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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古靈]今天過後2-替身[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8:58:13     標題: [古靈]今天過後2-替身[全文完]

她有一個很大的毛病,在埋頭做學問研究或實驗工作的時候,
  總是認真到不能再認真,就像個龜毛的老查某,白目又欠扁,
  可一旦走出實驗室,她就不太喜歡用腦筋,
  不但凡事只靠直覺和反應──純粹生物本能,
  好奇心也只剩下一粒沙子那麼大,除了吃喝拉撒睡,對其他事都不感興趣,
  而且,未成年少女不該懂的她都不懂,該懂的她也不懂,
  誰好心去告訴她,她總是右耳進左耳出,有聽沒有懂,
  因此常被騙得團團轉,尋她開心。
  所以,某日當那些好友信誓旦旦、點頭如搗蒜的表示,
  「男人的樂趣」比她做的實驗更有趣,甚至會讓人上癮時,
  她就決定要找機會試試看!
  首先,她得找個男人,然後跟他kiss看看,如果感覺對了,就……




故事的開端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終曲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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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孤單的芯 於 2010-5-1 19:21 編輯 》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8:58:36

故事的開端

  「妳要搬進宿舍裡來?為什麼?」

  「因為我爸媽要離婚了,老爸決定帶弟弟回韓國,老媽也要帶妹妹回台灣,我既不想跟老爸,也不想跟老媽,那只好搬到宿舍裡來囉!」

  韓芊卉兩手各拖著一個行李箱,背上還背了一個背包,胸前掛著一個旅行袋,其它人則幫她搬運大大小小的紙箱子,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朝研究所裡的宿舍而去,四周的人紛紛投以注目禮——小偷大搬家?

  「妳不想跟他們任何一個?丟不下這邊的研究工作嗎?可是我們都已經完成了呀!」

  「才不是咧!」拖得好辛苦,韓芊卉乾脆停下來休息,一屁股坐上行李箱,順便向同伴吐苦水,淹死她們比淹死自己好。「妳們都不知道,當年他們轟轟烈烈的談戀愛,又悲壯勇敢的逃傢俬奔,說什麼相愛一生永不分離,結果咧?」

  兩眼一翻歎口氣。

  「從五年前開始他們就不停的吵,從小吵到大吵,再從大吵到天翻地覆的吵,演變到最後終於變成打架,比當年相愛時更轟轟烈烈,簡直就要天崩地裂,最後居然還吵到我們小孩子面前來,強迫我們在他們之中選擇一個,要韓國泡菜還是滿漢全席?呿,我實在搞不懂,既然當初他們那麼相愛,今日又為何要分手?」

  「很簡單,不愛了嘛!」

  「為什麼?」韓芊卉不甘心地嘟著嘴。「明明當初那麼相愛的說!」

  「我們都是科學家,應該最明白這一點,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永恆不變的,像感情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就更別提了。」

  「說的也是,這樣的話嘛……」韓芊卉想了一下,「我寧願一輩子不談戀愛。」她用力點點頭。「對,就這麼決定,我永遠不談戀愛,既然愛情注定會消失,我又何必浪費時間去做那種事!」

  聞言,其它人紛紛翻白眼,卻也沒有跟她爭辯,因為這個女人雖然年紀最大,即將突破十九大關,可也是她們十二個人當中最單純無知的一個,所以大家都叫她傻大姊。

  雖然她並不是真傻!天才怎麼可能會傻呢?

  但這女人有個很大的毛病,在埋頭做學問研究或實驗工作的時候,她總是放下全副心神認真到不能再認真,一丁點錯都不容許有,簡直就像個龜毛的老查某,白目又欠扁。

  可是一旦走出實驗室,她就不太喜歡用腦筋,不但凡事只靠直覺和反應——純粹生物本能,而且好奇心只剩下一粒沙子那麼大,除了吃喝拉撒睡,她對其他事都不感興趣,工作之餘最常做的消遣是室內健身運動,因為她深信,有好的身體才有好的工作效率,也因而練成一副嫉妒死人的標準模特兒身材。

  除此之外,其它任何無關研究的事她都不關心,父母要離婚,她也只想說躲遠一點就好。未成年少女不該懂的她都不懂,該懂的她也不懂,誰好心去告訴她,她總是右耳進左耳出,就算有人嘲笑她,她一樣不痛不癢,有人勸她,她也懶得花上半分鐘時間去思考一下人家勸的有沒有道理。

  所以跟她爭辯注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戰爭,既然注定沒有結果,又何必白費口舌跟她爭?

  這邊可都是天才,又不是白癡!

  「妳不想談戀愛是沒問題啦!可是……」

  「可是什麼?」

  十坪大的宿舍房間裡,十一個女孩子擠在一堆拆箱子,一邊閒嗑牙,嘰哩呱啦活像雞籠裡的老母雞在爭論誰今天下了最多顆蛋,不知怎地,聊著聊著又聊到了這件事上頭。

  「妳會失去很多樂趣喔!」

  「什麼樂趣?」韓芊卉忙著把衣服掛進衣櫥裡,漫不經心地隨口問。

  「就是……」說話的人一邊說,一邊朝其它女孩子曖昧地擠眉弄眼,大家不禁吃吃偷笑起來。「男人的樂趣啊!」

  吃吃吃?

  什麼聲音?

  「呃?」韓芊卉疑惑地回過頭來,大家立刻藏起笑容,裝作忙著整理。「什麼男人的樂趣?」

  這個都不懂?

  所以說,逗她最好玩了!

  頃刻間,所有的女孩子全圍到她身邊去唧唧哫哫講一些有的沒有的,可是說的人都有點臉紅了,她卻只會咦咦咦耶耶耶地叫個不停,臉上除了最基本的健康顏色之外,其它料都沒有。

  她到底懂了沒有啊?

  「那真的很有趣嗎?」韓芊卉狐疑地輪流打量她們每個人,懷疑她們又在逗她好玩了。「比做實驗更有趣?有趣得會上癮?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真的!真的!」

  但她們每個人都像那種敲一下就會點頭點個不停的玩具一樣,一本正經地腦袋點個不停,韓芊卉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一半。

  這次應該不是騙她的吧?

  「沒有騙我?」

  「沒有!沒有!沒有!」

  韓芊卉相信了!這種「小事」不值得花太多腦筋。

  「好吧!那我找機會試試看好了。」

  「耶?」大家不禁面面相覷。「慢……慢著,妳……妳要找誰試?」會不會玩笑開得太過火了?

  「研究所裡那麼多男生,找誰都行啊!」

  小丸子的黑線唰一下瞬間填滿每個人的額頭上。

  「那個……傻大姊,那種事也不是隨便哪個男生都行的啦!一定要感覺對才有趣,不然反而痛苦喔!」

  「什麼感覺?」

  「就是……那個感覺……」

  「究竟什麼感覺啦,說清楚一點嘛!」

  「……反……反正,妳要先kiss看看,如果喜歡就OK,不喜歡就不行。」

  「先kiss啊?好吧,我知道了!」

  不會吧?她真的要隨便找個人試?



  「咦?我?可是我的房間還沒整理好耶!」

  韓芊卉訝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再看看手上的簽——真的是她沒錯。

  「回來再整理嘛!」

  她想了一下,聳聳肩。「好吧!」

  「妳想到哪裡?韓國?中國?」

  「韓國。」韓芊卉說,再附加一句。「丟銅板決定的。」

  丟銅板?這種事竟然用丟銅板來決定?

  真是被她打敗了!

  「妳會說韓語吧?」

  「廢話!」說到這,韓芊卉就一肚子火。「我爸爸是韓國人耶!他又那麼古板,說既然是韓國人,就不能不會說韓語,不能不會寫韓文,不能不懂韓國歷史,不能不會穿韓服,拜託,他自己不也是中韓混血兒,而我也只有四分之一的韓國血統,其它四分之三是純正中國人……」

  「好了、好了,因為妳平常都說英文和中文,所以我們才問一下的,妳幹嘛囉唆那麼多!」

  「我媽媽是中國人嘛!」韓芊卉反駁。

  「台灣人。」

  「不都一樣。」

  「是是是,一樣、一樣!」

  「提到這個,火又上來了,我爸爸說他是韓國人,所以我不能不會說韓國話,我媽媽就說她是中國人,所以我也不能不會說中國話,然後爸爸又說我不能不懂韓文,媽媽就說我不能不懂中文,爸爸再說我不能不記韓國歷史,媽媽就說我不能不記中國歷史,天哪!他們兩人是在比賽是不是?我……」

  「拜託,那是妳家的事,別拿來跟我們吐槽好不好?又不是我們害的。唉,真是,越聽頭越大!現在重要的是,請問,妳衣服帶來了嗎?」

  韓芊卉兩手一攤。「沒有。」

  「欸?」

  「我都放在實驗室這裡。」

  「……那就請妳換上。」

  「OK!」韓芊卉馬上跑去取出儲物櫃裡的衣箱。

  「要去哪一個時代?」

  「隨便。」韓芊卉隨口應,並甩了一下腦後的麻花辮。「反正都一樣,未婚梳麻花辮,已婚梳髮髻,我都梳好囉!」

  少女們頭上都各自浮現一滴豆大的汗珠。

  「我實在有點擔心,讓她去真的沒問題嗎?」

  「我也很擔心。」

  「放心啦!我都這麼大了,有什麼好擔心的?」韓芊卉一邊抓出衣服,一邊吼過來。

  「不擔心才怪!拜託妳,起碼這種時候麻煩妳多用點腦筋好不好?」

  「我一直有在用腦筋啊……咦?這個是要……」韓芊卉困惑地看看長裙,再看看上衣……「啊!對了,先穿內衣、內褲、裡裙,再穿足套、長裙,最後是上衣和繡花鞋……是這樣吧?」

  她在問誰呀?

  「……是喔!妳都有在用——一顆腦細胞。」

  片刻後——

  「醫藥箱帶了?」

  「帶了。」

  「那我要開始囉?」

  時光機裡,韓芊卉比了一下OK的手勢。

  「妳的衣服是朝鮮時代的,那就朝鮮時代,可以吧?」

  韓芊卉無所謂地聳聳肩。「可以啊!」

  「好,那就……喂,別碰我啦!我正在調……啊!」

  強光瞬閃……

  「……糟糕,好像……有一點遠……」

  「何止一點。」

  「都怪妳啦!叫妳不要碰我,妳偏要!」

  「我又不是故意的。」

  「可是這樣會差很多耶!」

  「她又沒差。」

  「……說的也是,那……隨她去?」

  「隨她去。」

  她們說得很輕鬆,沒有想到那樣一個「小小」的誤差,已經害得韓芊卉再也回不來了!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00:55

第一章

  她……她怎麼會在這裡?

  「救……救命啊!」

  咕嚕嚕嚕嚕……

  「我……我不會游泳啊!」

  咕嚕嚕嚕嚕……

  天哪!難道她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在這裡?

  咕嚕嚕嚕嚕……

  「救……救命啊!」

  咕嚕嚕嚕嚕……

  不……不要啊……

  咕嚕嚕嚕嚕……

  她不要死……死在這裡啊!

  咕嚕嚕嚕嚕……

  嗚嗚嗚,早知道不來了!

  咕嚕嚕嚕嚕……

  「救命啊!」

  咕嚕嚕嚕嚕嚕嚕……



  睜眼。

  木頭橫樑?

  她什麼時候跑到度假小屋來了?

  轉頭。

  不對,她家的度假小屋才沒這麼畸形,潔淨無比的地板,就算妳用舌頭去舔也會覺得又香又甜,忍不住再多舔兩下,只有在博物館裡才看得到的那種老掉牙的木櫃、燈台和針箱等傢俱,即使現在流行復古,她家也不流行,她家只流行夫妻打架後的災後現場,保證比東京大地震的災後現場更精采。

  那,這到底是哪裡?

  挺身坐起。

  咦?她居然睡在鋪於地板上的床被?

  起身。

  奇怪了,她怎麼跑到日本來了?

  低頭。

  錯,她穿的是結帶上衣和蓬蓬的長裙,還有……

  往前看。

  屏風、四方桌、四角扶枕、長扶枕、矮矮的案桌、四方席……

  阿咧,她跑到韓國來了!

  可是,怎麼會……啊,對了,時光機實驗,她來了!真的來……糟了,導引裝置!

  當韓芊卉像只蟑螂一樣在屋裡到處爬來爬去,翻箱倒櫃找她的寶貝箱子的時候,悄無聲息地,門口出現了一個女人,一個朝鮮時代的中年女人,四十多歲,鵝黃色上衣,深藍色的蓬蓬長裙和綴帶,發盤上綴著美麗的花飾,端莊又高雅。

  「請問妳在找什麼?」

  突如其來的詢問,韓芊卉並沒有被嚇到,反倒是中年女人自己被嚇到了。

  「在哪裡?」轉眼一瞧見她,韓芊卉立刻餓虎撲羊似的衝過去抓住她。「我的箱子在哪裡?在哪裡?」

  中年女人捂著胸口一臉驚嚇。「箱……箱子?沒……沒有啊!漁民把妳送來的時候,只有妳一個人,其它什麼也沒有啊!」

  「沒有?」韓芊卉尖叫。勿那……那……快帶我去他救我的地方,我……」

  眼看韓芊卉慌張的樣子,中年女人反而鎮定了下來。

  「無論妳掉了什麼東西,現在也找不回來了。」

  「為什麼?」

  「因為漁民是在大海中救到妳的,東西掉在茫茫大海中,怎麼可能還找的回來呢?」

  大海中?

  對,她一過來就落在大海中,怎麼會那樣?如果操作正確的話,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呀!

  不對,現在不是反省那種事的時候,現在應該……應該……

  完蛋了,真的找不回來了嗎?

  等等,她……箱子關緊了沒有?

  ……沒有!

  當時她正打算檢查一下導引裝置帶了沒有,才剛打開箱子……慘了,這麼一來,導引裝置泡在海水裡,不用三個月,三分鐘就掛了!

  完了、完了,她真的回不去了!

  怎麼辦?怎麼辦?在這種男人是老大,女人是繫在腰帶上的附屬品的古早時代,人生地不熟,又是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落後世界,三個月還好,一輩子……她怎麼活呀?

  這邊有研究所提供她工作嗎?

  嗚嗚嗚,早知道不來了!

  韓芊卉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好像剛死了全家人一樣頹喪,中年女人同情地拍拍她的肩。

  「無論如何,妳還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其它東西都是身外之物,掉了也就算了。」她溫和地撫慰韓芊卉。「待會兒我給妳送點吃的來,吃飽了有精神一點,妳就不會這麼絕望了。」

  活著?

  她還想死了算了呢!

  不過當中年女人送來餐食時,韓芊卉還是捧起飯碗來大口大口扒,像餓了三個月的乞丐一樣,一大碗牛肉、蘿蔔、黃豆芽、桔梗和蕨菜的醬湯拌飯,瞬間便去了一半。

  中年夫人看得直搖頭。「吃慢點、吃慢點,沒有人跟妳搶。」真是粗魯!

  對於她的好意,韓芊卉置若罔聞,繼續拚命吃。她都快餓死了,怎麼慢點吃?奇怪,她究竟昏睡了多久?

  「我叫崔允慈,大家都叫我允夫人,妳呢?」

  「芊卉……韓芊卉。」韓芊卉口齒不清的說,然後頓了一下,本打算問問現在究竟是什麼年代?依服飾來判斷,是朝鮮時代沒錯,但朝鮮時代整整有五百多年,究竟是哪一世紀呢?

  可是轉眼一想,知道這種事又有什麼差別?

  不管是什麼年代,終歸兩個字——古代,也就是不太好混的時代,就算清清楚楚的知道現在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一時、哪一分、哪一刻,不好混還是不好混。

  於是,她聳聳肩,把那種無聊的問題嚥回去,繼續專心扒她的醬湯拌飯。

  這個飯,真不錯吃呢!

  「芊卉?」允夫人微微蹙了一下眉,「好奇怪的名字。」她咕噥,再問:「妳是從哪裡來的?過兩天等妳好一點,我叫村裡的男人送妳回家。」

  「我沒有家。」至少在這裡沒有。

  「這樣啊……」允夫人想了一下。「沒有人可以投靠嗎?」

  韓芊卉搖頭。「完全沒有。」

  不知為何,允夫人兩眼開始發亮。「也就是說,妳沒有親人、沒有工作,而且身無分文,無家可歸?」

  韓芊卉點頭。「對。」別說親人,連半隻會向她撒嬌的貓貓狗狗都沒有。

  「那麼我提供妳一個工作,妳可以考慮看看。」

  「工作?」韓芊卉一聽,也跟著兩眼發亮。「不必考慮,我干了!」無論哪個時代都一樣,有工作才有錢賺,有錢賺才有飯吃,有飯吃她就可以在這個世界混下去了。

  「太好了,那……」話到嘴邊,不知道為什麼,允夫人又吞了回去,猶豫片刻。「我想,還是過兩天再說吧!」

  於是,韓芊卉便暫時在允夫人這兒住了下來,不久,她便發現一些很矛盾的情況。

  聽婢女說,現在是明宗坐王位,所以這時候必定是十六世紀;但她也看到一份西洋的萬國地圖,那應該是在十七世紀時傳入朝鮮的;還有一本樸桂源的《正音通釋》,這應該是十八世紀的書……

  見鬼,現在到底是哪一世紀?

  「十九世紀的……」她茫然注視著一本丁若銓的《茲山魚譜》呆了好半天,搖搖頭,把書放回原位。「算了,哪一世紀都無所謂,橫豎都已經被丟在這裡,哪兒也去不了了!」唉,丟垃圾也不是這種丟法嘛!

  沒精打釆地套上繡花鞋,韓芊卉懶洋洋地晃出去,未幾便發現村子裡的女人們成群結隊準備到河邊去洗澡、洗髮,所以……

  「流頭驅邪嗎?那麼今天應該是農曆六月十五,這總該不會錯了吧?」她自嘲地喃喃道。「最好不要有人來告訴我說她們是要一起去脫衣服拍A片!」

  然而晃著晃著,又給她察覺到另一件更奇怪的事。

  允夫人所住的這個村子是在深山裡頭,寂靜而安寧,而且每個人都過得相當富裕,住的是瓦屋,穿的是綾羅綢緞,還有婢女伺候,但是這個村子裡只有女人,大大小小的女人,男人寥寥可數,大人小孩的總數不會超過五根手指頭。

  最詭異的是,女人都沒有丈夫,但有女兒。

  無性生殖?

  「這是什麼怪村子啊?」

  「韓小姐,允夫人請您去一下,她有事要和妳相談。」

  「呃?哦,好。」

  不管如何,這村子裡的人無論是言談或舉止,十足是貴族的姿態,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人,連婢女講話都很有教養,但是……

  貴族不跑到城裡去耀武揚威,幹嘛躲在這山裡自閉?



  「韓小姐。」

  「允夫人。」韓芊卉一邊學她們盤腿坐在地板上,一邊好奇地打量另兩個人。

  允夫人注意到她的視線。「我幫妳介紹,他們一個是我女兒,一個是……唔,我女婿。」

  不太情願的語氣,韓芊卉有點奇怪,但懶得問。「你們好。」

  那兩人點點頭,怯怯地朝允夫人瞟去一眼。

  「唔,是這樣的,那天……」允夫人掩嘴清清喉嚨。「呃,我提過,有個工作也許妳……」

  「我干!」要想生存下去,非得有工作不可,不管在這裡或哪裡,這都是必然的道理。

  「但是……」允夫人遲疑了下。「我們是世襲替身,這個妳也願意嗎?」

  韓芊卉愣了一愣。「替身?」好萊塢動作明星的替身?還是有錢有勢的大人物的替死鬼?

  見韓芊卉一臉狐疑,允夫人也有點訝異。「妳沒聽過嗎?」

  當然有聽過,但是允夫人說的替身不可能是她聽過的替身吧?

  韓芊卉躊躇一下,搖頭。

  允夫人略一思索。「聽妳的口音跟我們不太一樣,我想妳生長的地方可能較為偏僻,沒聽過也不奇怪。這樣吧!我就現在這個工作跟妳解釋一下,我相信妳一定很快就能理解了。」

  「好。」韓芊卉連忙正襟危坐準備聽「故事」。

  「漢陽(今之漢城)裡有位大人,他娶妻十年未曾生過一兒半女,很顯然的,他妻子不能生育……」

  「那也不一定啊!說不定是男的有問題。」韓芊卉脫口道。

  允夫人搖頭。「不,那位大人的妾室曾經幾次懷孕,但後來都不幸流產或早產,所以是他妻子的問題。」

  「哦!」無話可說,除非是妾室偷男人。

  「當然,若正室無子,勢必要由妾生之子來繼承大人的家產,這點正室自然不願意,就算妾室永遠都壓不到她頭上去,即使那位大人早一步去世,而在妾子成年之前,那個家也還是掌握在她手裡。但總有一天,妾子會娶妻,會繼承一切,之後她就……呃,總之,她不得不找我們作替身,在秘密的情況下替她為丈夫生個『嫡子』……」

  搞了半天,原來是借腹生子啊!

  韓芊卉這才恍然大悟。

  「不過,說起我們替身者的血統其實也是很高貴的,起初是沒落的貴族為了生存不得不這麼做,環境逼人啊……」

  說到這裡,允夫人喝了口茶,再繼續。

  「自然,這麼做之後,我們不可能再嫁得出去,但就算不這麼做,我們也不可能嫁人,因為我們不願意自貶身份嫁給平民,而貴族也不可能娶我們作正室,所以這是我們唯一的生存之道,只要生了兒子,貴族就會給我們一筆豐厚的酬庸作代價,那筆酬庸通常都足以讓我們寬裕的生活一輩子……」

  唯一?

  說得好聽,在她看來,她們只是不願意「自貶身份」去出賣自尊、出賣勞力而已。

  「如果生女的怎麼辦?」

  「生女的就由我們自己留著養,長大以後會繼承替身的工作。」

  難怪這個村裡都是女人。

  「可是我也有看到男人啊!雖然不多。」

  「有時候替身生了兒子之後,正室才懷孕生子,那時候就會把兒子還給我們;也有可能不小心被他人知道那孩子是替身生的,他們也不得不把孩子還給我們。總之,這一切都要非常隱密,絕對不能讓其它人知道,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女人是工具,孩子是產品,不合意還可以退貨?

  韓芊卉啼笑皆非地翻了翻白眼。

  「……這一回,由於那位夫人只要求是處女,年歲不限,原本我是打算讓我女兒去,所以收下了定金,沒想到她……」允夫人突然恨恨地瞪女婿一眼,後者愧然低頭。「而村裡其它女孩子又還不夠成熟,收了定金再反悔,我們不僅要賠償,而且一旦失去信用,以後再也不會有人來找我們了。所以……」

  允夫人將期待的眼神投向韓芊卉。「妳願意嗎?」

  韓芊卉聳聳肩。「我是沒問題啦!不過我可不是什麼貴族喔!」按照「慣例」,這種事她也懶得花太多腦筋。

  第一,她需要工作,何況是這種「辛苦」一次就可以賺一輩子的工作,不要的是笨蛋;第二,她也不打算結婚;第三,正好可以借這機會試試「男人的樂趣」是不是真的,然後一拍兩散,不用擔心有什麼「後遺症」。

  一舉三得,有什麼不好?

  「這點不用擔心,村裡的人嘴巴都很緊,這是從事我們這一行最重要的規矩,所以絕不會有其它人知道妳不是我們村裡的人,還有那個送妳來的漁民也是我們村裡出去的男孩,只要說一聲,任何口風都不會洩漏出去。」

  「那就行啦!」韓芊卉很阿沙力的同意了。

  反倒是允夫人直皺眉。「妳真的考慮清楚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喔!」

  「有啦、有啦,考慮清楚了啦!」還考慮什麼?這種「小事」犯得著想太多嗎?真是浪費時間!

  至於以後,以後再來傷腦筋就好了,現在想頭會痛!

  「好,那麼我就去通知那位夫人,可以請她丈夫到密苑去了。不過那位大人的官位不低,要離開兩、三個月並不是那麼簡單,必定要稍作一下安排,所以妳可能要等上十五天到一個月左右。」

  幸好!一來就跟男人上床,這不是很詭異嗎?

  起碼得給她一點時間先適應一下這個世界嘛!

  「密苑?」

  「那是我們『工作』的地方,非常隱密,除了我們村裡的人以外,沒有人知道在哪裡。」

  做那種事是「工作」啊……

  這不算是妓女吧?



  在朝鮮首都漢陽城裡,貴族與平民的居住範圍區分得很清楚,在各個官衙供職的胥吏等京衙前們居住在上村,中人住中村,軍校們住下村,而在昌德宮與景福宮之間的北村則是上流貴族的居住地,放眼看去整片都是兩班貴族權勢的高門大宅,其中還有所謂的漢陽八大家,是當年擁護李成桂的一級開國功臣的宅邸。

  樸宅就是其中之一。

  「大人,夫人要善妍來通知您,『那邊』已準備好了。」

  沒有回聲,月廊下,恭謹俯首的侍女善妍不由得悄悄覷向書房內偷看一眼。

  專心一意捧書閱讀的男主人是真的沒聽到嗎?

  「大人,夫人要善妍來通知您,」善妍自動加大音量。「『那邊』已準備好了!」現在總該聽到了吧?

  還是沒有任何回音。

  善妍不禁暗裡翻了一下眼,然後深吸了口氣,再放開嗓門,「大人,夫人要善妍來……」

  「聽到了。」陰鬱的嗓音低應,有點冰冷、有點厭煩。

  聽到了也不早說,害人家白白浪費嗓門。

  「夫人還說,請大人您盡快啟程,她會留在這裡幫您應付來訪的客人,倘若『那邊』有消息了,也請您快快回來接替她,她必須避開……呃,您知道的,就是夫人得……」

  「我知道,妳可以退下了。」陰鬱的嗓音不耐煩的低叱,待善妍離去後又過了好半晌,方始再度揚起,「河永敬。」

  不一會兒,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應聲來報到,恭謹地望進書房內。

  「大人?」

  「安排一下,我們要出門了。」

  「上哪兒去,大人?」

  「不知道。」

  「呃?」不知道?出門撞到牆壁就回來?

  「你去安排就是,大約要出門兩、三個月。」

  「兩、三個月?哇,那起碼得一個月後才能出門,您知道,有好些大人的茶席酒宴是不能取消也無法更改時間的,那種純男性的場合夫人也不適宜去……」見主子臉色不太對,河永敬猶豫了下。「是夫人那件事嗎?」

  書房裡沒有回聲,但就算主子不說,河永敬也清楚得很,他跟了主子十三年可不是白跟的。

  「大人,倘若您真不願意,拒絕夫人就是了嘛!」

  書房內依然沒有任何回答,只傳來翻書頁聲。

  「大人,若是您擔心夫人……」

  「河永敬。」

  沒錯,他跟著主子十三年不是白跟的,所以一聽主子的語氣,馬上就知道自己該滾遠一點了。

  「是,大人。」歎著氣,河永敬轉身離去。

  這該怪誰呢?

  對了,該怪過世的老爺,是老爺替主子挑了這樣一個老婆,害主子沒一天好日子過,明明以前挺愛鬧愛笑的,府裡隨時都可以聽見主子的大笑聲,可現在要他勾一下嘴角比登天還難,臉上就像貼了一片厚鐵板似的,硬邦邦的總是沒表情,敲一下還會鏘鏘響,害得伺候他的人為了配合他,都不得不跟著擺出苦瓜臉來現,只有夫人那邊笑得嘴合不攏。

  人家說男人怕入錯行,女人怕嫁錯郎,在他看來啊!應該改成男人怕娶錯老婆才是正確的!



  一個月後——

  「到了,請兩位下轎。」

  顧不得生平第一次享受坐轎的樂趣,河、水敬急忙跳下轎子去服侍主子下轎,然後原地轉一圈。

  「這是哪裡?」更正確的問法是:這是哪座山?

  抬轎的人已離去,只留下一個女人帶路,長衣蒙頭,看不清長相。

  「對不起,請不要問,這是規矩。」

  河永敬聳聳肩,拎起行李跟在主子後頭東張西望,爬了頓飯工夫的山路之後,再穿過一片青翠的銀杏林,眼前豁然開朗,他不禁喟然讚歎。

  「真了不起,在這種深山裡頭居然有這麼一座大宅院!」

  朝鮮貴族的住宅一眼看去跟日式建築非常相似,八作黑瓦屋頂,雨津閣飛簷,全木地板,山水屏風,還有格子拉門和遮陽月廊,古典優雅,細緻婉約。

  不同的是,朝鮮住宅沒有榻榻米,而另有因應不同季節的特別設計:挑空的抹樓是為散熱,溫炕是為保暖。也是由於溫炕的需要,所以許多貴族住宅裡,男人專用的捨廊齋和女人小孩專用的裡屋都各自有廚房。

  進入桃山頂大門,女人繼續領路到捨廊齋前,回身。

  「請問,這位大人是要明?或暗?」

  「暗。」

  「那麼……」女人指指東側的中門。「請大人您不要到那兒去,晚上我再來帶您過去。」

  見那女人話還沒說完,主子已逕自脫鞋上月廊進廂房,河永敬急忙也跟著把行李拿上去,並好奇地問:「大人,何謂明?何謂暗?」

  「我不想瞧見那女人。」

  「哦!」看來主子真的很厭惡這件事,黑暗中辦事哪有意思嘛!

  不過,也許很刺激也說不定。

  「大人,要讓她們先送茶點來,還是……」

  「書。」

  又是書!

  天知道為什麼大人這麼愛看書,而且看的書既不是漢文,也不是韓文,而是蝌蚪文,聽說朝鮮朝裡懂得這種文字的人不會超過兩個,大人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卻還是拚命想看懂它,真不明白是何道理?

  「要酒嗎,大人?」

  「茶。」

  「糕點?」

  「不用。」

  「那……」

  「下去。」

  「……是,大人。」

  唉!希望不會在這裡待太久,不然就算大人不在意,他也會活活悶死!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01:50

第二章

  說她不緊張,這絕對是騙人的!

  雖然她對男人的身體構造早已瞭解到不能再瞭解,甚至還解?過男人的屍體,但這跟那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兩碼子事嘛!一個是切開男人的身體,一個是被男人的身體……被男人的身體……

  躺在黑暗中,韓芊卉不想不緊張,越想越緊張,心跳不由得越來越猛、越急,口水猛咽。

  別緊張、別緊張,她們不是一再說過了,這就是男人所能帶給女人的樂趣,是純感官的享受,純「天然」的樂趣,絕不是凌虐,也不是酷刑,沒什麼好緊張的,對,沒什麼好緊張的,只要盡情享受就行了,沒錯,就是這……樣……

  可是……可是她們也說過,有些男人很厲害,能讓女人好像上天堂一樣,但也有些男人很遜,會使女人感覺像下地獄去走一趟,如果她碰上的這個男人恰好就是很遜的那種……

  她沒有這麼倒霉吧?

  對,沒錯,她才不會這麼倒霉,急著想抱兒子的男人通常都上三、四十歲了,不但有妻,還有妾,這種男人經驗應該很豐富,一定可……以……

  不,她已經夠倒霉了!

  一來到這個世界就差點淹死,然後又發現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算繼續倒霉下去也不奇怪。

  說不定這個男人早洩又性變態,所以他老婆才會趕他出來虐待別的女人,而她就是他老婆的替死鬼,搞不好她還沒懷孕就先被他給整死了,然後這個男人也可能有奸屍的癖好,所以……所以……

  天哪!越想越恐怖,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就要逃第一名了,還是想別的吧!想……想……啊!對了,想實驗……

  喀啦!

  虛擬實境的實驗還沒開始,門板便毫無預警地響了起來,嚇得她差點像只癩蝦蟆-樣跳起來,捂著胸脯喘了好幾口氣,硬把蹦到喉嚨的心跳壓回去後,她才大著膽子睜大已然習慣黑暗的眼睛極盡目力朝門口看過去。

  門扇果然被拉開了,她嚥了口唾沫凝住一條高高的黑影徐徐走進來,回身,關上拉門,站了一會兒--想必是在適應黑暗,然後走到床被旁邊,脫衣服,躺到她身邊。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她一眼,也許是知道看了也是白看,反正都看不見。

  然後……

  他不動。

  她也不敢動。

  他是在醞釀心情吧!她緊張地暗忖。

  但,經過了好久、好久,他始終都不動,久到她忘了緊張,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

  突然,他翻過身來,溫熱的肌膚貼上她,她不由得抽了口氣,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才是對的,直到他修長的手掌從她纖細的腰際撫上她豐滿的胸脯,她才脫口道:「等……等等!」聲音有點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雞。

  他停住。

  「先……」她嚥了口唾沫。「先吻我,我……」這是她們說的,要先kiss。「我要看看感覺對不對。」

  又經過了好久、好久……

  拜託,這個要求應該不會太過分吧?幹嘛要考慮這麼久?還是她口齒不清說的話他聽不懂?

  她正打算再說一次,忽地,他俯唇吻住她,恰好封住她的話。

  好粗魯!

  但是,他的嘴裡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她喜歡--最怕男人嘴裡又是煙味又是酒味的;還有,半壓在她身上的軀體結實又有彈性,她也喜歡--除了腦滿腸肥的男人之外,她最討厭那種滿身排骨還到處現的男人;另外……

  她的手掌徐徐自他的肩部往下滑,不自覺地以探索的意圖又摸又捏。

  這個男人有一副絕佳的好身材。

  她是研究生物的,所以最在意的不是外表好不好看,而是生物體的結構和比例夠不夠完美,而這個男人真是完美極了,就算她自己挑也不見得挑得出來比他更好的。

  這種感覺應該算對了吧?

  她這麼告訴自己,可是不過兩分鐘後,她就後悔了。

  當她猶自沉浸在他的親吻當中,試著要品嚐出那到底是什麼香味、毫無預警地,一股尖銳的劇痛猛然刺穿她,由於嘴巴依然被他封住,她叫不出聲,只能瞪大兩眼怒視他。

  雖然她既不香,也不是什麼寶玉,不太適用憐香惜玉這種成語,但起碼這是她的第一次啊!就算她自己也不是很希罕,不過看在她是在替他「工作」的份上,期待他對「員工」客氣一點也不算太過分吧?

  又不是特地跑來為他提供強暴對象的,溫柔……不,只要輕一點、慢一點就行了,但他竟然完全不理會她抗議的嗚嗚嗚,自顧自動作粗野的完成他的「工作」,然後迅速離開她,起身、穿衣、離去,氣得她差點跳起來抗議他虐待妓女……不對,是替身。

  「原來是這麼差勁的男人,難怪他老婆要踢他出來睡別的女人!」她忿忿地喃喃自語,一邊齜牙咧嘴地坐起身。「算我倒霉!」

  不是早洩也不是性變態,可是既粗魯又自私,這種男人啊……

  「他老婆還真有耐性,現在才把他踢出來,換了是我,早八百年前就把這種老公踢出去睡馬路了!」

  她並不是有意要抱怨給他聽,所以說的很小聲,幾乎只是含在嘴巴裡咕噥,但他還是聽見了。

  扶著門扇的手靜止了一會兒,隨即拉開門,出去。

  韓芊卉無意識地往下面摸了一把,滿手黏答答的,不是血就是他的……他的……那個,她噁心地順手擦在被子上,然後四腳爬到屋角落,那兒有一盆早先預備好的清水。

  嘖,好痛!

  的確有點像下地獄,不過還好,她忍受得了,但還是希望她能快快懷孕,早點結束這種無聊的事。

  什麼樂趣嘛!

  這種事,只有男人才會覺得有趣!



