉,其實呢?爭奪掠取、愛恨嗔癡,誰真正自主了自己的歡喜?而無須為衣食虛名煩擾的動物,憑著本能存活,看似無憂,其實呢?它們不能為自己的生命負責,在人類主宰的世界裡,又如何能找到出口?
  
  「幹嘛在街上閒逛淋了一身濕?」方楹等著佟童自招。
  
  她這兩個朋友總有不少的問題,真算是她的災難,但不發作的想想和佟童又確實是滿可愛的。
  
  佟童嘟噥:「攔不到車,又忘了帶傘嘛。」
  
  方楹有時候比媽媽還囉嗦!不過佟童心頭暖暖的,這世上有人願意嘮叨你,也算幸福。她想。
  
  「她呀!」想想開口了,用她不擅長的感性語氣。「八成不食人間煙火的毛病又犯了,該不會是剛看完什麼浪漫電影,所以就幻想自己是那可憐的被拋棄的女主角,不自覺地走上淒夜的街頭,一面落淚,一面想借由大雨洗去自己的悲愁……唉,等等,這樣不會很奇怪嗎?你看喔,大街上的人要不是倉皇躲雨,就是撐傘而行,就只有你一個人慢吞吞失魂落魄地晃啊晃,不會很丟臉嗎?」
  
  錢想想的字典裡也有「丟臉」一詞?方楹覺得好氣又好笑,這兩個人未免太戲劇化了,想想的生活不時上演誇張爆笑的情節,而佟童卻天馬行空地過活,「唯美」是她篤信的生活情調。
  
  不知道都失戀幾次了,還需要借電影想像嗎?佟童想。
  
  無論什麼事,若經由想想一解讀,縱使想像中氛圍再美也會給他破功。
  
  錢想想的家是佟童在台北的第二個窩。錢媽去夏威夷旅行,佟童和方楹自然有義務來陪想想作伴。
  
  「……人家會當你是神經病耶!」想想還在說,恢復她一貫地大剌剌和現實。
  
  「最重要的是——淋雨感冒了就要看醫生,看醫生至少要花個上百塊,更嚴重的如果引發肺炎非得住院,拜託,那要花很多錢哪!」
  
  怎麼又是錢!?方楹一拍額頭,再次倒進沙發裡。
  
  ※※※
  
  「我回來了。」障然揚聲開門。
  
  郁茹倚窗而立。
  
  他走到她身後,驚見窗台上散落片片血紅的花瓣。
  
  「怎麼回事!?這花是佟童送你的,很漂亮不是嗎?」佟童走了?
  
  好大的一株洋繡球,血紅的顏色,美麗耀眼,確實很適合她。
  
  「你相信嗎?」她說,森冷的力道。「我會像毀了這花一樣地毀了自己,而且,我會要許多人跟著我陪葬。」
  
  他向前一步。「別傻了,我不會允許你毀滅的。」輕攬著她進懷裡,握住她那緩緩剝落花瓣的手。「就像這花瓣會隨季節或外力剝落,但過一陣子它總又會長得完整而美麗。」
  
  「障,你離開我吧。」她猝然回身,平靜無情的眼神。「趁我現在能克制自己,你聰明點逃離我吧!我不希望你被我毀了,因為,你是這世上唯一沒有我而活不下去的人。」
  
  「我是嗎?」障然溫柔地凝望她,有著心疼。「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從我進佟家知道你珍愛佟童如寶貝開始,我就計劃著利用你的同情心,一點一點地讓你陷進來,我纏著你,讓佟童無法靠近你……」
  
  「然後,我如你所願地愛上你,演變成不可自拔的地步。現在,你能像正視你的野心一樣正視你的真心嗎?不管將來想要誰陪葬,從以前到現在,你究竟有沒有真心地愛過我?」他的深情永不悔。
  
  她瞇起眼睛,雙手貼上障然的臉。「你是我唯一真心愛過的人。」障然欣慰,這就夠了。
  
  「但真心和愛對我的生活並沒有實質幫助。」她從不哭,也絕不允許自己像佟童一樣為愛現出軟弱,她的眸光總是銳利如鑽。「我愛的那個你,是義無反顧為我掏心掏肺的傻瓜,你的存在證明了我的生命價值,因為,我難過你會比我更難過,我死了你也不會獨活,這就是我愛你的理由,不會有一個人像你一樣愛我的全部,所以……」
  
  障然笑得苦澀,這些他何嘗不知,她何必血淋淋地拆穿,不能讓他留點自欺的想像空間嗎?以為她愛他如他,無悔亦無怨,無條件也無理由。
  
  「……我不能讓你太早毀滅,一旦視我為重心的你不在了,我便不能用悲傷痛苦去控訴這世界,我的理想也不再有所價值。你必須為我存在,直到我死,然後跟著我滅亡。」她的殘酷映在眼裡。
  
  障然拉下她的雙手,緊握在掌心。
  
  對於她的殘忍他一貫回以溫柔的包容,但藏不住心如刀割的感覺。這就是她要的,要他隨著她的痛苦跟著心碎。或者望著她攀上顛峰感受她無情的折磨。他會痛,就證明了她的存在。
  
  障然不惜將自己一點一滴地燒成灰燼,如果這樣能成全她。他會願意。郁茹倏地圈住他的頸項,頭靠在他肩上。她在他背後。垂下眼簾,她不要他發現她那點微乎其微、無助於事的善感。
  
  「這輩子我是注定要欠你了,我唯一能給你的承諾,是幾乎不可能的來生,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好好愛你,只是,我不知道喝過孟婆湯的我,是不是能恢復善良純真的天性,還是會延續今生的蛇蠍本性。」
  
  別了吧!這樣的我,真的好累。郁茹閉上眼,她祈禱著:如果有來生,請賜予我癡傻純良的性情吧,縱使如我最瞧不起的佟童一般,我亦會珍惜,也許沒人會相信,我真的想當天使!但,今生已生為撒旦的我,唯有盡職過下去了。
  
  障然平靜地輕撫著郁茹的長髮,他希望她能永遠這樣靠在他懷裡。一個不懂愛、不能愛的人會很痛苦。郁茹知道他痛嗎?
  
  窗台上傲然獨立的繡球花象徵著無情、自私、驕傲,和冷漠,障然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
  
  用他的多情、慷慨、謙卑,和善良,還不能夠彌補她的缺陷嗎?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31:09

第四章

  親愛的健哥哥,你知道嗎?
  
  心,真的會痛!
  
  那種撕扯的感覺,是如此地真切,酸與澀從心底溢至喉間,湧上眼眶,世界會跟著自己模糊成一片。想吶喊,為了不屬於我的愛……
  
  為什麼我們不能存在於單純、和諧的世界?
  
  人類的自私好鬥莫非是與生俱來的?我想逃,逃離這紛亂的世界。
  
  騏健緊盯著螢幕,不禁蹙眉。
  
  她又發生什麼事了?失戀了、被拋棄了,或者,愛上了什麼凶狠至極的人?任何事發生在她身上,他都不意外。
  
  幸好,他早察覺佟童是個執著卻也健忘的人,纖細的心思容易受傷,孩子氣的性格卻使她的悲傷未得快去得也快。
  
  他扯嘴笑了,腦海裡勾勒著佟家小妹可能的長相,修長的手指舞上鍵盤。
  
  世界之所以有醜陋,是因為有美麗可尋。
  
  問問自己是不是一個自私且好鬥的人,如果不是,又何須在意他人所爭為何。只要你願意,世界將永保你期待的純真。
  
  心痛!?
  
  騏健吹吐著煙圈,將精緻的水晶高腳杯湊到唇邊。
  
  他早已失去了愛人的能力,說心痛太陌生了。佟童的陳述,使他的心莫名抽緊,這就是痛嗎?那女孩,為了不愛自已的人心痛嗎?太傻了。
  
  他又啜飲一口酒。
  
  感情的事愈是看得透徹,愈碰不得。這是他的結論。
  
  ※※※
  
  轉眼,「幸運屋」開幕就快兩年了,生意果真如想想預期地蒸蒸日上。然而,佟童在家人投資下,所經營的「可園花坊」唯一有盈餘的就只有想想代為管理的那個月。
  
  半個月前,佟童飛往日本,說是去賞櫻花,其實是去找尋向日癸。因為戚傅言之於她,是向日葵(向日葵的花語是崇拜、愛慕)。
  
  結果呢?
  
  「你以為會如同電影情節嗎?」方楹自然想敲醒她。「兩個人在街頭巧遇,說一聲:嗨!好巧,然後各自眼眸裡流露出相見恨晚的惆悵,接著在異國展開一段沒有明天的戀曲,不得不分手時,街頭還會很配合地雪花紛落……」
  
  是啊!多美的畫面,美得淒惻,美得讓人心碎。
  
  雪花飄落在我們發上、衣肩,也膝上了眼,模糊了視線,兩人仁立在那裝飾華麗的店家外,熙攘人群地往來穿梭,唯一靜止的是店外仁立互望的兩人,離別的無奈寫在眼裡。是默契吧,音樂悠揚響起時,他們無言地各自轉身,同時優雅地踏出第一步、背道而行,鏡頭隨之拉遠,在大雪紛飛的夜裡,喧鬧的街對比著她淒涼的心境,他們的距離真的愈來愈遠……
  
  「喂喂喂、你發什麼愣啊?」想想一連疊聲給佟童招魂。
  
  方楹的故事講完了?佟童從她想像的情節中驚醒。
  
  不會嗎?真的不會相遇了?她仍癡心地想著。也許在某個沒預期的日子,遇上了某個曾經心動的人,然後……
  
  「我講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哪?」想想提高音量,敲敲桌面。
  
  「唔?你講什麼?」
  
  「我說你的花店快倒了,你有什麼打算?」
  
  「最近有地震預報嗎?」不可能白癡到這地步,地震又不是颱風哪能預報,佟童故意跟想想胡扯,反正想想天生愛鬼扯。
  
  「倒閉的倒!」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對想想而言,沒錢賺等於人生無望。「拜託你實際一點,你就快成了台灣高失業率的人口之一了耶,還有空作白日夢?真是服了你,你呀真該跟我學學做生意的方法。」
  
  「有那麼嚴重嗎?」方楹問。
  
  佟童的花店是大學畢業後開的,算算也快兩年了,會倒早就倒了。
  
  「喝,我不說你不知道,」想想誇張的語氣加手勢。「佟童是天才,人家十朵一束的玫瑰花賣一百元,她呀統統賣五十元,連成本都不夠。還有還有,客人跟她買三朵紫羅蘭,她拿了一大把送給人家,還夠慷慨地說免錢啦你儘管拿去,還不忘祝人家幸福咧!這還不夠,那個什麼慈善義賣活動的,她不但是免費提供花束義賣,連會場的盆景佈置她都包了,這些都還是我看到的咧,看不到的敗家之舉想必是多得很,就算有王永慶當後台被她這樣搞也會關門大吉,你呀不用當賣花女了啦!如果你要當慈善家我可以建議你先把自己賣了,然後再用那些錢去施捨比你富裕的人,你頂多抱個不值錢的匾回家等餓死。」
  
  「哪是你講的那樣啊!」佟童也有話要說了。「一束花賣五十是因為買花的都是學生,你也當過學生嘛,你不知道學生生活有多拮据嗎?我當然要替他們省零用錢啦;至於那個紫羅蘭,是因為買花的老伯伯說要送給她的妻子做結婚五十週年禮物,五十年耶!有多少夫妻能攜手走過五十年哪?我當然感動啦!紫羅蘭代表永恆的愛,本來他要買九朵,可我一想何不送九十九朵呢?代表長相守,老伯伯身上沒那麼多錢,我當然是很乾脆地把花送給他嘍,看見他們幸福美滿我比他們更開心呢!至於那個罕見疾病義賣活動,就更不用講了,有能力幫助別人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啊,何必計較那一點錢呢?」
  
  「一點錢!?噢!你的店不倒閉我都覺得奇怪了。」』聽佟童說的如此有理,想想快被氣炸了。「方楹你說話啊。」
  
  方楹看著雜誌,微笑地頻頻點頭。
  
  「你吃錯藥啦?」想想將雜誌搶過來,找到方楹看得正有趣的星座剖析。「雙魚座,慷慨而富同情心,害羞且過於會察言觀色,會偷偷地暗戀某人達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天生喜歡照顧別人,優柔寡斷。愛情上容易左右為難,會腳踏多條船,最容易成為戀人的債主……嗯,准!全都是佟童有的缺點。」
  
  「是缺點嗎?」佟童不服氣。
  
  想想不理她,理念不同,懶得跟她說了,逕自翻閱雜誌找發財偏方。
  
  方楹笑笑,聳了聳肩,還能說什麼呢?早知道佟童對數字沒概念,既不會理財又容易相信別人,她欣賞佟童的就是她有同情心、會替人著想的個性,身為她的好朋友,她不試圖改變佟童了。
  
  方楹知道佟童不切實際的生活方式雖荒謬,但她並非存心的。但願佟童的善良能換來永遠的幸運,能全然憑感覺存在的人不多,但願老天永遠眷顧她,並替她做正確的選擇。
  
  ※※※
  
  佟童回台中過中秋節。
  
  意外的是郁茹也回去了,自從上台北唸書後,她只回那個養育她成長的家兩次,出了社會工作,更是鮮少跟視她如親人的佟家人聯絡,誰也猜不透她的心思,障然大概是例外的一個。
  
  大學她考上了人人稱羨的醫學院,卻在念一學期後轉到外文系,這點佟童到是能理解,郁茹夠聰明,她要成功,但不是靠自己一步一腳印地賣命達到成就,念醫學院太辛苦了,而且得花漫長的時間,她可沒絲毫為病人犧牲奉獻的精神,她向來懂得投機,擅用她的小聰明達到目的。
  
  畢業後的郁茹先是如願地進入一家頗知名的電視台當記者,佟童多次看見她出現在電視上,端裝亮眼,笑容合宜,手持麥克風。最後總會聽到她口齒清晰地說:「……以上是巖士新聞黎郁茹在××報導。」
  
  佟童不禁流露出佩服的眼神,她相信郁茹會成功的,就這麼一路下去,她總會爬到電視台主管級的位子吧!
  
  但半年後,郁茹辭去了工作,轉而現身於伸展台上,穿著華麗而時髦的衣裳走著優雅的台步,還當過一期女性雜誌封面。大概是當記者太辛苦了,聽說當模特兒收人優渥,佟童理解地猜想,仍然是欣羨她的光彩,預祝她的成功。
  
  然而,沒多久,她又轉戰一家政治公關公司,從事輔選工作開始時佟童還懷疑她怎麼會對選票流向、形象塑造,選舉的議題研究有興趣,後來她懂了,在漂白我黨、抹黑敵方的同時,聰明的郁茹結識了不少政圈名流,這不就是她要的——一步登天,或者有機會麻雀變鳳凰。
  
  沒想到就在四個月前,她再次辭去工作,從地方上黨政相關活動的主持開始,接著在電視圈急速竄紅,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她已被認定為新生代最具知性和感性的主持人了,不搞笑、不庸俗,從溫馨的主題專訪到益智節目和閤家觀賞的綜藝節目,黎郁茹都是收視率的保證。
  
  郁茹的選擇再次讓佟童驚訝。她以為外語能力好的郁茹目標是朝商界、新聞圈發展,沒想到她當了電視人,稍不慎就得淪為小丑娛樂觀眾的職業,沒隱私的將自己曝光在媒體下,郁茹真的喜歡嗎?
  
  現在,佟童不再害怕郁茹那張美得虛偽的臉孔了,即使是她隱藏在內的狠絕心腸,都只是讓佟童對她深感同情。為什麼郁茹無法安定享受某種成果呢?她不斷在朝她的理想邁進嗎?還是,她永遠無法獲得滿足?這將會是她的可悲。
  
  障然的白色小汽車,是為了接送郁茹才買的。
  
  車子回到台北市區。駕駛座旁的郁茹,拿出粉餅補妝,然後開始了她對佟童一貫地嘲諷:
  
  「你可真厲害呀!好好的一家店你都能搞垮,哎,至少比我預期的還好一點,沒拖一屁股債算是你幸運了,趁早收手也好,你命好,把店頂出去回家吃你媽的老本,大不了還有兩個哥哥養你。唉!老天是公平的,比較蠢的人呢老天自然會幫他留後路,哪像我們這種無依無靠的人,真不知道上天賜給我的優勢是寵我呢還是不眷顧我?」
  
  「你說夠了沒?」障然扶著方向盤,語氣微慍。
  
  「你在跟我發脾氣嗎?」
  
  障然無言。
  
  佟童在後座,小小的車內僵持著尷尬異常的氣氛。
  
  他們處得不愉快嗎?佟童想,障叔變了!那個好脾氣、處處替人著想的障叔,沒得到他想要的幸福嗎?最近,郁茹頻與某政黨人士出入社交場所的新聞常被拿來炒作,這意味了郁茹和障叔分手的可能嗎?佟童好想和障叔單獨聊聊,畢竟他如同她的家人,她關心他。
  
  「我要在前面飯店下車,我晚上要參加一場宴會。」郁茹口氣生冷地說。
  
  「不回去換衣服嗎?」
  
  「哼,衣櫥裡那幾件衣服都穿過了,今天是什麼場合你知道嗎?」
  
  「那我們先去逛逛,你常去的那家服飾店應該會有適合的,還來得及吧?」
  
  「不必了,有人會幫我準備,我直接到飯店換禮服。」
  
  「喔。」障然輕吐一聲,不再說什麼地將車子駛向飯店門口停靠。飯店侍者立即向前,彎身拉開車門,笑臉諂媚地說:「黎小姐,秦先生交代了你一來就請你進套房更衣。」
  
  車門被重重地甩上。
  
  郁茹沒有回頭,丰姿優雅地步入豪華飯店。
  
  障然隔窗望著她的背影消失,才回頭微笑問:「要不要換到前坐?」佟童搖頭,那是郁茹的位置,她不想沾上她的氣息。
  
  「障叔。」他的笑裡多了一分苦澀,是自己看錯了嗎?
  
  「嗯?」障然扶著方向盤,正視前方。
  
  該說什麼呢?也許她什麼也不該說。
  
  沉吟了半天。「你很愛郁茹嗎?」
  
  「你也知道什麼是愛了?喔,對,我老是忘了,郁茹只大你半年。」他笑笑,淡淡的。「在我眼中你總是像個小女孩,是不管年紀多大了都還是需要保護的孩子。」
  
  她咬咬嘴唇,苦惱,永遠需要保護的孩子?他難道不知道她曾經愛他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嗎?
  
  「郁茹呢?她在你眼中是什麼?一個女人?從你第一眼見到她就決定保護她一輩子的女人嗎?」難掩話中的激動情緒。
  
  這世界真是可笑,佟童覺得連愛情也像食物鏈一樣。從障然的身上,她發現,自己所謂無條件的愛,確實教人不屑,因為深愛郁茹無悔的障叔在佟童看來根本是自我作賤。
  
  「她……是的」
  
  醒醒吧!「她傷害你還不夠嗎?為一個不愛你的人受傷害值得嗎?」
  
  「傷害我的同時她也傷害了自己,我知道她心裡有我,哪怕只是一個小角落,也就足夠了。別人見到的是自信亮麗的黎郁茹,而我,卻深知她的無助彷徨。你說過,這輩子,我們所有的幸福和痛苦都被盛在一個籃裡,有多少是注定的,一旦用盡了幸福,便只剩苦難陪伴我們到盡頭。佟童,障叔相信你會永遠幸福,因為你是一個知足而不貪求的人,你那個籃子裡的幸福是永遠有存余的。而郁茹呢?」他輕歎,好深地無奈。「在七歲之前,她是個不愁吃穿、揮霍生活的富家女兒,後來她父親的生意失敗了,接著父母意外身亡,從一個千金小姐變成一個孤兒,這種落差對她所造成的傷害是可想而知的。」
  
  「她是失去了富有和父母,但她也得到了我們的關愛啊!」
  
  「對她而言是不夠的。其實,你的幸福理論就是她告訴我的,她認為自己的幸福早在八歲前就用盡了,但她不甘心,於是學會了掠奪別人籃裡的幸福,因為她怕,擔心苦難緊緊跟隨的日子,這就是她為何處處跟你比,什麼都要跟你搶的原因。」
  
  這算什麼?掠奪別人的財產來滿足自己的慾望!障叔既然知道她的分裂性格,為什麼還縱容她?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是她從你手中搶去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幸福。」佟童捕捉住這句話。什麼意思?如果沒有郁茹,障叔就會選擇她是嗎?
  
