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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林如是] [只愛你一個][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8:50:46     標題: [林如是] [只愛你一個][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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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是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普照的晴朗三月天。從街頭一路傳來「噠噠」的跑步聲,循著地震帶微波傳送到巷子底那家大門漆黑刷銀、上頭雕畫著一身面容模糊、只有一雙勾魂眼特別清亮有神,且舐血唇特別鮮艷紅潤的惡魔的小酒館裡頭去。
  「哎!熱死了!熱死了!」蘇小小伸手一拍,壓住大門上惡魔清亮的勾魂眼,推門進入小酒館,嘴裡一邊嚷嚷著。
  「蘇小小,你遲到了!」吧抬裡那個長髮系花布條、一身黑衣裝束,忙得不可開交的男人,抬頭瞪了蘇小小一眼,把手上一杯剛調好的透明帶紅、杯沿結個黃花穗的清涼酒汁重重放在吧抬上說:「快把這杯『蝙蝠的唾涎』端給二號桌的客人,動作快點!不要慢吞吞的,客人已經等很久了!我花錢請你來不是讓你來打混摸魚的!下次再遲到,當心我把你開除!」
  「是,老闆!」蘇小小翻個白眼,忍氣吞聲,快手快腳把酒端過去。來這裡工作兩個星期了;那人稱「黑魔王子」的老闆兼酒保的男人,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看,開口閉口動不動就要開除她;威脅恫嚇、熱諷冷嘲,沒有一句是好話。
  她知道,他是在記恨。只不過喝了他一杯酒,又不小心揉掉了一張破紙,居然讓他記恨到現在!那男人的氣量狹小實在是破天荒的,真叫她開了眼界。
  其實,那男人倘若真要開除她,她還求之不得呢!酒館裡那些女人竟然還對她羨慕得恨不得和她易體交換,說什麼「夜魔的天堂」從來不僱用女性人員;如果能為「黑魔王子」工作,待在他身旁,她們薪水不要都可以,就算倒貼也願意。
  依她看來,那些女人簡直神經有問題!
  這份眾女人擠破頭、爭著搶著想要的工作蘇小小是從來都沒把它放在眼裡,她根本是被迫下海當這店小二的!
  想也是!憑她蘇小小奉為人生圭臬的至理名言——「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怎麼可能會甘心在這種邪裡邪氣的小酒館裡效白工、為它賣命,而放棄其它大好賺錢的機會?
  說起來,這一切都怪那兩個食米不知米價、嬌生慣養、不知生活疾苦的千金大小姐。「蘇小小——」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吆喝。蘇小小以跑百米的速度奔回吧台。
  「老闆!」她喘著氣說:「能不能拜託你別這樣大呼小叫、吆喝來呼喝去的?
  我都快被你吼得神經衰弱、意識錯亂了。」
  吧台裡那個長髮男人停下手邊的工作,瞪著蘇小小看了好幾秒鐘,眼睛越看越熱,越瞪越紅,突然勒住蘇小小的脖子,抓狂地說:「都是你!都是你!你給我吐出來!還我秘方來!」
  他勒緊蘇小小的脖子,死命的搖晃,想逼她吐出什麼東西來。
  蘇小小舌頭微吐、漲紫了臉,拚命地想喘口氣。
  「你……我……呼吸……死……」她掙扎不停,雙眼瞪著勒住她脖子的長髮老闆,一個勁地想掙開那雙手。
  「黑魔王子」一直勒緊蘇小小的脖子,死瞪她逐漸漲紫的臉孔,像是想吞了她,直到見蘇小小已然呼吸不過來,兩眼痛苦的閉上了,他才突然放開手,湊上嘴去替她作「人工呼吸」補充氧氣。
  「黑魔王子」的「人工呼吸」持續了一分鐘之久,等蘇小小氣息平順、呼吸通暢了再睜開眼後,才冷冷地哼了一聲,撇開她走到一旁。
  蘇小小氣息一通暢,便抹抹嘴唇,摸著脖子,歇斯底里的破口大罵:「田優作,你這個超級大混蛋!你想謀殺我是不是?你這個黑心、下三濫、沒風度、沒氣質、沒水準、氣狹量小的醜八怪!」
  「你再罵下去,當心引來公憤。」坐在靠近吧台的一號桌,講話細聲細氣、柔得像水的賴美裡說:「其實你真好,能跟優作老闆接吻。我天天來這裡捧場,他只要看我一眼、對我笑一笑,我就覺得很奢侈了,你卻人在福中不知福。」
  「什麼接吻?什麼人在福中不知福?你有病啊!那種陰陽怪氣的人,我呸!呸!
  呸!」蘇小小連呸三聲,擦嘴抹唇,氣憤猶未消。「我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都是你害的!要不是那天你和莎白硬把我拖到這鬼地方,我也不會這麼倒霉。」
  「小小,」賴美裡的神清仍是墜在自己的夢中,雙眼一片迷濛,根本沒在聽蘇小小說話。「和優作老闆接吻是什麼滋味?我好嫉妒你!」蘇小小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接吻什麼滋味?她怎麼會知道!她剛才差點就沒氣了,哪有心思去體會那些?
  她又哼了一聲,突然接觸到賴美裡嚮往的眼神,蘇小小眼珠子一轉,鬼心眼開了竅,笑得極賊極壞地說:「你想知道?不二價,一佰塊銀兩。」
  「你就只想到錢!」賴美裡搖搖頭,掏出一佰塊錢。
  「那當然!誰像你跟莎白那麼好命,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大小姐。」
  蘇小小收了錢,小心地折好放入口袋,高興得連眉毛都在笑;然後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嘴唇,再將手往賴美裡小巧的嘴唇輕輕一點說:「諾!這是間接接吻,現在你閉上眼,細細體會田優作那混蛋的吻吧!什麼滋味?你自己想!」
  賴美裡真依言閉上眼睛,過了五秒,她睜開眼睛搖頭說:「不行,你騙人!我什麼都體會不到,把錢還我!」
  「貨物既出,概不退換。」蘇小小典型商人的嘴臉,搖頭拒絕還錢。
  賴美裡也不堅持,眼光飄向吧台裡正專心工作、偶爾回眸對女客諂媚一笑的「黑魔王子」田優作,幽幽歎道:「唉,那天如果我不帶你來,如果是我喝了那杯酒,那不知該有多好!」
  「你以為我喜歡在這裡工作啊?還不都是因為你跟那個曾莎白……」蘇小小聽了她的話,暴躁地說:「都是你們兩個巫婆惡女,害我到這裡做白工,你居然還敢跟我抱怨!」
  賴美裡眼皮一翻,瞟了蘇小小一眼,臉上流露出輕蔑和不屑,任性的大小姐脾氣表露無遺,但她說話的嗓音是細聲細氣的:「誰叫你吝嗇、貪小便宜的?一杯酒又要不了你多少錢,你幹嘛那麼寒酸,偷喝人家放在角落裡的酒?還亂動人家櫃台的東西,把人家的東西當垃圾揉掉,丟臉死了!害得優作老闆好生氣,一個星期不理我和莎白,都是你害的!」
  「我怎麼會知道那個人這麼小器?只是一杯酒而已,就記恨到現在。再說那張紙髒兮兮的,又破又爛,放在那裡多不衛生,我以為是垃圾!」蘇小小小委屈的說:
  「居然要我賠償,叫我在這裡干白工!」
  「你別說了!好像多委屈似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這份工作,甚至倒貼錢給老闆,都得不到這份差事!」
  「不知道,那些人腦袋八成有問題。」蘇小小聳聳肩,睨了賴美裡一眼,「你該不會也是那『多少人』之中的一個吧?」
  「哼!」賴美裡鼓著腮幫,重重哼了一聲算作承認。
  「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女人!」蘇小小搖頭說:「追逐明星、崇拜偶像,為他們奔波瘋狂,這些心態舉止我還可以理解,也不於置評;但像田優作那種陰陽怪氣、男不男、女不女的傢伙,又小器、又沒度量,只不過是一間小酒館的老闆兼酒保,平凡得要死,為什麼你們這些女人也會瘋狂著迷到這種地步?」她頓了頓,抬頭四處看看,又道:「看看這屋子的女人!整間酒館裡的女客都是為了那個沒水準、沒氣質的男人來的,真是頭殼壞掉!」
  「你當然不會懂。整天只想著錢,連晚上睡覺也抱著金子上床的人,怎麼可能懂得優作的魅力?」賴美裡以極瞧不起蘇小小的口吻說。
  「魅力?」蘇小小不以為事的反譏說:「那種人有什麼魅力?黑心、小器、又沒水準的像伙有什麼好?全天下我還找不出有比錢更迷人的;只有你們這種不知柴米油鹽、不知人間疾苦、食米不知米價的蠢女人才會講出這種沒大腦的話!」
  「你少說教,你這個大學退學生。」賴美裡撐著下巴,意興闌珊的說。
  「得了!那種學店不念也罷。」蘇小小擺擺手,極其瀟灑地聳了聳肩。
  說市中心那所私立大學是家學店,還真是沒有冤枉它;師資、設備、教學水準、軟硬件設施樣樣跟不上人家;雜費、規費、學習奉獻、雜支代辦等樣樣收費卻貴得榜上有名。
  初入大學的第一學期,就花掉蘇小小省吃儉用、攢了好幾年才攢存下來的積蓄五分之四多,讓她足足心痛肉痛了一個月。
  就連那裡的學生舉止穿著也都像是在互相標榜、比美彼此的家世和財富似的;
  土氣一點、內向一些的人,往往就會被那種矯飾的氣氛壓得自卑地抬不起頭。
  城市人大都有一種驕氣,看不起鄉下人那種憨厚老實、土裡土氣的土包子相,如果其中有不知安分收斂、打扮前衝大膽、敢搶掠鋒頭的人,就容易惹得他人眼紅不順眼。第一個月,蘇小小便是這樣與曾莎白和賴美裡起了衝突。
  曾莎白和賴美裡是典型的都市人類;家境富有,從小就培養各種才藝,在社交場合也應付得頭頭是道,一切流行的信息更是瞭若指掌,輕風一吹,便嗅知這一季最流行的服飾、時下最盛行的娛樂,以及一些新時代的、結合知性與感性的個性商店、餐飲店。
  而蘇小小,土不土,時髦不時髦,生長的地方恰是城不城、鄉不鄉的地方——
  依鄰大都會周邊區的鄰縣鄉下海邊的小鎮。
  開學上課的第一天,她穿了一件特大號的印花襯衫、窄管七分花布褲、黑色功夫鞋,沒有穿襪子,那身打扮,看凸了一整教室時髦亮眼的城市新人類。
  坐在她旁邊的曾莎白看不慣,絆了她一跤;她從地上爬起來,從容地拍掉身上的灰塵,然後二話不說,拿起曾莎白桌上那罐喝剩的咖啡調味乳,一股腦兒倒在曾莎白梳得光亮絲絲的秀髮上。
  仇人自此對上了眼。
  賴美裡和曾莎白交好,當然幫著曾莎白欺負蘇小小;而蘇小小每遇挑釁必然反擊,就這樣打打鬧鬧,三個人竟然莫名其妙地發展出一段友誼。
  但是,曾莎白和賴美裡有心,蘇小小卻不見得領她們的情。
  蘇小小是賺錢第一,成天忙著打工,將賺得的鈔票一張張用熨斗熨平再親吻膜拜。
  這讓曾莎白和賴美裡兩人為之氣結,罵她「死要錢、無品、無德、無形、見錢眼開,只要有錢,什麼沒氣質、沒水準的差事都會幹」。平時兩人對蘇小小百般友好,但只要蘇小小提錢、談錢,便對她口誅筆伐、冷嘲熱諷,抗議她「重財輕義」。
  就這樣,蘇小小愛錢,眾人皆知,而她那句從流行歌曲學來的名言——「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更是人人耳熟能詳。她的生活目標、生存意義,就是賺錢、存錢。
  結果她愛錢愛出事來,居然因為忙著打工賺錢,忘記期末大考,而終因學期成績超過半數不及格被退了學。
  學校的公文照她填寫的地址寄去,卻查無此人被退了回來,直到曾莎白在她打工的餐廳遇到她,她才知道自己被退學。
  退學對她而言是如魚得水。她死不要命的工作,死不要命的攢錢,一天二十四小時工作二十五個小時。曾莎白和賴美裡朋友多、交遊廣,她便涎臉要她們介紹工的機會,惹得兩人頻頻對她翻白眼。
  賴美裡現在又聽她罵學校是間學店,依然十分意興闌珊的說:「就算是學店吧,安分的混它四年,起碼還有一張大學文憑。但你呢?死攬活攢,也攢不出個氣候來。」
  「你少取笑我!等我攢夠錢,出國念他個哈佛、耶魯的博士回來,嘔死你們!」
  「少說大話!」賴美裡「嗤」了一聲,從袋子裡拿出幾本書和一堆資料。「幫我寫一篇報告,只要是有關浪漫時期的詩人都可以;雪萊、濟慈、渥德華茲,隨你挑,看你愛寫誰;二個禮拜以後交作業。老規矩,先付酬勞,一仟塊大洋,請你點收。」
  「才一千塊!」蘇小小收好錢,翻了翻桌上那堆書和資料說:「這次的報告困難度這麼高,你忍心一仟塊就將我打發?下次代寫報告,價碼得再提高五成。」
  「死窮酸!再加你一仟塊大洋成不成?」賴美裡罵了一旬,又從皮包裡取出一張仟元大鈔。
  「成交!」蘇小小臉上堆滿笑,身手矯捷地夾過仟元大鈔。「對了,今天怎麼只有你?莎白怎麼沒有來?」
  「莎白今天……」
  賴美裡沒將話說完,小嘴厥成廣告女郎賣口香糖的招牌式O型嘴,卻自以為具有夢露的誘惑力,蘇小小見狀,馬上警覺到後方即將來襲的風暴。
  「蘇——小——小——」暴風雨中心就在蘇小小身後半公尺的地方;傳送過來的訊息,一字一字都像冰刀似地,直直插入蘇小小的心臟。「我再鄭重警告你一次,我不是花錢讓你來這裡偷懶嚼舌根的,如果你再這麼打混,我就將你開除,讓你回家!」
  「你最好是把我開除算了!」蘇小小氣不過還嘴說:「你以為我相那些神經有病的女人,閒沒事喜歡在你這間陰森沒品味的鬼屋浪費時間?成天聽你威脅、看你臉色?你口口聲聲說花錢、我卻根本在這裡做白工,到現在連一個子兒都沒見過!
  如果你將我開除了,我會放鞭炮慶祝、雙手合十稱謝阿彌陀佛,高興終於可以超生了呢!」
  田優作聽蘇小小回嘴,臉色變得更難看,抓住她的手,一路將她拖回吧台說: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你的!」
  「你!你……實在太……太那個小家子氣、吝嗇了!只不過喝了你一杯酒,你就記恨到現在!我都已經在這裡做白工了,還不夠嗎?你還想怎麼樣?」蘇小小一連口吃了好幾聲,心裡十分悔不當初,實懊惱真不該喝了那杯酒。
  「豈止是一杯酒?你喝掉的是我的血、我的肉、我的幸福、我的未來!你知不知道那是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調配出來的?還有那張配方,那是我費盡心血、耗盡錢財才從匈牙利一處荒僻的小村莊市集弄來的,只有那麼一張,千金難買,你居然把它當廢紙揉掉了!你——你——」
  田優作對天咬牙切齒、猙獰滿目,慢慢朝蘇小小一步步逼近。
  「我要你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我——我——」他眼露凶光,露出陰森的白牙,雙手伸向蘇小小。
  「你不要過來!你是不是又想謀殺我了?」蘇小小節節後退,護緊脖子。「我不是故意要喝那杯酒的,我不知道你那麼小心眼,不,我的意思是說,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喝那杯酒,當時我也不曉得到底怎麼了,那杯酒引誘我,我是說,那杯酒好像一種力量,一直呼喚著我,要我喝下它,我就那樣糊裡糊塗的,真的!我可以發誓!」
  真的!她可以發誓,她絕不是有意貪小便宜喝了那杯酒!
  那一天,曾莎白和賴美裡興匆匆地將她架到這間小酒館,說是新發現了一個味道很棒的男人,押著她排排坐在吧台前,浪費她賺錢的時間看著一個穿著黑衣褲、長髮系花布條的男人在吧台裡無聊耍帥。她沒興趣陪她們起哄瞎攪和,轉個頭就瞧見那杯被小心翼翼藏在角落裡的東西,以及覆蓋在它上面那張髒得八百年沒人摸、噁心得像草紙的粗糙黃紙。
  那杯東西看起來像酒又像毒藥,清澈晶瑩,卻有好幾抹顏色在裡頭爭艷翻攪;
  那些顏色看起來像是活的,在晶瑩剔透的透明裡染來抹去;紅的、黃的、籃的、紫的、黑的、灰的、白的,就像帶顏色的波浪,朵朵飄浮的玫瑰花瓣則像海面上翻黑的浪花。
  她以為她是眼花了,卻聽到有個聲音拚命在催她說:「喝下它!喝下它!」然後她就揉掉那張破爛的黃糙紙,模模糊糊地……等到她清醒時,手中正握著那杯已空無一滴水的高腳杯,而那田優作則在她身旁跳腳咆哮,就像現在。
  「殺了你髒了我的手,我要將你開瞠剖腹收回我的酒!」田優作大聲咆哮。
  「你別跟我開玩笑,那東西早已溶入我體內消化光了,你就是剖開我的肚子也收不回去。」
  「那我就吸乾你的血!」
  田優作越說越像一回事,眼睛發紅、嘴唇泛自、伸直了手就像殭屍一樣,一身死人氣。
  「你有完沒完!」蘇小小不耐煩地潑了他一杯酒。「才喝了你一杯酒,被你找盡理由坑了五萬塊大洋,我只好自認倒霉在這鬼地方做三個月的白工,還要每天忍受你的陰陽怪氣,你卻動不動就想謀殺我,到底存的是什麼心?」
  田優作抹掉臉上的酒,恨恨地說:「哼!我恨不得掐死你、踢死你、踩死你、捏死你,我費盡心神才弄到手的配方被你隨便就毀了,嘔心瀝血才調配成的珍寶,又被你那樣蹭蹋掉,不看你下地獄我怎麼會甘心!」
  「重新再調配不就成了?那什麼配方的再抄一張不就得了?那麼簡單的事也這樣大驚小怪!」
  「重新再調配?」田優作激動的抓住蘇小小的衣領,將她提了起來,打斷她的話,說:「如果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就好了!你可知道,光是那畝憎愛符就花了我多少時間和精力才得手?更別提那墮落天使的眼淚,最重要的、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配方竟被你那樣毀掉!」蘇小小又喘不過氣來了。田優作狠狠地把她摔在吧台上。她咳了一聲,順了氣後才說:「你少唬我!你以為我沒上過酒吧、喝過酒?什麼憎愛符!什麼墮落天使的眼淚!還不都是你自己搞出來的名堂!想敲詐就說一聲,還說得多稀罕似的!」
  「你懂什麼!你知不知道『失戀的滋味』喝了會——」
  「喝了會怎樣?」蘇小小挑釁地問。
  這個田優作果然腦袋有問題,什麼「失戀的滋味」?狗屎!聽了就讓她覺得腸胃不舒服。
  「會怎樣?」田優作冷冷的說:「哼!『失戀的滋味』是惡魔行加冠禮的時候,獻給他挑選的新娘,與她交杯對飲的珍液;是『惡魔的唾液』中最有力量、魔性最強的第十三味配方。它能控制人的心神、主宰人的意志,是『惡魔的唾液』全十三味中最珍貴的一味。我研究魔道多年,才發現這個秘密,就被你那樣毀了!」
  「說來說去全是在放屁!」蘇小小鄙夷地說:「早聽說你神經不正常,專門喜歡研究一些什麼妖魔鬼怪的東西,果然沒錯。只不過一道調酒的配方,竟然說得像故事一樣離奇,還想騙我說喝了那杯酒後會如何,你大概想騙我,喝了那杯酒後會被惡魔附身吧?」
  田優作臉色鐵青,語氣冰冷地說:「喝了『失戀的滋味』後,會讓你對情激烈、對愛渴盼、對調酒共飲的人永誌不忘、終生不渝;除非成為他的新娘,否則如有異心,便注定要失戀,屢愛屢敗。這是『失戀的滋味』的魔力,它是命運的交杯酒。」
  「什麼命運的交杯酒!哈哈哈!」蘇小小對田優作這番話的反應,顯得極不尊重。
  田優作怒火在心頭燃燒,雙眼乍現紅光,但隨及斂去,他用更冷的聲音說:
  「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在匈牙利找到書中所示的配方,好不容易才調配成『失戀的滋味』,我也選中了我的新娘,本來在三個月後,在我三十歲生日慶祝宴上,我要將它獻給我的新娘,卻完全被你破壞了!所以……」
  他說到這裡突然住口,蘇小小也沒去管他心思在轉什麼陰險的計謀,拿他當瘋子一樣越看越搖頭。
  在她要到這裡干白工之前,丹尼爾就警告過她,說田優作這人陰陽怪氣的,最會踐踏女性柔弱的,芳心。丹尼爾說這句話時還連說帶做,痛苦的皺著眉、捧著心。
  丹尼爾堂堂六尺之軀,卻有點娘娘腔,舉止比她還女性化,就崇拜像田優作那種陽剛十足、模特兒身架的男性,所以他說的話,蘇小小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現在卻證明丹尼爾的話是對的,田優作的腦袋果然有問題。
  田優作全身上下,就一張臉和身材長得好,個性卻陰陽怪氣、古怪得不得了。
  這大概和他的信仰有關;他自認為是惡魔轉生,而魔性越高、魔力越強的惡魔,通常形體就更為流麗光艷,美得不像是人間物。
  所以,二十世紀都快過完了,他卻信奉吸血鬼和惡魔的存在,崇尚惡魔喜愛的銀、黑色,而且嗜血嗜紅,有著一口陰森的白牙,並且還留著長髮。
  更有甚者,大學畢業後,他散盡家財到歐洲浪跡多年,追索惡魔的足跡,結果當然無功而返。追索不成,他開始探秘,一櫥子是有關惡魔的研究書籍,走火到入魔的程度。
  想當然耳,他是絕對不上教堂、痛恨十字架、厭惡上帝和天使;厭白、厭光,一身的黑,一身的魔味。
  就連他開的小酒館,也魔得讓蘇小小噁心反胃,咒罵一聲神經病。
  蘇小小罵的也沒錯。別人開的酒吧酒館俱樂部,都有很多樣性的風清面貌;要不聘請樂團駐唱,要不符合新潮流,整個店弄得熱熱鬧鬧。唯獨他的酒館,除了調酒,還是調酒,顏色是一式的黑跟銀,連咖啡都不賣。
  再者,人家開的店,調酒都有很詩情畫意的名字——如果是中國味的,什麼「日落紫禁城」、「中南海之春」、「大黃河」、「絲路」的;坐的是高腳凳,伴以盞盞紅燭。
  如果是西洋的,那更精彩了——「歡喜」、「新綠」、「紅色俄羅斯」、「藍色夏威夷」,還有什麼「海艷」、「天堂之愛」、「波士珊瑚島」等等,又新奇又撩人遐思。
  更有那種「愛情釀的酒」,以愛情為題材,所有的酒名都是貼切的愛情宣言,還分什麼初戀、熱戀、苦戀和失戀期的,每一個戀期都有獨特的名稱和滋味。比如「秋水伊人」、「我心狂野」,比如「單挑情敵」、「激情薔薇」;並且有鋼琴小提琴的現場演奏,柔和的燭光襯上優雅的氣氛,又浪漫又美妙,杯杯都醉人。
  但是田優作的小酒館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光是酒館大門那個惡魔的畫飾,就可感受得到酒館裡的陰森噁心,再看看調酒單上的酒名——「蝙蝠的唾液」、「狼人之淚」、「惡魔的尾椎」、「獠牙的滋味」、「吸血鬼的血」、「血唇之吻」……全是和魔道有關的黑暗聯想。崇拜田優作的人,會讚美他有創意、別出心裁,知道如何抓住現代人好奇嘗新的心態。但蘇小小相信丹尼爾說的:田優作那個人神經有問題。雖然丹尼爾這麼說是因為求愛被拒,「感情」和「芳心」受傷害懷怨的緣故。
  「你這樣搖頭瞪著我是什麼意思?」田優作被蘇小小看得光火,凶她一頓。
  「沒什麼。」蘇小小晃晃腦袋,忍不住還是恥笑他說:「我覺得你老兄真是天才,專門調些妖魔鬼怪,什麼『惡魔的尾椎』、『吸血鬼的血』,還真沒一樣好聽的,噁心透頂!」
  「你現在儘管笑吧!最好趕快祈禱我在三個月內找到解咒的配方,否則……」
  「否則怎樣?」
  「哼!」田優作粗魯的把蘇小小推出吧台,「給我幹活去,別想偷懶打屁!」
  有一件事他沒說的是,根據那本屍骨不全的「惡魔秘史」一書上所載,喝了「失戀的滋味」後,如果三個月內——正確的說,第三次滿月過後的惡魔之夜——
  沒有飲用解咒的天使之愛十二味,那麼下咒與飲藥的人的身體與靈魂將永遠共為一體。
  所以田優作才會那麼生氣。他費那麼大的心力,就是為了取得愛慕多年的世伯女兒的芳心,卻全被蘇小小搞砸;一個不好,說不定還會因此前功盡棄,心上人琵琶別抱,而他倒霉的和蘇小小締結情愛之盟。他相信惡魔的力量,所以又氣又怕,拴蘇小小不放,並且急找出解咒配方,好趕快解決一切麻煩。
  蘇小小卻恰恰相反,不信天地、不信鬼神,更別提惡魔這種沒人緣的東西;她只愛、只膜拜一樣東西——錢、錢、錢,十足的拜金狂外加守財奴,只要有錢賺,一切好談。
  她這種嗜錢如命的個性,讓身旁的人都受不了,只要提起她,眾人的反應一定不約而同皆是長長的一聲「噢」,然後接下來是——「那個死要錢、沒品的……」
  即使這樣被嘲笑,蘇小小也不在意,丹尼爾卻看不過去,問她:「大家那樣嘲笑你,你怎麼都不生氣?」
  「為什麼要生氣?笑又不會痛。」她聳聳肩無所謂。
  「你就是這個個性,才會被輕視、不被人看重!」
  「那又怎麼樣?被那些人看重了,錢就會從天上掉下來給我嗎?」
  「你……又是錢!我不跟你說了!最好天上下錢雨,掉下來的錢把你砸死算了。」
  丹尼爾總像這樣被蘇小小氣得半死,不明白她這樣沒目的攢錢、存錢做什麼用。
  他是服了她,只為賺錢過生活,居然還忙得煞是充實又有意義!
  而蘇小小心裡怎麼想真只有她自己知道。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8:51:25