  第二天晚上--

  依然躺在黑暗中,那男人一進來,韓芊卉便忍不住歎了口氣。

  「麻煩你動作快點,我想早點睡覺。」說完,她真的覺得自己有點像妓女了--除了沒有自動叉開大腿。

  這回,那男人並沒有靜止多久,很快便動了。

  可是他的動作卻變得非常緩慢,好像故意的,慢吞吞的關上門、慢吞吞地走到她身邊、慢吞吞地坐下、慢吞吞的脫衣服、慢吞吞的躺下來、慢吞吞的吻住她的唇瓣、慢吞吞的把手放到她身上、慢吞吞的撫摸、慢吞吞的在她身上到處流連忘返、慢吞吞的……

  天哪,受……受不了……

  她拚命喘息,還呻吟,最後尖叫,卻始終沒有再叫他快一點,雖然他並沒有堵住她的嘴。

  「工作」完畢,男人壓在她身上好一會兒後才侵吞吞地離開她身上、慢吞吞地穿回衣裳、慢吞吞地離去。受他感染,她也慢吞吞地坐起來、慢吞吞地轉眸,既驚訝又疑惑地望住他的背影。

  「奇怪,他老婆怎麼捨得讓他出來睡別的女人?」

  當她慢吞吞地說出這句話時,他已經出去了,照理應該聽不見,但她一說完,外面立刻傳來一聲輕笑。

  她不覺臉紅了一下。

  原來女人要上天堂或下地獄,真的是由男人決定的。



  第三天晚上--

  那男人一進門,她便小小聲地問:「請問今天是天堂或地獄?」

  那男人靜了一下,噗哧失笑。

  這一夜,她又車運地得以窺視到天堂的美妙。



  第四天晚上--

  那男人一進門,她又說了:「我今天晚點睡沒關係。」

  再一次,那男人失笑,然後關上門,走向她。

  這一夜,直到天亮前他才離開。



  第五天晚上--

  那男人一進門,她馬上宣佈,「我今天晚上不睡了!」

  那男人放聲大笑,邊脫衣服邊走向她。

  這一夜,他們誰也沒睡。



  第六天晚上--

  那男人一進門,她立刻警告他,「聽說今天允夫人轉給你一封信之後,你的心情就不太好,如果你想發洩在我身上也是沒關係啦!但是麻煩你先通知我一下,我要先作好下地獄的準備。」

  那男人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不,我不是那種男人。」

  這是他頭一回出聲說話,令韓芊卉感到有點意外,因為聽上去相當年輕,並不是她所猜想的三、四十歲。

  除此之外,她還有點忿然。「還真敢說,第一天你不就那麼做了。」

  男人沉默一下,反手拉上門,然後徐徐步向她。「妳怎麼知道?」

  「第一,你只有第一晚那麼粗魯,」曲起右臂支著腦袋,韓芊卉注視著黑暗中的他慢吞吞地褪下衣裳。「第二,允夫人說你不太樂意做這件事,第三,男人都很喜歡把不痛快的心情發洩在女人身上。歸納以上三點,八成就是那樣。」

  這一回,他沒有否認,脫完衣服後便靜靜地躺下,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中。

  「對不起。」從語氣裡聽得出來,他的道歉是真誠的。

  韓芊卉聳聳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反正之後你都讓我上了天堂,就算兩相抵銷了吧!」

  男人又笑了。「那麼今晚,我就再讓妳上一次天堂吧!」

  「真的不是地獄?」韓芊卉謹慎地問清楚。她可不想高高興興的以為會上天堂,卻被一腳踢下地獄。

  「保證不是。」

  果然不是,這一夜,她又上了天堂--好幾次,之後,他沒有離開,也沒有睡覺,而是讓她枕在他的肩窩上,睜眼凝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等待彼此的呼吸回復正常。

  就在她即將陷入睡夢中之際,突然,他開口了。

  「為什麼妳願意做這種事?」

  半睡半醒的恍惚問,她一時沒聽懂他的意思。「呃?」

  「據我所知,妳們還是可以嫁人,除非……」他頓了一下。「妳們堅持要嫁給貴族。」

  「哦!問這種事啊……」她打了個呵欠,更窩進被子裡。「第一,要結婚當然要和相愛的男人結婚,不然結婚幹嘛?可是就算相愛了,天知道這份愛又能維持多久?老實說,感情這種事實在不太可靠!」看看她爸媽就知道了。

  她模糊不清地咕噥。

  「第二,感情不可靠,男人更不牢靠,還是靠自己來得保險一點。所以我認為這交易值得,不能結婚又怎樣?我本來就不想結婚,只要做這一次,一輩子生活無慮,以後我就可以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想怎樣就怎樣,愛怎樣就怎樣,沒人管我,也沒有人可以限制我。」

  「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喃喃重複。「妳想做什麼?」

  「抓蟲。」

  「……妳說什麼?」

  「抓蟲。」

  「蟲?」他顯然很訝異。「為什麼要抓蟲?」

  「其實我比較想抓動物來研究,可是在這裡沒有適宜的環境和器材讓我工作,所以……」她又打了個呵欠。「只好抓昆蟲來做研究囉!反正我以前也很少做這方面的研究,現在正好彌補一下,我想應該也會很有趣才對。」

  「抓動物來研究?」他的聲音越來越顯困惑。「為什麼?」

  「因為我是生物學家嘛!」韓芊卉不耐煩地說。

  「生物……學家?那是什麼?」

  韓芊卉沉默一下,突然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別吵我,我要睡覺了!」

  他卻硬是又把被子扯下來。

  「妳到底為什麼要抓動物或蟲來研究?研究什麼?」

  韓芊卉歎了口氣。「沒研究什麼啦!我只是喜歡抓好看的昆蟲來欣賞啦!你不知道嗎?這座山裡有很多珍稀品種的昆蟲耶!」

  「……珍稀品種?,」

  「總……總之,那是我的興趣啦!」話落,她又把被子蒙回頭上,怕他再追問下去。可是又讓他硬把被子拉下來,於是她搶先一步問:「你幾歲了?」

  「呃?」

  「你幾歲了?」她重複一次。「我一直以為你應該三、四十了,但聽聲音又好像不是。」

  「……二十六。」

  「二十六?」韓芊卉驚呼。「可是你不是結婚十年了嗎?」

  「是。」

  「那不就是……老天,十六歲就結婚,真厲害!」她低聲讚歎。  「那你又為什麼……」

  「夠了!」他低叱。「妳問太多了!」

  才兩個問題而已就太多?

  「不想人家問你就別問人家呀!」她哼了哼。「男人就是這樣,總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可以看不起女人,把女人壓在地上踩,也不想想,沒有女人的話,這世上還會有人類嗎?」

  「妳想跟男人一樣?」他的語氣有點陰沉。

  「怎麼可能?基本上,男人跟女人確實不一樣啊!」以生物學的觀點來講。「男人骨架大,女人骨架小;男人力量大,女人力量小,就算女人勤練身,最有力量的還是男人,這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

  韓芊卉無奈地又歎了口氣。

  「不過啊!男人應該要瞭解,天生男人女人不一樣,並不是要讓男人看不起女人的,而是要讓男人女人互相配合。女人不行的,交給男人,男人沒轍的,交給女人,男人如果以為自己比女人有力量就可以壓在女人頭上的話,這是很不公平的:或者是兩邊互不相讓,雙方都想壓到對方頭上,這也肯定會天下大亂……」

  她的父母就是不明白這點,才會一天從早吵到晚。

  「總之,男人與女人應該是平等的,彼此相互尊重對方、配合對方,有時候你退讓一步,有時候我忍讓一步,這樣兩人間的愛情或許能維持長久一點。最怕一個做了什麼事,另一個就不甘心地說他也要那麼做,是工作還好,如果是……」

  說到這裡,她不屑地哼了哼。

  「如果是女人多看男人一眼,男人也要多看女人一眼,然後男人在外面來個一夜情什麼的,女人也非要找個男人睡一覺不可,拜託,他們以為在比賽嗎?」

  這種事正是她爸媽幹的好事。

  「男人本來就不應該出軌,女人也不能看輕自己到處找男人睡覺,他們為什麼都沒想到要忠於自己所愛的人呢?無論借口如何理直氣壯,不忠就是不忠,不管是男人或女人都無法接受,他們為什麼不能理解這一點呢?」

  她在問自己,也是在問她的父母,自然,她的父母不在這裡,所以無法回答她,響應她的是身邊的男人。

  「妳是在說我嗎?」

  誰在說他了?

  不過……

  「你足不該娶小老婆……呃,小妾。」

  「……那是先父為我安排的。」

  咦?奇怪了,之前還禁止她多問,現在卻又心平氣和的回答她的問題,他是哪裡想不開了?

  還是由於她剛剛說的話的影響?

  如果是的話,這個男人還滿好溝通的嘛!她還以為韓國男人都是標準的沙豬,就跟她父親一樣,而且越古代越沙豬,看來這種說法也不能一概而論,一整窩壞蛋裡總還是有幾顆好蛋的。

  不過他這種回答還是很……

  她很誇張的歎了口氣。「所以我剛剛說了,無論借口如何理直氣壯,不忠就是不忠,你……」

  「我並不愛她。」

  「呃?」

  「我的妻子,也是先父替我安排的,我對她根本沒有任何感情。」

  「不管如何,既然你娶了她,就應該對她負責,」她反駁。「否則一開始不要娶她就好了咩!」

  「我不能違背先父的安排。」

  「可是你不……」

  反駁的話已經起了頭,韓芊卉才想起現在的時代背景並不是可以高唱男女平等口號的時候,剛剛講了那麼多,其實都是她在數落父母的怨言,根本不符合現在這個時代的「潮流」。

  原來她並不是真的那麼不在意父母的離婚,只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對這種問題,乾脆逃進研究所裡。

  同樣的,她也不是真的那麼缺乏對其他事的好奇心,而是從小時候養了一隻蠶寶寶,雖然寶貝得不得了,還想說長大了要嫁給牠作老婆,結果牠長了翅膀後就移情別戀飛去找別的母蛾嘿咻開始,研究生物就是她最大的興趣,凡是有關這方面的課題,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

  例如研究所裡的研究項目--

  時光旅行是否會對人體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在另一個相對空間中,人體的代謝是否依然正常進行?

  時光旅行過程中,生物體是否會產生任何變化?

  類似這種問題不但特別有挑戰性,而且都是非常重要的研究,沒有歸論出個結果來的話,誰敢舉手自願作白老鼠去嘗試?

  或者研究有偏差的話,後果誰承擔得起?

  譬如送去一個幼咪咪、白泡泡的美少女,結果卻跑回來一隻北京人猿,或者換來一位百來歲的老歐巴桑,甚至變成一個雄壯威武的大男人,那種事誰敢負責?

  所以她也不能不把所有的專注力全集中在那些研究上頭。

  不過,現在沒有那種高深又複雜的研究可以讓她充分發揮天才腦細胞的思考力、想像力與好奇心,她只好把這三種特質運用到別的事物上去,不然她一定會無聊死!

  瞧,她現在不就在充分發揮她的高度好奇心了嗎?

  「呃,也……也是啦!不過這件事是你妻子為你安排的,你可以拒絕啊!除非是你樂見其成,那……」

  「我拒絕了。」

  「咦?」韓芊卉呆了呆。「你拒絕了?那怎麼……」

  「但她是外戚尹氏的人,一旦她抬出岳父來壓我,為免得罪她父親禍延親族,我不得不屈服。」他的聲音中透著壓抑不住的怒意。「十年前是先父替我決定了妻子人選,五年後,因為媳婦久婚不孕,先父又替我送來小妾,再過五年,先父已逝,卻換妻子來逼我和另一個陌生女人生兒子,換了是妳,妳願意如此這般任人擺佈嗎?」

  廢話,當然不願意!

  咦?慢著,這麼說來,一切都不是他的錯囉?

  「所以頭一天晚上你才會把氣出在我身上?」因為他是真的很不樂意?

  「對不起。」

  這樣說起來,確實不能怪他,真要怪也只能怪他不幸生長在這種時代。

  「算了,不過……」她仰起眸子努力想要看清他,但黑暗中也只能依稀見到他的臉型輪廓。「如果沒有人逼你,你就會忠於你的妻子嗎?你自己真的都不會想娶小妾嗎,即使她不能為你生孩子?」

  對他而言,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小難,也可能是他從未考慮過這種狀況,所以靜默了好一陣子後,他才又開口。

  「倘若與我婚配的對象是我深愛的女人,我想我應該會忠於她。但這畢竟不容易,因為婚事都要經由父母安排,對象也通常是不相識的人,甚至可能是自己不喜歡的人,所以男人大都會再娶小妾,而許多女人也……」他頓了一下。「會有一、兩個情人。」

  韓芊卉呆了一下。「你……你的意思不會是說你的妻子,她也……也……」

  「她有好幾個情人。」冷冷地,他說。「她嫁給我的時候已經不是處女,之所以會不孕,也是因為婚前打胎的後遺症,因此她父親急著把她嫁出來,以免事情曝光沒人要她,而先父為了讓我順利陞官,雖然明知有問題,還是同意了這樁婚事,即使我百般反對。」

  「天哪!」她驚歎著。「可是你十六歲就結婚了,那她……」這時代的女人也這麼open嗎?

  「她大我兩歲。」

  「原來如此。」她低應,隨即又狐疑地問:「你不會十六歲就做官了吧?」

  「當然沒有,但先父是三品官,依蔭敘制規定,嫡長子不需要經過科試便可以入仕為九品官。不過先父瞭解我一向沒有野心,一點作官的企圖心都沒有,更別提要往上爬,只好事先替我作好安排。」

  唉!真可憐,最怕這種把野心強加在子女身上的父母。

  她爸媽就不會,他們光是忙著發動中韓戰爭就忙翻了,哪有空理會孩子們將來是作強盜還是小偷。

  「那你的小妾……」

  「她死了,在她第四次流產時因血崩過世了。」

  「抱歉,你一定很傷心。」韓芊卉歉然道。

  「也不會,她是個非常拘謹的女人,雖然我也曾想和她好好認識一下,但不知為何,總是談不上兩句就無話可說了。所以她去世時,確實我是有點難過,但談不上傷心,因為我根本就不怎麼認識她。問題是……」

  他歎了口氣。

  「由於我是本家唯一的嫡子,因此在她去世之後,宗族裡的長輩就開始催促我再娶良妾生子,雖然我還有兩個弟弟,但他們都是賤妾的庶子,長老認為由他們來繼承本家不太好,所以我的妻子才會作這項安排……」

  「我懂了,如果你先一步掛牌休業,無論誰繼承本家,她的處境都不會好到哪裡去,所以才急著要鞏固自己的地位。」韓芊卉喃喃道。「不過,什麼是良妾?什麼又是賤妾?」

  「……妳不知道?」

  廢話,當然不知道,她是生物學家,又不是歷史學家,這種不重要的細節……慢著!

  不對、不對,她既不是歷史學家也不是生物學家,在他的認知裡,她只是一個替身,一個在女娘村裡出生長大的世襲替身,就算她沒問,也會有人主動告訴她,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Shit!她不能再這麼漫不經心了,再多來幾次一定會跑出一大堆馬腳來!

  「這……這……這種小事我向來不去注意,你知道,住在我們那個村子裡,大家都一樣的嘛!」這種臨時掰出來的理由,他最好相信,不然……不然……她也沒轍了。

  「……良妾是良民家的小姐,賤妾是奴婢出身的女人。」

  他不相信!

  而且起碼有九成九不相信,說不定正在想辦法要套她的話,那怎麼行,如果他真的想要套她的話,她最好在他開口之前阻止他說話。

  可是,如何阻止呢?

  「那……那……」她的天才腦筋呢?趕快發揮作用啊,別臨時停擺嘛!「你能不能再來一次?」

  「……」

  詭異的靜默驀然降臨,韓芊卉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

  天哪!她是花癡嗎?

  「我……我是說,如果你不累的話……」等等,這麼說……好像也不對,是不是越描越黑了?「那個……我……我是說……說……」說她是笨蛋!

  「不累。」

  「呃?」

  「一點也不累,我還能再來幾次,問題是妳……」頎長結實的身軀徐徐覆蓋住她,他沙啞地低喃著,溫熱的唇瓣已經開始在她胸前輕啄細吻。「還能承受得起幾次?」

  幾次?

  饒了她吧!她又不是專業妓女,哪受得了他這樣夜夜操,剛剛已經來了好幾回,現在別說幾次,半次也承受不起了!

  但是他那宛如愛撫般的熱吻,彷彿高瓦特電流般輕易地擾動她每一寸被碰觸過的末稍神經,撩起波波難耐的震顫,點燃了逐漸升高的慾望,明明已經很累了,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

  嚥了口唾沫,「一……一次?」她心驚膽戰地囁嚅道。

  「一次?不,既然是妳先開口的……」輕輕地,他滑入她體內。「今晚妳也不准睡了!」

  「耶?」

  於是,熱情的夜持續燃燒到天明,因為一句話說錯,某人油盡燈枯,被搾乾了!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02:48

第三章

  遲疑了好半晌,河永敬還是悄悄推開了門,兩眼偷偷望進去,訝異地發現主子竟然還在睡覺。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而且是連續三天,一大清早才回捨廊齋的廂房,睡到中午還不起床,主子並不是會迷戀女人的男人,難不成他半夜跑去山裡頭散步?

  又猶豫了好半天,他終於謹慎地探出手去,打算喚醒主子起來用午膳。但,就如同他所預料的,他的手根本沒有碰上主子的機會,才伸至半途便被一隻鐵環般的手掌閃電般地攫住他的腕脈,使他齜牙咧嘴地猛吸氣。

  所以說他才不想做這種事,又不得不做,雖然很小心了,卻還是被抓住。

  「河永敬?」

  「是,大人,該用午膳了。」

  見主子放開他的手徐徐翻過身來,他一面甩手一面跑去準備梳洗用具。

  一一伺候過主子梳洗、更衣、用膳之後,他等待著,期盼今天主子會想出去走一走,而不是……

  「書。」

  他不由得歎了口氣,「是。」然後退開去準備主子最愛喝的茶--由商人自大明朝帶來的「嚇煞人香」茶,名字很怪,但那香味確實濃醇,令人回味無窮,百喝不厭。

  可是……

  茶冷了,一口也沒喝,書翻在同一頁,誰知道主子到底有沒有在看,至少他瞧見的是主子一直瞪著廊外的柳樹在發呆,他不相信主子可以用耳朵看書。

  不對勁,真的不太對勁!

  從第二夜開始,主子就不太對勁了,從裡屋回到捨廊齋時,主子居然好像很得意的樣子,到第四天更誇張,那一夜主子直到天亮前才回到捨廊齋,還有第五夜,他竟然聽見主子的大笑聲,而且連續三天在那邊過夜之後,主子居然發起呆來了。

  主子……不會是生病了吧?

  「河永敬。」

  「呃?」一驚回神,河永敬發現主子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正在穿革靴。「啊!大人?」

  「跟我來。」

  「是,大人。」

  亦步亦趨地跟在主子身後,河永敬開始不安起來,因為主子竟然是朝通向裡屋的中門而去。

  「請留步,大人,這裡不……」中門旁的奴婢擋在前頭。

  「我改變主意了。」

  河永敬跟那個奴婢一樣,都是一臉錯愕之色。

  「河永敬,去通知允夫人,就說我改變主意了,我想看看那個女人。」

  允夫人很快便趕來了,同樣滿眼訝異。

  「大人,你……」

  「我想看看她,現在。」

  臨時改變主意的男人不是沒有,但不多,允夫人狐疑地注視他好片刻。

  「她現在不在裡屋。」

  「她在哪裡?」

  「到後山去了,好像是去……」

  「抓蟲子?」

  允夫人愣了一下。「大人怎麼知道?」

  河永敬見主子沒有回答便逕自負手往後山的方向去,連忙跟上去,但主子走沒兩步又停下,回頭。

  「她叫什麼名字?」

  「韓芊卉。」允夫人遲疑一下。「您現在要去找她,大人?」

  「不行嗎?」

  「不是不行,但是她現在一定很……呃,邋遢……非常邋遢……非常非常邋遢……」

  哇,這麼邋遢?

  那主子一定不……咦咦咦?主子還是要去?這……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主子為什麼這麼急著要看看那個「非常非常邋遢」的女人?

  主子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



  七月的京畿,潮濕炎熱,但山裡頭綠蔭蓊鬱,向來比平地要爽冽幾分,遞布山間的瀑布與潺潺溪流更為這酷暑帶來沁人的涼意,蒼蔥的叢林中不時傳出悅耳的鳥鳴,野花競相怒放,彩蝶錦蛾忙忙碌碌地飛舞其間,幾隻羞怯的小兔子跳躍在嶙峋的奇巖上,與自然的山林生動地勾繪成一幅絕妙的畫,清新,舒暢。

  但偏偏就是有人不懂得欣賞這種自然美,兀自拿著一支粗陋的自製捕蟲網,潛伏在一株叢生的灌木旁,屏息地、耐心地、安靜地……

  「韓小……」

  憤怒的手猛然揚起來,很不客氣地比出「閉嘴」的手勢,再握緊拳頭揮了一下,意味:誰敢再出聲,小心她揍人!

  從頭到尾,手的主人都沒有看一眼出聲的人,片刻後,捕蟲網猛地一揮!

  「呀哈,終於被我抓到了吧!」

  韓芊卉迅速將網袋折轉、封口,不讓裡面的獵物逃逸,然後隔網用拇指和食指指尖壓捏獵物的胸部,獵物旋即窒死,她再小心翼翼地取出獵物,攤開在掌中,滿眼驚歎地仔細欣賞。

  「真行,居然給我抓到了阿波羅絹蝶,這可是未來會瀕臨絕種的大型絹蝶耶!嘖嘖,好美!」

  然後,也不管剛剛出聲的人是誰,她立刻伸過去獻寶。

  「瞧,這翅膀展開來起碼有八、九公分以上,夠大吧?還有,牠的前翅外緣半透明帶及亞緣黑帶都比較寬而明顯,後翅紅斑也比較大而鮮艷,所以這只必定是雌蝶。」

  她自顧自說完,又把手縮回去,珍而重之地放入自製的三角紙袋內。

  「不曉得能不能再抓到一隻雄……咦?」猛然抬頭,訝異地拚命眨眼。「你是誰?」敢情她現在才讓「有旁人」的概念進入腦子裡,剛才的話都不知道是對誰講的。

  對方輕笑一聲。「聽不出來我的聲音嗎?」

  呆了呆,韓芊卉猛然出指指住對方。「是你?」

  被她的食指很失禮地定定指住的是一個十分瀟灑的男人,身材高挑,起碼高了她一個頭以上,五官不算俊美,也不清秀,但非常清朗、非常有型,那種很帥氣的型,特別是他的眼神,非常深沉,透著一股不可言喻的蠱惑力,使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眼神鎖住拉不開,然後,她嚥了口唾沫,開始感到全身發熱。

  不曉得為什麼,他的眼神讓她聯想到黑夜裡的他,熱情、性感。

  雖然雪白色的深衣使他顯得格外高貴優雅,但他並不像一般朝鮮人那樣束起髮髻,而是放任一頭烏黑的發披在肩上,只將前面的頭髮往後梳用黑繩綁起來,幾許飄落的髮絲拂在臉上,看上去不但狂野,還有幾分慵懶頹廢的調調兒,而這三種氣質都跟熱情、性感無關,可是他的眼神就是會讓她感受到這兩種形容詞。

  見她看他看得癡了,他的唇角勾了起來,然後提起寬大的衣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污漬。

  「允夫人沒說錯,妳可真邋遢。」

  「呃?」韓芊卉眨了眨眼,「啊!」終於回過神來,趕緊退後一步,手忙腳亂的把塞在裙帶上的裙角扯下來拉直,再抓下黏在頭上的樹葉枯枝,又用自己的衣袖拚命揩乾淨沾在臉上的泥巴,最後低頭看看。「這樣可以了吧?」

  她的臉雖然擦乾淨了,衣裳卻髒得不得了,頭髮也亂了,卻只注意到衣服穿整齊了沒有?

  他的嘴角更上揚幾分,還故意上前扶起她的下頷,俯下眼在她臉上仔細端詳。

  「我看看。」

  修長的眉、杏圓的眸子、挺俏的鼻,雖然嘴巴有點大,但唇型輪廓非常迷人,雙頰兩抹陀紅,看上去非常動人、非常亮眼,亮眼得令他忍不住俯首在她唇瓣上親了一下。

  她抽了口氣,又退後一步摀住自己的嘴,滿眼吃驚,臉蛋通紅。

  他不禁哈哈大笑,笑得在不遠處等候的河永敬看得瞠目結舌,差點一頭跌進小溪裡頭去餵魚。

  「我已經親過妳不知多少回了,怎麼妳還會害羞?」

  「那……那不一樣……」韓芊卉結結巴巴地說。

  他有趣地俯視她尷尬的表情。「哦,怎麼不一樣?」

  「當時我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我呀!」韓芊卉抗議似的衝口而出。

  「所以?」

  「所以?」她怔愣地重複,不明白他在所以什麼。

  瞧她又是一副茫然樣,他不由得又笑了。「我叫樸孝寧,妳可以叫我君之。」

  「君之?」為什麼突然講到這邊來?

  「我的字。」

  「原來是你的字。」除非是至交好友,否則韓國人一般是不直呼他人的名,就算是親兄弟,弟弟也不能直喊哥哥的名,這個爸爸早就告訴過她了,不過爸爸沒有字,幸好他還有英文名字可以讓人家叫。「我叫……」

  「韓芊卉,允夫人告訴我了。」

  「哦……」韓芊卉有點彆扭,都怪他,一直盯著她看,直勾勾的。「你……幹嘛這樣看我?」

  樸孝寧輕笑。「妳剛剛不也是這樣看我?」

  眸子馬上飛開,韓芊卉的臉又紅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奇怪,她今天怎麼老是覺得熱,中暑了嗎?

  「是嗎?」樸孝寧看似很高興。

  以為他不相信,韓芊卉忙作自我辯解。「真的,以前我都不會那樣。」這是她第一次變花癡……不對,是她第一次盯著男人看得目不轉睛。

  「也許,妳們村裡應該沒有多少男人讓妳看。」

  一聽他提起村子裡的事,韓芊卉的警覺心馬上升高,頭一個反應就是要設法把話題岔開,免得又凸槌。

  「你不是兩班士大夫嗎?為什麼沒有戴黑紗笠穿官服?

  真可惜,警覺心是夠了,反應也夠迅速,問出來的問題卻很有問題。

  樸孝寧怔了怔,繼而深深注視她一眼。「黑紗笠並不是官帽,也沒有人隨時隨地穿著官服。」但這回他並沒有再追問她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奇怪的問題。「還有,一般所謂的兩班並不專指官員,也包括官員的家族。」

  「咦?是這樣嗎?可是你是官吧?」

  「我是二品武官。」

  「耶?武官?」眸子驚奇地睜大了。「你打過仗?跟誰?」

  「倭人。」

  「原來是日本啊!」可是,朝鮮是在這時候和日本打仗嗎?

  「日本?」

  「呃……」該死,她怎麼老是這樣漫不經心的!「我是說,我也不喜歡男人戴黑紗笠。」看上去真的很滑稽。

  「為什麼?」

  「很可笑。」

  「……為什麼?」

  「……因為我那麼覺得。」

  樸孝寧挑挑眉,但沒再追問下去。

  不遠處的河永敬聽到這裡,不知為何突然產生一種詭異的預感。

  主子不會再戴黑紗笠了。

  不過,預感歸預感,現實是現實,主子真有可能為了那個女人違反一般人的習慣嗎?

  「不過,我覺得男人束髮髻更可笑!」不是她故意挑毛病,真的,但是二十一世紀的男人什麼髮型都有,就是沒人束髮髻,看不習慣的東西當然會覺得滑稽,這也不能怪她。「你這樣就很好看,她上下打量他。「很酷、很帥!」

  「酷?帥?」

  韓芊卉聳聳肩。「不懂就算了。」

  樸孝寧凝視她片刻。

  「我並不都是這樣,只有在府裡,練武的時候,以及這裡,在這幾種沒有外人的場合裡,我才能夠這麼隨意,一旦出門還是得束髮髻。」

  「這樣啊……」韓芊卉歪著腦袋盯住他,努力在腦海裡想像他束起髮髻會是什麼模樣,片刻後驀地皺起兩道眉搖搖頭。「可笑!幸好我不必看見你那種樣子,不然我一定笑場。」

  「……笑場?」

  韓芊卉頑皮地對他吐吐舌頭。「嘲笑你!」

  樸孝寧雙眉又挑起來了。「妳敢嘲笑我?」

  「為什麼不敢?」韓芊卉奇怪地反問。「不想讓人嘲笑就別做可笑的事嘛!」

  樸孝寧的眼神很奇異,又定定地盯住她看了一會兒後,突然問:「要回去了嗎?」

  「啊,對喔!」一經提醒,韓芊卉急忙看了一下天色,「差不多了,」然後開始整理東西。「我得在這些蟲子變硬之前做好牠們。」

  樸孝寧招手喚來河永敬,把所有東西一古腦全交給他拿。

  「做什麼?」

  沒注意聽他的問題,韓芊卉好奇地打量河永敬。「他是誰?」

  「河永敬,我的僕人。」樸孝寧回道。「妳剛剛說要做什麼?」

  「僕人啊……」韓芊卉俏皮地皺皺鼻子。「我也有婢女伺候,可是除了整理房間,我都叫她們離我遠一點,免得妨礙我做事。」她家也有傭人,可沒有像這樣跟屁蟲似的跟前跟後,走慢一點還會被踩到後腳跟,轉身太用力也會面對面撞上,煩死人了!

  「……妳剛剛說要拿那些蟲子做什麼?」

  不過這時代的大爺們沒僕人跟在後頭好像很沒面子,更何況……

  「你只有一個僕人伺候,夠嗎?」他是二品武官不是嗎?才一個僕人而已,哪夠排場。

  「夠了。」樸孝寧非常有耐心地回答她,然後搶在她又問出更無聊的問題之前,第四次問出同樣的問題--內容一樣,措辭卻越拉越長。「請問妳剛剛到底說要拿那些蟲子做什麼?」

  他的聲調並沒有火氣,不過絕對比之前要大聲得多,這樣終於成功地拉回韓芊卉的注意力。

  「嗯?剛剛?」韓芊卉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啊,做標本嘛!」

  「標本是什麼?」

  「就是……」這時候的朝鮮並沒有「標本」這種名詞,樸孝寧聽不懂也不奇怪,可是……「標本。」她又該怎麼解釋?

  「……我換個方式問好了,妳要如何處理那些蟲子?」

  「……把牠們做成標本。」

  「……」



  想要明白標本到底是什麼,最好親自看個分明,所以樸孝寧就親自去看看韓芊卉到底把那些蟲怎麼了,沒想到竟然被韓芊卉順手抓去當助手,不但要幫她仿標本,還要幫她抓蟲,又要挨罵……

  「哦,拜託,告訴過你多少次了,輕一點嘛!白癡,不要老是捏碎牠們啦!」

  「笨蛋,翅膀又破了啦!」

  「雄的,雄的,我要雄的,你幹嘛又抓雌的啦,豬頭!」

  白癡?笨蛋?豬頭?

  河永敬看著主子啼笑皆非地放掉手上的蛾,不禁暗暗替主子叫屈。

  大人哪裡會知道什麼是雄的,什麼是雌的,包括他在內,除了韓芊卉之外,在其它人眼裡,每一隻蟲都是長一樣的呀!

  他只確定自己是「雄」的。

  但奇怪的是,就算要做抓蟲子這種幼稚又無聊的事,就算會被罵,主子依然脾氣好好的任她使喚,由她怒罵,而且還一副樂此不疲的模樣,使得他忍不住開始懷疑主子是不是有被虐狂?

  不過,這樣半個月下來,主子總算學會該怎麼正確地抓蟲子,該如何細心做出標本,他想那個女人該沒話說了吧?

  沒想到主子照樣挨罵,因為主子還是分不清雌雄。

  那種事誰會呀!

  「大人,這天好悶,您還是休息一下吧!」別老是乖乖任由那個女人使喚嘛!

  可是樸孝寧根本不理會他的體貼,把忠僕的關懷當驢肝肺,反倒是韓芊卉深有同感地予以回應。

  「對喔!怎麼這幾天特別悶呢?」揮著汗水,她喃喃咕噥。

  「是暴風雨要來了吧!」樸孝寧也拿衣袖拭額頭,他的白深衣早就變成花布了。「渴了?」他問,並順手把河永敬甫拿給他的水囊遞給她。

  韓芊卉喝了一大口,然後找了個避風處就地坐下,又喝了好幾口才還給樸孝寧,後者同樣就著草地盤腿而坐,不嫌髒,也不貪舒適,模樣跟她一樣自在,看上去實在非常灑脫。

  「大人,我帶了些鬆糕來,您要不要吃點?」

  「不用。」

  「水篸蜜餞?」

  「那麼甜的東西,越吃越渴,你自個兒享受吧!」

  兩臂環住曲起的雙膝,下巴放在膝頭上,韓芊卉無意識地盯著那雙開開闔闔的唇瓣,不知不覺又楞楞發起呆來。

  自第一回見面開始,她就常常這樣不自覺地望著他發呆,而且每一次都會覺得他比上一次更好看,不論是骨架、身體比例或臉型五官,甚至每一個動作舉止,全部都越來越好看。

  這個男人肯定有很多偷偷愛戀他的仰慕者,只要他隨便勾勾眼神,保證馬上圍過來一大拖拉庫的女人壓扁他。

  尤其是他的脾氣也出乎意料之外的好……不,他根本是沒脾氣,又非常體貼,言談幽默風趣,如果她爸爸是像他這種韓國男人,媽媽一定捨不得和爸爸離婚,可惜爸爸是個典型的大沙豬,他的優點爸爸都沒有,真不曉得當初媽媽是如何愛上爸爸的。

  或者是爸爸原先也有,但婚後就鎖進保險箱裡,捨不得拿出來現?

  話說回來,有這麼出色的好丈夫,他老婆為什麼沒有愛上他,反而去找別的男人呢?

  不會是跟她媽媽一樣,爸爸在外面玩過一回,所以媽媽也要找個男人玩一次;他娶了妾,所以他老婆也要找個情夫?

  不對,他說他老婆婚前就墮過胎了,因此這種說法並不符合事實。

  難不成是他老婆天生犯賤?

  還是婚前就有相愛的人,因為無法忘情,所以婚後繼續偷偷來往?

  或者是……

  「我的臉髒了嗎?」

  「嗄?」

  想像力正在天馬行空的盡情發揮,不料中途驀然橫進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超沒禮貌的打斷她的創造力,韓芊卉很不爽的正想飆一飆表現一下她的氣魄,誰知凶巴巴的眸子一瞪起來,第一眼注意到的竟是浮漾在樸孝寧唇畔的笑,揶揄的、戲謔的笑,她不覺臉上又熱了起來,立刻尷尬地別開眼。

  「呃,沒……沒有。」真丟臉,又被他抓到她在盯著他看了。

  見她雙頰浮上兩朵迷人的紅暈,樸孝寧笑容抹深,「沒有嗎?」那張表情越來越曖昧的臉龐悄悄俯向她。「妳倒是有。」

  「耶?真的?哪裡?」韓芊卉下意識抹起臉來。

  他的唇瓣停在她耳邊。「嘴。」

  「呃?」尚未意識到他的下良意圖,韓芊卉已被推倒在草地上,有力的身軀隨即山崩似的壓上來,她吃驚地抽了口氣,腦袋裡思考齒輪才剛開始轉動,「你……」嘴也被堵住了。

  在這種荒郊野外,她又是被強行壓倒在地,是不是應該叫一聲「強暴」應景一下比較符合這幕場景呢?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最感困擾的不是韓芊卉,而是河永敬,他張口結舌地看著主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壓在那女人身上,一隻手忙著扒那女人的衣裳,一隻手往後朝他胡亂比了比--如果不是跟了主子十三年,誰看得懂!

  不是吧?主人要在這裡……

  還要他守著?

  河永敬環顧四周,哭笑不得。

  守哪裡?四面八方都隨時可能有人闖過來,究竟要他守哪裡?

  主子是不是忘了他只有一個人了?

  但是主子的命令不能不遵從,所以河永敬只好抱著腦袋傷腦筋,尋思該如何把自己分成一十二個,突然有顆小石子飛過來砸在他的屁股上,不用問,某人在警告他了,他慌忙拔腿就跑。

  是是是,他守!他守!

  但是……

  到底要他守哪裡嘛!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03:40

第四章

  朝鮮半島的夏季是五月到七月,七月底酷熱的高溫逐漸結束,八月初左右會有狂風和暴雨相伴的颱風過境,待暴雨結束之後,楓葉便會開始變色,正式宣告秋天的降臨。

  「煩死了、煩死了,暴風都過了,這場雨到底還要下到什麼時候嘛!」

  月廊下,雨水彷彿銀簾般垂掛在屋簷,韓芊卉拎著裙子煩躁地走來走去,什麼事也不能做,這裡又沒有室內健身器材,她快悶死了!

