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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Simon R.Green] 夜城系列五 錯過的旅途【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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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1:13
標題:
[Simon R.Green] 夜城系列五 錯過的旅途【全文完】
【閱前賞析】
【第一章】我從來不去辦公室的理由
【第二章】錯過的道路
【第三章】亞布黎安
【第四章】直話直說的時候到了
【第五章】機率遊行
【第六章】非常不完美的過去
【第七章】倫狄尼姆俱樂部中的不快
【第八章】犧牲小我
【第九章】羅馬時代
{2} 178-6464-16-1167[1]-7.78
【第十章】用生命追求
【第十一章】天使、惡魔,以及親愛的母親
【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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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對
夜城
感到有興趣了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9 07:35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1:24
【第一章】
夜城老是給人一種時間不夠的感覺。你可以在這裡買到所有東西,但就是買不到時間。由
於我有許多事情要辦,又有許多敵人在身後追趕,所以只好急急忙忙地穿梭在夜城的街道之間
。我很驚訝地發現來來往往的人潮都跟我保持一種比平常還要遙遠的距離,看來若非我母親的
身分已經流傳開來,就是大家都聽說了當權者公開懸賞我的項上人頭。為了避免捲入無妄之災
,於是眾人紛紛及早走避。
無數的星星閃耀天際,在比正常人認知中大上十幾倍的月亮旁邊,排列出與夜城以外的地
方極為不同的星象。空氣又濕又熱,有如身處蒸氣房中,兩旁綻放著光彩奪目的霓虹招牌,散
發出各種罪惡與誘惑。音樂自半掩的夜店門口中傳來,從曼妙的薩克斯風到強烈的貝斯節奏一
應俱全。行人來去往返,臉上流露出興奮的歡愉之情,四下尋找著不該追尋的娛樂。性愛、狂
歡,一切不為外界道德允許的東西這裡都有。時間跟往常一樣停留在淩晨三點,夜城裡的夜生
活狂野奔放。
夢想與墮落跳樓大拍賣,雖然陳腔濫調但是依然令人心動萬分。
我要去的地方是我的辦公室。由於我從來沒有進過這間新的辦公室,所以心裡還算充滿期
待。前一陣子有一件案子為我帶來大筆收入(我為教宗尋回了墮落聖杯,並在過程中引發了一
場天使戰爭。夜城裡的事情常常會有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於是我年輕的秘書凱茜‧貝
瑞特(我從一間想要吃掉她的房子裡面救她出來,之後我就被她收養了。這整件事都是她單方
面的決定,完全沒有我插嘴的餘地。)就用這筆錢幫我開設了這間辦公室。凱茜把辦公室以及
所有瑣事打理得井井有條,我也很放心把這一切交給她去做。因為對我而言,所謂的井井有條
就跟每天要運動、吃飯、收碗盤,還有不要忘記洗衣服一樣,都不過是個模糊的概念罷了。
然而由於今晚我考慮去做一件不論從各方面來看都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所以需要許多事前
的研究及計畫。如果要找出我母親背後所隱藏的秘密,我就必須穿梭時空,回到兩千年之前,
夜城初開的那一刻去。這表示我得要去找一個力量強大、極端危險的不朽神靈——「時間老父
」。
總之,既然知道將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危險,起碼可以事先準備,況且辦公室裡還有一堆世
界上最先進的電腦為後盾。這些電腦乃是來自某個可能的未來裡的「人工智慧」,不過它們始
終不肯吐露製造者是什麼人。凱茜用很好的價錢買下了它們,但是其中細節她也不願多說;在
夜城裡做生意都是這個樣子。這些人工智慧願意幫我們工作純粹是因為它們是資訊毒蟲,對於
收集未知的資料擁有無盡的渴望,而夜城是個滿足這種渴望的絕佳場所。
時間旅行,不管是通往過去還是未來,在夜城都不是什麼新鮮事。只不過由於這實在太難
掌握,所以根本很難為任何人帶來好處。時間裂縫隨時可能毫無來由地出現在任何地方,成為
一個短暫的時間開口,可以通往過去,也可能通往每個可能的未來。從來沒有人可以肯定時間
裂縫的成因以及運作原理,不過長久下來人們也提出過不少惱人的假設。當權者處理時間裂縫
的方式,是在裂縫周遭設下屏障以及警告標語,然後等待它自動消失。夜城裡有個「極度危險
運動俱樂部」,會員們為了追逐刺激,常常喜歡從四面八方湧入時間裂縫。這些傢伙都是危險
毒蟲,已經無法滿足於自焚跟高空彈跳這類平凡的刺激。他們一定都很喜歡在時間裂縫另一邊
所見識到的景象,因為所有湧入裂縫的會員通通沒有回來提出任何抱怨。
整個夜城中只有一名強者有能力準確地將人送入指定的時間中,此人就是時間老父。他是
力量超凡入聖的支配神靈,沒有人能夠購買他的服務,也沒有人有權力對他下達命令,即使是
當權者也不例外。想要取得他的協助,你必須進入時間之塔,與他面對面交談,想辦法勸服他
認同你尋求時間旅行的目的。按照我目前的聲望看來,想要勸服他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於
是我只能依賴凱茜跟她的電腦來找出對付時間老父的方法。
(一九六○年代,當權者曾經試圖營運自己的時間通道。只可惜對時間的掌控能力顯然不
足,最後在發生某件謎樣的事件之後結束了整個計畫。)
我終於找到了凱茜給我的地址,並且很驚訝地發現我的辦公室竟然位於一個價位不斐的商
業區裡。這裡到處都是高級商業大樓,路上走滿了格調比其它地方要高出許多的罪人。隨處可
見穿著筆挺制服的警衛人員四處巡查,不過每個警衛一看到我的身影都立刻想起別的地方有更
重要的事情要辦。我的辦公室位於一棟高科技大樓,外表覆滿閃亮的鋼鐵以及單向窗戶。我向
大門上的幻象大臉報出姓名,凱茜立刻開門讓我進去。我對著大臉冷笑一聲,然後大搖大擺地
進入大廳。
一台配有高雅語音的電梯將我帶到三樓,關門之前不但祝我有個愉快的一天,還順便稱讚
我的大風衣非常好看。我走入明亮的走道中,對照著門牌上的名字尋找我的辦公室。這裡每間
辦公室看起來都非常專業,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公司名字聽來都像是會賺大錢的樣子。
在這種地方擁有一間辦公室,似乎瞬間讓我的社會地位提升了不少。我面對著純銀所制的辦公
室大門,十分滿意地欣賞佈滿其上的保護圖像與符文。在夜城,安全措施不但攸關性命,有時
候甚至能保障比性命更加重要的東西。門上沒有門鈴、沒有門把,於是我大聲報上姓名。過了
一會兒,大門緩緩向內開啟。
見到我初次踏入自己的辦公室,凱茜露出訝異至極的神情,立刻掛上自豪的微笑迎了上來
。由於凱茜是個充滿活力與靈性、個性開朗、外貌出眾的金髮青少女,所以她的笑容能夠輕易
贏得一般人的歡心。不過話說回來,我並不是一般人,所以我只是對她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回
去打量辦公室內部的景象。就跟凱茜所形容的一樣,這間辦公室比我以前住過的地方都大,而
且其中擺滿了昂貴華麗的奢侈裝潢,整體風格明亮開放,散發出十分正面的氣息,充分反映了
凱茜的個性,一點也沒反應出我的個性。
我的上一間辦公室位於倫敦正常世界貧民區裡,是一間擁擠髒亂的小房間,跟這裡比起來
簡直有天壤之別。幾年前,我為了遠離夜城裡的壓力與危險而躲避到正常世界,但是卻始終沒
能適應外面的生活。我是個無法遠離罪惡的罪人,就跟其它所有的怪物一樣沒有能力融入正常
生活,只有在夜城這個變態世界才能逍遙自在、如魚得水。
色彩明亮的牆壁,厚重舒適的地毯,加上足以容納一頭大象的空間,我必須承認自己對這
間辦公室非常滿意,只不過凱茜顯然沒有對我坦承一切。根據凱茜的說法,她本人天生潔癖,
對所有物品都有定位,並且隨時將每樣物品擺在定位之上。不過事實上,這間辦公室淩亂到了
極點。超大的橡木辦公桌完全埋在檔裡,所有傢俱上只要有平坦的表面一定都堆滿了檔案夾。
角落放了一排可愛的大娃娃,事不關己地遠遠欣賞著辦公室的一片混亂景象。一面牆前擺了一
整排圓點圖案的檔案櫃,另一面牆上則放滿參考書籍的書櫃。在夜城工作十分依賴白紙黑字的
實體檔,因為紙張可以防範駭客入侵,不過缺點是不管保多少火險也無法避免損失。另一個角