第二章

  傍晚下了一場雨,把空氣中的塵埃全部洗乾淨。丹尼爾光著腳不敲門就衝進蘇小小的房間,搖醒還在睡覺的蘇小小,興奮的說:「喂,小小,醒醒!看我買了甚麼好東西!」
  蘇小小揉揉惺忪的睡眼,不感興趣的往丹尼爾手上那件皺巴巴、像抹布的東西瞄一眼,倒回床上,擁著棉被說:「丹尼爾,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隨便闖進我房間,進來前先要敲門。」
  「我敲了你也沒聽見。」丹尼爾把棉被拉掉,逼著蘇小小起床。「不要再睡了,看看我買的東西。」
  「那是什麼?抹布嗎?」蘇小小被丹尼爾吵得睡不成,只好起床刷牙洗臉。
  「什麼抹布!」丹尼爾跟著她到浴室,站在門口看她梳洗,說:「你實在真沒眼光,討厭!這是很貴的!你別看它故意弄得皺皺的,這是明年春天流行的款樣。」
  「哦。」蘇小小專心把毛巾擰乾、掛好,習慣性隨口問說:「多少錢?」丹尼爾伸出指頭比了比,連帶腰身的動作都擺出來。
  「八百?」
  蘇小小走回房間,對一直跟在她屁股後面的丹尼爾揮揮手要他轉頭,往衣櫥隨便抓件衣服就地換起來。
  「不!八仟!」丹尼爾轉身說。
  「什麼?八仟!」蘇小小這一驚非同小可,顧不得衣服還沒換好,上身只穿了內衣,搶過丹尼爾手上的衣服,氣急敗壞地說:「你有病啊?這樣一件像垃圾的東西要八仟塊?錢又不是不能用,發什麼瘋!」
  丹尼爾挨了罵也不生氣,反倒委屈得像小媳婦似的,低聲下氣解釋說:「你別生氣,我還是買到便宜的,這一件本來要一萬六,但我工作的百貨公司剛好慶祝週年打折,大家都熟,所以明年的新貨我用折扣價買到,賺了便宜……」
  他愈說聲音愈低,蘇小小瞪他的眼光,簡直像要吃人。
  「你馬上拿回去退了。」蘇小小命令說。
  「不行!那多沒面子!再說,我也喜歡。」丹尼爾把衣服搶回去。態度悍然又委屈。
  丹尼爾本名叫邱添財,是東區一家百貨公司的櫥窗設計師,和蘇小小是同村長大、歃血為盟的「換帖兄弟」。在他們那個鳥不生蛋的鄉下高中念了三年還沒畢業,就隻身跑到都市打天下,不知怎地,竟讓他混到一所美術家政專校的文憑。畢業後當完兵,先後做過美工設計和服裝設計師的助理,最後不知是不是運氣到了,當上那家知名百貨公司的櫥窗設計師。
  丹尼爾人長得算俊,個子中等,舉止娘娘腔,比個性粗魯諢號「男人婆」的蘇小小還像女人;他比蘇小小大五歲,兩人從小就是一對「絕配」,也只有蘇小小不嚕嗦他「閒話」。鄉下地方通常是野孩子的天下。丹尼爾長得像女人、個性像女人、感情也像女人;而蘇小小野慣了,比起丹尼爾多了幾分凶悍之氣,每當她凶起來,丹尼爾在她面前總像小媳婦一樣委屈。
  蘇小小從小和他廝混慣了,習慣他那種「性情」,也從來沒當他是男人。
  丹尼爾離開鄉下到都市後,嫌自己名字土,又迷上了一位英國影星,就取了個一模一樣的洋名字,不准人家叫他本名。蘇小小高中畢業來此念大學,理所當然就搬進丹尼爾租住的這層公寓,但貪的也是比外頭便宜一半的房租。
  「丹尼爾,」蘇小小插著腰,上身仍然氣得忘了穿上襯衫。「你知不知道八仟塊我可以活兩個——不,三個月!你居然用那麼多錢買了那一件垃圾,你錢多是不是?用了都不心疼!」
  「小小,你別生氣,聽我說嘛!」
  「說個屁!」蘇小小罵句粗話,轉過頭不理他。
  「好嘛!我拿回去退掉就是了。」丹尼爾無可奈何地。
  「退掉算你聰明。」
  蘇小小抓起襯衫聞了聞,然後穿上。聽丹尼爾又說:「我的早點走了,這兩天助理請假,害得我都快忙不過來,臨時又找不到人手。」
  「等等!丹尼爾……」蘇小小聽到這裡,把邊走邊說已走到門口的丹尼爾拉回來,臉上堆滿諂媚的笑說:「你剛剛說什麼?你要找人幫忙是不是?」
  「是啊,我這兩天忙得都沒睡過好覺,對皮膚傷害好大。」丹尼爾搔首弄姿,配上一副愁眉苦臉。
  「那現在你不用擔心了,眼前就有一個好助手。」
  「你不用到酒館上班嗎?」
  「不上了!」蘇小小雙手亂揮,像要揮掉什麼噩夢似的。「才喝了他一杯酒乾了二個禮拜的白工,已經很對得起他了,休想再要我去做白工!」
  「那你答應幫麗莎代班的事呢?」
  麗莎是服飾店的店員,住在他們樓下。
  「啊!那只有兩天,而且輪早班,不會和你的時間相衝突。」蘇小小萬般討好地笑說:「丹尼爾,我們是好朋友是不是?你有困難我怎麼能不幫忙?這樣就太不夠意思了,你說是不是?」
  「不是我不讓你幫忙,小小,」丹尼爾嬌聲嬌氣地說:「留一點空間給別人,不要什麼錢都想賺;再說,這種櫥窗陳列設計的藝術你又不懂。」
  「那還不簡單,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了。你是大師,我是助理,我都聽你的只要有錢賺就可以了。」
  丹尼爾拗不過蘇小小的窮磨,只好答應。
  「不過,」他道:「你最好換一套像樣的衣服,看你那一身邋遢,別丟我的臉。
  來!」
  他將蘇小小拉到自己的房間,剝掉她身上一件三百九十元的地攤貨,讓她穿上線條飄逸、有男裝風味的長褲,配上男褲的吊帶,除此之外什麼都沒穿,外面再套上無扣長袖的粉綠短上衣,腳下是一雙涼鞋,完全亞曼尼式的休閒風味。
  「這樣順眼多了!」丹尼爾滿意地說。
  曾莎白和賴美裡常常對她一身前衛大膽的打扮歎為觀止,卻不知她那些掛在身上的「破破爛爛」全是丹尼爾一手的傑作。丹尼爾是百貨公司的櫥窗設計師,時髦行業的工作者,接觸的人也不脫這些風格,有這種室友,蘇小小只有理所當然當他的設計品,時常一身超越流行的裝扮。
  像現在,蘇小小身上這種打扮,正是這一季最流行的亞曼尼休閒風味的裝束;
  怛那種風清是人家模特兒在舞台上招展的,有誰敢真的裡頭什麼都不穿、袒胸露乳的,只穿一件短上衣上街招搖的嗎?
  蘇小小雖然大而化之,叫她這樣「敞開胸襟」,她可沒那等勇氣。「丹尼爾,這樣不行啦!」蘇小小低頭看看自己,拉攏著上衣。「我這樣出去,不被人當作神經病才怪。」
  「反正你胸部這麼小,有穿沒穿還不是都一樣!」丹尼爾瞄一眼蘇小小的胸部,丟給她一件小可愛。
  蘇小小背對著丹尼爾,把小可愛穿好,再拉上吊帶穿好短上衣;她雖然不當丹尼爾是男的,卻也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赤身裸體」,她說:「我知道你的觀念新、思想進步,但街上那些人可不是每個都跟你一樣,我不想出去造成轟動。」
  「隨便你吧。」丹尼爾說:「準備好了就得走了,一大堆事情等著做。」
  一出門果然就飽受各種眼光的好奇;尤其是丹尼爾,他穿了一條緊身七彩褲、蓄著一頭長鬃發,更過份的是,他居然在腰間纏了一條黃絲帶。
  不過蘇小小並不覺得困窘,她早已習慣那些人、那些眼光,對她來說,天塌下來都沒有比賺錢重要;而且最重要的,她瞭解丹尼爾他們這些人的哲學,再說藝術家都是寂寞的,走在時代尖端的人也都是寂寞的。
  快到百貨公司時,一個男子從大廈匆匆走出來,和蘇小小擦身而過,身上散溢著淡淡的古龍水香味。由香水辨認,會擦這種淡香的大概都是事業有成的紳士型男人,不過蘇小小注意的不是這個,讓她眼睛發亮的是從那名男子身上掉下來的皮夾。
  「小小,給我!」丹尼爾眼明手快,把皮夾抄在手裡,一邊喊說:「先生,你的皮夾掉了!」
  他相當清楚蘇小小的「劣根性」,孔孟聖賢的諄諄教誨,對她是起不了什麼作用,她常常說的話是:「什麼不義之財不可取,呆!黑心錢賺得快!」
  那男人回頭,有禮,但仍可看出他隱藏在教養下的警戒心,點了點頭說:「謝謝!」
  說著就伸手取回皮夾,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
  「等等!」蘇小小看他要走,連忙攔住他說:「你怎麼,不,我們怎麼能確定皮夾是你的?你有什麼證據?」其實她這是強詞奪理,剛剛他們明明都看到皮夾從那男人身上掉下來。
  「小小,你……」丹尼爾想說,被她暗暗踩了一腳。
  「很簡單,裡面有我的駕照。」男人好脾氣的把皮夾遞給蘇小小,但沒有笑容,他說:「還有一張十萬塊的即期支票,兩張信用唁,以及大約二萬塊現金,你要不要核對看看?」蘇小小老實不客氣把皮夾打開,照他說的核對一次,結果很洩氣的,那人說的一點也沒錯。
  「小小,快把皮夾還人家,向人家道歉!」丹尼爾說:「你呀,就是這點個性不好!」
  「我為什麼要道歉?我小心求證也錯了嗎?我撿到他的皮夾,他不答謝我已經很差勁了,還要我向他道歉?」
  「快還人家!」丹尼爾不忍心拆穿蘇小小的劣根性,只是催她還東西。
  「知道啦,嚕嗦!呶!你的皮夾。下次最好看好你的東西,若再掉了,運氣可沒有這麼好,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我可……」
  「小小!」丹尼爾又催她一聲,蘇小小這才心不甘清不願地把皮夾遞出去。
  「謝謝。」那男人取回皮夾,卻站著不走。
  蘇小小丟了「肥肉」,已經很不服氣,看他不走,翻起白眼說:「怎麼?你有什麼問題嗎?我一個子兒也沒拿,全部還給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小小!」丹尼爾拉著她,急著走開。「我們快走吧,別再說了。」
  他怕蘇小小口不擇言,說出亂七八糟的話來。
  那男人打心底嫌惡,但教養不讓他表現出來,他打開皮夾說:「真抱歉,我疏忽了,我應該表示一點意思,感謝兩位的幫助。」
  蘇小小眉開眼笑,她剛剛嚕嗦了半天,為的就是這個。「你太客氣了,先生。」她說:「不過,支票我不要,我只收現金的。我喜歡摸到鈔票的那種實際感,尤其是聞到新鈔票的那種味道,最能振奮人心。」
  她這些話當真「無恥」到了極點,丹尼爾看不過去,擋住她的財路,對那男人說:「先生,請你收回你的謝禮吧,她只是在跟你開玩笑。」
  然後轉身把蘇小小拖得遠遠的,低聲罵道:「你不要成天到晚想這種不勞而獲的事!什麼彩券、六合彩、統一發票——現在連這種錢你都想要!」
  「有什麼關係,又不傷人。」蘇小小被丹尼爾抓得死死的,動彈不得;她對失之交臂的錢財,扼腕歎息不已。「都是你,裝什麼譜!害我白白損失一筆收入。」
  「你有一點自尊好不好!難道你看不出那個男的眼睛裡的輕視?被人作踐到這種地步,那種錢拿了會舒服嗎?」
  「窮人是沒有自尊的。」蘇小小回答得沒有一點羞恥。「再說那種錢不拿白不拿,那些自命清高的人,也不過是擺擺姿態做做樣子,真要一百萬掉在他面前,你看他拿是不拿!」
  「別把別人都當成跟你一樣的拜金狂。」
  「哦?你不一樣?」蘇小小問,笑笑的。
  「當然不一樣,我是有節操的人。」丹尼爾撩撩頂發,指甲上塗了透明的蔻丹。
  「人活著,要有崇高的目標,別整天盡想錢,你攢了那麼多錢到底要敞什麼?也沒見你花過!」
  「我當然有我的計劃、目標。」蘇小小無聊地打了一掌行道樹。
  「真的?你有什麼計劃?」丹尼爾不禁感到好奇,他從沒聽過蘇小小提過她死要錢的理由。
  「誰說我有什麼計劃!攢錢還要有什麼理由?」蘇小小回過臉來,改口否認了剛剛說過的話。
  丹尼爾也不再試探,他知道她家裡的情形,她死攢錢八成跟那些有關,多問了只是多惹她生氣。
  進了百貨公司,他們直接往裡頭走去,等百貨公司打烊了,就可以開始工作。
  途經一些珠寶、皮飾及高級服飾等部門,蘇小小眼光貪婪地吞視那些昂貴的奢侈品,一邊望著那些珠光寶氣的貴婦,歎口氣說:「唉!鑽石、珠寶、毛皮大衣、一件上萬塊的名設計師時裝……這些都是跟我無緣的東西。」
  「你不是說那些都是垃圾?錢又不是不能用,買那些東西的人都是白癡呆子?」
  丹尼爾沒好氣的問她。
  「沒錯啊!只不過偶爾虛榮一下,也挺過癮的。幻想可以增進賺錢的原動力,你只要想想那些垃圾不知可以換多少現金,就會賺得更起勁。」蘇小小越說越興奮,瞳孔都變成了$形。
  「小小,」丹尼爾停下腳步,雙手搭在她肩膀上說:「告訴我,你這樣沒命的賺錢到底是為什麼,是因為蘇伯伯和蘇媽媽的關係嗎?還是蘇奶奶——」
  「不要跟我提他們的事!」蘇小小臉一唰完全變了樣,陰陰沉沉地。「他們離婚再娶、再嫁是他們家的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奶奶在鄉下也有舅舅養,沒甚麼好擔心。我警告你,邱添財,以後再跟我提那兩人的事,我就跟你絕交。」
  「你就是這樣才叫人擔心!」丹尼爾搖搖她。「你醒一醒好不好?到底在跟他們嘔什麼氣?你一個女孩在外頭生活,他們哪有不擔心的道理?」
  蘇小小楞了楞,抱住丹尼爾哈哈大笑。
  「丹尼爾,你多久沒回鄉下去了?」她問,笑得眼角全是淚。
  「好幾年了,出來就沒回去過。」丹尼爾悶聲悶氣的,蘇小丈這樣笑得太沒道理。「你問這個做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形。」
  丹尼爾高三那一年,家裡發現他的傾性秘密,狠狠揍了他一頓,直罵他作孽、敗壞門風,將他掃地出門。丹尼爾骨頭也硬,拎著包包就離家出走,至今都沒有回家過,家裡當他是死了一樣;而除了蘇小小,他幾乎和海邊那個小鎮故鄉完全斷了來往。等蘇小小也離開鄉下小鎮,他和故鄉也就完全絕了音訊。
  「我笑你消息越來越不靈通了,竟然會說那兩個人會擔心我!我問你,這麼多年來,你見他們來看過我幾次?」蘇小小擦擦剛才大笑溢出的淚。
  「他們總是你的父母。」丹尼爾說。
  「是啊,父母。」蘇小小又開始笑。每當提起她父母親,蘇小小總是這種像笑、像諷刺的態度,丹尼爾總摸不清她心裡在想什麼。
  蘇小小不像他,要恨就恨得徹底,情緒過了以後,再慢慢收拾;她所有的態度就是這種又笑又諷刺的冷冷淡淡,連恨或怨都看不出來。
  蘇小小從小就被丟在她母親娘家,昂著外婆和兩個舅舅一起過活。她父母都是他們鄉下人口中所謂的讀書人,但是讀書讀到腳背上去,只顧著自己的事業發展,把蘇小小一人丟在鄉下,久久才回來看她一次。
  蘇小小的舅舅都對她不錯,但舅舅們有一大家子要養,對獨佔性強的小孩來說,那丁點感情和愛是不夠分的;外婆不偏心,但也難以面面俱到,蘇小小總也是寄人籬下的。
  在那之前,他們鄉下就在傳說蘇小小在城市的父母正鬧「婚變」,而丹尼爾離開家之前,更聽說他們已經分居,後來他斷續從蘇小小那裡知道她父母離婚、各自嫁娶。以後,在她離開鄉下之前的,就沒聽她再提過有關父母的事。
  只有一次,那是她剛上來念大學,搬到他住的公寓的第一天,他問她恨不恨她父母,蘇小小的反應是輕笑數聲,然後說:「恨?你神經啊!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快幫我把東西整理好,煮碗麵給我吃,我都快餓扁了。」
  這時蘇小小拍拍丹尼爾的肩膀,反像是安慰他說:「別擔心我,反正我從小當自己是孤兒長大,像這樣沒人管,不是很自由?」
  「我幹嘛要擔心你?」丹尼爾掠開長髮,瞟她一眼說:「我只是關心,不可以嗎?」
  說來說去,他還是在窮操心,蘇小小無可奈何投降地說:「好吧,我投降。那兩人離婚後又各自結婚你是知道的,我媽後來又離婚了,再嫁一個日本人,跟他走了,現在大概在日本當日本婆;至於我爸,好像也離婚了,前兩年公司派他到美國,聽說搞上個長腿大胸脯的洋妞,姘在一起,等著拿綠卡。就這樣了,你滿一意了吧?」
  「所以你才拚命賺錢、存錢想去找他們?」丹尼爾自以為是的說:「他們也放心不下你,是不是?」
  「找他們?你有病啊!」蘇小小瞪大了眼睛。「我又不是吃飽撐著,沒事找事幹!」
  「但你這樣一個人,他們總會擔心。」
  「別傻了!」蘇小小笑笑地勾住丹尼爾的肩膀。「他們只是以動物性的本能生下我,責任早了了,我也不會多要求什麼,我跟他們是河水不犯井水。」
  丹尼爾不相信蘇小小的話。哪有父母子女彼此疏離到這種寡情的地步?他和家裡的情形是個例外。但蘇小小的情況不同,不該對父母絕望至此,但反過來想,易地而處,若他是蘇小小,他最樂觀積極諒解的態度,大概也是如此罷了。
  「小小!」丹尼爾語重心長地喊了她一聲。
  「做什麼?」蘇小小當他神經病一樣看著他。
  丹尼爾看蘇小小那種反應表情,失笑搖頭,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也許蘇小小真的不是在裝模作樣耍倔強,她有她自己的追求和想法只是她不說,而他們不知道而已。她父母的事、她從小的的孤獨,這些對她是否造成陰影?影響她的個性、人生?都只是他的猜測而已。起碼,一心攬錢的蘇小小、拜金狂守財奴的蘇小小,身心發展得比誰都健康;她對自己的將來、怎麼過活,也比他對自己來得有把握。看蘇小小,丹尼爾慢慢覺得,也許他的擔心確是多餘的。
  誰規定家庭失調下長大的孩子都必是一身陰沉、墮落沉淪?或對生活充滿絕望?
  但他也相信,蘇小小的成長,也必定有某種夢想在支撐著她,她才會滿身是光、滿眼是亮。
  只不過,那夢想她不說,而也沒有人知道。但一定有著那種夢想存在,她拚命的賺錢,也大概和那個夢想有關,也因為如此,她有夢想可倚賴,才成長得這麼好。
  是的,丹尼爾又看看蘇小小,一定是這樣!他幾乎可以確定,在蘇小小的心裡,一定有著什麼夢想存在,日日、刻刻在支撐著她,她才能在那種孤寂的歲月裡,一個人這樣走過來。
  「你這樣看我做什麼?好古怪!」蘇小小不知道丹尼爾此時心中突然的了悟,疑惑地看著他。
  「忘了!」丹尼爾微微一笑。「本來有事要說的。不過沒關係,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神經!」蘇小小罵了一聲。「快走吧!對了,這工作一天你算我多少錢?」
  又是錢?丹尼爾用手往額頭一拍,髻髻的長髮甩在肩膀後。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8:57:41

第三章

  曾莎白和賴美裡連續找了蘇小小兩天,一直看不到她的鬼影子,最後才在賴美裡喊肚子餓,要上百貨公司頂樓餐廳吃飯時,在等電梯的時候湊巧逮到抱著一堆衣架模特兒的斷肢殘骸,施施然走過她們面前的蘇小小。
  「你這兩天都躲到哪裡去了?害我們怎麼找都找不到。」賴美裡抱怨說。
  「呶!不會看!」蘇小小把一堆斷肢抱近她們面前,賴美裡被嚇退了一步。
  「這是做什麼?難不成你現在在這裡打工,那「夜魔的天堂」怎麼辦?」曾莎白問。「那是田優作的事,與我何干!我在他那間鬼店干了二個星期的白工,已經很對得起他了,他還想怎麼樣?」
  「小小,你這樣做不覺得太對不起優作老闆了?他還以為你發生什麼事,急著找你——」
  「他找我——」蘇小小突然警戒起來,防賊似地看著曾莎白和賴美裡兩人。
  「你們兩個該不會是因為他才找我的吧?」
  「沒錯!優作老闆托我們找你,他自己也到處在找你。」
  「你們不會把我住的地方也告訴他了吧?」蘇小小心中有不好的預感,眼皮一直跳。「說了,都告訴他了。」
  「完了!完了!」蘇小小無語怨蒼天,一直在暗罵自己衰。「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出賣我!」
  她氣得直跳腳,但抱著一堆笨重的殘肢,所有的氣都因此而壓悶下去。
  「這怎麼算出寶?更何況是優作老闆拜託的。」賴美裡說:「你這兩天就是在整理這種玩意?這是什麼鬼工作?你怎麼找來的?」
  「你懂什麼!這是藝術。我協助丹尼爾櫥窗陳列的工作。」
  「丹尼爾?就是那個同性戀的……」
  「賴美裡,注意你的大嘴巴!」蘇小小狠狠瞪了賴美裡一眼。「我現在很忙,沒空理你們!」說著,笨重地轉過身。
  「等等——」曾莎白急忙一拉,拉到了一隻斷腳,她一嚇,把它丟在地上。
  「你還有什麼事?我不是說了,我現在很忙!」蘇小小把斷腿撿起來,惡作劇地朝她們面前晃了晃。
  曾莎白氣得瞪眼,拿蘇小小沒辦法。那只在眼前晃來晃去的斷腿,看起來不但恐怖,而且噁心。
  「小小!」儲物室那邊有人跑過來,氣喘吁吁地說:「原來你在這裡!丹尼爾要我轉告你,他今天晚上臨時和『嘉純』的設計師有約,要陳列的東西他已經準備得差不多,等他晚一點回來自己再動手,你把模特兒搬到裡頭去就可以先回去了,不必等他。」
  「哦,我知道了。謝謝。」
  「這下你沒事可忙了吧!」曾莎自和賴美裡兩人一左一右,緊緊跟著蘇小小,監視她把東西放好,然後狡猾的笑說。
  蘇小小沒辦法,只好跟她們離開百貨公司,走了半條街,賴美裡才想起她們原本是肚子餓要去百貨公司頂樓餐廳吃飯的。
  「隨便找一家算了,再折回去多麻煩。」曾莎白說隨處看了看,指一家門面還算氣派的咖啡簡餐店說:「就這一家吧!」
  「不要去那一家!」蘇小小緊張兮兮的搖頭說。
  曾莎白和賴美裡都詫異的看她,難得蘇小小會挑店不好,講求品質享受。
  蘇小小接下來的話,令她們為之氣結,連翻白眼。
  「那一家有門,有門的店都很貴,進去就出不來。」蘇小小分析說。
  她平常都去那種二面洞開、賣擔仔面的「空氣流通店」。那種店什麼都不講求,要氣氛沒氣氛、要衛生沒衛生,但就三個好處:便宜。像眼前這種砸了幾萬、幾百萬裝潢的貴族店,她都統稱為黑店。
  「我們去那一家好了。」她指指馬路對面巷子日一間小得可憐,遠遠望去烏漆抹黑的「空氣流通店」說:「這兩天我都和丹尼爾到那裡去消夜,便宜又大碗,包你們不吃虧。」
  「我求求你饒了我行不行!」賴美裡叫了起來。「叫我到那種噁心的地方吃飯,我寧願餓死算了。莎白,你說話啊,這個小器鬼、守財奴又在出那種可怕的餿主一意了。」
  「這哪是什麼餿主意!我是在為荷包著想,你們兩個就是太嬌生慣養。」
  「算了,小小,閉上你的嘴,我和美裡請客行不行?」曾莎白皺眉說,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蘇小小這點。
  曾莎白又四處看了看,挑了一家堪稱五星級的餐廳,一流的氣氛、一流的格調、一流的價錢,還有鋼琴伴奏。
  本來蘇小小提議去那種三百元吃到飽,可以吃得痛快的自助餐廳,賴美裡嫌那個是大雜燴,一點氣氛都沒有。
  「吃飯要吃氣氛,吃出那種優雅浪漫來。」她陶醉其中的說。
  蘇小小潑了她一盆冷水。
  「浪漫?」她說:「浪漫是要花錢的,錢又不是不能用,你們就是被那些廣告騙了,相信廣告上說的那些騙死人不要錢的話。桌上多擺了兩根蠟燭就多敲詐一仟塊錢,多擺了一盆花又加一仟塊,比黑店還好賺,就有你們這些食米不知米價的千金小姐呆呆地去被騙。」
  「你有完沒完?又不要你出錢!」
  「說的也是。」蘇小小想了想,就不再嚕嗦。
  一身深黑色西裝、白襯衫、蝴蝶領結的男服務生適時捧了大餐過來,刷得晶亮的鍋蓋一掀,立時芳香四溢。
  「好香!」蘇小小迫不及待地叉了一口進嘴裡。
  那肉相當嫩,吃起來滑嫩極了,口感相當好,蘇小小又大口吃了一塊。
  「真好吃!不是自己出錢的,就更好吃!」她又叉了第三口,滿嘴是肉的說:
  「這到底是什麼?真的很好吃!」
  「這是正宗的神戶牛排,特別由日本空運來台的。」賴美裡秀秀氣氣的切一小口叉入嘴裡,看蘇小小那饞嘴的吃相,忍不住問:「你到底多久沒吃東西了?你那吃相實在有夠難看,丟臉死了!」
  「難得這麼豪華吃一頓,丟臉就丟臉。」
  「你好像吃得很快樂?」曾莎白突然問,她盤裡的牛排完全沒動。
  「那當然!」蘇小小三兩口把那一大塊牛排解決掉,手上的叉子貪婪地指向曾莎白盤裡的牛排。「你不吃?我幫你吃。」
  曾莎自將整盤東西遞給蘇小小,蘇小小眉開眼笑地把它放在自己乾淨如刮過的空盤子上,揮揮刀叉繼續說:「尤其是當你沒有錢,而別人請客的時候,那更是快樂;你們不知道,我實在是窮瘋了。」
  「你會鬧窮?」賴美裡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忘形地拿著刀叉在手上揮舞,但她很快就發現自己粗魯的舉動,收斂著說:「你一天到晚拚命在賺錢、存錢,還會鬧窮?你要是窮,那天下沒有有錢人了。」
  「你知道什麼!我的收入和勞力付出不成正比,根本賺不到幾分錢。」蘇小小說得口沫橫飛,幾句話的工夫,盤中的牛排就又去掉一半。「為了省錢,成天吃那種吃多了死後會變成木乃伊的方便麵,難吃死了,一包還要十五塊錢。」說話當口,剩下的半塊牛排又去掉一半。
  賴美裡看她吃得那樣起勁,乾脆把自己盤中的東西全部都給她。
  「真羨慕你,這麼會吃,而且吃得這麼沒顧忌。」賴美裡托腮看著蘇小小狼吞虎嚥,歎氣道:「哪像我,每天都活在飢餓當中。」
  「怎麼?你也真的窮到這種地步?」
  「誰像你!我是為了身材。」賴美裡煩惱地摸摸自己的小腹,又捏捏蘇小小細得見骨的手腕,不解道:「我真不懂,你這麼會吃,怎麼還會這麼瘦?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秘方?」
  「我哪有什麼秘方。」
  「騙人!一定有,快告訴我!」
  「你真的想知道?」
  「嗯。」
  「好吧,我跟你講。」蘇小小擦擦嘴,喝了一口水說:「失眠外加食慾不振。」
  「你這樣叫『食慾不振』?」賴美裡杏眼一瞪,確定蘇小小在誑她。
  蘇小小把最後一塊牛排吃完,饜足地拍拍肚皮,瞄到小籐籃裡的香蒜麵包,將它們完全「掃除」後說:「所以我說你們這些全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想想看,我一個人在外頭過日子,吃都快沒得吃了,還說什麼減肥!」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營養太好了?」
  「我沒這麼說。不過,你身上的油比我身上的多,那倒是真的。」
  黑西裝服務生過來收拾餐具,看見蘇小小面前疊了三個盤子,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好奇又詫異。
  蘇小小沒理他,等咖啡端上來後,她大大喝了一口,嫌苦吐吐舌頭後問曾莎白:
  「看你滿腹心事,一整晚都沒說話,到底有什麼事找我談?快說吧!你們找我不會真的只是替田優作跑腿吧?」
  「還不是我姊夫……」曾莎白說著搖搖頭,大有不去提它也罷的樣子。
  賴美裡翹著蘭花指,端起咖啡淺淺啜了一口,姿態和丹尼爾一模樣,她說:
  「莎白姊夫家的公司最近委託一家廣告公司製作廣告,對方看到她,一直遊說她去拍廣告,還慫恿莎白姊姊來勸她簽什麼模特兒經紀約,莎白都快被那些人煩死了。」
  「這有什麼好煩的?這樣好啊!我如果有莎白那種身材和身高,早就去當模特兒了。只要擺擺姿勢笑一笑,就有那麼多錢好賺,那種錢不賺太可惜了,你們啊,大小姐就是大小姐!」
  「看吧!我早跟你說了,小小聽了一定是這種反應。」賴美裡對曾莎自扮個鬼臉。「還有更麻煩的。」曾莎白無心欣賞賴美裡自以為是的幽默感,皺著眉,煩不勝煩。「什麼?」
  「我姊失突然莫名其妙的介紹一個男的給我,說是他生意上的朋友……」
  「這有什麼麻煩的?只是認識一個朋友!」蘇小小不怎麼瞭解曾莎白為什麼煩惱,應該說不明白,她不說原因她猜不透。
  「我就知道,唉——」賴美裡一副受不了蘇小小的表情。「你這個人啊,賺錢比找男朋友重要,又跟個同性戀人同居在一塊,難怪不懂……」
  「賴美裡,閉上你的大嘴巴!」蘇小小沉下臉說:「你不懂丹尼爾,不要隨便批評他。」
  任她們怎麼批評、叫罵、諷刺,蘇小小都難得翻臉,獨獨扯上丹尼爾的時候,她橫著心不准她們有任何漫罵的言辭。賴美裡知道自己觸犯了蘇小小的大忌,吐吐舌頭道歉,蘇小小也不再追究。
  「我知道你在煩什麼,只是覺得多餘。」她對曾莎白說:「反正你姊夫只是介紹你和朋友認識,又沒有要你嫁給他,有什麼好煩的?」
  「唉!」曾莎白歎了一聲,終於說出原因:「你不知道,那一天沈大哥也在,我怕他會誤會。」
  「沈大哥?你什麼時候又冒出了一個沈大哥?」
  「莎白的沈大哥叫沈廣之,是她姊夫的大學同學,一個月前在一次餐會上他們被介紹認識的。」賴美裡儼然是一個消息權威。「那個人我也見過,格調高、品味好、風度佳,氣質又文雅,難怪莎白會喜歡上他。而且他還是個學有專精的建築設計師,氣質與味道之棒自然不在話下。」
  「這更好啊!有竟爭才有追求,如果你那個什麼沈大哥對你也有意的話,這樣正好刺激他行動。」蘇小小天真的說。她只對賺錢有興趣,除了賺錢,她把每件事都看得很樂觀。
  「才不好呢!」賴美裡代替曾莎白髮言:「你想那種『好男人』身邊會沒有女人追求嗎?沉廣之身邊就有一個女人對他看的很緊,虎視眈眈的,唯恐別人靠近他!」
  「最要命的是,他根本把我當小孩看。」曾莎白幽幽地歎道。
  「等等!」蘇小小理理思緒,甩甩昏脹的頭腦;這家餐廳嚴重電力不足,光線昏昏暗暗的,搞得她精神老是不能集中。她拍拍腦袋說:「照你們這麼說,莎白是真的迷上那個沉什麼之的了,那田優作呢?田優作又是怎麼回事?你們不是迷他迷得死死的,奉他為頭號情人?」
  「沒錯啊,但那是在我認識沈大哥之前。」曾莎白說得理直氣壯。
  「感情是不可理喻的。」賴美裡替她補充說明,也為自己圓場。「我最近才知道,優作老闆心底一直愛慕著某個女郎,我的心就那樣『鏗鏘』一聲,完全碎掉。
  我決定要犧牲自己,成全他的感情,這才是愛的表現,但我對優作老闆的要求,仍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算你聰明!離田優作那個神經病遠一點。」蘇小小說。「被他愛慕的那個女人也真衰,有個瘋子在身旁威脅。你們不知道,田優作那神經病居然搞了個鬼符咒要去毒那個女的,說是什麼惡魔的魔水,喝了會對他永遠愛戀、百依百順,真是頭腦短路!」
  「真的?」賴美裡和曾莎白兩人聽了禁不住好奇。
  「對啊!但是被我搞砸了,所以他氣瘋了,恨不得捏死我、踹死我。」
  「怎麼回事?」
  「我衰啊!倒霉喝了他那杯——」
  「原來!」賴美裡突然大叫一聲,引得許多人側目,她趕緊裝模作樣一番,重新擺起優雅的姿態,細聲細氣說:「原來你那晚貪小便宜喝掉的,就是優作老闆精心調配出來的那杯『希望』?」
  「什麼『希望』?」蘇小小哼了一聲,白了賴美裡一眼。
  「到底怎麼回事?小小,你怎麼會知道符咒的事?」曾莎白好奇的間。她知道蘇小小喝了那杯酒惹田優作抓狂,但什麼「魔水」的,就糊塗了。
  「他自己說的啊!差點沒把我掐死!」蘇小小回憶那天的情景,仍然氣得咬牙切齒。「就是那一天?」賴美裡恍然大悟,口氣酸溜溜地轉向曾莎白:「那天你沒去,她還跟優作老闆接吻了呢!」那天田優作跟蘇小小說的話,賴美裡當場並沒有聽到。
  曾莎白好奇地睜大了黑白分明、滴溜溜又水汪汪的眼睛,煞是靈動慧黠。
  蘇小小懶得就細節多加解釋,只恨恨地說:「你們也知道,田優作那個神經病相信什麼惡魔、吸血鬼的,自以為自己是惡魔再生。他從歐洲弄回一張亂七八槽的符咒,說是什麼惡魔的珍液配方,叫做『失戀的滋味』,尋常人喝了它之後,就會永遠臣服於調配此方的人,對他死心塌地。他就真的調出這麼一杯毒藥等著要給他愛慕的那個女孩,和她對飲,結果我衰,誤打誤撞喝了那杯東西,讓他記恨至今,倒霉的干了二個星期的白工!」
  蘇小小提起這件事,總念念不忘她做了二個星期沒錢拿的白工。
  「結果呢?你喝了有沒有怎樣?有沒有對他……」曾莎白關心的是這點,眼光在閃爍。
  蘇小小奇怪地看她一眼,惡笑說:「你也跟田優作那傢伙一樣神經錯亂了?相信什麼惡魔、符咒!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對情激烈、對愛渴盼、非他不能』的模樣嗎?」
  「哦……」曾莎白的神態顯得有些許失望。
  氣氛頓時冷凝下來,熱烈稍歇,蘇小小遊目四顧,這才住意到滿餐廳的貴婦和時髦女士;先前她只專心吃,而後專住談話,而且餐廳又昏昏暗暗的,所以她都沒注看到週遭的人,現在抬頭四望她才發現整個餐廳都是時髦優雅的人,男的風度翩翩,女的優雅可人。
  「看看這餐廳的女士們,個個高責又優雅,真像在看圖畫。」她歎為觀止,看著一個貴婦人優雅的拿起高腳杯喝了一小口的酒。
  曾莎白頭也不抬,隨便掃了一眼說:「算了吧!什麼貴婦,我看根本是『暴發戶』、假高貴。」
  「你這話就太刻薄了。」蘇小小笑笑說:「你和美裡生來家境就好,天生王公貴族的命,早就看透社交圈那一切。但依我看來,這些人雖說做作一些,不過看起來也挺舒服的,至少,畫面挺優雅的,像宮廷畫。」
  「真搞不懂,你這是自卑或豁達?」曾莎白看了蘇小小一眼說。但她知道都不是。蘇小小愛錢,但對有錢的人卻並不自卑或自貶,她對這象徵上流社會的種種,既不羨慕也不妒忌,也沒有褒貶;該欣賞就欣賞、該讚美就讚美,也鮮有尖酸刻薄的諷刺,她似乎把自己抽離得很開,以超然的態度看著這一切,而且是帶著笑的。
  「你們不覺得那些女人看起來都挺美的?」蘇小小隔著昏暗的燈光環視廳裡的眾仕女,然後她又自下結論說:「其實啊,女人只要生活富裕、不愁衣食、什麼事都有人侍侯著,自然就會美麗。」
  「說來說去還是錢!」賴美裡說。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蘇小小說:「這世上如果沒有『錢』這東西,那就沒意義了,生活也會很乏味。」
  「錢!錢!錢!你就只知道錢!我真不懂,錢有那麼重要嗎?」賴美裡煩躁起來,口氣也酸刻起來。
  蘇小小習慣了,也不以為意。賴美裡又說:「前兩天我和卡路那些人散了,本來我以為他們都很喜歡我,後來才知道,那些人都是因為錢才接近我。」
  卡路是賴美裡另一個圈子的朋友,蘇小小知道但很少過間。曾莎白卻挺瞧不起那些人,批評他們不學無術。
  「廢話!」她說:「你長得既不漂亮、又不溫柔,也沒什麼才幹,脾氣又差,除了家裡有錢這點長處外,什麼都沒有,他們不為錢,為什麼?」
  曾莎白個性直接,行事也徹底,說話之間不管讚美或批評,總是不做保留,賴美裡雖然瞭解這點也習慣了,但仍撅起嘴反駁說:「我不像你,人緣那麼好。卡路他們對我好,我當然很高興,誰知道他們全是有目的的。」
  這種事蘇小小通常不做評論。交朋友這回事有點像賭博,運氣好手氣就順,運氣不好全盤皆輸;而且只對賺錢有興趣,風險太大的事她可不幹,不過她還是認為,太自作多情難免就容易失戀,像賴美裡就是。
  曾莎白也不再就此事和賴美裡鬧意見,兀自想著心事。「看看那些女人!」蘇小小欣賞美女圖似地,又發出歎為觀止的讚賞聲。「成熟又華麗、妖艷冶蕩、清純又性感!那樣多面貌、風情,實在真是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曾莎白隨便向左右掃了一眼,一貫的不以為然說:「那些女人,除了昂貴的衣服、做作的舉止,還有什麼?只剩下一堆贅肉和滿臉的皺紋,你就是被假象騙了!」
  「話不是這樣說,一個人美不美,標準就在那些衣著、裝扮、氣質、優雅的舉止等等,這些人,什麼條件都具備了。」
  「是啊!她們連『肉』都比你多。」賴美裡奚落蘇小小一句。
  「身材不好是天生的,我有什麼辦法?」蘇小小低頭看看自己的胸部。
  「你可以彌補啊!」
  「怎麼彌補?」
  「哪!就跟那些人一樣!」賴美裡努努嘴指向一個酥胸半露、渾圓得太過離譜的性感女人。
  「算了吧!這種人工豐滿。」曾莎白掃一眼,撇撇嘴說。
  「你別瞧不起這種人工美,它可以讓你的嫵媚至少多三分,最最起碼胸部體積多了一分。」賴美裡半譏誚、半戲謔。
  「媽的!美裡,你嘴巴真壞!」蘇小小笑著罵了一句粗話,引起鄰座高雅入時的女士一陣皺眉。
  蘇小小對那女人咧嘴笑了笑,可想而知的,得到一個不屑的反應。
  「那八成也是一個『人工美』的。」賴美裡睨了那女人一眼,玩著頭髮說道。
  難怪賴美裡和曾莎自會說出這種毫無顧忌的話;除了她們家境好,向來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自信又充滿神采外——蘇小小看看她們,她們做人的身材和長相也是造就她們這種個性的主要原因。她們倆身高沒有一七○也有一六八,凹凸有致,正像是蜜桃成熟般,渾身上下充滿魅力,長得當然也凌人,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不必刻意造作,一眼就可以看出出身富裕高尚的家庭。
  不過,蘇小小並不羨慕。她想,她們大概是從小營養好的關係,所以肉多脂肪也不少,渾身軟綿綿,哪像她全身都是骨頭。
  「喂,我可不可以要一客冰淇淋?」蘇小小嫌那杯咖啡太苦澀。
  沒有人反對。冰淇淋端來,曾莎白和賴美裡兩人看著她大口大口把兩球冰淇淋挖空,聽她發出滿足的歎息說:「哎!青春是一百元一球的香草冰淇淋,幸福是一仟塊一客的牛排!」
  「受不了1這樣也能做文章?」
  突然,曾莎白眼光停在六七張桌外,靠落地窗坐的一個時髦女郎身上。
  「是她!」聲音是從鼻子裡哼出來的,極度的不屑和敵意。
  蘇小小和賴美裡循著曾莎白的視線望過去,只見一團綺麗的光影,蘇小小說:
  「你認識?長得挺漂亮的,氣質也不錯。」
  賴美裡對蘇小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噤聲。曾莎白連哼了好幾聲,撇嘴不屑地說:「什麼漂亮!眼皮是割的、鼻子墊的、下巴裝的、額頭用填的,連胸部都是隆的,全身都是假的,你竟然說她漂亮、氣質不錯,你眼睛是不是裡了鳥屎?」
  曾莎白的口氣相當沖,賴美裡婉轉替她的火氣解釋說:「那個女人就是死纏沈大哥的人。學音樂的,和沈大哥是二棟大廈之隔的鄰居,近水樓台搶沈大哥搶得凶,莎白就是敗在那女人嗲聲嗲氣和纏功下。」
  「難怪,醋味這麼大,說話沖得全是火藥味。」蘇小小瞭解的笑笑。
  曾莎白瞪了她一眼,眼光不自禁地一直朝落地窗那方向飄。那桌只坐了女郎一人,桌上卻擺了兩個咖啡杯,顯然對飲的人暫時離座。
  「小小,」賴美裡說:「你鬼點子多,幫莎白出個主意。」蘇小小仔細對那女人端詳幾眼,但因有段距離,看得不是很清楚,加上餐廳的光線昏昏暗暗的,看不出什麼缺點,只覺那女人華麗非凡,頗有明星的架勢。
  不過,光是形貌條件,曾莎白也不會比那女人差。蘇小小收回視線,轉轉眼珠子說:「簡單,放下矜持和身段,學那女人一樣,熱烈進攻啊!既然『地理條件』不如她,那就善用『空間距離』——電話、情書輪番進攻,當面不敢傾吐的話,利用電話和情書表達,反正不是面對面,可以說很多噁心肉麻的話。」
  「可是……」曾莎白有些遲疑。有時候,她完全不像她外表個性那樣放得開,反而有些小家子氣,顧忌這、擔心那,尤其是對戀愛這種事。
  「再不行;用勾引的會更快。」
  「勾引?」
  「對呀!利用女人最原始的本錢——胴體的誘惑、撩人的性感,相信沒有男人逃得過這關。」
  蘇小小說得煞有其事、天花亂墜,賴美裡突然非常懷疑,問她說:「看你說得跟真的一樣,你有經驗嗎?」
  「什麼經驗?」
  「就是那……那個嘛!你剛剛說的那個!」
  「沒有,我是處女。」蘇小小像在說吃飯、拉肚子這種事一樣坦然。
  「處女?真……真的?」曾莎自和賴美裡兩人同時吃驚起來。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蘇小小對她們的吃驚覺得有些無聊可笑。
  「可是你那麼……」曾莎白想了想說:「你的打扮一直那麼前衛大膽,連丹尼爾那種『性向』的人也能夠接受,而且言談舉止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根本像個走在時代尖端的人,我以為你比我們要『進步』很多,沒想到……」
  「算了!跟她說那些是對牛彈琴,她根本只對賺錢有興趣。」賴美裡以看穿稻草人外強中乾的姿態說:「我們以前全被她前衛的外表唬了,搞不好她連接吻的經驗也沒有!」
  「誰說沒有!」蘇小小抗議說:「我五歲時就跟阿花和小黑接吻過了。」
  阿花和小黑是蘇小小鄉下外婆家養的貓和狗。
  曾莎白信以為真,賴美裡卻一副意料中的神態說:「阿花和小黑?我看不是你鄉下養的貓狗,就是雞、鵝、鴨之類的。」
  蘇小小只好投降不作聲。其實她對這種事從來不覺得害羞、緬腆,或是把它看得非常羅曼蒂克,她根本對這些愛情面貌沒有幻想!套句賴美裡常罵她、刻薄她的話——蘇小小只對賺錢有興趣。
  「我說的沒錯吧?自己什麼經驗都沒有,還敢說大話唆使莎自勾引沉廣之。」
  賴美裡搖頭說:「你說說看該怎麼做?」
  「我只提供策略性的建議,而不管技術性的細節。」蘇小小大言不慚,學美國前國防部長錢尼抵擋追問時的答話技巧。
  曾莎白看著蘇小小,托著腮輕輕笑說:「其實啊,我覺得小小雖然有時總說些低級沒品味的話,但給別人的印象一點也不低俗,反倒像是出身世家的小姐,有種特殊的味道。」
  這也是蘇小小吸引曾莎白和她交往的理由。愛錢的蘇小小、一心想賺錢的蘇小小,在銅臭之外,還有一種神秘不可測的氣質。
  這也許和蘇小小破碎的家庭環境有關,也可能是她埋在心裡不會向人透露的夢想所致。當然,也可能歸功於丹尼爾的傑作——那一身前衛大膽走在流行尖端的打扮。
  「唏!莎白!」賴美裡突然喊了曾莎白一聲,朝落地窗那方向努努嘴。
  「沈大哥!」曾莎白回頭,臉色緋紅地,卻是又怨又妒。
  蘇小小也跟著看過去,見原先女郎那桌,多了一個男人。
  「是他!」她暗叫一聲,那人竟是前兩日掉皮夾的那頭肥羊。看到那人,她突然熱血沸騰,心痛起那沒到手的「道說金」。「我們快過去。」賴美里拉起曾莎白走過去,蘇小小也只好摸摸鼻子跟著過去。
  「沈大哥。」曾莎白紅著臉從那男人座側喊了一聲,明顯的不將對桌而坐的女人擺在眼裡。
  「莎白。」沉廣之側過臉,眼光也逐一掃過來,賴美裡他是認識的,所以對她點點頭;輪到蘇小小,他一楞,蹙一蹙屆,認出了蘇小小。
  「這是你的朋友?」他問曾莎白。
  「她是我同學,叫蘇小小。」曾莎自將蘇小小拉到前頭,笑著介紹他。
  蘇小小雖然被學校退學了,但曾莎白仍習慣性地說是同學。
  沉廣之將蘇小小從頭打量到腳,幾乎是不客氣地,用批判外加意味深長的眼神在琢磨她;蘇小小對他露出像笑不像笑的笑容,一直暗歎自己衰。
  她不知道沉廣之心裡在想什麼,但從他那帶笑不笑、全是問號的眼神看來,一定好不到哪裡去;他在研究她,而且是不懷好意的。
  同時她也注意到他的穿著:名牌服飾,從襯衫、背心、西裝到大衣等層層套穿,而一身的灰色系,更顯出他優皮身份的格調和高雅,並強調了他建築設計師的知性智能。
  反觀她自己——大了兩號尺碼的直筒牛仔褲,顏色是陳舊像醬過的髒藍色,一條深咖啡挺騷、挺帥的皮帶紮在腰部像是扎袋子一樣,上半身套穿了層層的T恤、短背心,腳下踩了一雙細細碎碎滿是鞋帶的布鞋,完全是一副流行次級文化的穿著。
  這當然又是丹尼爾的傑作,蘇小小一向是丹尼爾設計欲傾洩的對象。
  沉廣之那種眼光盯久了,被看的人總會有一點不自在,加上他穿著入時,格調氣宇都超群,存心看得人雙頰發燙——只可惜,他遇上的是死不要臉只要錢的蘇小小。
  一旁,曾莎自和賴美裡都微微嬌羞著臉,沉廣之招呼她們坐下,只剩下蘇小小突兀地站在桌邊。「看來是沒有我介入的餘地。」蘇小小笑得好自在,「莎白,那桌的賬就讓你們付了,謝謝你們今天請客,我先走了。」
  「小小!」曾莎白抱歉的叫蘇小小一聲,沉廣之對座的那女郎,一直以極有興味又帶一些微妙的敵視的眼光看著蘇小小,這時她眼光不經意掠過門口,突然皺起細緻的眉來。
  人口處,正走進一位全身黑衣、長髮扎花布條的男人,那人東張西望,很快就發現目標,朝落地窗這桌而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8:58:34