  「看這雨勢,我看起碼要一整天吧!」

  「一整天?天哪,還要我悶在屋裡一整天,不如讓我死了吧!」

  樸孝寧雙臂環胸倚在柱旁,滿眼興味地看著韓芊卉誇張地舉臂高喊,唇畔綻出愉快的笑靨,很明顯地流露出對她那種真性情的喜愛。

  從第一夜開始,她都是那麼爽直地表現出自己的心情。

  片刻後,他勾勾手指頭把河永敬勾過來,俯首對他耳語數句,河永敬吃驚地瞠大眼,

  樸孝寧不悅地瞇起眸子,威稜之態盡展,河永敬心頭一懍,忙下迭哈腰退開,匆匆忙忙

  到前頭捨廊齋去。

  回過頭來,樸孝寧又恢復溫和的表情,慢吞吞走過去自身後環住韓芊卉,將下顎親暱地靠在她頭上。

  「妳可以做做女紅呀!」

  「做女紅?」那是什麼?「我不會。」

  「繡花?」

  「繡花?」滑稽的咧一下嘴。「也不會。」

  「畫畫?」

  「畫畫?」搖頭。「那更不會。」

  「……我們來寫字吧!」

  「寫字?」毛筆字?「不會。」

  「……下棋?」

  「不會。」

  「……作詩?」

  「不會。」

  「……茶藝?」

  「不會。」

  「……我叫河永敬摘花來給妳插?」

  「不會。」

  「……妳到底會什麼?」

  「……做標本。」

  至少以目前的環境而言,她只能抓昆蟲做標本,如果是有翅膀的昆蟲,還必須是那種可以用手捏死的蟲,需要用到毒瓶的就不能抓,不然會破壞牠們的完整性,抓到了也沒用。

  待大致上知道有哪些昆蟲之後,她就要開始抓幼蟲來飼養以觀察牠們的生態循環,特別是那些將來會瀕臨滅絕的品種,她或許可以查出是什麼因素導致牠們面臨滅種的危機。

  「難怪妳會這麼無聊。」樸孝寧喃喃道。「看書吧!這妳總該會吧?」

  看書?韓芊卉不以為然地皺皺鼻子。這時候的書有什麼好看的?

  歷史學家也許會喜歡,文學家也可能會喜歡,但身為生物學家的她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大人,廚房婢女送茶點來了。」

  聞聲,韓芊卉移過視線去,見河永敬恭謹肅立,身上有點濕,後邊放著好幾件行李。

  「那是什麼?」

  河永敬望向主子,樸孝寧聳聳肩。

  「我的行李。」

  「咦?」韓芊卉驚訝失聲。「你要回去了?」隨著驚呼聲,她臉上立刻浮滿一片悵然、失望與不捨,充分顯露出對他的眷戀,不過,她自己好像沒有自覺。

  相反的,入目她的表情,樸孝寧即揚起一抹欣悅的笑。

  「不,我要搬到妳這裡來住。」

  「耶?」韓芊卉的驚呼聲更大。「你要搬到這裡來住?但,這不合規矩吧?」

  男人住捨廊齋,女人與小孩住裡屋,這種事是有嚴格規制的,他卻要明知故犯地破壞這種規制,為什麼?

  「我們現在做的事也不合規制。」

  「……說的也是。」

  於是,樸孝寧挑上韓芊卉隔壁的廂房,兩人相對盤腿坐下來喝茶吃糕點,一邊看河永敬忙著把行李整理進來。

  「咦?」半口茶都還沒喝進嘴,只聞到那股香氣,韓芊卉便驚訝地望住手上的茶杯。「原來是這個呀!」淡綠如玉的茶色,茶香中還有天然的果花香,風味醇厚甜美,光是聞香氣就夠令人陶醉了。

  「什麼?」

  「第一天晚上我就聞到你嘴裡有一股香氣,一直在猜那到底是什麼香,原來是這個。」說著,她大大喝了一口,然後咂舌讚歎。「天哪!真是有夠香,果然是這個沒錯,這樣一來,以後我就不一定要親到你才能享受這種香味了。」

  她沒注意到自己說了些什麼,還一副很得意的樣子,樸孝寧不禁啞然失笑,同時又向一旁偷笑的河永敬瞪去一眼。

  喝了好幾口,韓芊卉忽地停住,凝目望住堆放在樸孝寧身邊的幾本書。

  「那個……」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應該是……「是什麼?」

  樸孝寧順手拿給她。「這個我想妳應該看不……」

  「哎呀,真的是英文書耶!」放下茶杯,韓芊卉翻了幾頁,「沒想到你也會看這種書……」停住,看了片刻,笑起來。「哈哈哈,原來歐洲人到現在還是用手抓食物吃啊!嘖嘖,比東方人落後嘛!」

  再翻,又看,再次失笑。「真不敢相信,原來歐洲教士從不洗澡!」繼續翻,停住,笑容消失。「好殘忍,沒想到菲利普伯爵夫人是被……」抬眸,驟然噤聲,狐疑地來回看那兩個大眼瞪住她的人。「幹嘛?」

  為什麼他們倆都是一臉以為吃下蜜棗,結果卻是苦瓜的表情?

  樸孝寧雙眉聳起。「妳看得懂?」

  韓芊卉哼了哼。「奇怪了,你可以看得懂,為什麼我就不能看得懂?」

  慢吞吞地,「不,我看不懂,」樸孝寧很老實地承認。

  韓芊卉錯愕地一怔。「耶?」

  「我是在摸索,上面有圖,我正在設法猜測它可能是在說什麼……」他拿起另一本書,翻開有圖畫的頁面。

  「事實上,整個朝鮮國裡真正看得懂這種文字的一個也沒有,或許有一、兩個可以看懂一些,但也要認真研究半天才能約略說出大意,我就是根據他們說的大意來猜測,但是天知道他們是不是胡亂謅,就算他們亂說我也不知道,因為沒有人可以像妳這樣一看就知道它在說什麼。」

  有好半天,韓芊卉與樸孝寧兩人大眼瞪小眼,表情越來越僵硬,忽地,她把書扔回給他,全面翻供。

  「對不起,我看不懂。」然後若無其事地喝茶吃糕點。

  樸孝寧注視她片刻,倏地使了一下眼色讓河永敬退下,再把所有英文書放到她面前。

  「芊卉。」

  「幹嘛?」

  「我不會追問妳如何懂那種文字,只想請妳教我。」

  沉默了好半晌,韓芊卉始終看也不看他一眼,但她開口了。

  「你們不是也有譯官?」

  「當然有,但他們懂倭語、漢語、暹羅語、八兒國語、久邊語、琉球語、爪哇語,就是沒有一個精通這種語言文字。」

  「你又為什麼想看懂它?」

  「我認為他們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學習。」

  又靜默片刻,韓芊卉才翻起面前的書。

  「這些是從哪裡來的?」

  「有兩艘西洋商船漂流到濟州,這是船上的東西。」

  西洋商船漂流到濟州?

  怪了,這應該是十七世紀的事呀!難道英國人提前到亞洲來了?

  「原來是船員的書,難怪會有這種遊記。」韓芊卉喃喃道。「也許你應該到大明朝去找,說不定可以找到漢文翻譯本。」

  「我想自己學這種文宇。」樸孝寧堅持道。「這些書的內容究竟是什麼?」

  拿起第一本,「西洋風俗……」韓芊卉說,放在一旁,再拿起另一本,「天主教書籍……」放下,又拿起第三本。「天文學……航海學……數學……科學儀器製作……還有醫學。」

  「總算能確定它們到底是什麼書了。」樸孝寧苦笑,再問:「妳認為他們比我們朝鮮人進步嗎?」

  「並不是全部,但某些地方的確是。譬如……」韓芊卉又拿起其中一本,「科學儀器製作,這種東西朝鮮根本沒有,但缺少某些儀器,我的工作根本無法深入。所以……她沉吟一下。「我跟你條件交換吧!」

  「什麼條件?」

  「我教你英文,而這個……」她搖搖手中的書。「我會翻譯好,請你幫我拿給專人做,我真的很想要這些儀器。」

  「成交!」一秒鐘也沒耽擱,樸孝寧立刻同意了。

  於是,從這天起,韓芊卉開始教授樸孝寧英文,不但教他英文字,也順便教他說英文,因為樸孝寧很聰明,很認真,也很好學,時常會在教授中途插進來問一些相關連的問題。

  如果他是二十一世紀的人,肯定會認真念到博士,說不定還能成為知名學者,可惜他不是,所以只能窩在這裡由她這個天才生物學家從最基本的開始教授起,倘若他願意的話,她可以教他更多,但前提是--

  他必須自己開口提出要求。



  入秋後,楓葉依序轉紅,一棵棵紅得像血寶石的楓樹,一株株金黃耀眼的銀杏,滿山滿谷,放眼看去俱是一片艷麗絢爛的楓紅杏黃,襯著險峻秀朗的巖群峭壁,涓涓清澈的溪流,使得楓紅景致更為迷人,更教人驚艷不已。

  「芊卉?」

  注意到剛剛還在到處走動的韓芊卉突然像根木樁似的釘在某株樹幹前,樸孝寧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她沒有動,也沒有任何回應,於是他趕緊向河永敬擺了一下不准動的手勢,然後屏息等待。

  半晌後,韓芊卉閃電般出手,猛然攫住樹幹上的什麼東西,然後像個孩子似的又叫又笑。

  「抓到了!抓到了!」她興奮地把抓到的東西呈現到樸孝寧眼前。「瞧,金吉丁,很漂亮對不對?告訴你,牠可是吉丁甲中色彩最艷麗的一種,不要說抓到,見也很難見得到呢!」

  樸孝寧附和地點頭贊同,兩眼卻盈滿困惑,根本就不懂她在說什麼。

  韓芊卉寶貝兮兮地把手中的昆蟲放入河永敬提著的木箱子裡,再繼續朝另一頭走去,東張西望。

  「剛剛那是雄的,如果能再找到一隻雌的就太好了。」

  樸孝寧跟在她身邊。「芊卉,我想請問一下。」

  「什麼?」

  樸孝寧往不遠處的溪水瞄了一下。

  「我注意到了,妳總是避開水,為什麼呢?」

  「我怕水。」韓芊卉漫不經心地說,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周圍。

  「怕水?」

  「我曾經差點淹死……」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再瞅向他。「你……會游水吧?」

  「當然。」

  韓芊卉點點頭,然後望向水潭,半晌後,她才下定決心似的說:「教我!」

  眸中猝然湧現讚佩的眼神,「可以。」樸孝寧說。「妳真有勇氣。」

  韓芊卉聳聳肩。「不是我有勇氣,而是身為科學家,頭一個要遵守的原則就是同樣的錯誤絕不再犯,為了遵守這項原則,我一定要學會游泳,才能避免陷入同樣的危險。」

  所以,自這天開始,除了抓蟲子以外,他們又多了一項活動,時間也因此變得有點緊湊了。

  白天,他們在山裡忙,黃昏前回到宅子裡,韓芊卉又要忙著處理抓來的昆蟲,還要教他英文以及翻譯那本原文的《儀器製作》,百般忙碌之下,她卻更顯得精力充沛,興致高昂。

  閒閒喂蚊子的日子實在不適合她。

  而樸孝寧也興致勃勃的陪她山前山後、山上山下的到處跑,像兩個不知憂愁的小頑童,忘卻現實所有的一切,兀自沉浸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裡,辛苦、忙碌,但愉快,而且無拘無束,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

  韓芊卉不覺得,樸孝寧也不覺得,直至初雪來臨,他們仍然沒有想到要關心一下「正事」。

  她到底懷孕了沒有?



  通常地勢越高雪就來得越早,所以山裡頭總是比平地早一步迎接落雪的來臨。

  這一夜,山裡的初雪就在默無聲息中悄然降臨,紛紛飛飛下了一整夜,毫下留情地掩去了所有色彩,只餘下一片雪白的銀世界。

  「河永敬!」

  聽出主子吼聲裡的焦慮,河永敬一步也不敢慢地衝來報到,赫然見到主子竟然光不溜丟地站在月廊下--就在這大冷天裡!

  「大人,您怎麼……」

  「小姐呢?」

  「下雪了,大人,小姐跑去玩雪了。」

  「玩雪?」樸孝寧好似鬆了一口氣。「怎地不叫我?」

  「小姐說您睡得好熟,叫我不要吵醒您。」

  樸孝寧蹙了一下眉,隨即回身進房,河永敬急忙跟隨在後面,準備伺候主子梳洗穿衣。

  「她有沒有說要往哪個方向去?」

  「往上,大人,小姐說越往上雪越深,所以她要往上攀……」



  從看到第一堆雪堆開始,韓芊卉就忍不住想要看到更多更多的雪,於是一直一直往上爬,直到眼前豁然呈現一整片純樸又壯觀的銀白色山野,她才讚歎地止住腳步。

  呆然片刻後,她突然尖叫著撲上前捧起滿手雪飛灑出去,跑著、笑著,快樂得不得了。

  在這一剎那,她彷彿又回到瑞士,那少女峰上的迷人雪景是存在她腦海中最深刻的記憶,她沒想過要學游泳,卻愛死了滑雪,當她的研究遇上瓶頸時,她就會上滑雪場去滑個痛快,再回研究所時,那所謂的瓶頸早已消失無蹤。

  此刻,她就如同當時一樣,丟開腦中所有思緒,盡情讓自己沉浸在無憂無慮的嬉樂之中,唱著銀色聖誕,一面堆徹雪人,最後還把自己的外衣和長裙奉獻出來穿到雪人身上,然後雙臂環胸抱住自己,一邊發抖一邊還開懷大笑。

  「那衣服你穿起來比我好看呢!」

  她玩得實在太快活了,以至於全然沒注意到自她來到這裡之後,一直有人隱身在一旁偷窺她。

  「妳不冷嗎?」

  笑聲驟止,韓芊卉猛然回身--男人的聲音不奇怪,令人起警覺心的是,那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是誰?」

  那是個年歲、個頭都與樸孝寧不相上下,看上去卻比樸孝寧更粗獷的男人,滿頭亂髮只用一條寬皮帶齊額勒住,手上還抓著一把劍,兩眼正滿盈欣賞和興味的上下打量她。

  「金振宇,妳呢?」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男人並不令人討厭,但她不認為自己可以隨便告訴人家自己的名字,就算是二十一世紀也一樣,何況這還是個保守的時代。

  「因為我告訴妳我是誰了。」

  「那是你自己願意告訴我的,干我屁事!」

  金振宇揚了一下眉,驀而放聲大笑。

  「果然如同我所猜測般是個率直又火爆的女人,我喜歡!」

  韓芊卉對他吐了一下舌頭。「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恕我不奉陪了。」

  眼中異采倏閃,金振宇驀然上前一步擋住她的去路,盯住她的唇瓣不放。

  「妳知道妳的嘴很誘人嗎?」

  韓芊卉忙退後一步,恰好背貼住雪人。「那是我的事。」現在才覺得自己只穿著白內衣和白裡裙好像不太妥當。

  「告訴我妳的名字。」

  「不要!」這個男人並不令人討厭,卻教人感到十足的危險。

  金振宇又上前半步,幾乎要貼在她身上。「告訴我妳的名字。」

  韓芊卉深吸了口氣,「不要!」聲未落,人便往旁邊一閃,打算趁他不注意落跑,沒想到才衝出一步便被他抓住手臂,而且還不巧撞到了她的胸部,她不由得怒火上升,空著的另一手立刻甩出去,外加破口大罵。

  「不要臉,我還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原來只是個專吃豆腐的痞子!」

  金振宇臉頰上很快便浮起一副清晰的紅色掌印,可見韓芊卉下手有多憤怒,但他卻毫不在意地繼續盯住她,心下只覺得她越是憤怒,就越是嫵媚。

  「告訴我妳的名字,我就放妳走。」

  韓芊卉眼一瞇,驀然抬腳踢出去--朝他的下半身。

  金振宇輕笑,「好狠!」隨手一格便擋開了。

  韓芊卉奮力要拉回自己的手不得,氣得又甩出另一記耳光,但這回金振宇沒讓她得逞,輕而易舉抓住她甩到半途的手,這下子她雙腕都落在他手裡了,不過韓芊卉是不懂得放棄這兩個字眼的,想都沒想,頭一低便往他手上咬去,他立刻放開一手轉而揪住她的髮辮。

  「依據我的經驗……」金振宇慢吞吞地說,一面仔細端詳她的五官,眼底更是欣賞。

  「越是倔強的女人,越是需要用強硬的手段,我想,我就先來嘗嘗妳的唇的滋味如何,或許妳也會覺得我不錯喲!」

  「想都別想!」韓芊卉馬上用被放開的手推拒他的臉俯下來。

  但,就如同她自己所說的,女人再如何鍛煉依然比不上男人的力氣,無論她如何掙扎都是枉然。

  就在金振宇即將得逞,韓芊卉正憤怒地思考要如何把對方的舌頭一口咬下來之際,忽地,金振宇猛然推開她,她措手不及地仰天跌在雪人身上再滑到雪地上去,滿面錯愕與茫然。

  現在是怎樣?他良心發現了?

  待她回過神來,卻更是目瞪口呆。「上帝,現在是在上演中國武俠片嗎?」是國產片還是港產片?不對,現在是在韓國,應該是韓產片,而且是現場播出,不能NG的!

  雪地上,兩條人影在翻飛、在騰躍,掌影繽紛交錯如織,時而擊起一蓬蓬雪花飄揚,猝分又合,猝合又分,戰得難分難解,鬥得天昏地暗。

  韓芊卉一雙眼不停地上下左右滾動,卻仍趕不上雙方的身影,她想看看到底是誰和誰在打,卻只看得眼花撩亂、頭昏腦脹,最後只瞧見兩卷風撲來撲去,撲得她眼睛都暈了。

  甩甩頭,她決定不看了,趕快穿好衣服蹺頭才是正事兒。

  不想她甫穿好衣裳正打算走人之際,打鬥中的其中一人卻突然喊過來。

  「別走!」

  韓芊卉一怔,愕然回眸。「君之?」她不可思議地喃喃道。「是他?」他竟然會武功?那種她以為是虛構的東西?

  她立刻凝聚目力拚命想看清楚哪一個才是他。

  但是,她看得出來才叫有鬼,除了兩團模糊的影子,她什麼也瞧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個?」就在她困惑地喃喃問自己的時候,那兩團模糊的影子中猝然寒光一閃,她立刻想起金振宇有劍,但樸孝寧沒有。

  沒劍的人怎麼打得過有劍的人?

  毫不猶豫地,她馬上拔腿往前衝過去。「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啊!」

  就算那兩人還想繼續打下去,她這麼一衝過來,那兩人也不敢再打下去了。一聲砰然巨響之後,兩條人影驟然分開來。韓芊卉停下來左右看了一下,隨即朝左邊跑去,撲向左邊的人抱住他的腰際。

  「他有劍啊!你怎麼可以再和他打下去。」

  樸孝寧一手環住她,「妳沒事吧?」兩眼仍與對面的人緊緊相對而視,目光嚴酷冷峻,毫不稍瞬。

  「沒事!沒事!」韓芊卉忙道。「你及時趕到,什麼事都沒有。」

  「妳不應該自己一個人出來的。」

  「我哪裡知道會有別人嘛!」

  樸孝寧環住她的手臂緊了緊,再推開她,把自己身上的毛裡皮袍脫下來給她。「穿上。」待她穿好後,他又探臂將她納回懷裡護住,因為對面的人走近來了。

  金振宇看看躲在樸孝寧懷裡的韓芊卉,再拾高視線對上樸孝寧嚴峻的目光。

  「你的女人?」

  「沒錯。」

  「原來是有主的,嘖,真可惜!」金振宇咕噥著,滿面惋惜之色。「我勸你,如果珍惜她的話,別再放她一個人亂跑,倘若她不是你的,要她的男人可多的是,我就是一個!」

  樸孝寧的眼瞇了起來。「永遠別想!」

  金振宇聳聳肩,唰一下收回劍,然後把劍搭在肩頭上,轉身,舉手揮了揮,瀟灑地大步離去。

  雖然誰也沒說,但是他心裡清楚得很,他打不過對方,才會被迫拔出劍來。

  真令人意外,中原已少有人能敵得過他,他卻在朝鮮吃了癟,這事若是讓師父知道,不曉得會不會逼他回山去重新修習呢?

  「以後不要再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了!」樸孝寧也攬著韓芊卉往回走。

  「好嘛!」韓芊卉嘟囔。「其實他也不像是壞人呀!你不覺得你們很像嗎?」

  「我們?」樸孝寧聳高了眉。「很像?」

  「不是說五官像啦,是氣質啦,你們都是很酷,很帥的人,只不過你比他俊朗,但他比你性格,都超有型的。」

  她說的高興,樸孝寧卻聽得臉色開始往下沉。

  「妳忘了剛剛他想做什麼嗎?」

  「我知道,但我想他只是想親親我,其它什麼也不會做。」

  「如果他想做的更多呢?」

  「那我就把他的舌頭咬下來!」

  聽她毫不遲疑地這麼回答,樸孝寧的表情才逐漸舒緩過來。

  「總之,以後不要再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了。」

  不過,最重要的不是這件事,而是……

  樸孝寧回眸瞥一眼金振宇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陷入深沉的思緒之中。

  永遠別想……嗎?



  夜深沉,屋外雪花無聲的飄落,廂房內,角落邊兒,燭燈輕漾,散發出迷濛暈淡的光芒,柔和又溫暖地灑落在平鋪於地板上的床被,還有床被上的人。

  「妳真美!」

  純男性的手指輕輕自優美的曲線上滑下去,她的肌膚不像一般貴族小姐那樣蒼白,而是健康的、細膩的膚色,沒有一絲贅肉,是自然形成的迷人身材,最完美的女性胴體典範。

  「又美又柔軟。」他的手停駐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

  「你也不差呀!」

  純女性的柔荑則俏悄地由緊窄的臀部往上攀,爬過強勁的腰際,到達結實的背肌,他的身材更不像一般貴族公子那樣斯文瘦弱,而是挺拔的、有力的,是最有魅力的男性本錢。

  「又精悍又……嗯哼,強壯!」她的手流連在最硬挺的部位。

  兩聲輕笑,於是,四唇悄悄貼合,緊緊交纏,在激情中喘息呻吟,在纏綿中釋放出彼此的熱情。

  良久,一切歸於靜寂,濃濃的愛慾氣息卻依然飄散在空氣中,揮之不去,驅之不散,燭火不知何時熄滅了,黑暗裡,兩條人影仍舊相互交纏著,捨不得分,捨不得離。

  「芊卉……」

  「別吵,今天我要早點睡,明天應該會暖和一點,我要再去找冬螢,就不信我找不到!」

  「……妳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

  「嗯?」

  「妳願不願意……、呃,我是說……唔,算了,過幾天再說吧!」

  「奇怪的人。沒事了?」

  「嗯!」

  「那我可以睡了?」

  「妳睡吧!」

  她很快便睡著了。

  他卻始終睜大著兩眼望著屋頂,神情越來越凝肅,越來越陰鬱。

  如果他是在思考某件事的話,那件事一定相當嚴重、相當複雜,致使他在闔眼入睡之前,眸中的冷芒陰騖得令人不寒而慄,就像……

  劊子手。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10:34

第五章

  夢幻般的白色浪漫終究敵不過刺骨的寒風,在冷得兩排牙齒忙著打架,凍得連皮膚都失去知覺,甚至呼口氣都可能會瞬間結冰在嘴邊的時候,有再大的興致也會被冰凍。

  幸好朝鮮半島的冬天有個特徵:三寒四暖,在連續三天的酷寒之後,必定有四天的溫暖讓人喘息,在這四天裡,還是可以吃飽飽穿暖暖的出門,看是要透透空氣或玩雪都可以,甚至是抓蟲……呃,如果找得到的話,不過就算找不到,韓芊卉也不會輕易放棄。

  科學家的字典裡是沒有放棄這種詞的。

  即使如此,科學家也擺脫不了現實的殘酷,這天,冬至前十天,一個大雪紛飛的寒峭午後,允夫人的奴婢來傳話了。

  「小姐,允夫人有事找您,請您到她的廂房一趟。」

  「咦?她從村裡回來啦?」

  入秋前,允夫人就回到女娘村去了,臨走前還吩咐韓芊卉「有消息」的話要立刻通知她,現在還沒有人通知她,她卻先回來了,不知是為何?

  「是的,她有事找您。」

  「哦!好,請等一下。」壓下滿懷的疑惑,韓芊卉轉向樸孝寧吩咐。「君之,先幫我把那些昆蟲標本分類整理一下,小心別讓牠們掉出來了,還有,那些記錄你不要動,我會自己整理。」

  她的口氣很隨便,樸孝寧卻一點也不介意地在她離開後按照她的吩咐整理那些昆蟲標本,反倒是河永敬有意見。

  「實在看不下去了,大人,韓小姐越來越無禮了,您怎能任由她……」才說到這裡,冷凝的眼突然橫掃千軍的怒劈過來,唰一不就把河永敬的話砍斷,他不覺抽了口氣,背脊發寒,猛吞口水。

  「不,一點兒也不無禮,呃,我是說,韓小姐那種親切自在的態度實在很難得,難怪大人會喜歡,對,難怪大人會喜歡!」暴風太狂猛,不能不見風轉舵。

  冷凝的目光立刻升溫至正常,再徐徐收回去,轉注於那些僵死的蟲。

  河永敬暗暗甩去一頭冷汗。

  原來如此,主子就是愛她那種坦直爽快的性情,像那樣從不把主子當一回事,甚至連一點恭敬的態度都沒有,好像彼此都是平等的,誰也不高誰一等,總是那麼自在,那麼隨意;心情好就哇啦哇啦叫給大家聽,不爽就暴跳如雷,她可是唯一僅有的一個。

  原來主子喜歡那種女人,的確少見……不,是沒見過。

  一般女人就算個性再爽朗,面對兩班士大夫總還是有些敬畏,或者基於父母的教導,對男人多少也會避諱一二,抑或者像夫人那樣,雖然暗地裡把主子當蟲子一樣擺弄,表面上的恭謹馴服可還是有模有樣滿道地的。

  但韓小姐全然沒有那些顧忌,也不會裝模作樣,他沒見過這種女人,事實上,他也沒見過主子對任何一個女人如此包容、如此寬待,這種情況好像不太妙喔!

  大人忘了韓小姐只是一個替身嗎?



  「允夫人,聽說妳有事找我?」

  允夫人瞟韓芊卉一眼,繼續慢條斯理地捻粉入香爐內,然後擦擦手,喝口茶,再曲起右膝,把手臂擱在上頭,嚴肅地凝住盤腿坐在對面的女人。

  「妳懷孕了嗎?」

  韓芊卉愣了一下,「呃,這個……」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搔頭想了一下。「我沒注意,不過,好像有一個月沒來了……呃,還是兩個月……三個月?」

  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回答,而且還敢說得如此滿不在乎,允夫人頓時傻眼,不敢置信地瞪住她好半天,然後白眼一翻,搖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算了,就當是一個月吧!確定一點比較好。那麼,再有一個月沒來我們就要回去了。」

  回去?也就是……

  和他分開?

  韓芊卉心頭突然重重地抖顫了下,旋即怒濤般地湧上一股抗議、拒絕的意念。

  「為什麼我不能繼續留在這裡?我……我的蟲還沒抓完啊!」

  允夫人深深凝視她。「好,妳可以留下來,但樸大人必須回去。」

  他要回去?

  不!

  再一次,韓芊卉想要抗議,但她才張開嘴,允夫人便搶先低喝一聲。

  「別忘了妳只是替身!」

  替身?

  韓芊卉又震顫了一下,片刻後,她慢慢闔上嘴,理智終於清醒。

  是的,她只是個替身,她實在不應該忘記這件事,但她卻忘了。

  當然,這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她自己,怪她自己那麼輕而易舉的被他迷住,怪她自己和他相處得太愉悅,怪她自己要傻傻地沉浸在那份愚蠢的快樂之中,以至於忘了自己只不過是替身,忘了這只不過是一件工作,忘了他們本來就注定要分開,在她懷孕之後。

  她根本沒有權利拒絕。

  可是,一想到要分開,為何她會如此心痛,這麼不捨,那樣苦悶?

  「果然沒錯,」眼見清清楚楚顯現在韓芊卉臉上的激烈感情,允夫人不禁搖頭歎息不已。「妳犯了替身最容易犯的毛病。」

  替身最容易犯的毛病?

  韓芊卉忐忑不安地望著允夫人,隱約可以猜到允夫人的回答一定是不太妙的答案。

  「什……什麼毛病?」

  「妳愛上了那個男人。」

  愛?!

  彷彿當頭被敲了一記悶棍似的,韓芊卉頓時傻住。

  「沒錯,妳是愛上了那個男人。」允夫人頷首道,旋即又歎息。「不過這也不能怪妳們,在女娘村長大的女孩子沒見過多少男人……」

  等等,她又不是在女娘村長大的!

  而且她見過的男人可多了,起碼在研究所裡,從二十歲到三十歲的男人就有兩百多個,這還不包括二十歲以下的少年,三十歲以上的壯年人、中年人、老年人,以及研究所以外的鄰居、路人、店員、教授,同學……

  加起來成千上萬都有了,這還不夠多嗎?

  「……又是第一個親密接觸的男人,只要對方的條件不太差……」

  別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好不好?何止不差,樸孝寧可是她見過最最好看、最最吸引人的男人!

  「……替身確實很容易愛上對方……」

  愛……愛上他?

  她真的……真的愛上他了?

  「……但我必須警告妳,這是不可能的事,來找替身的人身份地位都不低,他們是絕不可能娶女娘村的女人的,即便是作妾……」

  妾?

  愛說笑,她可是堂堂生物學博士,IQ200的天才,光是研究所裡追她的男人就有十幾個,怎麼可能去作人家的小老婆?

  別笑死人了!

  「……另外,這也是不被允許的事,至今為止,也只有一個男人曾看中意他妻子的替身,並要求把她帶回去作妾,但被我們拒絕了。這是有關女娘村信譽的嚴重問題,一旦破了這個規炬,相信再也沒有任何一位夫人敢來找替身為她們的丈夫生孩子,而我們也會因此斷了生路……」

  簡直胡說八道,她就不信除了這條路,她們就沒有其它工作可干!

  「……所以妳最好立刻制止那份愛意繼續蔓延下去,否則到頭來痛苦的只有妳自己。」

  愛意?

  她真的愛上他了嗎?

  韓芊卉低眸深思。

  其實也不必思考太久,光從此時此刻正在她心中肆虐的痛楚,在她胸口氾濫的酸苦,她就可以明白答案是什麼了。

  沒錯,她是愛上他了!

  和一個那麼容易被愛上的男人相處的時光是那麼美好,她怎麼可能不愛上他呢?

  韓芊卉徐徐露出苦笑。「我知道了。」

  但,愛上他又如何?

  他又不愛她。

  就算他也愛她,那又如何?

  以他的身份,他不可能娶她;以她的自尊,她也不可能作他的小老婆,更無法容忍和另一個女人分享他;所以,他們是不會有結果的。

  現在,她終於瞭解失戀是什麼感覺了。

  她想把自己解剖掉!



  一回到裡屋,韓芊卉還沒開口,樸孝寧便先一步問:「妳怎麼了?表情好奇怪。」還用那種研究的眼光仔細端詳她。

  韓芊卉別開臉,「沒什麼。」信步走到矮桌旁跪下,矮桌上放著一塊鋪著白棉布的方木板,白棉布上則躺著好幾隻甲蟲類的昆蟲,她一邊檢查他的工作結果,一邊漫不經心似的告訴他,「再過幾天就可以確定我是不是懷孕了。」

  樸孝寧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是嗎?」

  「沒錯。」

  樸孝寧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嘴角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

  「要喝茶嗎?我去叫河永敬泡些茶來。」

  韓芊卉沒有回答,樸孝寧也不勉強她,逕自離開,在行廊屋找著躲起來打瞌睡的河永敬。

  「河永敬,我要你立刻去見允夫人,告訴她我要見她。」

  「現在?」

  「不,今天晚上,等芊卉睡著之後……」



  夜半,一條白色人影悄無聲息地自裡屋潛行而出,與另一條灰色人影會合之後,兩人一同走向允夫人的別院。

  片刻後,允夫人的廂房外廳,樸孝寧與允夫人盤腿面對面而坐。

  「樸大人,這種時候見我,您是……」

  「我要她。」樸孝寧開門見山地提出他的要求。

  允夫人沉默一下。

  「樸大人的意思是……」

  「我要收芊卉作我的妾室。」

  允夫人兩道眉彎立刻攬了起來。「大人,您該知道,這是不……」

  「不要跟我說不可以,」樸孝寧冷冷地打斷她的拒絕。「這個規矩早就被打破了不是嗎?」

  允夫人臉色變了,眼底還有一抹驚慌。「大人,這種事您可別亂說……」

  「我沒有亂說,」樸孝寧胸有成竹地凝目盯住允夫人。「因為那個人是來找我幫忙的,用那種方式為那個替身轉移身份也是我想出來的辦法。」

  允夫人呆了呆。「原……原來具大人所說那個可靠的朋友就是樸大人您?」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樸孝寧頷首。「是我,不過我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弟子,具大人是傳授我漢人武功的師父。」

  允夫人更是驚訝,可也放心了。「原來如此。」

  「所以……」樸孝寧盯住她。「同樣的辦法,可以吧?」

  允夫人深深注視他好半晌。

  「樸大人確定了?」

  「是,我要她!」

  與樸孝寧堅定不移的眼神相對片刻,允夫人終於屈服了。

  「好吧!就用同樣的辦法,不過……」

  「我明白,這件事除了我,不會有其它任何人知道,女娘村的信譽絕不會被破壞。」

  「不,我不是說這個,相信大人為了您自己也不會讓這件事洩漏出去,所以我說的是……」允夫人猶豫一下。「我必須先告訴大人一件有關芊卉的問題……」

  「什麼問題?」

  「她並不是女娘村的人。」

  聞言,樸孝寧雙層微微一揚,有點意外,又不是太意外。「是嗎?」

  「她是漁民在海上救回來的,因為她是個女人,那位漁民又是從女娘村出去的男人,所以他就把芊卉送到我那裡去了。」

  樸孝寧沉吟片刻。

  「她沒有告訴妳她是從哪裡來的嗎?」

  「沒有,」允夫人搖搖頭。「她只說她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也沒有家。」

  樸孝寧又想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了,不過這種事我並不在意,我的要求也不會改變。」

  允夫人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就依大人的意思吧!」

  「很好,過幾天我就先回去作安排,妳把芊卉帶回去等我的通知。」

  「那麼芊卉那邊是由我,還是大人您……」

  「我,我負責說服她。」

  「說服?」允夫人不禁笑了。「不,大人,不必您費心說服,芊卉早就愛上您了呀!」

  樸孝寧也笑了,「我知道,不過……」笑容又斂。「我還是必須說服她,而且必須費盡所有的功夫去說服她。」

  「為什麼?」允夫人訝異地問。

  「因為……」樸孝寧徐徐垂下眼眸。「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在這世上絕對找不到另一個跟她一樣的女人,她也不跟這世上其它任何女人一樣,她是唯一僅有的,因此,就算她愛我,她還是會拒絕我!」

  「……所以您才會愛上她嗎,大人?」

  「……是的,所以我才會愛上她。」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10:57

  沒有下雪,也沒有寒風陡峭,甚至還有暖暖的日頭,這是一個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若是在往常,韓芊卉肯定跑第一個衝出去,可是今天,不知為何,她卻反而窩在屋裡打死不肯出去,說是要整理所有的標本和紀錄,卻不時瞪著標本發呆,紙張被風吹走了也沒察覺,如果沒人驚動她的話,說不定她會就這樣呆坐到冰河期來臨。

  悄悄地,樸孝寧在她身後坐下,兩臂環住她,她也很自然地順勢往後靠在他懷裡,他先親了她一下才開口問:「想什麼?」

  「……」

  「芊卉,記得兩個多月前我曾經告訴過妳,我的妻子有好幾個情人,妳沒忘記吧?」

  「……沒有。」

  「說起來慚愧,我是在入仕之後才知道這件事的,而且是從喝醉的同僚口中得知,當時我立刻趕回去質問我的妻子,沒想到她不但承認了,而且趾高氣昂地說我可以有小妾,為何她不能有男人?」

  樸孝寧自嘲地撇了一下唇。

  「她知道我不敢對她如何,因為她父親生性極為護短,倘若我不服氣硬要跟她鬥到底,一旦惹火了她父親,屆時倒霉的不只是我,我的親族很可能陪我一起遭殃,所以我只能忍耐……」

  深吸了口氣,他壓下怒意。

  「不過當時我們就畫清了界線,我住我的捨廊,她住她的裡屋,我不會再去找她,她也不要來煩我,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彼此不相干擾。從那時候起,我就等於沒有妻子,一年當中,我們碰面的機會不會超過五次,見了面所說的話也不會超過十句……」

  「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麼?」韓芊卉猝然打斷他的話,很不耐煩地。「我又沒有興趣知道。」她實在沒有心情聽他抱怨他的妻子如何如何。

  「不,妳一定要知道,因為……」他把她轉過身來與她面對面。「我希望能收妳作妾室。」

  「妾室?」韓芊卉怔愣地重複。「你要我作你的妾室?」他不會是說真的吧?