  「即使要我賠上自己的幸福我也情願,但。是我不夠好吧?」
  
  「是她不懂得珍惜你。障叔,你還不懂嗎?郁茹要的不是我們能給的,她無止境的慾望才是她無法幸福的原因。離開她吧!障叔,算我求你,離開她吧,難道……難道你就不在乎我的感覺嗎?」
  
  如果她能像郁茹那麼勇於追求,今天的障叔是不是就不會痛苦了?
  
  「來不及了。」
  
  「什麼意思?」
  
  「我們的生日同一天對不對?大概就像郁茹所說的,我們是同一種人,是為了愛放棄自我的那種人,當你找到了那個讓你無怨無悔付出的人,也許你就會明白了。」
  
  我對你何嘗不是無怨無悔?佟童的心在吶喊。可悲的是,我連守候你背影的權利都沒有,你已經將自己全然交給了她,不管她是怎樣的人,你對她的愛到死都無悔。
  
  眼看一個自己在乎的人執意向深淵沉淪,心會有多痛?
  
  真的好傻!障叔和自己一樣地傻。
  
  「答應我,一定要過得幸福,障叔要過得比我幸福!」她推開車門,不忍揮手說再見地跑開。
  
  原來,深深地愛著一個人,或深深地被一個人愛著,並非幸福的保證。
  
  當愛情不是兩情相悅時,無悔的愛,便是痛苦的延續。
  
  原來,想像和實際果真有差異。初秋的細雨在飄,知道背後的人會和你一樣含著淚,望著你的身影消失。痛,在你和他的心裡蔓延,但感覺一點都不美,只是淒惻透骨。
  
  ※※※
  
  如果相識是一種緣分,那分手是不是注定的呢?人與人之間的一切看似發生得很自然,但卻也不盡然。
  
  張文嘉《心動》
  
  難得的,國片在這世紀末掀起一片熱潮。是因為大家都失去了最初的悸動能力嗎?我明白了,也許,有些人注定只是自己生命中短暫的一頁,無法走在一起似乎沒有原因。儘管如此,那心動的痕跡未在,不管過去多久,都會懷念。他們說:也許,在愛情的世界裡,還有神話。
  
  我卻終究懷疑,是誰騙了我。
  
  午後,我在冷氣強烈的速食店裡,是為了躲避窗外那肆無忌憚的炙陽。
  
  「嗨!這麼巧!」
  
  一聲愉悅而朝氣逢勃的問候來得令我錯愕。我抬頭,驀地怔然。
  
  「我可不是你高中老師呢。」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笑容如陽光一般燦爛,一如往昔的幽默,勾起我模糊卻不陌生的記憶。
  
  「你是?」是知性的水瓶男孩,平凡的長相、耀眼的氣質。
  
  「很遺憾,你還是忘了我。賴柏任。完全沒印象嗎?」他笑說,臉上的悵然是強裝。
  
  「好巧,真的好巧!」我難掩心慌,往事頓時清晰得可怕,那個曾經被我暗戀了一學期的博士班學長,許多活動裡總有著他陪伴。
  
  「還是喜歡吃冰淇淋?」他放下卡布其諾,漾著微笑坐到我對面。我舔了舔雙唇,將手上的蛋卷冰淇淋倒進杯裡,覺得自己蠢得不知所措。
  
  「有五、六年了吧?這麼久沒見,一切都好嗎?」
  
  我忍著心情波動,模糊地說:
  
  「好,嗯,畢業後賺錢、戀愛,然後找個人共組一個家,大多數的人都是如此吧?」
  
  「找到了嗎?那個共組一個家的人?」真誠的關懷裡有些調皮意味。
  
  「你呢?」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回答。
  
  「我嘛!有份理想的工作,心情愉快。嗯,我還算滿意自己的生活狀態。」我晃動杯裡融化的白色液體,心裡醞釀著合宜的話題,他卻瞥見窗外,揮揮手,回頭對我說:「我先走了,找到了那個人記得通知我喔!」
  
  窗外,他挺拔的身影朝對街的倩影迎去。
  
  驀然想起,那男孩也曾悄悄地駐留我心裡,是什麼使我輕易遺忘?一股酸澀梗在我喉間。
  
  我以為我是個專情的人,原來,誠如他們所說,我不過是濫情而容易動情。可笑的是,我似乎要如此一輩子,一次次地喜歡上不同的人,望著他們離開,然後仍無法正視到自己的真心。
  
  好長的一段心情紀錄。
  
  騏健微笑,青澀歲月的愛戀對他而言已然遙遠,自認理智無情的他不曾有過單戀的經驗,而佟童的豐富情感讓他見識到所謂的「多情卻被無情惱」。什麼樣的女孩,能夠在一次次悵然過後,依然無悔地愛著每個人?如果是他,會寧可不愛吧?
  
  曾經和朋友討論過一個問題,一個人究競會不會同時愛上兩個或數個人呢?謝謝你讓我知道了答案。
  
  我相信一句話:「不願錯過!」錯過許多次的你,覺得呢?
  
  單戀雖然也是愛的表現,但終究不夠完整;癡心雖然感人,但若不做適當表達,便毫無意義。在感情的世界裡,需要的不只是成全,還要有更多的勇氣,哪怕他。裡已經有了他人,也該給自己一個機會表白,至少回憶裡不再有遺憾。
  
  我希望故事有接下來的發展,期待著,很美的故事,給它一個標題好嗎?等你回眸——他會是一個幸福的男孩,回眸後獨自擁有你的多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32:03

第五章

  騏健所期待的故事沒有結局。
  
  有一段時間了,他再沒看到佟童傳來新郵件。他猜想著,她終於讓單戀發展成相戀了吧?
  
  英國,由於海風的長年吹拂,一整年中以雨日居多。有人說,英國的氣候是變化多端的,但對他而言,英國的多變氣候和麗日倒是很適合他居住,他在此懷念降雨量頻繁的台灣,但無須忍受台灣夏日的烈陽高照,在這裡他獲得了心情上的平靜。
  
  然而,今年的秋天顯得例外。
  
  是在這城市住太久了吧?
  
  久得讓他忘了還能有其它選擇,當倫敦又將飄起濃霧時,他想著,是不是該離開了?
  
  換一個地方歇腳,也許才能喚醒他的感官知覺,任何一個城市都好。
  
  這是一個難得露出陽光的午後。
  
  騏健悠閒地走在BondStreet,沿途淨是高級商店。
  
  他什麼都不買,只是閒逛,莫名的一股力量將他牽引至此,也許是潛意識想來這兒找尋某種寧靜安詳。沒人認識,漫無目的地閒逛,有時就是難得的寧祥。
  
  突然,他聽見有人扯開喉嚨呼救:
  
  「Help!」
  
  「Saveher!」
  
  「Shefaintedfromtheheat。」
  
  沒人會在這種天氣裡中暑昏倒的。騏健本能地朝人群圍觀的地方跑去。
  
  他推開人群。「Iamadoctor。」
  
  一個女孩蜷縮在地上。「AreyouOK?」他蹲下查看,女孩意識清醒。
  
  她背脊劇烈起伏,發出痛苦的喘息,臉色慘白,一手抱著胸口,一手伸進她身旁的包包裡。無力的她想從包包裡拿什麼出來嗎?
  
  是哮喘!他驚覺。
  
  騏健鎮定地扯開她的包包,緊迫地翻找,果然有個小藥瓶。
  
  他讓她坐起來靠在自己身上,藥瓶交到了她手上,而他仍握著她的手。
  
  「來,放輕鬆,」他用英文說。「慢慢來,深呼吸,對……好多了嗎?」
  
  一陣混亂後,她的頭靠上了弓起的膝,手裡還緊握著氣管擴張噴劑。人群逐一散去。
  
  「Youshouldconsultadoctor。」騏健低頭打量面前的小女孩,清純的娃娃臉,直順如緞的黑髮自然技散肩上,白色圓領針織毛衣,牛仔吊袋褲,紅色小外套。她成年了嗎?騏健猜想,她是一個人出來旅行吧?也許他該送她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佟童抬起頭,胸腔那劇烈撕扯的痛逐漸平復後,她正視緊靠著她溫柔問候的男人,他炯炯的眸光正朝她投注著好奇。
  
  「Thankyou。」
  
  真後悔沒把英文學好,出了國門幾乎就無異於啞巴,只差沒咿咿呀呀地比手劃腳。
  
  面對著救她一命的人她有好多感謝的話想說。
  
  倏地,她有了意外發現,眨眨新奇的眼。
  
  他有著黑頭髮、黃皮膚!和她一樣是東方人嗎?
  
  「呢,阿里阿多。」她生澀地爆出一句日文。
  
  騏健雙眸流露出興味,有趣的小女孩,莫名地好感油然而生。
  
  見他沒回應,她皺起眉,搔搔腦袋,指著自己說:「吭差拿。」
  
  唯一會的一句韓文,發音不標準,是從歌詞上學來的。
  
  微笑氾濫在他的唇邊,但還是沒回應。佟童想,是廣東人吧?她會的一句廣東話是「猴篩雷」,這時候總不能說好厲害吧?
  
  真可愛,她不會說英文嗎?非得繞一大圈。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要緊,還有謝謝我嗎?」
  
  佟童驚訝地瞪大眼,微張嘴,太神奇了,他竟然是中國人!她想都沒想到。
  
  「你會講中文?!」
  
  「沒錯,和你同一國的語言。」他友善地笑著,伸出手給她。
  
  「內地人嗎?」
  
  佟童眼眸閃亮。
  
  「看來你的運氣不太好,老是猜錯。」
  
  「台灣?!」
  
  他笑著點頭,她究竟要在地上蹲多久?
  
  「太好了!我竟然遇上了自家人。」她的驚呼惹來路人的側目。
  
  「家人?」
  
  「我們都是台灣人嘛!」她警覺地摀住自己的嘴巴。自己嗓門太大了,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月牙般的笑眼悄悄地暖和了騏健的心。
  
  能在異國遇上說同樣母語的人,確實會讓人感動。
  
  「可以把手交給我嗎?」
  
  他攤在她面前的手酸了。
  
  「唔?」
  
  她疑惑地伸手放到他掌心上。
  
  他輕使力道拉她起來,扶著她的肩,倏地一驚,他沒看錯吧?!
  
  在她胸前搖晃的是……
  
  「謝謝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喔。」她站定在他面前,深深一鞠躬。騏健藏不住喜悅,會這麼巧嗎?這麼可愛的女孩竟然是「她」?佟童!她怎麼會來英國?
  
  「我請你喝咖啡好不好?」
  
  她熱情地問,甜美的笑容。
  
  他替她拾起地上的包包,掩飾了情緒,有些不放心。
  
  「你真的不要緊嗎?我可以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我最怕看醫生了。」她在他面前輕快地轉一圈。「你看,我現在又強壯得跟一頭牛一樣了。氣喘就是這樣,發作起來可能要人命,一會兒又沒事了,這次是意外,我已經很多年沒發作了,我猜一定是因為我太緊張的關係。」情緒確實會引起氣喘的發作。
  
  「你緊張?」
  
  她身材很嬌小,他必須低垂著頭。
  
  「嗯,我在流浪呢,一不小心就可能變成乞丐,因為我身上帶的錢不多,加上語言障礙,當然會緊張嘍。」
  
  「你在流浪?」
  
  「我們別站在街上說話好不好?你不累嗎?」
  
  他看她一眼,她確實有著倦容。
  
  「我的車在那裡。」
  
  「那走吧。」
  
  她又跑又跳的身影讓他看得出神。
  
  「怎麼了?」
  
  她回頭,發現他在原地發愣。
  
  他笑著搖頭跟上她。
  
  當他發動車子時——
  
  「噢!」
  
  她突然驚呼一聲。
  
  他側過頭,疑惑。
  
  「對不起。」她尷尬地笑笑。「我忘了問你的意見,就自以為是地跑上了你的車。」難怪郁茹說她不用大腦。
  
  原來是這樣。
  
  「我無所謂。」他說,笑看她一眼。「你呢?你相信我?不怕被我騙了?」
  
  「你不會騙我吧,你是我救命恩人。」
  
  是嗎?他若有所思地扶著方向盤。佟童燦爛的笑顏佔滿了他的腦海,和他的想像全然不同,倒是和佟恩朗俊的笑容重疊了。
  
  「哇!你的車好拉風喔!」佟童興高采烈地揚聲讚歎。
  
  「你不問我帶你去哪?」
  
  「你帶我去哪呢?」
  
  他微蹙眉頭,疑問加擔心,她一直是這樣的嗎?任意相信別人。
  
  他沒回答她,她也不再追問。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流浪?」
  
  「因為流浪可以什麼都不帶,連煩惱也不帶,流浪過後,回到原來的世界,許多事自然就理清了。可是,我現在發現,只有沒流浪過的人才會覺得那是一件浪漫而新奇的事,一點都不好玩。」
  
  那是當然!沒有流浪過的人才會說那是一件浪漫的事,騏健想起一位作家說過的話,流浪其實是出於無奈。
  
  「原來你在逃避生活的挫折?」
  
  「也不算是啦,嗯……我還想借這個機會找一個朋友。」
  
  「找到了嗎?」
  
  「還沒,我沒有通知他。本來啊我的流浪行程不是英國,主要是想看看歐洲的冬天。」
  
  發現她的話浪漫有餘、條理不足,但他眼底浮現興味。
  
  「據說,冬天的歐洲雪降連天、落葉散盡。嗯……我想那種美應該是淒冷得刻骨銘心,很浪漫吧?我最怕台灣的夏天了,連骨頭都會像冰淇淋一樣給他融化掉,腦袋裡只會剩下一個『煩』字;冬天也沒雪花可以觀賞,不夠冷又可能把街頭流浪漢凍死,所以我想體驗一下不同的感受,在台灣的冬天來臨前。」
  
  他揚起眉。很熟悉的說法,隨時可以和現實脫節似的,很親切的感覺,他果然是認識她夠久了。
  
  「法國、瑞士、意大利,哪裡都好。哎,我背叛了自己,最後我還是買了倫敦的機票。」
  
  自己背叛自己?只有她會如此用詞。
  
  「我想見一個朋友,一個從沒見過的朋友,如果我明天就死的話不見他一面我會不甘心的。」
  
  「你生病了?病得很重?」
  
  他察覺她的語氣、神色都帶著孩子氣,並不顯得幼稚討厭,而是讓人不自覺地放開心胸去接納她的純真。
  
  「可惜沒有,我只是沮喪得快死掉,一覺起來,突然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留在台北那個城市,頓時覺得天地很大,但似乎沒有我能容身的地方。」好想好想談場刻骨銘心的戀愛喔,如果病了,但有個深愛你的人會陪你,就算死也值得。
  
  「你的朋友住在哪?我可以幫你找他。」
  
  她沒通知任何人就走了,自然不會從佟思那取得騏健的聯絡辦法。
  
  「我也不知道他住哪,本來我想到了英國再用e-mail跟他聯絡,然後給他一個驚喜的,現在看來、我好像太異想天開了,如果他到別的國家去旅行了呢?」
  
  他不意外她的異想天開,這就是她所謂的神秘的想像空間。
  
  當你在異鄉求助無援時,還會覺得浪漫嗎?
  
  「你在英國住幾年了?」他對英國的街道很熟的樣子。
  
  「很多年了,從大學開始,然後拿到碩士學位,感覺上比實際還要多年。」
  
  「難怪你對英國這麼熟。」她覷他,好棒的人喔!
  
  他帶她到先前投宿的二級旅館拿了行李。
  
  「我會不會太麻煩你了。」他不像無聊而樂於攬閒事上身的人。
  
  「等找到你的朋友再請他報答我好了。」他慷慨地說,穩健地扶著方向盤。
  
  「嗯,就這麼說定嘍,我會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眼神的燦地打量著他。健康膚色,輪廓分明,濃眉下有雙深邃明眸,高挺的鼻子,健碩挺拔的身段,簡單的米白V領毛衣和牛仔褲,帥勁外表卻散發著儒雅的風度,年輕但有著成熟的氣質。
  
  「你不像台灣人耶。」
  
  「像共產黨嗎?」他頭也不回的,唇邊泛起一抹溫和微笑,率真的女孩。
  
  她噗哧笑了,沒想到他也會開玩笑。
  
  佟童歪著腦袋思索,該怎麼形容他給人的感覺呢?像精緻的雕像,融合了東西方的優點,雖然親切友善,但散發著某種非刻意的距離感,氣度不凡的男子總是讓人欣賞非常、高攀不起。
  
  「還是像日本鬼子?」騏健很想知道她對他的感覺,會不會心有靈犀呢?她甜甜地笑著,心無成府地細聲說:「告訴你喔,你是我見過最不像人的人。」不像人?難不成像未進化的猩猩?他耐心地等待她說下去。
  
  「你一定是很多女孩子的白馬王子,住在城堡裡,很遙遠、很夢幻的人物,應該就是你這型的。」
  
  她想起想想的康熙,那個帶著霸氣,時而冷漠、時而苛刻,又不失多情的男人,是活生生的性格小生。而眼前的男人,有著貴族氣質,給人溫和的疏離感。
  
  「你也是那很多女孩的其中之一?你的王子也住在城堡裡嗎?」他對她的優質評價不以為意,小女孩嚮往童話般的愛情是可理解的,然而他自認平凡非常,他的生命中既沒白雪公主也沒灰姑娘。
  
  「我呀?」她的笑容隱沒,神情瞬變地望向窗外。
  
  騏健不禁側頭。極短的時間內,她輕吐了一口氣,回過頭,再現笑容。
  
  「我想我要的不是王子,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公主也不想當灰姑娘,所以,我喜歡的人不需要騎著白馬,也用不著有華麗的城堡。嗯,就算長得像小矮人也無所謂,我憑著感覺讓他們進駐我的心底。」
  
  騏健略感意外,她和自己有著類似的想法。
  
  「他們?」原來她光憑感覺過活,難怪跌跌撞撞。
  
  「因為沒人要我嘛,所以被我列入選擇的人不只一個。」沒人要她嗎?那個水瓶男孩後來怎麼了?他想知道。
  
  「讓我猜猜看。」他溫和地笑著。「你所喜歡的『他們』,應該是會疼你、愛你,保護你一輩子的人,對不對?」
  
  「咦?你怎麼知道?」
  
  「想找到一個會寵自己一輩子的人,這是每個人從小的願望。」她說過。
  
  「你也是嗎?」這麼優秀的人也需要一個人來保護他?佟童覺得他保護自己該足夠了;至於愛嘛,讓人偷偷愛慕,又讓人心碎的夢幻王子也需要人來疼他嗎?
  
  「嗯,我希望找到一個讓我疼、讓我無悔想保護一輩子的人。能明確地知道這世上有個人值得自己細心愛護,是很幸福的一件事,看著他幸福自己也會跟著幸福。」
  
  他真好!「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肯定是完美的女人,才值得擁有被他深愛的幸福。佟童期待他的答案。
  
  「大概找不到。」他說得好瀟灑、好坦然,也好無所謂。有時候,所謂的幸福只適用於想像。
  
  愛上一個人,對他而言是困難的。能讓他無悔付出的那個人,他自己都懷疑她會存在世上,何況他並不積極去找尋,感情的事未曾帶給他憧憬。
  
  「啊!?為什麼?」
  
  這麼失望?他笑看她詫異的小臉,轉移了話題:
  
  「你原本打算住在那家二流旅館多久?如果找不到你的朋友怎麼辦?」
  
  」應該不會那麼倒霉吧?」
  
  應該?!
  