「田優作!」蘇小小暗叫一聲不好,繞個彎正想悄悄溜走,卻還是被田優作看見了她。
  「啊哈!總算讓我逮到了!」田優作一把逮住她,抓著她往桌子拖過去,看見曾莎白和賴美裡時楞了一下,隨後又朝和沉廣之對座的女郎熱情地叫了一聲:「明麗。」
  然後像對仇敵一般,瞪著沉廣之,惡魔的瞳仁燒得眼白全是火。
  司徒明麗懶懶地「嗯」了一聲,不怎麼理田優作,反而將眼光裡的愛慕投向沉廣之。
  蘇小小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了。難怪田優作要發神經,調什麼魔酒「毒」他自稱的什麼新娘。看來他愛慕、癡心不到的這個「新娘」,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而且很不幸的,他的情敵又是一個很強勁的對手。
  「她就是你想『作法』的那個女人?」蘇小小語氣粗俗的說。
  「你閉嘴!」田優作惡聲惡氣的凶蘇小小一聲,一面緊張兮兮地望了望司徒明麗。
  司徒明麗不悅地皺著眉。
  她父親和田優作的父親是多年老友,兩家一直有來往。從她在大學時代初見田優作,就知道他對她一直很著迷。她知道田優作一直很喜歡她,但她實在不敢苟同他信仰惡魔的論調,尤其厭惡他那全年不分四季、沒有品味的一身黑色裝扮,以及紮著花布條的長頭髮;不管田優作怎麼討她歡心,她就是勾不起搭理他的興趣。
  她喜歡有品味的男人。一個月前她在社交聚會認識了沉廣之,就刻意搬到離他住處不遠的大廈,藉近水樓台之便,對沉廣之緊迫盯人。古人說的話,總是不會錯,因為那早有先人的經驗在裡頭。
  田優作看司徒明麗的表情,知道自己又惹她多厭惡一分了,於是報仇似的狠狠瞪了蘇小小一眼。
  「你瞪我幹什麼?又不是我害的。」蘇小小悻悻地說。
  沉廣之一直極有興味地注視他們兩人,以研究的眼光在探索。瞧田優作對蘇小小的那種態度,他無法不對蘇小小感到好奇,因為田優作雖說是在凶她,其實卻讓人感到有點耐人尋味的不尋常。
  再則,回想那天蘇小小和那一身花花綠綠、留著長髮的男人在一起的情形,也讓沉廣之對蘇小小的興趣多了三分。當然他不是無條件地改變他對蘇小小的觀點——原本他是有點鄙夷她的;但知道她和曾莎白是同學,又和田優作扯得上關係,蘇小小的份量在他心中就有了改變。
  在沉廣之的想法中,曾莎白和田優作是屬於上流、和他同一層次的人,蘇小小既能介入他們關係之中,必有她特殊的地方;也許是魅力,也許什麼不知名的東西。
  總之,他開始覺得蘇小小有些不一樣,對她感興趣起來。
  「田先生和蘇小小是好朋友嗎?看你們感情真親熱,真叫人羨慕。」他微笑著說。
  沉廣之說這些話主要是想試探蘇小小和田優作之間的關係,但田優作怕司徒明麗誤會,急忙惡聲惡氣地解釋說:「誰跟這傢伙是好朋友?沉廣之,你不要自作聰明亂扣我和她之間的關係!這傢伙壞了我……不!她在我店裡吃白食不付賬,我只是要她做工抵債罷了!」他轉向司徒明麗:「明麗,你千萬別誤會,我對你忠貞不貳,絕不會喜歡上別的女人。」
  這些話惹得司徒明麗又皺起後來。她只怕田優作對她這番露骨的表自會引起沉廣之的不悅,因為她看得出來,沉廣之對她並沒有那種癡纏到不顧一切的熱情;她不安地朝沉廣之望一眼,只見他讓人摸不透心思地在微笑。
  司徒明麗心中微微感到放心,但又相當的失望;沉廣之的感情深不可抓,他對大部份女人似有情又似無意,而現在田優作對她露骨表白的話,也沒激起他的醋意,這表示在他心中,她並不是那麼重要——到底什麼樣的女人才激得起他的熱情、抓得住他的心?
  「既然我們之間沒什麼關係,你這麼親熱地抓著我的手做什麼?」蘇小小故意捉弄田優作的說道,還有意無意的瞟了司徒明麗幾眼。
  田優作急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放了蘇小小,他怕很難再找到她。蘇小小像野馬,手一滑就躲得不知人影;但不放的話,這樣緊緊抓住她的手,他又怕司徒明麗誤會。
  他猶豫了好久,同時也為難了好久,最後他下定決心,更加用力抓緊蘇小小,狠狠地說:「就算明麗誤會我,這次你也休想逃掉,跟我走!」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那樣撇下司徒明麗,把「焦點」放在另外一個女孩身上。
  司徒明麗心中相當不舒服。她雖然不在意田優作,但一向對自己呵愛慣的男人竟然將自己這樣撇下,那種不舒服的滋味可想而知。
  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面子掛不住,臉色也瞬間變了。曾莎白和賴美裡一旁瞧著好笑,由剛剛的情形,她們也明白田優作愛慕的人就是司徒明麗,但只有她們知道田優作「追逐」蘇小小的原因真相。但為了報復、殺殺司徒明麗的驕氣,她們也不說破,暗暗瞧著司徒明麗氣惱的樣子而心中偷笑。
  司徒明麗借口上化妝間,若無其事的離開,沉廣之看她走遠,支著頭看著曾莎白和賴美裡,看得她們臉紅才問說:「你們知道是怎麼回事吧?可不可以告訴我?」
  曾莎白為了討好沉廣之,一五一十詳細的把全部事情都告訴沉廣之,包括她們怎麼和蘇小小成為好朋友、蘇小小和丹尼爾的關係、蘇小小如何因為賺錢打工做白工抵償的事。當然,還有蘇小小那句「至理名言」以及嗜錢愛錢超過性命的「劣根性」,她都詳盡的告訴沉廣之,一旁的賴美裡且不時詳加補述。
  沉廣之聽得時時微笑,顯得頗有興趣。蘇小小啊!蘇小小……他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杯底不剩殘漬,透明的杯身隱約顯出那秦淮名妓的輪廓。







第四章

  田優作把蘇小小抓回「夜魔的天堂」,鎖起了門,將吧台上一排排他這兩天調好的「解藥」,一杯杯粗魯的注蘇小小嘴裡灌,嗆得蘇小小一身全是酒騷味。
  「田優作,你這個神經病!你一直灌我喝這什麼鬼東西,你怕我醉不死是不是?」蘇小小揮開他的手,破口大罵。
  「少嚕嗦!把這杯喝了!」田優作箝緊著她,強迫把酒灌進她的嘴裡。
  蘇小小死不肯喝,一直頑強的抗拒著,結果嗆到鼻腔痛苦地咳嗽不已。
  「你這個瘋子、神經病、變態……」她痛恨地大罵。
  田優作板著臉任她叫罵,到地下室取來一本破舊又髒的東西丟在她面前是一本很舊的書。
  「這是什麼?」蘇小小好奇的翻了翻,上頭全寫些她看不懂的蝌蚪文。
  「這是『惡魔秘史』。」田優作把書抽回去說:「這些是以拉丁文記載的你看不懂。」
  「那你還給我看做什麼?」蘇小小沒好氣瞪他一眼。
  田優作難得一次不生氣,也不對蘇小小翻白眼,他小心地收好書,語氣沉重的說:「現在我也不得不老實告訴你了。根據『惡魔秘史』的記載,喝了『失戀的滋味』的人,如果三個月之內不飲用解咒之藥,就會與下咒的人身體與靈魂永遠共為一體;也就是說,如果三個月之內,你沒有飲用解咒之藥,那我們兩人將被迫成為愛人、被迫發生親密的關係,這樣說,你懂了吧?」
  「田優作,你真的病入膏肓。」蘇小小看著田優作,一直不停地搖頭,像在研究瘋子一樣。蘇小小的反應在田優作的意料之內,他忍著氣、耐著性子又說:「我知道你不相信,但就算是為了預防萬一吧!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不安?」
  「當然不會!那是你這種神經有問題的人才會發這種神經。」蘇小小揮揮手掉頭就走。「我要走了!以後沒事別再來煩我。」
  「你給我回來!」田優作氣得把蘇小小抓到地下室,並且鎖上重重的枷鎖。
  地下室陰森又暗,除了一張床、一張書桌,其它只有一排排的書櫃,裝的全是有關種種惡魔、魔道研究的書籍,連日光燈也顯得慘白。
  而田優作置身在這地下室陰森氣氛裡,也彷彿魔味多了三分,尤其他那身黑衣、黑亮的長髮,以及艷麗血紅、像滲血了的嘴唇,都使他更像是一個美麗無比的惡魔。
  「信仰果能造就一個人。」蘇小小看著魔味十足的田優作,喃喃玩笑說。
  「你好像不怎麼害怕?」田優作有點訝異。一般女孩子看到他這氣氛陰森的地下室,早就害怕得要死了,只有蘇小小,竟還能如此開玩笑。
  「我為什麼要害怕?」
  「我是惡魔……轉生,這裡是我的城堡。」
  「惡魔?算了吧!」蘇小小「咯咯」的笑,既輕視又嘲謔『時不我予』你聽說過沒有?現在惡魔在人類世界沒有什麼搞頭。」
  「你——」
  「再說,惡魔是屬於夜的動物,大白天、陽光底下都畏縮得像蝙幅一樣,根本是見光死。像你這種『新品種』的惡魔,我看也是差不多!」
  「你——」田優作氣得臉色鐵青,冷冷地說:「我不想跟你這種沒見識的人討論偉大的問題,先解決目前的難題再說。」
  「沒有那個必要。」蘇小小說:「惡魔的力量由信仰而生,我既然不相信這回事,什麼『失戀的滋味』的力量就發揮不了作用。」
  「可是我相信,它會在我身上起作用。」田優作聲音冷。「我可不想對你這種沒層次的人癡迷愛戀。」
  這對蘇小小算是很糟糕的羞辱了,但她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反而困惑地說:
  「你真的那麼喜歡司徒明麗?」
  田優作冷不防她這一問,冷冷的臉上狼狽的起了紅暈。
  「我真不懂,你為什麼還那麼喜歡她。」蘇小小困惑不已。「你明知道她一點也不在意你,根本就沒把你放在心上,更不用說什麼喜歡了,你為什麼那樣執迷不悟?」
  「這是我的事!」田優作像挨了一棒那樣鐵青著臉。
  「我勸你還是放棄她吧!你即使用惡魔的力量使她傾倒,得到的也不是真正的心和真正的愛,只不過是一具被惡魔符咒迷惑過的軀體,和勉強的感情而已。」
  「住口!這不關你的事!」田優作惡狠狠地斥喝蘇小小。「你只要跟我配合,把解咒的藥喝了就沒你的事!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也沒興趣管別人的閒事。」蘇小小聳聳肩說:「你既然不聽勸就算了,你的死活根本就和我無關。不過,我雖然可以幫你忙,但我從來不做沒利可圖的事,再說我很忙,不可能一天到晚跟在你屁股後……」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忙的。」田優作抽出了一疊鈔票在蘇小小面前晃了晃。
  「你只要每天晚上來這裡一趟就可以了。三個月之內,我一定要調配出解咒的藥!」
  蘇小小把鈔票搶過去,用口水一張張算清楚,眉開眼笑說:「你還真慷慨!就這麼一言為定。」但她想起什麼,皺眉又說:「不過,你晚上不是要做生意嗎?」
  「不了!我暫時把『夜魔的天堂』關閉歇業。」
  「哦。」蘇小小點點頭,但仍皺眉說:「不過,我還有個疑問,我怎麼知道喝下肚的東西有沒有效?總不能天天這樣亂七八糟的喝一堆神水、魔水的吧?」
  「那是我的問題!」田優作冷冷地說:「反正你不相信惡魔的力量,對你並沒有影響,你只要每天晚上來,喝下我調配的解藥就行了。期限三個月,我會付你錢的,你不是只要有錢就可以了嗎?」
  蘇小小死要錢這點劣根性,田優作從賴美裡和曾莎白那裡也得知的非常詳盡。
  「你還真瞭解我,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蘇小小笑得很自在,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還有一個問題,我可以知道解咒的藥叫什麼?你到底有沒有這個配方?」
  田優作看她一眼,轉身取出一本書,翻開來指著其中一頁上面的蝌蚪文說:
  「根據這本書上說,惡魔的咒語以『惡魔十三味』最強,唯有『天使之愛十二味』才解得開它的咒語。我幾乎翻遍所有書籍,還是沒找到『天使之愛十二味』的配方,只有一些殘缺不全的資料;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出來的。」
  「我當然很放心,不放心的人應該是你。」蘇小小戲謔地笑了笑,摸摸書櫃中的書,悠閒地說:「難怪你愛慕司徒明麗那麼多年老是追不上她,像你這種男人實在是畸形又絕種,什麼時代了還相信惡魔這種東西的存在;況且大部份的女人,聽到惡魔這種東西,不皺眉才怪,枉費你一副好身材、好長相。」
  「少廢話!」
  「我真沒想到你那麼癡情。」蘇小小笑笑又說,那笑容充滿嘲諷。「本來我以為你是那種濫情的人,什麼女人都好、都可以,沒想到……嘖嘖!」她搖搖頭,像在讚美田優作的「癡情」。
  「你說夠了沒有!」田優作瞪她一眼。
  「我只是覺得奇怪,因為男女之間有一種有趣的差別,男人都夢想三宮六院女人卻期盼是他的唯一,怎麼你卻這麼不一樣?」
  「你懂什麼?胡說八道一通!」
  「算了!我是不懂,我要走了。」蘇小小又聳聳肩,賺錢以外的事,她也不想浪費時間去瞭解。
  「記住,明天晚上要過來。」田優作開了鎖,打開門站在門邊叮嚀她說。
  蘇小小揮揮手,表示知道。她捨不得花錢坐出租車,花了半小時等公共汽車,顛來顛去的將近一小時才到家。丹尼爾還沒回家,她扭開電視,讓電視的聲音盡情的在空蕩的屋中迴響,自顧自地去洗澡。
  洗完澡她重回客廳,用遙控器在各個頻道梭巡一番後,最後鎖定在新聞台。本來依照丹尼爾的意思,是想要請人安裝中小耳朵什麼的,那樣才有上層的水準,但蘇小小認為有線電視的節目也差不多,都是接收衛星節目的,所以最後決定在三台之外加了一個第四台。
  有了第四台,她也只看用英語播報的節目,雖然常常像鴨子聽雷聽不懂節目的內容,但她卻堅持得很,因為那裡頭有她的夢。
  丹尼爾猜測的並沒有錯,蘇小小之所以能在破碎——至少不怎麼完整的環境下成長,也沒有變壞,是因為她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個夢想在支撐著她,那是她全部的憑借,在悲傷慟哭時的心靈安慰劑。
  那個夢想,在她被父母丟在鄉下外婆家的幼小年紀就已成雛型——長大後,她要去流浪。孤獨的她,在那個寂寞的歲月裡,沒有值得留戀的對象、沒土沒根,也不懂得金錢的重要性,每天仰望天空自在的流雲和飛鳥,她的心只想如此去浪跡天涯,猜測流雲飄到海那邊後的天空,是怎樣一個不同的世界?
  後來慢慢長大,又認識了丹尼爾,從丹尼爾的身上,她同時認識了愛情與友情。
  丹尼爾有戀慕同性的傾向,在保守的鄉下,這已經不止是傷風敗俗的事。丹尼爾把他的苦惱全告訴了蘇小小,蘇小小只覺得無端地悲傷和同情他。在她看來,丹尼爾娘娘腔的舉止其實充滿了比女性更優美的高雅;而男人的友情是女人的僮憬,她和丹尼爾之間的感情早已超乎了兩性之間的狹隘界定。
  後來丹尼爾離家、她父母離婚,讓她對兒時流浪的夢想構築起了藍圖——她要完成學業,然後飄洋過海到新大陸的那一邊繼續流浪,做個流浪的吟遊詩人。這個夢想至今不變,但她同時也慢慢瞭解到現實的問題——夢想是無法單獨成立的,困難的關卡一重一重擋在前頭。金錢是最大的關卡,她不想做個貧病交加的吟遊詩人——雖然,那也許更接近流浪詩人的本質、更接近吉普賽,不過,她不要那樣,她可以粗茶淡飯、可以物質貧乏,但她希望維持起碼的生存尊嚴。所以她死要錢、只愛錢、沒有道理的攢錢。她的夢想,可是她不願也不想說,因為那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夢;有些人的夢想需要共享,但她不是,她的夢就只是她的夢,她自己一個人的夢,情摯如丹尼爾她也不想說。孤獨慣了,她也沒有把人生看得很坎坷;事實上這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幸與不幸不是自怨自艾就能改變。不如意的時候,想想如意時的意興風發、豪氣干雲,人生就是如此反來覆去,總不會一輩子這樣衰下去,這就是她生活的哲學——不卑不亢,不自怨自艾、自得自滿,順其自然就可以。
  衛星電視新聞台是二十四小時播放,沒完沒了,蘇小小看了一會就將電視關掉,走到陽台,對著夜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夜還不算太深,星辰也不明亮,對面大樓的燈光一盞盞亮起,蘇小小半個身子擱在欄杆外,看著燈光,看著看著突然大叫揮起手來。
  然後她對夜空做最後一次的巡禮,走進屋子裡,關上陽台的落地窗,星星依然不明亮。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9:01:23