  「對。」

  簡直不敢相信,飛越五百年時空,她是專程來作他的小老婆的嗎?

  「開玩笑,我才不……」

  「我知道,」他摀住她的嘴。「妳寧願一輩子不嫁也不願意作妾室,但是請相信我,在我心裡,妳才是我的妻子,只要妳肯答應,無論妳開什麼條件我都接受。還有,我現在就可以承諾,總有一天我會讓妳名正言順的成為我的正室!」

  「總有一天?」這種未來式的諾言,能相信嗎?

  「是的,總有一天。」樸孝寧正色道。「我明白這種空泛的諾言難以取信妳,只能請妳相信我,我發誓一定會實現諾言!」

  能相信他嗎?

  「但是我不……」

  「不,不要現在作決定,」樸孝寧再度摀住她的嘴。「過兩天我要先回去作安排,等一切處理妥當之後再通知允夫人,在那之前,妳有充分的時間慢慢考慮,到時候……」

  猛然拉開他的手,「你要回去了?」韓芊卉失措地驚呼。  「可是我還沒確定是否……」

  樸孝寧莞爾。「妳早就可以確定了,只是不想承認而已,不是嗎?」

  韓芊卉窒了一下,旋即心虛地別開眼。

  是的,她早就可以確定了,女人該懂的事她都不懂,但這種有關生物生理方面的事她比誰都懂,每天清晨起床時那種強烈的噁心感,還有一聞到魚腥類就想吐,以前不喜歡吃泡菜,現在卻想吃得不得了,胸部也有剌痛和膨脹感,在生物生理學上,這種現象有個專門名詞--

  懷孕初期生理症候群,俗稱:害喜。

  她是懷孕了。

  而如果他夠細心的話--這是毋庸置疑的,自然也會察覺到她的異常,所以他也早就知道她懷孕了。

  為什麼他不提?

  因為他也不想和她分開嗎?

  緩緩回過眸來,往上迎住他深邃的眼,四目相對許久。

  「為什麼?」

  「呃?」

  「為什麼你一定要……收我作妾室?」

  「……當妳成為我的正室那一天,妳自然會知道為什麼。」



  兩天後,樸孝寧回去了,韓芊卉也跟著允夫人回到女娘村,依然住在允夫人家裡。

  雖然標本的紀錄還沒有完成,翻譯工作也仍在進行,但也許是害喜的生理症狀影響,韓芊卉突然對過去所感興趣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興趣,每天村頭村尾地晃來晃去,也不曉得到底在晃些什麼,若是下大雪,她就乾脆窩在房裡蒙頭睡大覺,一直睡一直睡。

  半個月後,允夫人終於看不下去了,借口教授茶禮,要韓芊卉乖乖聽她講話。

  「茶禮分有四種,末條法、餅茶法、錢茶法和葉茶法,現在我所示範的是葉茶法……」

  才剛開始,韓芊卉已經想打瞌睡了。

  「……記住,主人要坐東面西,而客人則是坐西面東;沏茶前,先收拾、折迭好茶巾,將茶巾置於茶具左邊,再開始溫壺、溫杯……」

  允夫人一面講解,一面示範,韓芊卉頻頻「點頭」贊同。

  「……一般春秋季用中投法,夏季用上投法,冬季則用下投法,投茶量為一杯茶投一匙茶葉……」

  韓芊卉歪了一下,趕緊坐正,眼觀鼻,鼻觀心。

  「……茶沏好後,主人以右手舉杯托,左手把住衣袖,恭敬地將茶捧至來客前的茶桌上,再回到自己的茶桌前捧起自己的茶杯,對賓客行注目禮,口中說:請喝茶,而來客則答:謝謝……」

  「來客」正襟危坐,一動也不動,半聲不吭。

  「……來客請答,謝謝。」

  「來客」繼續惜言如金。

  「……來、客、請、答:謝、謝!」

  「來客」不動如山。

  「……芊卉!!!」

  猛然一聲怒吼,駭得韓芊卉差點撞翻茶桌壓碎茶具,扶著桌沿,滿臉茫然地東張西望,一時搞不清楚剛剛是打雷還是山崩。

  「怎……怎麼了?」

  「怎麼了?」允夫人又氣又好笑。「茶泡好了,就在妳面前,請說一聲謝謝,然後我們就可以一起舉杯品茗了。」

  「哦!」韓芊卉趕緊捧起茶杯尷尬地猛笑。「謝謝!謝謝!」

  允夫人搖頭歎息。「來,喝茶。記著,品茶要分三口,一口為聞香,二口為品味,三口為感受茶之愛。」

  茶之愛?

  韓芊卉翻翻白眼,一口氣喝乾了茶,舔舔唇瓣,委實不覺得怎麼樣,還是樸孝寧的茶好喝,可一想到樸孝寧,她又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允夫人覷著她,泰然自若地拿筷子夾了一小塊鬆糕,邊漫不經心似的問:「決定了嗎?」

  韓芊卉聳聳肩,捻了一顆棗子丟進嘴裡。

  文雅地吃下一小塊鬆糕後,允夫人才又問:「為什麼這麼難以決定?妳愛他不是嗎?」

  「那又怎樣?」韓芊卉咕噥。「他又不愛我!」

  允夫人怔了一下。「誰說他不愛妳?如果不愛妳,他為何要花費這麼多心思收妳作妾?」

  「誰知道,也許是希望我能繼續教他英文。」

  「教他什麼?」

  韓芊卉張張嘴,又闔上,再聳一下肩。「總之,我問他為什麼一定要收我作小老婆,他並沒有回答說是因為他愛我呀!」

  「沒有嗎?」允夫人有點意外。「那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當我成為他的正室那一天,我自然會知道為什麼。」

  「他的正室?」允夫人驚呼。「他真是這麼說的?哦,芊卉,這樣妳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韓芊卉莫名其妙地反問。

  「妳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允夫人歎道。「有些男人不喜歡把愛掛在嘴上,他寧願表現給妳看,讓妳感受到他對妳的心意。相處快三個月了,妳應該看得出來樸大人不是個會花言巧語的人,想來他就是那種男人,不說,只想做給妳看。只說不做,那種男人只有一張嘴;只做不說,這種男人反而可靠,妳懂不懂啊?」

  不說,只想做給她看?

  做什麼給她看?

  「是這樣嗎?」韓芊卉喃喃道。

  「當然是這樣!」允夫人斬釘截鐵地說。「樸大人雖然沒有告訴妳,卻告訴了我,他說妳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在這世上絕對找不到另一個跟妳一樣的女人,妳是唯一僅有的。聽他這麼誇讚妳,我就問他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愛上妳,他承認了。」

  兩眼一亮,「他承認了?」韓芊卉不禁興奮地上身往前傾。「真的承認了?」

  「沒錯,他說:『是,所以我才會愛上她。』」

  「是嗎?」韓芊卉兩邊嘴角開始往上爬,而且有越爬越高的趨勢。

  見她那副得意又快樂的樣子,允夫人不禁失笑。

  「是是是,他是愛妳的,所以妳可以決定了吧?」

  「我……」才一個字,韓芊卉就頓住了,而且才剛爬升到最高點的嘴角又好像加了千斤墜一樣開始往下掉,「可是我……」她遲疑著。「我實在不能忍受作小老婆,更不能忍受和另一個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呀!」

  「但他說了會讓妳成為他的正室不是嗎?」

  「可是……」這樣她不就成為那種可惡的第三者嗎?不但搶人家的老公,還要把大老婆趕走,自己想想都覺得自己很可恨!「他老婆怎麼辦?這樣對他老婆不公平呀!」

  遲疑一下,允夫人慢條斯理地說:「我想,樸大人應該也對妳說過,樸夫人背著他有許多情人,只要是男人,沒有人忍受得了這種事。」

  「男人可以娶妾,女人就不可以有其它男人,這樣也說不過去呀!」韓芊卉硬拗出反對的理由來,無論如何,她就是不想成為第三者。

  「但,除此之外……」猶豫得更久。「樸大人說,雖然沒有證據,但他可以確定他之前的那位妾室是被害死的。」

  「被害死?」韓芊卉驚喘。「妳是說,被他老婆……」

  允夫人頷首。「對,雖然妾室沒有地位,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但當時他的妾室懷有身孕,這就不能隨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就算了,若是查到證據,樸夫人還是有罪的。」

  妾室沒有地位,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

  喂喂喂,那也是人命一條耶!不是死一隻螞蟻,也不是踩死一隻蟑螂,請尊重人家一點人權好不好?

  「既然沒有證據,他又怎能確定?」

  「樸大人說,當時他不在城裡,等他回去時,他的妾室不但死了,而且已經草草收棺掩埋,既沒有派人通知他,也沒有等他回來發落,他覺得事有蹊蹺,不太相信樸夫人解釋他的妾室是因血崩過世的說詞,因而想開棺驗屍,可是在他動手之前,他的岳父卻親自跑來阻止,希望他不要再追究這件事,如此一來,就算沒有證據,樸大人也可以肯定他的妾室確實是被害死的。」

  「上帝,好狠毒的女人!」韓芊卉喃喃道。「只因為怕妾室生下兒子,她就可以隨便害死人,這肯定是一級謀殺,起碼要判二十年以上……慢著,這麼說來,他的妾室之所以頻頻流產,說不定……」

  允夫人再次頷首。「應該是。」

  「無期徒刑!」韓芊卉重重地下判決。「這樣一來,我就沒什麼好愧疚的了,那種早該關進牢裡去餵蟑螂老鼠的女人,管她去死……」說到這裡,她的臉色突然變了。「咦?等等,那我……」

  「放心,」允夫人馬上猜到她在擔心什麼。「樸大人說過,他有辦法讓樸夫人不敢對妳下手。」

  「真的嗎?」穿越五百年時空跑來這裡作人家的小老婆已經夠窩囊了,未了還要被人家害死,這種踏越陰陽路的經驗她實在沒興趣,她是生物學家,又不是醫學家!

  「樸大人敢說出口就一定是有那種把握,放心吧!」允夫人安撫地溫聲道。「我相信他一定會實現他的諾言,不會讓妳受到任何傷害,也會設法讓妳成為他的正室。」

  「什麼時候?」每天都要戰戰兢兢的擔心自己的小命是不是到今天為止,這種日子她可不想混太久。

  允夫人窒了一下。「這……無論如何,我相信他一定會盡快的,就算真要妳等上一段時間又如何?妳何下先問問自己,妳對他的愛難道不足以讓妳忍受這一段時間嗎?」

  也就是說,她若是夠愛他,自然能忍受;若是不能忍受,就是不夠愛他?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怎麼變成她的問題了?

  不過……

  爸爸和媽媽就是因為雙方都不能容忍、不想退讓,才會搞到愛情消逝,離婚收場的地步。

  一想到這,韓芊卉不禁自問:現在是不是該她忍讓的時候呢?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11:44

第六章

  由於朝鮮三面環海,一面緊鄰漢地,因此在生活與文化方面受到漢人影響很大,無論是漢字、佛教、儒學、朱子學、木棉以及火藥,都是由漢地傳到朝鮮來,連政治,建築、雕刻、工藝,文學、風俗和服飾也受到不少影響,所以說有朝鮮人會漢人的武功也是很正常的。

  譬如具大人,由於他的母親是漢人,所以他會漢人的武功,又因為他本身沒有兒子,和樸孝寧的父親又是從小玩到大的童年至交,因此才把一身漢人武功傳授給樸孝寧。

  還有另一位多年好友的女兒,崔延姬。

  「你確定了?」

  「就如師父當初想收『表姊』作妾時一樣確定。」

  具大人摸了一下鬍子,笑了。「那麼確定啊!」

  樸孝寧輕輕點頭,眼底的意念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堅定。

  「好,沒問題,我會跟承香一起商量,相信很快就可以想出辦法來。」具大人很豪爽地一口承諾幫忙。

  「謝謝師父。」

  「不客氣,不過……」具大人遲疑一下。「延姬的事你考慮過沒有?」

  樸孝寧蹙了一下眉。「師父,我以為當初師父跟我提這件事時,我已經回答得很清楚了。」

  「是沒錯,但是……」具大人輕輕歎息。「雖然我教她武功的時間只有十年,喜愛她的程度也沒有喜愛你的程度這麼深,可是她確實是個好女孩,而且在這十年裡,起碼有一半時間是你在替我教她,難道你真的對她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沒有。」樸孝寧不假思索地斷然否認。

  回答得太快了吧!

  「這……」具大人窒了一下。「連兄妹的感情都沒有?」

  「沒有。」

  這就奇怪了。「為什麼?」

  「這個……」樸孝寧思索片刻。「我也不太清楚,也許是因為她不像是一個需要人疼愛的妹妹吧!」

  「那倒是,她才十八歲,但很聰明、很勇敢--像個精明強悍的男人,也很溫柔、很體貼--像個成熟賢淑的女人,就是不像一個需要人疼愛的小妹妹,這也許是環境造成的。不過……」具大人小心翼翼地說。「無可否認的,這些個性也是一個好女人的個性。」

  樸孝寧搖頭。「我不想要一個好女人,只想要一個特別的女人。」

  「就像你那位『替身』那麼特別?」

  樸孝寧又想了一下,驀而笑出聲來。

  「她的確是個特別得很有趣的女人。」

  眼見他又露出十年未見的笑容,具大人不由得驚訝得連連眨了好幾下眼。

  「能讓你再次笑出聲來,我可以確定她必然很特別。」

  瞇著眼,樸孝寧彷彿在回想某些美好的記憶。

  「我最欣賞她的真性情,高興的時候可以笑得比男人還大聲,生氣的時候又暴跳如雷得像被搶去骨頭的小狗;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卻又常常做些蠢事;專注起來天塌下來都不管,散漫的時候又像一坨爛泥……」

  他笑著搖搖頭,有點無奈。

  「坐沒坐姿、站沒站姿、躺沒躺姿,說話又哇啦哇啦叫,實在不像個女人,卻又比任何女人更有女人味;她的思想更特別,我可以跟她討論任何話題,就算是一般人無法接受的事她也能瞭解……」

  說到這裡,他的臉色陡然轉正,彷彿是在宣佈遺囑似的,認真又嚴肅。

  「只要能得到她,我願意放棄一切,名聲、地位、財產,隨便你開口,我都能夠捨棄,而且毫不猶豫;相反的,若是得不到她,到死為止我都會痛苦不已,一輩子帶著這份遺憾再也笑不出來。」

  具大人驚奇的目光凝住在樸孝寧臉上,似乎能透過那副嚴肅的表情窺見隱藏其中的那份熾烈感情。

  「看來她真是個非常特別的女人。」

  「她的確是。」

  「既然是這樣……」具大人收回視線,轉望燭火。「唔,老實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實在不應該再為難你,但延姬的父親也是我的好朋友,他親自對我提這件事,希望能說服你收他的女兒為妾,我也允諾過會盡力幫忙,所以……」

  「你已經盡力了,師父,」樸孝寧中途插進去,不是不耐煩,而是再聽下去只是浪費時間。「但我的回答依然是:不,而且我也已經找到了喜歡的女人。就這麼回答他吧!師父。」

  具大人點點頭。「也只有這麼辦了,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女人不愛便罷,一旦愛上了就非常執著,特別是像延姬這種女人,除了堅強勇敢之外,毅力也很足,她絕不會輕言放棄的。」

  樸孝寧兩道烏黑的眉宇再次蹙了起來。「她現在呢?」

  「陪她父親到大明朝去批貨。」

  「這次要去多久?」

  「不清楚,不過聽說他們要到大明朝的江南,所以可能會久一點。」

  「那正好,等她回來時,芊卉已經是我的妾室了,這樣她應該要明白了吧?」

  沉默一下。

  「你真以為女人是這麼簡單嗎?」

  「我從不認為女人簡單。」

  「那麼你就應該知道,就算她明白了也絕不會輕易放棄。」

  「那是她的問題。」

  聽樸孝寧話說得不痛不癢,好像崔延姬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具大人不覺眼神怪異地注視他好一會兒。

  「老實告訴我,對你而言,延姬到底算什麼?」

  「師父的另一個弟子。」

  「原來如此,難怪她一點機會都沒有,在你眼中,她連女人都不是。」

  「她也不是男人。」

  「咦?」

  「她只是師父的另一個弟子。」

  「……」



  噁心欲嘔的懷孕初期症候群終於結束了,同時,韓芊卉也作好了決定,不是她覺得現在是自己該忍讓的時候,而是想念他想念到受不了,只好退讓一步。

  就相信他吧!

  這樣作好決定後,她不禁又自問:爸爸媽媽之所以無法忍讓,是因為愛情早已開始褪色了嗎?

  自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再也無法得到當事人的回答,不過一作好決定之後,很奇怪的,她那靜不下來的習性馬上又跑回來了,女娘村裡前後跑透透還不夠,又跑到隔壁村莊去湊熱鬧。

  隔壁村莊是個典型的農事村子,由於是年節前的準備期,所有人都忙碌得很,除了那些不事生產只會搗蛋的小鬼們,於是韓芊卉就自任小人國將軍,統領那些小鬼們一起打雪仗、打木球、玩拔河、踢毽子,擲骰子和跳跳板,看得婢女哇哇大叫,因為她的肚子已經有點小凸了。

  「小姐啊,別忘了您有身孕啊!您這樣跳,出事了可怎麼辦?」

  「我的身體才沒那麼脆弱呢!」

  「可是小姐……」

  「好好好,不跳了、不跳了!」

  就是這樣她才不想讓婢女跟著,可是允夫人堅持不讓她「亂來」。

  「妳現在可是懷著樸大人的孩子,我要負責任的!」

  「說不定是個女的。」

  「樸大人說過了,是男是女他都不在意,重要的是妳的身子不能出問題。」

  這話聽起來滿入耳的,韓芊卉不覺甜蜜蜜的笑起來。

  年後,韓芊卉開始考慮要不要到山裡去找找看有沒有冬螢,還是繼續到隔壁村裡擔任小人國將軍,正在舉棋不定的時候,允夫人突然來見她。

  「樸大人遣人來通知了,現在,妳到底作好了決定沒有?」

  「決定了,我可以作他的小老婆,但是有條件。」

  允夫人點點頭。「那種事妳要自己跟他說。好了,妳準備準備,明天就有人來接妳了。」

  翌日,韓芊卉坐著轎子被送到漢陽城外的一處宅子裡,但是樸孝寧並沒有在那裡等候她,等候她的是好幾位中年婢女和僕人,而且對她恭敬得不得了,韓芊卉猜想,這些奴僕應該是樸孝寧最信任的人。

  可是,儘管他們伺候得再周到,關懷得再細心,他們還是無法滿足她真正心之渴望。

  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呢?



  兩臂交迭枕在腦後,樸孝寧睜著兩眼,視若無睹地望住天花板。

  「大人?」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試探的輕喚,是河永敬。「您睡了嗎?」雖然夜已經很深了,但他知道自從回到樸府裡之後,主子老是睡不安穩,一夜無眠到天亮更是常事。

  「什麼事?」

  「對不起,永敬知道已經很晏了,但想想還是先來告訴大人一聲比較好。」盡快讓主子知道這件事,說下定主子今夜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到底什麼事?」

  「韓小姐到了。」

  靜默了會兒,樸孝寧方始猛然跳起來。

  「你說什麼?」

  「韓小姐到了。」

  河永敬又回答了一次,隨即聽見房內傳來陣陣劇烈聲響,好像有幾十個人在裡頭練跑步,他正覺得奇怪,門忽地啪一聲打開,還來不及驚嚇,一條人影已如大鵬鳥般飛走。

  河永敬不可思議的望住黑影消失的方向。

  有沒有搞錯啊,現在是深更半夜耶!



  韓芊卉一向是個深眠的人,不是吵不醒,而是不容易被吵醒。

  但這夜,不知為何,她突然驚醒過來,並不是有人在叫她,而是一種自然的反應,剛睜眼時她只覺得莫名其妙,然意識一回復,她馬上知道是為什麼了。

  有人想偷西瓜……不,是在撫摸她隆起的肚子。

  她抽了口氣,差點拉開嗓門尖叫,但及時的,黑暗中傳來輕柔的聲音。

  「孩子長大了。」

  「君之?」準備尖叫的嘴馬上拉回來驚喜地大叫,並猛然坐起來。

  黑暗中再度傳來聲音,關切的。「小心點,動作別這麼粗魯呀!」然後,一雙熟悉的臂彎將她納入一副堅實的懷抱裡。「想我嗎?」

  韓芊卉沒有回答,只將兩條手臂纏上黑暗中那人的頸項上,緊緊摟住。

  「嗯哼,看來妳是非常想我,」黑暗中的人輕笑。「我快被妳勒死了!」

  韓芊卉不甚甘心地哼了哼,但手臂還是不肯稍微放鬆一點。黑暗中那人歎了口氣,很小心地把她的手臂拉下來,再跟她一起躺下去,讓她枕在他的肩窩上,繼續撫摸她的肚子。

  「決定了?」

  「我有條件。」

  「我就猜想會是這樣。說吧!什麼條件?」

  「很簡單,現在我可以忍讓一步,可是當有一天我再也忍耐不下去的時候,你必須讓我離開,我要回女娘村去。」

  撫摸的手停了,黑暗中那人沉吟片刻。

  「我可以答應妳,但相對的,妳也必須答應我,在妳即將忍耐不下去之前,妳必須先警告我,讓我有機會挽回。」

  「這個沒問題。」

  繼續撫摸。「那麼明天我就派人把費用送到允夫人那兒去,讓她先行找人替妳建一棟宅子,不管有沒有機會用到,那宅子都是屬於妳的,將來若是用不著,看妳要給誰就給誰。」

  韓芊卉明白,他這麼做並不是預言她一定會跑回女娘村,而是表示他會遵守自己的承諾。

  「好。」韓芊卉很高興地側過身去環住他的腰際,再也摸不到她肚子的手只好移到她的臀部,繼續摩挲。「另外,我只梳最簡單的髮髻,絕不能要求我戴那種笨重的發盤,我可不想壓斷自己的脖子。」

  他輕笑出聲。「可以,不過妳要戴我送妳的髮釵。」

  「簡單一點的喔!」

  「我知道。」

  「還有,我要繼續研究昆蟲。」

  「行,但如果妳想要出門抓蟲子的話,必須在生產過後。」

  韓芊卉認真想了一下。「好吧!生產過後就生產過後。」

  「然後?」

  「然後?」韓芊卉又想一想,然後搖頭。「沒有了,暫時就這樣,可是以後我要是又想到什麼,如果你不能答應,我還是要回允夫人那兒去。」

  樸孝寧微微蹙了一下眉。

  「這……好吧!不過倘若妳提的是令我為難的事,必須給我時間考慮。」

  「OK!」

  「那就換我了,從明天開始,妳將會有個新身份,數據我都寫好放在化妝櫃上,等妳都記熟了,我再帶妳去見見妳的『家人』。」

  「我的家人?」韓芊卉訝異地往上瞧,卻只能看見他的輪廓,就跟一開始那幾夜一樣,她不禁有點懷念。

  「對,妳將會成為具大人的養女……」

  聽他娓娓道來,韓芊卉發現他考慮得非常仔細又周到,不僅是現時現今的狀況,包括未來所有可能碰上的問題都顧及到了,這時候她總算稍微明白允夫人所說的意思。

  這個男人正在做給她看。

  但,她還是忍不住懷疑,他究竟要如何「處理」現任大老婆?

  打包快遞到國外?

  成親十五年,具夫人的肚子始終沒有任何動靜,於是主動要夫婿收個小妾,但具大人不願辜負賢淑的妻子,決定要由替身來為妻子生孩子,沒想到他卻愛上了替身,只好硬著頭皮向妻子坦白,而具夫人也毫無怨容地同意讓他收小妾。

  於是在樸孝寧的幫助之下,他收下那位替身作妾室,不過她也只替他生了兩個女兒,因此具夫人也很樂意收下韓芊卉作養女,起碼,她也有一個女兒了。

  「記住,妳住在閒山島,是師父的遠親,雙親過世後,因為沒有其它親人可倚靠,所以到京城裡來投靠師父。」

  「閒山島?那是哪裡啊?」韓芊卉喃喃道。「而且,如果有人查的話……」

  「沒問題,」具大人笑吟吟地摸著兩撇鬍子。「是真有那麼個人,她請人送信來給我,問我能不能收留她。不管是遠是近,既然是親戚,我怎能不管,所以馬上派人去接她,可惜半途上她就因病過世,因此無論是在閒山島或這邊,都沒有人知道她已經去世了。」

  「原來我是代替死人啊!」韓芊卉咕噥,注意到具大人也沒有束髮髻,原來樸孝寧是學他師父的。這也難怪,具大人的母親是漢人,而古代的漢人又很喜歡把頭發放下來,至少電影上是那麼演的。

  「也是你們運氣好,恰恰好有這件事可以利用,」一旁的妾室輕輕細細地插進來說。

  「而且一年前也不算太久,就說她身體不好一直在養病便行了。」

  「是『表姊』記性好,不然師父早就忘記這件事了。」

  樸孝寧的笑容頗有深意,妾室會意地抿唇一笑,因為她的身份也是用類似的方式安排的,所以樸孝寧才會叫她「表姊」,雖然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既然你是我的弟子,時常來探望我也是很正常的,於是……」

  「日久生情……」妾室馬上跟著夫婿後面接下去。

  「兩人就喜歡上了……」具大人眉飛色舞地說,可能是說著說著就聯想到自己當初的情況。

  「雖然先讓她有了身孕實在不合宜……」妾室裝模作樣地搖搖頭。

  「不過既然你願意娶她作妾室,」具大人煞有其事地又摸了摸鬍子。「我就不計較那麼多了。」

  隨著他們相聲似的對話,韓芊卉看過來看過去,哭笑不得。

  「我呢?我可不可以計較?」

  具大人怔了一下,繼而失笑。「妳要計較什麼?」

  「他……」韓芊卉也一本正經地指住樸孝寧。「第一次是強暴我的!」

  樸孝寧歎了口氣。「我已經一再向妳道過歉了不是嗎?」

  韓芊卉哼了哼。「沒誠意!」

  樸孝寧又歎氣,然後端正臉色,誠心誠意地對她低頭。「對不起。」

  韓芊卉也很嚴肅地點點頭。「好吧!原諒你。」

  見狀,具大人哈哈大笑。「難怪你會中意她,確實是與眾不同的女人!」

  樸孝寧望住韓芊卉,微笑。

  「那麼……」具大人瞄了瞄韓芊卉的肚子。「決定什麼時候了嗎?」

  收回視線,樸孝寧轉而注視具大人。「決定了。」

  「什麼時候?」

  「婚禮過後。」

  「咦?」



  在朝鮮時代,妻妾的地位區分是非常嚴格的,由於妾只不過是丈夫的「附屬品」,所以規定與妾舉行婚禮是違法的行為。因此樸孝寧雖然是正式納韓芊卉為妾,但舉行婚禮還是不被允許的。

  可是樸孝寧卻堅持即使不辦正式的婚禮,也要在形式上把婚禮的過程正式舉行一遍,沒想到反而是韓芊卉一口反對。

  「太麻煩了啦!」

  「不麻煩,」樸孝寧堅決地道。「我說過,在我心目中,妳才是我的妻子。」

  韓芊卉還是歎氣。「公證結婚不是很好嗎?」

  「……什麼公證結婚?」

  「呃?啊,那個啊……」韓芊卉忙打個哈哈。「好啦、好啦!舉行婚禮就舉行婚禮嘛!」

  於是,在上元日的前三天,樸孝寧避開所有人,只帶著河永敬來到具府舉行「三日于歸」之禮,也就是新郎要在新娘家中停留三日。

  在具府門口,樸孝寧跨過燃燒的稻草堆,象徵把一切不吉祥的事情燒掉,然後將一對木雁交給具大人,具大人事先在庭院內鋪了一張草蓆,上面再放置屏風和一張小桌子,桌上則鋪著紅色的布。

  具大人將樸孝寧帶來的木雁放在桌子上,樸孝寧即開始行奠雁禮。

  在樸孝寧行禮之時,具夫人用裙子兜著兩隻木雁將它們扔到韓芊卉坐著的屋子裡,看到扔進屋中的木雁立在那裡,具夫人立刻興奮地叫了起來。

  「木雁立起來了,第一個孩子必定是個兒子!」

  按照當時的習俗,木雁如果是立著的,新婚夫妻的第一個孩子會是個兒子;木雁若是倒下的話,第一個孩子便會是個女兒。

  隨後,樸孝寧站定在行禮的醮禮桌前,具夫人與妾室攙著穿大禮服、戴簇頭裡鳳冠、手披漢綢衫的韓芊卉徐徐來到樸孝寧對面,然後韓芊卉先跪拜兩次禮,樸孝寧回拜一次,韓芊卉又跪拜兩次禮,樸孝寧再回拜一次,這樣交拜禮便告結束。

  交拜禮之後接著是合巹禮。

  具夫人用一隻纏滿藍線和紅線的瓢倒滿酒先遞給韓芊卉,韓芊卉放在嘴邊輕啜了一下便還給具夫人,具夫人再將另外一隻瓢倒滿酒遞給樸孝寧,樸孝寧也只是輕啜了一下便還給具夫人,如此重複兩次後,第三次兩人將盛酒的瓢交換過來,並飲盡瓢中的酒。

  婚禮順利完成。

  「天哪,重死人了!」一回到房裡,韓芊卉就忙不迭地要婢女為她褪大禮服,卸頭冠,累得直喘氣。「幸好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她寧願繞山頭跑十圈,也不想再穿戴一次這麼繁瑣沉重的大禮服。

  一待婢女離開,樸孝寧便趕緊扶她坐下,她卻兩臂往後撐,雙腿伸直,坐得不三不四,一點樣子都沒有,樸孝寧不以為意,只顧撫摸她的肚子。

  「允夫人說是四個月了,對嗎?」

  兩眼往下,韓芊卉瞪著自己的肚子,很懷疑。「只有四個月嗎?」

  樸孝寧愣了一下,坐正,也瞪著她的肚子研究。「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記得瓊英第一次懷孕時是五個月流產,當時她的肚子好像……呃,比妳現在還小。」

  「瓊英?」

  「我的前一位小妾。」

  「五個月?」

  遲疑一下,樸孝寧點點頭,韓芊卉又瞪了好半天,然後作了一個結論。

  「管他呢!不是四個月就是五個月,差一個月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說著,她索性躺下。「你老婆呢?」

  「她跑去躲起來了。」

  「躲起來?」韓芊卉訝異地抬起腦袋。「為什麼?」

  「按照計劃,允夫人通知她替身已經懷孕,所以她必須找個地方『休養』,免得被人質疑她沒有懷孕,哪來的孩子?」

  「笨!」腦袋又放下去。「做個假肚子不會!」

  貼在她身旁,樸孝寧也躺了下來,繼續撫摸她的肚子。

  「她覺得那麼做太辛苦。」

  「那麼做太辛苦?」韓芊卉不可思議地重複。「想一點苦都不吃就平空撿個兒子來獻寶,她也未免太好逸惡勞了吧!」人家都是要捧十個月的西瓜,那女人卻連吐西瓜子都不願意,憑什麼吃人家的西瓜?

  「她就是那種人。」

  韓芊卉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那到時候呢?」

  「到時候允夫人會再通知她,替身生的是女兒。」

  「如果她想找個男嬰來騙你?」

  「那樣必定需要允夫人的配合,而允夫人就會告訴她,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允夫人在派人通知她的同時也順便派人通知我……」樸孝寧微微一笑。「依照我的要求。」

  「你的要求?」韓芊卉噗哧一笑。「你都想好了對不對?」

  「我盡量。」樸孝寧謙虛地道。

  「可是只要我踏進你家一步,保證立刻有人通知她,她不會馬上趕回來嗎?」

  笑容倏失,樸孝寧冷冷一哼。「她回來更好。」

  「咦?為什麼?」

  「因為……」

  才兩個字而已,解釋突然中斷,兩人不約而同僵住,片刻後,再一起小心翼翼地往下看。

  「他動了!」她驚訝地低喃。

  「她動了!」他一臉驚歎。

  就在她眼前,樸孝寧的表情既欣喜又感動,在這一刻,韓芊卉似乎能感受到他對孩子的深切渴望,終於開始有了身為人母的自覺與驕傲。

  這種感覺還不錯嘛!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12:56

第七章

  三日後,樸孝寧帶著韓芊卉回到樸府,並安排她在清竹別堂住下。

  清竹別堂是樸府內的兩間別堂之一,右邊隔著一道矮牆與祠堂相鄰,前面連著內走廊通向樸孝寧居住的內捨廊,換句話說,連鞋都不必穿就可以直接從內捨廊來到別堂。

  最特別的是,清竹別堂不但有獨立的廚房,而且隱蔽在一片竹林之中,是樸府內最清幽靜雅的一隅,原是樸孝寧專用的修心養性之處,在府裡的時候,他有大半時間都待在別堂裡,但現在,他很慷慨地把它讓渡出來了。

  為了落實韓芊卉的身份,樸孝寧還特地請來宗族裡的長輩讓韓芊卉拜見。

  長輩們倒是很高興他終於肯收妾室,雖然聽說樸夫人也有了身孕,但他們寧願她不是真的懷孕,因為大家早有耳聞樸夫人私底下和好幾個男人有姦情,天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樸孝寧的。

  「好好照顧她呀!千萬別讓她像瓊英那樣流產了。」

  長輩們慎重交代過後便很滿意的走人了。

  隔幾日,如同韓芊卉所預料的,樸夫人尹氏風塵僕僕地趕回來,一回來便說要見大人的小妾。

  「記住,任何吃的東西,就算是一杯茶妳也不能碰,知道嗎?」

  樸孝寧千交代萬囑咐,如臨大敵般地叮嚀再叮嚀,又要她發誓一定會按照他的話去做之後,才肯放她到裡屋去見尹氏。

  「坐啊!妹妹,別拘禮。」

  一見到尹氏,韓芊卉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絕不會懷疑眼前的女人有什麼不對。

  高聳的發盤秀麗而不繁瑣,線條柔和的朝鮮衣裙端莊而優雅,這位尹氏夫人模樣是那麼賢淑,眼神是那樣溫和,說她會害死人就跟說大象會穿草裙跳夏威夷舞一樣不可思議,有那麼一瞬問,韓芊卉真以為是樸孝寧誤會他的妻子了。

  但下一刻,她又瞧見尹氏瞄著她的肚子陰森森地瞇了一下眼,旋即又恢復正常,前後幾乎只有一秒的時間,如果不是她非常認真的盯著那個女人看,絕對不會注意到。

  嘖嘖,人真的不可貌相耶!

  「妹妹,聽說妳是具大人的養女?」

  妹妹?

  「沒錯。」韓芊卉忍耐著不去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那麼……」尹氏很有大家風範地把手臂靠在長扶枕上。「妳跟大人認識多久了?」

  「去年夏天認識的,快一年了。」韓芊卉很流利的把準備好的說詞搬出來。

  「大人很喜歡妳?」

  「這種問題應該去問大人吧?」

  尹氏挑了一下眉,旋即浮起一抹溫柔得膩死人的微笑。

  「妹妹,別這麼沖,我要見妳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想告訴妳,妳我都是伺候同一個男人,但大人並不是很喜歡我,所以希望妳能代替姊姊我好好服侍大人。」

  才怪,她們伺候的才不是同一個男人呢!