  「如果你事先跟朋友聯絡,他應該會到機場接你。」他一定會的。
  
  真後悔。「下了飛機才發現一切都超乎了我的想像,我英文太爛了,機場的人境手續又複雜,真是差點被遣送回國,而且又沒帶太多的錢。」
  
  她噘噘嘴,想到入境時審查人員問她打算停留的天數,明明想說tendays,竟然說成tenyears。真糗,有人holiday十年嗎?
  
  她像孩子似的表情、語氣讓人不忍苛責她。騏健不禁做了假想,如果不是他今天心血來潮地到BondStreet巧遇她,結果會怎樣?
  
  他驚覺她似乎沒多大的能力照顧自己,加上有氣喘的毛病,騏健不禁慶幸了,他慶幸今天一時興起而走上BondStreet,若錯過了她,他會遺憾。
  
  「晚上想吃什麼?」他帶她下車。
  
  「你要請我吃飯嗎?」她流露出遲疑的神色。「可是……我們不熟耶。」不熟?她任由不熟的人帶她到陌生的地方,該誇她善良地相信人性,還是怪她太單純了?
  
  佟童覷著他若有所思的神情,誤以為他在意她的婉拒,不禁自責。
  
  「嗯,好吧!」她朗聲說,打破自以為地尷尬。「只是別太破費喔,而且,你不可以告訴別人我們才剛認識喔。」她小聲地想附在他耳邊說,可惜他太高了,佟童踮起腳也只能到他的頸間。
  
  他為什麼要跟「別人」說?騏健側頭疑問。
  
  「媽媽總說我太容易相信人了,想想也老說我早晚會被人賣了還樂呼呼地幫別人數鈔票。」她皺鼻子,扁起嘴,眼眸溜轉,表情靈活。
  
  他伸臂環上她的肩,領她邁開步伐。
  
  「我知道自己不夠聰明,也不夠機警,可是我又不是傻蛋,像你,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壞人。」
  
  她是怎麼定義「壞人」的?騏健傾聽著,不時側頭看看她。
  
  「我就是不懂,人為什麼不能活得單純一點呢?又不是每個人都是壞人,幹嘛老是提防別人,除非得了被害妄想症,對不對?」
  
  他笑。如果世上的人都跟她一樣,大概會如國父所言之「世界大同」!可能嗎?她的善良,是優點也是致命傷。她無法要求人人跟她一樣地與世無爭,許多人要的並非和平,而是從競爭中攀上人生頗峰。老是希望和他人和諧相處的她自然會受傷了。
  
  但,她仍保有純真的心,無視別人怎麼過活,執意相信世界美好,一次次被現實殘酷所傷後,她仍堅持原來的信念,她究竟是怎麼辦到的?騏健想著。
  
  他的眼神停駐在她的臉上,像被磁鐵吸引住了。她的笑容真可愛!
  
  「我臉上有什麼嗎?」佟童摸摸臉頰,小聲問著,今天真是糗夠了。
  
  那雙清澈驚人的眸子如同一池潭水,朗秀非常的眉睫有撫平人心焦躁的力量。仙子會降臨幾間嗎?為了拯救日益險惡的人心?他竟有幸遇上!
  
  「我在想你是從哪來的?」他說,紳士地微笑。
  
  「台灣嘍,你不是知道了嗎?」她踏進了金碧輝煌的教堂,頓時瞠目結舌,從仙子變成了愛麗絲。「這裡是……」
  
  他放開她,走在她之前。
  
  「溫莎古堡中的聖喬治大教堂。」
  
  他好聽的聲音迴盪在佟童的耳畔。她頓下腳步。
  
  不愛江山只愛美人的溫莎公爵曾偕同她的愛妻住在這?佟童屏息驚喜,那個發生於二十世紀初的浪漫愛情故事,執著愛情的愛德華八世和他深愛的夫人……
  
  他怎麼知道!?她到英國第一個想去的地方不是著名的泰晤士河,不是有帝王家譜的西敏室,不是莎士比亞的故鄉,而是充滿愛情傳奇的溫莎古堡?是巧合嗎?
  
  他背對著她,站定。
  
  「能夠毅然決然卸下皇冠,由一國之君降為公爵的,除了愛德華八世,大概少有人會作此決定了,也難怪愛情故事一直是最引人關切的話題,能為一個人心動,為一個人放棄名利地位,何嘗不是幸福,因為可愛的人如此明確。」她思緒飛馳,心怦然而跳。他為什麼知道她所想的?難道……
  
  他從容地旋身,完美的微笑。
  
  「你不介意和一個初見面不到兩小時的人擁抱?」他說著朝她走來。
  
  佟童聞言錯愕、傻愣。
  
  兩人擦肩過後.佟童隨他轉身.而他回眸.微笑。
  
  騏健不想和她玩猜謎遊戲了。他展開雙臂,一臉地溫柔:
  
  「我許給你的是——一個西式的擁抱。」
  
  「你是健哥哥?!」她想哭又想笑,一臉滑稽。
  
  相知已久的朋友!感動和興奮湧溢滿懷。
  
  她向前兩大步,靠進了他懷裡,淚水如同氾濫的河川,眼前的人是健哥哥!
  
  這樣會不會太幸運了?幸運得害怕遭天忌!
  
  他托起她的下巴,拿手帕抹去她的淚痕。
  
  「咳,童妹妹比我想像得還愛哭嘛!」他糗她。
  
  不行哪?人家淚腺發達嘛。
  
  「我就是很愛哭嘛,」她接過手帕,有著羞澀。「你怎麼知道是我?」她拉起胸前的懷表,是因為這個嗎?
  
  「因為——」他笑,富深意的。「緣分是注定的。」
  
  「健哥哥?」她好開心,仰起小臉咧嘴笑得燦爛。
  
  他忘情凝視面前的可人兒。
  
  可以嗎?他也可以有個討人喜歡的妹妹?
  
  看見她含淚笑得甜美的臉龐,騏健也露出難得一見的白牙,像霧都的陽光。
  
  「咦?」佟童既訝異又開心地輕呼。她伸長手指撫上他俊美的左臉頰。
  
  「原來我的另一個酒窩被你撿走啦!」
  
  健哥哥好高喔!
  
  他注意到她右臉頰上深深的可愛酒窩。
  
  「是我撿的嗎?是你撿走我的。」
  
  「才不是呢。」
  
  他寵愛地說:「好吧,那我還給你好了。」讓她湊成一對,會更加可愛。
  
  「嗯,還是留在你那好了,等將來我們老了失散了好當相認的暗號。」
  
  小時候總奇怪自己為何只長了一邊的酒窩,原來世上還有人跟她一樣.真奇妙!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32:16

  ※※※
  
  佟童從浴室出來,頭上包著浴巾。
  
  「哇!你的房子真的好棒喔!」她又是一陣驚呼。
  
  二十五坪的單身公寓,開放式的空間,大方的黑白色系,簡單不失品味地裝飾。如此就能引來她的陣陣驚呼!騏健想,她真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他靠在沙發裡伸長腿,輕晃杯裡的紅色液體,透過水晶杯看見她的燦爛笑顏,啜飲一口酒,忍不住要微笑,像是她臉上的酒窩在招手,而他必須有所回應。
  
  「哇!好美喔。」她拉開窗簾,透過落地富看見夜色中水流緩緩的康河。
  
  她的世界處處是驚喜和感動嗎?騏健來到她身後,跟著她望向窗外,真的很美!為何他以前沒發現自己置身在如此人間美景?
  
  她跑開,從行李中翻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回到他跟前。
  
  「名產嗎?」他接過盒子,笑問。
  
  「打開看看。」她神秘地笑說。
  
  他拆開包裝紙。是什麼?心中燃起難得的好奇。
  
  叮鈴鈴、好清脆的聲音!
  
  他有幾秒的閃神。
  
  像開啟了一道夢幻之門,美妙音符徘徊不去。
  
  她伸手接過風鈴,拉來一把椅子站到上面,抬手將銀色長管狀的風鈴掛在落地窗上。
  
  「好不好看?」她低頭問。
  
  「嗯。」他點頭,她滿足的笑容真好看!伸手將她扶下來。「現在可以把頭髮吹乾了吧?」他親暱地搭著她的肩,驚覺自己竟也有哄人的能力!
  
  「明天想吃什麼?想去哪玩?」他看著她滿屋子跑,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開心得不像是他從文字上所認識的她,不知怎麼的,他明確地知道了自己喜歡看見她的開心。
  
  「唔……」她想著,說出自己滿意的答案:「吃漢堡。」
  
  「這麼容易滿足啊?」
  
  「因為我是鄉巴佬嘛,能想到的答案不多。」她一臉淘氣。
  
  「那我來替你想好了。」
  
  體貼的男生,一定很多人喜歡。
  
  「健哥哥,你對人很好耶。」她伏在沙發上,看看窗外的美景,又回頭看他。
  
  是嗎?也許是她帶來了什麼,是甦醒嗎?原來,「關心」可以是表象,也可以很真誠。
  
  他點燃一根煙。
  
  「我們明天晚上去PUB好不好?」她一時興起。「我聽人家說英國的夜生活很活躍,還可以欣賞到劇場表演,對不對?」PUB是公開社交場合,在那裡可以看到嚴肅的英國紳士自然輕鬆的一面,就像現在的健哥哥一樣,悠閒地坐在自家裡喝小酒、抽著煙。佟童覺得自己好土,她連台北的PUB都沒去過呢。
  
  駭健警覺地捻熄煙頭,他差點忘了。「我們可以去看劇場表演,或者去聽露天演奏會,也可以去賞夜景,但不能去PUB。」
  
  「為什麼?」怎麼跟哥哥和方楹他們一樣的回答?去哪都可以,就是不能去酒館,她已經成年了耶!
  
  「你有氣喘,那種地方空氣不好。」他將煙盒拋到離自己最遠的茶几尾端。
  
  「你明知道抽煙對身體不好你還是抽啦,那是一種刺激對不對?人生就是要有刺激才精采嘛,就算會危及生命也必須嘗試冒險才能獲得快樂,我們去嘛!」
  
  像孩子一樣很會「魯」嘛。騏健正色道:
  
  「我抽煙是因為寂寞而成的習慣,和你所謂的刺激是兩回事,我和所有關心你的人一樣,不會讓你為了好玩而冒生命危險。」
  
  健哥哥也會寂寞?他應該是人群簇擁的焦點吧?嗯,大概是看太多外國人、聽太多英文,思念故鄉的寂寞吧?佟童想。
  
  「幹嘛那麼嚴肅嘛!那我們去倫敦動物園好不好?可以看到熊貓,還可以坐花馬車對不對?」
  
  他露出笑容。「好,一大早就去。」
  
  ※※※
  
  佟童長得既非美艷,也非秀麗,人們並不會將漂亮的字眼任意用在她身上。遇上她,用「驚奇」並不足以表達騏健的心情,然而,他確實覺得驚奇,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孩!?
  
  幾天下來,他常不自覺地讓眼神停駐在她臉上,端詳再端詳,究竟什麼地方教人著迷?乍看下如同精緻的陶瓷娃娃,可愛的圓臉、白皙的膚色,如水般清澈的大眼,和一張動個不停的嘴巴。難過時她會抿起嘴,開心時會嘰裡呱啦說個不停,困惑時不自覺地噘嘴,而最常見的是她如花一般綻放笑容,燦爛得使人無法移開視線。然後誰也無法不說她美麗。
  
  此刻,他們正悠閒地坐在小船上。
  
  佟童欣賞著風景,又不忍忽視身側另個美景。
  
  「健哥哥,我覺得你像桂花。」
  
  花!他揚眉感到好笑。「桂花?」八月綻放芬芳的桂花嗎?
  
  「桂花的花語是:你真高雅。」他是紳士嘛,當然很高雅。她別開頭,轉移注意力:「哇!那是哪裡!」
  
  「那是國王學院禮拜堂,哥德式的建築……」他耐心地解說,隨她綻開笑顏,敞開心胸。
  
  ※※※
  
  當佟童在英國參觀博物館、觀賞賽馬,享受宮廷晚宴時,台北的時序進入了嚴冬。
  
  「她留一張字條說她去歐洲流浪了。」佟家的人發現佟童無聲無息地離開台北時,只能發出莫可奈何的歎息,至少她說了:「流浪夠了自然就回來。」
  
  「佟童啊真是長不大的孩子,做事完全沒邏輯可循。」方楹如是說。
  
  「她可真悠閒,」』郁茹點燃煙,語調嘲諷。「都失業了她還有心情去玩,哼!太好命了吧?」
  
  障然無語,他正趕著設計圖。
  
  「我說話你聽不見嗎?」她提高音量,不允許他無視她的存在。
  
  「聽到了又怎樣?」他語調平淡。累了,愛一個與自己漸行漸遠的人,連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是嗎?
  
  「怎麼樣?你不覺得她很可恥嗎?」她恨恨地吹吐煙圈。「搞砸了一切卻毫無羞恥心,這就是佟童,她憑什麼讓那麼多人替她撐腰?她應該自行承擔現實的苦果,養不活自己就該去街頭乞討,再不就自我了斷,早死早超生。」
  
  她真惡毒!障然能體諒她的心情。沒人能選擇自己的出生背景,也沒人能改變天生的人格。他只是不知如何對她盡力了。
  
  她捻熄煙蒂,恨不得捻斷佟童的頭。
  
  「你還是袒護她是嗎?」她不甘心!
  
  不累嗎?據說恨跟愛一樣累人。「你今天真難得會留在家裡,沒約會?」抽煙、喝酒,夜不歸營在她已習以為常。
  
  「你希望我出去?」他存什麼心?
  
  他的態度反常,不再是那個委屈自己事事順從她的好好先生了。障然擱下筆,捏捏眉心,離開製圖桌,踱到窗邊。
  
  他們在一起幾年了?「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分開比較好?」
  
  她驚跳起來,他說的如此平靜!「你要甩了我?」無法克制情緒。
  
  「離開我你才可以毫無牽絆地去追求你的理想。」也許,愛也是一種束縛。她的目標就在眼前,之所以不離開他,大概是還有一丁點沒滅絕的良知吧?
  
  他怎麼可以早她一步放手!?「不!我不允許。」
  
  她向前兩大步,用力迫使他轉身,情緒激動地朝他嚷:
  
  「即使要分手也不是現在,即使要分手也不是由你提出,是我、是我!於障然你懂嗎?決定權在我!」
  
  他喟歎一聲,痛苦的眼神。真的要一起毀滅嗎?
  
  她環上他的頸項,狂吻上他的唇。「我不允許你拒絕我,絕不!」
  
  他回應她纏繞上來的舌,他未曾主宰過什麼、在她身上。
  
  她扯下他的衣服。「我要你……」到死、靈魂都必須屬於我。
  
  兩人激情地滾臥地毯上,感覺彼此火熱的唇和溫暖的雙手,原始的慾望支撐著他們猶如油盡燈枯般的愛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33:12

第六章

  飛機在倫敦機場起飛。

  佟童在雲端,鳥瞰窗外美麗的風景,眼淚搖搖欲墜。

  短暫而美麗的旅程即將結束,她將回去面對舊問題和新挑戰。

  要是能永遠留在英國就好了,佟童想。

  「需要我的服務嗎?」

  身側的人溫柔問。

  她吸吸鼻子,抹抹淚痕,側過頭。

  「健?健哥哥?!」

  他微笑地坐在她身旁。

  做夢嗎?

  「你怎麼在飛機上?!」

  她揉揉眼睛。

  「因為你有東西遺忘在我那,我只好追來嘍。」

  「有嗎?我忘了什麼東西?」

  她困惑地搔搔腦袋。

  騏健掏出手帕,拭過她的臉龐,輕柔地怕弄傷她。

  佟童著魔地凝視他。

  「笑容。我所見過最美麗的笑容就在你臉上,你總是輕易就把它丟了嗎?而且這次把它丟在英國,就這樣回到台灣怎麼辦?」

  他的寵愛使她更加想哭了。

  「笑一個。」

  酒窩浮上他的臉龐。

  健哥哥真好!佟童含著淚讓芙容綻放臉上。

  「喝,送了我一個法國式的別離,想不到你這麼不夠意思。」他瞅她。

  佟童趁他外出時不告而別,不按牌理地拿口紅在他的落地窗上寫著:

  我走了。

  真是讓他好氣又好笑,幸好他早知道了她的班機時間。

  「我會哭嘛,我不想讓你送我,然後搞得我自己哭哭啼啼的。」

  「你現在就沒哭了?」

  「人家就是愛哭嘛。」

  也不想這樣啊。

  「你也很愛笑,這樣算是打平了。」

  什麼嘛!人家又哭又笑的已經很糗了,還拿來開玩笑。她眨眨眼癟嘴。

  「我覺得,你哭起來很可愛,但別人可不這麼想喔,愛哭的女孩子通常不討人喜歡,所以你要少哭一點才行,否則喜歡的人都被你嚇跑了。」

  她的心暖洋洋的。

  騏健變了。

  遇見佟童之前,他不曾為誰說過這類逗人開心的話,也許,他喜歡上了她的笑容,囚而想哄她開心,她只是他的小妹妹吧?騏健自忖,疼愛妹妹的天真和美麗是理所當然。

  「唉,你還欠我一個故事結局,記得嗎?」

  沒人懂得珍惜她嗎?

  「什麼結局?」

  「那個在速食店巧遇的學長,結果他回眸了嗎?」希望有人眷戀她,降落凡間的仙子。

  「呃……他呀?」

  還是別提了吧。「賣個關子嘍,說不定一下飛機就有一大堆情人來接我呦!」

  她也有想隱藏的秘密?

  「健哥哥呢?你真的沒有喜歡的人嗎?」

  她直問到他臉上去。

  「當然有。」

  若是二十天以前,他就不會這麼回答了。

  「哦?很漂亮嗎?」

  一定的。

  「她呀,不算漂亮,但是很可愛。」說得自然,毫不思索的答案。

  「可愛?」

  可愛定義很廣耶!

  「她長得像天使一樣。」

  他補充了一句,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孩子的猜謎遊戲大都如此。

  天使!有著小翅膀嗎?

  她腦海閃過公園的尿尿小童,頭上有著光圈就是天使嗎?噗哧一聲笑了。

  咦?

  還是、像「X情人」裡的男主角?穿著黑衣守候著心愛的人,真好玩。耶?

  不對啊!?天使?已經死了?她斂住笑容,喔哦!原來健哥哥喜歡的人已經死了。他一定很愛她,所以說不再去找喜歡的人了,原來他受過嚴重的創傷。真可憐,她同情地偷瞄他一眼,決定不去揭他的瘡疤,但她會好好安慰他的,希望他早日走出陰霾。

  騏健縱容凝視她靈活瞬變的表情,不知道她心裡又有什麼古怪的想法。不知道不要緊,只要她願意說,他會認真傾聽,她不說就讓她留著,他會懂。她綻放一朵燦爛笑容,希望他跟著開心。

  「這麼開心啊?不是說回台北有一堆煩死人的事嗎?」他揉揉她的頭。

  「有你啊?」她開心地靠著他。「能跟健哥哥一起坐飛機真是太幸福了。」能認識他真好。

  是嗎?自己能帶給她幸福?

  「咦?健哥哥還有一年才能拿到博士學位吧?你要回台灣住多久呢?」

  「再說吧。」別來無恙,故鄉!久違了,家、人,一切再說吧!

  「我要睡覺了。」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飛機降落前還有短暫的幸福。

  「睡吧!」

  她嬌憨的笑容像幸福的光源,他體貼地替她蓋上毯子,溫熱的大手輕握她柔軟冰涼的小手。

  「你對我這麼好,小心我愛上你喔。」她合著眼說,無心的。

  「那最好。」同樣的無心。他驚覺,無心背後,潛意識的想法。

  她似乎沒聽見。安穩地靠著他的肩膀睡著,笑容依在。

  ※※※

  夢裡醒來,飛機降落後,每人都有各自必須面對的問題,這就是現實。

  「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揚聲質問的語氣不失莊重。

  騏健從黑夜的落地窗看見身後的人影,氣質高雅、風韻猶存的女人,永遠穿戴整齊,任何時刻都展現著完美。

  「我不知道我還有其它的選擇。」他淡然說。

  「我們是母子,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我並不試圖改變。」

  母親理所當然是溫柔、慈藹的角色嗎?他懷疑。

  「你在逃避。」一語道破的癥結,商人的利落作風。

  他不意外,記憶中的母親外表高貴、內心倔強,縱橫商場數十年的女強人,如今年近六十了,強勢依舊。

  他無言,在心裡發酵這句話,他是逃避嗎?