第五章

  丹尼爾的助理放假歸來,蘇小小又重新淪入無業遊民的狀態。她四處托關係找工作不讓自己閒著,但工作大都很短暫,而且斷斷續續,常常間隔一大段時間。
  雖然如此,她還是很忙,忙著看書、看電視、兼差、打工。書是閒書,電視就是各個英語節目了;至於兼差,就是田優作付錢的喝酒工作,每晚幾乎搞得她反胃嘔吐;而打工,則是時有時休的攢錢工作——只要有錢,派海報、發傳單,甚至甚麼市場調查訪問她都干。
  曾莎白看她那樣,問她為什麼不乾脆找個正式的工作算了,收入穩定又妥當;
  但她也看得很實際,她大學被退學,既沒學歷又沒專長,找不到什麼好工作,如此高不成低不就自然也賺不到什麼錢。既然如此,倒不如像現在這樣,當個快樂的臨時工,自由自在,賺的酬勞也不少。
  曾莎白也問過她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學校,她只是笑笑聳聳肩,未來的事何必現在苦惱?
  夢啊,她心裡一直有夢,只要有夢,她活得比雲都逍遙自在;她現在就在夢想飄過海洋,去看看流雲飄逝去的故鄉…….「小小!小小!起來了!」丹尼爾的聲音像地震一樣,震得蘇小小從泛著金色波痕的夢中醒來。
  「幾點了?」
  「快十一點了。」丹尼爾看看時間,遞給蘇小小一杯開水和兩粒阿司匹靈。
  「田優作那傢伙到底怎麼搞的,他想害死你是不是?你快別跟他搞在一塊了。」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蘇小小接過開水和阿司匹靈,一股腦兒吞下去。
  這幾天她經常宿醉,每次早上醒來,頭總是疼得不得了,這當然是因為每天晚上喝田優作調配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解咒酒」的關係。
  「你啊,賺錢也該有個限度!」丹尼爾無法理解蘇小小的想法而搖頭。「我早跟你說過,田優作那個人惹不得,你偏不聽!現在居然把賺錢的主意打到他頭上,這下可好了,搞得自己一副慘兮兮的狼狽樣。」
  「其實他沒你想的那麼糟,人挺純情的。」
  「純情!」丹尼爾冷哼一聲。「是啊,沒錯,他就只對惡魔純情!」
  丹尼爾曾是「夜魔的天堂」的座上客,愛慕田優作失敗,雖不至於翻臉成仇,但酸溜溜的心態依然在所難免。
  「丹尼爾,別這樣。」蘇小小想勉強爬下床,哪知眼前一陣黑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看看你自己這副德性,才真是叫丑、叫難看!」丹尼爾邊嘮叨地把蘇小小從地上扶起來。
  蘇小小站穩了,阿司匹靈開始發生作用,神志也比較清楚了,才發現丹尼爾穿了一身彆扭的西裝。
  「你幹嘛?穿這麼正式!」她拉拉他的領帶。
  「待會和雜誌社有約,他們想對我做個訪問。你看我這樣穿好不好?要不要換條領帶?」丹尼爾張開雙手,要蘇小小替他評鑒,他一直很在意自己的領帶。
  蘇小小認真地由前到後把丹尼爾打量了一圈,最後才皺眉說:「我看你全身都不對勁,去去去!把這身彆扭的西裝換掉,穿得自然、舒適就好。還有,色彩要灰一點,不要挑那些鮮艷的,要讓別人覺得你有一種大牌、貴族的氣勢,懂了吧?」
  「懂了!」丹尼爾笑逐顏開,在蘇小小額上親了一下,蹦回房間換掉那一身不合味道的西裝。
  等蘇小小梳洗完畢,丹尼爾也換上一身充分強調出知性、貴族味的優雅服飾,和平時的前衛、大膽雖有些相距,但同樣惹人注目。
  「對了!就是這樣,人果然要靠衣裝。」蘇小小點頭說。
  這時的丹尼爾看起來氣宇軒昂,標準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型,丹尼爾自己看了也很滿意,他又找到一種「創造設計」的新方向。
  不過,丹尼爾的女性化舉止是一種習慣使然,一時改不掉,蘇小小只有告誡他盡量少比手劃腳。
  「這樣你看來就會更完美。」她笑笑說。
  她從不認為丹尼爾的「傾性」有什麼錯,她根本不去想這個問題,可是現實會教人學會慢慢改變自己一切的與眾不同。
  「好了!你可以出門了!」她拍拍丹尼爾的臂膀說。
  丹尼爾興高采烈的出門,蘇小小倚在陽台欄杆邊對他揮手,直到他走出了巷子口,她又在陽台上站了一會,正想回屋子時,注意到了停在斜對面的那輛銀灰色轎車,轎車旁斜靠著一個戴太陽眼鏡的男人。
  男人取下太陽眼鏡,姿態不變,仍然望著陽台,蘇小小索性趴在欄杆上,讓他看個夠;她身上還穿著睡衣,藍底白色直紋的男用睡衣褲,又寬又大,襯得她身形窈窕又纖細。
  兩人隔著陽台和五層樓的距離對看了好久,最後蘇小小沉不住氣,火速換了衣服跑下樓。「沉廣之,你是專程來偷窺的嗎?」她站在沉廣之面前,質問犯人般地惡聲惡氣。
  「近來好不好?」沉廣之微笑地、溫和地問,好像他只是專程來問候她。
  「廢話!你自己不會看?至少還活著!」蘇小小不耐煩地看著他,對他突然的出現,像獵狗般地警戒著。
  上星期蘇小小和曾莎白與賴美裡在餐廳時巧遇沉廣之,她就覺得這個人不懷好意,現在他突然這樣出現,她不得不懷疑他的動機和目的。
  「有沒有空?出去走走好嗎?」沉廣之打開車門,扶著門框說。
  蘇小小猶豫著,看看車子,又看看沉廣之。
  沉廣之看她猶豫不決,微微一笑說:「上次你撿到我的皮夾,我還沒向你道謝,我今天是特地來向你道謝的。」
  蘇小小打心底哼了一聲,什麼道謝?看他笑得那麼不誠懇,八成在玩什麼詭計,不過——蘇小小甩甩頭,沒有人會這麼無聊跟她玩遊戲,她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更何況,她跟沉廣之除了「兩面之緣」,可說是完全不熟,他應該不會閒到特地來捉弄她。「道謝是不必了,反正那是丹尼爾的意思,不是我!」蘇小小搖頭說,若依照她的意思,她是要吞掉那只皮夾的。
  「別這麼客氣。」沉廣之又微笑說:「這對你來說雖然是不足掛齒的小事,但卻省了我不少麻煩,你知道的,要重新申請那些東西相當麻煩費事。」
  「哦?」蘇小小仍然懷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她仍記得他上回打量她時的那種不懷好意的眼光。
  沉廣之不再堅持了,他坐進車中,慢慢搖下車窗,悠閒的拋出一句話:「聽說你在找工作?」
  「你怎麼知道?莎白說的?不是『工作』,是『臨時工』。我不想一天到晚被綁在一個地方。」蘇小小鬆了戒心,走近車子說。
  沉廣之微笑不語」發動引擎,蘇小小一時搞不清楚他的意圖,呆呆地看著他。
  「上來吧!」沉廣之打開車門,搖起車窗。
  蘇小小這次沒有多大的猶豫,稍一遲疑就坐進車內。沉廣之徹底抓住蘇小小的弱點,運用得恰到好處;而蘇小小心想,真要衰到家的話,了不起被他賣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這其實是假設性的想法,蘇小小是真的搞不清沉廣之的意圖,她看著他熟練的掌控方向盤,不改語氣中的懷疑說:「你不會真的那麼好心,特地來介紹我打工的機會吧?」
  「你說呢?」沉廣之反問得有點戲諺。
  蘇小小開始有不好的預感,後侮坐上沉廣之的車。
  「開始後悔了?」沉廣之又語帶嘲諺的問。
  蘇小小心裡一驚,這個人怎麼能如此窺破她的心思!
  「老實說吧!莎白給了你多少情報?」她按下吃驚,鎮靜的問。
  「不多,但該說的都說了。」沉廣之轉過頭,微微一笑照曾莎白描述的,蘇小小的個性跟他起初對她的鄙夷正巧吻合。初遇時,他當然不認識她是誰,看她和一個全身打扮得像大彩燈的男人走在一塊,又極無品的模樣,當然對她沒什麼好印象;但第一次相遇,一切不好的印象都扭轉了,他甚至想挖出她愛錢面目下的某個追逐的夢想。
  他肯定她有這樣的夢想存在。雖然曾莎白和賴美裡一致說蘇小小是守財奴出生,沒道理的愛錢,只要有錢可賺,什麼沒品的事都可以干…甚至說她對什麼談情說愛都沒興趣,只對賺錢有興趣。但他卻不這麼認為,一個人沒道理的愛錢、貪得無厭自是常有,但那種「熱情」通常一定有某種原因在背後支撐,否則沒多久,心靈就會被空虛感所吞噬。而蘇小小如此熱中於賺錢,自然在賺錢的背後有某種道理。這是他的看法,他是這麼肯定的。他對蘇小小又是微微一笑。
  「美男計果然比什麼都有效。」蘇小小看著沉廣之的側影,喃喃自語。
  難怪曾莎白會那麼喜歡沉廣之;立體的輪廓、貴族的氣質、學者的智能、優雅的舉止,再加上入時合宜的穿著,他的確比田優作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到沉廣之,就算再遇到其它出色的男人也會覺得不過爾爾,沉廣之真是一個太精彩出色的男人了。
  蘇小小不禁替田優作感到同情起來,他那麼愛慕司徒明麗,但對手是沈廣之,九成九是沒指望了。
  其實田優作也是相當出色的人,他的味道和沉廣之截然不同;沉廣之像上流社會的貴族,田優作則像在野的領主;本質是沒有差異,但隨著時代的不同,現代的女人,也許會更喜歡沉廣之這種類型的男於。
  「喂!你究竟有什麼企圖?」蘇小小沉不住氣又問。
  「你想你會是那種引得起我有「企圖」的女人嗎?」沉廣之說得含蓄,卻也諷剌味十足。
  蘇小小微微臉紅,想反駁,又知說不過沉廣之,轉個彎說道:「我想你不會是那種閒著沒事,無聊到專門找我兜風的人吧?」
  沉廣之又微笑不語了,專心駕著車,車子最後在美術館前停下。
  蘇小小不知道沉廣之在搞什麼鬼,悶聲不吭地跟著他下車,看他買票,跟著他一起進入美術館。
  他很自然地攜著她的手,在一幅幅名家的作品前駐足流連,神情時而流露出讚賞的微笑、時而卻流露出譏諷,甚至竟出神地站在畫前,像在深思又像品茗,進入忘我的境界。
  蘇小小默默觀察著他,被牽住的手並不急著縮回來;沉廣之是學建築設計的,對美的欣賞有自己獨特的品味,看他那樣出神地在各派、各家的畫作前駐足流連,那麼自然地流露出不凡的氣宇,想想也的確有他吸引人的道理,不只是外貌的,他的內在才學也佔有相當大的因素。
  這一點是只熱中於研究惡魔之學的田優作所望塵莫及的——因為時代不管怎麼改變,內涵還是擁有最強的磁波;田優作的魔性之美,最終還是要以「心」去認識,所以波折就比沉廣之多了一些。
  「好棒!不愧是藝術,我都看不懂!」蘇小小輕輕掙脫手,坦然地微笑說。
  藝術之所以為藝術,就是會讓人看不懂,對於這點,蘇小小清楚得很,從來也不感到自卑。她相信對於藝術不能說好或不好,只能說喜不喜歡,而怎麼好,怎麼喜歡,就是見人見智的問題。
  沉廣之看她一眼,眼光調回畫上說:「你何必一定要懂?藝術最大的功能在於陶冶心靈,讓你有所感動就夠了,懂不懂根本不是最重要的。」
  他以為蘇小小或多或少有點自卑,為了不想讓她困窘,於是看著畫又繼續說:
  「不過,問題是每個創作,都有創作者最初所想表達的意念及思考存在,如何領略創作者創作的思維,也許可算是『感動』之外的另一個課題。」
  「但話又說回來,」他停頓一下,轉頭看看蘇小小。「藝術是一種感情的表達,追求創作者當初創作的感覺再現也許很重要,但是藝術並不是單一的死胡同,不同的境界產生不同的感受,創作者所想表達的意念只是一種引介,可貴的是你能產生如何不同的感觸。」
  他說了三大堆話,為的就是消除蘇小小的自卑惑,誰知蘇小小根本笑笑不當一回事,只關心這些畫到底值多少錢。
  「哇!這些值不少錢吧?沒十萬也有五萬。」她期待般地問。
  沉廣之愣了一下,他擔心了半天,怕她會覺得有不必要的困窘或自卑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出乎他的意料。
  「這相當值錢呢!」他開心的大笑說:「比你想的更值錢!依我看,少說也值個五十萬。」
  「什麼這樣一幅隨便畫幾根竹子的畫就要五十萬……」蘇小小驚訝得讓她講出一些沒什麼常識的話。她知道自己失言,趕緊走到一邊去免得引起別人側目。
  沉廣之跟到她後面聽見她說:「這世界實在太沒天理了!什麼才是所謂的有價值呢?」
  「想開點!藝術是無價的,那幅畫定了那樣的身價,表示它的界限也僅是如此而已。」沉廣之瞭解似的拍拍她,雙手搭在她肩膀。
  「你會那麼想是因為你有『身份』,所以才看得開。」蘇小小說:「像你們這種少爺、小姐,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所以把什麼事都看得沒價值,什麼都不會想要,莎白和美裡就是這樣,食米不知米價。」
  「你的口氣怎麼這麼像小老太婆?」沉廣之開了一句玩笑。
  「是嗎?」蘇小小忙以笑掩飾內心的尷尬,她剛剛的話充滿怨氣,不該是她的個性會說的話,她也從來沒對任何人表示過這種不滿的心情,怎麼此刻對沉廣之竟不假思索的說出來?也許是她的潛意識裡埋有這種不平的種子吧,這世上總沒有人能永遠那般豁達。
  沉廣之朝大落地窗外望去,他們這時已退到展覽區外,雙雙站在窗邊。窗外是一片大廣場,廣場再過去是坦直的馬路路面青瀝瀝,竟反射午陽的金光。
  「你是學生嗎?」沉廣之有點沒話找話說的無聊,他想慢慢挖,不想操之過急。
  蘇小小也覺得他問得無聊,聳聳肩回答說:「不是,但也差不多,我是『類學生』。」
  「類學生?」
  「就是跟學生差不多的意思。」這是蘇小小自己的解釋。天知道報紙上一天到晚在玩弄的文字遊戲有什麼意義!什麼「後現代」、「新人類」、「意飛族」……
  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名詞,難懂的是它的意思,倒不如自己解釋乾脆。
  「其實讀書『不求甚解』也沒什麼不好。」她想想又說。
  「你是在為自己被退學找借口?」沉廣之問。蘇小小瞪著他不說話,好半天才說:「你還知道些什麼?,那兩個人又賣了你多少情報?」
  「聽說你對愛清沒什麼憧憬,也沒興趣?」沉廣之笑了笑,神情有些像挑釁。
  「你錯了,我對什麼都有興趣,不過對賺錢更有興趣。」蘇小小回他一個挑戰的笑容。「你呢?聽說你對女人沒什麼興趣?」
  「那你也錯了!我對女人最有興趣,只不過要經過選擇。」沉廣之玩味地看著蘇小小,笑得有點邪氣。
  「那你慢慢選吧!我要走了。」
  蘇小小邊說邊往出口走去,沉廣之似是瞭解她這種不按牌理的個性,也不會覺得唐突詫異,輕輕一笑,跟了上去。
  外面光線明亮,深秋初冬的陽光照在身上很溫暖,銀灰色轎車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澤,沉廣之倚著車身看著蘇小小,蘇小小也逆光看著他,兩人只是輕輕對看一眼,隨即各自移開眼光。
  「回家嗎?」上車後沉廣之問,眼睛一直住視著前方,熟練地掌握方向盤。
  「不!不回去。」蘇小小搖頭。「一回去鐵定又看到一大堆繳費通知單,水費、電話費、瓦斯費……不是賬單,就是房租。真是的!看到那些就有氣。」她想起信箱裡那些「催命符」,其實前兩天繳費通知單就寄來了,她學鴕鳥把頭埋進沙裡,眼不見為淨。
  「那我請你吃飯。」沉廣之忍住笑。他不是笑蘇小小嗜錢或吝嗇守財,而是她那神態,又嬌、又憨、又咬牙切齒地,實在教他忍俊不禁。
  蘇小小沒注意他強忍不笑的表情,搖頭說:「那更不好,跟你一起吃飯,我會消化不良。」
  「為什麼?這不是不符合你的『原則』嗎?」
  「沒錯!但也沒辦法。」蘇小小瞟了沉廣之一眼,他還真是瞭解她,知道她絕不錯過這種吃白食的機會。「跟你這種品味不同的人一起吃飯,我會覺得很彆扭,連帶胃抽筋。」
  沉廣之聽了哈哈大笑起來,說:「我看你不像是這麼謙虛的人!」
  「是啊,不過……」
  蘇小小欲言又止;沉廣之是那種會帶給人自慚形穢感覺的人,她雖然臉皮厚,但他卻會讓她有種莫名其妙的壓力。
  「還是麻煩你送我到『夜魔的天堂』。」她最後說道。
  「『夜魔的天堂』?」沉廣之皺眉說:「你要去找田優作?」
  「嗯。」蘇小小心想沉廣之什麼都知道了,一定也知道她和田優作之間的「過節」,所以並不再多加解釋。
  「他也太胡鬧了,當真為了那個原因逼迫你做工抵債?」
  「他沒叫我用身體抵押已經很不錯了。」蘇小小滿不在乎地說:「不過,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信仰,堅定的信仰會影響人的思想;對田優作來說,我的魯莽簡直毀掉他的幸福,他只叫我喝喝解咒的酒,還付錢給我,已經算很寬宏大量了。」
  「喝酒?他要你喝什麼酒?」
  「怎麼?莎白她們沒告訴你嗎?」這回換蘇小小訝異,她以為沉廣之什麼都知道,但想了一想又笑說:「對了,我忘了,這是我和田優作的新協議,她們都不知道,你當然也不知道。」
  「什麼新協議?」沉廣之單刀直入,把問題切入核心,不嚕嗦也不迂迴。
  反正也沒什麼怕人知道的,蘇小小簡單的把事情全部告訴沉廣之。沉廣之聽了也沒表示什麼,車子開了一段後卻突然來個大回轉,蘇小小不防他有這個舉動,又沒繫好安全帶,狠狠地撞擊到前面。
  「你想謀殺我啊!」她痛苦地捂著胸口。「我是要救你逃出惡魔島。」沉廣之說著演戲般的台詞,態度似真非真。「惡魔都是喝鮮血、吃人肉為生,田優作自承是惡魔轉生,我怕你會遭他的毒手。」
  「不會,只有低級的魔鬼才會嗜血,田優作是餐風飲露的『素食空氣魔』。」
  蘇小小一本正經地反駁沉廣之。
  「哦?你這是為他在辯護?你也相信他的惡魔論?」
  「沒什麼相不相信。」蘇小小為沉廣之認真嚴肅的神態感到好笑起來,她抿抿嘴說:「只是,我既然活在『人世』,就以人的身體好好活著享受,何必去苦惱想什麼神明和惡魔的事,自找罪受和苦吃。」
  「既然如此,你還去找田優作做什麼?」
  「他是我的僱主,我拿錢辦事。再說,做人總要有一點道義。」
  「道義?」沉廣之的嘴角眨起了嘲諷。「你也會講道義?你的『名言』呢?該怎麼說?」
  「你好像對我很瞭解?」蘇小小不動氣、不理沉廣之的嘲諷。「老實說,你這樣打聽我的事有什麼用意?休想騙我,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對我沒好印象、也沒好意。」
  沉廣之側臉瞧了瞧蘇小小,又繼續看前面的路,一邊騰出手取了煙點燃,吸了一口說:「我說過了,我只是想向你道謝而已。」
  「真的?那很簡單,你也不用太費事,我不收支票,只收現金,酒席宴會也一概不受!」
  她說得起勁,沉廣之突然伸出手來摀住她的嘴巴,這個舉動讓她心頭倏地一跳,望著他,久久不能自己。
  「什麼嘛!」她粗魯地撥開沉廣之的手,沒來由且破天荒的臉紅,心跳得亂七八槽。車子慢慢停在路邊,沉廣之關掉引擎,順著頭,幾乎是用凝視地看著蘇小小說:
  「莎白說,只要有錢賺,你什麼工作都會做?」
  蘇小小點點頭笑起來。沉廣之堅守著教養,說話含蓄,其實依照會莎白的原文演繹,那句話應該是這麼說的:只要有錢賺,她什麼沒品、沒水準、沒氣質、沒程度的勾當都會幹。
  「那麼,」沉廣之靠近了蘇小小一些,仍然傾著頭望著她。「你的吻,賣不賣?
  我想買你的吻。」
  「當然!你出多少價錢?」蘇小小笑吟吟地,面不改色的說。她根本沒道理臉紅,即使知道沉廣之是在尋她開心,她偏偏不讓他得逞。
  「不過,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做。」她接著又說,為彼此留後路,也怕沉廣之來真的,她臉皮厚雖厚,此時逞強說不在乎,其實心裡卻偷偷在發抖;她誇張地揚揚眉說:「第一,你是有『形象』的人,不屑做這種事;再則,你根本不需要花錢買『吻』,多的是有人樂意負責供應。我說的對不對?」
  「你說這麼多,你是在害怕嗎?」沉廣之看穿她的心思,笑得很捉弄人。
  「算我多話。」蘇小小死撐著面子,笑得花枝招展。「只要有錢賺的事,我很少會放過的。不過,我的吻很值錢,你出價多少呢?」
  沉廣之從西裝內袋裡取出一疊鈔票,遞給蘇小小說:「這樣夠不夠?」
  蘇小小不像往常那樣立即搶過鈔票,眉開眼笑,她遲疑了一下,但很短暫,臉色馬上又變得非常噁心諂媚,笑得很慇勤說:「夠了!看來你比田優作還慷慨大方。」她把錢隨便塞進口袋,笑說:「依照我的規矩,對方通常沒有選擇的餘地,但看在你這麼大方的份上,我讓你有選擇的權力。你想要我親哪裡?臉頰?耳朵?
  額頭?還是嘴唇?」
  「我習慣掌握主控權。」沉廣之盯著她眼睛說,充滿了莫測高深的意味。
  「也行。」蘇小小仍是笑吟吟地,滿不在乎地接受他的目光。
  「那麼……」沉廣之傾身過去,將蘇小小擁入懷中,凝視了她很久,才慢慢地、輕輕地吻住她的唇,然後幾乎是立即地,爆發出不自禁的狂熱。
  那種熱和燙,燒得蘇小小幾乎要意亂情迷;她從來不知道唇對唇的接觸會如此迷亂人心、讓人心緒激動、那種渴望、那種清熱,她覺得自己像是快要燃燒起來。
  而沉廣之摟著她,越摟越緊,捨不得將她放掉,他的唇依戀著她的唇,從她不知響應他的吻的生澀反應中,莫名地興起強烈的獨佔欲。
  他那樣緊摟著蘇小小不放,幾乎是強忍著慾望地繼續搜索她的唇。蘇小小臉紅了,燙得跟火一樣。她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田優作的人工吸呼根本不能算吻,而沉廣之充滿強烈獨佔欲的激吻,卻讓她心跳不已。
  終於,沉廣之放開她,她伏在他肩上微微喘息。
  「你實在是個差勁的接吻對手,連技巧都不懂。」沉廣之半諷刺、半玩笑地說。
  蘇小小抬起頭,慌亂地坐正身子,她已調整好呼吸,心跳也不再那麼劇烈,她從容地說:「你不滿意,那也沒辦法,貨物既出,概不退換。」
  她以「生意人的嘴臉」掩飾尷尬和心跳。
  「不,我很滿意。」沉廣之把笑意藏在眼底,發動引擎,銀灰色轎車像子彈一樣飛出去。
  接下來他帶著蘇小小到處亂逛,直到夜深才送她回去,臨走時他又塞了一疊鈔票給蘇小小,揚著笑說:「這是你的酬勞,謝謝你陪了我一天,我玩得很盡興。」
  「什麼?」蘇小小傻了眼。
  「你不是不收支票,只收現金嗎?這也可以說算是我對你的謝禮。」沉廣之說:
  「而且你不是在找兼差嗎?我只是提供你一個伴遊服務的機會。」他親親蘇小小的臉頰。「晚安,謝謝你帶給我愉快的一天。」
  「甚……」
  銀灰色轎車揚長而去。蘇小小瞪著手中的鈔票覺得有點荒唐,她什麼時候變成伴遊女郎了?色情味這那麼濃的曖昧名詞!天啊!天啊!
  她搖搖頭對自己苦笑,又看著手中的錢,突然大叫一聲說:「管他的!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賺錢!賺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9:01:50