  「我知道。」

  尹氏點點頭,似乎很滿意,而後泰然自若地指指一旁的糕點。

  「哪!妹妹,這是我從慶州帶回來的艾蒿糕,很香喔!來,吃吃看。」

  「我現在不能吃甜的,一吃就想吐。」

  「這樣啊!那就算了,改天我叫廚房熬點人參雞湯給妳送去,那對妳現在的身子很有益處的。」

  「謝謝。」

  然後,韓芊卉便離開了。

  回到清竹別堂第一件事,她就大笑著對樸孝寧說:「那女人真厲害,真想頒給她一座奧斯卡金像獎!」

  「……什麼獎?」

  笑聲消失,靜默片刻。

  「不,還是頒給我自己一座笨蛋獎吧!」



  半個多月過去,尹氏並沒有任何動作,有可能是因為她自己也有「身孕」,有恃無恐;也有可能是因為在清竹別堂裡工作的都是忠心向著樸孝寧的奴僕,她難以下手。

  無論如何,一心專注在翻譯《儀器製作》的韓芊卉因此逐漸失去了警覺性是事實,而她的理由是--

  「看樣子你老婆根本找不到漏洞可以下手,我們這邊防守得滴水不漏嘛!更何況她自己也要『生孩子』了,自然沒有那麼積極的想要害我,我想我們應該可以放心了吧?」

  樸孝寧默然瞥她一眼,看模樣並不像她那麼樂觀,但他也沒作任何反駁。

  「話說回來,她敢這麼囂張,到底是尹元老,還是尹元衡的女兒?」

  「部不是,她是尹元衡堂兄的女兒。」

  韓芊卉呆了呆。「耶?原來她『只是』尹元衡堂兄的女兒,那尹元衡的小孩不更囂張!」

  「這種話只能在這裡講,」樸孝寧警告她。「出了別堂千萬不能說。」

  韓芊卉翻了翻白眼。「連在自己家裡都沒有言論自由嗎?」

  「……言論自由?」

  「呃……」白癡!「我是說……說你也是個官呀!為什麼從不見你上班?」

  「……上班?」

  「呃……」超白癡!「工作啦!」

  「我是禁衛營的提調,具大人是都提調,他知道我現在必須專心照顧妳,有急事自然會找我,否則他就暫時替我擔待下來,這些我們之前都已經商量過了,妳不必擔心。」樸孝寧仔細地解釋。

  禁衛營?

  奇怪,五營門不是壬辰倭亂之後才設置的嗎?

  不過,算了,實在沒有必要計較這麼多,已經夠多矛盾了,再多幾件奇怪的現象也不稀奇。最有可能的狀況是時光機出了問題,把她送得太遠,才會莫名其妙出現這麼多與「歷史」不符的偏差,這種細枝末節不需要太在意,重要的是主軸別偏掉就行了。

  「原來具大人不但是你的師父,也是你的上司,這樣……」韓芊卉斜睨著他。「是不是叫做官官相護?」

*「這……」樸孝寧哭笑不得地搖搖頭。「隨便妳說。」

  「隨便我說?」韓芊卉綻出賊賊的笑。「好,那我要說你實在不應該老是窩在我這個『小妾』……」

  「妳昨天寫給我的英文單字都背好了,要考一下嗎?」

  調侃的話被他一本正經地打斷,韓芊卉不禁哈哈大笑。

  「君之,有時候你真是一個很可愛的男人耶!」



  要說瞭解,樸府裡上下沒有人比得上樸孝寧那麼瞭解尹氏,這也是樸孝寧無法像韓芊卉那樣樂觀的原因,而他也沒擔心錯,尹氏不但沒放棄,而且還著急得很。

  千不怕萬不怕,怕只怕替身若是生個女兒怎麼辦?

  再逼樸孝寧繼續去找替身?

  不,他一定不肯,既然已經有個他自己喜愛的女人讓他日日夜夜流連在她那邊,他怎會肯?

  既然他不會肯,她就非得除去那女人肚子裡的孩子不可!

  就算機會不容易碰上,但只要腦子夠靈活,還有足夠的耐心,總會讓她逮著機會的。

  那個女人,永遠別想用兒子壓到她頭上來!

  從夏末到初春,韓芊卉仍在專心翻譯《儀器製作》,不是她翻譯的慢,而是毛筆字的功夫不到家,拿支瘦巴巴輕飄飄的毛筆比舉啞鈴還辛苦,寫起字來不但慢得像烏龜賽跑,而且歪七扭八像毛毛蟲在跳森巴,有時候自己都看不懂。

  所以每次寫完一章,她都要重新再仔細謄寫一次,免得工匠看不懂,隨便給她亂做。

  此刻,面向內捨廊的廂房裡,她正在翻譯第七章最後一節最後一小段,樸孝寧則靠坐在月廊下的紙門傍,一腿伸直,一腿曲起,狀甚悠哉地捧著韓芊卉寫給他背的英文單字,嘴裡唸唸有詞。

  「Anything,  com,  here,  there,  lease,  thonk……」

  「thank,  thank  是a,不是o。」

  「……Thank。」

  「不客氣。」

  放下紙張,樸孝寧朝韓芊卉瞥去一眼,啼笑皆非地搖搖頭,再看回手上的紙,但只一會兒,又抬起頭來,看著婢女捧著食盤送來人參雞,河永敬一臉怪模怪樣的跟在後頭,他雙眉聳起,但沒吭聲。

  直至婢女離去後,他謹慎地瞄了一下韓芊卉,後者已翻譯完某一章節,正專心在謄寫,這時候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會有任何反應,但若有人叫她逃命的話,她還會。

  於是他套上靴子下石桓,把河永敬拉到遠一點的地方說話。

  「有動靜了?」

  河永敬點點頭,兩眼始終瞪著那碗人參雞。

  「她知道嗎?」

  河永敬搖頭,他知道樸孝寧問的是婢女。

  「那她們是如何下手的?」

  河永敬吞了口口水,「裡屋的人偷偷爬牆過來在廚房外燃了一把稻草,」聲音有點抖。「廚房裡的人跑出去救火……」

  樸孝寧明白了,「真狠,如果不小心讓火燒大了怎麼辦?」他皺眉道。

  「這倒是不會,只是煙大,一桶水便澆熄了。」

  眉頭鬆開,「那就好。」樸孝寧放心地點點頭,隨即舉步準備回屋裡去,但才走出半步又停住,回頭住不看,一隻顫抖的手緊揪住他的衣襬不肯放。「你在幹什麼?」

  「大人,您……您真的要那麼做?」

  樸孝寧皺起眉宇。「已經說好了不是嗎?」

  「但……但是……」

  「不必再說了,唯有這麼做,那個女人才會知所警惕。」樸孝寧堅定的,毫無轉園餘地的說。「現在,放手。」

  「大人……」

  臉驀沉,「放手!」樸孝寧怒叱。

  見主子真的發怒了,河永敬一驚,不由自主鬆開了手,再回過神來,主子已回到屋裡,他忙追上去,但在他有機會再開口勸說之前,主子又瞪過來警告性十足的一眼。

  他跟了主子十三年實在不是白跟的,所以馬上就意會到那一眼的含義。

  如果他的嘴巴不小心一點,主子不是把他關到柴房裡去面壁思過,就是乾脆把他賣掉。

  所以他只好眼睜睜看著主子端起那碗人參雞……

  「芊卉,我餓了,這碗人參雞先給我吃,我叫廚房另外幫妳燉一碗。」

  「……」

  由於韓芊卉太專心拿毛筆撇來撇去,根本沒聽見他說話,於是樸孝寧便悄悄把那碗人參雞吃了個碗底朝天,再吩咐河永敬。

  「叫廚房再熬碗人參雞來。」

  河永敬沮喪著臉,抽了抽鼻子。「是。」

  「還有,看緊點!」

  「是。」

  現在,他不再確定這個女人的存在對主子是好還是不好了。

  原以為能讓主子找回過去的歡容,這個女人的存在對主子而言確實很有意義,但現在,主子卻又為了她要冒這種險……

  他是不是去通知具大人一下比較好呢?



  「成功了?」

  「是,夫人。」

  「她吃了?」

  「放心,夫人,就算她不愛吃,大人也會逼她吃,不過聽說她每次都只吃得下一半,所以我還特地加了雙倍藥量。」

  「很好,可惜這回不能直接要了她的命,讓她多受點罪也是報應。」

  「為什麼不能?」

  「這還用問嗎?她一進府沒多久就死了,人家不懷疑我才怪!」

  「那夫人是想……」

  「對,就跟瓊英一樣,懷孕一回就毒她一次,不但讓她流產,而且,哼哼哼,等毒性在她體內累積到一個量,就算再給她吃的是同樣的量,她也會暴斃而亡!所以,別說我沒有給瓊英機會,誰讓她一直懷孕,如果她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懷孕,也就不會死了,這都是她自找的!」

  「這樣就沒有人能威脅到夫人了。」

  「不過我們現在必須立刻離開。」

  「為什麼?」

  「因為我換了另一種毒,它不會那麼快發作,最快半天後才會發作,但那個女人身子底看起來不錯,多半要明天才會發作,所以我們有足夠的時間離開,等她發作的時候我們都不在,屆時就沒有人能懷疑我們了。」

  「好聰明啊!夫人。」

  「那當然,上回瓊英的死,大人已經在懷疑我了,這一次我不能讓他又懷疑到我頭上,否則就算他不說話,宗族裡的那些老頭子也不會善罷罷休,他們活膩了不怕死,誰知道他們會如何鬧這件事。」

  「夫人想得真周全。」

  「別說了,還是趕緊準備離開吧!我們越是早一刻離開,人家就越懷疑不到我身上,就算真要賴在我頭上,我也可以推得一乾二淨!」

  「所以,我們只要等著看好戲,夫人?」

  「沒錯,到時候就有好戲可看了。」

  她們絕對想不到,戲碼的確是上演了,主角卻莫名其妙換了人,整齣戲,變調了!



  翌日清晨--

  「喂!」

  「嗯?」

  「請問一下,男人不是應該住在捨廊齋的嗎?」

  「是啊!」

  「那為什麼你都住在我這裡?」

  「因為這是我家,我高興住哪裡就住哪裡。」

  「唔,這麼說也合理啦!不過……」

  「什麼?」

  「我要起來了,麻煩你放開我好嗎?」

  樸孝寧朗聲大笑,用力在韓芊卉唇上重重親了一下才放開摟住她的手臂,再交迭雙臂枕在腦後,滿眼欣賞地目注她自行穿衣裙盤髮髻。

  片刻後,她準備妥當要到隔壁廂房繼續翻譯工作。

  「你不起來嗎?」

  樸孝寧笑笑,起身,忽地大大晃了一下,韓芊卉忙扶住他。

  「怎麼了?」

  樸孝寧甩甩頭,又笑了笑,「沒什麼,有點頭暈。」說著,他也打算要自行穿衣,但才走出兩步,突然低吟一聲,手按著腹部彎下腰去。

  韓芊卉見狀嚇了一跳,忙又過去扶著他。「怎麼了?怎麼了?」

  「痛……」

  「痛?肚子痛?吃壞了肚子嗎?」

  樸孝寧搖搖頭,咬緊牙根闔上眼喘氣,好一會兒後,他才放鬆下來,吁了一口氣。

  「好了,沒事了。」

  注意到他的臉色很蒼白,韓芊卉擔憂地抹去他額上的冷汗。

  「真的沒事了嗎?要不要……」

  「別擔心,真的沒事了。」

  樸孝寧溫柔地摸了一下她的臉,細聲安撫,而後又要自己去拿衣服來穿,不料又僅是走出兩步,他驀地身子一歪,一手扶向衣櫃,一手再次按住腹部彎下腰,不過這回好像比剛剛那一回更嚴重,他不但腰彎了,連腿也伸不直,兩個膝蓋頭慢慢跪到地板上,痛苦地呻吟。

  韓芊卉驚惶地跪到他身邊去急聲問:「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

  但樸孝寧已經沒有辦法回答她,他的呼吸急促紊亂,額上冷汗涔涔,痛得臉都扭曲了。

  「你昨天到底吃了什麼?怎麼會……老天!」

  話還沒問完,樸孝寧突然猛烈地嘔吐起來,駭得她慌慌張張拉開門去尖叫。

  「河永敬!快來啊,河永敬!」

  幾乎是立刻,河永敬出現在她面前,衣裳端整,神情憔悴,好像一夜沒睡。

  「二夫人?」

  「快,去請大夫來,大人他可能是吃壞了肚子,吐得好厲害。」

  「我馬上去!」

  嗚嗚嗚,昨天沒事,一整晚也都沒事,通宵不睡熬到了清晨,他原以為不會有事了,沒想到還是……

  不,這種責任他可擔負不起,非得去通知具大人不可!



  「如何?大人是怎麼了?」

  「吃壞了肚子。」大夫慢條斯理地收回診脈的手。「我會開帖藥方子讓大人把肚子裡的髒東西洩出來,再多吃點補品補補身子就行了。」

  看大夫說得那麼有把握,韓芊卉終於放下了心,一邊替樸孝寧蓋好被子,一邊吩咐河永敬送大夫出去。但下意識裡,她還是有點忐忑,而這份忐忑是由河永敬那裡傳染過來的。

  送走大夫回到清竹別堂後,河永敬一直用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煩惱地盯著她,盯得她越來越不安。

  「夠了,河永敬,到底是怎樣,拜託你說出來好不好?」

  就等著她這一問,河永敬立刻迫不及待的把昨天的事全盤托出,一字不漏,半句不瞞。

  「……然後大人就把那碗人參雞全給吃進肚子裡去了。」

  韓芊卉不敢相信地瞪住河永敬。「為……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二夫人您啊!」河永敬猛抽鼻子。「大人說只有這樣,夫人以後才不敢再向您下毒,天知道她再下毒的話,會不會又給大人吃了去。您知道,在夫人的想法中,誰都可以死,就是大人不能死,否則樸府一旦換了主子--譬如大人那兩位弟弟,夫人說不定還會被趕出府去住草房呢!」

  韓芊卉呆呆地半張著嘴,胸口驀然滿溢狂湧而出的感動,幾乎窒住了她的呼吸。

  是的,他不說,只做給她看。

  但是,真笨啊!為什麼要用這種拿自己的老命冒險的辦法?真的沒有其它方法了嗎?

  忽地,韓芊卉與河永敬兩雙眼不約而同地注視著樸孝寧,他又在大吐特吐了。

  「快,把盆子拿過來一點,再準備一條熱毛巾來!」

  幾乎連膽汁都吐出來之後,樸孝寧似乎好了一點,還對她笑了一下,「不用擔心,我沒什麼事。」說完,又闔眼睡了。

  韓芊卉卻忘了要替他擦拭乾淨,只顧驚訝地望著盆子裡的嘔吐物直眨眼,繼而瞇起眼來好像在努力回想什麼,忽又俯下臉去仔細聞嗅樸孝寧的氣息,再掀開他的唇察看牙齦。

  「頭暈、嘔吐,猛烈的腹絞痛,奶塊狀的白色嘔吐物,口有金屬味,牙齦鉛線……」韓芊卉臉色驟變。「沒錯,是鉛中毒!」

  「二夫人?」

  「這樣光是瀉肚子有什麼用,鉛還是排除不出來呀!」沒理會河永敬的詢問目光,韓芊卉兀自惶恐地喃喃自語。

  「血液和軟組織中的可溶性鉛的半排期約為三十五天到三個月,但進入人體內的鉛只要數周後,約百分之九十五的鉛就會以不溶性鉛形式儲存到骨骼、牙齒、毛髮、指甲等硬組織中,而骨骼中鉛的半排期則長達10年以上,釋放極為緩慢,所以僅靠人體自身的代謝機能是絕對不夠的……」

  說到這裡,她突然懊惱地猛敲自己的腦袋。

  「該死,我為什麼不是學醫的呢?怎麼辦?怎麼辦?要如何讓鉛排出來呢?想啊、想啊!用力想啊!我一定有看過這方面的醫療紀錄,所以才會有這種症狀的印象,快點把它想出來啊!」

  但她甚至連想都還沒開始想,復聞一聲低弱的呻吟,轉眸一看,樸孝寧又抱著肚子曲起身體,痛苦的喘息。

  看得又心痛又焦急,眼眶一熱,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你真笨啊!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嘛!」

  相信他了,她相信他了!

  他是愛她的!

  他一定是愛她的!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13:40

第八章

  當具大人趕來的時候,韓芊卉正在吩咐河永敬準備食物。

  她終於想起那份醫療紀錄了,問題是,這時代沒有可用的針劑和點滴,所以她只能就現有的食物來設法排除樸孝寧體內的鉛。

  「多飲茶有利於加快體內鉛的排泄,此外,多吃富含鈣,鐵等礦物質的食物也可減少鉛在體內的含量……」

  「嗄?」河永敬一臉茫然。

  韓芊卉歎氣。「濃茶、蝦、豆漿、牛奶、花生、雞蛋、生大蒜和骨頭湯。」

  「哦!」

  「還有甘草水和綠豆水,記住,甘草水越濃越好,綠豆水越綠越好。」

  「記住了。」

  明明知道她不是大夫,但不知為何,河永敬就是比較信任韓芊卉,可能是因為這個判定樸孝寧只是吃壞肚子的大夫,就是當初那個判定瓊英二夫人只是單純的流產,結果卻眼睜睜看著她死去的大夫。

  不知道他是醫術不到家,還是跟樸夫人有勾結?

  「二夫人,具大人來訪,說要見大人。」

  河永敬正要離開,婢女恰好來通報。

  「啊,快請他過來!」韓芊卉忙道。

  具大人一來,正好瞧見樸孝寧再次按著肚子痛苦的呻吟,韓芊卉讓他躺在自己懷裡,並為他揉按腹部。

  「為什麼要做這種愚蠢的事?」他氣急敗壞地大罵不已。「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一下就這麼做?就算你想不出辦法來,兩個人也想不出嗎?何況你根本不需要這麼做,若是你肯來找我商量,就會明白只要再稍微忍耐一陣子,你就不必再顧忌那個狠毒的女人了呀!」

  「為什麼?」韓芊卉脫口問。

  「王上年滿二十,即將要舉行親政大典了,所以……」

  「咦?,原來今年是1553年嗎?」

  「呃?」

  「啊,對不起,原來今年是明宗九年嗎?」韓芊卉心不在焉地喃喃道,「這樣的話嘛!唔……」垂下眼瞼,她努力回想。

  「我記得明宗一即位便會重用外戚李梁來牽制尹元衡,尹元衡一派的勢力因而逐漸被削弱;明宗十一年乙卯倭變,明宗十五年山賊林巨正出現,導致全國山賊猖獗,民心惶惶;明宗十九年順懷世子去世;明宗二十一年,文定王大妃崩逝,同年,尹元衡和鄭蘭貞被賜毒藥自殺,再過兩年明宗也駕崩了,德興大院君十五歲的兒子河城君即位為宣祖,將由仁順王大妃垂簾聽政一年,還有……還有……」

  她更是攢眉苦思,集中全副心神去回憶歷史。

  都怪她那兩個老是愛比大小的爸媽,一個要她背韓國歷史,一個要她背中國歷史,就算她有絕佳的記憶力,幾近於過目不忘的能力,但畢竟不是她感興趣的東西,還是很容易搞亂呀!

  「啊!對了,宣祖二十五年,日本……不對,這時代應該叫倭寇,征夷大將軍豐臣秀吉會率領十五萬大軍侵犯朝鮮,前後整整打了七年的仗……Jesus  Christ,也就是說我的兒子,甚至孫子到時候都必須去打仗?!不,不行,我才不要讓我的孩子去打……

唔!」

  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摀住她的嘴,低眸一看,樸孝寧兩眼睜得大大的瞪著她,精神好像不錯,她心中一喜,正想笑給他看,旋即注意到他眸底的警告眼神,她愣了下,猛然抬頭。

  具大人與河永敬那兩張臉就別提有多駭異了。

  腦袋空白了一瞬間,隨即又鎮定下來,她再垂眸,與樸孝寧四目相對,慢吞吞地拉開他的手,並綻開一臉燦爛的無辜笑容。

  「我剛剛說了什麼?很糟糕的事嗎?」

  她哪裡會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只是想裝作不知道,打死不給他承認而已。

  樸孝寧兩眼一翻,搖頭苦笑,然後試圖離開韓芊卉身上,但只移動不到一個手掌距離便又無力地跌回她懷裡,還撞到了她的肚子。

  她不覺得怎麼樣,他卻嚇壞了。

  「孩……孩子……」

  「孩子?孩子怎樣?」韓芊卉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沒怎樣啊!有怎樣的是你好不好!」

  具大人趕緊單膝跪下來幫助樸孝寧躺回床鋪上,沒想到樸孝寧一躺回去又開始吐了,可是他的肚子裡早就沒有東西可以給他吐,只能不斷乾嘔,嘔得他腸子都快嘔出來了。

  「河永敬,還不趕快按照我說的那些食物去煮點東西來給大人吃……啊!對了,先泡壺濃茶來。」

  「我馬上就去!馬上就去!」河永敬慌慌張張跑了。

  樸孝寧停止乾嘔,闔眼無力的喘息,韓芊卉忙拿水讓他漱口,再用毛巾幫他擦拭,一邊嘮叨。

  「你真是很蠢耶!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呢?你知道她下的是什麼毒嗎?鉛毒耶!不騙你,鉛中毒真的很麻煩耶!如果有依地酸二鈉鈣或樟腦酊就好了,阿托品也行啦,但是我們都沒有啊!唉,這種重金屬中毒……唔!」

  她又被摀住了嘴。

  「芊卉,請妳說一些我們聽的懂的話好嗎?」樸孝寧歎道。

  韓芊卉靜了片刻,然後拉下他的手,說出最後一個字。

  「Shit!」

  「Shit?」樸孝寧雙眉一挑。「妳罵我狗屎?」

  本來她是沒有教他這個字眼啦!可是有一回她不小心弄破了一隻蝴蝶的翅膀,脫口而出罵的就是這個字眼,當時樸孝寧立刻很好學的請教她那是什麼意思,而她也順口告訴他了,完全沒有想到後果。

  「Shit!」韓芊卉又說了一次,然後哼了哼,起身離開,打算自己去泡茶。真不曉得河永敬是不是先跑去茶園採茶葉、曬茶葉,再回來打水、煮水,不然怎麼會這麼久。

  可是她一離開,樸孝寧又抱著肚子蜷起來了。

  具大人立刻伸指搭上他的腕脈,只一會兒便懊惱地脫口怒咒,「該死,毒已入內腑,我也沒辦法了!」

  樸孝寧低低呻吟,聽得具大人更是不知所措,又氣又急。

  「很痛嗎?真是、真是,為什麼要替自己找這種罪受呢?」

  好半晌過後,樸孝寧終於吁了口氣,徐徐放開蜷縮起來的身體。

  「不痛了?」具大人提心吊膽地問。

  「不痛了。」

  「你也真是的,」聽他說不痛了,具大人忍不住又抱怨起來。「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如果是芊卉,這種罪她肯定受不了。」他語聲沙啞地說。「更別提她肚子裡的孩子。」

  「你就受得了嗎?」見他臉色蒼白,還有點發青,說話有氣無力幾近於虛脫,具大人不禁又心痛又惱怒地反駁回去。「看看你自己,真是,要喝毒湯沒關係,別讓毒侵入內腑呀!我教你內功到底是幹嘛的?你不會……」

  「我不能。」不等具大人說完,樸孝寧便斷然否決。「我一定要讓自己中毒,那個女人才會害怕。」

  「你……」具大人氣到差點說不出話來,繼而又拚命歎氣。「你要是先來找我商量就好了!」

  「師父已經幫我這麼多忙了,我怎麼好再讓師父陪我一起傷腦筋。」

  具大人兩眼一瞪,又惱起來了。

  「這是什麼話?你作我的徒弟有多久了?快二十年了吧!這麼長的時間以來,我已經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何況現在你又是我的女婿,女婿是半子,兒子有問題找父親一起傷腦筋有什麼不對?唉,真不明白你這腦袋是怎麼想的!」

  樸孝寧想要坐起來,具大人忙按住他。

  「躺著吧!」

  孝寧只好躺著問:「師父說王上要親政了,確定嗎?」

  具大人頷首。「已排定八天後的吉時舉行親政大典。」

  「是嗎?那麼……」樸孝寧喃喃道。「如果王上真的要重用王妃的外戚來牽制尹元衡就太好了。」

  「如果將來尹元衡和鄭蘭貞真的被賜死,那就更好了。」

  說到這,兩人相對一眼又錯開,很有默契的不去提到韓芊卉不久前說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

  「來了!來了!茶來了!」

  韓芊卉提著裙從月廊跑進來,河永敬捧著茶盤跟在後頭,茶盤上還有幾顆雞蛋和一個碗。

  「快,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喝不下也得喝!」

  「我會吐。」

  「吐了再喝!」坐在樸孝寧身邊,韓芊卉捧著熱茶拚命吹涼。「無論如何,你非喝不可!」

  「為什麼?」

  「喝茶能排除你體內的鉛毒。」

  「那個……」樸孝寧看著那幾顆雞蛋。「又是幹什麼?」

  「蛋清可以保護你的胃黏膜。」

  但,就如同樸孝寧自己所說的,才喝下兩杯茶,他又吐了,吐出來的都是剛喝下的茶水,還是溫熱的。

  更可怕的是,才剛吐完,還沒喘過氣來,另一杯茶又出現在他眼前。

  「喝!」

  雙重酷刑!



  四天後,尹氏再一次匆匆忙忙趕回來,而且竟然忘了裝個假肚子在衣服裡裝裝樣子,可見她真是急歪了。

  當時韓芊卉正在喂樸孝寧喝大骨湯熬的蛋粥,雖然折磨人的症狀是有稍稍好了一點點,但也不算好多少,樸孝寧的精神依然不佳,胃口更不好,根本就不想吃東西,可是韓芊卉逼他一定要吃,甚至威脅他說她要回女娘村了,他才肯乖乖的讓她餵食。

  「再吃一口。」

  「夠了。」

  「再吃一口!」

  背靠在厚厚的墊被上,樸孝寧斜著眼看她,不曉得在想些什麼,韓芊卉仍舉著湯匙,笑咪咪地翹起兩邊嘴角。

  「別想裝肚子痛給我看!」

  樸孝寧苦笑,慢慢張開嘴巴,讓韓芊卉再餵給他一大匙蛋粥,但才剛含進嘴裡就忍不住嘔了一下差點吐出來。

  「不行,能忍就盡量忍,你不能再吐了!」韓芊卉嚴厲地警告他。

  樸孝寧捂著嘴,很辛苦的把那口粥嚥下去,然後把她手裡的碗推開,碗裡至少還有大半碗。

  「我發誓,再吃一定會吐!」

  韓芊卉也不跟他爭,換了另一支碗捧到他鼻子前面。

  「甘草水,這個就不會吐了吧?」

  樸孝寧立刻搶過去自己慢慢喝,免得又被她用刑似的強灌,韓芊卉則開始仔細詢問他的狀況。

  「頭痛嗎?」

  「有一點。」

  「頭暈嗎?」

  「暈。」

  「常作夢嗎?」

  「常夢到和妳的第一夜。」

  「記得我是誰嗎?」

  「……不記得,妳是誰?」

  「很好,腦部應該不會有問題。」韓芊卉咕噥。「不過你的臉色很蒼白,唔……會心悸嗎?」

  「心悸?」

  「胸口很悶,有時候會喘不過氣來。」

  「會。」

  韓芊卉頷首,「貧血。」再按住他的腹腔右上角,橫隔膜下方。「會痛嗎?」

  「會。」

  「肝腫大,但是黃膽並不太嚴重,幸好。」再握住他的手,他立刻回握她。「握力減退?」

  「大概吧!」

  「全身無力?」

  樸孝寧點頭,她的手又轉移陣地,開始在他平坦柔軟的腹部各處按壓。

  「會痛嗎?」

  「哪裡?」

  「我按到的地方。」

  「會。」

  「哦!」

  「……如何?」

  「很抱歉,你還是會繼續肚子痛。」

  「……該死!」

  「腎方面我就沒辦法知道情況如何,不過就整個狀況來看,你雖然有好一些,但進展非常緩慢,換句話說,你體內的鉛排除率還是不夠。」

  樸孝寧眨眨眼。「對不起,妳說什麼我聽不懂,妳是大夫嗎?」

  韓芊卉白他一眼。「我希望我是,但我不是,我是學生物的,而人類也是生物之一。」

  「生物?」

  「有生命的動物。」

  「……妳當我是牛還是馬?」

  「豬。」

  樸孝寧瞇了一下眼。「那妳就是母豬囉?」

  「誰是母豬啊!」韓芊卉笑罵。「我才不……啊,又痛了?」

  樸孝寧抱著肚子蜷縮在她的大腿上,恨恨道:「烏……烏鴉嘴!」

  尹氏就在這時候闖進來,慌慌張張的失去一貫的端莊,連河永敬也擋不住她,一瞧見樸孝寧痛苦的模樣便失聲驚叫,「真的是你吃了那碗雞湯?!」話落,隨即更驚恐地摀住自己的嘴。

  「妳……妳幹的好……好事,賤女……女人!」樸孝寧吸著氣咬牙切齒地咒罵,雙眸痛苦的怒睜,額上冷汗爭先恐後冒出來,再匯成細細的水流滑下去,沿著蒼白的臉頰落到韓芊卉的裙子上。

  「不……」尹氏驚懼地搖著頭,「不……」驟然轉身逃走,嘴裡還大叫苦,「不!不是我!」

  樸孝寧闔上眼,「賤……賤人!」還在罵。

  韓芊卉沒吭聲,只顧心疼地為他擦汗,為他拂開垂落在臉上的亂髮。

  要如何處理那女人是以後的事,眼前最重要的問題應該是要如何使他能更迅速地排除鉛毒,一定有更好的辦法,但……

  究竟還有什麼辦法呢?



  啪!

  隨著清脆暸亮的巴掌聲,善妍跌到地板上去,哭著臉,卻不敢抗議。

  「妳不是說是那個女人吃的嗎?」

  「夫人,」善妍戰戰兢兢地爬起來跪著。「一向都是那個女人在吃的呀!善妍也不知道這回為何是……是大人吃的。」

  尹氏臉色青白,憤怒中隱藏著恐懼。「以後絕不能再下毒了!」

  「為什麼?」善妍才剛問完,又被一腳踢到角落去。

  「如果再不小心毒死了大人怎麼辦?不管是誰繼承這個家,都沒有我說話的份了,妳明不明白啊?」

  「但……但還有老爺在呀!」

  「父親?」尹氏冷哼,「妳以為我幹嘛這麼急著要讓替身為我生個兒子?王上要親政了!妳懂這是什麼意思嗎?王妃的外戚定然會迫不及待地站出來和王大妃的外戚相抗衡,妳想,屆時我父親還有空理會我嗎?沒有,他很快就沒有空理會我了,更不想因為我而留下把柄讓王妃的外戚利用來打擊他,所以我必須自行設法穩固我在這個家的地位,不然大人一定會想盡辦法把我趕回娘家,到時候……」她咬咬牙,沒再說下去。

  「那……現在怎麼辦?」

  「現在……」尹氏不甘心地咬緊牙根。「我得乖一點,這回真是惹火了他,我不能讓他更生氣了,起碼……起碼要忍耐到替身為我生下兒子的那天。」

  如果替身生的是女兒呢?

  善妍很想這麼問,但不敢,只好換個話題。「那我們還要去全州嗎?」沒想到這樣還是招來另一腿。

  「妳以為大人不知道我是去找男人嗎?」尹氏怒吼。

  所以,夫人不找男人了嗎?

  善妍不敢再多問,心裡卻很是不以為然。

  也就是說,夫人打算要暫時作個乖乖牌老婆給大人看,希望大人不會來尋她的霉氣,可是……

  現在還來得及嗎?



  不安的睡夢中,猛然驚醒過來,這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了。

  樸孝寧小心翼翼地吸氣,不敢太大聲,動作也不敢太劇烈,悄悄地,兩手緊緊按住腹部,忍耐著宛如鋼刀在腹裡翻攪的痛楚。

  這次痛得很久,久到他幾乎忍不住要叫出來,終於,痛楚開始慢慢消退,最後只剩下隱隱約約的作痛,他才吁出一口氣,鬆懈下全身的肌肉,悄然抹去臉上的汗水,再翻過身去,赫然發現韓芊卉竟然沒有在睡覺,而是搬了一張小桌子在他身邊看書。

  昏黃的燭光下,她看得非常非常專注,剛剛就算他呻吟給她聽,她大概也聽不到,於是他用力推推她,她猛然回神。

  「啊,你醒了,又痛了嗎?」

  「我渴了。」

  韓芊卉立刻去倒了杯茶來餵他喝下,再替他重新蓋好被子。他的眼圈黑了,看得出他被不時打斷睡眠的痛楚折磨得有多疲憊。

  「再睡吧,還沒天亮呢!」

  樸孝寧還不想睡,他想知道……「妳剛剛在看什麼?」

  他問的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問題,只不過是一句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問話,韓芊卉卻突然眉飛色舞起來,好像剛剛被點到名當王妃似的。

  「醫書,我叫河永敬幫我找的,但沒想到……」她興奮地拿起其中一本翻開來。「我原只是想要《鄉藥集成方》和《醫方類聚》,他卻連《東醫寶鑒》也給我找到了,真是意外,這應該是四十年後才會出版的書,竟然……」

  表情驟然僵住,呆了好一會兒後,韓芊卉才小心翼翼地瞥過眼角去偷看,瞧見樸孝寧若無其事地對她微笑,好像沒注意到她剛剛的語病,這才鬆了口氣。

  「總之,我想我應該可以在這裡頭找到更好的醫療辦法。」

  「我也相信妳可以。」樸孝寧頷首。

  「那麼妳剛剛說這本書應該是四十年後才會……」

  「我看書!」韓芊卉猛然轉回去面對書,順便把耳朵緊緊關閉起來。

  樸孝寧望著她一會兒,無奈地搖搖頭,闔眼繼續睡。

  而韓芊卉原本是為了迴避他的追問而假裝看書,沒想到隨意翻開的頁面上恰恰好是密陀僧、黑錫丹和樟丹的中毒症狀和解毒藥方,兩眼馬上緊盯上去,一邊翻閱《百草圖鑒》兩相對照。

  晨曦初起的那一刻,她終於喜出望外地笑開來。

  就是這個!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17:53

第九章

  剛踏出一步,猛地打了個哆嗦,韓芊卉立刻轉回房去取了一件綢緞棉上衣穿上,順手再拿一件絲綢長袍掛在臂彎,然後又走出去,穿過廂房順著月廊左拐右彎來到書房外。

  河永敬在竹林前和婢女閔珠說話,兩人一見到她便恭恭敬敬地對她施禮。

  「二夫人。」

  其實他們並不需要對她如此恭敬,朝鮮時代的嫡庶妻妾之分宛如天與地之別,正室大老婆是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妾室卻跟婢女沒兩樣,一點地位都沒有。

  可是在清竹別堂裡工作的奴僕們都清楚得很,韓芊卉這位二夫人是不一樣的,別說她懷有夫人生不出來的孩子,主子對她寵愛的程度更是非比尋常,不僅把清竹別堂讓給了二夫人,竟然還長住在二夫人這裡。

  搞不好有那麼一天,這位二夫人會變成大夫人也說不定呢!

  「天哪!你們穿這樣不冷嗎?快去加件衣服吧!」

  話落,韓芊卉轉進過廊到書房,樸孝寧坐在案後看書兼打瞌睡,她先為他披上長袍驚醒了他,再扶著他的肩膀直直地坐下去,因為她的肚子已經不容許她大剌剌地彎腰做健身運動了。

  「覺得怎麼樣?」

  「很好。」樸孝寧輕撫她的肚子。「妳呢?」

  「不用問,肯定比你更好千倍!」韓芊卉咕噥,「這麼說,那個藥方有效囉?不過……」懷疑的眼神斜斜地飛向他。「真的很好?」

  「頭不痛了,只有在起身走路的時候會頭昏,胸口也是僅有在那時候會覺得悶,坐著的時候完全不會,全身無力的情形也減輕了,食慾恢復了……一半,就算是想吐也忍得住,肚子只是有點脹脹的……」

  韓芊卉瞇著眼,「嗯?」好像在警告他不准說謊,否則就有他好看的!