  「別忘了,你是鄭家的獨子,你有你應盡的責任……」

  「抱歉,我必須打斷您,請給我明確的答案,您希望我怎麼做?請簡潔地告訴我。」他厭倦責任的大帽子。

  果然是她兒子,氣勢一點都不輸她和他死去的父親,他們是商界的強勢者,他們的兒子應該遺傳了他們的優點。

  「盡快和憓芯結婚,短期內熟悉公司的營運狀況,還有搬回家裡住。」

  「不可能。」他果斷回答。

  「為什麼?!」

  「我不可能和我不喜歡的人結婚,至於公司,我這個門外漢熟不熟悉都無所謂。」

  「你是什麼意思?你和憓芯很聊得來不是嗎?我試探過她,她很喜歡你……」

  「您瞭解什麼是『喜歡』?」他倏然轉身,一臉嚴肅,再次打斷她:「喜歡一個人,會真心地希望對方快樂、不惜委屈自己希望對方幸福,您瞭解嗎?您的婚姻充其量只是一場利益交涉,表面上你們是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實際上你們誰也不愛……」

  「夠了!」

  他歎口氣,回到這個環境他就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也許她至少說對了一點,他想逃。

  「抱歉,雖然是事實,但我不該說。」他冷漠地對待如同陌路人。「總之,我絕不接受這種政策婚姻,請你接受這個事實。至於公司,我想,夏先生永遠會是您的最佳戰友。我還有約會,有空我會來探望您,再見。」

  ※※※

  「真的!我當伴娘嗎?」佟童開心極了。

  「沒錯,本人對麻煩又笨重的白紗禮服沒興趣。」

  方楹的穿著向來簡單且偏中性,佟童理所當然是想想唯一的伴娘。

  「想想是去巴黎訂製禮服嘍?他的阿里巴巴也一起去?」

  「阿里巴。」方楹糾正,佟童的記憶力是離譜得差。「錢媽和小潔也一起去了,你的伴娘禮服她會一起帶回來。」

  「唔,真羨慕!」

  「你呀就實際一點吧,吶,拿去。」方楹從桌面推一張紙條到她面前。

  「什麼?」她低頭看。「Y週刊——忠孝西路、找吳總編輯;明星報社——和平東路……」

  「這些都是想想之前的副業,想想為錢賣命的衝勁你是知道的,所以在這些公司都有不錯的人脈,在康熙的掌控下她已經沒機會再回去了,她跟他們推薦了你,你不是想自力更生嗎?想想交代了,一個月內你都可以到這些公司去,餓不死你的。」

  「太好了,我還愁著找不到工作呢。」

  方楹揉揉她的頭,很自然的,誰都會想保護她。

  「下次別讓我們替你操心了,要失蹤好歹也交代一聲。如果再不行,還有『幸運屋』替你撐著呢!想想說了,你也是『幸運屋』的老闆,而且不怕你搞垮它。」在那之前,還是希望佟童能學獨立。

  佟童噘噘嘴,求饒著,別念了。

  鈴……佟童接起手機。

  「障叔?」她開心地揚聲。有多久沒見障叔了?他好不好?「你要見我?嗯,我知道那裡,你等我喔。」

  才剛掛電話,鈴……她又接起:

  「嗨,健哥哥……嗯,今天晚上啊?今天不行耶……嗯,我有很重要的事,好……」

  真不想拒絕健哥哥,他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了。「等等,明天,明天好不好?明天我們從早餐到宵夜都一起吃?」

  方楹看在眼裡。佟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門了?手機響不停,還主動要陪人家一整天,不要被騙了才好。

  「好,就這麼說定嘍?」佟童笑得更加燦爛,想著健哥哥的溫柔笑臉,仍是不忍心。「那今天晚上有沒有人陪你?你會不會寂寞呢?」

  騏健笑了,她還擔心他呀?「放心,想陪我的美女一堆呢!嗯,好——」跟她說話總習慣了拉長尾音,無法自主地寵溺。

  掛了電話,她匆匆地拿起包包。「我晚上打電話給你。」對方楹說。

  「喂,我還有話跟你說。」她得問清楚。

  「沒時間了。」

  「別忘了明天來抱拖拖回去,還有,想想報名了聯誼會。」

  「不會忘的。」佟童丟下一句。

  方楹望著她的背影消失,搖搖頭,沒原則的傢伙,將來肯定見色忘友。

  ※※※

  「唔……你還是沒好好吃飯喔?」佟童坐在障然對面,點了香蕉船,十二月還吃冰對佟童是家常便飯。

  障然笑笑,她還是對誰都關心,失落的時候見到她總會讓自己心情好過些。

  「見了面又不說話,障叔,你愈來愈無趣了,幸好我不是你女朋友,不然我一定無聊死。」佟童想逗他開心。

  障然難掩黯然。

  「怎麼?她欺負你了?」

  障然為她露出微笑。感情是兩廂情願的事,誰能欺負得了誰?

  「在你眼中障叔就那麼脆弱嗎?」她總是帶著笑容來見他,不管那顆易碎的心是否安好,而自己在她面前竟無法掩飾不堪一擊的情傷。

  沒錯,他和自己一樣容易受傷,佟童想。

  她凝視著障然,頓時覺得他愈來愈像當年的戚傅言。褪盡光彩,有著一種動人的滄桑氣質。

  「障叔在我心裡永遠是無敵鐵金剛。」她掩飾著對障然的心疼。

  障然斂起笑容,輕歎。「我想你是對的。」

  「嗯?」

  「趁來得及的時候,離開她。」

  現在才這麼說!「障叔要和郁茹分手?」佟童震驚。「為什麼?你不是說……」

  「也許我錯了,情到深處會是什麼呢?」

  「當然是幸福嘍。」佟童不加思索地說。

  障然不抽煙、不喝酒,也不應酬,又總是替人著想,這樣的新好男人郁茹不懂得珍惜嗎?

  「是負擔,對於付出深情和接受真情的人都是負擔。」他羨慕佟童那分純真善良,許多人都曾經有過,包括他自己,但能夠不受現實磨練而改變的人,不多。

  「障叔?」她惶惑的眼神無法對焦,憔悴傷心的障叔會讓她心痛。

  「真好。」他輕握她桌上的手。「我的小佟童還是一樣相信幸福,幸福是你一輩子的信仰是嗎?」

  她哽咽。「當然,我希望每個人都幸福。障叔不是嗎?」當年的障然和她一樣期待著幸福,他們還曾一起散撥幸福的種子,而今,他變了嗎?

  「我已經失去認知幸福的能力了。」他並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有的只是對愛的執著,他甚至不喜歡重感情的自己了。像郁茹說的,善感只會剝削一個人的強勢,注定要當個弱者。

  是郁茹害了他!「障叔,我們一起找尋幸福吧?」她想救他。

  障然感覺她柔暖小手傳遞過來的溫暖,將視線轉向窗外。為什麼郁茹不能和佟童一樣呢?一樣的單純善良。如果可以,他的生命就能少點遺憾了嗎?還是會有更多的難捨?

  生命是無解的。

  不記得誰說過:有天,時間會回過頭來,冷冷地嘲笑著我們。

  ※※※

  「謝謝光臨!」響亮的聲音。

  佟童側過臉回以微笑,推開美發店的門。

  她仰起臉,拿手遮住冬日難得一見的陽光。

  湛藍的天空帶來好心情,她順手撩撥一下頭髮。原來直順如緞的長髮變成了及肩的卷髮,配上她那張娃臉更添了幾分稚氣。

  女人喜歡改變髮型來轉換心情,佟童也不例外。

  今天是好日子。她加緊輕快的步伐。

  ※※※

  「學長,你回來了?」佟恩驚聲。「天啊!我那個妹妹還真厲害,不但沒把自己弄丟了,還能把學長引誘回來。」

  「引誘?沒好一點的用詞嗎?」

  可以成群結黨,也會孤獨走天涯的佟恩,真教騏健懷念。

  「唉,別管了啦,反正我一定要撥空上台北和你聚聚,不急著回英國吧?」

  回去?台灣和英國,何處是他該回的家?何處是他該落腳的地方?

  「我們家的傻妹妹沒給學長添麻煩吧?」雖這麼說,其實是寵愛,能有個傻得教人憐愛的妹妹也是種驕傲吧?

  想到佟童,騏健不自禁露出溫柔的微笑。

  「你知道嗎?她只要一有機會就在我耳邊嘰裡呱啦,口口聲聲的健哥哥,我都快受不了了,學長受得了她嗎?」才氣縱橫的學長和致命濫情的妹妹,佟恩很難將這兩人湊想在一塊。「昨天凌晨兩點,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佟恩誇張的語氣就像個大孩子,騏健笑著,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佟恩大概不知道自己和佟童有某些地方滿像的。

  「我妹在凌晨兩點打電話回家,哭得漸哩嘩啦地把我們嚇得半死,以為她在台北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騏建緊張。半小時之前才跟她通過電話啊?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我,如果她不是我妹妹怎麼辦?我媽會不會把她丟回她親生母親身邊,也許她原來的家窮,家人又不喜歡她,那她要怎麼辦?」怎麼辦?她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八成又是看了什麼電視劇……」

  騏健忍俊不禁。不稀奇,佟童就是這樣,她的眼淚和想像力會把人嚇跑的。學長在笑?什麼事這麼開心?「……學長,你不覺得刺耳嗎?我拜託你別再讓她喊你健哥哥了,我糾正她好幾次她就是不甩我。」

  「有什麼不好嗎?」

  「別人會以為她哥哥我很賤耶。」

  騏健朗聲笑著,和佟家兄妹在一起總會忘了自己嚴肅的那一面。「那就以名字相稱嘍。」

  「NO,怎麼可以不分長幼輩分呢?」佟童喜歡比她輩分高的人,如果讓學長當他妹夫,耶!也不錯喔,就不知道他會不會這麼倒霉?

  「我從不care形式上的東西。」佟恩也不會在意這些吧?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一旦你跟她成了同輩關係,她自然會減輕對你的興趣,管你要她叫你叔叔伯伯長官,什麼都可以,讓她尊敬崇拜你就對了,記住嘍」

  什麼意思?騏健一頭霧水。佟恩卻已匆匆掛上電話。

  ※※※

  「健哥哥!」佟童揚聲,又蹦又跳地朝他跑來。

  他收起手機,溫柔地凝視她。換髮型了!

  「好看嗎?」她摸摸自己的卷髮,仰頭笑問。

  他點頭。她穿著他在英國買給她的粉紫色連身洋裝,白色小外套,白色球鞋,背後背個小包包,卷髮襯托著她超俗雅致的可愛臉龐,更加像娃娃了,如果擺進櫥窗裡,一定很多人搶著買,而他肯定出高價收購。

  「我真想你。」她親暱地挽著他的胳膊。

  他也想念她可愛的臉龐。

  「如果你回英國了,那怎麼辦呢?我一定會想死你的。」

  有這麼誇張嗎?

  「我不介意把你當行李裡帶回英國。」他說真的。

  「別後悔喔,我很難纏的,真讓我跟上了你會叫苦連天的。」他寵溺地揉揉她的新髮型。

  「先上車再說。」他把鑰匙拋向天空又接住,這將是開心的一天。她驚訝地看著身旁的銀灰色轎車。

  「哪來的車啊?」德國進口的。

  他笑著替她開門。

  大概是租的?佟童想,健哥哥辦法多的是,但台北的路線他熟嗎?他從後座拿了一大包塑膠袋放在她膝上,佟童低頭一看,全是她喜歡的零食,湧上滿懷的喜悅,就要去遠足嘍。

  「我們先去九份挖金礦,然後去北關看海,下午去動物園看林旺伯伯,晚上上陽明山賞夜景,好不好?」他穩健地扶著方向盤,微笑問她。什麼都玩到了才不遺憾。

  「我以為我要當導遊呢!」佟童瞅他。「看樣子你對台灣還滿熟的嘛。」太小看他了吧?讓佟童當導遊不迷路才怪。

  「健哥哥,你現在住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你以後要回英國當醫生嗎?」

  「太掃興了吧!出來玩還問這麼嚴肅的問題。」他暫時住在飯店,她知道了會驚訝吧?

  明明不想說嘛。「不公平!你看,我什麼都告訴你,你咧,根本當我是小孩子地哄我敷衍我,朋友嘛就應該彼此瞭解,互相分憂解勞。」

  她本來就是小孩。他笑。

  「因為,我乏善可陳。」他習慣地輕描淡寫。

  怎麼可能?算了,不說拉倒。

  「健哥哥。」

  「佟童,你還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為什麼?」她覺得很順口啊。「喔,一定是哥哥對不對?」騏健笑笑。

  「那我叫你健哥好了,像古時候一樣。」

  她是古人嗎?

  「為什麼要跟古時候一樣?」他們有代溝?也許真的該叫伯伯了。

  「黃蓉叫郭靖靖哥,任盈盈叫令狐沖沖哥,我也可以叫你健哥。」佟童興致盎然地說。

  有差別嗎?佟恩不想聽到健字開頭,佟童卻執意如此,這對兄妹真是他甜蜜的麻煩。

  「不好啊?我也有我的堅持的耶。」

  堅持?好認真的語氣。他笑著聳聳肩,他真的無所謂,只要她開心。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33:37

第七章

  凌晨三點。
  
  佟童睡眼惺忪地打開門。
  
  「郁茹?!你怎麼來了?」
  
  「你以為你在作惡夢嗎?」她嘲弄地瞥她一眼,逕自拖著行李進屋。
  
  「你幹嘛?」
  
  她跟在郁茹身後面,像傻瓜。
  
  郁茹環視四周,約十二坪大的套房。「搬來和你住嘍,不算太小嘛。」
  
  她擒起床上的趴趴熊丟到地上,眼一掃看見梳妝台上的精緻芭比、音樂盒,各式的擺飾,加上滿屋子的玩偶,白紗窗帷,蕾絲燈罩……
  
  郁茹不屑地瞪眼,她以為自己生長在童話裡嗎?床邊還有個跟人一樣大的布偶,真受不了!
  
  她眼眸掃過沙發,嚇了一跳。什麼在沙發上蠕動?仔細一瞧,原來是只毛茸茸的大肥貓。拖拖瞪她一眼,郁茹也不甘勢弱地回瞪它,顯然是只懶貓,要是它敢侵犯到她的生活,她會用熱水拔光它的毛。
  
  「你要搬來和我一起住?」
  
  果真是惡夢。
  
  她打開衣櫥,將佟童的衣服往旁一掃。
  
  「我不習慣和別人睡一張床,明天我的床會送過來,你記得去配一副新鑰匙,以後房租由我付,水電各半,髒衣服你負責。」
  
  「你開玩笑吧?」她想說的是——我沒說不的權利嗎?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姐妹嗎?」她掛著衣服,回頭睨她一眼。
  
  「反正你現在失業不是嗎?有人幫你付房租不好嗎?我可沒佔你便宜。」
  
  她一副理所當然。
  
  「障叔呢?」
  
  「散了。
  
  什麼?!
  
  佟童張嘴詫異。
  
  「我把他讓給你。」
  
  她說,頭也不回的。
  
  開什麼玩笑?又不是扮家家酒。「你說什麼啊?障叔愛的是你耶!」
  
  「他的愛讓我覺得厭倦。」
  
  「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像玩具說丟就丟,她真狠。
  
  「你不累嗎?我想睡了。」
  
  她合上衣櫥,回頭。
  
  「是因為你手上的鑽戒吧?」
  
  佟童看見了。
  
  她揚起手,不以為意地笑笑。
  
  「是又乍樣?」
  
  最近盛傳當紅主持人黎郁茹被某政治人物包養的緋聞,是真的嗎?
  
  「你可以去找那個男人,他應該買得起別墅給你住吧?」幹嘛屈就她這破屋?
  
  她掀開被子,不著情緒地說:「我已經結束所有主持工作了。」
  
  吃錯什麼藥?
  
  「我回『巖士』新聞台工作了,等簽證下來就去紐約,是駐美記者。」她要選一條長而遠的路,決不回頭。繞了一大圈還是走回原路,她究竟在想什麼?佟童難解。
  
  她躺下。
  
  「在我出去之前你這就借我住一下吧。」
  
  佟童敏感到郁茹變了!真的像她說的只是厭倦了嗎?
  
  不知道障叔現在怎麼樣?佟童覺得無力,這樣糾葛的關係。
  
  ※※※
  
  佟童推開玻璃門,映簾的是忙亂成一團的辦公室。
  
  「……那個誰啊你去採訪蘇姓立委的性騷擾案,五點以前我要見到稿子,還有,黑名單上第二十一號藝人誰負責?」前額微禿,有啤酒肚的男人站在釘有「總編輯」牌子的門外指揮。
  
  剛掛上電話的小平頭揚聲:「有民眾打電話來發現某新聞主播昨夜出人東區一家同志PUB,總編要不要進一步調查?」
  
  「廢話!你,帶第二組採訪人員立即進攻,沒搜集到有利消息你就不用回來了。喂!站在門口的小女生,你是不是來賣新聞的?八成又是什麼政商名流吃工讀生豆腐的醜聞,小鍾你帶她下去問清楚,看來我們Y週刊也是替民申冤的管道。」
  
  「跟我來吧。」
  
  一臉痘子的小鍾看也不看她逕自往裡頭走。
  
  「喂,我不是。」
  
  佟童擺手想說明來意,一群人扛著攝影器材和她擦肩後衝出門去,這些人真忙。
  
  「不是?」
  
  小鍾回頭,問號在臉上。「你先透漏露對方名字好了,總要先看看有沒有新聞價值。」
  
  「呃,吳總編,等、等一下。」佟童翻出想想的紙條、「對,是吳知音總編,我找他。」
  
  「總編!晤!大條嘍!」小鍾唯恐天下不亂地揚聲:「請問有人控告本週刊總編對未成年少女施暴,算不算一大賣點?標題可以下『狗爬糞失利,Y週刊狗編輯反遭控』……」
  
  「小鍾你給我閉嘴!」
  
  吳知音跳腳。
  
  太誇張了啦。
  
  「不是這樣的……」
  
  這就是他們的生存之道!?無中生有,愈是醜陋隱私愈讓他們振奮。
  
  吳知音兩三步跳到她面前,拖著她就走。「小姐,我們之間應該有誤會,請到我辦公室詳談。」不忘力保威嚴,堵住下屬的嘴:「其他人看什麼看,快給我跑新聞去,挖不到最聳動的新聞就給我回家吃自己!」
  
  一群人做鳥獸散。
  
  「吳總編,我是……」佟童見他合上辦公室的門,急著表明來意。
  
  「要多少你儘管開口,只要是我能力範圍內的都可以。」他比她還急。
  
  吳知音在小屋裡踱步,搔頭。
  
  真的沒有新聞可賣嘛。
  
  「我……」
  
  他定下腳步。
  
  「我個人也很後悔,那天我實在是喝醉了,醉得連你長相我都看不太清楚,否則我也不會隨便跟未成年少女上床,你知道我這人其實滿善良的。」
  
  「吳先生其實我……」
  
  誰知道你善不善良啊。
  
  「我知道你本來針對的是許姓藝人,但你要瞭解他在娛樂圈並不算紅,不過是個臨時演員,你揭發他的醜聞只會反效果地幫他打知名度。哎,我吳知音也是講義氣的啦,如果你執意要這麼做我還是會幫你的。」
  
  「你可不可以先聽我……」
  
  「聽你的要求是嗎?唉,我真的很後悔,我也是有家庭有小孩的人,這種事實在……你也不能全怪我啊,我又怎麼能確定那不是你計劃好的仙人跳。這麼說你別介意,總之我希望事情不要鬧大,我……」
  
  夠了吧!「吳先生我必須鄭重地澄清,我並沒見過你,你剛才說的一切我全都不清楚,我也不是為了鬧新聞才來的,我是……」
  
  「你不是來找我的?」
  
  「我是啊。請你先聽我把話講完。」佟童語氣急促,真怕又被他打斷。「我姓佟,人冬佟,單名童話的童,是錢想想介紹我來的,我已經成年了,單純地希望你給我一個工作機會。」她遞上自己的履歷表。
  
  吳知音愣了一下,逐漸消化了佟童的話。她不是上禮拜跟他發生一夜情的某演員助理嘍?咦?確實不像!她是……等一下,自己說了什麼?
  