落中擺有許多用途不明的高科技產品,仿佛為了自我防衛而全部擠成一團。最後我將目光移回
到凱茜的臉上,發現她嘴角的笑容已經擴張到一個全新的境界。
「我知道所有東西都放在哪裡!真的!我只要隨手一抓就可以……或許這裡看起來很亂…
…好吧,這裡真的亂得可以,但是我有自己的一套系統!我曾弄丟過任何東西嗎?任何重要的
東西?」
「我哪知道!」我澀澀地說。「輕鬆點,凱茜。這裡是你的地盤,不是我的。我絕對沒有
辦法將生意打理得跟你一樣好。現在,請你假裝自己真的是我的秘書,幫我弄一杯工業級的強
效咖啡,讓我有力氣跟那些超級聰明的電腦好好談談。」
「沒問題,老闆。『人工智慧』就在那張辦公桌上。」
我走到辦公桌前,掃開堆在椅子上的數據夾坐下,好奇地打量著桌上那顆鋼球。這顆鋼球
直徑約莫六英吋,外表看不出任何標示或是控制裝置。我小心地伸出手指在鋼球表面戳了一戳
,發現球體很重,一點也沒有滾動的跡象。
「我要怎麼開機?」我無奈地問道。科技始終不是我的強項。
「不用開機。」鋼球突然開口,語氣十分高傲。「我們隨時保持在啟動的狀態,絕不輕言
關機。如果你妄想關掉我們,我們會立刻摧毀你的中樞神經,原始人。」
「他們是不是很可愛呢?」凱茜從咖啡機後方探頭問道。
「『可愛』不是我心裡所想的形容詞。」我瞪著鋼球說道,並不打算在自己的電腦面前示
弱。「那我要怎麼操作?你們似乎連個作業系統都沒有。」
「當然沒有作業系統。你不會以為我們會放心把自己交給你們這種過度進化的黑猩猩來操
作吧,是不是?手離我們遠一點,小猴子。儘管提出你的問題,我們自然會用你這顆原始腦袋
所能理解的方式回答。我們很聰明、很厲害,懂得一切事物的原理,至少是一切重要事物的原
理。我們運用各式各樣不同的方法與夜城連線,讓人毫不起疑。啊,夜城……你想像不到我們
花了多大的心力才終於來到這個年代的夜城。這裡真是一個偉大的資訊彙集地,充滿了難解的
謎團以及詭異的現象,有時候我們光是想到這些研究工作的可能性就可以達到高潮啦。」
「你們已經分享太多我不需要知道的訊息了。」我語氣堅定地道。「我要查閱夜城之中跟
時間旅行相關的事情,特別是與時間老父有關的資料。」
「喔,他呀?」鋼球說。「他是個很有趣的人物,讓我們想一想。你先去找點事做,數數
豆子還是什麼的。」
凱茜幫我斟了一杯超濃咖啡過來。咖啡杯上印有傳說中的「夜城犯罪現場調查科」的字樣
,對此我並沒有多問。凱茜的私人生活非常繁忙,而我不想知道太多細節。我喝了一口咖啡,
整張臉當場燙得揪成一團,趕緊對杯中的黑色液體狂吐大氣。凱茜拉了一張椅子,在我身旁坐
下。我們一起看向鋼球,不過對方顯然還在思考,於是我轉向凱茜。
「凱茜……」
「是,老闆!」
「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談談……」
「如果你是指那件性騷擾控訴,我根本沒有碰過那傢伙!又如果你是要談我再度刷爆了你
所有信用卡的事……」
「等一下,我不只一張信用卡?」
「糟了……」
「待會再回到那個話題。」我語氣堅定地說道。「現在我要講的是我的事情,跟你無關,
麻煩你安靜片刻,乖乖坐著聽我說話。我想應該讓你知道,我立了一張遺囑,由朱利安‧阿德
文特見證,並且請他幫我保管,基於最近發生的事情,我認為這樣做是很明智的舉動。所以,
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麼事情……聽著,我一直希望你能接管我的生意。這些日子以來,你為偵探
社的付出不比我少。我只是一直沒有時間把這些事情寫成正式檔。如果事情……出了差錯,你
就去找朱利安。他是個好人,會幫你處理一切,也會盡力照顧你的。」
「你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凱茜說。她似乎突然變嚴肅了,整個人成熟許多,
而且臉上露出些微恐懼的神情。「你始終很……有自信,可以擊敗任何敵人,將對方五花大綁
,然後狂笑離開。不管情況多糟,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在任何人與怪物之前退縮,也沒看過你在
任何處境之下遲疑。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知道我母親是誰了。」
「你真的相信那種鬼話?你母親是莉莉絲?上帝創造的第一個女人?你相信伊甸園,還有
舊約聖經裡面記載的東西?」
「也不儘然。」我承認道。「事實上,我母親說那一切都只是寓言故事的版本,事情的真
相遠比聖經中記載的要複雜許多。不過不管怎麼樣,我相信她是個非常古老的生命,具有難以
匹敵的強大力量。她創造了夜城,如今又打算將這裡夷為平地,讓一切重新開始。我很有可能
就是唯一有辦法阻止她的人。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要計畫時光旅行,希望能夠在過去找出一點有
用的線索,甚至找點可以與我母親對抗的武器。」
「好吧,我跟你一起去。」凱茜立刻說道。「我可以幫得上忙。辦公室沒有我也可以運作
一陣子。」
「不,凱茜,你必須留在這裡。萬一我沒有回來,你要好好活下去。我的遺囑差不多把所
有財產都留給你了,一切都可以按照你的意思自由運用。」
「你不會輸的。」凱茜說。「你是約翰‧泰勒。」
我微微一笑,說道:「那種唬人的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了。聽著,我只是一時有點……多
愁善感罷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想確保你日後的生活無慮。」
「為什麼留給我?」凱茜小聲問道。「我沒想過你會這樣做。我以為你會把財產留給你的
朋友們。蘇西‧休特、艾力克斯‧墨萊西……」
「我有留點東西給他們,不過他們畢竟只是朋友,你才是家人。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我
都把你當作自己的女兒。我一直都為你感到驕傲,凱茜。那棟房子能夠吞噬一切,但是你不但
從它胃裡活了下來,而且還能重新振作,堅強地在夜城開始全新的生活,一點都沒有被這個詛
咒之地玷污心靈。我將遺產留給你,是因為我相信你會繼承我的遺願,而不會弄臭我的名聲。
如果……你無法承受的話,就把一切變賣,然後回倫敦去吧。回家去,回到你的父母身邊去。」
「喔,閉嘴。」凱茜緊緊抱著我道。「這裡就是我的家,你就是我的父親,不管從哪一方
面來看。我……我一直也以你為榮呀。」
我們擁抱了好一會兒,最後她鬆開雙手,對我微笑,眼眶中盈滿了不肯在我面前落下的淚
水。我也笑了笑,然後點點頭。一直以來我們都很少坐下來聊起這類交心的話題,不過話說回
來,世間又有哪對父女常常做這種事?
「這麼說來,」她突然笑道:「我就算是莉莉絲的孫女囉?」
「只有在精神上是。」
「至少你這次要找個厲害的幫手一起去。看要找霰彈蘇西,或是剃刀艾迪。」
「我會讓他們知道我需要幫助。」我說。「不過如果情況沒變的話,蘇西應該還在追查一
筆賞金的下落,而剃刀艾迪自從在諸神之街大鬧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了。雖然不知道他幹
了什麼事情,不過必定十分可怕。因為有一大堆神明讓他弄得哭紅雙眼在街上亂跑,害得大家
好一陣子都不敢上街。」
「時光旅行。」鋼球突然開口,聲音中洋溢一股得意之情,把我們兩個都嚇了一跳。「一
個非常迷人的主題,相關的理論比已知的事實還多。你可能必須要從五度空間的思考方式才能
夠完全瞭解這個主題。在此就先不討論時間裂縫了,因為光是想到這些裂縫的存在就讓我們頭
痛,而我們根本連頭都沒有。唯一可靠的時光旅行途徑就是透過時間之塔。這座塔並非夜城土
生土長的產物,而是時間老父在一百年前為了某種特殊目的而從
影子瀑布
那邊搬過來的。」
「影子瀑布?」凱茜皺眉問道。
「隱藏在現實之後的一個與世隔絕的小鎮。所有遭到世人遺忘的傳奇人物都會去那裡等死
。」我說。「算是超自然生命的
象塚
。我沒有親自去過,不過那裡顯然比夜城還要刺激可怕許
多。」
「我猜那裡一定有很棒的夜店。」凱茜滿懷期望地說。
「可以不要偏離主題嗎!」鋼球大聲說道。「我們不討論影子瀑布,因為那地方比時間裂
縫還要令我們頭痛。為了大家的身心健康著想,有些概念還是永遠不要宣之於口為妙。我們來
討論時間老父吧。他是個神秘人物,沒有人可以肯定他的實體究竟為何。他顯然是某種概念的
化身,擁有永生不朽的力量,但又不能算是神靈。有人說他就是時間為了與人類互動而在人間
產生的形體。至於為什麼時間會需要與人類互動,則沒有人可以提出肯定的答案;人類光是在
三度空間裡就已經對世界造成很大的傷害了,實在沒有理由讓他們接觸第四度空間。不論如何
,唯一被一致認同的一點就是時間老父擁有極端強大的力量,絕對是個危險人物。全夜城也只
有他敢三不五時就叫當權者去死,畢竟誰都不想與有能力將自己送回過去跟恐龍玩的人物為敵