第六章

  午後十三點十三分十三秒,太陽偏射在「夜魔的天堂」緊閉的大門上,那雙烏亮的惡魔勾魂眼。銀絲加金光,使得惡魔像是從百年的禁錮封印中活了過來,舐血唇紅潤得活像剛飲了鮮血,且意猶未盡的舐紅了唇。
  蘇小小一拳揍開了惡魔攝魄的勾魂眼,一邊喊著田優作,驚天動地的,隔著吧台絮絮而談的兩人都朝她看來。
  「你叫魂啊!」田優作對她總是沒好臉色也沒好口氣。
  「嘿,小小!」另一個人招呼說。
  「莎白?」蘇小小走到吧抬,坐上高腳椅子。「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有事想拜託優作老闆。」曾莎白支著頭,歪傾著身子,看著蘇小小和吧抬內的田優作。
  吧台內,田優作在她們說話這時間內已調好了一杯「解咒藥」,小心翼翼地擺在吧台上,除此之外,上頭已林林總總擺了十來杯的「解咒藥」。
  「不是我不幫你,莎白。」他擦擦手,在一張紙上畫了一個『叉』記號,又換另一張。「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要怪你就怪這個該死的混蛋,不但喝了『失戀的滋味』,連配方都給揉掉,我即使有心幫你,也力不從心。」
  「真的都沒辦法嗎?難道沒有其它記載配方的資料?你地下室裡那些書——」
  「沒有。」田優作考慮都不考慮搖頭說:「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但我說沒有就沒有。如果有,我就不會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瞎弄這些解藥,唯一的配方已經被這個該死的傢伙毀掉了。」
  「你們在說什麼?莎白,你到底想拜託田優作什麼事?」蘇小小問。
  曾莎自眼底全是失望,很沒朝氣地垂下眼說:「我想拜託優作老闆調配一杯『失戀的滋味』。」
  「什麼?」蘇小小不敢相信地張大嘴搖頭說:「莎白,你有沒有搞錯?你居然真的相信田優作這個瘋子說的那些巫術?」
  「你給我閉嘴!」田優作隔吧台,扭蘇小小的脖子灌了一杯酒,制止她再開口說話。
  「你這個天殺欠揍的變態、瘋子!我要告你謀殺!」蘇小小嗆了好幾口才平復過來。
  他們這樣隔著吧台動手又對罵,火藥味瀰漫充斥著,但曾莎白置身在外,隔著距離觀看,田優作和蘇小小之間火爆的氣氛,早變成另一種形式的打情罵俏了,只是當局者迷,他們自己還不知道。
  她懷疑這是因為蘇小小喝了那杯帶有惡魔力量的「失戀的滋味」的功效。
  「優作老闆、小小,」她說:「你們這樣吵鬧真像在打情罵悄,你們是不是愛上對方了?」
  「什麼?我愛上她——」田優作的反應簡直在踐踏蘇小小的自尊和驕傲。他將蘇小小的臉用力扳過來,左右轉了轉,用又輕蔑又不值的語氣說:「就憑她這種冬瓜臉,沒氣質、沒品味、兼沒水準的無賴相我會看上她才怪!看到她,我不作噩夢就已經很不錯了,談什麼愛不愛!」
  說完還做了一個噁心想吐的表情。
  蘇小小出乎曾莎白意外並沒有反唇相稽,她揉揉脖子、拍拍臉頰,語氣很正常說:「多謝你的抬舉,田優作,原來我只是沒氣質、沒品味、沒水準而已,我還以為會更糟呢!也幸好你沒有愛上我,否則我可就真是傷腦筋了。你知道,有些心理變態的人沒人緣卻又偏偏愛自認是情癡、情聖,被這種人糾纏上了,那可真是倒了八輩子楣,一輩子衰到底!」末了她特別加重語氣。她拐著彎在罵田優作,神態偏偏不慍不火,田優作有氣沒處發,把早調好的酒往她面前重重一擺,神情狠狠的說:「少廢話!把這些酒喝了!」
  「更像了!」曾莎白看著他們鬥氣,帶著羨慕的口吻說。
  「莎白,你別在那邊說風涼話,當心閃到舌頭。」蘇小小喝白開水一般的一杯接一杯喝著那些「解咒酒」,一邊警告曾莎白不得再說些「擾亂民心」的話。
  「好,我不說。」曾莎白聳聳肩。「你別又貪便宜猛喝酒,當心醉了。」
  「我這是在賺錢。」
  「賺錢?」
  「說來太複雜,不說也罷。」蘇小小把吧台上十來杯酒全部喝光後說:「對了,你怎麼會突然腦袋壞掉找田優作作法配毒藥?」
  「蘇小小,當心你的舌頭閃到!」田優作在她背後冷冷地說,氣息呼在她脖子上,冰得像針。
  那樣子很像在說悄悄話,只除了神情冷得不對。田優作氣透蘇小小壞了他的「好事」,對她的態度總是極盡惡毒之能事,但同時也有男女之防的顧忌,看在曾莎白的眼裡才會覺得他們的舉止反常的親密。
  蘇小小對田優作翻翻白眼,搖搖空酒杯,對曾莎白說:「莎白,你千萬別上了田優作的當,相信什麼惡魔、巫術之類的,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
  「我也不想啊!可是實在沒辦法。」曾莎白苦惱的說:「想綁住沈大哥的心,只有靠愛情符咒的力量。我知道這種想法很荒唐,但只要有一絲希望,試試看也無妨,只要能得到沈大哥的心,我什麼都肯做。」
  「你想讓沉廣之喝那什麼『失戀的毒藥』?」蘇小小摸清了點頭緒說。
  「嗯。」
  「我勸你別做那種傻事,行不通的!」
  「一定行!」曾莎白眼中燃著希望說:「你和優作老闆就是最好的例子,你們本來素不相識,優作老闆也對任何女客都沒興趣,一心只有司徒明麗,可是自從你喝了『失戀的滋味』以後,優作老闆對你的態度就不一樣了。本來只對賺錢有興趣的你,也開始對他有意,你們就像情人一樣地打情罵俏,這不是符咒的力量是甚麼?」
  「莎白,你真的腦袋短路了!」蘇小小完全被曾莎白打敗。連田優作也不瞭解曾莎白自行演繹的邏輯,哇哇大叫說:「胡說八道!我的心裡完全只有明麗一個人,我是絕對不會變心的!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只愛明麗一個人!」蘇小小冷眼旁觀田優作激動跳腳的蠢樣,忍不住諷刺他說:「田優作,你不是自奉是惡魔的再生嗎?
  惡魔是不適合專情的,難道你的撒旦沒有告訴你?」她這麼說,田優作反倒冷靜下來;冷靜的田優作,味道不但很魔,連舉止都充滿黑色的神秘。他冷冷盯蘇小小,眼神放出魔光,似乎想像蛇發魔女梅迪莎一樣,用惡魔之眼將蘇小小化成石像。
  「不必這樣瞪著我,你這一招對我沒效。」蘇小小撇撇嘴,很有幾分不以為然。
  「哼!」田優作不說話,酷著一張臉,魔味十足。
  整個小酒館燈光晦暗,日照又進不來,加上田優作一身惡魔的味道,詭異的氣氛多了三分,使人很容易受這情境所蠱惑。現在曾莎白就是受了惡魔的催眠,對田優作的信念又強化三分,她說:「優作老闆,你再想想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幫我?我相信以魔神的力量,一定可以幫助我達成我的心願,我願將靈魂……」
  「你別再做夢了!」蘇小小大喝,打斷曾莎白的胡言亂語。「田優作如果真的有那個能耐,他也不會追了司徒明麗好幾年還泡不上手,更不會花錢找我喝這個鬼解咒符酒,你腦袋清楚一點好不好?」
  「可是我不甘心啊!沈大哥就這樣讓個狐狸精迷走!」曾莎白狠狠捶著吧台,又妒又氣。
  「什麼狐狸精?你說司徒明麗?」
  「沉廣之現在對她早沒興趣了;那個狐狸精,連我也沒見過。」曾莎白說:
  「可是我知道沈大哥的心思全在那個狐狸精身上,他被她勾走了。他最近總是很忙,一下班就跑去找那個狐狸精,花心思討好她、巴結她,還很陶醉的樣子,我問他,他不肯告訴我那個狐狸精是誰,我又不能問別人。他的魂已經被那個狐狸精勾走了!」曾莎白越說越氣憤,也不管用詞多粗野,把教養丟在一邊,徹底對一個不知身份、未曾謀面的情敵,有著絕對痛惡敵視的情緒。
  蘇小小卻是愈聽臉上的笑容愈僵硬,她指著自己,尷尬的說:「你說的那個狐狸精就是我。」
  曾莎白驚訝到極點的看著她說不出話,連田優作也驚訝的揚揚眉,用一種有趣的眼光打量蘇小小。
  這時酒館外傳來汽車的停泊聲,蘇小小奔到窗邊撩起黑色絨窗廉往外看了一眼,隨即火速竄進吧台底下,躲進田優作腳邊的小空隙裡,緊張的交代說:「千萬別告訴他我在這裡。」
  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剛說完,沉廣之就推門進來;他一身米褐色的毛衣加西裝、風衣層層套穿,神采非凡,完全表現出超重絕倫的氣質和風采。
  「田先生,我是來找小小的,她在這裡吧?」他開門見山的說,忽略了曾莎白。
  田優作沉吟一會,似乎是在考慮該不該告訴沉廣之。蘇小小扯扯他的褲管,他往下望了望,看見她拚命打手勢在說「不能說」。
  「我想你找錯地方了,沉廣之,我這裡又不是難民收容所,不會沒事找事收留那個無賴。」田優作趁機挖苦蘇小小道。
  「哦?」沉廣之懷疑地四處看了看。
  「沈大哥,你找小小做什麼?」曾莎白挨到沉廣之面前問。
  沉廣之這時才注意到她,有些驚訝的說:「莎白?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呢?你找小小做什麼?」曾莎白用充滿妒意的口吻又問一次。
  「我找她有點事。」沉廣之含糊其詞的說:「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不知道,知道也不會告訴你。」曾莎白嘟著嘴,醋罈子打翻了,對蘇小小是又計較又小心眼,故意使壞說:「她大概不知道躲在哪裡數錢和舔鈔票了。」曾莎白並不是有意如此破壞蘇小小的形象,只是女性本能的嫉妒心和排擠心眼在作祟,她對蘇小小有說不出的嫉妒和不滿。
  蘇小小也明白這一點,安靜躲在吧台底下不吭聲,田優作故意用腳踢她,小小氣他趁人之危,張嘴狠狠咬了他一口。
  「你……」田優作叫痛,又用梅迪莎式的惡毒眼神瞪蘇小小,恨不得將她化成石頭。「怎麼了?」沉廣之回過頭,有些疑心。
  「不關你的事!」田優作原就對沉廣之很感冒,粗聲粗氣說:「你可以請了,沈廣之,本天堂不歡迎你這種噁心的天使,恕不招待,快滾吧!」
  以前司徒明麗曾在田優作對她闡述惡魔種種事跡,說得興高采烈之際,將他和沉廣之輕描淡寫的比做地獄惡魔和天使,從此田優作就對沉廣之恨之如芒剌在背,視他為頭號敵人。
  沉廣之一直維持著他的教養,不慍不火、不惱不怒,他平心靜氣說:「對不起,打擾了。」
  「等等我,沈大哥。」曾莎白跟在沉廣之身後追出去。
  「夜魔的天堂」一下子陷入廢墟般的死寂,一隻小蜘蛛從天花板滑下陰暗的角落,整個空氣充滿腐屍般窒人的氣息。
  「可以出來了!」田優作踢踢蘇小小說。
  蘇小小慢慢地爬起身,蹲得太久,足部缺血,又麻又酸,然後就跟針刺的感覺一樣,染了毒的蜂針,螫得叫人不能動彈。
  「怎麼一回事?」田優作的興致很高昂。他指的是沉廣之找她的事。
  「我怎麼知道怎麼回事?」蘇小小忍著針刺,一步一步地拖向高腳椅,好不容易坐上去後才說:「那個沉廣之跟你一樣神經有問題,不過他更糟,煩得我都沒時間賺錢。」
  「他剛剛說有事情找你……你是不是又惹了什麼禍?」對於蘇小小,田優作總是會先想到不好的事,他懷疑蘇小小一定惹出什麼麻煩,沉廣之才會找她。
  「我才沒那麼差勁。」蘇小小說:「那沉廣之自己不曉得在發什麼神經,突然沒事就來煩我,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糾糾纏纏的,害我浪費好多賺錢的時間,還害我被曾莎白罵是狐狸精。」
  自從蘇小小賣了「吻」給沉廣之後,「麻煩」就那樣來了。沉廣之像幽靈一樣,陰魂不散,時刻糾纏在她身旁,根本是理所當然地將她納為私產,熱戀中的男女也沒那麼親密的如影隨形,沉廣之卻像影子一樣盯著她,更企圖疊貼上她的影子。
  可是沉廣之除了偶爾流露出貴族氣的憂鬱外,全身都是品味,都代表氣質天成的非凡神采,不會讓人有涎著臉、死纏不休的痞賴印象。反倒是蘇小小,飽受了不少異樣的眼光,大都不是善意的。
  她左思右想,首思不解沉廣之突然發神經的原因,最後她想到那杯「失戀的滋味」。
  她把沉廣之對她的「糾纏」,歸咎於那杯「失戀的滋味」,懷疑田優作的「道行」不夠,誤釋了它的「魔力」。
  「你不是說喝了『失戀的滋味』會為你癡狂?怎麼現在情形完全走樣?我棄你如敝屐,卻倒霉的招惹上沉廣之?」
  「請你講話不要帶剌。」田優作手插在胸前,姿勢就像一尊羊頭人身,有著兩隻大羊角的魔羯。「這一定是偉大的惡魔的力量!它解決了我的難題,因為我的忠誠。」
  「你不要說些之乎也者、虛字一大堆讓我聽不懂的瞎話!可不可以快配好什麼解藥,讓他不要這麼煩我,搞得我都不能賺錢!」
  本來曾莎白找田優作調配「失戀的滋味」想奪取沉廣之的心,田優作一百萬分的樂意幫忙,卻無奈配方早被蘇小小毀掉,現在沉廣之自己「糾纏」蘇小小,不管理由是什麼,他正求之不得,當然也不會肯幫蘇小小。
  他高興都來不及,曾莎白也好、蘇小小也好,只要有人能絆住沉廣之,他就多了幾分希望和機會能追求上司徒明麗,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是惡魔賜予他的希望,他怎能白白錯過,辜負惡魔的聖恩?
  「田優作,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蘇小小一臉衰相。「我們也算是『共患難』一場,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很對不起,你的死活不關我的事。」田優作面無表情地說。
  「田優作,你講這個算是人話嗎?」蘇小小說:「好歹我們也是『命運共同體』,你幫我就等於幫你自己,我看得起你,才要你調那鬼符酒的,你竟然說出這種不是人的話!」
  「不!如果我幫你,就等於拿磚頭砸自己的腳。我怎能辜負偉大的惡魔特別賜於我的聖恩?」
  「你——」蘇小小看羊頭人身、長兩隻大角的魔羯田優作,恍然大悟說:
  「我懂了。你這個卑鄙的傢伙!你以為沉廣之有事沒事煩我,你就有機可乘,司徒明麗會轉而投入你的懷抱?」
  她用詞鄙俗,田優作也不諱言點頭說:「沒錯。看來我的誠心感動偉大的惡魔,已經成功的解掉『失戀的滋味』的咒語。咒術既解,我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再見!明天開始我終於可以不用再見到你了!」
  這是什麼意思?蘇小小不相信的甩甩腦袋——天啊!這是什麼樣的世界?她居然在招惹上天大的麻煩後,衰到連賺錢的機會都丟掉!
  「田優作,你是說,不需要我再來喝這他媽的什麼鬼符酒了?」她仍懷希望的問。「沒錯。『惡魔十三味』的魔咒既解,我就不需要你這個廢物了!」田優作魔性回體,將蘇小小貶得一文不值。
  「好吧!」蘇小小收起討人嫌的垂涎謙卑相。
  她倒看得開,雖然死要錢,但工作再找就有,棘手的是沉廣之那個麻煩。
  田優作從懷裡摸出幾張仟元大鈔丟在吧台上說:「你可以走了。」然後他開始收拾吧台上的空酒杯,看起來很忙碌,把蘇小小完全當作隱形人般不存在似的。蘇小小將鈔票一張一張鋪平折好放入口袋;田優作對待她的這種臉色和態度她早已習慣,並不覺得自尊心有什麼受傷害,她只愛錢,只關心賺錢的事,從來不理會也不在乎別人對她有什麼觀感,至於評價什麼好或不好,更是沒她攢錢來得重要。
  但現在,有一件她不得不煩惱操心的事——那就是沉廣之莫名其妙發神經,像影子一樣跟著她,跟得她死死的,將她形同納入「私產」,害她不能專心賺錢的麻煩事。
  其實沉廣之並不是涎著臉死纏活賴,那種令人生厭的糾纏、沒品相,相反的,他有格調,不露痕跡地自然出現在她週遭。
  他理所當然地關心她,像熟稔的親密朋友般招呼她,和她天南地北的閒聊,極自然而沒痕跡的介入她的日常生活。
  最叫她驚心的是,他似乎是有意無意地在探查她內心深處的世界,常常在那不經意間觸及她的心海深處;好幾次她險些洩漏出夢海的秘密,事後驚心動魄的心跳不已,委實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差點在他面前招供出所有的夢想。
  就連她最讓人受不了、詬病的劣根性——死要錢,不要命、不要臉、只要錢的缺點——攤露在沉廣之面前,也都那樣被輕描淡寫地轉化成無足輕重的小瑕疵——
  不!連瑕疵都不是,沉廣之似乎看不到、意識不到她這個「盲點」,他只在意她這個人,企圖透視她真正的心思。
  真的!蘇小小的確那樣深刻感覺到,沉廣之是那樣不一樣,他和田優作非常不同。田優作從來不曾、也不想、更沒必要,會去想挖掘她的內心世界,但沉廣之卻那樣執著於她,耐人尋味地一點一滴挖掘她的種種。
  這就是她為什麼想躲開沉廣之的原因,她怕被他知道太多而在他面前「原形畢露」;她還不習慣有人對她太溫柔,她熟悉的一向是「無情的世界」,她也較習慣那種寥落孤單,多個人在身旁總讓她覺得好為難。
  而沉廣之顯然就是那個「多餘」的人,她害怕他「溫柔」的陷阱,更害怕他挖掘她內心世界點滴的「企圖」。「田優作,你非得幫我這個忙不可!」蘇小小跳下高腳椅,朝地下室走去。
  「等等!你想幹什麼?」田優作大驚,連忙跑出吧台追下去。
  地下室比酒館更有陰森的味道,到處是惡魔駐足的痕跡,灰塵和蜘蛛絲遍佈、陰風慘慘,架上的書籍看來感覺都像是已發霉,空氣中充滿了強烈的腐屍的味道。
  「天啊!田優作,你到底殺了多少人埋在這裡?」蘇小小掩著鼻子,揮破一張蜘蛛網,地下室比她上回看的又多了幾分惡魔的味道。
  田優作追到蘇小小的身後,對她的批評以忿怒地瞪著她的後腦,恨不得伸起魔爪將她撕成碎片。
  地下室常年不見陽光,通風也不好,陰氣重,濕氣更重,不只牆壁長霉,連那些有惡魔附體的「秘岌」也全都遭殃,情況嚴重的,早被分屍噬骨,蘇小小捏起一本屍骨不全的線裝書說:「田優作,這樣不行的,你若不好好改善環境,照顧你這些寶貝,這些書遲早會絕種。」
  「你少管!」田優作搶下那本線裝書,塞回架上。「還不快走!當心我吸光你的血,讓你成一具乾屍。」
  蘇小小撒賴不肯走,田優作拎起她的後衣領,將她硬生生拖離地下室。
  「給我乖乖站在這裡,再撒賴當心我將你活埋。」他威脅蘇小小說。
  「你到底幫我不幫?」
  「你不是一向不相信惡魔的力量嗎?我幫你也是白忙,你不將靈魂獻給偉大的撒旦,我也無計可施。」田優作又手抱胸前,以魔羯的姿態出現。「你要搞清楚,不管是『失戀的滋味』或是其它『惡魔之味』,都只是普通的一杯酒,它的功效主要是來自惡魔的力量,惡魔的力量是絕對的,但你既然不相信它,也是沒用的。」
  「少說那些廢話,我只要你調出一杯解咒酒什麼的給我就行了,只要能讓沉廣之不再纏著我就可以。」
  「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藉助惡魔的力量,卻不相信它。」田優作擺擺手,不再理蘇小小,住後頭浴室走去。「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和你窮耗,我得去沐浴淨身,準備今晚的奉獻儀式。」
  「奉獻儀式?」蘇小小跟上去。「你和惡魔訂定什麼協議是不是?田優作,不是我說你,你腦筋真的短路又不正常,神經有問——」
  田優作倏地回身,狠狠瞪著蘇小小,蘇小小不防他突然回身,整個人撞到他胸膛。
  「別以為你是女孩我就會對你手下留情,惹惱了我,我照樣對你不客氣!」田優作殭屍一樣死青臉。
  蘇小小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他的信仰,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簡直快抓狂了。
  其實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那麼容易對蘇小小動怒,雖說蘇小小老是冒犯他的忌諱,但也不會沒道理的否定他;不像司徒明麗,對他根本是徹底的輕蔑;可是不知為什麼,他看到蘇小小就有氣,還有她死要錢的劣根性也讓他瞧不起。
  迷人的女人、完美的女性,就應該像是司徒明麗那種型的,優雅迷人、高貴又有品味格調;而蘇小小,完全是低級的,沒格、沒品,又沒氣質、水準,人渣一樣。
  「對!」田優作想到此大叫一聲,更加陰狠的盯著蘇小小。
  「我說過,你這招對我沒有用。」蘇小小輕易就打敗他好不容易培蓄起來的陰狠。
  田優作氣得直往浴室拂袖而去,但看蘇小小還是跟著他,故意又露出陰森的白牙,嘿嘿笑說:「幹嘛一直跟著我?你想偷看我的裸體嗎?」
  他以為用這一招,蘇小小會知難而退。但蘇小小卻點點頭,一點不覺得難堪或不好意思說:「嗯。如果你不介意,也許我還可以素描存證。」
  「什麼?——你——你——」
  「別這樣,沒辦法啊!也許有人會樂於付錢給我,我必須向她們報告你的身材如何,你想誰會感興趣?我想想……唔,譬如司徒明麗……」
  「夠了!好……你……」田優作連連口吃。「你這個死要錢的!除了錢,你能不能還想點其它的?」
  「能啊!你調一杯避免陌生人糾纏,喝了會遠遠離開你的符咒酒我。」
  田優作不得已只好投降,他找了一本書翻閱許久,老僧入定冥想了一會,才動手調弄;他甚至升起火,煮湯似地在鍋內加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連爛蘋果皮都放進去,就那樣撥撥弄弄地,直到最後一鍋湯水熬干剩下半碗的量,才總算大功告成。
  「總算成了!」他將那半碗濁得像水溝殘漬的魔液,裝入透明的玻璃瓶中交給蘇小小。「等十三小時以後,它會澄清如水,那時就可以交給沉廣之飲用。記住!
  必須在六十六小時以內讓他喝下去,否則就無效。」
  「謝了!」
  蘇小小接過摻有惡魔符咒的魔液,不等田優作再說什麼或出聲趕她,很快的離開「夜魔的天堂」。
  田優作望她離去的背影,心裡先是一陣輕鬆,總算擺脫了蘇小小這個麻煩和噩夢;但當他轉身向裡頭走,小酒館滿室的陰森孤寂當空罩了下來,他居然感受受到前所未有的陰寒感,悵然而若有所失,只覺得整間屋子一下子空虛無邊起來。
  他回頭再望望蘇小小離去後的空間,呆了一呆,坐上她剛剛坐過的高腳椅,竟就那樣,發楞起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9:02:17

第七章

  傍晚天剛黑,蘇小小準備好要出門時,意外發現丹尼爾房裡的燈光還亮著。她以為他不在家,她已經有好些天沒好好和他說過話了。這幾天她忙著躲沉廣之,而丹尼爾也好像很忙似的,常常像風一樣,在家裡和她打個照面就匆匆離開,有時她想找他一塊吃個飯,也只得到他匆匆留下的抱歉的笑容。
  她往丹尼爾房間走去,房裡丹尼爾正愉快地吹著口哨,滿面春風,眉梢全是喜悅的神色。大床上攤了一排衣服,丹尼爾對鏡子拿起一套套的衣服往身上比對著。「有約會?看你很高興的樣子。」蘇小小倚著門口,笑著問。
  丹尼爾朝她愉快地咧嘴一笑,算是回答。
  「你來得正好,幫我看看,哪一件比較好看?」他手上拎著兩件衣服在鏡前看來看去,總是不很滿意。
  蘇小小走進房間,拿起一件衣服往他身上比了比,搖搖頭丟到床上,又換另一件衣服,將他和衣服並排對照,又搖搖頭把衣服丟在一旁,然後她像翻垃圾一樣,在床上那堆衣服中挑出一件高領翠綠色毛衣,又選了一條柔灰色休閒褲,遞給丹尼爾說:「就這兩件,你穿看看。」
  丹尼爾喜孜孜地脫掉衣服換上毛衣和休閒褲,蘇小小在一旁看著他換衣服,一邊問道:「丹尼爾,你是不是很喜歡他?今晚和你約會的那個人?」
  她從來沒有看見丹尼爾這麼歡喜過,而他臉上那種神采又分明是戀愛的光輝,所以她想丹尼爾是陷入愛情的泥淖當中了。
  丹尼爾雙眼發出幸福熱情的光輝,迫不及待地點頭,充滿僮憬的說:「小小,你不知道,我從來沒有遇過像他那樣令我心動的人,能認識他,我真是太幸福了。」
  「你們怎麼認識的?」
  「公司最近招募了一批臨時工作人員,他也是其中之一;我是在上個禮拜同事介紹時才認識他的。」丹尼爾換好衣服就忙著照鏡子,說到這裡就停下動作,仰著頭無限幸福的說:「我一眼見到他我就愛上他了,他是那樣不可思議的一個人,不僅充滿了魅力,而且有無限的熱情,我們互相吸引、互相欣賞!」
  「互相吸引?你是說……」
  「嗯,他喜歡我,他說他愛我。」丹尼爾像戀愛中的女人一樣,為著自己喜歡的人費心打扮著。
  蘇小小卻不像他那樣,單純地為他歡喜高興;丹尼爾是個純情的人,正因為純情,所以很容易受騙,愛情是沒有規則的遊戲,虛虛假假,有人嬴就有人輸,有人歡笑就有人痛哭流涕,純情的丹尼爾玩不起這種遊戲,更怕的是結果揭穿後是一場騙局。也許她想得太多,但男女的戀情雖然沒大規則可循,或多或少還是有某種承諾和法律的保障;而丹尼爾的戀情,除了空泛的海誓山盟外,既得不到社會的認同,也得不到家人的諒解,她不希望他受傷害或受人騙。
  「丹尼爾,」她說:「也許我大多嘴,不過,你不覺得在放入感情前,先觀察他一陣子會比較好?」
  丹尼爾忙著裝扮,有聽沒有進耳,蘇小小知道他現在已掉進戀愛的盲目中,說什麼也沒有用;其實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擔心什麼,只是隱隱約約覺得不安,有種模糊的預感,而且是不好的。
  「啊!我該走了,否則會遲到的!」丹尼爾慌忙整理好凌亂的東西,匆勿親了蘇小小一下,風一樣刮出了門。
  「丹尼爾!」蘇小小叫不住他,丹尼爾心急著約會早不見蹤影。
  她看看時間,發現自己也快遲到了,急忙關上門勿匆下樓。
  她和沉廣之約在「廣場咖啡屋」見面,是她主動約的。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魔液」被她小心放在包包裡,等沉廣之喝下了這瓶「符咒水」,那她從此就「自由」了。
  「小小!」沉廣之早已到了,慇勤地招呼她入座。「真難得,你竟然會主動約我見面。」
  他穿了一身黑,散發出異於田優作那種魔味的魅力,同樣使人意亂情迷,蘇小小則是一身邋遢的掛布、拚裝的牛仔褲,膝蓋還貼了兩個大補丁。
  「我找你當然有事。」蘇小小開門見山,從包包裡取出那瓶摻有惡魔符咒、清澈如水的魔液。「呶!你把這個喝了。」
  這時老闆親自過來幫他們點餐,沉廣之指指蘇小小,笑笑的對老闆說:「給她一盤咖喱海鮮炒麵,她最喜歡吃的,另外,我要一杯摩卡。」
  老闆微笑退下,蘇小小問:「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吃咖喱海鮮炒麵?」
  「你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除非你不肯讓我知道的……」沉廣之這些話說得意味深長,凝視的目光也意味深長。
  蘇小小有點不知所措,說不出是感動或心跳的那滋味使她坐立不安,她反常的有想說出一切的衝動,但她終是沉了沉臉,狠下心遞出那瓶水說:「你快把這個喝了。」
  「不急。」沈廣之一直沒在意那瓶透明的東西。「上次我到田優作的酒吧找你,他說你不在,那『工作』結束了嗎?」
  「嗯。」
  「那你現在又失業?」
  蘇小小又點頭。
  「那怎麼辦?離你的目標還有一大段距離,沒有工作就沒有收入,不知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達到理想。」沉廣之喝了口水,漫不經心的說。
  「是啊!」蘇小小悵悵地、苦惱地說:「若是這樣做做停停,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等我存夠了錢我都老了,還怎麼飄洋過海去追求我的夢!」
  她說著抬起頭,乍見沉廣之耐人尋味的笑容,才猛然發現自己被他引得說溜了嘴。因為沉廣之那種漫不經心、毫不露痕跡的態度,讓人不會刻意提防,她自然地將心中的苦惱和秘密都說出來,而且還是不自覺地。
  「你——」蘇小小心中最大的秘密、唯一的夢想被探知,有說不出的不自在,但奇怪卻不怎麼太懊惱。
  咖喱海鮮炒麵端上來了,她舉箸停在半空中,久久才夾了一口,卻無心下嚥,她不斷地來回看著沉廣之和那瓶清澈的符水,內心不停地交戰、紛擾不堪。
  沉廣之沉默地喝著摩卡。蘇小小的夢想並不太複雜,他有能力幫助她,當然她一定不會接受;而他也越來越渴望知道她的過去和一切,以及她心中的想法,他想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你父母……」他試探著。他對蘇小小的背景一無所知,除了曾莎白告訴他的那些,蘇小小其它的一切,對他來說還是個謎。
  「我父母?」蘇小小楞了一楞,隨即皺起眉頭,她放下筷子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關心你,我想知道有關你的一切,我……我……」沉廣之略略顯得急切;他從沒對女孩子說過這種話,那樣渴盼想將對方留在自己身邊,甚至那樣慇勤只是想看到她。
  但蘇小小不懂他的心,面無表情地將那瓶清清如水的東西推到他面前,說:
  「你把這東西喝了再說。」
  沉廣之沒有猶豫,轉開瓶蓋將那瓶疑是生水的東西全喝下去,瓶底猶有沉澱,像細沙一樣,但他不在乎,即使是毒藥,他也甘之如飴。
  他對蘇小小沒有懷疑,他知道自己這種熱烈的心情是為了什麼,他更強烈的知道他心中的那份渴望。
  「很好。」蘇小小說:「你喝了這東西以後,就不會再關心我、不會想知道有關我的一切了。」
  沉廣之心悸一下,微微感到痛。
  「這是我特地請田優作調配的魔液,藉由惡魔的力量,阻止陌生人的接近,你喝了這個以後,我們就會形同陌路、互不相干了。」
  「惡魔的力量?你特地去找田優作商量,為的就是不願我在你身邊?不想和我有瓜葛?你討厭我的糾纏、厭惡我對你的關懷?」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溫柔和關心!」蘇小小避開沉廣之的眼神,冷著心腸說。
  沉廣之的表情和語氣,充滿了痛心與失望,聲聲在責備她的冷漠,那樣痛心的抗議著,尤其那眼神,既傷痛又悲哀,她知道自己看了一定會承受不住。
  「你討厭我,可以明白告訴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我……」真心的話含在嘴裡說不出口,只有倔強冷漠。蘇小小咬著嘴唇,強迫自己不去看沉廣之,胃感到寒冷起來。
  沉廣之心痛得更厲害,他根本不相信什麼惡魔的力量!叫他說不出口的痛苦和難過是,蘇小小竟然那樣處心積慮只為了疏離他。
  她真的那麼厭惡他嗎?
  他是個成熟的男人,雖然潛意識裡殘存著少年的衝動和不顧一切,但總是會被理智控制得很好。他對蘇小小的這種心情,在他那慣於周旋在脂香粉氣、早已麻木的心中,還是第一次如此波濤激盪。
  「沈大哥!」一個女孩清脆的嗓音,高興的嗓音,高興的叫沉廣之。
  事情實在真不巧,曾莎白和賴美裡竟然挑上「廣場咖啡屋」。蘇小小背對門,身體因方纔的胃寒而僵硬的坐,沒有回頭。
  「沈大哥,你怎麼也會來這種小咖啡屋?我實在太驚訝了,遇見你真好!」曾莎白邊說邊走到他們桌前。
  「小小!」賴美裡此時看見坐在沉廣之對面的是蘇小小。
  「嗨,美裡、莎白。」蘇小小表情僵僵的。
  曾莎白的臉色沉了下來,相當難看。
  沈廣之表情如常,沒有露出任何痕跡——痛苦或消沉的,他對曾莎白微微一笑說:「很高興見到你,莎白,但現在很抱歉,我和小小有要事要談,等我有空,我一定好好找你聊聊,請代我向你姐夫問好!」
  他親切招呼,也同時表明要曾莎白離開的意思,曾莎白又嫉妒、又難受,委屈得想哭,於是全發洩在蘇小小身上,恨恨地罵她說:「小偷!」
  蘇小小臉色更僵,心裡的苦說不出口,上次的誤會她還沒跟曾莎白解釋清楚,這次又是如此不湊巧。
  曾莎白罵她「小偷」,是因為誤會她和沉廣之有什麼,妒恨她「搶」走了沉廣之,而且如此偷偷摸摸的,和小偷的行徑沒有兩樣。
  她想解釋,但說不出口,只是捧著胃,難受得想死掉算了。沉廣之愣愣地望著她,儘管她剛才已說了許多絕情、撇清關係的話,此刻無論如何,她卻是再也說不出任何尖銳冷漠的話了,曾莎白以後自然會明白,而如果真要解釋,也不該由她說。
  「你應該好好向莎白解釋的。」她仍舊捧著胃,因為胃寒,聲音有點顫抖。
  「那是我的事!你不覺得你管太多了嗎?」沉廣之沒注意到她聲音裡的顫抖,一刀子劃開他們之間的細索。
  那線,被月下老人染紅,現在被兩人的心虛滴得更紅,但是卻是斷的。
  「是啊,本來就不關我的事……」蘇小小無意義地叫了幾聲,聲音干干的,笑容也干干的。
  「你可以走了!」
  沉廣之沒感情的語調,不帶溫柔的表情,讓蘇小小愕然了一會。
  「這不就是你所想要的嗎?你處心積慮不就是想擺脫我的糾纏嗎?為什麼還不走?你應該很高興那瓶魔水發生效用才對!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去煩你、糾纏你了!」啊……這些話、這種冷漠……這不是她想要的!蘇小小突然感到無所適從、迷惘起來。
  「滾!你快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沉廣之雙手插入濃密的黑髮裡,低頭失控喊起來。
  咖啡屋裡的客人都驚訝地回頭看他們。蘇小小無心去分析那些眼光中的成份,她甚至不理那些注視,伸出手想接近沉廣之,又遲疑地縮了回來。
  她沉默地站起來,想開口又開不了口,在心底深深歎息,心頭淡淡掃了一層憂愁。
  應該是「自由」了,但為什麼她的心裡這樣不快活、迷惑而若有所失?她應該縱聲大笑的,但為什麼她恍惚有種失落、迷惘而心頭悵悵?
  她用力甩甩頭,想甩掉那些煩憂。已經不能回頭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9:02:47