  吳知音臉色頓變,剛才還跟她低聲下氣的,現在……
  
  「你怎麼不早說呢?」惱羞成怒了。
  
  佟童噘噘嘴。
  
  「你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嘛。」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啊,要是換成想想,大概會拿他自爆的醜聞敲他一筆吧?
  
  「算了算了。」他不耐地揮揮手。「錢想想是吧?」他接過她的履歷,看也不看地丟到桌上。
  
  「是,總編。」工作難求啊。
  
  吳知音急找台階下地抄起桌上的資料。「吶,據可靠消息指出,有位本上天王和某知名模特兒最近常私會某大樓,就在隔壁那條街的九號,你現在馬上去跟蹤,只要看到『長頸鹿』就找到了。」
  
  於公,上司說的就得服從。「是,我馬上去。」當然得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等一下!」吳知音喊住她。「剛才……是我跟你開的玩笑。呃……我故意試探你的臨場反應。」
  
  當「狗仔」說謊就不用打草稿嗎?他的臉真的不會紅耶!佟童單純地想著。
  
  「你啊光看起來就不夠精明,做我們這一行的……哎,算了,你還是快去,五點鐘以前回來報到。」吳知音老狐狸地警覺,說太多狗仔精神怕她有樣學樣地爆出他的醜聞,那還得了!
  
  佟童精神奕奕地往指定地點前去。她要好好表現一番,雖然是挖人隱私的扒糞工作,但總是生存之道,有錢才能在郁茹面前抬起頭嘛。
  
  「長景路……長景路九號那棟大廈,怎麼找不到呢?」佟童在街頭繞著。
  
  糟糕!忘了問他是前後左右的哪條隔壁街了,身上又沒帶地圖。
  
  「先生,請問你知道長景路怎麼走嗎?」她堵住一個路人。
  
  「長青路嗎?」男人認真地思索。「嗯……好像在哪看過。」男人穿著白襯衫,提著公事包,是搭大眾運輸往返的上班族吧?
  
  佟童字正腔圓地重複:「是長景路。」突然噗哧一聲笑了。男人詫異地看著她。
  
  她掩住嘴,不好意思地瞄他一眼,人家會當她是神經病的。「對……對不起。」壓抑不住好笑的心情。「我突然想到,我應該到動物園去才對。」
  
  好可愛的女孩。「長頸鹿是嗎?」男人也笑了。
  
  鈴鈴……佟童感激道謝:「謝謝你了。」她接起手機,男人跟她擺擺手離開。她看著他的身影,誰說這城市沒有人情味?她會記得有個陌生男人陪她在街頭笑過。
  
  氣急敗壞的聲音:「我是吳知音,你跑到哪去了?搞什麼鬼啊你,你不去早說嘛,現在可好了,人家J台的娛樂新聞跟U週刊都拿來做獨家了,你要怎麼賠我的損失,本來是下一期封面的!」
  
  「對不起喔,我找了三個鐘頭,就是沒看到長景路啊。」佟童好無辜。
  
  「你是瞎子啊,長頸鹿美語那麼大的招牌你看不到嗎?!」他對著聽筒吼。
  
  「長頸鹿美語?」佟童抬頭。
  
  很不巧,她正站在長頸鹿美語的招牌下。
  
  太殘忍了!發現自己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癡,她寧可當場昏過去。那……剛才那群人就是媒體記者嘍?被包圍的那個帶墨鏡的人是主角唆!
  
  「你不用來了,回家吃自己吧!」
  
  「你聽我說……喂?」
  
  佟童喊。
  
  嘟嘟……
  
  電話被切斷。
  
  無心的過錯都不能被原諒?佟童洩氣地仰頭。誰說這城市還有人情味的?沒錯,就是自己說的,真是自打嘴巴。
  
  ※※※
  
  「您撥的號碼目前收不到訊號,請稍後再撥。」語音信箱回覆著。
  
  佟童掛上電話,皺眉嘟映:「健哥哥跑哪去了e-mail不回,手機也關了,他不會回英國去了吧?」
  
  「幹嘛?」郁茹從浴室出來,幸災樂禍地嘲笑:「又被甩啦?不會啊,我已經好久沒收到你發癡的訊息,有新的對象嗎?是誰?」
  
  「原來你還有興趣調查我?」佟童不理她,掀開棉被躺下。
  
  「工作不順利吧?」郁茹還是不放過她。
  
  她又知道了?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你該清楚自己是屬於哪一種人,我看哪你還不如回家去讓你媽幫你安排相親,看看他們學校有沒什麼老芋仔想續絃的,趁你還年輕還有笨蛋會看上你的時候做點打算,省得日後成了社會負擔。」
  
  真好笑。她以為郁茹變了,可惜她還是一樣惡毒。
  
  「你自己考慮吧。」佟童躲在棉被裡說,人善良也會有限度的。
  
  「哈!你還不懂嗎?我跟你是兩個極端,你如果是黑暗,我就是光芒,何況我始終力爭上游,事實證明我不但適合社會競爭,而且我比任何人有機會達到顛峰,成功終究是屬於我這種人的。」
  
  她說得沒錯,不管她要什麼似乎都不難達到,唯有快樂是例外。
  
  「我自知比不上你,但如同你所說,我們是兩個極端,你追求的是社會認同的成功,為了成功耀眼你可以不擇手段,而我要的只是心安理得的快樂。」
  
  她輕哼一聲。「少了你的競爭會讓我沒了鬥志,你說怎麼辦?我希望活得轟轟烈烈,死得乾乾脆脆,人生求的就是痛快!」她話裡有著蒼涼的笑意。
  
  佟童覺得冷,緊裹著棉被,原來自己還是鞭策她成功的良藥,至少不用擔心半夜被一個痛恨你的人暗殺了。但郁茹笑得好奇怪,從前的她才不會就給佟童這麼一點點顏色呢,郁茹恨不得自己的口水是硫酸,目的在侵蝕佟童。
  
  「你要的只是心安理得,就是這樣吧,我認了,我注定要輸你,你根本不用跟我鬥就贏了,不花絲毫力量就贏了,可笑!」
  
  佟童掀開蒙頭的棉被,郁茹喀藥嗎?她根本是語無倫次,再不就是精神分裂的徵兆,一個多重性格的人絕對有可能把自己搞瘋。
  
  她蜷縮在沙發上,臉埋在膝上。那個身影看起來好孤獨、好灰暗,也好陌生。
  
  ※※※
  
  天無絕人之路。
  
  就這樣,樂觀的佟童來到這家創刊不久的報社。
  
  「你先做校稿工作好了。」負責帶她的前輩看來挺友善的。
  
  當她才覺得幸運時……
  
  「新人喔?修過新聞寫作吧?」滿頭髮油、身穿黃襯衫的瘦高男人將一疊資料堆到她面前。
  
  「是,我是佟童,請您多多指教。」佟童恭敬地回應。
  
  「吶,這是一些天象資料,想辦法寫一篇稿子出來。」
  
  「啊?」佟童愣了一下。天象?她完全沒概念耶!
  
  「喂,小妹妹,這些照片拿去沖洗。」戴著金邊眼鏡的男人對她招手。「還有,順便找幾個路人問問看對我們報紙評價如何。」
  
  「是,我馬上去。」佟童面帶微笑接下工作。心想,她都二十幾歲了怎麼還叫她小妹妹?
  
  「對了,回來的時候順便買十個便當回來,記得開發票報帳用的。」
  
  「沒問題。」佟童說著。
  
  報社的工作還真不少,尤其是一家未獲得讀者肯定的報社,想必員工得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佟童不怕辛苦,加油!
  
  「什麼啊!這篇稿子誰寫的?」
  
  快下班了。
  
  咦?手機裡有簡訊,是健哥哥!佟童興奮地發現。
  
  「究竟是誰?」戴著黑框眼鏡,利落短髮,一身黑色套裝,年約四十的前輩又在罵人了,今天第N次了。
  
  「什麼直升機在天空盤旋了一周!哪牌的油能讓它飛一周啊?」是「周」吧。
  
  他的嗓門真不是普通得大,佟童想著,安分地打著稿子,滿心期待下班後的約會。
  
  「怎麼了?」幾個同事圍上去。
  
  接著有人爆笑出聲,七嘴八舌了起來:「什麼啊,凶兆的凶還打成胸部的胸,真誇張,怎麼不乾脆打胸罩。」粗心難免嘛,可原諒,給乏味制式的辦公室添點笑料也算功德一件,反正出糗的不是正在笑的人。
  
  「這又是誰啊?什麼?這件分屍案被懷疑有自殺嫌疑。天哪!」這就太離譜了,根本沒用大腦。
  
  「難怪人家說台灣的記者素質愈來愈差……」
  
  「啊!」佟童頓時脹紅臉張嘴心虛地說不出話,那個……那個很像是自己耶!
  
  她本來要說「分屍案有被殺嫌疑的」,也不對啊,真廢話,一定是先被殺才會遭到分屍嘛,也絕不會有人把自己分屍了。噢!真難堪。
  
  「對……對不起喔,是我啦。」她硬著頭皮站起來招認。
  
  數雙銳利而嘲笑的眼同一時間對她掃射過來。
  
  接下來不用說了。她甚至記不得,自己如何走出那家上班一天就無顏待下去的報社。真悲慘!
  
  ※※※
  
  騏健溫柔的眼神下,佟童委屈的臉龐無所遁逃。
  
  「想哭嗎?」他問,縱容地。
  
  「才不呢,我幹嘛哭啊。」眼眶裡已經盛滿淚水仍逞強。
  
  他輕歎,伸手一攬帶她進懷裡。
  
  「想哭就到我懷裡哭,」他笑說。「很貼切對不對?」
  
  「什麼嘛!」本來不想哭的,現在卻不得不掉下感動的眼淚。
  
  「想說嗎?是誰讓我們佟童受委屈了?」
  
  「沒有人,是我自己不好。」她鼻音濃重。覺得自己好沒用。
  
  騏健將她安置在自己的胸口,小心呵護著,這樣夠溫暖了吧?
  
  她吸吸鼻子,抬起頭。「一聲不響就消失的人最討厭了。」嘟噥著。
  
  他笑著瞅她淚痕猶在的小臉,能被她討厭可不容易呵!榮幸。
  
  「這兩星期你都跑哪去了?」她仰頭問。
  
  「見了一些老朋友,還到了台東一趟。」他的生活很充實。
  
  「你去玩嗎?」真羨慕。
  
  「台東有個偏遠山區最近正流行一種罕見的傳染病,當地缺乏專業的醫療人員、所以我就過去看看。」
  
  「喔,你去義診啊?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擔心得要命,那些人好了嗎?」
  
  「嗯,病情已經受到了控制。」寒流來襲,他的心卻暖暖的。「原來你這麼關心我?」
  
  「那當然,是我把你從英國帶回來的耶,你有什麼意外我可是有責任的。」
  
  「只是責任?」他悵然。
  
  「嗯……還有些說不清楚的感覺,總之你不要再不聲不響地消失,我真的會很擔心耶。」
  
  「好,聽你的。」他縱容的語氣。「現在,我還要告訴你一個最新消息,注意聽嘍。」
  
  什麼大消息?「嗯?」
  
  「我不回英國了。」
  
  「真的!」她好開心。「可是,你的博士學位怎麼辦?」
  
  「算了啊,比起你最欣賞的溫莎公爵,一個博士學位算什麼。」
  
  「哦?是誰?誰讓你放棄了?她的魁力真大,你會介紹給我認識吧?」他忘情地凝視她如花朵一般綻放的笑顏。
  
  「是……」害怕自己太喜歡一個人,原來就叫「情非得已」。
  
  她好期待答案。
  
  「嗯?誰?」
  
  騏健移開視線。「是……同胞。」仰頭看見滿天繁星。「我一直想當個能減輕病人痛苦的醫生,念了這麼多年的書也該是時候了,尤其更該為自己的同胞服務。」
  
  「嗅!原來……」她有著短暫的失望,隨即又開心揚聲:「太好了!健哥哥會是最好的醫生,你一定要加油喔,每次我看到那些病人都覺得他們好可憐喔。」她突然嚴肅地深深一鞠躬:「拜託你了,鄭醫師,請你好好地照顧他們。」
  
  他扶著她的肩膀讓她正視自己。「我會加油的,為了你。」
  
  開玩笑!「怎麼是為了我呢?不過啊,讓我選的話我還是喜歡當病人。當醫生要很聰明很冷靜,我呀太笨了,當病人呢可以受到照顧,當醫生卻得照顧病人。晤……就算你為了我好了。等我生病了一定去掛你的門診。」
  
  孩子似的無忌無諱。
  
  騏健攬著她的肩帶她在星空下散步。他喜歡靜靜地聽著她的童言童語。
  
  「……為什麼進手術室的醫生都穿著犯人一樣的拖鞋呢?」她仰著頭問。
  
  「因為那些拖鞋一致經過了消毒,為避免病人傳染細菌。」
  
  若是別人會說什麼?我哩咧!這女人問什麼蠢問題啊!?
  
  但,騏健只是耐心地回答,溫柔地看著她。
  
  「穿拖鞋多不方便啊,如果滑一跤,一臉撞進病人開刀的肚子裡……」
  
  她想太多了。他笑,並非她的問題可笑,而是她的天真惹人憐。
  
  「健哥哥,林黛玉是怎麼死的?」
  
  「為情而死。」腦筋急轉彎嗎?那他的答案一定錯。
  
  「梁山伯呢?」她認真追問。
  
  「一樣。」很沒創意吧?
  
  「也就是說,相思過頭就會得肺結核嘍?」她瞪著大眼。
  
  騏健腦子裡瞬間閃過一堆問號。
  
  「他們都是吐血死的不是嗎?」
  
  堂堂心臟外科的高材生被打敗了。
  
  她像孩子似的有問不完的問題。騏健總耐心地解答,縱使再荒謬的問題他也會用心傾聽。
  
  「吶,你看,那是獵戶星。」他手指星空說。「那顆是天狼星。」
  
  「那個呢?」哇!星星一閃一閃的,好漂亮喔!
  
  「那是阿爾法星。」他知道她會有興趣的。「要尋找冬天的星座要先找到南邊的獵戶座,獵戶座是由南北的各兩顆星組成的。你看,四邊形中間包圍著那兩顆星,左上紅色一等星是參宿四,右下的白色一等星是參宿七。」
  
  她仰著臉,跟著他手指的方向轉動眼神。「原來星星還有不同的顏色啊?」
  
  「我們可以用星星的顏色觀察到它的表面溫度,例如天狼星是白色的,大約有一萬度,如果是青色的星星呢,表面溫度就是五萬度。」
  
  「哇,光是星星就有這麼多的學問呀!」健哥哥好厲害喔!「我老是把所有的星星混為一談,再不就是表相地說什麼天上的星星好美啦。唉,我呀真是言之無物,什麼也不懂。」
  
  他體貼地說。「不懂也算是幸福。」
  
  什麼嘛,意思是說白癡也算幸福嘍?這是安慰人還是損人?
  
  騏健輕捏她鼓起的腮幫子。「下次帶望遠鏡來,我們一起解開星星的秘密。」
  
  「嗯,好哇。」她重重地點頭,如果她有他一半的聰明就好了。
  
  「工作不順利嗎?」他打量她細微的表情。
  
  「都怪我自己不夠細心也不夠聰明。」她歎口氣。「健哥哥的專業是醫學,障叔是室內設計,郁茹八成是萬事通,我呀,是一竅不通。」
  
  很沮喪喔!「別洩氣,慢慢來,總會找到你的專長。」他細心安慰。「大不了當個全職的家庭主婦嘍。」
  
  「連你也這麼說?」郁茹說對了嗎?「誰要我啊?」
  
  「我委屈一點好了。」他學她嘟噥。
  
  健哥哥真愛開玩笑。「小心我會賴上你喔。」
  
  是嗎?想著被她賴上的感覺,他溢出了幸福的笑容。自己是怎麼了?
  
  她仰頭,露出嬌憨的笑容。「健哥哥,我們就這樣站著好不好?一直站到天亮?」繁星熠熠,真的好美。
  
  真傻!又是從哪部電影學來的?她甜甜的聲音總讓他無法說不。
  
  騏健握著她冰冷的小手,想起一首歌的歌詞「我輕握你的手,低頭淺淺吻」,他低頭輕輕吻了她的唇。這樣就好。
  
  她露出笑容回應他的吻,毫不羞澀。
  
  騏健猜想,除非她認定他是「同類」,也就是不可能發展愛情的對象,因而對他任何親呢的舉動都只感自然,不悸動?
  
  「別人會以為我們是一對情侶喔。」他想知道這算不算戀愛?
  
  她調皮地眨眨眼。
  
  「我們不像情侶嗎?」被「以為」是健哥哥的女朋友,會讓人羨慕喔,因為健哥哥既帥又溫柔。
  
  他瞅她。「我們像情侶嗎?」只是像而已嗎?
  
  「唔……我們下輩子吧,下輩子當情侶好不好?」她好認真地回他。
  
  為什麼要等下輩子?
  
  「好,」希望下輩子能早點遇上她,而且別只是情侶。「就這樣一直站到天亮好了。」他用大衣包裹住她。
  
  她的小臉從他的胸前露出來。好溫暖喔!這個冬天。
  
  星光閃爍,美得像夢,可望不可及。
  
  騏健低頭嗅著她的髮香,他感染了佟童的傻氣。只為一個人的傻氣。
  
  她的眼瞳就像星子,黑色璀璨的星星,最是珍貴。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34:39

第八章

  一連搞砸了幾份工作。這天晚上佟童睡得迷糊,惡夢不斷。

  ……總機小姐化身為淒厲女鬼靠近她,伸手勒住了她的脖子,佟童想呼救,卻像哮喘發作似的喘不過氣來。

  「啊!」她大喊一聲,驚醒,額上冒著冷汗。

  睜眼就見逼近她的臉,她又嚇了一大跳。「啊!」

  「善良的人也會作惡夢?」郁茹坐在地毯上伏在床畔看她。

  佟童皺眉頭坐起身,搔搔頭。還說呢,都是你害人家作惡夢的,半夜不睡覺還要嚇人,早晚被你搞瘋。她心裡嘀咕。

  濃郁的酒味刺鼻,她又喝酒了。

  又得忍受她喝問酒後的瘋言瘋語了,佟童困惱。

  經過十天的同居生活,佟童對郁茹有了新的認識。白天,她是野心勃勃的新時代女性;夜晚,卻是生活靡爛的頹廢女人。不解的是,已染上煙癮的郁茹很自制地視房裡為非吸煙區,這讓佟童不禁疑惑,難道郁茹怕她氣喘發作?是不想成為間接的殺人兇手吧?

  郁茹倏然跳上床,板著佟童的肩膀,神情渙散地亂語起來:

  「你以為我不愛他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有多愛我嗎?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愛我勝過這世界啊!」

  原來她在想障叔啊!