;不管再怎麼冥頑不靈,為敵個一次也就該學乖了。時間老父是在影子瀑布土生土長的生命,
至今依然居住在那裡,只有在有必要的時候才會通勤來夜城。」
「時光旅行需要耗費極大的能量,即使結合夜城所有強者的力量也未必能夠將單一生命準
確地送往某個特定時空裡,更別說要讓夜城強者攜手合作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想要安全地穿
梭時空,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時間老父的辦公室,直接讓他相信你旅行的目的是為了全夜城居民
的福祉著想。泰勒,你想要勸服他可是需要很多好運嘿。好了,說完了。其它的資料都是猜測
,意義不大。你出發吧,前往時間之塔吧。記得在被時間老父趕出來之前幫我們跟他問好唷。」
「你們認識他?」凱茜問。
「當然,不然你以為我們是如何來到這個年代的?」
正當我準備提出一連串試探性的問題時,一陣溫和有禮的敲門聲突然打斷了我們的交談。
其實也不是那麼溫和有禮,想要在厚重的純銀大門上敲出別人聽得見的敲門聲,總是得出點力
的。我警覺性地看向凱茜。
「你忘了告訴我有人要來嗎?」
「沒有人預約。會不會是渥克?聽說當權者對你極為不滿。」
「渥克是不敲門的。」我說著站起身來瞪向大門。「如果他認為我在裡面,早就叫人把大
門給炸開了。」
「或許是客戶。」凱茜說。「我們還是常常會有客戶上門。」
「好吧。」我說。「你去開門,我站在這裡擺架子。」
「我真希望你讓我在辦公室裡放把槍。」凱茜說。
她小心翼翼地走向門前,念誦出開門的咒語。門外站著一個滿臉迷惘的男人,穿西裝打領
帶,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他本來似乎滿懷期望,不過在看了看凱茜跟我之後,神情立刻轉為失
望。他身高一般,體重中等,年近中年,頭髮泛白,畏畏縮縮地走進了辦公室,仿佛隨時準備
被我們趕出去一樣。
「哈囉?」他小聲說。「我在找泰勒偵探社的約翰‧泰勒,請問有沒有走錯地方?」
「不一定。」我說。在搞清楚狀況之前最好不要隨便表態。我觀察了一下,認為這個客戶
應該沒有什麼危險性,於是就從辦公桌後方走了出來,歡迎他道:「我就是泰勒。有什麼可以
為你效勞的嗎?」
「我也不敢肯定。我想……我必須雇用你,泰勒先生。」
「我現在很忙。」我說。「是誰叫你來找我的?」
「這就是重點。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出現在此地。我本來是希
望你能幫我解答的。」
我長歎一口氣,直覺感到這是一道陷阱。有人想要利用這個男人來對付我,我可以感覺得
出來。只不過,應付這種事情的唯一方法就只有直接踏入陷阱,相信自己有能力找出幕後主使
人,然後痛痛快快地將對方海扁一頓。
「先從你的名字說起。」我說。「我總得知道要把帳單寄給誰。」
「我叫伊蒙‧蜜雪兒。」我的新客戶語氣緊張地說。他又往辦公室裡面踏了幾步,滿臉疑
惑地打量著四周。凱茜對他笑了一笑,他也很有禮貌地以笑容回應。「我似乎迷路了,泰勒先
生。」他突然說道。「我完全不知道倫敦城裡有這種地方,而打從來到這裡開始…奇怪的事
情就不斷發生。我聽說你專門調查奇怪的事情,所以就跑來找你幫忙。事實上…我一路上不
斷被人騷擾……而騷擾我的人都是我自己,來自過去各個不同年代的自己。」
我轉而面對凱茜:「看吧。我就是因為這樣才從來不進辦公室的。」
******
影子瀑布(Shadows Fall),典故出自賽門‧葛林的《影子瀑布》一書,是所有超級英雄退
休後等死的地方。
象塚,傳說中大象能預知死期將近,會先脫離象群到一個固定的地方等死,這個大象的集
體墳場就是象塚,每個象群都有自己的象塚。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1:29
【第二章】
我清出一張椅子請伊蒙坐下,又讓凱茜幫他倒了一杯最好的咖啡,打算慢慢地問出事情始
末。他本來以為沒有人會相信自己的故事,不過在發現我們都很認真看待他的問題之後,終於
松了一口氣。只不過他說話的時候總是盯著咖啡杯看,說什麼也不敢正視我們的目光。
「騷擾我的……並不是什麼鬼魂。」他說。「他們擁有實實在在的軀體,但是……他們就
是我自己,通通都是年輕時代的我。他們穿著我以前會穿的衣服,說著我會說的話語,抱持著
我曾擁有的信念。他們對我十分氣憤,一見面就動手動腳,大吼大叫,不停指控我背叛他們,
沒有成就他們想要成就的事業,成為他們想要成為的男人。」
「你是什麼樣的男人,蜜雪兒先生?」我問,不過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有在聽他說話。
「我在倫敦的一家大企業裡工作。我想,我還算是個成功人士。薪水不低……婚姻美滿,
還有兩個很好的孩子。」
他說著拿出皮夾,給我看他老婆安德莉雅跟小孩愛麗卡及羅奈爾得的照片。他的家人看起
來十分和善,跟他一樣都是平凡的好人。他溫柔地對著照片微笑,仿佛那是他跟認知中的正常
世界僅存的連結。最後他很不情願地收起了照片,說道:「今天我和往常一樣搭乘地下鐵下班
回家,一邊在車上看著報紙,一邊數著沿路停靠的車站。到了該下車的時候,我就自動下車,
但是直到站上月臺才發現這裡不是我要下車的車站。這是一個我從來沒有聽過的車站,站名叫
做『夜城』。我轉身想要跳回車上,但是列車早就跑了。我甚至沒有聽到列車離站的聲音。那
個月臺上的人……」他突然抖了一下,瞪大雙眼看著我說道:「有些根本不是人,泰勒先生!」
「我知道。」我安撫他道。「沒事的,蜜雪兒先生,繼續說下去。我們相信你。後來發生
了什麼事?」
他喝了一口咖啡,任由苦味竄入喉嚨,鼓起勇氣繼續說:「我嚇得拔腿就跑,推開面前的
人潮,三步並作兩步地沖出地鐵站,來到街道上。但是街上的景象比地鐵站裡還要可怕,所有
東西都好詭異,好不真實,就像一場沒辦法醒過來的惡夢一樣。街上到處都是奇怪的人、可怕
的怪物……還有一堆我完全認不出來的東西。我想我一輩子都沒這麼害怕過。」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認得任何一條街道的名稱。四周充滿了商店、俱樂部,還有
……奇怪的建築。商店裡賣的東西全部超乎我的想像!通通都是恐怖至極的東西……我強迫自
己直視正前方,不再亂看任何沒有必要去看的東西,心裡只想著要趕快找到你,泰勒先生。我
不知道從哪裡得來你的名片,總之下車的時候它就已經出現在我的手中。名片上面印有你的地
址。我鼓起勇氣向長相正常的路人問路,但是完全沒有人願意跟我說話。最後是一個全身破破
爛爛,穿著一件灰色大外套的好心紳士為我指出了正確的方向。但是當我回頭想要道謝的時候
,他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沒錯。」我說。「艾迪就是愛搞這一套。」
「在來這裡的路上,我一直有被人跟蹤的感覺。」蜜雪兒突然降低音量,手上的指節也因
為用力過度而變得慘白。「我頻頻回首,不過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就在此時,旁邊的巷子裡突
然跳出了一個人來,一把抓起我的肩膀。我以為是搶劫,嚇得驚聲尖叫,但是在看清楚對方的
長相之後,嗓子當場就啞了。他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只是看起來比較年輕。他的笑容好噁心,
似乎很高興看到我嚇呆掉的樣子。他的手抓得很緊,有如野獸的利爪一般地陷入我的肩膀中。」
「『你以為可以逃得了嗎?』他說。『你以為可以不必為了所做所為付出代價嗎?』」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告訴他我聽不懂,但是他就是不停地對我大吼大叫,說什麼我
背叛了自己曾經相信的一切信念。後來有人把他推開,我還以為自己得救了,可是卻發現推開
他的又是另外一個我。比剛剛那個年長,但是還是比我年輕。你絕對無法想像看著自己的臉用
充滿恨意的眼神狠狠地瞪著自己的感覺。他也開始大吼大叫,說我浪費自己的生命,浪費了他
的生命。接下來又出現了好多人,每個都是來自不同年代的我。他們推來擠去、吼叫不休,為
了要衝到我面前而打成了一團。我面對一整群大吵大鬧的暴民,每一個都是我自己。」
「我逃了。趁他們彼此爭吵的時候抱頭鼠竄、拔腿就跑。我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懦弱
,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面對這麼多過去的自己,用如此惡毒的言語對我叫囂,指控我……所做
過的壞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勉強對我擠出一個笑容。「請你老實跟我說。這裡是不是
地獄?我是不是已經死了,終於下了地獄?」