第八章

  一連好幾天,天空都飄著讓人討厭的雨,綿綿的、意興闌珊的、要下不下的直教人心煩和歎息。
  「夜魔的天堂」休業快一個月了,遲遲沒有重新開張;大門上的惡魔,因這裡長時間沒有人氣,一雙勾魂眼顯得很沒有生氣,它需要生人的氣息。
  田優作坐在高腳椅上,頹沉地趴在吧抬上,和大門上的惡魔一樣地沒有生氣。
  身上的黑衣是幾天前的裝束,長髮也沒有梳理,鬍渣更是象雜草一樣冒得下巴滿滿都是。
  自從擺脫了蘇小小以後,他就非常奇怪地突然消失了力氣,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心頭悵悵的若有所失。
  他不承認是因為蘇小小離開的緣故,那個麻煩壞了他太多的好事,好不容易才擺脫她,他放鞭炮慶祝都來不及,怎會可能因為她而心情消沉?但他消沉沒勁卻又是不爭的事實——連他好不容易才約動司徒明麗答應和他一起共度晚餐,竟也不覺得有太大、或特別的歡喜了。
  他努力了好多年的願望,終於有了轉機;他愛慕心儀多年的對象,正在等待他的前去,他卻居然如此慵懶地趴在吧台上,覺得索然無味而提不起精神。
  牆上掛的那只蝙蝠突然彈起來轉了一轉,惡魔的喪鐘,隨著蝙蝠的打轉響了六響,癱軟在吧抬台的田優作慢慢直起身來,用手抹抹臉,緩緩走下高腳椅。
  他撩開黑絨的窗簾,外頭還在下雨,像絲一樣無氣又無力,被風吹打得東斜西歪,一點豪邁的尊嚴都沒有。
  看著雨,田優作的心情慢慢輕快好轉起來;黑夜和陰鬱冥合,是惡魔最喜歡的,魔是屬於夜和黑暗的生靈,今夜陰風有雨,是他覺得最美麗的時刻。他輕鬆的吹著口哨沐浴梳洗,換了一身光潔的銀灰色毛衣、黑色西服褲,長髮重新梳理過,黑得發亮,花布條也特別挑選深藍印銀的血色玫瑰。
  惡魔討厭玫瑰,不過帶血的例外。田優作刻意的修飾後,整個人散發出讓人意亂情迷的魔力,神采飛揚而魅力洋溢。
  他帶著十三朵血色玫瑰去接司徒明麗,在大廈的停車場遇到了沉廣之,同時連綿多日的小雨也停了。
  「沉廣之,你在這裡做什麼?」田優作充滿敵意。沉廣之是他的天敵,他身體流著反對他的血液。
  「你沒看到嗎?我的車停在這裡。」沉廣之也一反一向相當有禮冷靜的態度,顯得相當冷漠。
  沉廣之的事務所就在這棟大廈的十一樓,司徒明麗的鋼琴教室也在這棟大廈內,而大廈外隔著幾間商家的距離,就是丹尼爾工作的那家百貨公司。
  「脾氣倒挺大的!」田優作頭上魔羯的羊角又長出來了,他懷著惡意說:「看來你是喝了我那瓶『惡魔的尾椎』,被那個禍害麻煩甩了!」
  他說的「禍害麻煩」自是蘇小小。
  沉廣之冷漠的態度貫徹到底,冷冷掠了田優作一眼,輕蔑地忽視他,自顧打開車門坐進去,田優作當然忍不下這口氣,擋住沉廣之的車門,挑釁的說:「怎麼?
  被女人甩了,風度、氣質就全沒了?真沒想到你品味竟會這麼差,糾纏女人糾纏到那個死要錢、沒品、沒味、沒水準的蘇小小身上,沉廣之,我看你該洗洗腦了!」
  他說這些話只是想氣沉廣之,並沒有惡意貶損蘇小小的意思,更何況這些話他當著蘇小小的面也罵慣了,只是當做口頭禪在挑剔她,根本沒想太深的意義或其它。
  他從未會探索過蘇小小內心的世界,自是不知道蘇小小除了嗜錢之外的浪跡天涯夢想。
  沈廣之原打算徹底地忽視田優作,聽見他說這些話,不禁冷冷開口說:「田優作,你最好別惹惱我,那對你沒有好處。沒有人會跟你爭司徒明麗,你可以安心的將她捧在頭頂膜拜,但如果你像這樣繼續挑釁,後果我就不敢負責,你要試試看嗎?」
  沉廣之這些話說得很冷、很有魄力,但也充滿威脅的意味,田優作向來不受人威脅,當下也冷冷說:「你想怎麼做就請便,我是不會受你威脅的,明麗如果選擇你,那我也認了。」他俯下臉,逼向沉廣之,突然非常認真的說:「不過我警告你,你最好別抱著玩玩的心態;還有,不要再去招惹蘇小小!」
  說完,田優作自己先楞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加上最後一句,為甚麼會扯出蘇小小?
  沈廣之撥開田優作的手,關上門,面無表情地發動引擎、倒車、回轉,很快駛離停車場。
  停車場吹著惡魔最愛的陰風,血色的玫瑰因濕氣而顯得更殷紅,田優作看了看玫瑰,想起在等著他的司徒明麗。
  司徒明麗接過田優作送的一大束殷紅的玫瑰,顯得很高興,笑得相當甜說:
  「好漂亮!,謝謝你,田大哥。」
  她聞著玫瑰的芳香,陶醉在甜蜜裡頭。那一大束玫瑰,在她看來就是一大束的癡戀。田優作享受著她美麗的笑容,感到既滿足又幸福,還有一些說不出是什麼的失落。
  他看著司徒明麗優雅地聞著花香,露出美麗的微笑,一直期待她說些什麼——
  好的、壞的、讚美他的、批評他的,但是沒有,她根本搞不清十二和十三的意義對他來說有什麼不同的差別,反正只是個數字,不像蘇小小——
  十二和十三這兩個數字的意義差別,正在於它們是天使和惡魔的分界。蘇小小老是批評挑剔甚至否定他的惡魔信仰論,但她對於這一切,卻有著相當的概念。而司徒明麗,從開始就只是輕蔑他的信仰,卻什麼也不懂……
  「田大哥,我們到哪裡晚餐?」司徒明麗把玫瑰養在美麗精緻的花瓶裡,挽著田優作的手臂間。
  田優作收回神,講了一家餐廳的名字。
  那是一家索費昂貴的高級餐廳,專賣法國料理,司徒明麗滿意的點頭微笑。走出大廈,他們兩人是全街注目的焦點。田優作手挽佳人,卻沒有路人所羨慕的那種志得意滿,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前方。交叉路走過來一個人等紅燈,好巧不巧,竟是死活都要錢的蘇小小!
  「蘇小小!怎麼會是你?」田優作表情立刻像遇上大麻煩那樣戲劇化,又像是開心、又像是苦惱的怪叫出來。
  「田優作!」蘇小小也怪叫一聲,瞥見司徒明麗,八掛兮兮地笑起來,「哦哦喔……約會!」
  她故意把那聲「喔」拖得老長,尾巴還變音,笑聲和表情都八八掛掛、曖曖昧昧的,讓人擔心她肚子裡不曉得裝了什麼壞水,在打什麼鬼主意。
  「你幹嘛笑得這麼神秘、神經兮兮的?」蘇小小那種笑法,讓田優作渾身起雞皮疙瘩,甚至因司徒明麗的挽手,在蘇小小面前感到莫名的不自在起來。
  蘇小小雖然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和觀惑,但明白即使是捉弄開玩笑也該有個分寸,尤其田優作好不容易才將他愛慕多年的司徒明麗追上手,她心眼再壞,也自知不該鬧得太過份,所以她忽略田優作的惱怒,換個話題說:「你今天看來真是不錯!神采飛揚,又英俊、又有魅力。」她笑誇田優作,但也是真心話;又對司徒明麗讚美說:「明麗小姐也同樣風采迷人、艷光四射,你們看起來很相配,羨煞人!」
  「你又在搞什麼把戲?」田優作徹底懷疑蘇小小的讚美。「對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該不是——」
  他頓了頓,終是沒提起沉廣之,心裡的懷疑也打住。
  「我來找朋友,他是那家百貨公司的櫥窗陳列設計師。」蘇小小指指兩條巷子距離外的百貨公司說:「不過撲了個空,他剛好請假。」
  「原來!」田優作警誡心鬆了一半,本來他還以為蘇小小跟蹤他,專門來破壞他的好事。
  司徒明麗干站在路邊,簡直有些不耐煩,她暗示田優作說:「田大哥,我們是不是快趕不上晚餐的時間了?」
  「別急,還有時間,餐廳會保留我們的訂位,我們只要七點以前入席就可以了。」田優作似是不懂司徒明麗的暗示,回答得讓她氣惱。
  「田優作,我看你還是快帶明麗小姐去晚餐吧,讓女士等待是很不禮貌的,我也要去吃飯了。」蘇小小哪有不明白司徒明麗心思的道理,她也沒興致在這裡跟他們窮攪和,尤其司徒明麗喊田優作「田大哥」時的嬌媚,她聽了不但覺得奇怪,而且有點肉麻,雞皮疙瘩忍不住掉了一地。
  她從來沒有喊人哥哥、姊姊或妹妹什麼的經驗,她從小和丹尼爾一起長大,向來是連名帶姓的叫,對沉廣之、田優作,她也是如此有疏遠感的稱呼,什麼「大哥」之類那種濫情又肉麻的稱呼,她實在喊不出來——不只是因為不習慣,也因為生活中不曾有過如此親密的關係出現過。
  當曾莎白喊沉廣之「沈大哥」時,臉上出現的那種嬌憨,就讓她錯愕好一會。
  感覺上,當曾莎自那樣喊沉廣之時,在他面前就突然變得非常嬌小,有種撒嬌似的憨態,叫人又憐又愛,而她反倒像是大上曾莎白一輩似地和沈廣之平起平坐——至少在心態上是如此,總讓她覺得很滑稽。
  現在司徒明麗就讓她有這種感覺,她急著想離開他們,擺脫這種感覺。
  倒是田優作突伙變得奇怪,他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麼道理,竟有些捨不得就這麼和蘇小小分開,他找話題說:「你也還沒吃飯?」
  簡直是廢話!蘇小小翻翻白眼,摸摸肚子說:「對啊!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已飽餐一頓了嗎?都快餓扁了。」
  「你準備吃什麼?」
  「哪,就是那個!」蘇小小指著對街巷子那家她常去的「空氣流通店」。
  「你都在那種地方吃飯?」田優作自然地皺起眉來。
  「便宜啊!」蘇小小笑得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信奉的原則。」
  「是啊!我看你這樣得肝炎會死得更快!」田優作簡直忘記司徒明麗的存在,皺眉盯著蘇小小說:「你的原則就是死要錢、貪小便宜,少花錢就是賺到了,是不是?」
  「嘿嘿!」蘇小小乾笑兩聲,不否認。
  「既然這樣,吃免費的不是更好?」
  「你是說……」蘇小小半惑半疑地看著田優作,這個提議挺誘惑人的,專挑她的弱點引誘,她的決心差點動搖,但總算她的良心尚未泯滅,搖頭說:「田優作,你的腦袋真的有病,你請女朋友吃飯,拉我去湊熱鬧做什麼?不,謝了!我怕這一餐吃下來我會得胃潰瘍。」
  這話提醒了田優作,但司徒明麗的臉色已相當難看。
  綠燈早亮了好久,蘇小小拔腿快步跑過去,一邊回頭揮手說:「我先走了!祝你們有個愉快的夜晚!」
  跑到對街,紅燈剛好切換,蘇小小背對著馬路喘著氣,再回頭時,見司徒明麗已挽著田優作往另一個方向走遠。
  她聳聳肩,舉步住「空氣流通店」走去,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盯著小吃店唯一的一面牆上掛著的價目表,喃喃說:「什麼?漲價了!」
  實在太沒天理了!她打工的薪水都沒漲,民生必需品卻沒道理的一直漲。雖說只是中等漲幅,但漲二塊、五塊的也是錢,她花得不只心會痛,連肉也覺得痛。
  她想了想,心裡比較了老半天,終於下定決心走到巷子對面的麵包店,買了十五塊一包、切有八片的「純種方包」——完全的「純種」,連砂糖、小麥都沒有加,更別說是葡萄乾。
  她這一切舉動,停在路邊銀灰色轎車裡的沈廣之全看在眼底,他本來已經離開,由對向車道回轉到此車道時,看見蘇小小往百貨公司晃去,所以就將車子停在路邊,一直到蘇小小由百貨公司出來,和田優作以及司徒明麗相遇的情形,他全都看到了。
  他沒有叫她,下定決心不再理她,眼光卻不肯離開,固執地看著她,看到她忍著飢餓——甚至也可能有嘴饞——吃著白方包,對她忍不住憐惜又心疼。他很想拋下一切自尊和身份衝出去,但他沒有,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坐在車裡看著她。他看她走向公共汽車站,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白方包,看起來肚子很餓,那吃相慘不忍睹,但她旁若無人地吃著,臉上沒有任何緬腆、尷尬、或卑屈。
  邊等公共汽車邊吃方包的蘇小小,完全不知道沉廣之就近在咫尺。她專心地吃東西、專心地等公共汽車,不理會一旁眾多物議的眼光。車子來了,她跟著人群擠上車,始終沒有察覺到路邊那輛銀灰色轎車裡,那雙殷殷注視的眼睛。
  回到公寓,一片漆黑,她以為丹尼雨還沒有回來,丹尼爾卻窩在房間,將自己關在黑暗裡。
  「怎麼了?一個人躲在房裡也不開燈!」蘇小小打開丹尼爾房裡的電燈,一屁股坐在鋪著花床巾的大床上;吃光了那袋麵包,她仍然覺得肚子餓。
  丹尼爾不吭聲,哭喪著臉,像是世界末日。
  「是不是發生事清了?」看丹尼爾那表情,蘇小小不猜也知道麻煩上身。
  「他騙了我,他說他愛我,可是他是騙我的!」丹尼爾「哇」一聲哭出來,哭得像個女生。
  她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蘇小小歎了一口氣,伸出雙手圈住丹尼爾,將他擁入懷裡把肩膀借他靠著哭泣,安慰他說:「別難過,這有什麼好哭的?說戀愛嘛,每個人多少會經歷一些失戀的挫折。愛情雖然很甜蜜,但也陷阱重重,把這次的經驗當作是一種成長的試煉,下一個戀人會更好!別再傷心……」
  「可是他騙了我……」
  「其實這也不能完全說是欺騙,感情的事嘛,總是有失有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別太鑽牛角尖,放開心胸,你會找到更好的人。」蘇小小耐心地勸慰丹尼爾。
  「可是他騙了我的——我——錢——」丹尼爾抽抽噎噎的,最後一個卡在喉嚨裡的字眼說出了重點。
  「你說什麼?什麼錢?」蘇小小倏地跳了起來,心驚又肉跳,大大的、不好的預感在心頭翻攪。「你快說清楚!什麼錢?怎麼回事?」提起錢的事,容易讓蘇小小有歇斯底里的傾向。
  丹尼爾自知做錯事,又侮又恨哭嚥著說:「對不起,小小,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不聽你的話!我以為他愛我,我又那麼愛他,所以我……我……」
  蘇小小簡直沒有耐性聽丹尼爾叨叨絮絮的,她陰沉地盯著丹尼爾,陰沉地逼迫著他。「說重點!」連聲音也很陰沉。
  「我……」丹尼爾才一開口,又哭了。
  「你煩不煩?哭什麼哭!快把事情告訴我!」蘇小小這回失去耐性,瀕臨抓狂地咆哮說:「你到底被騙了多少錢?怎麼會被騙的?」
  她這一咆哮,丹尼爾才總算收住哽咽,抽了幾張面紙擦擦眼淚和鼻水說:「他說他愛我,想和我共組兩個人的小天地,要我耐心等他,因為他要替我創造舒適的生活環境;上個星期他告訴我他想自己創業,可是缺少資金,他的樣子很苦惱,所以我就……就……」
  「這樣就被騙了?呆!」蘇小小氣得簡直覺得罵他白癡還是太厚道。
  「我那麼愛他、相信他,我怎麼會知道——」
  「結果呢?被騙了多少錢?」蘇小小不耐煩地打斷丹尼爾。
  「我把存款都提出來借他了,還向朋友調了一些錢……」
  「到底是多少?」蘇小小又不耐煩地打斷丹尼爾的話。
  「唔——」丹尼爾支支吾吾的,聲音越說越低:「唔,我想,那個——我的存款和向朋友借的錢——那個,加起來差不多……唔……差不多有一百萬吧!」
  「什麼?一百萬?」蘇小小這回真的從床上跳起來,不相信她聽到的事。
  天啊!一百萬!一百萬就這麼被騙走了——.「你這個超級大自癡!」她用盡力氣吼出來。「你知不知道要賺多久、花多少時間才能賺到這些錢?一百萬不是個小數目,你竟然也不和我商量商量,就這樣拱手送給人家!你賺錢多是不是?要當呆子也不是將錢用這種送法送掉的!白癡啊!
  你!難道你不知道,只要關於錢的事就要嚴於夷夏之防?」
  「愛情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丹尼爾仍執迷不悟。
  「不要跟我提那狗屎愛情,蘇小小簡直抓狂了。「一百萬!一百萬!天啊!一百萬耶!」
  「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丹尼爾受不了蘇小小藐視他愛情的態度,負氣說道。
  蘇小小楞了一下,然後冷笑說:「很有骨氣的嘛!你放心,我也沒有那個錢讓你『連累』。」
  話說得相當絕情,但她又歎了一大口氣,隨即問:「說吧!你到底向朋友借了多少錢?」
  「三十萬。」丹尼爾看看她,低聲說:「十萬是向同事調的,另外二十萬則是向地下錢莊借的。」
  「地下錢莊?」蘇小小又楞住了。
  這下子完了!
  房中的火藥味散盡,代之而起的是沉悶和憂愁,丹尼爾靜靜坐在床上,駝著背,愁眉又苦臉;蘇小小則托腮坐在地上,毫無表情。
  過了一會,蘇小小突然起身離開,一下子又進來,手上拿著存折和印章,她把它交給丹尼爾說:「這個拿去,我只有這些,剛好夠付地下錢莊的借款,明天把錢領了,趕快還給那些吸血鬼,否則你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小小!」丹尼爾又慚愧又感激,說不出心中滋味的看著手中的存折,又看看蘇小小,眼淚唏哩嘩啦的掉下來。
  蘇小小絕對是「獨善其身,不管天下」的「小人」,沒什麼經世濟民的大志向,有的只是心中不為人知的夢想。她也才不信什麼「朋友有通財之義」那類騙人的話,但丹尼爾對她來說不只是個「朋友而已」那樣單純的意義,她身體中其實流有熱情的血,可是她自己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承認。
  她只愛錢,「道義放兩邊,利字擺中間」,攢錢是她唯一感興趣的東西,什麼仁義道德全是狗屎,但是,丹尼爾對她的意義實在不一樣。
  「小小,謝謝你,但是這是你辛苦工作才存下的,我不能收。」丹尼爾雖然不知道蘇小小死攢錢的原因,但以他對她的瞭解,他知道蘇小小絕對有很大的原因,只是她不說而已。
  「少嚕嗦!我不想看你到時被那些人砍走一條腿、一隻手什麼的,那很難看的!」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存了這些錢,我知道你一定有什麼心願想完成,你一直努力工作拚命賺錢為的就是這個,我實在不能用你這些錢。」
  「別傻了,丹尼爾,錢再賺就有。」蘇小小沒承認她心裡有夢,並不是她對丹尼爾見外,她只是,只是不想說而已,那是屬於她自己的夢。
  「不!小小,我還是不能收!」丹尼爾把存折推還給蘇小小。
  「你不收也罷,那你把那家地下錢莊告訴我吧!」蘇小小收回存折和印章。
  丹尼爾撲向蘇小小,抱著她,無聲地哽咽。
  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了,幢幢公寓的窗子裡,一盞盞的燈火早已點亮,綿綿絲絲的雨又開始下起。
  今夜微雨,公寓五樓垂簾後的窗子裡,卻溢出暖暖溫馨的燈火。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9:03:14

第九章

  蘇小小把全部的財產給了丹尼爾後,又開始不要命的工作賺錢。丹尼爾利用他那沒什麼影響力,但也算有點作用的關係,幫她在百貨公司找了一個短期工作機會,才二個月的工作期,她自己則又找了一個晚上兼差的工作,在升高中補習班當夜讀導師,錢不多,但寥勝於無。
  她現在可說是「一文不名」了。沒有錢,夢想就變的空泛,雖不至破碎,但離它又遠了。
  本來她打算存了六十萬以後,可以供她飄洋過海到新大陸吟遊三年,但現在,那一切又變得遙遙遠遠,她必須重新再開始。
  她不想讓丹尼爾不安,笑笑的不肯告訴他這一切。每個人心裡都有夢,她又何嘗知道丹尼爾心中的夢想?自己知道方向、知道該怎麼追求就夠了。
  賺錢!賺錢!現在她心中只想賺錢!
  但同時她卻變得有些奇怪,常常失神,若有所思地,在工作中發呆,她常常那樣對空吁歎,好像很累的樣子,對很多事都不起勁,雖然仍死不要命的攢錢,但對賺錢好像不再像過去那樣有興趣,給人一種荒蕪空虛感。
  「夢」變得更遙遠了,是她吁歎無力的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算了!已經不能回頭了。
  沉廣之從那天以後,就沒有再來找過她,徹底從她眼前消失,如他自己所說的,他永遠不要再看到她。這是她所希望的,她只想拚命賺錢——但明明是她自己選擇、希望的,怎麼她心裡會有那麼強烈的失落感?甚至因而工作不能專心。不再像過去一樣單純的只對賺錢感興趣、嗜錢如命?
  她實在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了!怎麼變得那麼奇怪?
  「小小!小小!怎麼了?又在發呆!」丹尼爾叫了她好幾聲;這次臨街櫥窗的陳列主題改換,他忙得簡直焦頭爛額,蘇小小卻頻頻出錯。
  「對不起!」蘇小小回過神,連忙道歉。
  「你最近怎麼了?看你常常失神。」
  「沒什麼,只是藉機偷偷懶。」丹尼爾不再說話。這些天他從早忙到晚,一直在準備下星期配合時節改換的櫥窗設計,把所有的時間精力都投注在工作中。這工作看起來沒什麼困難度,其實學問可大了,模特兒的擺放、角度,以及各項瑣碎的搭配都是關鍵,統統疏忽不得。
  「麻煩你幫我卸下模特兒的手肘。」丹尼爾指揮蘇小小說:「給她換雙手,我怎麼看她怎麼不對勁。」
  櫥窗陳列設計,展示的模特兒身體各個姿勢都非常重要,小小的微細部份也可能影響整體的美感,因為模特兒沒有生命也沒有表情,需要靠設計師去絞盡腦汁創造出它的生命力和動感。
  「差不多了。」丹尼爾抹抹額上的汗。「肚子餓了吧?吃飯去。」
  「買個麵包回來吃就成了。」蘇小小說。
  兩個人邊說邊走出倉庫,過午的百貨公司開始熱鬧起來,放眼望去三三兩兩都是人潮。
  「又是麵包!」他們往外頭走去,丹尼爾搖頭說:「小小,你這樣不行的,光吃麵包會營養不良。你看看你,臉色蒼白得全無血色,再這樣下去,你會把身體搞垮。」
  「不會的。」蘇小小停下腳步繫鞋帶。她今天穿了牛仔袋褲、印花襯衫,腳上穿了一雙鞭帶鞋,腰繫一條寬皮帶。
  丹尼爾停下來等她,他們正好停在電梯前,電梯門打開,走出來一對氣質不凡的男女。
  蘇小小恰巧繫好鞋帶站起來,但覺頭一昏,搖搖欲墜,倒退了一步,險些撞到後頭電梯中出來的人,那人伸手扶住了她。
  「對不起!」蘇小小連忙回頭道歉。
  回過頭,她反而呆住,扶住她的竟是沉廣之!
  沈廣之神態從容,沒有刻意迴避,卻表現得像陌生人一樣,並沒有對她打招呼,也不說任何話,好像剛剛對她的幫助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對他來說,她只不過是個陌生人,和他完全不相關。
  他不看蘇小小,和身旁的女士兩個人並肩走出百貨公司。
  蘇小小悵悵地望著沉廣之的背影,百感交集,說不出是失落、難過或是心痛,心情矛盾又複雜。這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是她預期的景況,但為什麼此刻真正面臨了,她內心的感受卻如此複雜——像是失落什麼,又痛得像刀割。
  不管如何,已經不能回頭了。
  現在她唯有努力賺錢實行夢想,才能擺脫得了這一切紛擾了。
  「小小,你還好吧?」丹尼爾擔心地問。
  「放心,我沒事。」蘇小小做個「大力水手」的招牌姿勢說。
  「那就好,快去吃飯吧,我都快餓昏了,我要好好大吃一頓!」
  「不行,買個麵包回來吃就好。」蘇小小搖頭否決丹尼爾的提議。「能省則省,少花錢就是賺錢——」她看丹尼爾垮著臉,微微一笑又說:「別裝那種臉!我不會管你愛吃什麼;不過,我只要買麵包就好。」
  她現在必須開源節流、努力攢錢——是的!這是她的天性,她是只要錢不要命,愛錢超過一切的蘇小小啊!
  「這樣行嗎?小小,你光吃麵包——」
  「行!行!當然行!」蘇小小揮揮手,打斷丹尼爾的擔心。
  接下來幾天,丹尼爾是徹底投入忙碌的工作中,專心的程度,簡直可以說是狂熱。蘇小小也忙得很起勁,不只因為丹尼爾對工作狂熱的態度影響到她,主要的,她想藉忙和工作忘掉一些什麼。
  可是事情卻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她想忘掉的什麼,時時在紛擾著她,自從那次又巧遇後,就突然時時跳現在她眼前,她越想忘,卻越不可忘,也越難忘。
  她並不知道沉廣之的建築事務所就在附近的大廈,原以為巧遇過後,就再也沒有見面的可能,更何況沉廣之對她的態度,就像一個陌生人般,她實在也沒有幻想憧憬的條件。
  然而,就從那天以後,她常會在午後和休息時間——或前、或後、或正午,沒有一定的時間——適巧看見沉廣之的身影出現在百貨公司裡。有時是在她要用餐的時候,有時是在她搬運東西經過大堂時,有時則在她偷閒漫逛的時刻,像約定好般地,沉廣之的身影就會出現,好像他非常清楚蘇小小的作息時間。
  而沉廣之身旁通常也都伴有和他有著同樣層次氣質的女郎;那些女郎或高或瘦、或時髦或端莊,美的美、引人的引人,但氣質都很一致,看起來都是受過良好教育、學有所長的精英分子、上流社會人士。
  其中蘇小小最初在電梯口遇見的那名女郎,容貌和優雅最吸引人;也是她,最常伴著沉廣之出現在百貨公司。
  他們的關係像親密又非親密,對望之間卻又有一種筆墨難以形容的默契。時常,他們從蘇小小身側談笑經過,正滿抱著模特兒殘肢斷骸、或一身邋遢充滿藍領粗獷正偷閒著的蘇小小,會那樣陡地呆了一呆,心頭隱隱剌痛。
  爾後,她不只在百貨公司裡,就連在她下班離開百貨公司、在大馬路、在街道、在她必經的路上,也常常那樣看到他們兩個,陰暗風雨,沉廣之的身旁總是伴著那名優雅雍容的女郎。
  她慢慢也就死心了,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是愛意的火苗冒出之前,就死心了;在她連她自己心頭那抹微熱疼燙的火苗燃燒之前,就那樣死心了,不再存有任何希望。
  她不怪沉廣之那樣徹底絕情的漠視她,他本來就沒有義務對她好;再說,她也不適合他那種溫柔。雖然說,沉廣之對她的這種像陌生人一樣的冷漠,讓她錯愕過好一陣,工作時發呆、走路時失神;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潛意識裡模模糊糊地在抱什麼期望——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她徹底的死心,不再存有任何希望。
  她跟沉廣之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們之間的階級差異就像天梯一樣,踩了一步,雲端又高了一梯;而沉廣之身旁的女郎,也彷彿在告訴她,她們之間的那種差異。
  她並不覺得自慚形穢或自卑什麼的,可是她十分明白與瞭解她和他們之間的那種差異;認知這點總是很殘酷的,尤其當自己並沒有什麼輝煌多采的光麗,反而處在黑暗的最低層。
  雖然蘇小小早明白自己在受輕視的現實,但是沉廣之和他身旁的女郎才真正教她認清自己的卑微,她竟無法再像過去,那樣充滿活力地只為賺錢不顧一切,那樣不在乎一切地只愛錢、攢錢。
  她的心被某種飄忽的陰影圍困住,她不怎麼瞭解那是什麼,也不明白它到底從何而來,她任由那陰影飄忽困擾,再慢慢等它沉澱。一切都結束了,她不應該再有任何困擾。
  是的,一切在未開始前就結束了,她也死心了。她想起從小支撐她度過無數艱難日子的夢想,呆滯多日的雙眼,慢慢又重新發出了光。
  她還是不明白沉廣之帶給她的那些迷惑是什麼,但她決心拋在一邊不去理它,她是蘇小小啊!那個只愛錢、賺錢、嗜錢勝過一切的蘇小小啊!
  其實,那迷惑的答案很簡單;因為有愛,才會患得患失,才會自慚形穢,才會在乎起自己好不好,才會耿懷彼此之間的差異,才會否定自己的存在形式和價值,才會那樣在意對方對自己的觀感,才會挑盡自己一切的缺點而煩惱擔憂,才會失神發呆而心頭發熱、發燙像發燒,才會受打擊而心痛、而退卻、而死心。
  然後,繞了一圈,連自己都不知所以然地又重新回到起點上最最初始的那個自己。
  所以,蘇小小把一切拋開,滿腦子重新只是錢,整天只為錢算計,死命的攢錢存錢,又是那個「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見錢眼開的守財奴。
  在她工作快結束時有天下午,她和丹尼爾從地下二樓的儲藏室找出一堆廢棄不用的海綿和泡泡紙,丹尼爾想用那些東西佈置出沙漠和海浪的夏天景象。櫥窗陳列設計隨時求新求變,即使公司不要求,設計師通常也會在一段時間內,就某個範圍做適度的改變,算是對自己的一種挑戰,然後再從眾人的反應,思索更新、更引人入勝的點子。
  他們搭乘載貨專用電梯上樓,準備將東西拿到一樓的倉庫室,一路上蘇小小還跟丹尼爾有說有笑,活力像是非常充沛,誰知一踏出電梯,她突然身子一軟,像溶化一般軟趴趴地倒下去,手中的東西,散了一地。「小小!小小!你怎麼了?」丹尼爾嚇壞了,一時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小!」他非常緊張,一邊猛搖著蘇小小。
  太平門內這時竄出一個人,雙手一抄,抱起蘇小小說:「我的車在外頭,快送她上醫院,跟我走!」
  丹尼爾張惶得全無主張,只得隨那個人作主;那人快步出去,一邊問道:「怎麼會突然昏倒?她最近是不是工作太過勞累?還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小小的身體一向非常好,」丹尼爾抹掉虛汗說:「不知道會不會是因為工作的關係……哎!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這樣昏倒!」
  「看她臉色這麼蒼白,她到底有沒有好好休息和吃飯?」那人焦心地問,好像對蘇小小的一切非常瞭解。
  不過丹尼爾沒猜想那麼多,他並不認識這個人;他頓了頓,苦著臉說:「我勸她好多次了,但她就是不肯聽我的。餐餐為了省錢都吃麵包佐白開水,還兼了好幾個差,我說這樣不行,身體會累壞,但她就是不聽!」
  那人凝著臉,焦心又著急。他開著一輛銀灰色車子,橫衝直撞,一路上超速又兼闖紅燈,以最快的時間將蘇小小送到附近的醫院急症室。
  醫生診察的結果,蘇小小是因為工作過度又營養失調,體力負荷不了的緣故才會昏倒,醫院為她吊了一瓶葡萄糖,又建議她住院休息一晚。
  所有安排由那人主導、決定、丹尼爾完全沒有置喙的餘地。那人仔細地詢問醫生病情,幾乎是關心過度一再俯身查看昏睡的蘇小小,滿臉焦急,直到醫生一再保證蘇小小祗是休息和營養的問題,並沒什麼大礙,他總算才放心。
  那人自是沉廣之了。
  他再遇蘇小小並不是偶然,而是有意的報復。他徹底的漠視她,對她冷淡得像陌生人一樣,甚至故意對她視而不見,無一不是想籍此剌傷她、報復她。
  他是有意如此的,而蘇小小在工作中的失神、發呆,他也全瞧進眼裡,爾後他看她又像以前一樣死命工作賺錢,和丹尼爾說說鬧鬧為兼差工作以及吃飯等事爭辯,他看她以一貫不在乎非議、「重利輕義」的態度賣力地工作,他把她的動靜,一點一滴全攝入眼底。
  他開始有點後悔他對她的冷漠,好像被忽視的不是蘇小小,而是他——被撇下的人是他。
  這種感覺給他很糟糕的心情,他越束越渴望見到她,但見到她完全將他遺忘了似的樣子,他不禁又要恨起她。
  「好好照顧她,我先走了。」
  醫生離開後,沉廣之又守了小小一會,才交代丹尼爾,起身準備離開。
  「謝謝你,真是太麻煩你了。」丹尼爾感激涕零。「還沒請教先生貴姓大名?」
  「這沒什麼,你不必放在心上。」沉廣之不願讓蘇小小知道他出現過,不肯告訴丹尼爾他是誰。
  他又朝熟睡的蘇小小看一眼,心裡輕輕給個吻,放輕腳步帶上門離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9:04:15