  「……愛是不夠的!除了愛我還要其它,你知不知道愛是不夠的……」

  是無奈嗎?佟童不自禁伸出手,拂開郁茹臉上的亂髮,希望她別像刺猖似的拒絕自己。「一個真心愛你的人肯給你平靜的生活,就是最難得的幸福了,為什麼不夠呢?」希望郁茹回到障叔身邊。

  「我不稀罕!」她甩開佟童的手,神色激動語調尖銳。「什麼建築原理、建築美學,除了這些他還懂十麼?就懂愛!不值錢的愛,辛苦半輩子才能貸款買房子,每個月省吃儉用的,永遠領人家薪水看老闆臉色,就這樣辛辛苦苦、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我不要!」

  她狠絕的「不要」讓佟童心寒了。

  周公招喚,不想廢話。「好吧,那你就去追求你想要的吧。」她要睡了。

  「不行,你不可以不理我。」郁茹蠻強地把她拖起來。

  饒了我吧!人家已經夠笨了,加上睡眠不足,明天又要當無腦怪物了,而且還會長得像趴趴熊。

  「你跟我說話、跟我說話!我不要安靜,不要一個人……」郁茹搖晃佟童,她害怕獨自面對這世界。

  她又要損人了!佟童哀怨。郁茹從不屑跟她談天,郁茹只有興趣嘲諷她,今晚就認命受她擺佈吧。

  但,她的臉色真的很糟。「你明天還要上班吧?早點休息好不好?你這樣會把身體搞壞的。」郁茹會罵她管閒事吧?

  「你去照顧他好不好?」她說,有著佟童懷疑自己錯聽的憂傷。

  「什麼?」郁茹醉昏了吧?她忘了佟童是她最痛恨的人了嗎?

  「我求你陪在他身邊好嗎?我不跟你爭了,我求你。」

  「障叔嗎?」她是醉了,但性情不可能一百八十度轉變,除非遭受嚴重打擊?

  「他得了腦瘤,沒多少時間了,我無意間發現了病例報告……」

  真是青天霹靂。

  「什麼?!那你更該陪在他身邊啊,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佟童克制不了心痛和忿怒的情緒。「可以治療是良性的對不對?」她抱著希望。

  「是惡性腫瘤,動手術只有1%的成功機率,我怕……」郁茹抱著膝,身體蟋縮著,她惶恐的眼神不帶焦距。「我真的好怕面對死亡,我還記得我爸媽發生空難後殘缺不齊、血肉模糊的屍塊,那些受難家屬淒厲的哭吼我永遠忘不了,死亡就是那樣,用殘酷不足以形容生者的哀慟。我不要!我不要再面對死亡了,永遠見不到一個人的痛苦,就像老天開的大玩笑,每次都以為惡夢會醒,結果只是無法自主地讓心一路往下沉……」

  斗大的淚珠從佟童的睫毛上滴落。

  郁茹似乎不帶情感地陳述,是如此強而有力,原來淨是心酸和血淚。難怪她要控訴,是老天愧對她嗎?

  「……他不能這樣對我,這世上只有他會因為我的痛而痛,他的痛證明了我的存在,如果他死了我還有什麼希望……」

  「郁茹,你不能這麼自私!」佟童哭著搖晃她。「現在只有你陪在障叔身邊才是他最後的希望了,你說了他愛你勝過這世界上的一切。」

  她笑,淒涼的。「他不要我看見他死,因為他瞭解我、他愛我。」

  這是什麼世界!?佟童伏在膝上痛哭起來。

  哭迷糊了,她竟錯覺,郁茹安慰似的輕拍她的背脊,哭累睡著了,又似乎聽到郁茹醉意濃重地說:「……如果再回到從前,我還是沒辦法好好對你,但你知道嗎?我好幾次克制不住自己對你的感情、恨你的人是自討苦吃。我懂了,你用善良征服了所有人的心……」

  她一定是在作夢。佟童把頭埋進枕頭裡。

  ※※※

  障然失蹤了。

  當佟童趕到他和郁茹同居的房子,他已經走了。

  「放心。」騏健安慰憂心的佟童。「也許障叔去醫院接受治療了。你不是說他很愛郁茹嗎?為了心愛的人他會加油的,說不定他想給你們一個驚喜,等他康復了再出現在你們面前。」

  「可是……只有1%的成功機會,健哥哥你說會不會是誤診?」

  騏健深深地凝視她,他不希望她難過。

  「也許是吧,在醫學上有很多奇跡,障叔會沒事的。」欺騙她,出於不得已。

  健哥哥是醫生,他說沒事就一定沒事。佟童暫擱擔心。雙魚座的人喜歡自欺欺人,一點也沒錯。

  ※※※

  「……如果對方看上我,而我不滿意他,你得幫我推掉喔。」佟童認真地跟方楹把話說在前頭。

  她會不會想太多啦?「好。」方楹挽著佟童進餐廳。

  當佟童的朋友真累,除了要習慣她的情緒化,還得幫她找工作,現在還要替她安排相親。誰叫自己就是無法不替她操心,沒有殺傷力的佟童,會激發人性保護弱小的本能。唯有Superman才適任她的另一半吧?方楹想,一個能替她解決難題,能忍受她的不切實際,加上得跟她互補所以能力超強、腦袋超好的男人,不是Superman是什麼。

  男人和女人,不是一物克一物,就是一長補一短吧?前者是想想需要的人選,後者是配合佟童的條件。

  「佟小姐?」兩位男士起身,年紀略長的朝方楹禮貌伸出手。

  「她才是佟小姐,我是陪客。」方楹將佟童往前一推。

  「歹勢喔,佟小姐你好。」南部口音。

  「你好。」總是笑得燦爛的佟童面有難色,聲音乾澀、笑容尷尬了。

  男人頂著一頭西瓜皮,一張大餅臉如同地球表面,坑坑疤疤襯著瞇瞇眼、蒜頭鼻、闊嘴,矮壯身材幾乎要將身上的紅色西裝撐破,保守估計有五十歲了吧?

  是男主角的爸爸?

  四人坐定。

  「你是史先生?」方楹問面前三十出頭、長相平庸不誇張的男子。

  「我不是。」男子尷尬地笑笑。「我姓王,和你一樣是陪客。」

  「喔。」佟童和方楹同時輕吐了一聲。

  是想想刻意開的玩笑吧?真的很難笑耶!

  佟童端起水杯,掩飾失望。

  「我才是史仁。」紅西裝阿伯說。

  「死人?!」差點嗆死。哪有人取這種名字!?

  「歷史的史,仁義的仁。」他笑。

  「死人」一咧嘴,整排暴牙就曝光了。

  兩性聯誼的報名會先讓雙方填寫理想對象的條件吧?方楹瞥見史仁中指上粗俗到極點的K金鑲玉的戒子,又掃過他脖上的黃金狗練,頓時明白了。

  這次聯誼是想想替佟童報的名,她們都知道佟童有戀父情結,誇張的想想八成在年齡這項填寫了四十以上的數字,再加上她自己最重視的「身家財產」,想想的理想配佟童的喜好,其它的條件一概省略,也就等於是「有錢的中年老頭」,難怪來了一位「田僑仔」阿伯。

  「小姐還沒結婚吧?」史仁問方楹。

  干我啥事!「呃……我們先點東西吃吧?」

  你不倒胃口嗎?佟童眼神傳遞訊號給方楹。

  既來之則安之。學想想吧,好歹撈一頓免錢大餐。還是方楹沉穩。

  「我姓王,史先生的小弟是我高中同窗也是好朋友,因為我朋友今天臨時有事,所以由我陪史大哥前來赴約。」

  需要解釋這麼清楚嗎?方楹後腦冒出三條線(很「冷」的小丸子反應),正面是標準的應酬笑容。

  「請問小姐貴姓?」姓王的問方楹。

  「我是方楹,她是佟童。」簡潔乾脆,方楹一向的作風。侍者送上餐點。

  「方小姐喜歡屏東嗎?」死人問,喔,不,是史仁。沒搞錯吧?今天的主角又不是我。

  「沒什麼感覺。」方楹送一口飯進嘴裡。

  「方小姐到屏東來玩嘛,你們台北空氣喔真的粉糟,我們那邊喔……」佟童低頭扒飯。去他的形象,現在才知道想想活得多自在。

  「嘿……」方楹嚥了一口口水。

  「方小姐應該很忙吧?」姓王的想替她解圍嗎?我是隱形人嗎?兩個男人對方楹的異常熱心讓佟童懷疑自己無形。

  「忙,非常忙。」

  「方小姐家裡還有什麼人?……方小姐平常做什麼休閒活動?……應該會喜歡鄉下的生活……」

  犯桃花嗎?平白惹來兩個男人對她的興趣!方楹想,再不就是她長得比較像鄉巴佬,才會符合「田僑仔」的胃口,不知道嫁過去要不要幫他養雞餵豬、割稻收地租,還是幫他生一窩豬?

  「我是陪朋友來相親的,佟童呢就是她,她就是我朋友。」什麼啊?方楹警覺地打住舌頭,她被稿得語無倫次了!其實她想說的是「拜託不要再煩我了,今天要找對象的不是我。」

  「喔,佟小姐啊?」史仁注意力轉到佟童身上。

  像洋娃娃的女孩,娶她回去擺著觀賞嗎?他還擔心鄰居笑他娶個女兒咧。

  還是這個方小姐比較適合,一身輕便的褲裝,利落的頭髮,中性的打扮,帶點豪爽的氣質,看起來就適合在田埂上忙來竄去的。

  「不好意思,我們冷落你了。」姓王的禮貌問候佟童。

  佟童擱下刀叉,滿意盤底朝天的成果,順手摸摸肚子,抬頭浮現一朵微笑。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一步。」傳遞給方楹的訊號是:祝你好運。

  臭丫頭!想把爛攤子留給我!?方楹阻止不及,佟童推開椅子,走人。

  「佟小姐!」姓王的在她身後喊。

  在鬼叫了。我知道你不會像「宗一郎」一樣追出來的,你不可能會駕駛飛機嘛,長像又和反叮隆矢差十萬八千里,所謂的浪漫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佟童沒有回頭。

  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麼瀟灑。她第一次發現。

  不過,她也發現了殘酷的事實:原來,想將自己廉價推銷出去是不可能的任務!像郁茹說的,過幾年老了更沒人要了,怎麼辦?

  下雨吧,天空為我掉眼淚吧!

  「天上有黃金會掉下來嗎?」熟悉的聲音。

  她倏地轉身,騏健溫柔的笑臉等在她身後。

  佟童兩大步撲到他身上去。

  「你怎麼在這?」他總是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出現。

  「嗯……是你呼叫我來的啊。」他揚眉。

  「我有嗎?」她仰頭。

  「在你需要一個肩膀依靠時,我趕來了,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吧?」

  「噢!我們約好了嘛,我差點忘了。」她敲敲自己不中用的腦袋。

  她總是輕易將他驅逐出腦海!?

  「離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小時,你這麼早出現幹嘛?我們約在前面的咖啡館啊,你又怎麼會在這?」她追問。

  「所以我說我們心有靈犀。」他牽起她的手轉身。

  「去哪?」她緊跟他的腳步。其實,只要跟著他,去哪都無所謂。

  ※※※

  「他們怎麼會要我呢?」佟童掩不住驚喜。「都會之音耶!他們的DJ都是很受歡迎的耶,我真的可以嗎?」

  他們對坐在餐廳裡。

  「都試過音了還不相信?製作人也誇你的音質很好不是嗎?」她開心,騏健也會跟著開心。

  真的,那裡的人好友善喔。佟童的腦海勾勒著美麗藍圖,能跟一群和善的人工作,真好!

  他們的位子靠著落地大窗,餐廳中視野最佳的位置即在此,只要她稍側頭便可見北台灣的美麗夜景,她又將驚聲連連吧?騏健等待著佟童一貫地後知後覺。

  她倏然起身,調皮地深深鞠躬:「托你的福,我一定會努力工作的。」

  「要好好做功課喔,他們不會炒你魷魚,但挨罵了我可不會護著你喲。」

  「健哥哥,原來你也有廣播界的朋友啊?可是你在外國住了那麼多年。我看他們都對你好客氣喔,不像是朋友……」

  「肚子不餓嗎?吃飽了再說。」他要她把注意力放在她未動的餐點上。

  「我還沒告訴你我今天多悲哀呢!連一嘴暴牙的怪叔叔都看不上我。」

  「那又怎樣呢?」要一個小孩停止話匣子肯定是難事。

  「表示我一點行情也沒有。」

  「沒行情又怎樣呢?」

  「怎樣?做女人做到這地步很可悲耶。」她誇張的表情。

  「唔!佟童是女人嗎?」她絕不是可悲女人,而是可愛女孩,不是人人能勝任愛她的角色。

  「你愈來愈喜歡糗我嘍!」佟童佯裝生氣地瞪他。

  他笑。「那我唱首歌向你賠罪好了。」

  「真的嗎?要大聲唱喔,要全部的人都聽到才行。」健哥哥一定會害羞說不,不趁此機會整他怎麼行。

  有何不可?騏健起身,在佟童詫異當下邁開他修長的腿。

  他的身影引起多人側目,尤其是女士,一致的欣賞眼神跟隨他到舞台。

  琴聲悠揚而起,是芭芭拉史翠珊的「往日情懷」,隨著悵然的旋律,佟童憶起障然。「……有沒有可能、我們仍像當時一樣單純地相愛著,還是時間已改寫了所有的情節……」七歲那年的夏天已然遙遠。

  驟然,琴音一轉。騏健溫柔的眼神,指下輕瀉的琴音引著佟童走出往日。當他富磁性的深情嗓音揚起時,她看傻了,聽呆了。

  「……只有為你,我願變成影子跟隨著你、寸步不離,嗅!只有為你,我的心變成了一座城堡,一生一世都專屬於你……」

  侍者來到她身旁:

  「小姐,這是陪你來的先生交代我們替你準備的。」

  好大的一束滿天星哪!

  眼淚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難怪人家說女人是水做的。」他高大的身影回到她身側。

  結束了嗎?美麗的歌曲。

  她癟嘴,晶瑩的淚珠滴落了,嘟嚷著:「我不是水做的,我是現成的出水口、水龍頭。」幹嘛讓人家這麼感動?

  他笑著瞅她,眸裡無盡的溫柔。看著她就會有幸福的感覺,很真切。

  「你再這麼疼我下去,以後你女朋友會生氣喲。」

  他仍是縱容的笑。什麼時候她才會懂?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因為你不是別人,你是我喜歡的佟童。」

  「那別人為什麼不喜歡我呢?」例如今天的大暴牙。

  「大概我上輩子欠了你。」這不是他想說的,鄭騏健非宿命之人。

  「你真可憐!」她皺皺鼻頭。「我下輩子才能還你呢。」她相信宿命。

  「我可以等。」他不加思索地說,話出口自己都驚異。

  開玩笑也不能否認「等待」很浪費時間吧?人們就是這樣等來盼去,而錯過其它。

  「就為了等一筆算不清的糊塗帳嗎?」健哥哥也有傻的一面。

  「鄭先生,連女土在那邊。」侍者打擾了他們。「她請您帶小姐過去。」騏健臉色瞬變,笑容消失了,溫柔不見了。

  怎麼了?佟童循著傳者指示的座位看去。一對中年男女,男的朝他們點頭微笑,女的微微頜首、神情莊重。

  佟童跟著騏健來到他們桌邊。

  男人起身慇勤問候:

  「騏健,什麼時候回來的?夏叔有多少年沒見到你了?一轉眼你都是大人了,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吧?」

  騏健頷首應酬:「您好,好久不見。」

  騏健瞬降的冷漠態度讓佟童感到陌生且不解,她偷眼打量那男人。

  他穿著講究不浮華、氣質溫和不做作。

  「佟童,這位是我母親。」騏健簡短地介紹。「這位是夏先生,是家母的摯友。」

  哇!健哥哥的媽媽好美喔!佟童驚歎。

  濃淡合宜的彩妝,華而不俗的首飾,無懈可擊的高雅氣質和強勢能力沒造成衝突,這就是眾人眼中的鄭連瑛,是上流社會的貴夫人,也是商場的女強人。

  「你們好,鄭媽媽你好。」佟童笑容燦爛地彎腰鞠躬。「我是佟童,謝謝你的照顧。」她心無城府地說。

  鄭連瑛端坐著,眼中掃過質疑。

  「喔,不是啦,是健哥哥很照顧我,所以我順便感謝你。」真是給健哥哥丟臉哪!她縮縮脖子、咬咬下唇,怪自己講話不經大腦。

  騏健睨著她羞愧的小臉。她的「順便」想必無法讓講究標準禮儀、重視形式的鄭連瑛理解。騏健欣賞佟童的率真,藏不住寵溺地微笑。

  騏健為佟童所唱的歌、所展現的愛憐神色,看在鄭連瑛眼裡,是痛心。他向來待她生疏、有禮,看到騏健真情流露的一面,她不禁要自問: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失敗嗎?母子是至親,她何以要等他敞開心胸接受?

  夏俊寰悄眼打量佟童。就是她打敗了他那個氣質出眾、凡事拿第一的女兒?

  「一起坐吧。」鄭連瑛說。

  「好啊。」佟童拉開椅子,騏健卻牽起她的手。

  「抱歉,我們不打擾兩位用餐。」他禮貌地欠身,拉著佟童離開。

  鄭連瑛望著兒子的背影。莊重不流情緒的外表下,她再次感到騏健的冷漠如同一把刀傷了她的心。

  ※※※

  騏健送佟童回家。

  「你知道滿天星的花語嗎?」進家門之前,她問。

  「我該知道嗎?」她抱著滿天星星的幸福表情讓他感到滿足。

  他已經將滿天的星星捧到了她眼前,她看見了嗎?

  「唔……我以為你知道呢。」她仰起頭。「咦?今天的天空只有一顆星星耶!」是啊,只有一顆,為你留下的,只要仰頭就能見到。他拂開她額前的一綹髮絲,攬她到跟前,輕輕地在她額頭印下一吻。還是這樣就好,像滿天的愛憐,她知道也好,不懂也罷。

  「快進去吧,明天到電台要好好表現喔。」

  她可愛地笑著,仰頭瞅他。「我會以為你在追求我喔!」

  「你這麼保守嗎?和男生牽牽手就要對方負責了?」他也瞅她。

  「誰說的?」她踮起腳,飛快地吻上他的唇。「我們是西式的友誼。」能被一個自己所愛的人深愛著,會是幸福,然而,多數的人只能得到一廂情願的滿足。騏健心有所感。

  「不要臉的賤人!」突來的尖聲怒罵打斷了騏健的幸福想像。

  佟童下意識後退泅頭,正好迎上那一巴掌:「啪!」

  好響!佟童別過頭去,臉頰上是火辣地痛。

  「你做什麼!?」騏健震驚地擒住那只突襲佟童的手,恨自己沒來得及阻止。

  「做什麼?!」女人咆哮。「這賤人破壞我的家庭,我難道不能教訓她?」佟童?騏健加倍震驚。

  「我?」她捂著臉頰,眼眶溢滿淚水。

  沒有吧?她惶惑,她喜歡過的人除了戚老師結過婚,還有誰?

  「你們這些小賤人隨便哪個男人只要有錢就巴不得整個貼上去,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就算搞得他身敗名裂,我這個秦太太不幹了,我也要告你……」

  「請你冷靜一點!」騏健箝著她的手,不讓她靠近佟童。

  「你憑什麼叫我冷靜?喲!你八成是這賤人新釣的凱子……」

  「秦太太,請你自重!」騏健忍無可忍。

  「大姐。」她身後追趕而來的男人也扯住她,壓低音量在她耳邊急切地說:「搞錯了,不是她。」

  「什麼!?」秦太太驚愕回頭。

  「是跟她住一起的另一個女人。」

  「你怎麼不早說!」

  騏健放開她,鬆了口氣回頭,看見佟童臉色慘白地僵站一旁。她嚇壞了吧?他伸手將她攬到自己身側,心疼她的委屈。

  「咳!」秦太太尷尬,強詞奪理地找台階下:「你不該跟那種不三不四的女人住一起,難怪我會誤會,你們這些年輕女孩子就是……」

  「秦太太,」騏健打斷她。「請你把未說完的話留到法庭上說吧。」

  「你……」

  「我不是你所說的凱子,請你在破口罵人之前先注意一下自己的修辭,否則你羞辱的不是別人,是污辱了你自己的修養。」

  「好,我們走著瞧。」秦大大氣岔地甩頭要離去。

  「等一下。」佟童向前喊住她。

  秦太太回頭瞪她。想還我一巴掌嗎?你敢!