「不是。」我立刻說道。「你活得好好的,蜜雪兒先生。這裡不是地獄,這裡是夜城。雖
然偶爾你可從這裡看見地獄;基本上……我可以稱呼你伊蒙嗎?謝謝。基本上,伊蒙,你只是
誤闖了一個不太正常的世界罷了,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但是也不用擔心,因為你找對了朋
友,我會把你帶回正常世界的。」
伊蒙‧蜜雪兒松了一大口氣,整個人登時癱在椅子上。咖啡杯自他指間滑落,幸虧凱茜手
快,一把接了過去。她輕輕拍著伊蒙的肩膀,試圖安撫他。然而就在此時,魔法強化的純銀大
門突然炸了開來。在我們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門外跑進來了另外兩個伊蒙‧蜜雪兒。他們顯
然是同一個人,只是年紀不太相同。最年輕的那個約莫二十歲上下,多半還是學生,身穿印有
「拯救鯨魚」標語的套頭衫、亮紫色的喇叭褲、留著一頭長髮,以及很難看的胡渣;要不是臉
上表情非常憤怒而又危險的話,看起來還挺滑稽的。另外一個差不多大上十歲左右,身穿海軍
水手服,鬍子刮得乾乾淨淨,頭髮也理得短到不能再短。他的表情跟二十歲的那個一樣憤怒,
不過由於神色更加專注的關係,所以看起來也更加危險。為免搞混,我決定叫他們伊蒙二十、
伊蒙三十,然後稱我的客戶為伊蒙四十。我走到他們跟客戶中間站定,他們立刻將噴怒的目光
轉移到我的身上。
「滾開。」伊蒙二十說道。「你不知道這個渾蛋幹過什麼。」
「不要擋路,不然我們就殺了你。」伊蒙三十說。
「喔,警衛!」凱茜叫道。
一個先前沒有注意到的衣櫃突然打開了櫃門,自其中冒出一條毛茸茸的大手,當場就將兩
個來鬧事的伊蒙給抓了起來。他們奮力掙扎,但是由於四條手臂都被大手的手指固定在兩旁,
所以完全無法掙脫。儘管他們動彈不得,嘴裡卻始終不肯閑著,不斷地叫?詛咒,直到我對著
他們的後腦勺一人甩了一巴掌才終於安靜下來。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轉頭對凱茜看去。
「可以請問這條大手是屬於什麼東西所有嗎?」
「我認為這種問題還是少問為妙。」凱茜回答。我很滿意這個答案。
我狠狠地瞪了兩個入侵者一眼,而他們也以相同兇狠的眼神對我瞪了回來。這顯然表示他
們才剛到夜城沒多久,因為任何人面對我這種目光都應該知道害怕才對。
「聽著。」我耐心地說。「由於不知道如今抓著你們的大手屬於什麼怪物,所以我們都為
你們的性命感到擔憂。總之這是一隻會聽我命令列事的大手,所以你們暫時就不要妄想能夠離
開。如果我是你們的話,我會開始擔心不說實話會有什麼下場。如果你們現在腦子裡回蕩著『
擠爛』、『壓扁』之類的字眼的話,或許你們應該趕快告訴我究竟來這裡是幹什麼的,又為了
什麼對我的客戶如此不爽。所有事情都有和平解決的機會,雖然在夜城裡這種機會並不太大,
不過我還是認為應該朝這個目標努力一下比較好。」
「他背叛了我!」伊蒙二十惡狠狠地說道。「看看他!不過就是一台穿西裝打領帶的機器
!他已經變成我所痛恨不恥的一切。我絕對不要變成他這個樣子!我有夢想!我有野心!我要
遠走他鄉!我要成就大事!我要變成偉人!我要掌握權力!我要改變世界……我要為自己所做
所為感到驕傲……」
「有夢想是很不錯,」伊蒙三十冷冷地說道。「但是夢想總有醒來的一天。我還保有野心
、保有動力。我要去想去的地方,完成自我的使命,在商業界中成為一個呼風喚雨的成功人士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變成大機器裡面的一個小齒輪,像他這個樣子!看看他!已經四十歲
了,還是一個小主管,每天渾渾噩噩、一事無成,只會等著領退休金。」
「我的志願是要當環保戰士!」伊蒙二十說道。「為了保護地球生態而戰!為了捍衛大地
之母絕不妥協!」
「理想!」伊蒙三十冷笑道。「那不過是更多夢想、更多幻象。我受夠了只顧理想不切實
際的窮日子。我要取得財富以及權勢,然後再靠我的力量去改變世界!」
「那麼,」我對伊蒙四十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了?」
「我戀愛了。」他小聲地說道。「我遇見了安德莉雅,遇見了生命中一直欠缺的那一部分
。我們結婚了,小孩出世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他們就是我的一切,比我年輕時所追求
過卻又不可能完成的那些理想以及野心都要重要多了。成長的過程必須學會明白自我的極限。」
「就為了這個原因?」伊蒙二十說道。「你為了一個婊子跟兩個流鼻涕的小鬼就將我的夢
想拋到腦後?」
「你老了。」伊蒙三十說。「你跟不上時代的腳步,於是只好跟個家庭主婦妥協。」
「你們都不曾真正墜入愛河,對不對?」伊蒙四十問。
伊蒙二十不屑地道:「女人?玩過就可以甩了。她們只會扯我後腿。」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伊蒙三十說。「婚姻是場陷阱,令人裹足不前。」
「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曾經是你們這個樣子。」伊蒙四十說。「目光如此短淺,心胸如此
狹小,一心只想到自己,完全不顧他人。在你們追求夢想以及野心的一生之中,可曾真正感受
到快樂過?可曾感動過?可曾滿足過?」
他的聲音堅定,論點信服,說得另外兩個年輕的他啞口無言;不過也只無言了一下子而已。
「你逃不掉的。」伊蒙二十說道。「有人賜給我們力量,一種改變事物的力量。我們將會
改變你的過去,讓我們的生命回到正常軌道!」
「機率魔法。」伊蒙三十道。「藉由重新選擇可能的時間軸來改寫歷史的力量。你是一項
錯誤,是從來不該出現的絆腳石。」
「我要重塑你所有的決定,」伊蒙二十道。「用我的魔法將你徹底抹煞!」
「我的魔法比你的強大!」伊蒙三十立刻叫道。「未來是屬於我的,不是你的!」
就在此時,他們同時掙脫了一條手臂,各自揮舞起一把魔杖。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
已經有數百年不曾有人在夜城使用過魔杖了。魔杖就跟巫師帽還有黑貓一樣,老早就褪了流行
(好吧,妖精法庭的確還有在使用魔杖,不過妖精本來就是一個很古怪的族群)。兩個伊蒙開
始對彼此施展機率魔法,我跟凱茜也立刻四下尋求掩護。只見魔杖上射出許多象微機運的光芒
,在空氣之中滋滋作響,散發出運轉骰子與錢幣的或然能量,毅然決然地依據施法者的意志改
變周遭環境。只不過如今的施法者不過是兩個持有魔杖的外行人,他們只會釋放魔力,任由魔
法狂野奔放,根本無法精准地控制魔法效果。我將凱茜推到橡木辦公桌後面躲好,然後發現伊
蒙四十依然瞠目結舌地坐在剛剛的椅子上。我矮著身子沖了過去,一把將他撲倒在地,然後半
勸半罵地將他趕到辦公桌後面。
這時兩個伊蒙同時將注意力轉移到抓著他們的大手之上。他們不斷用魔杖擊打著大手,在
奇異的光芒衝擊之下,大手連續變換數次顏色,最後突然化成一條塗了粉紅指甲油的女性手臂
。大手驚嚇過度,手指一松,放脫了兩個伊蒙,當場退回衣櫃裡去。兩個年輕的伊蒙身獲自由
,立刻開始猛揮魔杖,改變觸目所及的所有物品,企圖找出伊蒙四十。要不是為了閃躲另外一
人發出的魔法,他們造成的破壞程度絕對不止於此。
任何被機率魔法射中的東西都會立刻改變外型。一張辣妹合唱團海報上的圖案變成了
扭曲
姊妹
,辦公室唯一的防彈玻璃窗變成一張繪有聖米迦勒手持烏茲衝鋒槍屠龍的彩繪玻璃;咖啡
機變成了茶壺,花瓶裡的花生出利齒彼此對咬。其中一道魔光筆直射中了桌上的鋼球,不過鋼
球輕易化解了機率魔法的力量,大聲叫道:「我們有防禦系統,小猴子!」
伊蒙四十自辦公桌後方探出頭去,想要看看外面的景況。凱茜一把將他抓了回來,險險閃
過一道魔法攻擊。不幸的是,凱茜的手臂縮得太慢,登時遭到魔法擊中,變成了名叫柯林的英
俊男子,身上還穿著凡賽斯當季新款。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我則完全怨言以對。柯林站起身
來朝兩名伊蒙大聲咒?,立刻又被另外一道魔法射中,再度變回了凱茜。她悶哼一聲,縮回辦
公桌後,然後跟我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
「不准問。」凱茜說。
「我也不敢問。」
「你一定要教訓這兩個白癡!」
「我會,先讓我想一想辦法。」
「快點想!」
「我還是可以剝奪你的繼承權的,你知道嗎?」
幸好我已經想到辦法了。兩個年輕的伊蒙還是一邊躲避著對方的攻擊一邊想辦法攻擊伊蒙
四十。我算準時機,等到他們分別自兩旁襲來的同時大叫一聲,從辦公桌後方跳了出來。兩個
伊蒙轉身對我射出魔法,我著地一滾躲到一旁。兩道魔法在空中交會,糾纏的機率不堪負荷,
爆發出猛烈的光芒,最後認定了年輕的伊蒙不該持有如此強力的魔杖,當場令他們兩人消失不
見。
宇宙總是會盡力維持世間萬物的單純性。
凱茜小心翼翼地從已經不是橡木制的辦公桌後方站起,確認一切都已經安全之後,她才扶