第十章

  蘇小小徹底休息了幾天,又被丹尼爾強迫吃一大堆雜七雜八的補品後,臉色就不再那麼蒼白;但當她從丹尼爾手中接過出院的繳費收據時,險些沒有再度昏倒,被上頭的數字震昏了腦袋。
  「五仟塊?五仟塊?就那樣住一晚、睡個覺就要五仟塊?」她瞪大眼睛,想將那廢紙吞了似的,又心疼又肉痛。
  丹尼爾素知她的毛病,攤攤手頗無奈的說:「沒辦法,你住的是頭等病房,吊的又是高單位的營養劑又是急診,伍仟塊已經算是很便宜了。」
  「便宜個頭!誰叫你自作主張送我上醫院的?我隨便休息一下就會沒事,好好的白白浪費伍仟塊,害我病情加重!」
  「怎麼?你是不是又覺得哪裡不舒服了?」丹尼爾緊張的問。
  「這裡!」蘇小小指心臟。「我心疼!好好的被割去了一大塊肉,會不會疼嗎?」
  她近乎沒道理的埋怨丹尼爾,不外乎痛心她失去的五仟塊,她越想越捨不得,捧著心呻吟說:「五仟塊耶!不是小數目,錢又不是不能用,下次不准你再這樣蹧蹋,沒腦筋的暴歿金錢!」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你突然那樣昏倒……」丹尼爾解釋說:「我嚇住了,那個人就那樣將你抱去醫院!」
  「那個人?你在說什麼?」
  丹尼爾把那天發生的事全告訴蘇小小,試探地問:「你認識他?那人好像挺瞭解你似的,比我還關心你。」
  「鬼才會認識那種人!」蘇小小只顧著她長了翅膀飛走的五仟塊新台幣,埋怨那個不知名的恩人太多管閒事。「不知道是哪個天殺該死的傢伙!多管閒事的人,害我白白飛掉了五仟塊大洋。」
  她和丹尼爾這時是坐在百貨公司地下一樓的小吃街,丹尼爾因井繩效應,不肯讓蘇小小再為省錢只吃麵包,硬是強迫她必須吃些有魚有肉有營養的東西;蘇小小拗不過他,受不了他嘮叨,只好花比麵包貴十倍的錢,吃些她口中所謂沒營養只吃錢的垃圾。
  此刻她心痛飛走的錢,不知圖報感恩反而咒罵「救命的恩人」,當然也沒去注意到坐在兩桌之外,背對著他們的「那個恩人」。
  沉廣之通常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以往,蘇小小看到他和他的女伴時,他們總是往百貨公司頂樓的高級餐廳;他的身份適合坐在那種衣香鬢影、充滿高級優雅感的高貴社交場合。
  這次他瞥見蘇小小和丹尼爾朝地下小吃街走去,便以帶笑的口吻建議他的女伴是否想換個經驗,嘗嘗平民的口味。
  但很顯然的,他對面的女伴對這種嘈雜的場所感到很不安,官能性地產生排斥作用。
  他們兩人坐在一堆平凡的紅男綠女當中,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落難的貴族——突兀,而且不諧調。但沈廣之並不在意這些,他悠閒地吃著蚵仔煎、喝著貢丸湯,一邊仔細聽著蘇小小和丹尼爾的對話。
  「小小,」丹尼爾說:「對不起!你會這樣都是我害的,你把錢都給我了,所以才會拚命想賺錢,才會累慘了。」
  「誰說的?是我自己愛錢,我只對賺錢感興趣。」
  「別騙我了!人再怎麼愛錢,也有一定的限度,不可能沒道理的死顧著錢。你把錢都給了我還債,才害得你不得不如此死命賺錢。雖然你從不曾也不肯告訴我你心裡的秘密,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什麼夢想存在,我毀了你的夢,害你又要重新開始去砌築,我說得對不對?」
  「不對。」蘇小小仍不承認她內心存在的那個吟遊的夢想。「我只是愛錢,沒道理的愛錢,守財奴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的天性。」
  「你不說就算了。」丹尼爾歎了一聲。
  「丹尼爾,」蘇小小用筷子敲敲丹尼爾的盤子說:「你不要一直在意那件事,錢再賺就有,可是如果你被砍斷了一條腿什麼的,會變的很難看,妨礙我的視線,那我就會變得很不快樂。」
  蘇小小表情連帶動作,非常滑稽,丹尼爾被她逗出笑,臉上的愁眉苦惱一掃而空。
  「對了,這邊工作結束後,你打算怎麼辦?」丹尼爾問。
  蘇小小大口咬著蹄膀,狼吞虎嚥,邊吃邊揮著筷子說:「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我拜託以前大學的同學幫我找到一份工作,包裝搬運工之類的吧,酬勞很不錯,一天有一仟塊大洋。」
  「什麼?搬運工!小小,不行啦!」丹尼爾未雨綢繆,替蘇小小先行擔憂起來。
  「沒問題啦!」蘇小小一貫只要有錢賺,萬事可以的態度。「其實也不是真正搬運什麼粗重的東西,只是最近那家工廠出貨大多,臨時缺少人手,公司又急著催貨,他們只好找人幫忙包裝出貨,偶爾幫忙搬搬貨物而已。」
  她說得輕描談寫、輕輕鬆鬆,丹尼爾卻憂心如焚。
  「小小,你為什麼不考慮找份長工?又穩定,又比較不必擔心隨時會失去工作,再說也不用到處奔波。」
  「不!我不習慣。」蘇小小搖搖筷子。「再說我既沒學歷、又沒專長,也找不到什麼稱心、酬勞高的工作。」
  「那你何不重新回學校唸書?」
  「回學校唸書?咳咳!」蘇小小吃得太急,岔了氣。「算了吧!那所破學店!
  丹尼爾,你別盡說些有的沒有的,害我吃岔了氣。」
  「但你這樣總不是辦法。」
  「別替我操心,我知道該怎麼做。」蘇小小把飯扒光,指指丹尼爾的盤子說:
  「你這隻雞腿吃不吃?不吃給我。」
  「拿去吧!」
  丹尼爾看著狼吞虎嚥的蘇小小,心頭暖暖的;蘇小小平素愛凶他,說些話剌激他,但她絕不說任何惡毒的話打擊他。雖然蘇小小不願對他說出她拚命賺錢的理由,但他心裡知道,在蘇小小心裡,他有著特別申意義——就像蘇小小在他心裡占的位置,也有不一樣的意義一般。
  蘇小小死不承認她身上流有熱情的血液,以最輕描淡寫的方式帶過她傾盡財產幫助他的恩惠,那是她對他至大感情的表現,但她就是死不承認。
  她說她只愛錢——可是丹尼爾知道,她有一顆熱誠的心,掩藏在嗜錢的假面下;
  只是,她的感情飄泊無依。
  他愛她、珍惜她,但他的感情是不夠的,無法慰撫蘇小小飄泊無依孤單的心靈;
  她需要另一種更強烈的感情、更熱烈的愛,才能夠溶化她自閉、結實緊密的心。「小小,你這樣愛錢,乾脆找個體貼有錢的老公算了!」丹尼爾說。
  「說什麼傻話!」蘇小小吃得滿嘴是油,嘴巴週遭也全沾了油脂,丹尼爾抽了張紙巾替她擦拭掉油漬。「第一、有錢的不一定體貼;第二、體貼的多半沒錢;第三、又體貼又有錢的通常不會是好老公,花得很,很容易招蜂引蝶。」
  這是什麼鬼邏輯理論?背對他們的沉廣之聽得暗暗皺眉。
  「可是,我是說真的,你需要找個好男人照顧你。」丹尼爾感慨地說:「如果我不是……你知道我愛你,如果不是那樣,我會好好疼你、照顧你一輩子的。」
  丹尼爾只愛男人,蘇小小是他唯一深愛的女性,但那種感情實在不一樣。
  「我知道,我也愛你。」蘇小小笑了一笑,「可是找個愛你、又肯照顧你的男人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好男人』那更是不容易!還不如靠自己。」
  「有時我真羨慕你這種豁達的態度。」
  蘇小小從小像孤兒一樣長大,常有受欺凌的時候,又常把錢掛在嘴邊,嗜錢如命,惹得不少嘲諷和譏笑,怛她總是一副不管非議的態度,反正被笑、被罵、被輕視又不會痛,還是賺錢最重要。
  丹尼爾因為「傾性」的關係,飽受異樣的眼光,他曾因痛苦得受不了而向蘇小小哭訴,蘇小小打了一個偈語,丟給他一張從人家勸人禮佛向上,印了先人智能語錄的佛書上撕下的紙說:「『寒山問拾得,人家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惡我、罵我、騙我時如何?拾得雲,只可忍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這『敬他』,我是不同意;不過這句『不要理他』可說得好啊!理那些瘋於做什麼?你自己的人生你想要怎麼過是你的事,何必在乎那些閒言閒語!」
  這就是蘇小小,死要錢、死攢錢、死賺錢的蘇小小。
  「哇!吃得好飽!」蘇小小終於放下筷子,拍拍肚子癱在座位上。
  「小小,別這樣,大家都在看你!」丹尼爾迂迴暗示她的姿態很難看。「是嗎?那表示我長得漂亮。」蘇小小笑笑的,大言不慚。
  在她看來,受制於別人眼光、看法和閒言閒語,是最呆最笨的事。
  這時沉廣之對面的女郎好似有點忍耐不下去了,她很有教養的徵詢沉廣之的意見說:「廣之,你看我們是不是該回事務所了?還有一些工作需要處理,再說這裡這麼吵,也沒辦法討論事情。」
  沉廣之看看時間,點點頭說:「對不起,我沒想到這地方會這麼吵,讓你委屈在這種地方吃飯。」
  「沒關係,也算是一種新奇的經驗。」女郎笑了笑。
  沉廣之起身回頭很不經意般看了一眼,蘇小小跟丹尼爾也站起來,回頭朝電扶梯走去。蘇小小跟丹尼爾猶嘻嘻哈哈地談笑,笑聲抑揚頓挫之際,猛不防在搖首晃腦間看到沉廣之,當然還有他身邊那個女郎。
  沉廣之早把視線調開,像是完全沒注意到蘇小小,蘇小小慶幸沉廣之沒看到她,拉著丹尼爾避往一邊說:「走這邊,從樓梯上去。」
  丹尼爾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改走樓梯,看她走得又急又快,也只得跟上去。
  沉廣之瞭解到蘇小小在避開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蘇小小「意識」到他,他覺得不能再失去這個機會,否則恐怕會永遠失去她。
  所以搭自動電梯上到一樓後,他匆匆對身旁的女伴說:「對不起,瑞嘉,麻煩你先走,我臨時有點事要辦,幫我跟思德說一聲。」
  他匆匆交託完,立刻往倉庫室走去。而此時丹尼爾還在問說:「小小,好好的你幹嘛突然改走樓梯?爬得我累死了!」
  蘇小小嘴唇微微嚅動,想說什麼又放棄,顯得很無精打采,沉廣之幾乎是用跑的追趕上去。
  「小小,等等!」他抓住蘇小小的手,對丹尼爾說:「對不起,我要借走小小。」沉廣之追上來,突然出聲叫喚和擄抓的舉動全在蘇小小的意料之外,她不禁有點驚愕,轉而沒來由的臉紅,像是因突然的驚喜,又像是因突來的不知所措。
  丹尼爾如墜入五里霧中,他並不知道蘇小小和沉廣之認識,更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而沉廣之這樣出場的方式,實在太戲劇化、太震憾了。
  待他看清楚沉廣之,他「啊」的一聲叫出來。
  「啊——小小,就是他!他送……」
  但他來不及將話說完、把驚訝表達完,沉廣之已抓著蘇小小退避出太平門。
  「身體還好吧?」沉廣之緊盯著蘇小小,幾乎將她逼在牆角。
  「嗯。」蘇小小輕輕點頭,對沉廣之她無法像對田優作那樣肆無忌憚,嘻嘻哈哈、打打殺殺的。
  但這並不是因為彆扭的關係;田優作不當她是女孩,言行舉止粗魯,她習慣了,也相當喜歡和田優作相處時的那種不受拘束的感覺,很開、很放、很自由。
  而沉廣之總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孩,讓她有種渴望被疼惜、被憐愛的清懷,她害怕那種感覺又隱隱在期待,心境受煎熬,又甜又苦,又摻雜說不出的味道。
  她沒想到能再與沉廣之這樣面對面,本來她已經死心了,看到他和他身旁那些形色皆美的女伴後,在她連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是愛意的火苗冒出之前,她就死心了。但現在,她心頭那抹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是什麼的微熱疼燙的火苗,竟那樣不安地燃燒起來。
  「你在這裡工作多久了?」沉廣之又問。其實蘇小小的一切他非常清楚,只是他不想讓蘇小小知道他其實隨時在注意她。
  「二個月。」
  「為什麼要辭職?」沉廣之脫口問,立刻畫蛇添足解釋說:「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聽你們的談話,但你們剛剛那樣旁若無人的喧嘩,我很難不聽到。」
  他盡可能擺出最冷淡的態度,可有可無似地探詢他最關心的事,其實在那種嘈雜的吃食地方,他若不是有意想去聽別人談話,還是不容易聽清楚談話的內容。
  「不是我想辭職,而是這工作一開始就說好只做兩個月。」蘇小小老實的回答,不安地反問:「你都聽到些什麼?」
  她有點擔心,因為她不確定她剛剛吃飯時和丹尼爾到底都說了什麼,她怕她有什麼「不妥的」言談學止,被沉廣之看到或聽到,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這麼在意沉廣之,如果是田優作,她想她頂多笑一笑,任他譏諷,但對方是沈廣之,她既在意又擔心。
  沉廣之若有所思的看著蘇小小,像是想研究她心裡在想什麼。
  「聽得夠多了,差不多該聽到的都聽到。」他說得很慢,一邊緊盯著蘇小小,注意她臉上的神情變化。
  蘇小小只覺得臉上一團火在燒,想躲卻無處躲,垂下頭又欲蓋彌彰,簡直像獵物一樣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環伺下。
  「那……那我……」她像柿子紅透了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有沒……沒說甚……什麼奇……奇怪……的……的話……」
  沉廣之嘴角隱揚著笑,蘇小小結巴不安的反應不知為什麼讓他心花怒放,覺得充滿希望,他露出連月來第一朵難得的笑說:「你想你平時怎麼大言不慚,剛剛就如何大言不慚。」
  完了!那表示完全沒「形象」可言!蘇小小不免有點懊惱,隨及又為自己的「在乎」感到失笑起來。她在沉廣之面前早就沒有什麼形象可言,她也不是今天才認識他的,而沉廣之也早就摸清楚她的「底細」,所以她反而坦然笑說:「沒辦法,你也知道我是守財奴轉世,只對錢感興趣。你不知道,有個好管閒事的傢伙,在我昏倒時送我上醫院,才住一夜吶!才一夜!就去掉了我五仟塊大洋,真是坑人!我只是……呸,只是睡眠不足而已,那家醫院簡直在開黑店,比五星級酒店還貴!五仟塊大洋呢!想想我要攢多久才攢得起來?所以實在不能怪我不知圖報感恩,那傢伙實在太多管閒事!」
  她想沉廣之已聽到一切,就為自己埋怨「恩人」的言詞解釋脫罪一番。
  「哦?你說得的確有道理!才因為小器省錢餐餐吃麵包,又為了賺錢工作過度以致體力不支昏倒而住院,就被坑掉了五仟塊大洋,實在很寬枉!」沉廣之學著蘇小小的口吻,似是而非地嘲謔她。
  「你這是在諷刺我?」蘇小小翻翻白眼,眉頭也皺起來,完全忘了她和沉廣之間那段形同陌路的生疏時光。
  就連沉廣之也好像忘了那場不愉快,和他意圖「報復」的決心,他哈哈大笑,顯得很愉快說:「我可沒這個意思;不過,很不巧,我就是那個好管閒事的傢伙。」
  「什麼?是你!」蘇小小乍知恩人,非但不感激,反而有仇似的說:「沉廣之,你就是專門和我過不去!大驚小怪,害我白白被坑掉五仟塊!」
  「別這樣!我賠你成不成?」沉廣之靠近,單手撐在牆避上,俯臉看著蘇小小說:「你為什麼不打算再回大學唸書?那家學店真有那麼糟嗎?」
  蘇小小被他這麼一看,剛剛的蠻橫斂了斂,芳心悄悄在跳,他避開他的眸子說:
  「本來我是打算念完大學再說.但既然被退學,那家學店又實在是不念也罷,重考又不知要考到何年何月,倒不如……」
  她驀然住口,好險!差點又不防地說出心海深處的秘密夢想。
  「倒不如怎麼樣?」沉廣之追問說:「倒不如飄洋過海去追求夢想,是不是?
  你拚命存錢就是為了想離開這裡,出國去追求你的夢?你的夢又是什麼?只是飄洋過海而已嗎?」
  蘇小小咬著唇不說話。
  「我無意刺探你內心的夢,但如果你飄洋過海只是為了單純的吟遊,我勸你不如找所學校好好唸書,才不負你飄洋過海去追求夢想。」沉廣之為蘇小小著想考量。
  他知道蘇小小死命賺錢為的是飄洋過海追求夢想,但他並不知道她的「夢想」到底是什麼。
  蘇小小聽了卻大大吃一驚、嚇了一跳,她睜大眼睛說:「你怎麼知道我想吟遊四方,當個流浪的吟遊詩人?」
  她實在太驚訝了,沉廣之總能窺破她的心思,卻不知沉廣之只是以她的個性判斷,為她著想考量時所假設的疑問而已。沉廣之沒料到自己如此湊巧得知她的夢想,不動聲色不露任何痕跡地說:「你想當流浪的吟遊詩人,可曾想過,『詩人』可能讀過多少書、歷練過多少人生經驗?
  再說,『流浪』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通常可能意味著貧困與飄泊無靠,甚至可能受人歧視和輕視。」
  「是啊,我也想過,所以我才拚命存錢,我不要求舒適,但也不想像那些可憐的吉卜賽人。那種貧病交迫、無依流浪的詩人我可不當。我希望維持最起碼的生存尊嚴,吟遊天地,流浪一方又一方;其實這只是浪漫的說詞,大抵只是像歐美青年自助旅行一般,以最省錢的方式旅遊四方,去體會各種不同的山高水深。」蘇小小心想沉廣之既已知道一切,便不再隱瞞和盤托出她的夢想。
  「但你這樣賺錢、存錢要存到幾時?你打算存夠多少錢就去追求你的夢?」
  「我想存個六十萬,可以供我吟遊三年。」
  「那三年以後呢?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蘇小小楞了一下,像是沉廣之這問題問得非常突兀。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她茫然榣頭說。
  沉廣之料到她有這種反應,一連串問題傾巢而出,他說:「你怎麼可以沒去思考這個問題?三年後你回到這裡,一無所有且一無所長,難道你想再像現在這樣,過著不知明天在哪裡的生活?你現在可以這樣,那是因為你還年輕、你有夢想,但是,當你那個夢想達成以後,你該怎麼辦?你的『夢想』只對你的心靈有幫助,對你的實際現實生活卻沒有幫助,三年後你回來只是空得一個滿足的心靈,你的見識也許增長,但你的謀生能力卻沒有任何增長,到時你不再年輕了,又沒讀過什麼書,又無任何專長,你該怎麼辦?難道你想像現在這樣,到處打臨工,這樣沒出息的過一輩子?結果,你不但成不了詩人,你連什麼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從沒想過!」蘇小小喃喃搖頭。沉廣之的話句句如當頭棒喝,她所想、所考慮的只是吟遊的夢,並沒有想太多,沉廣之卻想得深遠。
  「所以,你一定要聽我的話。」沉廣之更靠近蘇小小,眼神流露的全是愛意和關心。「你可以像現在一樣,為飄洋過海的吟遊夢想努力,但你一定要計劃妥當,找間好學校,好好的把大學教育受完。相信我,唸書受教育對你的人生絕對有幫助,不只是實質上的,藉由你從書中得到的一切關於性靈或形而上的思想,你會獲益良多,體悟更高、更深遠的東西。你可以一邊唸書一邊利用假期四出吟遊,這樣兩相兼顧,等你回來以後,就不致於感覺太空泛。」
  「我……我不知道……」蘇小小還是茫然的搖頭。
  「不必迷惑,你還是照你的目標計劃進行,只是方式修改,把漫無目的的吟遊流浪改為學游並兼的充實生涯,同時著手搜集學校的資料。」
  「搜集資料?」
  「這一點你別擔心,交給我,我會幫你挑選一間風評好、內容實在的學校,不過,你打算什麼時候『飄洋過海』?」
  「總得再過一兩年吧!」蘇小小無精打采地回答。
  她知道沉廣之是為她好、為她著想,但是思及現實問題,她的「夢」,還是只能先擱在一旁。
  「為什麼?」沉廣之問,他以為蘇小小該是「迫不及待」。
  「因為……」蘇小小脫口而出又急忙住口,她總不能告訴沉廣之,她已囊空如洗。
  「是因為經濟因素?」沉廣之察顏觀色,試探地問:「我沒有意思要窺知你的『私房錢』,不過,我想你應該存了不少錢才對吧?」
  他用玩笑幽默的方式化解尷尬。依他的想法,如果以蘇小小自訂的六十萬為基準,估量她沒日沒夜的工作情形,保守估計大概也攢下了三分之一的費用,剩下的三分之二,他不管用什麼方式也會迫她接受他的幫助,他是捨不得讓她離開他身邊,但他更迫切想幫她達成她的夢想。
  但是他千想萬想,還是難以料到丹尼爾那個「意外」。
  蘇小小當然也不會告訴他這件事,她聳聳肩說:「的確是不少,不過……算了!」她甩甩頭。「我得去工作了,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等等!」沉廣之攔住她不肯放她走。「把話說清楚;還有,你該不會真的跑去當那什麼搬運工吧?」
  「這你也聽到了?」蘇小小嘻皮笑臉地說:「我好不容易才托以前的同學幫我找到這份工作,酬勞挺不錯,一天有一仟塊大洋。」
  「求求你好不好?這個錢不要賺!那種工作根本不是你做得來的!」沉廣之看她那樣嘻皮笑臉,完全不當一回事的模樣,簡直快瘋狂,他實在無法想像蘇小小那樣纖細的身軀,背負四、五十公斤,可能比她體重還重的貨物的淒慘景象。
  「沒問題的啦!你怎麼跟丹尼爾一樣緊張兮兮的?又不是你們要去!」蘇小小還是那一貫只要有錢賺,萬事皆可以的態度。
  「不行,算我求你,這個錢不要賺!你要工作,我可以幫你找工作,總之,就是不准去賺這個錢!」沉廣之用專制的口吻說:「你還是好好計劃這個暑假出國唸書的事,把時間騰出來,先打好一些語文的基礎,出國以後就比較容易進入情況。」
  「這個暑假?沉廣之,你是不是瘋了?」蘇小小被沉廣之的話嚇到,他簡直在說天方夜譚。「現在都快六月了,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我到哪去找六十萬?還有到什麼地方落腳?哪間學校肯要我?都是問題!」
  「所以我才要你現在開始好好計劃。」沉廣之說:「手續和學校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處理,你只要想好方向就好,好好計劃你接下來幾年的生活;至於費用問題,你不是已存了不少嗎?還缺多少?」
  「是啊!是不少!」蘇小小語氣又好笑又無奈。「但離我的下限目標還差一截,少說也要再一兩年的時間。」
  「為什麼?」
  「為什麼?」蘇小小啼笑皆非,沉廣之這個問題簡直問得又可笑又滑稽,她又重複一次說:「為什麼?因為我沒有叔叔,舅舅的腿也都不長;更沒有什麼陌生的、暗地呵護我的長腿公、婆、伯、叔、嬸、娘;我又不信天主,聖誕老人不會眷顧我;
  我又不能去搶劫銀行,這就是,『為什麼』!明白了吧?沈大少爺!」
  她說到最後,口氣越來越酸,沉廣之掂掂那酸,微微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天啊!這簡直是更沒腦筋的話!蘇小小的大夢什麼問題都沒有,就是錢的問題,錢是阻礙一切的關鍵,也是叫她最需要擔心的實際問題,她翻翻白眼,輕聲哼了哼:
  「這個才最叫我擔心!好了,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回去工作了。」
  「等等——你還沒答應我,不去當那什麼搬運工。」沉廣之又抓住她。
  「沉廣之,你有病是不是?還是太閒了,所以跑來這裡討人嫌?」蘇小小無奈的站住說:「我不工作就沒錢賺,難道你要我喝西北風嗎?我和你那些高水平的女伴不一樣,我們層次不同,我只能形而下的謀生計、討生活,和你們那種上高級餐廳、優雅的喝著研磨咖啡、聊些形而上的玄談等生活方式和哲學完全搭不上調,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請你不要以你世界的標準來要求我,我會自卑的。」
  她說得真真假假、非非是是,口氣很正經,沉廣之卻完全否定她的「異同論」,詭著笑臉說:「是嗎?怎麼我聽不出一點『自卑』的味道?你只是找藉口排斥我,我不覺得你和我之間有什麼不同,更沒有所謂層次的問題,你說我們世界不同,純粹只是為了排斥我,這一點我早已很明白。」
  「我幹嘛排斥你?我只是說事實,要不然,叫你上『空氣流通店』吃飯,你受得了嗎?沒三分鐘你就不自在透了,這就是層次的問題。打個比方說,你是貴族,我是平民;你供養宮廷畫師,而我則心儀流浪的吟遊詩人,你看看,我們的世界實在是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沉廣之再度逼近蘇小小。「你不是常和莎白上高級餐廳吃飯嗎?那一次我看你的態度倒是自在得很。你根本不當那是一回事對不對?還有,你說得不對!我並不欣賞宮廷畫,我喜歡民間采風。」
  「算了,我說不過你。」
  「那你是答應了?」
  「沉廣之,你是存心逼我喝西北風是不是?還是你要養我?」蘇小小瞪起眼睛。
  「有何不可?」沉廣之低下臉,咬字極輕:「只是,你肯讓我養嗎?」
  他突然說出這種蕩人心弦的話,蘇小小芳心不禁又是一跳,但沉廣之說這話卻沒有意淫的味道,自然又順口,完全是健康的感受,他接著說入正題:「你還是放棄那個工作,到我事務所來,我給你一份工作,這樣你就不會喝西北風了,行吧?」
  「可是我能做什麼?我又不懂建築……」蘇小小躊躇又猶豫。
  沉廣之輕輕笑起來。
  「放心,不會叫你做那些『高難度』的工作。」他笑說:「你只要幫忙做一些雜務性的工作,偶爾幫會計處理簡單的賬務工作就可以了。」
  「唔……」蘇小小沉吟一會。
  「怎麼樣?」沉廣之笑著問。
  「聽起來好像很輕鬆,但——」蘇小小聳聳肩,大言不慚:「但可想而知,這種『類小妹』的工作,酬勞一定不會多!」
  「老天,你可真貪心!」沉廣之忍住笑,蘇小小的反應在他意料中。「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虧的,一天一仟塊銀元怎麼樣?」
  「真的?」蘇小小眼睛亮了起來。
  那是漂准的守財奴眼神,錢鼠唯一的光輝,但她仍稍有猶豫說:「可是,這樣不太好吧?別人會不會說閒話什麼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9:05:02

 這下子沉廣之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臉皮一向不是很厚嗎?一向不在乎別人的非議,怎麼?良心突然不安了?
  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我的座右銘沒有『良心不安』和『不好意思』這八個字。」蘇小小不受激,但有錢賺的事她不放棄。「就這麼說定,你不許反悔。」
  「我才怕你反悔呢!就這麼說定。」
  「什麼時候開始工作?」
  「不急,等你這邊工作結束再說,我會再來找你。」
  「這工作下星期就沒戲唱了。」蘇小小說:「你想『聘請』我就別拖拖拉拉,我可不希望兩頭落空,到時失業啃老米飯。」
  「那好,今晚我們一起吃飯,我把該告訴你的都先告訴你。」沉廣之愉快地笑說:「七點,我來接你。不准有藉口。」
  沈廣之滿意點頭,陪著蘇小小走回百貨公司大堂,走了幾步側頭對蘇小小說:
  「對了,就到你說的『空氣流通店』吧!」
  蘇小小陡地楞了一下,揚起笑點點頭。
  看著沉廣之含笑的臉,蘇小小也不禁地含笑點頭,心裡那模糊的期待悄悄地、努力地在畫清輪廓。
  她心裡明白沉廣之關心她、對她好,而經過這一長談、夢想的剖吐,面對沉廣之,她也越來越自在,對他有說不出的歡喜和親近。








第十一章

  「夜魔的天堂」重新開張,人來人往,氣息不斷,大門上惡魔的勾魂眼又和以前一樣晶亮有神,舐血唇也比往日鮮艷紅潤。
  田優作依然是一襲不變的黑衣黑裝、長髮系花布條,味道比以前更魔,邪裡又透三分英氣,正耀光華,天使的光環和惡魔的尾椎混成一體。
  曾莎白和賴美裡踏著高腳椅坐在吧台邊,懶懶加上幾分醉態趴在吧台上,透過高腳杯玩捉迷藏一樣捕捉田優作黑色的身影,時而發出神經兮兮的笑聲。
  「你們兩個醉了。」田優作把空杯收走,各倒給她們一人一杯水醒酒。
  「才沒有!我酒量好得很年!」曾莎白抗議,她腦筋十分清醒,但田優作既斟開水給她,她便也無異議照喝。
  「你們兩人最近好像很閒,沒事少泡在這裡!」
  賴美裡顫著手舉起白開水,看起來醉顛顛,她其實也沒醉,只是愛裝那醉態,仿真「貴妃醉酒」的嫵媚,她細聲細氣的說:「優作老闆,你是生意人,而生意人是不該說這種話,給你錢賺你反倒挑剔嫌棄!」
  田優作不理賴美裡,他知道她們兩人難纏得很,不像蘇小小,只要有錢賺,罵她、笑她、踢她、捧她都無所謂,而且又不黏人。
  「優作老闆,你的明麗甜心今天不來了嗎?」賴美裡不放過他,嘻皮笑臉的揶揄田優作。
  自從田優作送了司徒明麗十三朵血色的玫瑰,加上一回浪漫的燭光晚餐後,司徒明麗眼看對沉廣之的愛情無望,田優作魅力又同樣絕倫,終於正式墜入惡魔的陷阱,踏入「感情的墮落」。
  但她不動聲色,表情依然無波,只是有意無意常會出現在「夜魔的天堂」,惹得賴美裡和曾莎白看了很不順眼。
  「優作老闆,我勸你最好還是放棄,那種見風轉舵的女人!」曾莎白撇撇嘴,她就是對司徒明麗有偏見。「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田優作皺皺眉,但口氣並不凶。
  有人結伴進來、有人結賬離開,也有人重新點單,田優作一人身兼酒保、跑堂和收賬的,簡直忙得團團轉。
  「我看優作老闆和小小廝混的那段期間,好的沒影響到,倒學會了小小那守財奴的個性,忙成這個樣子,侍應生也捨不得請一個!」曾莎白旋回高腳椅,面向「天堂」內部,一口一口喝著開水,一邊注視忙碌穿梭桌台間的田優作。
  賴美裡仍趴在吧台上,回過頭看了看,神態慵慵懶懶。
  「唉,莎白」她說:「你想她會來嗎?你真的約了她嗎?我還以為你恨死她了,一輩子都不會理她。」
  曾莎白淡淡地望了賴美裡一眼,手持著酒杯喝白開水,神態像是社交場上老練的名媛,相稱但有種不諧調。她舉高了酒杯在燈光下比晃,光線透過透明的酒杯造成美麗的折射,她看著燈光透過酒杯折射的彩虹說:「會的,她一定會來的,她不來的話,我就真的跟她絕交,一輩子不理她。」
  「你要跟誰絕交?又約了什麼人到這裡?」田優作捧著一堆空酒杯回吧台,不規則地擺在一旁。「若是真的,那我真要恭喜那個幸運的傢伙,終於可以擺脫你這個難纏的噩夢。把酒杯遞給我!」
  賴美裡把空酒杯擱在吧台上推給田優作,連帶把曾莎白手中的杯子也一拼推給他說:「我跟莎白在談小小的事,優作老闆。」
  「蘇小小?那死要錢的傢伙?」田優作停下手上的工作。
  「嗯,莎白約了她在這裡碰面。」
  「你們約了她?她會來這裡?」
  田優作的問話中,摻雜異樣的欣喜和興奮。自從那次他認為「惡魔之味」的符咒解了之後,在街上遇過一次,之後他就沒再看過她,而「夜魔的天堂」重新開張至今,她也還沒踏進過。
  每當思及蘇小小,他就有那麼點說不出的感覺,而有點疑惑惡魔的力量;照理說,惡魔的力量是靈驗了,因為它讓他終於追求到心儀多年的司徒明麗,但是,喝了「失戀的滋味」是蘇小小,和他結心、結情的應該是她才對——他知道「失戀的滋味」的咒術其實還沒有解,因為他始終找不出解咒的「只愛你一個」;而「失戀的滋味」對蘇小小沒有發生作用,他不承認惡魔的力量失敗,只有一廂情願的認為咒術已解,但自此每想到蘇小小,他心頭就有說不出的滋味。
  也許套句蘇小小說的——對於相信的人來說,那一切才會發生影響。而像她那種不信天地、不拜鬼神的人來說,金錢的力量才是最偉大的。
  他罵蘇小小拜金、死要錢,從未去深入思考過她的內心層面;而她的反應總是吊兒啷當、嘻嘻哈哈,並沒有為誰開放她的心靈。
  他對她的感覺錯綜複雜,但體會得太遲,惡魔的新娘人選早已決定,他並不後悔,只是每當想起她,心頭的滋味難免惆悵,恨不相逢未定時。
  蘇小小不像司徒明麗那樣「單純的愚蠢」;起碼就信仰學說而言,她是那種惡魔又恨又愛的人類,不是愚蠢,也不盲目,但就是不信天地、不賴鬼神,神明的力量對她發生不了作用,她活在人間而存在人間,在天地人間只信賴唯一的自我。這讓惡魔低回不已,產生不應該有的懷念,也只是懷念,除了惡魔的新娘,惡魔對人類是不應該也不會有愛。
  「優作老闆,請你給我一杯『毒蠍子』。」曾莎白突然開口。
  「你要喝『毒蠍子』還太早,省省吧!」田優作習慣性皺眉說。
  「毒蠍子」是他休業這段期間研究出來的「新品種」,味道很辣,而且又烈,後勁更強,不善飲酒的人喝了保證頭痛三天,爛醉得一塌糊塗。
  「又不是我要喝的,你緊張什麼?」曾莎白揚揚眉。「蠍子的毒用來腐蝕人心是最恰當不過,就算我原諒小小,不再計較,但她也該付出點代價,為我們之間的友誼表示一些懺悔。」
  「莎白,你是說要叫小小喝『毒蠍子』?」賴美裡問。
  「嗯。」曾莎白點頭。「她如果喝了『毒蠍子』,那我就不再計較,承認她和沈大哥之間的關係。」
  「你說什麼?莎白,蘇小小跟沉廣之有什麼關係?」田優作再度停下手邊的工作。
  「情人關係啊,笨!優作老闆,就像你跟你的明麗甜心那樣,懂了吧?」賴美裡又調侃田優作一番,轉頭問曾莎白說:「不過,莎白,你以為小小那顆只長錢不長肉的心,還用得著去腐蝕嗎?」
  「是用不著。」曾莎白想想不禁笑起來。「不過,最起碼也讓她頭痛個三天,這算很便宜她了。搶了沈大哥害我失戀,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好朋友的份上,我一輩子都不會再理她,更不用提原諒她。」
  「其實,你心裡還是很在乎她的,對不對?」賴美裡酸酸的接口說:「如果搶了沈大哥的那人是我,我看我不被你宰了才怪。」
  曾莎白睨她一眼,不置可否地:「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條件讓沈大哥看上。」
  「那小小呢?她又有什麼條件?」
  「她?」曾莎白想想又笑起來。「最起碼她那死要錢、不要命的劣根性,就比你驚世駭俗!」
  賴美裡睜大眼睛,嘴巴張得大大的,然後自言自語喃喃地說:「說得也是,我的確是比不上她。」
  她們倆不著邊際似的談話,田優作聽得心煩,塞耳塞但嫌耳朵痛,他又不好隨便離開吧台,正煩沒個去處,大門推開,蘇小小探頭進來。
  「對不起!來晚了,等很久了嗎?下班以後我就直接趕來,誰曉得公共汽車半路拋錨,我是走路來的。嗨!田優作,好久不見,你看起來越來越魔了。」
  蘇小小進來就直接走向吧台,自動坐上高腳椅,笑吟吟地對曾莎白解釋晚到的理由,又笑吟吟地跟田優作打招呼。
  「這種事果然只有你做得出來,十塊錢也捨不得花而走路來,看你一身瘋婆子樣,醜死了!」曾莎白忍不住諷刺。
  她對她冷淡了那麼久,乍再相見,蘇小小竟還能如此自然地笑臉相向,顯得她氣量小又計較似的。
  蘇小小咧嘴一笑不說話。田優作靠向她,開心地問:「要喝什麼?你看起來越來越奴相了,這麼久不見,我還以為你掉進哪個錢坑當奴隸了!」
  「嘿嘿!」蘇小小早料到田優作見到她準沒好話,不以為意的說:「給我己杯白開水就好,我現在窮得很,付不起你這破酒館的高消費。」
  「哈哈!」田優作開心大笑,見到蘇小小,他全身的神經都亢奮起來。「你果然還是一副死要錢的沒品狀!放心啦!今晚我免費招待,要喝什麼?」
  「真的?」蘇小小摩拳擦掌,想想又搖頭放棄說:「算了,還是白開水就好,你那些什麼『蝙蝠的唾液』、『獠牙的滋味』、『血唇之吻』的,聽起來噁心透了,又不曉得加了什麼毒藥在裡頭,不喝也罷。」
  「天啊,小小,你實在真沒品味,誰不知道優作老闆的調酒技術遠近馳名,妁居然捨卻光喝白開水?」賴美裡嬌滴滴、驚人疙瘩地叫道。「是嗎?不過那是你覺得,不是我。」
  「優作老闆,給小小一杯『毒蠍子』。」曾莎白說。
  「什麼『毒蠍子』?」蘇小小問。
  「新品種的惡魔之味,喝了會——」田優作解釋不到兩句,看見蘇小小眼裡似笑非笑的懷疑。洩氣地說:「算了!那種深奧的理論,不是你這種普通的人類所能瞭解的。不過我勸你最好聽我的,莎白存心報復醉死你,你可別傻傻的任她報復,叫你喝什麼就喝什麼。」
  「優作老闆,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你別插手。」曾莎白瞪眼說:「小小,我約你出來,是找你談判的。」
  「談判?」
  「不錯,你搶了沈大哥,我們之間必須有所解決。」曾莎白說:「我承認我很嫉妒你,但因為是你,只要你喝了『毒蠍子』,我就不再計較追究,並且祝福你和沈大哥。」
  「莎白,你誤會了,我和沉廣之並沒有……」
  「不要跟我說你和沈大哥之間沒什麼!你少自欺欺人!」曾莎白大聲說。
  賴美裡也用充滿懷疑的眼光盯著蘇小小,蘇小小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開口,而且說得很慢:「好吧!我承認,我喜歡沉——廣之,但是他對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單……」
  「哼!」曾莎白制止蘇小小說下去,說:「他如果對你沒有那個意思,我就不會說你搶了他,沈大哥已經安排你到他事務所工作,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
  「瑞嘉姊告訴我的,她是我姊姊的好朋友,她也知道我喜歡沈大哥。」
  「哦……」蘇小小明白似地「哦」一聲。「不過,我想沉廣之這麼做的緣故,只是為了想幫助我。」
  「拜託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曾莎白不耐煩地揮手,將田優作調好的『毒蠍子』出氣似地重重放在蘇小小面前說:「如果你還想要我這個朋友,就把這杯『毒蠍子』喝了,喝了它之後,我們之間一切的不愉快就一筆勾銷。」
  「毒蠍子」的酒液呈血褐色的沉澱,髒棕色居中,最上一層的是麼青綠;三色漸層,又毒性分明難以相溶。
  吧台邊三個人——曾莎白、賴美裡、蘇小小,全都聚精會神,沉重地凝息專注,只不過曾莎白、賴美裡緊張看著的是蘇小小,而蘇小小一動不動凝視的是那杯「毒蠍子」。
  至於田優作,他抱著雙手在一旁旁觀。
  當他聽到蘇小小親口承認說她喜歡沉廣之時,腦袋轟轟隆隆地;簡直不敢相信——只對賺錢感興趣的蘇小小竟然會被感情俘虜住!而且還是那個沉廣之!
  他雖不致於妒恨攻心,但實在覺得懊惱,一定是那杯「失戀的滋味」出差錯,發生反作用,蘇小小才會愛上沉廣之。可是調酒施咒的人是他,怎麼他還是選了他原定的「新娘」,而沈廣之卻愛上蘇小小?
  難道這就是「天使之愛」的力量?可是「天使之愛」根本只是軼失的傳聞,如何能制伏「惡魔之味」的力量?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田優作百思不解。
  吧台邊,蘇小小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杯「毒蠍子」已經很久,突然她伸手抓起「毒蠍子」,閉著眼仰起頭一口氣喝下去。她那姿態顯得不顧一切,代表她的決心,也代表了她內心真正對沉廣之愛的承認。
  「很好!」曾莎白壓抑住聲音裡的興奮和衝動。
  上回她才嘗了兩口「毒蠍子」,就頭痛了半天,蘇小小這種喝法,非痛上三天不可,她並不是故意要整蘇小小,只是她們之間屬於「女人的恩怨」,必須做個了結罷了。
  「你還好吧?」曾莎白擔心地問。「恩怨」既了,友情就抬頭,現在蘇小小死人一樣的表情和久久不能言語的癡呆,讓她看了實在覺得擔心。
  蘇小小慢慢轉動眼珠,邊揮手邊點頭表示沒事。曾莎白和賴美裡先是對視無語,然後同時驚爆一聲,瘋狂地喝酒作樂,重新慶祝她們三人「重生」的友誼。
  「喂,你沒事吧?醉了沒有?」田優作搖搖蘇小小。
  蘇小小抬起頭,眼光沒有焦點,一片茫茫。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沉廣之?我實在想不通!」田優作仍然覺得耿懷。
  「這個啊!我也不知道。」蘇小小的聲音聽起來,神志仍然很清楚,她搖搖頭,遲鈍的說:「他好像對我很瞭解,總是能讀破我的心思,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而且很體貼,時常為我著想,使我不禁地為他心跳,就那樣不知不覺喜愛上他……」
  田優作心臟猛然一跳,頓時了悟,對啊!就是那樣,就是那個字——心,他怎麼沒想到?
  「天使之愛」的力量就在於那顆心,交了心才能談情,許了情才能說愛,付出了愛才能得到心——對!就是這樣!沉廣之就是因為用心去瞭解蘇小小的心,最後才得到她的心;而他一開始就忽略蘇小小的靈魂,所以和她始終無法交心,當然更不能許情,「惡魔之味」的力量才會失敗。
  他低頭看看蘇小小,她趴在吧台上,嘴裡喃喃說著「我不行了」,曾莎自和賴美裡卻拚命灌她喝酒,她有時勉強喝下有時搖頭,看樣子是差不多了。
  「不!我不行了,喝不下去……」她一直喃喃搖頸。
  然後「咚」一聲,癱在吧台,就此不省人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9:05:30