  「對不起。」佟童真誠地彎下腰。

  秦太太驚訝。「你說什麼?」

  「我替郁茹向你道歉,拜託你不要告她。感情的事有時候是況難說對錯的。如果你那麼在意一個人,就應該包容他,而不是對較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你在教訓我嗎?」

  佟童咧開嘴,真誠無邪的笑容令人忘了設防。

  「我呀其實很笨的,向來只有別人教訓我的分,不過、你那一耳光的教訓真的很痛耶!我媽媽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難過,她從來就捨不得打我,你可不可以也跟我說聲對不起呢?」佟童側頭看了騏健一眼,調皮地扮個鬼臉。「不然哪有人會因為我白白挨打感到心疼喔。」

  秦太太眩惑地看著佟童,那輕柔的聲音打動了她。

  「對……對不起。」她不禁說了。

  「謝謝你。」佟童回答。

  她彎身撿幾花束,仰頭笑著:「好險喔!健哥哥,你看,星星沒摔壞。」

  騏健伸手輕撫她的臉龐,上面還留有五指紅印,她知道他的心會為她疼!心,真的會疼。他體會到了。

  別人會覺得她傻,而他就是喜歡她難得可貴的傻氣。

  一輩子有多長呢?他願意用一輩子去保護傻氣的她。

  ※※※

  「黎郁茹,你究竟搞什麼鬼?」根本當這兒是旅館。

  「什麼?」也不過三天沒見。

  「你不幫忙找障叔就算了,你怎麼還有心情去破壞人家家庭當人家的小老婆呢?那個秦太太都已經找上門了你知不知道?」佟童氣急敗壞。

  原來如此!「你不也曾經喜歡上人家的老公,還敢教訓我。」已經半醉的她找出酒瓶,窩進沙發裡。

  「可是,那不一樣。」唉,也許真的錯了。「你愛他嗎?你不怕人家告你嗎?對方有錢有勢。」她所謂的理想、成功究竟是什麼?

  「你在替我擔心嗎?」郁茹嘲弄地瞥她一眼。

  「我以為你那天說的是真的,你說你愛障叔,我以為你至少是愛障叔的。」

  「哼!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愛改變不了什麼,他的死活不關我的事,你喜歡就去把他找回來然後陪他等死好了。」

  「黎郁茹,你……」和善的佟童生平首次有揍人的衝動。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想愛誰就愛誰嗎?」

  「你是一個自私自利、只愛自己的人!」

  「隨你說吧,我下禮拜五的飛機,你用不著忍受我太久了。」她一杯接著一杯地灌酒下肚。「現實就是現實,永遠不可能變成童話……」

  為什麼佟童可以活在童話裡?

  原來只是信念的問題,相信就會存在,而她黎郁茹從不相信童話。

  一如以往,佟童在半夜伺候爛醉的郁茹上床,這樣的日子也不多了,佟童竟有幾分傷感,受郁茹打擊的日子將結束了。

  「……如果不愛就好了,心完全死了就好了……」郁茹呢喃。

  她去紐約是為了逃避?她不想看見障叔死?

  佟童拿熱毛巾輕拭過她的額頭。「為什麼要活得這麼痛苦?」她不懂。

  「我哭不出來,我想哭卻哭不出來……」郁茹翻身。

  佟童輕歎,可憐的郁茹!她從來不哭不是因為堅強,而是失去了做人的本能。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35:04

第九章

  鄭連瑛直視面前的女孩。
  
  「你和騏健是在英國認識的?」
  
  「嗯,應該算是吧!」含糊不清是佟童一貫地作答方式。
  
  「你對他瞭解多少?」她的冷靜精明壓迫著人。
  
  「嗯……」她歪著腦袋想了想。健哥哥會陪她看星星、坐雲霄飛車、放風箏,在她難過的時候安慰她,他真的很疼她,像哥哥一樣。「我知道他對我很好,這樣算不算多?」
  
  這就是騏健喜歡的女人嗎?單純稚氣得像孩子,頭腦簡單得像智障。
  
  「鄭媽媽,你為什麼請我來你們家?健哥哥知道我來嗎?」
  
  「你不知道他不跟我住一起?」鄭連瑛態度莊嚴地試探道。多少女孩盼著麻雀變鳳凰,她不信佟童如外表單純。
  
  是嗎?佟童環視四周,鄭家大廳有著寧靜、莊嚴的氛圍,果真是如此,豪門如深宮,好冷!難怪健哥哥不住這裡。溫柔的健哥哥應該有個溫暖的城堡。
  
  「我希望你離開我兒子。」鄭連瑛眼神銳利如一道探照燈,她要佟童無所遁形。
  
  「為什麼?」佟童搞不清楚狀況。
  
  「騏健是鄭家的獨子,是『巖士』企業的繼承人,他的對象不該是一般家庭的女孩。」強勢了一輩子的鄭連瑛,不但主控了自己的人生,主宰了許多企業的盈虧生存,也希望主導兒子的將來。
  
  佟童一臉困惑。「健哥哥是不是獨生子,是不是什麼企業的繼承人很重要嗎?就算他是乞丐的兒子,他還是我的健哥哥啊,難道鄭媽媽就因為他是獨生子所以不讓我們做朋友嗎?」
  
  她真的不懂?鄭連瑛凌厲的眼光緊盯著佟童的無邪。
  
  「你們不適合。」她要佟童知難而退。
  
  「原來你擔心我為了你們家的錢才跟健哥哥做朋友?」再單純的她也會瞭然。人性就是如此,老是懷疑別人奢求你什麼好處。「你問我瞭解他嗎,我想我現在可以明確一點回答你了。」
  
  鄭連瑛驚覺佟童並非她想像得愚昧。
  
  「我現在才瞭解健哥哥為什麼那麼多年不肯回來。」她迎向鄭連瑛的利眼。「因為,他有個不體貼也不瞭解他的母親。」
  
  鄭連瑛嚴厲眸光瞪視著佟童。她竟敢這麼說!
  
  「你們所謂的門當戶對讓我覺得很可笑。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這種人!習慣用錢去衡量事物的價值,用營利者的角度提防人心,就像電視劇裡的有錢人一樣,鄭媽媽如果也是這種人的話,就不會懂什麼是最簡單也最珍貴的幸福了。」
  
  原來!她原來以為怎樣呢?人人無慾無求、純真如赤子嗎?鄭連瑛想著。
  
  「我慶幸我的健哥哥和你不是一國的。」可以走了吧?該說的都說了。
  
  「佟小姐?」不用金錢衡量的簡單幸福,也曾出自騏健口中。
  
  「鄭媽媽,有些東西就是因為金錢無法換取,所以才更顯珍貴,例如友誼。對不起,我不能如你所願地和你的兒子絕交,再見。」她站起身。
  
  「我讓人送你。」她並非勢利之人,而且她也有柔軟的一面,卸下武裝,她也想當一個平凡的母親,希望自己的兒子得到他想要的幸福。這些騏健知道嗎?
  
  「不用了,謝謝你。」
  
  「你……會告訴騏健我請你來的事嗎?」佟童自始至終的溫和態度令她意外。
  
  「不會。」她環視宛如宮殿的房子。「我會提醒健哥哥常回來看你。」佟童看得見她的寂寞。
  
  「請你——替我好好地照顧他。」在佟童轉身離去前,鄭連瑛說了。
  
  佟童訝異,鄭媽媽不是要她離開健哥哥嗎?
  
  鄭連瑛泛起難得的親切微笑,她終於有些瞭解騏健了。得感謝這個被兒子細心呵護的女孩,她知道自己才是最珍貴的嗎?難怪騏健珍惜她,像天使一樣善良的女孩,也只有她那異於常人的優秀兒子才能擁有這樣的珍寶了。
  
  ※※※
  
  「哪裡不舒服?」這是今天第二十個病人了,騏健低著頭翻看病例。沒有心臟方面的宿疾。
  
  「見不到你所以全身不舒服。」他的病人如此回答他。
  
  騏健抬頭,看見了佟童的笑顏,頓時覺得幸福。
  
  「想我嗎?」她湊向前問,無視一旁陪診的護士。
  
  「竟敢假裝病人混進來!」騏健揉揉她的娃娃頭。「小心我讓護士小姐押你下去打針。」
  
  「我是真的病了,才來找你的。」她斂起笑容。好奇怪,一天不見他就覺得想念。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他緊張地摸摸她額頭,拿聽診器聽她的心跳。氣喘復發了嗎?都怪自己最近太忙了。
  
  「我呀得了相思病,請問鄭醫生,能開藥方給我嗎?」
  
  調皮,沒藥可醫了,騏健板起臉:
  
  「生病的事也能鬧著玩嗎?你玩夠了沒?我還有很多病人呢。」
  
  她嘟噥:「幹嘛那麼嚴肅嘛!」一點都不好玩。
  
  「我的工作就是這麼嚴肅,因為病人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不像你隨時可以拿生命鬧著玩。」
  
  「好嘛,我知道你的時間寶貴,我知道你的病人比我重要,我知道我不該不分輕重地打擾你看診,對不起啦,我走就是了。」她起身要走,難過他的漠視。
  
  騏健拉住她的手,起身攬她進懷裡。
  
  「你又想哭了?」輕歎。不管多忙,想她是每天必做的功課,她知道嗎?
  
  「如果我真的生病了你是不是就不會罵我了?」
  
  他罵她了嗎?不該給她委屈受的,他想。推開她正想細心安慰,佟童卻眼神一轉,驚歎:
  
  「哇,健哥哥穿醫生服的樣子好帥喔!」挺拔的騏健套上醫師專屬的白色長袍,連病人都要小鹿亂撞了。
  
  騏健對她來去匆匆的孩子情緒沒轍,只要她忘了委屈便好。
  
  「護士小姐,請問還有幾個病人?」他問。
  
  「兩個。」鄭醫師有女朋友了!醫院裡有不少女醫師和護土要回家哭了。
  
  「你現在乖乖地到外面等我,看完這兩個病人我們一起吃午飯。」他哄她。
  
  護士小姐一副要將她剝皮拆骨的樣子,佟童竊笑著,看來健哥哥在醫院有不少愛慕者。
  
  ※※※
  
  「沒有消息嗎?都半個月了,障叔究竟會去哪裡?」佟童問。
  
  騏健有不少醫界的朋友,他托人打探,也許會有於障然上某家醫院治療的紀錄。
  
  「放心,沒有消息也是好的,那表示他的身體還撐得住。」站在醫生的立場,他希望障然能快點上醫院,早期治療才能多分希望,但為了佟童,他說了違背專業的話。必須轉移話題了,否則她又將淚眼汪汪。
  
  「我有聽你的廣播節目喔,很不錯。」
  
  總算找到她的專長了。佟童甜美的聲音聽來舒服而討喜,善感的她很適合深夜節目。「都會之音」是「巖士」的關係企業,有他的護航,沒人會去為難她,何況佟童的笑容和善良很容易收買人心。
  
  障叔會不會聽到?佟童大口吃著巧克力聖代,吃掉擔憂。
  
  「吃慢一點。」他拿紙巾替她擦拭嘴角。
  
  她扮個鬼臉。健哥哥愈來愈囉嗦了。
  
  「你不怕胖嗎?」他糗她。
  
  「為什麼怕?」
  
  「女孩子大多會為了某種理由節食吧?」她嬌小的身材沒節食的資格,但他不贊成她老是吃一堆垃圾食物。
  
  「我又不是一般女生,我呀都這麼笨了,變成豬一樣肥也沒關係。」
  
  這是什麼說法!她認真的表情好可愛。
  
  「何況,節食會遭天譴的,應該把那些動不動就減肥的人送到非洲去。」
  
  騏健會心笑了,不得不認同。
  
  侍者引著夏憓芯來到他們桌邊:「嗨,我遲到了。」
  
  騏健見她微笑。「美女有遲到的權利。」
  
  侍者替她拉開椅子。「我不知道你還約了別人。」
  
  「佟童,這是憓芯,我們是老朋友了。」
  
  「彗星?衛星?」佟童舔舔嘴唇。
  
  夏憓芯一襲米白色套裝,長髮盤成髻,額前飄下一綹卷髮,姣好的面容畫上合宜的彩粗,十足的都會女子,不失溫柔嬌媚。
  
  「你好,我是夏憓芯。」憓芯伸出手。「夏天的夏,心豎旁加恩惠。草字頭下有顆心」
  
  「這樣會不會太多心了?」一口吃掉手上的冰淇淋,佟童伸出手。
  
  憓芯笑眼睨了騏健一眼:
  
  「我是一個多心的女人嗎?」名字裡有三顆心自己從未注意。
  
  「我是佟童。」她回以熱情的笑容。
  
  佟童?就是讓騏健想停泊的人。
  
  侍者拿菜單放在他們各自的面前。
  
  「真叫我驚訝,你竟然會決定留下來!」憓芯說。可惜她的「多心」無權用在他身上。
  
  「工作順利嗎?聽說你進了你爸的公司。」
  
  「你還會關心我呀!」等待他這個偶爾的關心好難熬啊。
  
  「我們是青梅竹馬喔。」騏健玩笑說。
  
  哦?健哥哥有女朋友了!佟童安靜地打量兩人。他們很配嘛,健哥哥真不夠意思,還騙人家說沒對象。
  
  「我們這樣是不是冷落人了?」憓芯看佟童。
  
  「你們就當我是燈泡好了,有助於氣氛,別在意我的存在。」
  
  「哪有這麼大的燈泡?」騏健咧嘴笑得窩心。
  
  憓芯敏感地溢出失落,他眼裡笑裡多了什麼?只容得下一個人的溫柔?她以為他不會為任何女人流露的深情。
  
  騏健的手機響了。
  
  「抱歉,醫院裡有急事,我得先走。」他忙站起來。
  
  兩個聲音同時發出:
  
  「可是你還沒吃飽呢。」憓芯說。
  
  「要為了病人加油喔。」佟童說。
  
  「我不能送你回去了,自己小心一點。」他對佟童說。
  
  「我可不是你的病人,我會照顧自己的,忙完了記得把肚子填飽喔。」
  
  「憓芯,保持聯絡。」他說著轉身大步離去。
  
  憓芯有說不上來的悵然。
  
  「真的很忙耶,以後要對醫生伯伯好一點。」佟童說。「以前呀我只要上醫院就會擺著一張臭臉,我真的很討厭看醫生喔,現在才知道遇見我的醫生伯伯真可憐,當醫生真的很辛苦。」
  
  憓芯凝視著佟童的靈活表情。
  
  「你和騏健很要好嗎?」
  
  「健哥哥對我很好,我對他也不賴。」大口喝著湯。
  
  鄭騏健對誰都不壞吧?憓芯想。總是淡淡地保持著距離,禮貌上的好,這和佟童所謂的「好」一樣嗎?
  
  「噢!你別誤會喔。」佟童的刀叉停在半空。「我們只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你別想歪了。」可別給健哥哥添麻煩了,她提醒自己。
  
  「騏健……也只當你是很好的朋友嗎?」
  
  「那當然,你是他女朋友,你不知道嗎?」佟童笑容燦爛。「你不能跟我吃醋喔,除了是朋友,健哥哥還當我是妹妹一樣喜歡,就這樣而已。」
  
  「他跟你說我是他女朋友!?」即便是謊言也會感到驚喜。
  
  「沒有哇,我猜的,他騙我說他誰都不喜歡呢,是我太聰明了,被我猜出來了吧。」佟童自以為聰明地略顯得意。
  
  憓芯笑,笑得悵然若失。
  
  「他沒騙你,以前他真的誰都不喜歡。」憓芯坦然,儘管面對著自己的失敗,她亦不自欺欺人。「我記得我跟他表白時,他很殘忍地對我說:愛對他而言很陌生,如果非愛不可,他只想愛他的病人,他寧可我認定他是冷情寡義的人,愛上他會是我的不幸。」
  
  「噢!健哥哥一定在感情上受過傷。他告訴我他喜歡的那個人已經當天使了,他一定很愛很愛那個人,所以她死了他的心也跟著死了。」
  
  什麼!?憓芯笑,她太天真了。
  
  「如果他喜歡的那個人還活著呢?」憓芯看見他所說的天使。
  
  「真的嗎?那太好了!天使?會不會是醫院裡的護士?憓芯姐姐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憓芯姐姐?頭一次聽到!感覺並不刺耳,她確實大佟童三、四歲,有這樣可愛的妹妹也不錯。
  
  「我不知道。」愛上天使很辛苦吧?因為天使很難懂得凡間的愛。
  
  「他怎麼會說愛上他是不幸呢?」佟童不能理解。愛人與被愛都是幸福的,即便是單戀也有著淒惻的美感。
  
  「你認識我爸爸嗎?」
  
  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爸跟我提過你,那次他和鄭伯母一起用餐遇見了你和騏健。」
  
  「喔!我想起來了。」原來憓芯是夏俊寰的女兒。
  
  「鄭伯母和我爸其實也是青梅竹馬,他們相愛過,」憓芯想幫她走入騏健的世界,「愛」不見得是佔有。可以是成全。「但,鄭伯母卻嫁給了騏健的父親,因為那時候我爸只是一家小電器行的老闆,鄭伯母卻是富家千金,只有嫁給鄭伯父才算門當戶對。」
  
  什麼嘛,又是門當戶對!
  
  「我母親去世得很早,而我爸經過十幾年的努力,從電器行老闆擴展到貿易公司,終於到現在是『旭升』的總裁。鄭伯父幾年前去世後,伯母才又跟我爸走在一起,我想他們的感情是很特別的。」
  
  「健哥哥不喜歡這樣嗎?」
  
  「我想他最早不喜歡的是那個沒有溫暖的家,後來好像無所謂了,家、感情好像都可有可無,我知道他不想重蹈父母的無情婚姻,所以我也很認分地只當他永遠的朋友。」
  
  「如果健哥哥和心愛的人結婚,然後搬回家裡住,再生一堆可愛的小baby,鄭媽媽一定很開心,他們家就會很溫暖很溫暖了。」
  
  「他和鄭伯母一直保持著生疏的距離,我想他不可能搬回家裡住。」他們形同陌路的母子關係。憓芯難掩落寞地笑笑。
  
  「大概是上天有意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吧,可惜,騏健不喜歡我爸爸。」鄭伯母待她如親生女兒,她瞭解一個看似強勢的女人所承受的孤寂。
  
  難道他要自己的母親孤單到老?
  
  「其實,不喜歡這種字眼不曾出自他嘴裡,如果他知道我這麼說大概會覺得我自以為是吧?但我總覺得他確實在抗議自己的生命,用一種冷漠的方式。從他身上我知道了,愛所相對的不是恨,而是漠不關心,就像他對鄭伯母的態度。」
  
  太可惡了!怎麼可以這樣對自己的母親呢?
  
  「我常懷疑他誰也不關心,包括他自己,一直到我看見他對你的態度。」佟童的真誠讓她放下了成見。「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對不對?」憓芯面對著情敵,竟然無法說不喜歡。
  
  「當然,我們會是好朋友。」佟童喜歡和所有人做朋友。
  
  ※※※
  
  騏健到電台接佟童下班。
  
  「怎麼知道我今天播現場的?」她問。
  
  騏健穩健地扶著方向盤。她看不見他的用心嗎?
  
  「我在想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工作不那麼忙,好讓我可以天天見到你。」
  
  「這樣不行喔,你明天早上還要看診對不對?那你就不要來接我了嘛,你這樣子很累耶,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去就可以了。」
  
  他怎麼放心讓她坐計程車回去?
  