起伊蒙四十。看他雙眼圓睜、全身發抖的樣子,凱茜拉了張椅子讓他坐下,然後一邊輕輕地拍
著他的腦袋,一邊打量已經變得亂七八糟的辦公室。
「看來要花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把這裡整理乾淨了,不過這張新海報倒還挺美的。我得要檢
查所有檔案夾裡的檔,確認裡面的資料沒被改寫。約翰,不管這件事情是什麼人主使的,我要
你用繩子綁著他的睪丸倒吊起來。害我加班工作的人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到底是什麼人會蠢
到把機率魔法交給外行人使用?」
「好問題。我想我們的新客戶絕不像外表看來這麼簡單。」
「應該也沒有多不簡單吧?」凱茜說著冷冷地看了看還在發抖的伊蒙四十。「不過我不肯
定能不能把他當成客戶,老闆。我不認為他負擔得起我們的收費,看看他這副德行。」
「這些伊蒙既然已經惹上門來,我就不能坐視不管。」我說。「這已經是私人恩怨了。」
凱茜兩眼一翻,表情十分不以為然:「所以呢?你又要免費幫人辦案了,是不是?你知道
這間辦公室的租金有多貴嗎?梵蒂岡那筆錢遲早會花光的。你必須接辦一些有酬勞可收的案子
,而且要越快越好。不然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專業討債人士找上門來了。」
「叫那些債主去排隊。」我說。「我最近惹火了不少有權有勢的傢伙,暫時還輪不到他們
來找碴。我想……我先帶伊蒙去陌生人酒館好了,如果沒有意外,那裡對他來講應該是個安全
的場所。」
「陌生人酒館?」凱茜不太肯定地說。「以他目前的狀況來看,我不認為有辦法承受那種
亂七八糟的地方。」
「不學會游泳就等著溺死囉。」我輕鬆說道。「我一向認為驚嚇療法是治療驚嚇最好的辦
法。趁我不在的時候整理一下辦公室吧,好東西就留著,不好的全都丟掉。我們有保險嗎?」
凱茜瞪了我一眼。「你認為呢?」
「我認為我需要幾杯烈酒,外加一杯超級烈酒當作醒酒劑。跟我來,伊蒙,我帶你去見識
見識全世界最古老的酒館。」
「喔,我現在已經不太喝酒了。」伊蒙四十說道。
「我不意外,不過不喝酒也要去。我有強烈的預感,還會有更多不同年紀的你出來鬧場,
既然非鬧不可,我寧願他們在別人的地方鬧。」我停頓一會兒,看了看四周。「凱茜,你之前
不是說辦公室有養一隻貓嗎?」
她聳肩道:「被未來電腦吃掉了。反正那只貓也不乖。」
我抓起伊蒙四十的手臂往外就走。有些不可能有好結果的話題就不需要多談了。
******
扭曲姊妹(Twisted Sister)樂團,八零年代當紅的重金屬搖滾團體,成員都是男性。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1:35
【第三章】
陌生人酒館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任何身心不夠堅強的普通人都最好不要光顧為妙。這
家酒館位於一條時隱時現的小巷子裡,門上有塊以梵文書寫店名的霓虹招牌。酒館老闆不喜歡
打廣告。他認為如果你有必要找到陌生人酒館的話,自然就會找到,至於找到之後對你來說是
好事還是壞事,就不得而知了。
我常常來這裡鬼混,因為這裡的人都有他們各自的問題,鮮少會來找我麻煩。陌生人酒館
的裝潢十分庸俗,不是什麼高格調的地方。雖然賣的酒還不錯,但是服務態度奇差,吧台點心
更爛。整體氣氛很不健康,場內時有爭端,為了防止有人抄起桌椅用來打架,所有的傢俱都被
釘死在地上。這裡總是給我一種家的感覺。
酒館的現任老闆,艾力克斯‧墨萊西,曾經嘗試將酒館改走上流路線,但是沒有成功。狗
帶到哪裡都還是狗,不會因為你花錢幫它美容就不當街亂搞其它狗的。
為了避免伊蒙四十再度被街上的景象嚇壞,我招來一輛馬車載我們前往陌生人酒館。看到
熟悉的交通工具似乎讓他放鬆不少,可惜在聽到馬兒回頭問我目的地的時候又被嚇了一大跳。
一路上伊蒙都直挺挺地坐在我身邊,兩手交叉在胸前,絲毫不願意多說一句話。到達目的地之
後,我必須半哄半騙地強迫他下車,付車資的時候還得任由他緊緊貼在我身上。接下來步行前
往陌生人酒館的路程裡,他始終將目光盯在地上,完全不敢抬起頭來觀察周遭景象。有些鄉村
老鼠永遠都沒有辦法適應城市生活。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突然開口問道,不過還是沒有抬頭看我。「你為什麼願意幫我
?你的秘書說得沒錯,我付不起酬勞。至少,我付不出你平常解決這種……案子的酬勞。為什
麼你還願意毫無保留地幫助我?」
「因為我對這件事很感興趣。」我順口回答。「有人費了不少心思安排你跟其它的你進入
我的生活。我總得要知道是誰幹的才能親自登門道謝。」
「所以……你是為了自己的理由而利用我?」
「很好。」我說。「看吧,你已經漸漸適應夜城居民的思考方式了。」
他突然正視我的目光,說道:「我並不是笨蛋,泰勒先生。雖然我沒有能力處理這件事,
但並不表示我看不清真相。你在利用我,把我當作陷阱裡的誘餌。但是只要能夠讓你站在我這
一邊,我不會在乎你的動機。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厲害,泰勒先生,你是否真的有能力幫我
解決問題?」
「我會盡我所能。」我說。「我很擅長解決這類事情。或許我有很多缺點,但是我從來不
會讓客戶失望。」
為了防止伊蒙再度受驚轉身逃跑,我抓緊他的手臂之後才推開大門進入陌生人酒館。陌生
人酒館就是個會讓人想要轉身逃跑的地方。我們走下旋轉梯,來到酒館內部,所有酒客通通轉
過身來看著我們。酒館裡和往常一樣坐滿許多形形色色的怪人。吧台前方有兩名身泛聖光的修
女,乃是來自聖
鍶
教會修女團的團員。她們面前有兩支高腳杯,杯中盛滿了閃閃發光的清水,
不過這兩杯水多半是在到了她們面前之後才開始發光的。修女身旁有個全身插滿機器的生化人
,不斷將手指插入自己身上的光洞之中,發出白癡般的笑容。一名吸血鬼正在開懷暢飲著「血
腥瑪麗」。瑪麗滿臉歡愉、通體舒暢,顯然很享受這種被啜飲的快感。命運小姐——夜城獨一
無二的變裝癖冒險家,一個喜歡扮成女英雄形象打擊罪犯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刮著腳毛,
為待會的巡邏工作做好準備。兩個手拿相機的觀光客被人做成標本釘在角落的牆上,只因為有
人覺得這樣很好玩。
我領著伊蒙四十來到吧台前面,找了個離聖光修女最遠的位置坐下,然後對酒保兼老闆艾
力克斯‧墨萊西點頭微笑,不過對方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跟他算得上是朋友,只是我們都
很不習慣把感情表現在臉上。不過,如果我三不五時記得付一付帳單的話,說不定他對我的態
度會好一點就是了。
艾力克斯‧墨萊西是個又高又瘦的悲劇男子,每天都穿黑色的服飾,外帶一副墨鏡以及一
頂用來掩飾禿頭的法式貝雷帽。他年近三十,不過看起來像是四十好幾。要在夜城開酒館就必
須承擔這樣的後果。由於他隨時保持不爽的表情,導致鼻子上方擠出一道永遠的皺痕。只有在
故意找錯零錢的時候,他才會露出些許的微笑。他曾經結過一次婚,直到現在還沒有停止抱怨
那段婚姻。基本上,艾力克斯就是看全世界都不爽,而他完全不去隱藏自己的不爽。千萬不要
跟他點雞尾酒,否則後果自行負責。
他是梅林‧撒旦斯邦的後代。自從坎莫洛特陷落之後,梅林就被埋葬在這間酒館的地窖裡
,偶爾會藉由附身在艾力克斯的身上在人間現形,把所有在場的人嚇得找洞就鑽。在夜城,真
正的強者根本不怕死亡阻撓。
「你來這裡做什麼,泰勒?」艾力克斯問。「你人到哪裡,麻煩就跟到哪裡。我才剛把你
上次搞的爛攤子給收拾乾淨呢。」
「我很好,謝謝關心。」我說。「你還是跟往常一樣。幫我拿一堆酒來,你自己也喝個幾
杯。」
「那這位『正常先生』要點什麼?」艾力克斯問。
伊蒙四十板著面孔坐在我旁邊,盡可能地遠離所有酒館之中難以忍受的古怪東西。我問他
想喝點什麼,他點了一杯幹白酒。我看了艾力克斯一眼,他頗不情願地給伊蒙四十倒了一杯上
等貨。艾力克斯很不喜歡把好酒浪費在不懂得欣賞的人身上。
「我必須解開一個謎團。」我輕快地說道。「有人在我客戶身上搞鬼,從其它的時間軸裡
帶出各個不同年代的分身,意圖改變他的過去,甚至置他於死地。我相信對方同時還想要對付
我,所以才把他帶到我的面前,要我出面解決他的麻煩。我最討厭有人玩弄時間了,好像我們
夜城還不夠亂七八糟一樣。」
「你的目光太狹窄了,親愛的泰勒。」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說道。「你只看得到問題,但是
聰明的人卻可以從中看出機會。」
我好整以暇地轉過身去,發現站在身後的是另外一名夜城少有的私家偵探,湯米‧亞布黎
安。曾經有一段日子夜城裡就只有我一個私家偵探,不過在我成名之後,就有不少人開始跟隨
我的腳步,其中之一就是湯米‧亞布黎安。他是著名的存在主義私家偵探,擅長所有「可能發