  樸孝寧失笑。「好吧!一天頂多痛個兩、三回,而且不會痛太久。」

  韓芊卉點點頭,「那藥方確實有效,不過……」她蹙眉沉吟。「唔……丹參、桃仁、郁金、炙大黃、甘草、綠豆、上茯苓、金錢草……好吧!綠豆、上茯苓和金錢草的量再多一點好了。」

  「還有……」兩眼往案上一瞄,隨即朝月廊外大喊,「河永敬,麻煩你,再泡壺茶來,謝謝!」再轉而注視樸孝寧。「茶要繼續喝,特別為你調製的食物能吃完就盡量吃完,OK?」

  「是,夫人。」

  韓芊卉兩眼一橫。「我才不是你的夫人,我只是小……唔!」

  她的嘴又被摀住了,被他的唇,而且很久,直到河永敬端著茶盤出現,閔珠捧著茶點尾隨在後,兩人一起站在門口進退不得,只好拚命咳嗽,閔珠則紅著臉興致勃勃地偷看。

  樸孝寧慵懶地放開氣喘吁吁的韓芊卉。「拿進來吧!」

  兩人低著頭一起把茶和茶點拿進來放好,走出過廊又走回來。

  樸孝寧雙眉微挑。「什麼事?」

  「那個……」河永敬偷瞥韓芊卉一下。「想請二夫人暫時不要出清竹別堂。」

  微微一怔,樸孝寧正要開口,卻被韓芊卉搶先一步。

  「為什麼?」

  河永敬歎氣。「夫人已經半步末出地待在府裡半個多月了,又沒有男……呃,我是說沒有哪家的夫人小姐來找她喝茶聊天,前幾天又不小心把塞在肚子裡的布枕掉在地上,府裡幾乎有一半的人都看到了,所以她心情很不好,眼看著隨時都有可能會發飆……」

  發飆?

  「她不是很有貴族千金風範嗎?」

  「那是給外人看的,府裡上下誰不知道夫人的真面目,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已。」河永敬又歎。「有貞敬夫人鄭氏在,誰敢說尹氏一族的閒話?」

  「原來是秀給外人看的呀!」韓芊卉咕咕噥噥。「可是,她心情不好又干我什麼事?」

  「夫人想找二夫人出氣啊!」河永敬偷覦樸孝寧一眼。「可是清竹別堂是屬於內捨廊的一部分,她不能過來。」

  「咦?為什麼?」

  「因為我們撕破臉面時業已說好,」樸孝寧慢條斯理地從旁插進來。「我不去裡屋干涉她,她也不准到內捨廊來煩我。」

  「半個多月前她就來過啦!」韓芊卉反駁。

  「我想當時她是急得一時忘了。」

  「也對,」韓芊卉點頭贊同。「看她一副嚇壞了的樣子,然後又尖叫著落跑,實在很好玩。」

  「……落跑?」

  「逃跑。」

  「那是哪裡的話?」

  「中國話。」

  「……中國?」

  韓芊卉歎息。「大明朝。」

  「妳也會漢語?」樸孝寧驚訝地上下打量她,突然換成漢語又問了一次,「妳真的會漢語?」

  換韓芊卉驚訝地上下打量他,也換成了中文,「你也會?」

  「師父教我的。」

  「原來如此。」原來他師父不只教他武功,還教他別的,包括把替身娶來作小妾,真是十項全能。

  「妳又是怎麼會漢語?」

  「廢話,我老媽是中國人,老爸才是韓國人!」

  「……老媽?老爸?韓國?」

  「母親、父親、朝鮮。」韓芊卉不耐煩地解釋。「不只漢語和英文,我還會德文呢!」

  「……德文?」

  「就是……」

  慢著,不是在講那個女人嗎?為什麼說到她身上來了?

  「Stop!」韓芊卉板起了臉。「請回到原題好嗎?」

  「Why?」

  Why?

  韓芊卉瞪大眼,樸孝寧回以無辜的眼神,好像在問:發音錯了嗎?韓芊卉的臉抽搐了一下,樸孝寧眨眨眼,還是很無辜,或是用錯地方了?

  「你……」才說一個字,唇瓣抖了抖,韓芊卉忍不住爆笑了出來。「你居然拿我教你的話來回我!」

  「不然妳教我做什麼?」

  「說的也是。」韓芊卉停住笑聲,但嘴角笑意猶存。「好吧!隨便你,你愛說什麼隨你說,我說我自己的。總之,你們宅子裡還隔了那麼多道矮牆,原來是在畫地盤啊?」

  「可以這麼說,二夫人,一般來講,這麼大的宅子通常會分為三部分:內、中、外……」以為韓芊卉沒住過這麼大的宅子,河永敬好意要為她詳細解說,免得她不小心迷路了。

  「內是內捨廊、裡屋和祠堂,是主人居住的部分,中是服侍主人的奴僕所住的中行廊,外是廣宅、外捨廊和外行廊,是接待客人的部分;由中隔開內外,內的各區域又用矮牆區分開,外的各建築圍著一個大庭院。老實說,以二夫人的身份應該要住在中行廊。」

  韓芊卉無所謂地聳聳肩,「好啊!我搬到中行廊去……」

  「不准!」樸孝寧惱怒地朝河永敬狠狠瞪去一眼。「我要妳住這兒妳就住這兒!」

  韓芊卉也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指指樸孝寧。「瞧,他不給我搬,罵他!」

  罵大人?

  別害他們了,這種事只有二夫人自己敢吧!

  河永敬與閔珠竊笑著退出去,韓芊卉倒了一杯茶遞給樸孝寧。

  「快喝,冷了對你的胃不好。」

  「不要出去。」他並沒有忘記河永敬的警告。

  「是是是,我不出去,其實為了照顧你,我也根本沒出去過呀!」她順手拿來他在看的書,瞥一眼又放下。「說到這,我最好提醒你一下,你的症狀確實是好了很多沒錯,但這並不表示你體內的鉛毒即將去除殆盡,只是量少了而已,你千萬別給我亂來喔!」

  樸孝寧探臂摟她入懷。「我知道。」

  貼在他的胸膛上,「不知道清明前能不能全好?」她若有所思地呢喃。「可能不太容易吧!不過還是要盡量,你要跟我合作呀!」

  「我會,但是在我痊癒之前,妳一定不能離開別堂。」

  「好好好,不離開就不離開!」

  言猶在耳,翌日,她跑出去了。




  橫眉豎目地捲出裡屋,穿過中門,尹氏怒沖沖地一把揪住路過的婢女--她已經沒有心情保持端莊雍容的形象了。

  「她出來了嗎?」

  「沒有,夫人。」

  一把丟開婢女,尹氏一時衝動地奔向內捨廊的中門,卻又臨時煞車,雙手握拳忍了又忍。

  「該死!」

  現在,府裡所有人都知道她根本沒有懷孕,就算抱個兒子回來也沒用,秘密早晚會洩漏出去,屆時孩子一定會被送回去,而她還是什麼也沒有。

  偏偏清竹別堂那女人又擁有她所沒有的,妾又如何,樸孝寧百般寵愛,連自己的別堂都讓給那個女人了,若是生了兒子……若是生了兒子……

  不,不能生,絕不能讓那個女人生,無論如何都不能!

  但她不能進清竹別堂,那個女人又打死不肯出來,想設法讓那女人流產也沒辦法。無奈之下只好請父親多少再幫點忙,豈料父親卻命人傳來一句令人心涼到腳底的話--

  往後她只能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

  福在哪裡?誰來告訴她,她的福在哪裡?

  「不,還有一個辦法!」尹氏喃喃自語。

  倘若那個女人真的生下兒子,她就設法把樸孝寧毒死,孩子還小,理當由她這個樸府女主人暫時王持一切--就像王大妃垂簾聽政一樣,再趕走那個卑賤的女人,控制那個孩子,將來孩子長大之後就會認定她才是娘,而這個家也仍會繼續掌控在她手裡!

  對,就這麼辦!

  「慢著,你有什麼事?」尹氏大聲喝阻走向中門的守門僕人。

  「夫人,是崔延姬小姐要求見大人。」

  「那女人又來了!」

  她早就看出崔延姬對樸孝寧有何企圖,幸好樸孝寧顧忌她而沒有把崔延姬收下來,但現在樸孝寧既然敢背著她收小妾,難保不會順便把崔延姬也給收下來,一個韓芊卉已經夠麻煩了,她可不想再讓另一個凶悍的女人加進來增添麻煩。

  「我去趕她走!」

  「咦?可是,夫人……」

  阻止不及,也不敢阻止,守門僕人不安地看著尹氏迅速消失在他的視線外,猶豫片刻後,他依然朝通往內捨廊的中門走去,腳步加快。

  這種事還是通知大人一聲比較好。



  「快來看!快來看!陰陽蝶耶!」

  急急忙忙往書房去的閔珠半途被興匆匆的二夫人攔住,不禁愁眉苦臉。

  大家都知道二夫人的毛病,老是喜歡抓一些奇奇怪怪的蟲子,若是有哪個倒霉的「路人」不幸在她抓到蟲子時恰好路過,馬上會被抓去聽她炫耀並講個不停,也不管人家懂不懂她在說什麼。

  「瞧,妳瞧,牠兩邊翅膀不一樣對不對?老實說,雖然早就聽說過,但這還是我頭一回見到呢……」

  「二夫人……」

  「……蝴蝶本來應該是雌雄異體的昆蟲,雌雄蝶應該有各自的第二性徵,但是在自然界裡……」

  「二夫人……」

  「……也有個別的蝴蝶個體在同體軀上同時具備了雌雄兩性的性徵,這就是雌雄嵌體的陰陽蝶……」

  「二夫人!」

  被閔珠的大叫嚇了一大跳的韓芊卉終於中斷綿綿無絕期的長篇大論,訝異地目注閔珠。

  「咦,閔珠,原來是妳啊!什麼事?」

  閔珠哭笑不得地直翻白眼。「我有事找大人啊!」所以請放她走人好不好?

  她本該是專門伺候二夫人的奴婢,但二夫人不喜歡讓人伺候,除了整理房間和洗衣送飯以外的時間,二夫人總是叫她去做自己愛做的事,就算是睡覺也可以,所以她很喜歡這位二夫人。

  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會覺得二夫人實在很令人受不了。

  「找他做什麼?」韓芊卉漫不經心地隨口問,注意力又逐漸轉回手上的陰陽蝶,一邊呈半透明的翅膀給人有如白雪般的質感,另一邊卻又漆黑如墨,令她驚歎不已。

  「崔小姐來找大人,可是……」

  「崔小姐?」

  「崔延姬小姐跟大人同一個師父學武藝。」

  「原來是他的學妹……不,師妹。」

  「是,崔小姐來找大人,說是送來大人要的茶葉,夫人知道後就跑去趕她走,還叫人把茶葉扔出去,崔小姐不肯,正在大門那邊吵得不可開交呢!」

  有一會兒時間,韓芊卉沒有任何反應,片刻之後,她才猛然抬頭,驚呼。

  「吵架?她們在吵架?為什麼?」

  二夫人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話呀?

  「因為夫人要趕崔小姐走,又要把崔小姐送來的茶葉扔出去,崔小姐不肯。」

  「那怎麼行,大人最愛喝那種茶,怎麼可以扔出去!」再也顧不得什麼蝶,韓芊卉急忙趕去阻止。

  閔珠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不應該做的事,趕緊拉起裙子跑向書房……



  「為什麼不讓我見大人?」

  崔延姬雙手扠腰,氣勢洶洶的面對趾高氣昂的尹氏,並不因為對方是兩班貴族夫人,而自己不過是個商家良民便有所畏縮。

  她的堅強勇敢全流露在英姿颯爽的眉眼之間,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在在表明了她是個大膽強悍的女人,姣美的五官確確實實是個女孩兒家,利落紮實的勁裝穿扮卻像個男人,她毫無氣質可言,卻也足以令某些男人激賞得興起馴服她的慾望。

  可惜不包括樸孝寧。

  「哼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告訴妳,別作夢,我絕不會讓他收下妳的!」

  「妳憑什麼替他決定?」

  「就憑我是他的正室夫人!」

  「虧妳說得出口,」崔延姬揚起嘲諷的冷笑。「一個早該被記錄在恣女案(記錄蕩婦名單的冊子)上的女人竟敢說自己是為人妻者,我看妳根本就毫無半點羞恥心,有什麼資格在這邊大聲說話?」

  「妳……」

  「總之,我今天非見到他不可,妳擋不住我的!」

  「妳看看我擋不擋得住!」尹氏氣得快發狂,張牙舞爪的像瘋婆子,別說端莊的貴族風範,她連正常人都不像。「來人啊!還不……」

  「等等!等等!等等!」

  忽地,兩人之間插入第三個急急忙忙的聲音,韓芊卉氣喘吁吁地及時趕到。

  「不行啊!大人的茶葉快沒了,妳怎麼可以趕她走。」

  「妳終於出來了!」尹氏的火氣瞬間消逝,換上陰森森的詭笑。「住口,妳不懂規矩嗎?告訴妳,我才是大人的妻子,妳不過是大人的小妾,無論大人有多寵愛妳,就算妳懷著大人的孩子,還是得規規矩矩的叫我一聲夫人!」

  聽到這裡,原是拿一雙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韓芊卉的崔延姬,驀然臉色微變地盯住韓芊卉隆起的肚子,表情是震驚、是錯愕、是不敢相信。

  「好好好,叫妳夫人就叫妳夫人。」真是,不過一個無聊的稱呼而已,幹嘛這麼計較嘛!「真的,夫人,大人的茶葉快沒了,他好喜歡喝那種茶,所以起碼要把茶葉留……」

  「我才不管他喜歡喝茶或酒,無論是這女人或茶葉,全都不准留下!」

  「不要這樣啦!夫人,」韓芊卉低聲下氣地央求。「大人需要多喝茶,如果不是他喜歡的茶,他總是喝兩口就不喝了,所以……」

  「我就是不讓他喝,怎樣?」尹氏倨傲地抬高下巴,以睥睨之姿蔑視丈夫的小妾。

  「喂,妳這就太過分了喔!」韓芊卉也火大了。「妳在外面找男人嘿咻他都不說妳了,現在他想找個喜歡的茶來喝都不行嗎?妳土匪呀妳!我看妳改行去殺人放火算了!」

  眼神又轉驚訝,崔延姬愕然的望住韓芊卉。

  沒想到除了她以外,竟然還有其它女人敢當面頂尹氏的嘴!

  不過最令人難以接受的還是樸孝寧竟然已經收了小妾這件事,她喜歡他那麼久,平日裡的言行舉止不知暗示過他多少回,甚至還讓父親主動向他提親,可是他不但堅持不肯答應,還收了別的女人作妾……

  為什麼?

  他討厭她嗎?

  眼前這個能讓樸孝寧收為小妾的女人又有什麼是她沒有的?

  「妳妳妳……」尹氏氣得面色鐵青,差點說不出話來。「妳這個卑賤的小妾竟敢侮辱貴族……」

  「貴族又怎樣?了不起啊!」韓芊卉嗤之以鼻地道。「我還寧願作個低下的奴僕,也好過妳這種妓女貴族!」

  原是想隨便找個借口痛打韓芊卉一頓好讓她流產,但此刻,尹氏絲毫沒考慮到原來的目的,只狂怒地想要讓眼前這個膽敢侮辱她的女人受到懲罰,得到教訓,於是不假思索地提高裙襬,使出生平之力狠狠踢出一腳。

  眼見尹氏抬腳毫不留情地踢向韓芊卉的肚子,後者一時呆住來不及反應,崔延姬冷眼旁觀,她告訴自己,要趕快救韓芊卉,這對她來講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手腳竟然不聽使喚,一動也不肯動。

  救她呀!

  她焦急的命令自己的手腳。

  快救她呀!

  但它們就是不肯動……



  為了減少樸孝寧走來走去的麻煩,書房裡的桌案後,韓芊卉特地為他擺置成可以盤腿坐著看書,也可以在疲憊的時候推開長扶枕就地躺下去睡覺的舖位。

  當河永敬匆匆忙忙來到書房的時候,正好是樸孝寧準備要躺下去的時候。

  「什麼事?」躺一半的身軀又坐正了。

  「崔延姬小姐來了。」河永敬的語氣是焦急不安的。

  樸孝寧皺眉。「她來幹什麼?」

  河永敬不禁翻了一下眼。「這是崔小姐的習慣呀!每次出遠門回來,隔天她就會帶禮物來探望大人您嘛!」崔小姐的心意眾人皆知,唯有大人不知,有時候他還真是同情崔小姐。

  樸孝寧不耐煩地擺擺手。「叫她回去,就說我身體不適。」

  「可是夫人一聽說她來,馬上就跑去跟她吵架。」

  「不用在意,她應付得來的。」語畢,樸孝寧又想躺下去。

  「但二夫人……」

  身子僵住,再次坐正,「二夫人如何?」樸孝寧急問,不耐煩、不在意的表情和口氣都丟到一邊去哀怨。

  「二夫人一聽說夫人要把崔小姐送來的茶葉丟出去,馬上跑去阻止!」

  樸孝寧面色大變,「她跑出清竹別堂了?」不等回答,作勢要起身,忽又按住腹部抽了口氣。「該死!」什麼時候不發作,偏偏這時候發作!

  見狀,河永敬不由得驚慌失措地趨前扶持。「大人,又痛了?」

  咬住牙根,手按得更緊,「快,扶……扶我起來……」樸孝寧吃力地命令,痛得渾身冷汗直冒。

  「可是您……」

  「扶我起來!」

  河永敬只猶豫了一下下,隨即毅然扶著主子起身離開書房,他有預感,不能不讓主子去,否則……



  他的預感果然沒錯。

  當他們趕到大門前的外庭時,恰好瞧見尹氏提腳狠狠地踢向韓芊卉的肚子,圍觀的奴僕嚇傻了,明明有能力救韓芊卉的崔延姬卻呆在一旁閒看熱鬧,河永敬頓時駭得魂飛魄散。

  這一腳踢下去不流產才怪,搞不好連二夫人的小命都要沒了。

  說時遲那時快,他突然被借力推開,主子不顧一切的撲身而出,宛如剛離弦的箭矢般疾射過去。

  下一刻,只見夫人尹氏踢出來的大腳丫子半途被一隻突如其來的手抓住,然後整個人被甩了半圈丟出去呈大字型趴在草地上--鼻子大概歪了,而主子則踉踉蹌蹌退後兩步,一手緊揪著腹部,一手抓住二夫人的肩試圖要撐住自己,但沒成功,他的臉色越加發白,滿頭滿臉的冷汗像雨般滴落,站不住腳地雙膝逐漸彎曲……

  河永敬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衝過去撐住樸孝寧,韓芊卉則扶著樸孝寧另一邊。

  「君之,你還好吧!君之?」

  兩排牙齒咬得牙根快斷了,樸孝寧還硬勾了一下嘴角,艱辛地搖了搖頭表示他沒事。

  「大人,你怎麼了?」

  崔延姬也驚愕又焦急地問過來,樸孝寧卻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好半晌後,當尹氏灰頭上臉地爬起來,怒不可遏地衝到他面前來時,他也恰好吁出一口氣,緩緩放鬆了身體。

  「你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動粗,」尹氏像個潑婦似的破口大罵。「難道你不怕……」

  「回去!」

  樸孝寧的沉喝陰騖又憤怒,就像打雷一樣劈過去,尹氏不由得嚇了一跳,隨即又不認輸的吼回去。

  「我為什麼要回裡屋去?你還沒給我一個交代,我要……」

  「我不是要妳回裡屋,」樸孝寧眼神冰冷地盯住尹氏。「我要妳滾回娘家!」

  「回……回娘家?」一抹驚慌掠過尹氏的臉。「不,我才不回去,你憑什麼要我回娘家?」

  「妳企圖傷害芊卉。」

  「那……那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小妾……」尹氏還嘴硬。

  「她肚子裡有我的孩子!」樸孝寧狂怒地暴吼。

  尹氏窒了一下。「這……這次沒了,下次再生嘛!」

  樸孝寧冷笑。「不,妳永遠不會讓她生,直到她也被妳害死為止!」

  尹氏心虛地瑟縮了一下,旋即又強硬地挺起胸脯。

  「無論你怎麼說,我絕不回去,就算你要告官,說我要傷害你那個卑賤的小妾,不讓她生你的孩子,甚至要她死,那又如何?只要我打死不承認,你又能怎樣?你以為這邊的僕人敢為你作證嗎?告訴你,連你都自身難保了,他們才不敢,沒有人敢得罪尹氏,也沒有任何一個奴婢敢指控貴族,所以你拿我莫可奈何,因為你沒有證人……」

  「有!」

  包括樸孝寧幾人以及圍觀的奴僕,二十幾雙眼不約而同的循聲朝大門口望去,那兒不知何時多了四個人。

  樸府裡上下都認識具大人,但中間那兩個人卻沒有人認識--除了樸孝寧,第四個畏畏縮縮的年輕人更是陌生得很,尹氏和善?卻驀然湧起滿面惶恐。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18:03

那是尹氏的情人之一,也是提供毒藥給她的人。

  「我們四個都是證人。」

  具大人慢條斯理地帶頭先踏進大門裡來,他們在門口看了很久,當然,也聽了很久,由於門內的人一直在吵架,所以沒有人發現他們。當韓芊卉碰上危險的時候,他也不是有意袖手旁觀,而是樸孝寧業已及時趕到,那種場合樸孝寧出面比他出面好,運氣好的話,還可以順便解決一樁陳年大麻煩。

  果然,情況演變正如他所預料,那個狂妄囂張的女人肆無忌憚地做出了她不該做的事,說出了她不該說出的話,而他那個向來冷靜沉穩的弟子也被惹火了,現在,樸孝寧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攆走那個女人了。

  「具大人!」尹氏驚慌了一剎那。「那……那又如何?你是他的師父,自然要替他說話。」

  因為她的死不認輸,具大人好笑地搖搖頭,然後指指身邊的人。

  「妳知道他們是誰嗎?」

  面對那兩雙同樣輕蔑不恥的眼神,尹氏開始不安了。「他們……是誰?」

  具大人笑吟吟地朝身邊的人看了一下。「這位是李梁大人……」

  尹氏抽了口氣,臉白了。

  「……另一位是五衛都督府的慎都事,」具大人很愉快地告訴她。「我們一起去喝酒,順便來看看我那個笨弟子的身體好一點沒有。」

  尹氏心頭一冷,差點站不住腳。

  只要消息稍微靈通一點的人都知道,李梁是王上親政以來專門用來牽制尹氏一族的重要人物,最愛揪尹氏一族的小辮子,最擅長的就是和尹氏一族作對。

  至於慎都事的從五品官階雖不算很高,卻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是非對錯分得一清二楚,在他眼裡灰色地帶是不存在的,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犯錯也絕不寬貸,他說的話沒有人不信。

  「還有最後一位……」具大人有趣地斜睨著尹氏的表情好像剛剛被毒蛇咬了一口。

  「我想應該不用我介紹了吧?不過夫人可能只知道他父親是醫正,卻不知道他也是慎大人的外甥,我一告訴慎大人外邊對他外甥的流言以及我對他外甥的懷疑,慎大人馬上帶我去質問他的外甥,沒想到他外甥竟然這麼怕他,他才逼問兩句,他外甥便絲毫不敢隱瞞地全部招供出來……」

  尹氏的嘴角在抽搐,兩顆眼珠子慌慌張張地滾來滾去,顯然正在緊急轉動腦筋思考辯解的措辭。

  「……他不僅承認和夫人已有多年姦情,也承認由於他父親是醫正,家裡有不少藥材,所以夫人曾向他要過不少次雄黃,說是要治婢女的療瘡,不久前再向他要樟丹,又說是要治奴僕的癲癇,如果這事認真追查下去的話,雖然妳可能只是要毒殺小妾,結果卻演變成謀害親夫,這可是……」

  「你不敢!」尹氏驚慌失措地失聲大叫。「我……我父親會……」

  「在夫人提到尹大人之前,我最好先告訴夫人一件事……」具大人泰然自若地打斷她結結巴巴的威脅。「李大人已準備好一長串的罪狀要彈劾尹大人了。」

  驚喘一聲,尹氏險些昏倒,善妍急忙扶住她。

  「要……要彈劾……彈劾我父親?」

  「是。」

  尹氏的臉頓時黑成一片,「那……那我怎麼辦?」她無助地喃喃道,這種時候,她還是只考慮到自己。

  「回去!立刻!」樸孝寧不假思索地再下一次逐妻令。「滾回妳娘家去!」

  尹氏不知所措地望著神情冷酷的夫婿,「大人,請……請您看在……」她還想哀求。

  「滾回去!別讓我叫人扔妳出去!」

  樸孝寧的吼聲更堅決,尹氏不禁抖了抖,絕望哀懇地再看夫婿最後一眼,但樸孝寧嚴酷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尹氏頓時明白已經沒有任何挽回餘地了,驀然掩嘴哭出聲來,狼狽地轉身回裡屋整理行李。

  周圍的奴僕霎時歡聲雷動地喝起采來。

  「恭喜你,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趕走那個狠毒的女人了!」具大人笑呵呵地向樸孝寧道喜。

  「二夫人終於安全了。」閔珠也放心了。

  「是啊!終於可以放鬆了。」河永敬嘟嘟囔囔。「這種緊張兮兮的日子再多過幾天,我會崩潰。」

  「終於……」樸孝寧低眸望住韓芊卉。「實現了一半諾言。」

  而韓芊卉說的卻是,「原來他就是李梁,真可憐,他不知道自己在明宗十九年也會被王妃的弟弟沈義謙彈劾賜死……」

  樸孝寧慌忙摀住她的嘴,回頭望,具大人正在向李大人和慎大人解釋什麼,崔延姬也在一旁專心聆聽,其它奴僕們站的遠,應該聽不見,他這才鬆出一口氣,然後慎重地警告她,「別再亂說這種話了……呃,起碼有旁人在時不可說!」

  眨了眨眼,「好吧!那說……」韓芊卉回眼轉注那個看上去一點份量都沒有的年輕人。「原來那個女人喜歡的是那種外表俊美,油頭粉面又瘦伶伶、軟趴趴的男人,難怪她看不上你。」

  「……」

  緊隨在不情不願的尹氏一步一回頭的離開樸府之後,李梁與慎大人也跟著告辭,李梁急著要回去揪尹氏一族的另一根小辮子,慎大人則是急著要回去好好訓誡外甥一頓,並且考慮該如何懲治外甥的荒唐行為。

  然後,天空突然蒙上數片烏雲,一陣冷風襲來。

  「我們進去吧!」韓芊卉忙道。「你現在的身體可不能再生病了。」

  於是,招呼具大人一起,剩下來的人一起回到內捨廊,因為樸孝寧另有事要和具大人商談。

  既然尹氏已被趕回娘家,下一步計劃就可以繼續進行了。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18:41

第十章

  清竹別堂坐落於竹林之中,內捨廊的庭院裡卻滿植櫻樹,在這櫻花盛放的季節裡,最美的其實是在櫻花翩然飛舞的樹下飲酒作詩,享受那片片粉艷,朵朵幽香飄落身上的那份詩意。

  但是……

  「我不能喝酒?誰說的?」

  「二夫人說的。」放下最後一鍋木耳葷雜燴,閔珠歉然道,而後退下。

  端起自己的茶杯,看看庭院裡花瓣飛舞的櫻樹,又低眸掃一眼擺滿一碗碗、一盤盤下酒菜的餐桌,再瞄一下具大人手上的酒,樸孝寧不由得懊惱地歎了口氣。

  具大人失笑。「你不是好了嗎?」

  「我是好了呀!什麼不對的症狀都沒有了,但是……」樸孝寧慢吞吞地啜了一口紅棗茶。「芊卉說……呃,她說什麼我也聽不懂,總之,結論就是我得再喝一陣子藥。」

  「別抱怨了,」具大人拿筷子夾一塊干魚吃下。「她是關心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願意乖乖聽她的話。」樸孝寧也夾了一片烤牛肉放進嘴裡,放下筷子,再端起茶杯,將話導入正題。「如何,師父?」

  又吃了一口竹筍,「除非尹氏死了,否則你很難將芊卉扶為正室。」具大人慢條斯理地說。

  眉宇間倏地閃過一絲陰鷙,但僅是一忽而,樸孝寧便苦笑道:「我大概也能猜到是如此,可是我也不想因此而故意掀開整件事挑明來辦,我不可以做這種落井下石的事。」

  「很好,寧可她無情,你不能無義。」具大人贊許地點點頭。「不過你放心,李大人早就準備好了,你也知道,岳父出事女婿也跑不掉,一旦有人把你扯出來的話,李大人就會稟告王上,說尹氏早已被你趕回娘家,而且你也是受害者,不但懷有身孕的小妾被毒斃,自己也差點被她害死了。依據李大人的臆測……」

  「如何?」樸孝寧急問。

  「有九成九王上會命你另娶妻室。」

  「尹氏呢?」

  「她呀?」夾起一筷子牛蒡泡菜,「她被你趕回娘家之後仍不知悔改,依然暗中與男人來往,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其實早讓李大人查得一清二楚。我想……」慢條斯理地,具大人停了一下把牛蒡泡菜塞入口中。「嗯!她八成會被貶為官婢或宮妓吧!」

  樸孝寧沉默片刻。

  「如果她夠聰明,就該收斂一點。」

  「恐怕她早已忘了收斂那兩個字的意義。」具大人仰杯盡飲酒,再自行斟滿,兩眼不經意似的瞥向樸孝寧的茶,目光調侃。「茶好喝嗎?」

  他是故意的!

  砰一聲放落茶杯,「一點也不好喝!」樸孝寧恨恨道。

  「那你為什麼要把廷姬的茶葉退回去?」

  樸孝寧無言,左臂靠在扶枕上,默默吃一口醬魷魚,再吃一口燉蘿蔔,又吃一口小魚……

  「我可不知道你這麼小氣。」具大人無奈地說。

  樸孝寧依然不語,繼續吃一口乾蝦,又吃一口燒豬肉,再喝一口茶……

  「她向我解釋過了,」具大人婉言道。「當時她不是不想救人,而是一時……呃,嚇住了,所以沒來得及……」

  「她會被嚇住?」樸孝寧冷冷地反問。

  具大人窒了窒。「她……她終究是女孩子嘛!何況當時我也在那裡,芊卉絕不會有危險的。」

  「如果師父你不在呢?」

  具大人又窒了一下,然後歎氣。「事情過去就算了,你何必這麼計較呢?你把茶葉退回去,又不肯見她,你知道她有多難過嗎?」

  樸孝寧憤怒地放下筷子。「任何事我都可以不計較,但那天若是師父你不在,我又沒趕上,師父你應該可以想像得到芊卉會受到何種傷害,孩子沒了不要緊,但在那種情況下,師父可以保證芊卉的生命絕不會有危險嗎?」

  「這……」具大人也放下了酒杯,左右為難地苦著臉。「我想那……那也不能全怪延姬……」一個是養女兼徒媳,一個是教了十年的女徒弟,他該偏袒誰?又能偏袒誰?

  「為什麼不能怪她?如果不是她來,如果不是她硬要見我,如果不是她來大吵大鬧,芊卉會跑出清竹別堂?」

  具大人真是無話可說了。「至少,孝寧,你可以體諒她一點嘛!她喜歡你那麼久,成天盼望能成為你的小妾,沒想到出一趟遠門回來,你竟然已經有了妾室,她如何能不在意?」

  「那是她一廂情願!」

  具大人搖搖頭歎息,「可是……」他遲疑一下。「芊卉托我向延姬買那些茶葉,這又該怎麼辦?」

  樸孝寧眉頭微微蹙了一下,旋即放開。「芊卉的事我管不了。」

  「是嗎?」嘴角忽地浮起一抹詭譎的笑,具大人慢吞吞地鬆開盤著的腿曲起一腳,一手擱上扶枕,一手搭在曲起的膝頭上。「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按照芊卉的意思去做囉?」

  「隨她吧!」

  「好。」

  樸孝寧還真是寵愛韓芊卉,這正好利用,不過這並非他有意撮合樸孝寧和崔延姬,而是不希望看到他們師兄妹倆不合。

  畢竟,他只有這兩個徒弟,就算沒有男女之情,起碼也該有師兄妹之情吧?



  崔延姬一直很後悔當時為什麼沒有出手救韓芊卉,以至於後來樸孝寧不但見也不肯見她,甚至把他最愛的茶葉都退回給她,連師父說情也沒用。

  她也不是故意的嘛,當時她的手腳就是不肯聽使喚呀!

  但他就是不肯原諒她,而且師父還告訴她,樸孝寧根本沒當她是女人,這就更令人傷心了。

  明明是他說不喜歡那種裝模作樣的女人啊!

  更何況他現在那個小妾不也是跟她一樣豪爽,講話沒遮沒攔,為什麼那個小妾可以得到他的歡心,她就不行?她們唯一的差別也只不過是……

  她低頭看看自己。

  對,她們唯一的差別也只不過是她穿得像個男人,而那個小妾穿的像個女人而已。所以,今天她特意穿女人的衣裙來,希望能讓他明白她也是個女人,或許他就會同意收她作小妾也未可知。

  「……來嘛、來嘛!人家好歹是你師妹呀!而且那些茶葉她一毛錢也沒賺,算本錢賣給我們呢!具大人說你因為那件事生她的氣,那也沒道理啊!人家終究是個女孩子,你不能要求人家一定要跟你一樣厲害嘛……」

  說好說歹的,韓芊卉終於把樸孝寧抓到外捨廊的大廳來,累得她差點當場坐到地上去……欸,不對,這裡本來就是要坐到地上去的嘛!

  「拜託,我快累死了,麻煩你坐下來,OK?你不坐我怎麼坐嘛!」真是,如果不是具大人拜託她,她才懶得管這種事,寧願去捉她自己的蟲。「好了,你們自己去搞定吧!」

  眼看韓芊卉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癱在墊席上,兩手撐在背後,雙腿伸直,比村夫更粗俗,比男人更不像女人,樸孝寧卻視若無睹,毫不在意,崔延姬不禁疑惑萬分。

  他真的喜歡這個比她更不像女人的女人?

  如果是的話,她確實無法理解。

  「大人,」她刻意放低嗓門,神態端莊,展現出前所未見的女人味。「今天延姬是特地來向大人致歉的,由於那天延姬一時失措,沒來得及救助二夫人,深感惶恐,為表延姬誠心的懊悔,延姬願意……」

  「夠了!」樸孝寧不耐煩地打斷她,「那件事就算了,不過……」他朝韓芊卉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眼。「我還是不會答應收妳作小妾。」

  正忙著搧風的手驟然頓住,韓芊卉驚愕地看看崔延姬,再拉回眼來瞪住樸孝寧。

  「Shit!」原來是這麼回事,她上當了!

  樸孝寧反倒笑了,還對她擠眉弄眼。「Now  you  know  。」

  看他好像很得意的樣子,韓芊卉更是火大。‵Son  of  bitch!」

  笑容猝失,樸孝寧雙眉高高聳起。「I  beg  your  pardon?」

  這下子換韓芊卉得意的笑起來。「求我啊,求我我就教你!」她只教過他bitch的意思,至於整句罵人話就沒有提過了。

  眉尾挑了一下,樸孝寧沒有求她,只給她含有深意的一眼,意謂:待會兒給我等著瞧!然後轉回去面對崔延姬,神情又恢復一貫的冷淡,後者滿面困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所以,別再拿那件事來煩我了。」

  「為什麼,大人?」崔延姬脫口問。「至少給延姬一個理由。」

  「很簡單,我已經厭煩讓一個不喜歡的女人待在身邊了。」樸孝寧的回答很坦率,也很冷酷。

  「大人您……」崔延姬唇角抽搐著,看得出來樸孝寧無情的回答使她受到多大的傷害。「您就這麼討厭延姬嗎?」

  「不,我不討厭妳,但也不喜歡妳。」樸孝寧慢條斯理地說,「事實上,我今天之所以會出來見妳也不是為了妳……」說著,他徐徐轉而注視著韓芊卉。

  韓芊卉怔了怔,指住自己的鼻子。「Me?」

  「記得麼?第六天晚上妳曾經問過我的那件事……」眸色深沉,幽邃如潭,樸孝寧深深地望定她。「當時我回答妳很困難,但現在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妳,沒問題,我做得到,這就是我的回答。」

  驀地,一股熱流猛然竄上鼻間,酸酸澀澀地使韓芊卉差點紅了眼。

  沒錯,他不說,只做給她看,用事實證明他是愛她的,而且會忠於她,再也不會有其它女人。

  她深深吸了口氣,壓下胸口激盪的狂潮,然後告訴他,「I  ove  you」他不說,沒關係,她說。

  沒想到樸孝寧卻回給她一臉茫然。「呃?我?妳?」

  因為他的茫然,她也怔了一下--他下應該是這種反應吧?

  再一想,唇瓣不覺抽了一下,驀而狂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差點在地板上滾來滾去。

  難得有那麼好的氣氛讓她主動對他告白訴情,他卻聽不懂!