第十二章

  在「夜魔的天堂」那晚酩酊大醉後,蘇小小足足頭痛了三天,止痛片吃了十幾顆還是沒有效,一顆腦袋像是被砍去了半邊,所有的神經完全打結,一條條敲鑼打鼓似的不讓她有舒服好過的時刻。
  雖然頭痛欲裂,她還是照常工作上班,看在一天一仟塊大洋的份上,她的耐受力異常的比常人堅強,這點「小痛」根本不算什麼,更何況,叫她因為頭痛丟掉賺錢的機會,那不讓她嘔死才怪!
  她提早到事務所,把一天該做的工作列個表,擱下包包,給自己倒一杯水吞了顆止痛片後,開始按表列的工作順序,一項一項忙碌起來。
  沉廣之給她的這個工作,除了不必倒茶、打掃外,還真是「類小妹」的工作,舉凡影印、打字、送文件等這些工作她都要做,而且要求嚴格;除此,份外的工作特別多,總之,該做的她都要做,不該做的也塞給她做。
  她心裡明白,那些人欺生,加上她職位低好使喚,她忍氣吞聲,違背自己的向來個性原則,拚命說服自己吃虧就是佔便宜。本來也是沒什麼好計較的,反正在她的能力和容忍範圍之內,更何況份內份外工作量加起來,不管怎麼算,她都覺得拿了一仟塊大洋划得來,因此才會一直忍下來。
  當然,大半也是因為沉廣之;事務所是他的,不管做什麼工作都是為他做,這麼想,就沒什麼好計較。
  不過,蘇小小常常忙得沒時間抬頭,連沉廣之什麼時候到事務所都不知道,而沉廣之又常常待在私人辦公室裡,兩人在公司裡打照面的機會實在不多。
  為了避免引起蜚短流長,蘇小小更是很少主動跟沉廣之打招呼,認生的程度比以前還過份。她雖然跟曾莎白承認她喜歡沉廣之,但她不確定沉廣之的,她不是那種靠眉目傳情就能領略對方心意的人,她需要明確表露的誓言。
  雖然沉廣之對她用情極深,許多的言行舉止也都表露出他對她的心意,但她仍然不敢確定,不敢把夢做得太甜、太美。
  「怎麼這麼早?」白瑞嘉親切的笑容和聲音在蘇小小身邊響起,蘇小小抬頭回她一個笑。
  第一天上工時,沉廣之很鄭重地把她介紹給白瑞嘉和郝思德;他們兩人是沉廣之的好朋友兼合夥人,郝思德在事務所佔有小半資金,白瑞嘉是他的未婚妻,兩人是沉廣之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當蘇小小知道白瑞嘉是郝思德的未婚妻時,滋味極其複雜地看了沉廣之一眼,沉廣之沒忽略她那複雜的眼神,捕捉住她的眼光,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白瑞嘉就是常常陪伴沉廣之出現在百貨公司的那名女郎,本來蘇小小以為她和沉廣之之間或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沒想到他們出入百貨公司餐廳,只是利用一同午餐之際,順便討論工作的內容與事項。
  白瑞嘉也認出蘇小小,由沉廣之鄭重的態度,她和郝思德概略猜知蘇小小和沉廣之之間的不尋常。起碼,蘇小小對沉廣之有特殊的意義和份量,但是,猜測歸猜測,事情未明朗前,只有心照不宣、緘口不語。
  除了當事人和他們之外,整間事務所沒有人知道蘇小小與沉廣之的交情,以及蘇小小在沉廣之心中所佔有的特別份量,從整個事務所的職務階級來衡量,蘇小小在多數人心目中只是一個沒什麼份量的「小妹」,是可以呼來喚去的。
  「這是什麼?你的工作表?」白瑞嘉把蘇小小擺在桌上的工作表拿起來瞄了兩眼,輕輕放下說:「其實你不必幫他們做那些工作的,這是他們該做的事,並不是你份內的工作,你有權拒絕。」
  「沒關係,我還做得來。」蘇小小笑了笑。
  白瑞嘉以為她這樣忍氣吞聲是為了息事寧人,不免有點不贊同,不以為然地說:
  「姑息就會養奸。不必怕別人說你計較或批評你,只要是不合理或者侵害你權益的事,你都有權拒絕和反擊,你這樣做,非但沒人會感激你,反而會得寸進尺,更加欺負你。」
  「我知道,但我只是個過客,來去匆匆,沒必要為這種事給自己惹氣生,划不來。」
  「過客?什麼意思?」
  「咦?沉廣之沒告訴你嗎?我以為你早知道了。」蘇小小詫異地抬頭。「我只是暫時性的打工,把這些檔案資料整理妥當就差不多會辭工。事實上我沒在一個地方待過三個月以上的,也不怎麼習慣這種固定的上班族工作,多半時候我都是打零工,投資報酬率高不說,而且也比較自由,不像這種坐辦公桌的工作,綁手綁腳的。」
  「怎麼會?我還以為……」蘇小小那一席話讓白瑞嘉無法置信,沉廣之特地將蘇小小安插進來,怎麼可能只是讓她暫時性的打工?
  她把她的疑惑說出來,遲疑而懷有試探意味,蘇小小聽了哈哈大笑說:「怎麼不可能?你以為他重視我到什麼程度?給我這種『類小妹』的工作!別誤會,我不是說這個工作不好或有什麼不滿,而是……」她停了下來,自嘲地笑了笑:「他很清楚我只有這麼點能耐。」
  雖是自嘲,但說得很從容大方,白瑞嘉強烈感受到蘇小小那種溢於言詞之外的不卑不亢,以及某股難以言喻的不凡之處——氣韻或魅力什麼的。她突然有些明白,沉廣之會那麼特別看重,甚至可以說超乎常軌的著迷蘇小小的原因。
  她想,那是一種情不自禁。
  照理說,蘇小小和他們簡直是天與地,兩個不同世界中的人,根本就搭不上調。
  按照一般邏輯,沉廣之應該認識一些受過良好教育和高雅品味的名媛淑女,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然後從中選擇出一位情投意合,各方面條件皆適合的結為伴侶,這樣才對。但沉廣之卻偏偏著迷上了沒受過高等教育、個性如脫韁野馬,完全和上層社會搭不上邊的「異世界」的蘇小小。
  本來礙於教養的關係,她自是不會把這種想法表露出來,但內心或多或少有點不以為然,不過此刻她心中深深感覺到,蘇小小自體的光華和引人注目的魅力。
  其實所謂智商,只是認識人類文明與熟悉人類文物典制和文字後,所表現出來的成就;大凡地位、層次不高的人,並不是因為智能不足的關係,而是教育不足的緣故。白瑞嘉突然瞭解到,她和她所屬世界中的人的「不凡」,只是有幸繼承了父母的社會關係和地位,並且由父母灑下大把鈔票「栽培」出來罷了,他們其實不是天生的「貴族」。
  而蘇小小,她相信如果也有幸擁有和她相同的「幸運」,絕對會比她更光芒蓋人,她也相信,沉廣之便是因為如此,才對蘇小小產生那種情不自禁。
  但璞玉不琢,永遠只是一塊石頭,這就是這個人間世界的現實。雖然白瑞嘉的「不凡」只是投了好胎的運氣,但畢竟已是事實,而蘇小小,再怎麼內蘊光華,玉不琢,永遠只是一塊石頭而已。白瑞嘉默默地觀察蘇小小,不禁有些替她感到惋惜。時間在過,陸陸續續有人進來,蘇小小忙得忘我,連白瑞嘉什麼時候走開也不知道,直到有人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嚇了一跳,抬頭看見沉廣之。
  「早啊!老闆!」她反應很快,仍不免驚訝和愕然。
  「跟我到辦公室,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沉廣之輕輕搖著手中一卷表格和資料,神情相當愉快。
  「什麼好消息?」
  「跟我來,進去再說。」
  沉廣之在前頭領路,蘇小小默默跟在後頭,周圍那些好奇的眼光不知為何突然讓她覺得很討厭。
  「到底是什麼事?」她關上門問。
  「過來這裡,坐!」沉廣之把自己的座椅讓給蘇小小,站在她身邊攤開手上的資料表格說:「看,我幫你找好一間學校,在舊金山附近,你可以先在大學附設的語言學院念英文課程,然後通過資格考試再申請入大學,這是這所大學的簡介,你看看!」
  「謝謝。」蘇小小出乎沉廣之意外的漠然,甚至有點無動於衷。
  「怎麼了?你不高興?」沉廣之問。
  「不!我很高興,謝謝。」蘇小小笑說:「環境很美、很漂亮。」
  蘇小小笑得牽強,沉廣之不禁有點氣悶,但他忍耐著,又問道:「喜歡嗎?如果你不喜歡的話……」
  「不!謝謝你,我很喜歡,但請別再為我這麼麻煩費心,我暫時還不可能去。」
  「為什麼?」沉廣之總是愛固執追問她「為什麼」,蘇小小顯得頗為苦惱無奈地說:「你想想,這和我原先的夢想差了多少?本來我只是想存有六十萬,吟遊三年,但現在藍圖修改,別說我現在身上根本沒有那麼多錢,就算有,那些錢也不夠我用兩年!,吟遊和唸書畢竟不同;唸書花費大,而你想想,語言課程再加上大學教育,我得待上幾年才行?我根本沒那麼多錢可以支撐那麼久!」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沉廣之釋然微笑,他原先擔心蘇小小的漠然是出於對他的無動於衷,他柔聲說:「你別擔心,我會幫助你,你還是依照我們原先計劃好的,這個夏天就出去唸書。」
  什麼「我們原先計劃好的」?根本是他一個人獨斷獨行!蘇小小不可置信地搖頭看著沉廣之說:「沉廣之,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這要花多少錢?更何況你根本沒有理由幫助我!」
  「怎麼沒有?你為我工作,我有義務幫助你。」
  「不!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蘇小小連連搖頭後退。
  「小小!」沉廣之抓住她。「你別再固執,我是很誠心想幫助你達成夢想,你的心願就是我的心願,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為了你,我只是為了你,我會為你做任何事的!」
  沉廣之言詞懇切、情意動人,句句打動著蘇小小。但蘇小小堅持搖頭說:「不!
  我怎麼能接受你的資助?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幫助,你知道別人會怎麼想?」
  「別去管別人怎麼想。」沈廣之滿懷柔情、滿腔愛意。「你不是一向不在乎別人的批評,不受制於別人的指點?別再固執了,答應我好嗎?」
  「不!我不能。」蘇小小拚命搖頭。
  「小小!」沉廣之努力說服蘇小小,耐性驚人。「你到底在害怕什麼?猶豫甚麼?接受我的幫助真的那麼可恥嗎?你是塊美麗的璞玉,但如果不加琢磨,永遠只是塊石頭,我不允許這事發生,而且,能夠為你做點事,我覺得非常歡喜。」
  「但——那是筆相當大的數目——」
  「為了你,我會做任何事,只為你。」沉廣之低低凝視蘇小小,深情又癡迷。
  「不行的,行不通的!」蘇小小為沉廣之的凝視心跳不巳,撇開頭。
  「看著我!」沉廣之將蘇小小的臉轉向自己,「聽我說,小小,你一定要聽我的話,照我的安排去做。其實我非常捨不得讓你離開我,希望能永遠將你留在身邊,但是我不能,你有你的夢想,而我能做的,就是盡我的力量幫助你,你是我的唯一,你的幸福才是我的快樂。」
  「我……」沉廣之每一言、每一句都叫蘇小小心跳不已。
  「如果你覺得接受我的幫助欠我什麼的話,那些錢你可以回來後慢慢還我。」
  沉廣之一直非常有耐性地勸說蘇小小。
  「怎麼還?只怕我一輩子都還不完!」蘇小小幽幽的歎息。
  沉廣之聽著她這一聲幽歎,情感蕩漾,情不自禁摟住她說:「那就用你的一輩子來還。」
  「放開我。」蘇小小被沉廣之突然的舉動惹紅了臉,嬌羞地掙扎。
  沉廣之非但不放,而且摟得更緊,在蘇小小耳邊輕輕說道:「我愛你,小小,你應該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和心意,好不好?接受我的安排出去唸書,然後用你的一輩子來還?」
  沉廣之終於明確地表露出愛的誓言,渴望又焦急地等著蘇小小的回答。
  「我……」蘇小小歡喜又高興,偏偏吞吐說不出話。
  「小小?」沉廣之等得心焦,等待是一種折磨,即使是短短的幾秒。
  「我……我也愛你……但我不能……」蘇小小低著頭吞吞吐吐,聲音很低,臉紅得發燙。
  「為什麼?」沉廣之心花怒放,但仍固執的問為什麼。
  這時他們進來已經很久,外頭有人敲門要找沉廣之,沉廣之大聲回答說:「有什麼事待會再說!」
  他現在一心只有蘇小小,私情干擾公務,不聽到蘇小小親口答應他的幫助絕不罷休,蘇小小知道自己妨礙到他工作,低聲說:「別這樣,現在是上班時間,工作為重,這件事我們改天再說,請你放開我吧。」
  「不!我等不了那麼久,現在就給我回答。」沉廣之固執地不放手。「小小,給我一個回答,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
  這再度惹得蘇小小臉紅,她彆扭又羞怯,困難地開口:「我已經說了啊!我……我愛你。」
  「那你答應我,接受我的幫助出國唸書。」沈廣之欣喜欲狂,挾愛要求。
  蘇小小極無奈的歎口氣。
  「你那麼想趕我走?」她說:「剩下不到兩個月,這一去又要好幾年……」
  「我當然捨不得!可是,這關係你的一生,還有你的夢,你為它打算了很久,不你是嗎?」
  「唉!」蘇小小又幽幽歎了一聲。「讓我好好想想、好好考慮。」
  「不需要再考慮,現在就點頭說好。」
  沉廣之急切地迫蘇小小接受他的幫助出國唸書吟遊,不只是因為他愛她,希望幫助她達成她的夢,主要的也是因為他深刻的瞭解這個現實的世界;蘇小小才質美、光華內蘊、價值連城,可是少了人工的雕琢,她永遠只是一塊出不了土的石頭,沒有人會有透視眼去瞭解到她的美、她的才華、她的不凡。
  他愛她,就必須為她考量,為她的一生前途打算。
  「小小!」沉廣之又說:「聽我的話,接受我的幫助,不要再考慮了。」
  「還是讓我再好好想想吧!」蘇小小內心猶豫不已。
  「小小!」沉廣之仍不放棄想說服,蘇小小阻止他說:「這關係我的一生,不是嗎?你應該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也好。」沈廣之終於不再堅持,他輕輕捧著蘇小小的臉頰說:「但請你別忘記,為了你,只要是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謝謝你,我會牢牢記在心裡,我該回去工作了。」蘇小小說。
  她走到門口,握住了門柄,沉廣之一直癡癡地看著她的背影,此時她突然回頭說:「有個問題我很想問你,你為我設想那麼多,甚至不惜大筆金錢幫助我,但你有沒有想過,此去經年,如果我變心,或者愛上了別人,或者受不了其它的誘惑時該怎麼辦?」
  「沒有,我沒有想過。」沉廣之微笑,情溢於言表。「我只愛你一個,也相信你的愛。」
  蘇小小嫣然一笑,打開門走出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5-5 09:06:09

第十三章

  星期天晚上,蘇小小還在為抉擇的事感到煩惱。她的顧慮不少,一來心理還沒有準備妥當,再則夏天近在眼前,時間上實在太匆忙;而且一旦接受了沉廣之的幫助,這恩、這情,恐怕她真得用一輩子來還了。她並不害怕自己會情生異心,當然更相信沉廣之對她的愛日久彌堅,但這可不是件小事,攪得她心煩意亂。
  她蜷縮在客廳角落,像貓一樣。丹尼爾由外頭進來,拎了一袋雞爪跟鹵豆乾,打開電視,邊吃邊發出一些沒意義的笑聲,和著啃雞腿的「嘖嘖」聲,實在是妨害聽覺觀瞻。
  「丹尼爾。」蘇小小叫了一聲。
  「哦!小小,你在家啊?」丹尼雨此刻才發現蘇小小,搖著一隻雞爪子回頭說:
  「你躲在那裡所以我都沒注意到,要不要吃雞腳?還有豆乾,我買了一大袋。」
  說完他又回頭看電視,發出更沒意思的罐頭式傻笑聲,蘇小小忍了又忍,終於受不了開口說:「丹尼爾,請你把電視關掉好嗎?」丹尼爾專心看電視,沒注意蘇小小的話。
  「拜託你關掉電視,丹尼爾。」蘇小小提高聲音又說。
  「啊?你說什麼?」丹尼爾這次有了反應,回頭問,隨及又把注意力掉回電視,發出了令人忍無可忍、可怕的垃圾笑聲。
  蘇小小終於放棄,走到他身邊坐下,腳一縮又蜷成一團,她下巴抵著膝蓋,呆呆看著電視,看著看著突然說:「丹尼爾,如果我出國去唸書,你說好不好?」
  丹尼爾正啃著一隻雞爪,聽她突然這麼說,放下雞爪,關掉電視,隨便撕了張報紙擦擦手說:「你打算出國唸書?什麼時候?怎麼都沒聽你提過?」
  「本來沒這個打算,突然改了想法。」
  丹尼爾沉默一會,看著蘇小小的眼睛問:「是不是就是這個?長久以來你放在心裡,不願對任何人說起的夢?從以前就支撐著你度過孤獨日子的夢?」
  他問得直接,蘇小小也覺得不必再隱瞞,點了點頭。
  「其實,也不完全是這樣,本來我只是想飄洋過海去看一看。」蘇小小抬起頭,微微笑了一笑,日光燈下的臉顯得份外粉白。「但與其毫無目的的吟遊,倒不如好好念些書,申請所學校,沾染一些詩人的氣質。」
  「你這想法非常好,但……嗯,但是那需要不少錢,你哪來的錢?」丹尼爾問。
  「我是沒有錢,不過有人肯幫助我。」
  蘇小小把沉廣之的事告訴丹尼爾,包括他為她設想、所做的一切,以及他們相愛的事,聽得丹尼爾羨慕不已。
  「那就去啊!你還猶豫什麼?既然他什麼都為你設想打點好了,你如果放棄就太可惜了。」丹尼爾鼓動蘇小小。
  「可是……」
  「別再什麼可是了!」丹尼爾像是在討論自己的終身大事一樣,高興地說:
  「你好不容易總算找到一個對你這麼癡心、又這麼愛你的男人,好好把握住他,千萬別錯過了!那個人我見過,你昏倒時是他送你上醫院的,長得非常迷人挺拔。你不知道,那時當他跟我說話時,我都偷偷在心跳呢!被那麼好的男人愛上,你實在真是幸福!我也真希望能像你這樣,遇上那麼好的男人,對我說愛我。他為了你,願意做任何事,啊!多羅曼蒂克啊,這種愛情實在太美了!」
  丹尼爾雙手握拳擺在胸前,閉著眼,臉上的神情非常陶醉嚮往。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苦惱。」蘇小小又把下巴抵在膝蓋上。
  「為什麼?」丹尼爾睜開眼睛問。
  「你想想,別人對這件事會怎麼想?他對我那麼好,讓我受之有愧。」
  「為什麼要管別人怎麼想?你不是一向告訴我,自己想怎麼活是自己的事!還是,你不愛他嗎?」
  「我愛他!但那並不表示我就可以無條件接受他那樣大的幫助。」
  「哦。」丹尼爾沉默下來,突然慚愧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他有點消沉的說:
  「對不起,小小,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蘇小小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柔聲說:「不必抱歉,你也有你的夢想,而我也是什麼都幫不上,甚至也不曾過問,不是嗎?」
  「是啊!」丹尼爾心裡一寬,釋然地笑起來。「夢想不管大小,都是自己的,有人分享當然是好,但我們還是情願自己獨嘗,默默為它努力奮鬥,因為那是只屬於自己的夢。」
  「是啊!不管大小,那都是只屬於自己的夢想。」蘇小小開朗而笑,心中有了答案。「我決定了,丹尼爾。」
  「不必告訴我。」丹尼爾伸手搭在蘇小小肩上。「如果你決定飄洋過海,我會送你一張帆,開心地為你送行;如果你還待在我身旁,我會為你裝扮各式各樣美麗鮮艷的衣裳。」
  「謝謝你,丹尼爾。」蘇小小也伸出手摟搭丹尼爾。
  「我愛你,小小。」
  「我也愛你。」蘇小小笑說:「但我現在必須暫時離開了,我得去找沉廣之。」
  她先打電話通知沉廣之,然後等車、搭車、轉車,花了一小時才到沉廣之住的地方。
  沉廣之住的地方就和他的人的品味一樣,充滿格調。因為職業以及所學的關係,對美感的要求比常人多了一份專業的眼光。屋裡的一切經過精心設計,看似隨意雜亂,但處處表露著主人的個性,不盲目追隨時尚。蘇小小一踏進沉廣之住的地方,就立刻強烈感受到那屬於沉廣之的色彩和品味格調。
  「決定了?」沉廣之穿了一身休閒氣息,簡單的白上衣、牛仔褲,比平素高在雲端的貴族感更叫人砰然心動。
  「嗯。」蘇小小只是輕輕點頭。
  「那麼,你考慮的結果……」沉廣之語氣懸在半空中,靜靜看著蘇小小。
  「我仔細想過了,這一去至少也得待上五年。五年,實在太長了,而且,我實在沒信心在這五年內,能順利的完成學業,把書念好。」
  「不必太過焦慮,以你的能力絕對沒有問題。」
  「但,那對你實在太不公平了!我是受饋的一方,而你,什麼都沒得到。」
  「我不是有你的愛嗎?」沉廣之摯情深深。「我愛你,願意為你做任何的事,你實在不必考慮那麼多。」
  「但……」蘇小小微微搖頭。「這一去要好久、好久……」
  沉廣之輕輕擁住她,給她承諾、給她保證、給她愛的誓言,他輕輕說:「不管多久,一年、兩年、五年,或是七年,我都會等你,等你回來,回到我身邊來,有時間的話,我也會常去看你,伴你吟遊。」
  「真的?這算是承諾嗎?」蘇小小抬頭問。
  「是誓言,我對你愛的誓言。」沉廣之低頭吻了吻她。
  四下靜寂,燈影朦朧,蘇小小和沉廣之輕輕相擁,陶醉在美麗的醇情時刻。他們臉貼著臉,心兒在跳動,海誓山盟,都盡在不言中。
  「沉廣之,」蘇小小習慣了連名帶姓地叫沉廣之,此刻濃清蜜意,還是改不了口。「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決定不出去了。」
  「為什麼?你想放棄你的夢想嗎?」沉廣之急迫地問。
  「你先別急,聽我說。」蘇小小微微一笑,想使沈廣之安心。「我當然不會放棄我的夢想,只是稍微又將它修改而已。你願意幫助我,我真的很感激,而且……
  很感動,但那對你實在太不公平了,我不能!」
  「我說過,我……」沉廣之急著說服蘇小小,蘇小小伸手按住他的口說:「別急!聽我說。老實說,我決定不出去的原因並不只是如此,最重要的,我捨不得離開你!」她臉紅了紅,沈廣之高興非常,擁緊了她,聽她接著說:「所以我仔細考慮過了,我決定留在國內完成大學教育,利用這段時間一邊打工,等大學畢業後,再飄洋過海,以兩年的時間吟遊,這其實和我最初的夢想藍圖很接近,如果我當時不中途被退學的話。」
  「你真的決定這樣做嗎?」沉廣之沉吟一會才問。
  「嗯。這對我也比較好,少了言語的障礙隔閡,念起書來也較順利容易。」
  「好吧!」沉廣之又沉吟了一會才說:「既然你已這麼決定,我也不再勉強你。
  但是答應我,別太逞強,也別再像以前一樣,為了賺錢把自己弄得疲累不堪,我可不許你再因為為了打工賺錢而被退學。」
  「什麼?連這事你也知道?」蘇小小困窘又驚訝。
  「當然知道,你忘了?莎白什麼都告訴我了。」
  蘇小小緬腆地笑一笑,正色認真說:「不過,『散工』我還是一定要做的,我獨立生活慣了,依賴別人讓我覺得很不安;再說,我是守財奴轉生,天性愛錢,你也是知道我的『名言』的,利字向來擺中間,死要錢、死攢錢,更何況上大學唸書要花錢,吃住喝穿也要花錢,我不打工是不行的。」
  蘇小小愛錢愛得天經地義,從來也不認為是可恥見不得人或庸俗的事,總是理直氣壯,不管旁人非議。沉廣之早瞭解她的「劣根性」,不以「形上」或「形下」批判蘇小小的認知哲學。其實,最忌諱「俗氣」的,恐怕就是最「庸俗」的,反正這世間的事,真真假假,最可貴的只有那一顆心。
  「也好。」沉廣之點頭說:「但你要打工,就到我事務所來為我工作,我也可以常常見到你。」
  「不好。」蘇小小猛搖頭。「你知道,我從來未在同一個地方待過三個月以上,我不喜歡長期性的工作性質,綁手綁腳的,一點自由都沒有。」
  「你不該有這種奇怪的心態,只要是工作,就沒有長不長期性的分別,更沒有自由可言。想想,你以前做過的工作,哪一樣不是長期工作?哪有公司天天在招臨時工的?」
  「算你說得有理,但我還是不要在你事務所打工。」
  「為什麼?」沉廣之老是喜歡固執地問為什麼。
  「老實說,我不喜歡你事務所裡那種感覺和氣氛。」蘇小小坦白說:「而且,人言可畏,我不喜歡蜚短流長,更不喜歡被當作茶飯後的閒談資料。」
  「是不是你聽到誰說了什麼?」
  「沒有,我只是不喜歡,預先避免不愉快。而且,坦白說,我不喜歡那個『類小妹』的工作。」
  「你可真挑剔,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到底有什麼才是好喜歡的?」
  「有啊!我喜歡你。」蘇小小大膽示愛,微嗔著臉,狡猾又甜,充滿了嬌憨。
  沉廣之緊摟著蘇小小,看癡了過去;蘇小小如此的風情與百媚千嬌,讓他深深受迷惑。他將額頭靠著她的額頭,輕聲喊說:「天啊!天知道我有多愛你!」
  「是啊!真只有天知道,想想第一次碰見時,你對我的印象有多壞!」
  蘇小小將沉廣之情深至極、無法自己的滿腔激情,潑上一盆冷水,破壞羅曼蒂克的氣氛。沉廣之微笑不說話,雙眼凝視她的眼,燈影朦矓;情意,像純釀的酒。
  「把眼睛閉上。」
  很低、很柔、很醉人的聲音,蘇小小依言閉上雙眼,音樂聲在耳邊響起,腰間傳來熱情的環抱,然後濕潤的唇終於蓋上她的唇。
  她仍然閉著眼,緩緩、怯怯地伸出雙手擁抱沉廣之,沉廣之熱情如熾焰,熊熊燃燒著兩顆心。
  「我真的好愛你!」沉廣之不斷低訴情衷。
  蘇小小聽著他欣情,心裡既歡喜又高興,她大膽地回吻他,雙手緊緊摟著他。
  愛情真是不可思議啊!茫茫人海中,她就那麼遇見他,茫茫人海中,她就那麼愛上他。
  換心為心,他只愛她一個,而她也只愛他一個。
  夜色慢慢深了,燈影搖曳得慇勤——燈不動,人影在動,這浪漫的夜,情人攜手,婆娑起舞,旋出一曲華麗的愛清華爾滋。
  而窗外,星星漸漸明亮閃爍,顆顆是窺探的眼睛,沉廣之拉上窗簾,擁著蘇小小,陶醉在這純酒釀的夜。
  天際閃過一顆許願的流星,但窗內的他們誰也沒有看見,薄簾隔開了宇宙,他們相互凝視中,陶醉在彼此愛的星河,雙雙凝視的眼,只有熱情的火。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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