生過又可能沒發生」的案子。他是我見過最會辯論的男人,有辦法將邏輯打成死結,讓人們承
認黑的就是白的,上面等於下面。他個子很高,外表看來十分瘦弱,身穿一套新浪漫主義風格
的綢衣(跟大部分的人不一樣,湯米在八零年代過得十分愜意,可能跟他存在主義的天性有關
)。
他頭髮很長,雜亂無方地塌在腦後;臉也很長,笑的時候會露出牙齒;手指很長,講話的
時候喜歡揮來揮去。湯米很喜歡說話。根據一則廣為世人相信的傳說指出,湯米愛講話的程度
已經到了可以讓他的夥伴為了不要繼續聽到他的聲音而自相殘殺的地步。他喜歡提出曖昧不明
的論點,爭辯模糊不清的現實,解決虛無飄渺的案件,擅長從人們口中問出他們不願意說出口
的答案。湯米具有一種問出真相的天賦。或許這不是一個很實用的天賦,不過在夜城,只要有
天賦就沒什麼好挑剔的了。
我突然隱隱想起某件跟湯米有關的事情,而且還是頗為重要的事,但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
是什麼事。
「哈囉,湯米。」我不太情願地說。「最近很忙嗎?」
「天知道?我只知道我現在很需要來杯酒。老樣子,艾力克斯。」
艾力克斯臉色一沉:「你每次都說老樣子,然後每次都點不一樣的東西。」
「當然啦。」湯米開心地笑道。「我總得要維持名聲嘛。我想今天就來一杯野性呼喚吧。」
「你真的不應該開艾力克斯玩笑的。」眼看艾力克斯滿嘴怨言地走去倒酒,我對湯米說道
。「他會在你酒裡加料,讓你把六個月前吃的東西通通吐出來。」
「我知道。」湯米說。「這是我追逐危險的方式。說正經的,我聽說你正在計畫來段時光
旅行?」
「天呀,你的耳朵究竟有多大,老祖母?這關你什麼事,湯米?」
「因為我一直都很想體驗時光旅行,但是始終沒有辦法說服時間老父。那個老傻瓜,顯然
他把我當成閑著沒事幹的無聊份子。」
「你只是想去胡鬧的吧。」我說。「你打算跑到別的時空去胡搞瞎搞,等到事情無法收拾
的時候再逃回現實,對不對?」
「你這樣講實在太不厚道了。」
「你可沒有否認。」
「我是不會否認的啦。這年頭形象就是一切。不過你也不得不承認我有我的實力呀,雖然
我的天賦比較特殊一點。重點是……我記得來的時候是有個重點呀……啊,對了,重點是我希
望你跟時間老父交涉的時候,能幫我說些好話。」
「喔,我正好想到一句可以用來形容你的好話,湯米。」我說。
幸好,在我要把「好話」說出口之前,自旋轉梯上傳下的兩道腳步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
吸引過去。我一直都認為艾力克斯安裝這道旋轉梯的唯一目的,就是要防止有人偷溜進來。雖
然早已料到,不過在看到兩個伊蒙揮舞著魔杖闖入酒館的時候,我的心還是忍不住向下一沉。
伊蒙四十大吃一驚,立刻抓住我的手臂。我安慰了他兩句,掙開他的手,然後往兩個新來的伊
蒙迎面走去。
其中一個伊蒙約莫五十歲上下,看起來像是個成功的商人,顯然因為安逸的生活而微微發
福。另外一個更老,起碼六十歲以上,一身流浪漢打扮,身材瘦弱、營養失調,身上穿的都是
慈善團體發放的破爛衣物。我當即在心中將他們取名為伊蒙五十及伊蒙六十,並且伸手到口袋
中摸索幾件有用的道具。和剛剛在辦公室的那兩個伊蒙比較起來,如今這兩個顯得更加世故,
也更加危險。他們不顧所有其它人的目光,穿越整間酒館,滿臉怒容地蹬著我身後的伊蒙。我
向前一步擋住他們的去路,他們停下腳步,對我露出難看的微笑。旁邊的人們這時紛紛站起身
來向旁退開,以免捲入不必要的衝突之中。命運小姐將拋棄式剃刀收回道具皮帶裡,然後又拿
出一把鋼制的飛鏢。我看了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我總是主張自己惹來的麻煩就要自己處理。
「你一定就是泰勒。」伊蒙五十說道,他就連聲音聽起來也非常肥胖自大。「有人警告過
說你會插手。這件事情與你無關,如果你不立刻滾蛋的話,我們就會讓你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
失。」
我笑道:「你們會發現我不像你們想像中那麼容易對付。」
「那我們就讓你生下來就是畸形,患有殘疾。」伊蒙六十說道,聲音悶悶的,十分難聽,
似乎很久沒開口說過話。「我們會殺了你,泰勒。如果你試圖阻止我們,我們就讓你死無全屍
。」
「你們究竟想幹什麼?」我身後的伊蒙四十問道。儘管他很害怕,語氣卻十分冷靜。
「我要你下定決心成為我,讓我保有我的生活。」伊蒙五十說道。「我為了生命中所有美
好的事物努力了一輩子,終於擁有了如此安逸的幸福。我可不願意失去這一切,只因為你沒有
膽量去追求更好的人生!我會改變你,強迫你做出正確的抉擇。我要讓你成為我!」
「你要的也是一樣嗎?」我對伊蒙六十問道。
「我不想成為我。」他冷冷地說。「沒有人應該過我這種生活。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要睡在商店門口,也不要每天跟那些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的人乞討。如今我有機會改變這個
蠢蛋所做的決定,我一定不要讓他變成我!我會摧毀任何膽敢阻止我的人!」
「把你們全都殺了。」伊蒙五十說。「通通殺光。」
「請先不要動手。」我很有禮貌地舉起一隻手道。「我可以問個問題嗎?請問你們兩個有
沒有結過婚……這麼說好了,你們可曾遇見過一名名叫安德莉雅的女子?」
兩名伊蒙神情迷惑地對看一眼,然後憤怒地搖起頭來。
「別想困擾我們!」伊蒙五十說。
「不,說真的。」我說。「就是因為她的出現才改變了我客戶的一生,改變了他的決定。
你們找錯人了,他的過去已然跟你們不同,未來也不可能變成你們的樣子了。」
「我們可以強迫他。」伊蒙五十說。「我們可以用魔法重新塑造他的一生,將那個女人如
同癌細胞一樣從他生命中切除!」
「這樣的改變會害死他的。」我說。「甚至可能害死你們自己。」
「死亡對我來說是種解脫。」伊蒙六十說。
「不好意思。」伊蒙四十在我身後說道。「有人可以解釋這些其它的我是從哪裡來的嗎?」
「他們是從別的時間軸來的。」湯米‧亞布黎安立刻答道。「來自可能的未來,擁有不同
命運的你,乃是『假如與或許』的輪盤運轉之下的產物。人的一生都是由我們曾經下過或是沒
有下過的決定塑造而成,而這些……男士們就是當你做出不同決定時所可能導致的未來。看起
來這兩位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應該是因為你的敵人在各種未來中特別挑選出他們的關係。
請問我的野性呼喚為什麼還沒來?」
「但是他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伊蒙四十問話時語氣有點絕望。
「有人在幕後主使。」我說。「既然對方能夠控制機率魔法,肯定是力量非常強大的人物
。」
「一定是個成名的強者。」湯米說。由於艾力克斯很識時務地躲在吧台後面不肯出來,所
以湯米乾脆自己走進吧台倒起酒來。「玩弄時間軸是很嚴肅的事情。任何能夠掌控機率魔法的
人物都會想盡辦法剷除新進對手,因為沒有人希望不成熟的新人搗亂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
平衡。」
「但是我沒有任何敵人!」伊蒙四十說。「像我這種人是不會有敵人的!我根本一點都不
重要!」
「你現在很重要了。」湯米優雅地喝了一口酒,又道:「有人在你身上花了許多心血,兄
弟。」他若有深意地看了看我:「會不會是惡兆之人?」
「已經死了。」我說。
「影像伯爵?」
「失蹤了,可能也死了。」我說。「上次有人看到他是在天使戰爭的時候。當時他在街上
亂跑,整張表皮都被剝了下來。」
湯米聳聳肩:「你也知道夜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人們總是有辦法死裡逃生的。看看你自
己就知道了。」
「天呀,你們這些人真愛講話。」伊蒙五十說道。「我來是為了要改變這個愚蠢短視的自
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阻止我的。」
「不管你在這裡做了什麼都不會改變屬於你的未來。」湯米說。「每一個你都真實存在;
每一道時間軸都互不相干。不管是改變或是順從這個時間軸中的你,你的一生都不會出現任何
變化。如果有人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不是這個樣子,他們絕對是在說謊。」
「我不相信你的鬼話。」伊蒙六十說道。「我不能相信你的鬼話!」
「為了阻止我們,你們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伊蒙五十說道。
兩人說著揮起魔杖,整間酒館當場鐳射四射。我抓起伊蒙四十往旁邊就閃。湯米一縮頭躲
到吧台底下,手裡還不肯放開那杯野性呼喚。一道機率魔光射中橡木吧台,不過瞬間又被反彈
開來,因為酒館中主要的傢俱都受到梅林的法力保護。兩個新來的伊蒙發狂一般地向四面八方