  樸孝寧趕緊抱住她,免得她壓到了孩子。「妳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記……記住……」韓芊卉仍在笑。「總……總有一天你……你會知道的。」

  「為什麼現在不能說?」雖然聽不懂,但樸孝寧似乎有預感這是一句很重要的話。

  「因為我不……」

  韓芊卉沒有機會說完她的解釋,那個陷害她的人便一頭撞進來,匆匆忙忙,眉開眼笑,甚至沒有按照正式禮儀經過下人的通報。

  「王上旨意下來了!王上旨意下來了!」

  「王上?」樸孝寧神情一懍。「什麼旨意?」

  「尹氏被貶為官婢,王上命你另娶妻室,孝寧,你終於可以正式娶芊卉為妻子了!」



  雖然百般不願,但這是他們的習俗,韓芊卉不得不和樸孝寧再舉行一次婚禮,而且更盛大。

  然後,她成為樸孝寧的正室。

  半個月後,在淅瀝瀝嘩啦啦的雨季裡,韓芊卉為樸孝寧生下了盼望許久的兒子,按照輩分,孩子的名字中必須有個「馨」字,於是,樸孝寧為長子取名為:樸馨雨。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樸孝寧有多快樂,就像河永敬所說的,樸孝寧又找回了過去的自己,樸府裡幾乎整天都可以聽到主人的大笑聲,毫不保留地將他的快樂散播到樸府裡各處,讓大家都忍不住跟著他一起笑。

  直到夏季又到了尾聲,暴風雨季節再度來臨……



  「夫人呢?」

  「不知道。」

  「夫人呢?」

  「沒瞧見。」

  「夫人呢?」

  「不清楚。」

  一路自前庭問到裡屋,同樣的問題,相似的回答,樸孝寧卻無法生氣。

  就像她自己最有興趣的昆蟲一樣,除了孩子剛出生那個月以外,韓芊卉總是到處飛來飛去,讓人難以捕捉,好幾次,樸孝寧都忍不住要認真的考慮樸府是不是太大了?

  大步踏入裡屋的書房,樸孝寧左右張望--不在,眉宇困惑地輕顰,正待回身離去,眼角不經意落在桌案上一本翻開的書,他的腳步疑惑地頓住。

  那顯然是寫一半的書,但又不是韓芊卉翻譯的那本《儀器製作》。

  基於好奇心,他隨手拿起來瞄了一下,眼神即轉愕然,片刻後,他索性翻回第一頁開始認真閱覽。

  她的毛筆字真的很難看,但他還是看懂了。

  半個時辰後,他終於看完最後一個字--雖然書的內容還沒有結束,心神俱顫地闔上書,長長吐出一口氣,然後閉眼沉默許久、許久……再打開眼,徐緩地轉過身去,韓芊卉神情平靜地佇立在門前,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

  「妳……是從那天開始寫的,說不願意讓妳的孩子去打仗的那天?」他問,聲音有點沙啞。

  韓芊卉頷首。

  「為什麼?」

  「要給你看。」韓芊卉輕輕道。

  「然後?」

  「我希望你能帶我跟孩子離開朝鮮,離開這個不久便會開始走下坡進入動盪不安的時代,直到四百年後,朝鮮才能重新建立一個嶄新的、健康的國家,在那之前,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我的孫子、我的後代留在這裡受苦。」

  樸孝寧倏忽繃緊了下頷,瞇眼凝視她半晌。

  「妳怎麼知道?」

  「如果你不願意,」她沒有回答他,兀自說下去。「我會自己想辦法離開,也許到大明朝搭洋人的商船離開,我還不確定,但我一定要帶著孩子離開!」

  又盯住她片刻,「妳打算到哪裡去?」樸孝寧再問。

  「老實說,這個我也還沒決定……」韓芊卉沉吟著。「這時候的歐洲仍然紛亂,美洲也會有戰爭,非洲太艱苦,澳洲……唔,也許澳洲吧!那兒有足夠的昆蟲和動物讓我研究,雖然會辛苦一點,但起碼不必眼睜睜看著孩子去送死。」

  「澳洲?那是哪裡?」

  韓芊卉聳聳肩。「說了你也不知道。」

  樸孝寧眉峰緊攬,垂眸凝住手上的書。

  「我又如何相信這裡頭寫的都是真的?」

  「我不勉強你,你最好相信,不相信就算了,只要我知道那是真的就夠了。」

  樸孝寧沒有再出聲,好半天過去後,他才慢條斯理地說:「按照約定,請給我一些時間考慮。」

  「多久?」

  「一年。」

  「三個月。」

  「……好,不過請妳老實告訴我一件事,妳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歐洲,洋人的國家。」這應該算實話。

  「妳出生在那裡,生長在那裡?」樸孝寧又問。

  「沒錯。」這也不是謊言。

  「妳是……」樸孝寧遲疑一下。「洋人?」

  「喂!你也差不多一點好下好?我哪裡像洋人了?」韓芊卉大聲抗議。「我媽咪是中國人,爹地是朝鮮人,沒有一絲半毫的洋人血統,OK?」

  「……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韓芊卉怔了一下。「咦?你沒見過嗎?那些商船的船員呢?」

  「逃走了。」

  「哦!那……」韓芊卉搔搔頭。「其實洋人也是人啊!只不過眼睛的顏色和髮色跟我們不一樣而已。總之,我是純種的東方人,請不要再懷疑了!」

  「……東方人?」

  「……」

  天啊,跟他講話真的很累耶!



  樸府裡的笑聲很明顯的減少了,奴僕們都察覺到主人似乎有什麼煩惱,常常一個人待在內捨廊的書房裡發呆。

  韓芊卉當然也察覺到了,不過她沒有任何反應,直到她把要寫的東西都寫完,方始拿著兩本嘔心瀝血,幾乎壓搾出她所有記憶細胞完成的偉大著作到內捨廊找樸孝寧。

  「哪!寫完了,給你。」盤腿坐在他對面,望著盯住書皮皺眉的樸孝寧,「你到底在考慮什麼?」她問。

  她是真的不明白,躲避災禍是生物本能,這有什麼好考慮的呢?

  瞟她一眼,再看回那兩本書,好半天後,樸孝寧方始回答她。

  「倘若是太平盛世,我會毫不考慮的帶妳走,但是……」他用力抿了一下唇。「如果妳寫的這些都是真的話,我怎能一走了之?明知道妳所熟知的一切人事物在不久的未來將會面臨天大的災難,妳怎能不管?」

  「為什麼不能?」韓芊卉不解地反問。「這是歷史注定的過程,你想管也管不了呀!」

  「我可以盡我所能……」

  「盡你所能如何?如果你是朝鮮王,說這種話還有點意義,但你不是,你只不過是一個武官,就算官品再大,你還是得聽命於王上,甚至要身不由己地屈服於權勢之下,你又能如何?」

  臉頰抽搐了下,樸孝寧別開眼。「我……我必須再考慮……」

  就在他別開眼的那一瞬間,韓芊卉明白了。

  他不會走。

  就算給他再多時間考慮,他也不會走,因為……

  他是男人!

  一個有責任心,有榮譽感的男人,他拋下開這一切,就算是為了她,他也拋不開,所以……

  他絕不會走!



  三個月過去,樸孝寧沒有告訴她他考慮的結果,韓芊卉也沒有追問他考慮的結果,兩人好像都忘了那件事。

  當然,韓芊卉並沒有忘,但她自有決定,瞞著樸孝寧,她不時出府去找人帶她到中國,可是這並不容易,那人必須是熟悉中國的人,還必須是可靠的人,又必須是有能力保護她的人,最重要的是,那人必須是不會事先透露消息給樸孝寧的人,這種人實在……

  超難找。

  不過有志者事竟成,終於有那麼一天,當她又在市集裡盲目地尋找老實可靠的面孔時,忽地一張熟悉的臉龐不經意地闖進瞳孔內,她不覺脫口大叫。

  「金振宇!」



  歡樂的年節裡,韓芊卉好像什麼事也沒有地和大家共度快樂的時光,誰也看不出來她有什麼不對。

  但是上元節過後下久的某一天,樸孝寧因公事到禁衛營去,而且忙到傍晚才回府,他習慣性地先上裡屋去看老婆和孩子,卻連根頭髮也沒瞧見,只見到一張紙條,上頭僅有兩個字,一個英文字,一個漢字。

  Love 愛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19:44

第十一章

  如果不是有孩子在,也許她連一分一秒也撐不過離開樸孝寧的痛苦,但她撐過來了,因為她是母親,這也是生物本能,一旦為人母,再軟弱的人也會堅強起來,何況她本來就不軟弱。

  可是她依然無法阻絕思念他的心,那份愛似乎在離開他之後更是以倍比級數快速成長,令她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

  為人母使人堅強。

  愛人卻使人軟弱。

  人類真是可悲,除了生物本能之外,還要被七情六慾操縱,在兩者之間拉扯,掙扎又掙扎,受盡煎熬,結果如何?

  免不了一死。

  現在,她已經開始懷疑這麼做究竟對不對了,離開他是這麼痛苦,痛苦得使她隨時鬱積著一股衝動想要回頭。

  既然免不了一死,她做這些豈非毫無意義?

  可是,為了孩子的將來著想又怎會有錯?想要保護自己的後代又是哪裡不對了?

  不,她不應該有錯。

  「又在思念他了?」在前頭駕駛馬車的金振宇回過頭來。「既然如此,又為何非要離開他不可?」

  「那是我的事,你只要負責把我送到廣州府就行了。」

  金振宇嘖了兩聲,「妳可真是霸道,明明是求我幫忙,不低聲下氣卻還這麼沖,不過……」他咧嘴一笑。「我就是欣賞這樣的妳,真沒有意思跟我嗎?妳到底是那傢伙的小妾或是女人?」

  怎麼不說她是不是「那傢伙」的妻子?

  「什麼也不是。」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吧!我保證會拿妳的孩子當作親生的看待,如何?」

  「你還沒睡醒,麻煩你拿石頭敲敲腦袋,保證立刻清醒。」韓芊卉皮笑肉不笑地說。

  金振宇哈哈大笑,粗獷又豪邁。「妳真是有趣!」

  韓芊卉翻翻白眼。「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嗓門有多大了,拜託你小聲一點好不好?要是吵醒我兒子,小心我K你!」

  「K?」

  「扁你!」

  「扁?」

  韓芊卉很誇張地歎了口氣,「上帝,跟你講話比跟他講話還累耶!」她咕噥著抱好懷中熟睡的兒子。「對了,我還是搞不懂,既然你不是生意人,怎會在中原和朝鮮兩邊跑呢?」

  金振宇瞥她一下,然後轉回去面對前方的道路。「我父親是漢人,我母親是朝鮮人,由於母親不想離開朝鮮,我只好兩邊跑。直到我母親去世之後,我才常住於中原,但一得空,我仍會去探望舅舅一家人。」

  「那跟我差不多嘛!我父親是朝鮮人,我母親是漢人。」

  聞言,金振宇頗意外地又回眸一眼。「難怪妳也會漢語。」

  「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說呢?」韓芊卉喃喃咕噥。「會說漢語真有這麼奇怪嗎?」

  「不,我的意思是,妳不覺這樣我們更相配了嗎?」金振宇擠眉弄眼地說。

  韓芊卉杏眼一瞪,「你去配母豬吧!」唰一聲拉下布簾,隔開那張可惡的笑臉,卻擋不去金振宇爽朗的笑聲。

  他是個好人。

  韓芊卉暗忖,如果他們早一步認識,或許她真會愛上他也說不定,而他並沒有樸孝寧那種牽掛,愛到哪裡就到哪裡,應該是比較適合她的對象,但是……

  慢了一步!

  他們慢了一步,在她如此深摯的愛上樸孝寧之後,她怎麼可能忘掉他,再去愛上其它男人呢?



  自元末起,倭寇就不時騷擾中國沿海,特別是從明嘉靖二年罷市舶至四十三年之間的四十年,更是倭寇擾華最慘烈之年代,北自遼海,南至閩粵,沿海地區概在其騷擾範圍之內,尤以江浙閩受害最大。

  在這種情況下說要到沿海地區去不啻是自找麻煩,自投羅網,不過韓芊卉堅持要去,金振宇只好另行設法。

  「表哥!」

  乍聽那天真嬌憨又驚喜的叫聲,韓芊卉不禁好奇地撩開布簾往外張望,清明雨紛紛的時節剛過,天候逐漸暖和,而且小傢伙越來越靜不下來,不讓他看看外頭,光是玩她的頭髮就會把她扯成光頭了。

  「表哥,我們正想上浙江去找你說,沒想到你先來了。」

  依然是原先那個天真嬌憨的嗓音,韓芊卉一眼就找到聲音的主人,一個甜蜜蜜的十五、六歲少女,身邊還另有一位溫婉的美姑娘,正在與金振宇拍肩搭背寒暄的則是一個小他兩、三歲的年輕男人,同樣喚他表哥。

  「表哥,難得,怎會想到來找我們?」

  「老實說,我是想來找你們幫我點忙。」說著,金振宇把視線移向馬車,那三人這才發現金振宇居然是駕駛馬車來的,而且馬車上還有女人和小孩。

  韓芊卉注意到那位美姑娘一見著她,美美的嬌靨頓時被一大朵烏雲籠罩住,黑了一整片,轟隆隆隆的好像要下起午後雷陣雨來了,那個少女更是大驚小怪地跳腳怪叫。

  「天哪!表哥,你你你……你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怎樣?」金振宇沒好氣地怒斥。「她只是一位朋友,妳們以為是什麼?我就是來找昂表弟幫我忙送她到廣州,妳們知道,這一路上可不太平靜,她又帶著一個娃娃,我可沒有把握保她們平安。」

  「但……」準備大肆反對的是那位少女。

  「如果妳們不願意也不打緊,大不了我再去找別人。」金振宇不耐煩地說。「我已經答應她了,不作興反悔。」

  少女還待再說,那個年輕男人好像也不怎麼贊成,獨獨溫婉美姑娘頂著一片烏雲搶著同意。

  「既然表哥已經承諾了人家,我們自然要幫忙。」

  她這麼一說,其它兩位不得已也只好同意了。

  「那麼我先替你們介紹一下,那位是韓姑娘和她的兒子……韓姑娘,這位是徐至昂,我表弟,還有我兩位表妹,徐夢玉、徐夢月。」

  徐至昂隨便抱了一下拳意思意思,徐夢玉微笑--有點勉強,徐夢月最乾脆,哼一聲別開腦袋,韓芊卉本來也想好好向她們打一下招呼,畢竟她還要靠他們幫忙,可是她實在忍不住,再憋下去她會得內傷,所以,她很不客氣地噗哧一聲爆笑出來。

  「饒了我吧!金振宇,你這三個表弟妹真是寶耶!我看你最好快快把你表妹娶回家,不然就不要讓她們知道你有女性朋友,拜託,我還沒活夠,別害我明天就曝屍荒郊野外好不好?」

  徐至昂與徐夢玉,徐夢月不約而同尷尬地僵住,金振宇怔了怔,朝他們三人瞥去,見他們三人那副怪模怪樣,不覺也跟著失笑。

  「妳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他們三個有什麼好怕的?」

  「呿,你當我白癡嗎?他們三個一定都跟你一樣會武功,那我什麼都不會,只會吃喝拉撒睡,他們要是打算拿我試試拳腳功夫退步了沒有,你要我怎麼辦?叫我兒子撒尿射他們嗎?就算是,他的尿也不夠射三個人呀!」

  說著,她還真的脫掉兒子的尿布讓他站在橫木上,或許是冷風的刺激,小娃娃驀而抖了一下,嘻嘻哈哈地真的撒起尿來了,可惜只畫出一道可愛的小圓弧,不到十秒鐘戰爭場面就結束了,敵人毫髮無損。

  「哎呀,彈盡援絕,我只好束手待斃了!」

  靜了一下,狂笑聲不約而同的爆出來,包括那位溫婉姑娘也背過身去抖個不停。

  憐愛地抱回兒子親了一下,再替他重新包好尿布,韓芊卉悄然勾起嘴角,得意地。

  這樣,他們就不好意思再擺面腔給她看了吧!



  早稻還是青綠的,而油菜早已洋溢出金黃色的生命力,微風徐徐吹亂了發,漫山遍野都是淡紫色和乳白色的香氣,小溪流淌著不知從哪座山流淌過來的清澈山泉,江南的春是燦爛的,也是詩意的,就像一幅上了顏色的墨筆山水畫,美得令人歎息。

  如果沒有那幾個人在那邊礙眼就好了。

  看看騎馬在前頭的徐至昂,再望望策騎於後的徐夢玉姊妹倆,韓芊卉總覺得他們一點審美觀念都沒有,剛剛她只不過問說能不能停下來欣賞一下風景,他們四個人居然一起把眼睛白的地方翻給她看。

  雖然有時候她會忘形的跑開去抓蝴蝶或金龜子,那也是因為看到難得一見的品種,當然會見獵心喜呀!可是一聽到孩子哭了,她不是立刻轉回來了嗎?幹嘛記恨到現在嘛!

  所以說,古代人最小氣了!

  「為什麼要找他們和我們一起走?」

  金振宇正準備回答,忽見前頭的徐至昂揮了一下手,然後策馬往前奔去,他也朝後揮了揮手,再扯著韁繩把馬車駛至路旁停下,又往後看一眼,見徐夢玉姊妹倆謹慎地一人一邊注意來路的狀況,這才放心地拿出水囊來。

  「我沒有把握一個人把妳們母子倆安安全全的送到廣州府。」

  韓芊卉想了一下。「因為倭寇嗎?」

  金振宇不語,兀自仰起水囊喝水。

  韓芊卉哼了哼,「這還不是明朝自己招惹來的麻煩,海禁放鬆一點不就行了。」她喃喃自語道,一邊扶著兒子讓他攀在橫木上又跳又蹦,咿咿晤唔開心得不得了。「怕海盜?海防措施做好一些嘛!想想明成祖那時候的海軍都足夠稱霸東方了,嘖,真可惜,如果不是明朝那種妄自稱大的朝貢體制,說不定當時就可以奪得西方海權了說……」

  眸中異采暴閃,金振宇慢慢放下水囊。

  「……最可笑的是,那些所謂的『倭寇』起碼有七、八成是漢人,將倭患起因完全歸咎於負責對外貿易的市舶司,輕率地予以關閉,並徹底實施海禁,全然不顧沿海居民的存活,硬生生奪去他們的生路,難怪他們要作海盜,他們也是人,也有活命的權利啊……」

  金振宇徐徐瞇起眼,韓芊卉卻毫無所覺地兀自拿布擦拭兒子滿臉的口水。

  「……話又說回來,這也是明朝注定要走的路,就像朝鮮一樣,因為朝廷的昏庸腐敗而逐漸走上滅亡之途,就跟他說留在那裡只會讓我們的後代受苦,他偏不聽,能怪我離開他嗎?不過明朝死得更快,頂多再……再……哇,再不到一百年明朝就要亡了……」

  「妳說什麼?」

  陡然一聲暴喝,駭得韓芊卉母子倆同時一驚,孩子噎了一下哇哇大哭起來,韓芊卉連忙把他抱起來貼在胸前安撫,一邊憤怒地吼回去。

  「吼什麼吼啊?誰在跟你說話啦!莫名其妙,你以為你嗓門大就了不起啊?」她是在跟自己說話,又不是跟他說,難不成她有說那麼大聲,讓他誤以為她是在跟他說話?

  沒想到韓芊卉會吼回來,而且比他更兇惡,金振宇不由得窒了一下。

  「呃……對……對不起,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妳剛剛說什麼?」

  「沒有!」韓芊卉沒好氣地說。「我剛剛什麼話都沒有說。」

  「呃?」

  「我在唱歌。」

  「妳……」金振宇啼笑皆非地歎了口氣。「好吧!我老實告訴妳,家師一向精擅術數,他也曾告訴我,明朝的氣數已不足一百年,沒想到妳也這麼說,甚至比家師說得更肯定,姑且不論妳是如何知道的,但由此看來,這項預言八成是事實,但,明朝確然已無救了嗎?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酷!聽說中國的相命很厲害,沒想到是真的,這種事都算得出來。

  「既然是你師父告訴你的,你不會去問他?」

  金振宇苦笑。「家師在告訴我那件事之後便逕自雲遊去了,我已四年不曾見過他老人家,怎麼問?」

  「……哦!」

  「明朝確已無救了嗎?」金振宇鍥而不捨地又問了一次。

  韓芊卉瞟他一眼,默然不語,兀自把孩子放下來,然後拿顆毛線球和他玩起你丟我撿的遊戲來。

  「韓姑娘,妳要我幫忙,我吭都沒吭一聲就答應了,現在我只不過問一個問題,妳卻如此吝於回答……」

  「只不過一個問題?」韓芊卉朝他斜睨過去。「拜託,你也未免太輕描淡寫了吧?」

  金振宇尷尬地笑了一下。「這……這個……」

  韓芊卉吐出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伸長手將爬到車尾的兒子抱回來,一手探進包袱裡,「好吧!就算我回報你的幫忙好了,你……」皺眉,收回手,空空的。「有沒有餅乾?」

  金振宇呆了呆,瞟了一下孩子,忙抓來自己的包袱。「千層酥可以嗎?」

  片刻後,看著兒子賣命的揮動四顆玉米牙去啃千層酥,韓芊卉不禁溫柔的笑了起來,然後徐徐轉向等待已久的金振宇。

  「殺了嚴嵩!」

  金振宇臉色微微一變。

  「還有,徹底斷絕宦官干政的危害,」韓芊卉堅定地說。「最重要的是,盡快找出張居正這個人,立刻把朝政交給他去整頓,到死為止,他有將近三十年的時間設法挽回明朝的衰勢,這樣或許,只是或許,明朝還……有點……希望……」

  說到後來,彷彿雷光電閃,空靈乍現,韓芊卉頓然恍悟。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呢?

  朝鮮即將走入衰敗的命運,但是她可以想辦法挽回呀!

  明朝僅僅剩下不到一百年的運程,朝鮮卻還有兩、三百年的時間可以扭曲為正,為什麼她連想都不想就放棄了?

  歷史是不會改變的。

  除非由她這個「外來的人」強力介入。

  樸孝寧無能為力。

  但是她可以。

  因為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由於她的加入,這個世界必定會有所改變,既然如此,這個改變為什麼不能由她來導向?

  可以!

  當然可以!

  是的,她一定可以,這樣……這樣她就可以回到他身邊了!

  「韓姑娘……韓姑娘?」

  「嗯?」韓芊卉回眼望著他,若有所思,好像聽見了他的呼喚,又好像沒有。

  「妳剛剛是不是說一半?」

  「一半?」韓芊卉驀而雙眸一亮。「對,一半,我要一半!」

  「嗄?」

  「殺了嚴嵩,再抄他的家產,至少可得黃金三十萬兩、白銀兩百萬兩、良田美宅數十所,良田美宅我就不要了,但是黃金和白銀我要分一半!」

  金振宇眉宇方皺,韓芊卉便笑咪咪地要他稍安勿躁,再慢吞吞地說完交易的後半段。

  「這樣我就會把剩下的一半告訴你,也就是導致明朝滅亡的外患。」

  金振宇攬眉目注她沉吟好半晌。

  「妳怎會以為我有那個能力把抄家產得來的銀兩分給妳?」

  「你太關心明朝的未來,必然與皇室有關。」雖然他看上去不像,但,是誰說的,人不可貌相,也許就是在說他。

  金振宇又思索片刻。

  「我必須找人商量。」

  韓芊卉聳聳肩。「可以啊!找誰?」

  金振宇沒有回答她,只說:「我們先到浙東。」

  「浙東?」這回換韓芊卉皺眉了。「最好不是到嘉興。」

  「為什麼?」

  「下個月倭寇是以嘉興為目標,我才不要跑到那邊去讓人搶呢!」

  「……這個月呢?」

  「通,泰,青、徐。」



  金振宇並沒有帶她到嘉興,而是到寧波,然後就把她扔在一棟宅子裡喂蚊子,自己跑不見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因為小馨雨正值躺不住、坐不住也站不住的時候,成天只想學大人跑來跑去,明明只有兩隻肥肥的火腿軟趴趴的,又不讓人家扶,只肯自己扶這個扶那個的跌過來摔過去,說好聽點是有志氣,實話是不知死活,早晚會摔成肉餅。

  總而言之,光是要看住他就搞得她焦頭爛額了。

  「媽咪~~哇嗚哇嗚嗚~~」

  「看,又摔了吧!叫你讓我扶著你走又不肯。」

  「唔晤……唔唔嘛……」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自己再去摔吧!」

  算了,生物一向是自行進化的,就讓他自己去從狗進化為人類吧!

  沒奈何,韓芊卉又自動到一旁去罰站,看兒子扶著椅子像螃蟹一樣橫行霸道,屁股搖搖搖還一邊流口水一邊呵呵呵傻笑,那張臉比小叮噹還圓,韓芊卉研究了半天還是研究不出他究竟是像誰。

  眼睛像他老爸,鼻子像她,圓滾滾的臉型誰也不像,至於嘴巴嘛……

  奇怪了,他的嘴巴究竟是像誰?

  「韓姑娘。」

  突如其來的一聲低喚,外帶一股冷冷的風噓噓吹在她頸子後頭,「Gee!」駭得韓芊卉猛然一陣哆嗦忽地回過身去,看清楚是人不是鬼之後,猶自驚魂不定地猛拍胸脯,著實被嚇了一大跳。「嚇死人了!」

  她以為她是幽靈啊?

  這樣無聲無息的貼到人家身後來!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嚇到妳。」徐夢玉歉然道。

  「算了。」原來有武功的人都喜歡這樣嚇人,她最好有點心理準備,不然再多來幾次,她肯定會嚇到心臟沒力。「找我有事?」

  應該是有事,但……

  徐夢玉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半天仍說不出話來,韓芊卉不禁猛歎氣。

  這女人真是龜毛。

  「我跟他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不要這樣懷疑我好不好?說我欣賞他,沒錯,但喜歡他?不,絕對沒有!我喜歡的是我兒子他老爹,他老爹也喜歡我,所以我不可能跟金振宇扯上任何關係……」

  話還沒說完,一旁又突然蚱蜢似的跳出另一個人,還有青蛙呱呱叫的配音。

  「妳怎麼可能不喜歡表哥?」

  怎麼又來一個?

  韓芊卉撫著胸口又歎氣。「我為什麼一定要喜歡妳表哥?」

  「因為他是那麼那麼英朗出色,那麼那麼豪邁瀟灑,」徐夢月理所當然地說。「是女人都該喜歡他!」

  誰說的?

  她就見過那種只喜歡油條似的男人的女人。

  韓芊卉挑挑眉,「妳也喜歡他?」她語帶調侃地問。

  「當然,不過……」徐夢月瞟一眼姊姊。「可是姊姊更喜歡他,所以我不跟姊姊搶。」

  真好,有好吃的東西時,她妹妹就從來沒這麼想過。

  「妳應該知道這世上出色的男人可不只妳表哥一個,譬如……呃,我的男人,我保證絕對不輸妳表哥。」

  「可是表哥還有一身高強的武功。」徐夢月不服氣地又說。

  「我家的男人也是。」

  徐夢月氣唬唬地嘟高了嘴。「反正,我表哥是我見過最棒的男人!」

  「那妳見過的男人一定不多。」

  「妳……」

  眼見妹妹又要撒潑了,徐夢玉趕緊溫言勸開她,再問:「那妳為什麼要離開妳的男人?」

  韓芊卉不好意思地搔搔頸子。「當時我以為我只能那麼做,不過現在我想通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立刻回去找他。」

  「可是……」徐夢玉遲疑著。「他也沒有來找妳……」

  「他不能,」韓芊卉無奈地道。「老早之前我們就說好了,一旦我想離開,他絕不能阻止我。」

  徐夢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然後垂眸片刻,再抬眼覷視她,依然是那種幽幽怨怨的眼神,好像韓芊卉不但搶了她老爸、老公,還搶了她的情夫、情哥、情人,連她兒子也給搶走了。

  「即使如此,表哥還是喜歡妳。」

  關她屁事啊!

  「那妳就讓他也喜歡妳嘛!」就算金振宇真的喜歡她,那也不能怪她呀!

  徐夢玉哀怨地搖搖頭。「我一直在試,但是……」

  「那就問他嘛……」一隻眼望住和她談話的人,另一隻眼偷偷瞄向兒子,見兒子好像被定住穴道一樣盯著窗外樹上的小鳥發怔,韓芊卉放心地又收回眼來。「問他為什麼不喜歡妳?」

  徐夢玉抽了口氣。「我怎能……」

  「是我我就會直接去問他!」韓芊卉說。「要知道,不管是什麼感情,都是要靠溝通來聯繫,父子、母女、朋友、情人、夫妻、兄弟姊妹,都一樣,如果不時時刻刻溝通,就算有再深的感情都會變淡,如果肯下苦心去溝通,就算結果什麼也沒有,起碼不會留下任何遺憾,因為妳已經盡力了。」

  是的,她終於瞭解了。

  與樸孝寧從無到有慢慢滋生出一份情,那一段他努力做給她看的夫妻生活,還有這兩個月來與他分離的日子,終於使她深刻的瞭解到男女之間的感情是如何的堅強又脆弱。

  或許她的父母確實也曾經如此相愛過,但他們卻在這份愛有了完美的結果之後,又任由忙碌的工作剝奪了維持這份愛的機會,以至於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遙遠,那份曾經濃烈得使他們願意生死相許的感情也因而變淡了、沒了。

  男女之間的感情就是如此脆弱。

  相反的,如果她和樸孝寧就這麼分開的話,這份愛必然永遠不會消逝,因為這種結果是無可奈何的、是悲傷的,而人類說是有被虐狂也好,說是劣根性也好,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容易輕忽地任由它溜過身邊,而越是悲傷的經驗,卻會刻骨銘心地永誌不忘,讓遺憾一生一世跟隨著自己。

  男女之間的感情就是如此堅強。

  所以,她必須牢牢謹記父母的教訓,男女之間的愛是必須一輩子努力去維護的,因為這份感情是如此的堅強,經得起狂風暴雨,經得起生離死別,卻又是如此脆弱,經不起試煉考驗,也經不起時光蹉跎。

  相愛一生白頭偕老這種事絕對不是容易達成的目標。

  總之,愛,是生物學上最難解的課題,從來沒有人教過她,所以她只能親身去體驗,一步步走來一點一滴慢慢瞭解,因為……

  它該死的根本不屬於生物學!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20:40

第十二章

  整整十天之後,金振宇才又出現在韓芊卉面前,而且還多帶了另一個人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高頭大馬很有威嚴,也很有氣派。

  金振宇喚他俞將軍。

  「韓姑娘,通、泰、青、徐四地會遭受海寇襲擊,這妳是如何得知的呢?」連寒暄都省略了,余將軍開門見山地問。

  韓芊卉聳聳肩。「你說呢?」她不能說實話,也編不出美好的說詞,只好任由他們去猜。

  「莫非韓姑娘是卜算出來的?」俞將軍試探著又問。

  中國人就是愛信這一套。

  韓芊卉不語。真要她承認自己是個「超級算命大師」實在太滑稽了,她不如承認自己是騙子算了。

  俞將軍並沒有因為她老是不作正面回答而不高興,深沉銳利的眼凝視她許久,

  「那麼韓姑娘可否告訴我,下個月海寇會進襲哪裡?」

  唉,又要她背誦歷史,她不是生物學家嗎?

  雖然這種事都是從小被逼著囫圖吞到大,三不五時還會有「考試」--只要爸爸心血來潮問一句,媽媽也一定會不甘人後的問一句,而且越問越精細,害她越背越多,背得她叫苦連天--以她超人一等的記憶力,不怕背不起來,只怕會搞混。

  明明她是最討厭地理歷史的說!

  韓芊卉愁眉苦臉地想了一下。「呃……乙亥日,倭犯嘉興,都司周應楨會戰死;乙酉日,倭陷崇明,知縣唐……啊,對了,唐一岑也會戰死。」

  濃黑的眉驀地飛揚。「倘若我把他們調開呢?結果又會如何?」

  「這我怎麼會知道,」韓芊卉啼笑皆非地說。「你不會試試看就知道了!」居然這樣問她,她又不是真的算命大師。「現在我只想知道,你們考慮的結果到底是怎樣?」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韓姑娘再等一陣子……」

  「要確認我剛剛說的話?」韓芊卉不耐煩地吐了口氣。「拜託,不相信我就算了,我可不想再等下去了。」

  「早一刻、晚一刻到廣州又會有多大差別?」金振宇打岔進來,想幫俞將軍說服她。「妳不怕到那兒恰好碰上海寇?」

  「很抱歉,我不去廣州了,我要回去。」

  「咦?」金振宇錯愕地驚呼。「妳要回朝鮮去找妳的男人?」

  「沒錯,我改變主意了不行嗎?」

  「但……」金振宇頓了一頓。「既然他沒有來追妳回去,妳以為他會讓妳回去嗎?就算他願意讓妳回去,他的妻子也一定會反對,妳……」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韓芊卉胸有成竹地謝絕他的「關心」。

  金振宇窒了一下。「那就請韓姑娘想想,令慈也是漢人,難道妳不以……」

  「我父親是朝鮮人,」韓芊卉很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還有,我的男人是朝鮮人,我兒子也是朝鮮人,而且明朝只剩下不到一百年,根基已經爛到不能再爛了,說要挽回實在困難得很,可朝鮮起碼還有兩、三百年,根基還算可以,仍然有很大的機會……」

  是的,她仍然有很大機會挽救朝鮮的命運!

  「最重要的是,終有一天人類會明白區分國籍實在是一件很無意義的事,在我眼裡,我們跟豬馬牛羊並沒有多大的分別,全都是生物,唯一的差別只是生活方式、智力和外表的差別而已,因此,如果有兩個人生病了,而我只能救一個人,那麼我當然要救那個還有生存機會的人,這是生物最基本的生存淘汰原理……」

  沒錯,這跟她父母到底是漢人或朝鮮人無關。

  「若你們還是不服氣,那麼我再提醒你們,在明朝之前不知已有多少朝代被推翻,在現在的你們看來是認為他們活該被推翻,同樣的道理,將來人們也會認為明朝活該被推翻,然後推翻明朝的清朝不到三百年後也被推翻了,這一切也都是生物最基本的生存循環,就好像生物終有一天要面臨死亡一樣,沒有人能長生不老,也沒有任何一個朝代能永世屹立不搖……」

  對啊!有生才有死,有死才有生,這是生物最純粹的意義,她怎麼會忘了這點呢?

  「甚至太陽有一天也會熄滅,地球也跟著冰凍,一切生命部不再存在,到那時,大家才會發現如今我們堅持的所有一切實在是一點意義都沒有,所以我們需要認真把握的只有今天,今天才是最真實的,讓每一天都活得很充實,就算明天死了也沒什麼遺憾,這才是我們必須堅持的……」

  就算親眼看著孩子、孫子們戰死了又如何?

  那也是屬於他們的生,他們的死。

  她的責任只是讓他們瞭解生命的意義,善盡生物的職責將生存的訊息傳達給下一代,而不是為他們安排生命,也不是為他們作生存規畫,這是毫無意義的,因為沒有人能真正掌握住未來,所以……

  今天才是最重要的!