  「說好了,下次你別來了。」她說了就算。「你還是多陪陪你的天使吧。」
  
  「我的天使?」
  
  「對啊,你怎麼可以把女朋友晾在一邊,老是跑來找妹妹呢!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要安定下來了……」她學著佟母對佟家兄弟說的那一套。
  
  騏健無奈地笑笑,虧她想得周到。
  
  她側頭打量他。他真像憓芯所說的冷漠無情嗎?
  
  「健哥哥真的不喜歡憓芯姐姐嗎?如果你和憓芯姐姐結婚,鄭媽媽一定很高興。」
  
  他喜歡她每個表情,開心的、迷惑的、難過的……全都牽動著他一顆心,他不想只是守候了。
  
  「我和憓芯是很好的朋友。」
  
  「那健哥哥喜歡的人究竟是誰?我認識嗎?天使一樣對不對?醫院的白衣天使嗎?嗯,醫生配護士,向來都是這樣的。」
  
  誰說的?
  
  「你會帶她回去看鄭媽媽嗎?我覺得鄭媽媽好可憐喔,你結婚後會搬回去跟她住嗎?」她想念起家裡的溫暖,每個人都會想回家才對啊!
  
  結婚?是遇見她之後才開始夢想的美好將來。
  
  「如果結婚,我會建築一座城堡,不會太大,但會很溫暖。」
  
  「意思是說你想都沒想過搬回去嘍?」他害怕婆媳問題嗎?
  
  他是沒想過。「跟人不一定要住在同一屋簷下才能彼此關心。」
  
  「你真自私!」她絕不會讓媽媽一個人孤單地住在一間屋子裡。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懂嗎?」她今天是怎麼了?
  
  「不懂。」根本是借口。
  
  「每個人的生活態度不同。」他無奈地側頭看她,她在生氣?
  
  「我懂了,」她真的生氣了。「意思是說我不該管你家的閒事!」
  
  他無語。他現在才知道和天使溝通有多困難,人類的是非糾葛她能用平常人的視野看待嗎?而不是一味地體諒。
  
  「你根本是不肖子!」她脹紅臉。「去你的天使,我看她一定是什麼驕縱的千金大小姐,八成是她慫恿你,所以你不跟長輩住。鄭騏健,你真讓我失望!」
  
  騏健感到頭疼,第一次看到佟童的忿怒不平,是針對他。
  
  他漠然壓抑著怒意,停下車。
  
  「我想不到你是這種人,你就只顧自己的感覺,完全不管別人的感受嗎?」
  
  她以為他是那種人嗎?
  
  「你根本是多面人,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你能在每個人面前表現出不同的態度,在病人面前專業而冷靜,在朋友面前友善但疏遠、在自己母親面前有禮卻冷漠,在我面前假裝關心我……」
  
  她認為他對她的用心是假裝!
  
  「原來你根本在演戲,你根本是可惡至極、道貌岸然、沒心沒肝……」
  
  「夠了!佟童。」他的眼裡淨是血絲。好累!
  
  她眼中的他竟是這麼不堪!
  
  「你怕人家知道嗎?你怕面對自己的良心嗎?你連自己的母親都可以棄之不顧你還算什麼東西?你冷血!」她還是要說。
  
  「個人的難處旁人無法理解,我想無知的你當然更加不會懂得他人的處境。」
  
  「我無知?你……」
  
  「你不但無知,而且幼稚得可笑,你就只會發小孩子脾氣嗎?」他氣她的不諒解。
  
  「對,你成熟有思想,將會是心臟外科權威,有身份有地位是嗎?哼!根本是虛偽,表面做一套私底下又是另一套,連自己的母親都不關心還口口聲聲說關心病人……」她又氣又難過,他對她的好也是假的嘍?
  
  「抱歉,你的蠻不講理讓我無法跟你談下去。」他悶悶地說,看著前方,生氣的他不想和佟童多說。她的天真竟會是他們的阻力!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推門下車。
  
  望著天使的背影逐漸遠離,騏健掩不住悵然,究竟生什麼氣呢?
  
  她想哭,不善長吵架的她,今天的對手是她最信任的人。
  
  他推開車門。
  
  等待不至讓他失去耐性,但不該是這種結果。
  
  「童!」他在她身後喊住她。
  
  斗大的淚珠從睫毛上滴落,佟童心軟了,他溫柔地呼喚,使她驚覺自己的任性。
  
  她一直當健哥哥是完美的人,而忘了他也有平凡的一面。佟童覺得自己確實無知,怎能要求健哥哥依循她的標準而活呢?他孤單而不快樂的童年不是說忘就能忘的吧?
  
  「我喜歡你。」他堅定的語氣。
  
  佟童驚愕地抹去淚水,這時候還能開玩笑嗎?她倏然轉身。
  
  兩人隔著十步遠的距離相望。
  
  「我不只喜歡你,我愛你。佟童,你還不懂我為什麼回台灣嗎?」
  
  「我不懂。」她的聲音顫抖,好震驚,完美的健哥哥應該有完美的情人。
  
  「我們只是在找另一個自我,你忘了嗎?你就是幾千幾萬年前從我身上分離出去的那半……」他曾以為自己不能付出真心喜歡一個人,直到遇上她。
  
  「不是吧!?」
  
  如果我們找到了,為什麼還要放棄呢?這是他想說的。
  
  但她不願相信的神情使他無法說出口。
  
  「你是我的健哥哥,應該……只是哥哥而已。」太突然了。
  
  只是哥哥而已!?
  
  她是這麼定義他的!他無話可說。愛情無法強求,他知道。
  
  佟童倉皇地轉身跑進屋裡,她不敢面對他,單純的關係不再了。
  
  騏健在漆黑的夜裡望著佟童的窗口,亮了,又暗了,像他的心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35:18

第十章

  這樣算不算分手?
  
  當你不再見我,我的生活彷彿少了期待——
  
  氣象報導著這幾天將連續有豪大雨發生。
  
  佟童從電台下班,一身濕漉漉地回到家,開門就發現郁茹的東西全不見了。
  
  她走了!而且走得徹底,連再見都不願說。
  
  她的心情頓時跌到谷裡,障叔失蹤了、郁茹走了,連健哥哥也不理她了,佟童的世界瞬間被抽掉了一部分。
  
  她沒多餘的時間傷感,因為,她接著發現拖拖在地毯上吐了。
  
  佟童著急地對外求救。
  
  「你好,我是方楹,我現在不在家……」她掛上電話。撥了家裡的區域號,才想到遠水救不了近火。
  
  拖拖像一團肉球似的軟趴趴,佟童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都怪自己沒好好照顧它。
  
  半夜兩點,獸醫願意出診嗎?不管了,她抱起拖拖,朝門外衝去。
  
  「小姐,一隻貓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計程車司機載著她找遍市區的動物醫院,每家都緊關著門。
  
  「貓就不是生命嗎?」
  
  佟童又氣又急地回嘴。
  
  「好隨便你啦。」
  
  這年頭貓命比人還值錢!「我在前面放你下車,要找你自己去找,我要回家睡覺了。」
  
  神經病嘛!司機停下車。
  
  佟童下了車,在大雨裡撐起傘。
  
  如果拖拖有什麼三長兩短,別說想想跟她沒完沒了,佟童也不會放過自己的。
  
  「拖拖,振作一點。」
  
  她抱著拖拖跑遍大街小巷。
  
  最後,來到一棟高級住宅前。
  
  「小姐,你有事嗎?」
  
  管理員警覺地盯著一身狼狽的女孩,不得不防,景氣不好,什麼怪事都會發生。
  
  「我找七樓A座。」
  
  她打個噴嚏。
  
  三更半夜上門找人,匪夷所思,住戶又沒交代有訪客,八成是騙局。
  
  「還沒回來。」
  
  不在家,你總沒轍了吧?
  
  「我……我可以留下來等他嗎?」
  
  好冷喔!
  
  「你到外面等好了。」
  
  「外面下雨呢。」
  
  「這是規定,為了確保住戶的安全,我沒辦法留你。」
  
  好吧。
  
  「那……可不可惜我打一下電話呢?」
  
  也許還在醫院。
  
  真囉嗦!「不方便。」
  
  「喔。我知道了。」
  
  佟童坐在大樓外的階梯上,緊抱著拖拖,失望地等待,如果健哥哥在家就好了,他一定有辦法救拖拖。
  
  不信你能等多久。管理員瞄她一眼,繼續打盹。
  
  拖拖合著貓眼。佟童感覺好睏,雨好大,像永遠也不會停似的。
  
  ※※※
  
  清晨五點。
  
  「早。」騏健精神奕奕地踏出電梯。
  
  管理員抬頭,忙站起身。
  
  「鄭先生,這麼早。」
  
  他習慣早起晨跑。
  
  他推開大廈的玻璃門,映簾的熟悉身影教他心頭一緊。
  
  佟童聞聲回頭。
  
  「健哥哥!」她急忙起身,麻木的雙腳迫使她往前傾去。
  
  騏健兩大步向前扶住她。
  
  「你怎麼在這?」他擰起眉頭。
  
  「我等你。」她垂下頭。不知道健哥哥是不是還生氣?
  
  「為什麼不進去?」雨停了,她的衣服卻是濕的。
  
  管理員趕了出來。「對不起啊,鄭先生我以為……」
  
  他攬著她。「進去再說吧。」她的臉色很難看,病了嗎?
  
  跟著騏健踏進屋裡,佟童一眼就看見窗上懸掛的風鈴,是她帶去英國送他的。
  
  他拿來大毛巾替她擦拭頭髮。
  
  「你……可以幫我看看拖拖嗎?它病了。」佟童嚶嚀,兩人的關係變得尷尬。
  
  騏健低頭,發現她懷中毛茸茸的龐然大物。
  
  「你就為了貓來找我?』他拿漂亮的眼睛盯著她。
  
  不可以這樣嗎?她又垂下頭,覺得自己好卑鄙,他沒義務幫她啊。
  
  「來,我看看。」他抱過拖拖。「為什麼不帶它去看獸醫?」
  
  「獸醫院都關門了。」她輕撫拖拖的頭。「它吐了,不知道有沒有發燒?」
  
  「你一夜沒睡嗎?」醫院關了,她就在他樓下等了一夜?難怪他睡得不安穩。
  
  佟童猛地打個噴嚏。
  
  騏健輕歎,伸手將她攬到自己頸間。「如果不這樣你就不找我了?」
  
  「因為你不想理我了嘛!」她哽咽,好懷念健哥哥的懷抱。
  
  「我怎麼會不理你?我怕你還在生氣。」連夢裡都想著她。
  
  有他在身邊的感覺真好!但是……
  
  「你先幫拖拖打針好不好?它吐了好幾次,會不會是食物中毒呢?」
  
  拖拖?好可愛的貓,這麼肥不怕腦中風嗎?
  
  佟童當他是獸醫嗎?
  
  「貓嘔吐的現象算是正常的,如果你不把它關在家裡,它會自己到外頭去找野草吃,某種植物能治療它的嘔吐,還有,不能讓它吃魷魚之類的食物。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帶它去看獸醫好了。」看來,為了解決佟童此後的諸多疑難雜症,除了「動物百科」、「植物誌」,他還得多方面充實了。
  
  佟童放心了,只要騏健在她就沒什麼好操心。
  
  騏健百般憐惜地看她打個阿欠,帶她到他的大床邊。
  
  「健哥哥,我們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佟童揉揉眼睛,周公在呼喚了。她不知道這是否算愛情,但她不想和騏健分開了。
  
  他坐在床畔,替她蓋上被子,輕拂過她的額頭。幸福真的會降臨嗎?
  
  「我想在這屋子的天台上種滿茉莉,在星光下輕推著被茉莉簇擁的鞦韆,而鞦韆上會有個我想保護一輩子的人。」他柔情地說。她願意嗎?
  
  「你為什麼喜歡她呢?那個天使究竟有什麼好?」健哥哥究竟喜歡她哪裡?她真的像天使嗎?
  
  「她不算漂亮,不很聰明,不夠堅強,和優秀沾不上邊,而且老是會錯意……」
  
  「什麼嘛?」雖然是事實也不能明說啊,總要給人家留點面子嘛。
  
  騏健幸福地笑著。「喜歡她是情非得已吧?她很可愛、很有愛心、很單純,也很知足,她的笑容總能讓人忘了陰霾,我也就情不自禁地喜歡她了。」
  
  「原來這就是你喜歡的天使啊?」他才是她的天使吧?緊緊守護著糊塗的她。
  
  開始了嗎?不再是一廂情願地等待,在她幸福的笑容裡,愛情開始了嗎?
  
  茉莉的花語是「你是屬於我的」,可以這麼說了嗎?
  
  原來愛情總是來得不知不覺。
  
  佟童終於感受到了被自己所愛的人深愛著的感覺……醒來的時候,她將告訴他,現在她困了,在騏健的枕上,佟童開始了一個個的美夢。
  
  ※※※
  
  有人說,暗戀是一件很美的事。
  
  我卻覺得淒惶。
  
  你是不是也曾經和我一樣,自以為深愛著某個人?
  
  一直到事過境遷後,我突然明白,我愛的,其實是夢。
  
  親愛的你,你在聽嗎?
  
  現在,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的結局,好嗎?
  
  在醫院值班的騏健打開收音機。午夜裡,傳來佟童柔美的聲音:
  
  那天,我約了他,是因為有人告訴我:表白是為了不要有遺憾。
  
  我想也是,寧可被拒絕總比留下遺憾好。
  
  他依約來到我面前,在我吞吐時,他說了:
  
  「可惜我不是那個能給你幸福的人。」
  
  是玩笑吧?我心上的弦輕輕拉扯了。
  
  「否則,我們現在就不會這麼悠閒地坐在這喝咖啡了。結婚真是累人,未婚夫妻在準備結婚的過程中為了芝麻小事吵架一點也不稀奇,我們也不例外。哎,還是我的小學妹可愛,至於愛人嘛,早晚變成在家裡等著跟你算帳的黃臉婆……」
  
  霎時,複雜滋味在心頭。我知道,愛慕終究還是來不及說了。
  
  「你的我出來想說什麼?」他問。
  
  「喔,我想祝福……祝你幸福。」我笑得很牽強吧?
  
  也許,我終將是瀕臨絕種的情感動物!因為我的博愛與濫情……
  
  「加油喔。」他鼓舞地笑著,如同我記憶中的學長。
  
  我們在街頭,隔著短暫的距離。
  
  「我下禮拜結婚,你會來吧?」這是他離別之前的問候。
  
  我像個傻瓜似的佇立在人群裡,看著他轉身,凝視著他的背影。
  
  「回頭吧,哪怕只是擺擺手說聲再見……」心頭有著強烈的聲音在呼喊。
  
  好想他回頭看我一眼,希望他聽到我心底的聲音,然而……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彼端,我才倏然明白——
  
  有種愛終究得不到結果。
  
  你還在聽嗎?
  
  這個故事叫「等你回眸」。現在我卻想謝謝那些不曾回眸望我的人,若非如此,我將不能擁有如今的幸福了。
  
  現在的他,幸福吧?想告訴他,我終於找到了我的幸福,希望那些我曾經愛過的人,能比我更幸福。
  
  ※※※
  
  「……現在緊急為你插播一則消息,國內航空昨天凌晨原定飛往紐約的班機,在失去聯絡後目前已確定失事,機上四十四人無一生還。罹難者中還包括竄紅一時的節目主持人黎郁茹小姐……」什麼!佟童手上的杯子滑落地上,跌個粉碎。
  
  電視畫面上正列出罹難者的名單,「黎郁茹」正在其中,佟童震驚地摀住自己的嘴,淚水頓時潰堤了,真的是郁茹!
  
  ※※※
  
  佟童從騏健的車上下來,看見了守候在她家門口的障然,她驚喊:「障叔!」奔向前去。
  
  這是黎郁茹出事的第三天,障然出現了。
  
  他的身影近乎孱弱,雙頰凹陷,下巴佈滿鬍渣,破舊的毛衣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套在他瘦得形銷骨立的身上,毫無生氣的他彷彿數日便老了十歲,但,他的神情平靜異常。
  
  「這些日子你到底跑哪去了嘛?」佟童心痛地哭了。
  
  障然泛出牽強地微笑。
  
  「你……」她欲言又止。
  
  「你想告訴我郁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障叔……」佟童哭喊著搖晃他,他的反應令她害怕。
  
  「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障叔你別這樣,郁茹走了還有我陪你,我陪你去醫院好不好?你的臉色好糟喔,不然我們回台中,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去……」
  
  騏健站在她身後等著、聽著。
  
  「我是回來帶她走的。」障然的視線落在遙遠的前方。「有許多事就像是注定好的。」
  
  佟童倏然一驚。
  
  郁茹的爸媽也是死於空難,而障叔遺傳了他父親的癌細胞。注定,真的好可怕!也許郁茹早知道自己將出事,像她說的,活得轟轟烈烈,死得乾乾脆脆。佟童知道了障然之所以平靜,是因為郁茹終於解脫了。
  
  他伸手拭去她的淚,牽起她的手。「離開之前,我最想見的就是你。唯有看見你我才能相信這世上真的還有著幸福。我想帶郁茹的骨灰搭船出海,以後我們會陪著彼此,你會祝福我們對不對?」郁茹說過下輩子會好好愛他。
  
  「我……」她泣不成聲。
  
  「我答應你會過得比你幸福,所以,你一定要幸福,我才有比你幸福的可能。」
  
  雖有注定之事,然而,性格往往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障然相信善良的佟童終將得到幸福。
  
  「我會的。」她要障叔放心。
  
  障然鬆開手。「我走了。」
  
  「障叔……」
  
  他轉身,沒再回頭,孤寂的影子在地上拉長。
  
  佟童望著他的背影痛哭出聲。
  
  郁茹再也不離開他了,兩個相愛的人終於可以不分開了,這樣算是幸福吧?
  
  騏健從背後將她攬進懷裡。
  
  他將永遠陪在她身邊,故事不會就此結束,但他的心永遠不變,無論她哭還是笑,他都會在。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4-26 18:35:28

尾聲

  「健哥哥,你快樂嗎?」佟童挽著騏健的手散步在星光下。
  
  騏健回以愉悅的笑容,她快樂,他就會跟著快樂。
  
  「那你找到你的故鄉了嗎?」
  
  故鄉?不是台灣也不是英國,是有她的地方。
  
  她停下腳步,溫柔地仰頭凝視他。
  
  「我就是你的故鄉對不對?」
  
  他瞅著笑盈盈的她。
  
  「女人應該是男人的故鄉喔,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健哥哥深情的眼睛是她的故鄉。
  
  她照顧他!騏健笑得驚喜,他的佟童長大了嗎?
  
  「這麼幸福可以嗎?」佟童仰望著星空,障叔一定在那兒看著她。
  
  「天使會永遠幸福的。」騏健低頭吻了吻她的唇,他會讓她永遠幸福的。
  
  她推開他。「健哥哥,你轉過去。」
  
  要他在她的面前轉身,很難。
  
  佟童等不及地逕自繞到他背後,在騏健忍不住回頭前,她溫柔地環抱住他。
  
  「我再也不允許你在我背後守候了。」她伏在他的背上說。
  
  「童?」騏健任由她摟著自己,輕握住貼在他胸前的小手。
  
  「你知道我現在到以後最想做的事是什麼嗎?」
  
  「嗯?」他一定幫她達成心願。
  
  「我想陪健哥哥一起慢慢地變老。」會很浪漫吧?
  
  她笑得好幸福。
  
  「哦?你這是跟我暗示什麼嗎?」
  
  健哥哥不想陪她嗎?佟童兩大步統回他面前,揚著頭垮下臉,質問的眼神。
  
  「你在跟我求婚嗎?結了婚之後才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什麼嘛,人家哪有跟你求婚!」
  
  「不要癟嘴,好醜喔。」他逗她。
  
  「你現在才知道我醜嗎?等我老了還會更醜呢。」
  
  她醜嗎?騏健笑著吻住她的唇。
  
  兩個美麗的酒窩在相愛的兩人臉上互望,他們終於找到了彼此。煙火在星光燦爛的夜空綻放。
  
  據說,每顆星星都象徵一個夢。佟童不再遙望那些不可及的夢想了,因為她找到了她的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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