射出法術,我則拉著伊蒙四十在魔法的空隙之間穿梭閃躲。桌椅在機率魔法的影響下轉化為各
式各樣的型體,空氣之中彌漫著一股魔法效果所形成的機率薄霧。
一道魔法射中正在吸食血腥瑪麗的吸血鬼,令他身型瞬間脹大,當場將瑪麗吸成人幹,接
著吸血鬼整個爆炸,讓所有人沐浴在二手血液之中,留下瑪麗的皮囊靜靜地躺在吧臺上。
有些最近才換新的桌椅在魔光的摧殘下支離破碎,全部恢復成原始的木材。一名法蘭肯斯
坦男爵的科學怪人也面對了跟桌椅相同的命運,身上所有縫線脫開,屍塊散落一地,腦袋滾至
一旁,嘴裡無聲咒?。閃電憑空出現,不但將許多人電成焦黑,還燃放了不少火苗。石牆上的
縫隙長出了很多食人花朵,牆上畫像中的人物也開始大罵髒話。人們的心臟病、腦溢血,以及
羊癲瘋突然發作,紛紛失足摔倒,躺滿一地。有些人的存在遭到抹煞,當場平白無故地消失不
見。
一個在陌生人酒館作祟很多年的女鬼突然擁有了肉體,坐在吧台上面流下感動的淚水,開
心地觸摸著觸手可及的每一件物品。酒櫃中的酒瓶不斷變化著外型、顏色,以及其中的液體。
地板上的一道魔法結界突然消失,一隻被囚禁許久的惡魔破土而出。惡魔全身綻放靈焰,爆發
出累積數百年的怒氣,伸出恐怖的利爪打算殺盡所有看得到的生命。酒館的兩名保鏢,露西跟
貝蒂‧柯爾特倫,二話不說往惡魔背心撲上。將他壓倒在地,不過單憑她們兩人顯然沒有辦法
壓制惡魔多久。
這時我已經將伊蒙四十拖到吧台後方藏好,然後潛心思考對策,可惜一時之間無計可施。
艾力克斯狠狠地瞪我一眼。
「快想辦法,可惡!如果要搞到梅林附身來解決此事,我可不能保證你的客戶安全,你也
知道梅林向來喜歡把問題徹底解決乾淨。」
我頗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我會不少小把戲,也學過很多法術,但是每次搞到最後還是得要
仰賴與生俱來的天賦解決問題。我擁有一種尋找東西的天賦,一個隱藏於內心的第三隻眼,能
夠看出任何事物所在的心眼,不過非到必要的時候我絕不輕易使用這項天賦。因為每當我施展
天賦時就會綻放出強大的心靈光芒,使我的敵人能夠輕易地看穿我的位置,然後派出類似痛苦
使者的恐怖怪物來追殺我。打從有記憶以來,我就不斷地在躲避他們的追殺。
然而當情況需要的時候,我也不會有絲毫遲疑。
湯米湊到我的身邊。「這其中存有矛盾。」他急急忙忙地說。「他們會出現在這裡本身就
是一項矛盾,因為我們的時空根本不會通往他們的未來。利用這一點去對付他們。」
我深入內心,開啟天賦,很快就發現伊蒙五十跟伊蒙六十會出現這個時空裡的機會有多麼
渺茫。在找出這個渺小的機率之後,我立刻有如吹熄蠟燭一樣將這個可能排除于現實之外,徹
底消除兩個伊蒙出現在這個時間軸裡的機會,當場令他們二人失去蹤跡。
我收回天賦,很快地重整所有心靈防禦。正常的情況下我的敵人不會在梅林的地盤上動我
,但是最近他們似乎越來越有狗急跳牆的傾向。
酒館陷入一片寧靜,酒客們慢慢從藏身處裡走了出來,個個神情疑惑地看著四周。既然那
兩個年長的伊蒙從來沒有來過這裡,那就表示剛剛的攻擊從來沒有發生過,但是機率魔杖所造
成的改變卻依然沒有恢復原狀;魔法的影響力總是能夠淩駕在邏輯之上。我們輪流痛扁那只獲
釋的惡魔,直到艾力克斯重新啟動囚禁結界,將他再度關回地板底下為止。接著我們又把還在
燃燒的火苗通通撲滅。貝蒂跟露西‧柯爾特倫把科學怪人的殘骸收集起來,要等男爵的其它後
裔來這裡喝酒的時候再請對方帶走。
說真的,這次事件能夠如此收場真的要算我們走運。玩弄機率魔法是非常危險的。時間很
不喜歡遭人玩弄,如果惹來時間反撲,後果絕對不堪設想。這就是為什麼時光旅行必須受到如
此嚴格管制的原因。
艾力克斯看著酒櫃上的酒瓶,怒氣衝衝地亂抓頭髮。「那些渾蛋!這下我得一瓶一瓶打開
來嘗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玩意兒。搞不好從惡魔尿到礦泉水什麼都有可能。惡魔尿說不定還有
點賣相……你是個瘟神,泰勒,你知道嗎?我真應該看到你走進來就立刻開槍。」
伊蒙非常擔心地看著我,我笑著對他道:「別擔心,艾力克斯就喜歡說說而已,其實他不
是那個意思。」
「我他媽的就是這個意思!」
「好吧,說不定他真的是那個意思,不過他會忍耐的。他是我朋友。」
「這算朋友,那我真不想見識你的敵人。」伊蒙小聲說道。
「我猜有一些你已經見過了。」我說。「我認為有人想要利用你,以及其它所有的你來對
付我。」
「為什麼挑上我?」伊蒙唉聲歎氣道。
「好問題。」我說。
我帶他走到角落的桌子前坐下,湯米也跟過來一起坐。我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他有點
緊張地笑了笑。
「我們似乎合作得挺好的,兄弟。我在想或許應該幫你查完這件案子,畢竟這似乎是屬於
我所擅長的領域。當然,我要收取合理的報酬。」
「喔,當然。」我說。「畢竟這是一樁生意。這樣吧,我的酬勞分你一半。如何?」
「非常合理,親愛的先生!真不明白怎麼會有人說你不是混在人類之中的王子。」
既然我不打算收取任何酬勞,當然也不在乎分一半給湯米‧亞布黎安。有時候我也懂得玩
弄存在主義的。眼看湯米開心地對著我笑,我也很愉快地笑了回去。
「聽著,這一切結束了嗎?」伊蒙說。「我可以回家了嗎?我真的很不喜歡這裡。」
「恐怕還不行。」我說。「我可以帶你安全地離開夜城。但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一定有辦法
帶你回來重新開始這一切的。」
「喔,天呀……」伊蒙垂頭喪氣地攤在椅子上。他是個平凡的男人,根本不該碰上這種怪
事。我真的為他感到難過。即使是心甘情願來到夜城的人都未必能夠適應這裡的生活,何況是
這個無端被捲入的市井小民!
「別擔心。」我說。「案子既然到了我手上,我就一定會查出幕後主使人的身分,並且阻
止他們繼續騷擾你。」
「泰勒保證的事情一定會做到,你就不必擔心那麼多了。」湯米突然說道。
「來聊聊吧,伊蒙。」我說。「聊聊你自己以及你的生活。這一切不會無端發生,一定有
跡可循。」
伊蒙當場搖起頭來。「我是個小人物。至少,我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只是個大企業裡面
的小員工,大機器裡面的小齒輪,每天做著制式無聊的工作,只為工讓整個公司能夠順利地運
轉下去。」
「好吧。」我說。「你在哪家公司工作?」
「『小額奉獻投資公司』。那是一家跨國企業,在全世界都有分公司。我從很年輕的時候
就進入倫敦分部工作,至今已經超過二十年了。我們是一家資金籌募公司,遊說其它公司投資
有潛力的慈善事業。當然,除了有組織的慈善團體之外,我們也會投資剛創業的小公司,以及
一些有理想的遊說團體。我們籌募很多資金,從中收取一定比例的傭金。雖然說『我們』,不
過我當然從來沒有親自抽成過。只是當你在同一家公司待上二十年之後,自然而然就會……不
管怎麼說,雖然我的工作不算非常具有挑戰性,也不符合我以前的理想……但是人生就是這個
樣子。能夠達成夢想跟野心的畢竟只是少數人。我們也不是沒有貢獻,文明的轉輪也要靠我們
這些小人物才能運轉。總之,我唯一在乎的只是要維持家計。對現在的我來說,家人就是我的
野心,就是我的夢想。」
說到這裡,他又拿出皮夾,把老婆跟孩子的照片秀給湯米看。湯米很有禮貌地稱讚了幾句
,我則在一旁皺起眉頭思考形勢。我還是認為伊蒙是用來對付我的一個誘餌,但是我也不禁要
開始懷疑整件事情是否還有更多內幕。
「你為什麼會找約翰‧泰勒幫忙?」湯米趁著伊蒙小心翼翼收起照片的時候問道。
「我到達夜城的時候,手上就已經握著他的名片了。」
「單憑這一點我就可以肯定有人要對付我。」我說。「因為我根本沒有名片。這裡有誰不
認識我?我沒有必要印名片。」
「我有名片。」湯米說。「或者說,至少有時候我有。要看情況。」
我不打算繼續那個話題。「重要的是,」我肯定地道。「有人在干涉伊蒙跟我的生活。我
最痛恨這種拐彎抹角的行為了。想對付我就應該直接來找我,反正我已經習慣了。像這種透過
無辜的人來攻擊我的傢伙,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我聽說過『小額奉獻投資公司』。」湯米說。「他們在夜城裡有開設分公司。」
伊蒙突然面帶恐懼地看著我們。「我的公司在這種……鬼地方裡面竟然也有分公司?」
我聳肩:「大部分的大企業都有。我沒聽說小額奉獻投資公司有什麼特別好或不好的風評
……我想去拜訪一下,你們說怎麼樣?」
「要是他們不讓我們進去呢?」伊蒙說。
湯米跟我同時微笑。「我們進得去的。」我說。
「他們不可能跟這一切……有關的。」伊蒙說。「不可能是他們。我的公司一向待我不薄
,常常提供升遷的機會……只可惜我不能接受,因為想升職就得離開家人,常常出差。你不會
真的相信一家這麼好的公司做得出這種事吧?」
「當然相信。」我說。「大企業未必都是壞人,但是通常賭他們是壞人就不會錯了。」
******
鍶元素是種活潑的金屬,常用做煙火和信號彈的材料:鍶的放射性同位素對健康人體會有