  韓芊卉突然輕笑了。

  她想說服他們,沒想到反倒說服了自己,使她終於明白自己應該堅持的究竟是什麼。

  她希望自己在死去的那一天毫無遺憾。

  「我要回去了,就是現在!」一經想通,她就再也等不下去了。

  「現在?」沒想到她說風是風,說雨就是雨,金振宇有點措手不及。「為什麼要這麼急?」

  「因為現在我才瞭解,若是我想要充實的活過每一天,就必須待在他身邊,離開他是這麼痛苦,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思念他,我不能沒有他呀!所以……」韓芊卉急切地道。「現在就送我回去吧,拜託!」

  「可是……」金振宇遲疑地瞥向俞將軍。「我們希望妳留下來……」

  韓芊卉一怔,旋即沉下臉去。「我發誓,只要我待在中原一天,就不會再說出任何一件你們想知道的事!」

  金振宇聽得一時心急,不由得脫口道:「我願意娶妳作妻子!」

  韓芊卉呆了呆,失笑。「你秀逗了?還是急慌了?竟然說這種話!」

  金振宇以前所未見的嚴肅正色地搖搖頭。

  「不,我不是一時衝動,妳應該記得,頭一次見面我就很欣賞妳了,活了二十八年,從來沒考慮過要娶妻,但那一天,我確實想過若是要我和妳成親,我一定很樂意。而這兩個月來的相處,更使我確定妳是最適合我的女人……」

  這個性格的男人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說這種話,越說越不好意思,不覺用力咳了好幾下以遮掩他的赧然。

  「呃,總之,雖然中意妳,但是我不想強迫妳,希望能讓妳慢慢接受我,現在妳卻說要回去找那個男人,所以我是急了沒錯,但並非妳所認為的那樣,我是不想失去這個機會,所以……」

  「那是不可能的,」韓芊卉越聽越是失措--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認真,忍不住中途便打斷他。「因為我……」她想告訴他們她早已結過婚了,但他們也不給她機會說完。

  「韓姑娘,不要那麼快就作決定,或許……」俞將軍頓住,朝金振宇瞥去,後者點點頭,他才繼續說下去。「我應該先告訴妳他的真實身份……」

  「呃?」韓芊卉聽得一愣。「真實身份?什麼真實身份?」

  「金振宇並非他的本名,金是他的母姓,他本姓朱,叫朱載墐。」

  「朱載墐?」韓芊卉驚訝得猛眨眼,片刻後又突然定住,開始喃喃自語,「朱載瑾,憲宗第十三子榮莊王朱佑樞的孫子恭王,萬曆二十三年薨,也就是說,你大概還有四十年可活……」原來他真的是皇室的人!

  金振宇下巴猛然落地,「妳是說……」又猛然闔上嘴,再用力甩甩頭。「不,那個……無關緊要,現在我們在談的是妳,也許妳不希罕王妃的身份,但這個身份可以確保妳一輩子生活無慮,我保證也會忠實的對待妳、疼愛妳,讓妳未來的每一天都不會後悔嫁給我。」

  不可思議的眼神在金振宇身上繞了半天,韓芊卉才喃喃說:「你最近是不是比較健忘,一時忘了我還有一個孩子,而且還是別的男人的兒子喔!」

  金振宇莞爾。「我不是那麼膚淺的男人,那種事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介意,」韓芊卉咕噥。「我不是那種為了尋求穩定的生活就隨便找個男人跟的女人,我相信女人不靠男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金振宇面露讚賞之色地漾開笑容。「所以我欣賞妳,妳是如此勇敢堅強,坦直率性,同時又能擁有如此迷人的女性魅力,我真的不介意妳的過去,只在意以後妳是否能為我所擁有。」

  「不用捧我,我不吃這一套,」韓芊卉嗤之以鼻地說。「我自己也知道自己非常堅強勇敢,而且,我也很聰明,非常非常聰明,天才那種名詞可不是隨隨便便套到我頭上來的。」

  「天才?」

  「呃……總之,就算你是皇帝,我也不想作皇后,只想回去找他,他才是我想跟一輩子的男人!」

  金振宇似乎很失望。「真的不能考慮?」

  「不考慮!」

  見她那樣毫無妥協餘地的斷然否決,金振宇不禁懊惱地歎了口氣,再深思地目注她半晌。

  「那麼如果我們送妳回朝鮮,妳是否願意說出滅亡明朝的敵患究竟是誰?」

  「只要你們給出代價。」

  「妳要那些黃金白銀究竟是……」

  「朝鮮必須早一步和洋人通商,我需要本錢。」

  金振宇點點頭。「好,等我們抄了嚴嵩的家之後就去找妳,屆時只要妳願意說出所有我們想知道的事,抄嚴嵩的家所得到的一切都可以歸妳。」

  「成交!」韓芊卉爽快地道。「那麼你們什麼時候要送我回去?」

  「明兒一早。」

  「很好,那我就再告訴你們一些,」很高興他們終於答應要送她回朝鮮了,韓芊卉決定慷慨一點,多送他們一點「樣品」。「五月壬寅,海寇劫掠蘇州;六月癸酉,俺答泛大同,總兵官岳懋戰死;八月癸未,倭犯嘉定,官軍敗之,庚寅復戰,官軍敗退;九月丁卯,俺答犯占北口。完畢,今年就這樣。」

  話落,韓芊卉便輕快地回房去準備翌日離開,留下金振宇與俞將軍面面相覷。

  若她所說的一切確實都無誤,那她也未免太神了吧!



  走不了!

  「除非繞道蒙古,但是妳真願意從那兒回去嗎?」

  「為什麼?」韓芊卉抗議的大叫。

  「我想……」金振宇低低道。「妳應該知道吧?」

  為什麼她應該知道?

  她又不是神!

  「啊……」想起來了。「都城內外大疫!」

  金振宇眼中一陣激昂。「妳真的不能嫁給我嗎?」

  韓芊卉馬上橫給他一眼。「神經病!」

  金振宇一愣。「什麼病?」

  韓芊卉沒理會他,兀自喃喃自語,「這下子起碼要等到六月京師淹過大水之後才能回去了。」

  金振宇雙眉猛挑。「六月京師會淹大水?」

  韓芊卉翻翻白眼。「還有兗州、東昌、淮安、揚州、徐州、武昌會鬧早災,順天和榆林鬧饑荒。去吧,去吧,去處理吧!別來煩我了。」

  她要躲起來偷哭。

  嗚嗚嗚,又要多等兩個月才能見到他了!



  徐夢月是個非常天真直爽的女孩子,雖然頑皮了點兒,但不失為一個好女孩兒,不過她有一個很大的毛病:大嘴巴,一得意起來就會像黃河決堤一樣,不管該說不該說的話一古腦全給妳洩洪出去。

  所以,當倭寇莫名其妙找上寧波來時,徐至昂馬上朝她咆哮過去。

  「都是妳!在市集裡叫妳不要說妳偏要說,現在可好,人家要來捉韓姑娘了,看妳怎麼保護人家!」

  金振宇則是往韓芊卉那邊咆哮過去。「妳怎麼沒提這樁?」

  韓芊卉又害怕又生氣又莫名其妙地吼回去,「我又不是神,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在這裡會發生什麼事!」

  「原來妳卜算不出自己的命嗎?」金振宇氣急敗壞地叫。「這下子可糟了,他們大舉來犯,我們這邊的官兵不夠抵抗呀!」

  「表哥你先派人去求援,」徐夢玉反倒是最冷靜的人。「然後我們一起保護韓姑娘潛行出城。」

  但是海寇的目標就是那個壞了他們好幾次「生意」的罪魁禍首,怎麼可能讓他們如此輕易的「潛行」落跑,馬車才剛離開西城門,後面百多個人就高喊著殺聲追上來了。

  只一會兒,馬車就被擋了下來,再眨個眼,他們已被好幾層人肉牆團團包圍住,為首的是個瘦巴巴的漢子,看起來實在不怎麼樣,最多就是個海盜頭子而已,其它人也只不過是高大了一點,兇惡了一點,冷酷了一點,手裡舉的刀亮晃晃了一點罷了,但那頭子身邊的幾個人就很怎麼樣了。

  十五個身穿寬大武士服,腰配一長一短武士刀,還綁著一叢稻草馬尾的東瀛浪人,冰冷的眼,面無表情,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殺人比吃飯還利落的兇徒,而且身手不弱。

  還有一個最不顯眼,也是最顯眼的傢伙。

  說他最不顯眼,是因為他邋邋遢遢一身落魄,灰色的長衫上起碼有十幾來個破補丁,那條用來紮住滿頭亂髮的布帶九成九是隨地撿來的,再加上一臉大概自出生以來就不曾剃過的大鬍子,連手裡拎著的那把劍都是坑坑洞洞的,搞不好是人家用壞了不要的,總之,他怎麼看都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但他偏偏又是現場雙方所有人當中最顯眼的一個,無論再怎麼邋遢,不管有多落魄,都掩不住那份隱隱然的高貴優雅,頎長的身軀是那麼挺拔,男子漢的風采是那樣昂揚,無比迫人的氣勢如同太陽光芒般四散迸射。

  可就是瞧不見他的眼神,因為他始終半垂著眼瞼。

  只一眼,金振宇就知道他僅有一個敵人--那個邁邋遢遢的破補丁男人。「昂表弟,無論如何,保住韓姑娘!」兩眼緊盯住那個越看越危險的傢伙,他頭也不回地沉聲吩咐。

  立刻,那個瘦巴巴的漢子也下了一道命令。

  「非影,你什麼都不必管,直接把那女人抓回船上去交給老大!」

  不知道他在對誰說話,因為沒有人響應他,金振宇猜想是那個破補丁男人,因為瘦巴巴的漢子話一說完,破補丁男人便斜斜地揚起了劍,金振宇全身警戒馬上揚升至最高點。

  但是只剎那間後,金振宇便瞭解那樣還是不夠,他甚至沒有眨過眼,眼前突然失去那個破補丁男人的影子,猛然倒吸了口氣,他迅速回身,赫然見到那個破補丁男人在這短短一瞬間,竟已飛身越過圍在馬車四周保護的徐家兄妹和官兵頭上,恍如輕煙般飄然落在馬車旁。

  「你不……」

  既驚又急的怒喝方始吼出兩個字,那十五個東瀛浪人和海寇們便嘶吼著圍殺過來,使他一時難以脫身去保護韓芊卉母子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破補丁男人竄進馬車內,不一會兒便一左一右各挾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兒竄出馬車,幾個起落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界之內,沒有人阻止得了那個男人。

  該死的破補丁!

  盛怒之下,一招同歸於盡的劍式犀利地自金振宇劍下揮展開來,見狀,圍攻他的人下約而同地宛如潮落般退開去--他活夠了,人家還想再多活幾年,多抱幾個妞兒呢!

  見那些東瀛浪人果如他預料般躲開,金振宇乘機脫身趕去追那個破補丁,他一走,自然有人追,也有人跟,然後又有更多的人追,不到一會兒,原地只剩下一輛空馬車,還有兩匹馬在吃草……



  猛然煞住腳步,金振宇左右環顧一眼,再將目光落在阻於前方那人的身上。

  破補丁!

  他站在那裡,神態幾乎與之前在西門外時毫無二致,英挺的身軀筆直地卓立,臉龐微俯,眼瞼半闔,破劍斜指地,背後襯著一片亂石散佈的山坡,再往上的半山腰上是沉幽幽的樹林子,風搖著樹梢,發出一陣陣低啞的哀鳴,淒艷的落霞渲染著哀傷的色彩披灑在他身上,看上去竟有一股奇異的悲壯氣氳。

  「他們呢?」金振宇沉聲問。

  沒有任何回應,破補丁男人一動也不動,彷彿他是尊石膏像般。

  「把他們交出來,我保你無罪!」

  一陣強風吹來,呼嘯著從山坡上卷下來,拍打著破補丁男人的灰衫衣襬,啪搭啪搭地叫,只他依然半聲不吭。

  「你到底想如何,起碼撂下句話來呀!」

  不用一句話,一個字也行。

  但破補丁男人始終不言不語,不移不動,金振宇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被某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給點住了穴道,所以現在只能擺那種還滿有型的姿勢給人家看,其實心裡正嘔得半死。

  「表哥,這是怎麼一回事?韓姑娘呢?」

  徐至昂兄妹三人也追上來了。

  「我也不知道,問他,他始終不吭聲,我也沒轍。」

  「那他為什麼要阻在這兒?」

  「請你去問他,如果他肯回答你的話。」

  隨後,其它海寇也陸續趕到,卻沒瞧見半個官兵--看樣子是被殺光了,而那個瘦巴巴的漢子一見到破補丁男人更是大出意料之外,立刻又驚又疑地吼過去。

  「你怎麼還在這裡?那對母子呢?送上船去給老太了嗎?」

  「……」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話呀!」

  「……」

  如果不是時候不對,場合不對,金振宇還真想笑出來,因為破補丁男人不但不給他面子,竟然也不給「老闆」面子。

  大家一起沒面子,很公平。

  終於,瘦巴巴的漢子察覺到不對勁了。「非影,你想背叛老大嗎?」

  他這麼一問,金振宇也覺得情況好像有點定調了。連個海寇也作不好,那個破補了男人到底想幹什麼?

  「非影,你……」

  瘦巴巴的漢子突然噤聲,金振宇也立刻警戒起來,因為破補丁男人終於動了,斜指於地的破劍徐徐地開始移動,緩緩地往上揚,最後指住了……

  瘦巴巴的漢子。

  瘦巴巴的漢子驚喘一聲,驀然轉身就逃,但他才剛跑出半步,前一瞬間還在那一頭的破補丁男人竟已飛身到他頭上,劍光倏閃,他連吭都沒能吭一聲便被穿心一劍刺穿倒地。

  而後,揮灑著串串血珠,那柄破劍繼續拋捲出溜溜晶瑩耀目的冷芒暴瀉向那十五個東瀛浪人和百來名海寇……

  朵朵劍光洒然流洩,溜溜寒芒光燦繽紛,驚怒的暴叱連連翻揚,淒厲的慘叫不絕於耳,破補丁男人宛如活煞神般來回穿梭在那群海寇之中,金振宇與徐至昂兄妹三人目瞪口呆,滿頭霧水,不知所措。

  「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內訌?」

  「他們什麼時候訌給你看了?」

  「……他看他們不順眼?」

  「我看你更不順眼!」

  「……他心情不爽,想找幾個人出出氣?」

  「那就該先找我們出氣!」

  正說話問,俞將軍也帶領著援兵趕到了,金振宇連忙阻止他們介入海寇的「內訌」纏鬥。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俞將軍納悶地問。

  「老實說……」金振宇苦笑。「我也不清楚。」

  「可是……」徐至昂顫顫地嚥了口唾沫。「他的武功真是該死的高呀!」

  「就是說呀!」徐夢月志忑地低喃。「就算那些賊寇不懂武功,但百來人一起湧上來也夠看的了,更何況那些東瀛浪人也好厲害呢!一對一我都打不贏說,可是你們瞧,他一個人打得多麼輕鬆愜意……」

  「那待會兒我們要逼問他韓姑娘的下落時,我們打得贏他嗎?」

  這句話一問出來,大家不禁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把握說出肯定的回答。

  不到盞茶工夫,破補丁男人便以令他們驚悚的速度解決了那百多個海寇,包括那十五個東瀛浪人,然後,當他們正在慎重考慮該如何去「請教」他關於韓芊卉下落的問題時,倏又見他竟然扔下了那把沾滿鮮血的破劍。

  金振宇等人不禁愕然,但只一剎那,大家又不約而同轉首望向山坡,自一塊足有人高的亂石後驀然轉出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彷彿逃難似的衝下來。

  「韓姑娘?!」

  金振宇和徐至昂三兄妹急忙擋住韓芊卉的去勢,以為她是止不住腳,沒想到她竟然把懷中的兒子往徐夢玉懷裡一塞,用力推開其它三人,再繼續往前衝,衝向破補丁男人,口裡還大叫著--

  「君之!」

  朝鮮語。

  金振宇方始一愣,再見韓芊卉居然縱身一躍跳到破補丁男人身上,雙腿勾住他的腰際,兩臂環住他的頸脖,然後一邊叫一邊在那張毛茸茸的臉上母雞啄米似的親個不停。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好想你啊……」

  破補丁男人歎息地回抱她,臉微仰,就在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兩人竟然教人臉酣耳熱地熱吻起來了,霎時看呆了一片眸子。

  「原來是他!」金振宇喃喃道,終於明白破補丁男人是誰了。

  「誰?」徐夢月忙問。

  「韓姑娘的男人。」金振宇喟歎道。

  「是他!」徐夢玉驚歎。「他們好大膽啊!」

  「但,這也表示他們互相深愛對方到看不見其它人的存在,不是嗎?」金振宇的平靜語氣中透著深深的惋惜。

  徐夢玉若有所思地注視他一眼,而後垂眸尋思片刻。

  「我想……我有點懂了。」女人矜持是必須的,可是有些時候,過分矯作的矜持卻會使人失去得到幸福的機會。

  就像此刻的韓芊卉,雖然她嘴裡說韓芊卉太大膽,但事實上,她心裡卻有更多的佩服與羨慕,佩服她能如此坦然地表現出自己的感情,羨慕她能得到這樣一份深刻到只看得見對方而看不見其它人的感情。

  但,這不也是韓芊卉自己努力得來的嗎?

  許久之後,兩雙唇瓣終於分開,依依不捨地。

  「妳想去哪裡?」破補丁男人貼在她唇邊沙啞的問。

  「呃?」

  「無論妳想去哪裡,我帶妳去,即便是天涯或海角,我都帶妳去。」

  「哦……」熱氣迅速盈滿眸眶,韓芊卉哽咽了,「君之……」她說不出話來,只好再次像母雞啄米似的親吻他。「Love  you!Love  you!Love  you!Love  you!Love  you!Love  you!I  love  you……」

  他願意為她拋棄一切,包括他的榮譽心和對朝鮮的責任感,他全都願意拋棄,只為她!



  在俞將軍的安排之下,韓芊卉他們回到城裡的另一棟宅子,而頭一件事,韓芊卉便趕著樸孝寧去刮鬍子洗澡,麻煩他恢復人樣來給她看。

  「……他說他一直在找我,沒空理會自己變成什麼樣子,不過也幸虧是這樣,當他好不容易探聽到有關我的消息,沒想到竟然是從海寇口中得知,而且還聽他們說要抓我,所以他就乾脆加入他們,由於他的樣子又邋遢又落魄,人家便很輕易地相信了他……」

  宅子內的大廳裡,韓芊卉正在替樸孝寧向金振宇等人解釋他怎麼會成為海寇的一份子,剛學會走路不久的樸馨雨則忙著搖搖晃晃地在眾人之間「巡視」,看大家有沒有乖乖聽他媽咪說話。

  「……後來,他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便按照計劃先行擄走我,確定我和兒子安全無慮之後,再回頭殺了那些海寇,這樣海寇頭子就會以為我被那個背叛他們的傢伙『非影』抓去了,以後他們再找也是找『非影』,不過根本沒有『非影』那個人,我也會離開中原,所以他們再也找不著我了。」

  「人都被殺光了,誰會去通知海寇頭子是『非影』背叛了他?」

  「不,沒有殺光,當他從馬車上帶走我的時候,有個人悄悄跟在他後面,因為他剛加入不久,海寇頭子還不能完全相信他,所以他故意不殺那個人,並繞了個大圈子甩掉那個人,那個人跟不上,自然要回船上去報告,如此一來,海寇頭子一定會知道是『非影』背叛了他。」

  「計劃得好周詳。」金振宇喃喃道。

  「那當然,他好歹也是個二品武官呀!」韓芊卉得意洋洋地說。

  「咦?他是朝鮮的二品武官?」金振宇吃了一驚。「我原以為他只不過是個兩班子弟……」

  韓芊卉有趣地傾斜著螓首,兩顆眼眨呀眨的。「因為他看上去不像個官?」

  金振宇頷首。「他沒有當官的傲慢派頭。」

  「你也沒有王爺的派頭呀!」

  「說的也是。」金振宇眼一轉,順便轉開話題。「他仍然沒打算收妳作妾嗎?」他不喜歡人家提到他是王爺。

  韓芊卉勾起歉然的笑。「我們頭一次見面時,確實我只是他的女人,可是在孩子出生之前,他就正式和我成親,迎娶我作他的妻子了。」

  「耶?妳已經是他的妻子了?」金振宇再次大吃一驚。「妳怎麼都沒說?」

  韓芊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我怕你知道我是人家的妻子之後,會不肯帶我離開朝鮮。」

  「妳……」金振宇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我可真是鬧了個大笑話!」

  「有什麼關係,輕鬆一下嘛!」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20:47

  金振宇忍不住又搖頭,歎氣。

  「那麼是要由他帶韓姑……呃,樸夫人回朝鮮?」俞將軍從旁插進來問。

  韓芊卉頷首。「對,他說明天就得回去,因為他離開得匆忙,什麼也沒交代,樸府裡不知道鬧成什麼樣子了。」

  「那妳有沒有告訴他……」

  話至中途突然打住,因為樸孝寧正緩緩走入大廳裡來,小娃娃一見到他便張開兩手急急迎向前,「爹爹,抱抱,抱抱!」

  依然是一身漢人穿著打扮,樸孝寧彎身抱起兒子,再走到韓芊卉座位旁落坐,小娃娃好像特別喜歡他,又親又吻又用肥肥的小手抱著他的脖子咿咿唔唔撒嬌,又好像是在打小報告,投訴說媽咪如何如何欺負他。

  韓芊卉正想說話,卻先聽到徐夢月的驚歎,這才注意到除了她和金振宇之外,俞將軍和徐家三兄妹都看樸孝寧看傻了眼,個個張口結舌,驚艷不已。

  「驚人,沒想到他這麼好看,高雅又灑脫,迷死人了!」

  「噓,小聲一點!」

  「有什麼關係,他是朝鮮人,又聽不懂漢語。」

  韓芊卉險些噗哧笑出聲來,但強忍住,繼續聽下去。

  「實在看不出來在那樣邋遢落魄的外表之下,竟隱藏著一副如此軒昂出眾的儀表。」俞將軍也禁不住脫口評論道。

  「更別提他的武功高到那樣令人歎為觀止的程度。」金振宇感歎道。

  「真可惜他是朝鮮人,不然他一人就可抵千軍萬馬,還怕區區海寇猖獗嗎?」

  「確實,不知道他是否肯……」

  他們你一言我一句,樸孝寧始終自顧自逗弄兒子,臉上神色絲毫未變,好像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韓芊卉低頭悶笑在肚子裡,直到她聽見一句「請韓姑娘幫忙說服他」,終於忍不住爆出來。

  「要……要我……幫……幫忙說……說服……他?你……你們……」若非樸孝寧一把抓住她,她差點笑到椅子底下去,「他……他……」揪住他的臂膀,她改對他噴口水。「你……你是……故……故意的……嗎?」

  咦?

  漢語?

  她為什麼對他說漢語?

  金振宇等人正自疑惑,卻見樸孝寧泰然自若地聳聳肩。

  「妳不也是。想想,我得混進那群海寇之中,不說漢語混得進去嗎?」

  漢語!

  徐夢月瞬間漲紅臉,恨不得當場挖個狗洞鑽進去,金振宇和俞將軍尷尬地呆住,韓芊卉繼續很沒氣質的狂笑。

  然後,樸孝寧又說了,「我是朝鮮人,理所當然要留在朝鮮為我王效命,除非是……」他望住韓芊卉。「我的妻子想留在中原,那我也只好帶著她留在中原。」

  「喂喂喂,」韓芊卉捶了他一拳。「你別賴在我身上好不好?我已經說了要跟你一起回朝鮮的不是嗎?既然已經嫁給你,兒子都生了,我自然要跟著你,誰讓你跟我了!」

  「不然妳又要跑掉。」

  再加一拳。「就跟你說人家想通了嘛!」

  「妳真的願意跟我留在朝鮮?」樸孝寧忽地換成朝鮮語。

  「誠心誠意願意。」韓芊卉也改用朝鮮語回答他。

  「妳的顧慮呢?」

  「放心,我們可以想辦法糾正朝鮮的歷史,譬如回去後你就要設法和德興君搞好關係,讓他能放心地把他兒子河城君交給你教導,我也會設法生個女兒讓他們去相愛,十三年後,河城君將會即位為宣祖,你的女兒是王后,身為院君的你就可以和宣祖連手來個明治維新……」

  頓了頓,改口,「呃,不對,宣祖維新,你們有四十年的時間可以努力,應該夠了。告訴你,五百年後,現在你們所謂的倭寇將會成為亞洲最強國之一,就是因為他們在三百年後實行了明治維新,所以如果你們現在就開始維新,一旦成功的話,我敢保證五百年後的亞洲強國就是朝鮮,誰都別想欺負朝鮮……」

  樸孝寧突然抬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兩隻嚴厲沉猛的眸子驀然回轉,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盯住金振宇。

  「永遠別想!」

  金振宇一震,與樸孝寧相對良久後,終於暗暗歎息著收回前一刻幾乎暴漲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卑鄙意念。

  為什麼不是他先碰上韓芊卉呢?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0-5-1 19:21:15

終曲

  明宗二十三年--

  樸孝寧匆匆回府,掩不住興奮之色,一進大門便狂吼,「夫人呢?」

  「回大人,夫人在內捨廊。」

  一刻也未停,他立刻轉向內捨廊行去。

  內捨廊早已不是他的住處,而是兩個兒子滿七歲後的居處,特別是長子,今年剛舉行冠禮,得意得不得了,儼然是內捨廊的老大,成天率領著小他四歲、八歲和未滿四歲的弟弟到處搗蛋,令他頭痛到極點,因為他們有娘親作後盾,根本不把他這個父親看在眼裡。

  「孩子本來就要任由他們自由發展,我們作父母的只能從旁指導協助,這樣他們才能有足夠的空間伸展他們的智力。」

  妻子這麼說,他也無可奈何,因為幾個孩子確實特別聰明得教他咬牙切齒,想來是承繼自母親的遺傳,生平專以為難他為己任,不過四十歲,他卻覺得自己已經七老八十了。

  這世界真蒼白!

  不過,放心,妻子總是會負責再把他這一片蒼白渲染成繽紛的艷彩,讓他切實感受到這世界是多麼不可思議的美好。

  內捨廊內沒有人,於是他繼續走向清竹別苑,遠遠的便聽到妻子與孩子們的說話聲--英文,偶爾還會跑出來幾句德文,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可是在轉彎前,他又不自覺地駐下腳步,因為二女兒的一句話。

  「未來世界的人?媽咪是未來世界的人?我不懂!」

  「笨蛋,就是說媽咪是從五百年後的世界來的啦!」長子。

  「可是……爹地知道嗎?」二女兒。

  「不知道,我沒有告訴他。」妻子。

  「為什麼不告訴爹地?」

  「他是大人,大人的思想都已定型,這種事他很難接受。就算是你們,如果沒有經過我的未來式教育,你們也無法接受。不信你們可以試試看,說到外面去給人家聽,人家會不會罵你們是妖言惑眾!」

  未來世界的人嗎?

  樸孝寧微笑。

  其實他早已知道了,就在妻子第一次告訴長子這件超乎想像之外的事實,那時他就知道了。

  未來世界的人又如何?

  是他的妻子就行了。

  「可是媽咪知道那麼多將來的事呀!」次子。

  「他們都以為我是卜算出來的,其實對我來講,那些都是歷史,如果不是我爸媽逼我背,我才懶得去記那麼古早以前的事呢!」

  「那媽咪有沒有想過要回去?」三子。

  「老實說,就算我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因為可以讓我回去的導引裝置失落在大海中,別說找不回來,即便找得回來,九成九已經壞了,所以我回不去了。不過,就算導引裝置沒有壞,我也不想回去,雖然五百年後的世界確實比較進步又舒適,但是我愛你們的爹地,還有你們,我捨不得你們任何一個,只要有你們在我身邊,我就覺得好幸福,為什麼要回去呢?」

  樸孝寧笑得更滿足。

  他會繼續努力使她更不想回去……

  「那媽咪為什麼要那麼快把姊姊嫁出去?」二女兒。

  「為了打破既定的歷史,這也是不得已的,既然妳姊姊和河城君兩人都喜歡對方,那麼在河城君承繼王位之前讓他們成親,只要河城君不再娶小老婆,這樣應該可以破壞河城君的子女手足相殘的未來。」

  「如果還是不行呢?」

  「那我們就要作更多的努力,不過到那時候我和你們的爹地可能都不在了,所以就要交給你們來繼續努力,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知識和歷史寫下來交給你們。記住,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只問你夠不夠努力。」

  「沒問題,媽咪,交給我們就搞定了!」長子。

  「好……啊,快來看,快來看,可以看見了!」

  「我先!我先……耶,這是什麼?好好玩喔!之前我們看的那些昆蟲和植物細胞都不會動,可是這個會動耶!游來游去的好可愛喔!」

  「會動?真的?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咦?這好像是蝌蚪嘛!」

  「蝌蚪?我也要看……真的耶!好像蝌蚪,可是……怎麼這麼小?」

  「媽咪,這到底是什麼啦?」

  「嘻嘻嘻,不是蝌蚪,是精子,你們爹地的精子,早上起床前,我特地從他那邊『偷』來的!」

  什麼?

  樸孝寧笑容驟失,哭笑不得。

  「看清楚,這就是成熟男人的精子,老大,待會兒你也『弄』點來比照一下,看看青春期少年的精子和成熟男人的精子有什麼不同。」

  「媽咪!」

  「叫什麼叫,這是理解生物學必經的階段,你不提供『樣品』,要誰提供?」

  「大弟!」

  「他有嗎?」

  「有,他也會『站』起來呀!」

  「咦?他也會了嗎?好,那老二也可以……」

  「媽咪,我才不要做那種事呢!」

  「你不要他也不要,那我們的生物學如何繼續下去?」

  「……猜拳!」

  再也聽不下去了,樸孝寧大步轉過屋角,直接闖入書房內,只見妻子和幾個孩子圍在書案旁,爭著要看一具儀器--妻子說那叫做顯微鏡。

  「你們在做什麼?」

  一瞬間,妻子和孩子們全都慌慌張張地跳開來。

  「哈哈,君之,你回來啦!」

  「父親,母親在教授我們……呃,生物學。」一旦面對父親,大家都自動自發地恢復朝鮮語對話,不是父親聽不懂英文,而是樸孝寧唯恐他們忘了朝鮮語,命令他們要和他說朝鮮語。

  生物學?

  樸孝寧皮笑肉不笑地瞟一眼妻子,再目注顯微鏡。「那麼你們又在看什麼?」

  「呃?」妻子和孩子們面面相覷,沒人敢說出來。

  「昆蟲細胞?」

  妻子尷尬地瑟縮了下。

  「植物細胞?」

  孩子們三個看那邊,兩個看另一邊,就是沒有人看他這邊。不知道為什麼,樸孝寧突然很想放聲大笑。

  這世上大概只有他的妻子和兒女們會做這種事,因為唯有他的妻子懂得這些深奧的知識,而她正在努力教導孩子們那些深奧的知識,他只慶幸自己能擁有一位如此聰慧的妻子,又怎能怪責她呢?

  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樸孝寧王動轉到其它話題。

  「宮裡已決定要由河城君李盼繼承明宗之嗣。」

  「耶,真的?」妻子欣喜地笑起來。「那麼你很快就可以成為院君,等仁順王大妃垂簾聽政一年之後,你就可以和河城君一起開始努力了。」

  「不,事實上……」樸孝寧深深凝住妻子,慢條斯理地說出最令他驚喜的事。「王大妃適才召見我,她說她不想垂簾聽政,希望在河城君繼承王位之後,我能輔助河城君執政。」

  「真的?!」

  妻子狂喜地跳起來,樸孝寧嚇了一跳,趕緊扶住妻子。

  「別跳、別跳,小心把孩子跳出來了!」

  「放心啦、放心啦,都生過那麼多個了,你怕什麼?」妻子滿不在乎地拍拍七個月大的肚子。「現在重要的是,歷史真的有在變動了不是嗎?我們的努力並沒有白費不是嗎?」

  樸孝寧頷首,扶著妻子坐下,讓她舒服地背靠在他身上,孩子們則圍在四周仔細聆聽,因為這些都是他們必須知道的事,將來,他們勢必要繼承父親的心願,為糾正朝鮮的歷史而奮鬥。

  「多虧了妳,有金振宇給我們的黃金和白銀,我們才能有足夠的本錢和中國、日本以及西方國家作貿易交流,雖然我們的國家不夠大,卻能因此擴展資源和市場,再利用賺來的錢改善我那些領地上人民的生活,設工廠、立市塵……」

  「結果有人看你這麼做好像越賺越多,開始想要傚法你,」妻子流利地接著他的話尾往下說。

  「最後,大家都會跟你一樣,於是振興了整個朝鮮的經濟,而這些私營企業就是改革朝鮮的本錢。將來,你還要再作教育改革和軍事改革,雖然教育改革可能不太容易,但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努力再努力,一定會成功的!」

  雙臂環住妻子,樸孝寧感激地在她頭頂上親了一下。

  「謝謝妳願意留在這裡陪我一起努力。」

  妻子笑得嫵媚。「反正你也幫我建了一座昆蟲養殖屋,有得做我自己感興趣的事,這樣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還有……」他撫著她的肚子。「辛苦妳了。」

  妻子的笑容一改而為曖昧。

  「只要你多讓我上幾次天堂,這種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瞧,多麼旖旎的氣氛,多麼美好的情景,結婚十多年,孩子都五、六個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只增不減,恩愛更勝往昔,現在她更可以確定她的決定沒有錯,他們一定可以白頭偕……

  「什麼是天堂?」

  這是哪家的死小孩,沒看見他們的氣氛這麼美好,竟敢不識趣地插進來破壞,不想活了嗎?

  「閉嘴!」妻子笑吟吟地低吼。

  「怎麼這樣?明明是媽咪自己說的,有問題就要開口……」

  「講朝鮮話!」樸孝寧笑咪咪的怒叱。

  「……問。」

  老四委屈的噘高了嘴兒,老大猛K他一腦袋--這傢伙真是白癡!

  「笨,爹地媽咪想親嘴了,誰叫你破壞他們的?」

  「就是說咩!別看媽咪肚子這麼大了,待會兒他們照樣上床。」

  「活該,最不會看臉色的就是你了。」

  「我要看爹地媽咪親嘴嘴!」

  你一言我一句,夫妻兩人的笑容從燦爛,到勉強,再到僵硬,最後終於消失,無奈的歎氣。

  「如果我們會離婚都是你們害的。」妻子喃喃道。

  「什麼是離婚?」樸孝寧和孩子們異口同聲的問。

  妻子扯扁了嘴。

  天哪,跟他們講話真的很累耶!

  「大人、夫人,金大爺求見!」

  河永敬一傳報完畢,不約而同地,妻子與孩子們六雙視線立刻投注到樸孝寧臉上--

  好長的一張馬臉。



  「你又來幹什麼?」

  每個人都知道,包括金振宇自己,樸孝寧很討厭他,因為他喜歡樸孝寧的老婆,這點至今未變--即使他已經娶了徐夢玉,可是這也不能怪他,像韓芊卉那種女人,這世上僅有一個呀!

  「送銀子來給你們。」意謂他有問題要請教。

  遲疑片刻,「好吧!」樸孝寧還是不情不願的同意了。為了朝鮮,他只好稍微犧牲一點,因為朝鮮缺少金和銀,他不能不要。

  「這次你又想知道什麼?」妻子問。

  「妳說皇上今年會崩逝?」

  「對,接下來是穆宗,但他頂多作五年皇帝,然後是神宗,我給你一個忠告,千萬不要讓朱翊鈞坐上皇位,否則明朝就亡定了!」

  金振宇的神情陡然變得很難看。

  「但,裕世子和藍田王都早殤,只剩下他……」

  「再等兩年,」她揮揮手打斷他的話。「隆慶二年潞王朱翊鏐會出世。」

  金振怔了怔。「妳是說……」

  「潞王朱翊鏐好文,性勤飭,應該會是個好皇帝。」

  金振宇吁了口氣,好像放下了一件心事。

  「你想怎麼做?」她好奇地問。

  金振宇瞟她一眼,垂下眼眸沉思半晌。

  「殺了朱翊鈞。」

  樸孝寧雙眸猛睜。「你……」

  「不然怎麼辦?」

  樸孝寧張了張嘴,再慢慢闔上,皺眉片刻,然後歎息著搖搖頭,不說話了。

  換了是他,恐怕也會這麼做,亡一個人總比亡國好。

  「下次要再來,給我們送銅來。」

  「銅?」

  「我們要鑄造貨幣。」

  「哦!好,那麼……」

  金振宇起身,想要告辭了,就在這時,河永敬又來了。

  「大人,那個……」他躊躇著。「外面有位……呃,官婢,是具大人派人送來的,他說……咳咳,他不曉得該如何處理,所以……」

  「官婢?具大人送來的?他不曉得該如何處理?」樸孝寧疑惑地打量河永敬怪異的神色。「你也不曉得該如何處理嗎?」

  「這……」河永敬為難地抓抓腦袋。「還是大人親自去發落比較好。」

  「是嗎?」樸孝寧更是狐疑。「好吧!我們去看看。」



  前庭院中,孩子們好奇地繞在一個新來的官婢身邊打量,總覺得這個官婢有點奇怪,就連樸府奴僕們也圍在四周竊竊私語,他們不是好奇,而是嘲諷、是恥笑、是幸災樂禍……

  而樸孝寧與妻子一見到那個明明是卑微的官婢卻滿身傲慢的女人,頓時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她!

  繼而面面相覷,依然說不出話來。

  留下這個女人……

  安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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