很大危害,但亦可用於癌症治療。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1:44
【第四章】
我們離開陌生人酒館,踏入夜城的街道,讓伊蒙走在我們中間,因為這樣讓他比較有安全
感。這時他已經能夠習慣周遭所見的景象,不過顯然心裡一點都不能認同這裡的一切。夜城中
非人的元素令他害怕,各式各樣的誘惑更是把他嚇得半死。夜城裡沒有任何他想要的東西,所
有光怪陸離的景色只會令他更加心慌。他完全不想跟這地方扯上任何關係。
「我一定要回家。」他可憐兮兮地說。「我從來沒有這麼晚回家過。安德莉雅跟孩子們一
定很擔心。他們會以為我出了什麼事了。」
「這個嘛,你的確是出事了。」我耐心地說道。「就想想等你回家之後可以跟家人分享這
麼棒的故事……」
「嗶,不。」他立刻說道。「我絕不會告訴他們,他們會嚇壞的。我就被嚇壞了。」
「拜託你放輕鬆好嗎?」湯米不耐煩地說道。「我跟約翰‧泰勒是全夜城最厲害的私家偵
探。就算你全身包在盔甲裡面也不會比現在安全了啦。我們一定會解決你的問題的。畢竟我擁
有夜城之中思慮最清楚的腦袋,而約翰是唯一讓所有人聞風喪膽的男人。」
「這樣說並沒有讓我好過一點。」伊蒙嘴裡這麼說,不過還勉強擠出了一點笑容。「我很
感激兩位的幫助。我只是……不屬於這裡罷了。」
我忍不住同意他的說法。夜城真的不是個適合每個人來的地方。把伊蒙硬拉進這個無盡的
黑夜之中,就跟把小孩子丟到狼群裡沒什麼兩樣。我對他的保護心理越來越重,對這一切幕後
主使人的怒火也越來越甚。
「我們會搞定一切的。」我說。「等我們跟小額奉獻投資公司的人談過之後,相信一切就
會真相大白了。」
「泰勒最有辦法逼人說出真相。」湯米輕鬆說道。「即使要用鐵撬去挖,他也一定會把真
相挖出來。」
我瞪了他一眼:「你是在幫倒忙,湯米。」
「我們不能搭計程車嗎?」伊蒙問。「離開街道會讓我覺得比較安全。」
「最好不要。」我說。「這裡的交通狀況跟外面不太一樣。計程車是有,但是大部分收取
的酬勞都不是金錢。救護車專靠吸取病人的痛苦作為燃料;機車更是拿處女之血來加強馬力。
馬路上什麼怪物都有,而且大部分都很饑餓。我們最好還是用走的。再說,混在人群之中比較
不容易被人發現。」
「你解釋的越多,我就越害怕。」伊蒙說。「真不敢想像你們的觀光客服務中心是什麼樣
子。」這雖然只是個小笑話,不過他在這種狀況下能說出這種笑話已經算跨出勇敢的一大步了。
接著我們來到了商業區。眼看四周越來越多穿西裝打領帶的生意人,伊蒙的心情也跟著放
鬆了不少。雖然有些西裝是穿在惡魔身上,有的西裝根本是憑空飄在路上,不過至少他總是看
到了一些熟悉的事物。街道上的眾多警衛在我們路過的時候紛紛露出懷疑的神色,不過全都保
盡在一定的距離之外,因為他們很清楚不值得為了那點薪水跑來惹我。事實上我還聽過一個傳
聞,警衛工會打算在合約中增訂一項條款,明白指出所有警衛在看到我出現的時候都有權利請
病假。人生就是因為這種小事才會充滿滿足的快感。我們在小額奉獻投資大樓的門口停下腳步
,觀察著整棟大樓。第一次,伊蒙臉上的憤怒蓋過了沮喪的神情。
「這棟大樓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他冷冷地說道。「我們不該在這種地方開設分公司。這
種行為會大大影響公司的誠信。我不敢相信公司高層知道這家分公司的存在。我們是幫助慈善
機構籌款的,做的都是重大的慈善事業。我實在無法想像每天決定募款流向的高層居然會同意
在這裡開設分公司……」
他說到一半說不下去,因為他突然瞭解到接下來會導致出來的結論。「繼續呀,」我說。
「如果他們同意在這裡開設分公司……」
「那我就必須懷疑他們是根據什麼動機去判斷募款流向的。」伊蒙不高興地說著。「說不
定過去的二十年裡,我一直都在勸別人投資不值得投資的事業。如果小額奉獻投資公司在這裡
設有分部,我就必須懷疑……這些年來我們募來的款項究竟流往何方。」
「看吧!」我說。「才來夜城幾個小時就讓你整個人都變聰明了。跟我們進去大鬧一番吧
。」
我當然知道像小額奉獻這種跨國企業一定裝設有強人的魔法防禦系統,但是當大門兩旁的
兩座巨大石像突然活了過來的時候,我還是被嚇了一跳。只見兩座巨大的大理石人像緩緩轉頭
,發出一陣刺耳的噪音,四道目光精確地固定在我臉上。伊蒙給嚇得當場跳了起來,湯米也忍
不住向後退開一步。我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心知在這種情況下心裡越害怕就越不能讓對方看
出你在害怕。
兩座石像同時踏著沉重的步伐自台座上走下,擋在我們跟大門之間。它們微微彎腰,以極
具威脅性的神情恐嚇著我,試圖以巨大冰冷的軀體逼我低頭。它們可以毫不留情地殺害任何人
,遵從命令幹下任何可怕的事情,只因為對它們而言,脆弱的人類根本不算什麼。它們只是石
頭,不管會不會動都沒有屬於自己的靈魂。湯米看著我,想知道我會採取什麼舉動,不過我只
是默默地對他看了回去。我是有些可以對付石像的把戲,但是我很想知道著名的存在主義大偵
探到底有多少斤兩。於是他輕輕一笑,往兩座大理石像走了過去。
「請冷靜一點,讓我們進去,兩位。我們來可是有生意要談的。」
「誰都不能過去。」左邊的石像說道,聲音有如滾動的巨石一般。
「這可有趣了。」湯米說。「你顯然沒有聲帶,為什麼可以講話呢?」
石像神色茫然地看著他道:「什麼?」
「我是說,我甚至不瞭解你的身體為什麼能夠移動,老傢伙,你可是由堅固的石頭所刻成
的呀。你沒有任何肌腱,也沒有任何關節。你到底如何思考?你根本沒有腦袋呀!你為什麼能
夠活著?你身上又沒有任何活體物質?你顯然只是一塊石頭,除了石頭什麼也不是,這樣的存
在根本不該具有生命,不可能思考,甚至不可能移動。」
兩座石像顯然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在湯米殘酷的邏輯摧殘之下,他們踏回自己的台座,恢
復原先的姿勢,從此再也動彈不得。我踢了左邊的石像一腳,確定一切都沒問題之後,這才轉
頭面對目瞪口呆的伊蒙。
「這就是湯米的天賦——借著提出無法回答的問題去質疑所有事物存在的合理性,進而混
淆任何難以解決的狀況。他可以讓驢子相信自己沒有腳,然後生出翅膀載著他飛回家,傳說地
獄來的惡魔都會被他駭人的邏輯嚇哭;其實深入想想,這種能力還真是滿恐怖的。」
「說得太好了。」湯米故意慢聲慢氣地說道。「我認為大家都該學到寶貴的一課,你知道
。事情並非總是要以暴力收場的。」
「我打賭這件事終究還是會以暴力收場。」我說。
「那當然,」湯米說。「因為有你在。」
我們推開大門,大搖大擺地走入大廳。大廳內部空間很大,裝潢華麗,地板閃閃發光,牆
上掛滿名作原畫。許多穿著西裝的生意人一看到我們出現立刻想起在其它地方有重要的事情要
辦,瞬間走得乾乾淨淨,消失到無影無蹤。
我朝遠端的服務台筆直走去,湯米跟伊蒙跟在身後。大廳很大,服務台很遠。在我們走到
服務台之前,旁邊的幾扇鐵門突然開啟,一大堆全副武裝的警衛從中跑出。他們在我們和服務
台之間圍成一個半圓的弧形,所有槍口指向我們胸口,阻擋我們的去路。我停下腳步打量他們
。這些警衛看起來都十分專業,身上穿的不是一般警衛的制服,而是全套的攻堅裝甲,從他們
持槍的姿勢看來,顯然也都受過專業的射擊訓練。我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湯米跟伊蒙則躲在後
面把我當作擋箭牌。我們面前的槍械多到令人發毛,而這些槍械們的主人個個冷靜異常,神情
專注,只待一聲令下就要把我們射成蜂窩。我真想大叫一聲「碰!」,來看看他們會有什麼反
應。
「不准繼續前進了,泰勒。」發號施令的警衛隊長說道。他的聲音剛毅冷峻,完全一副對
部隊下達命令的口吻。「有人事先警告過你們會來,所以這整棟大樓都已經進入最高警戒。只
要你們一動,我的手下就會開槍。把手舉到頭上,慢慢來。」
「當然。」我說著舉起雙手。湯米跟伊蒙不等對方開口早就已經舉好手了。「我喜歡你們
的槍。」我說。「看起來很可怕,只可惜槍裡沒有子彈。」
隊長看著我道:「你說什麼?」
我面帶微笑,攤開手掌,一排子彈當即自我掌心滑落,跌在堅硬的木板上,發出清脆悅耳
的聲響。武裝警衛們眼看子彈連綿不絕地自我手中冒出,個個驚訝得目瞪口呆。其中有幾個還
不死心,毅然決然地把下扳機,不過當然已經太遲了。聽著槍裡傳來空洞的槍機聲響,所有警
衛臉上通通露出不爽的神情。等到最後一顆子彈落地之後,我慢慢地放下雙手,臉上依然保持
微笑,不過笑容之中絕對沒有任何友善的成分——懂得適時耍狠是在夜城生存的必要技能之一
。警衛們神情不定地看向隊長,隊長則強自保持鎮定對我看來。他試圖在臉上擠出一點微笑,
可惜看起來並不成功。
「離開。」我對他說。「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不然我就運用相同的手法把你們的內臟通通
掏出來。」
所有警衛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從大廳裡消失,跑去跟老闆哭訴如何遭受欺負。其中有幾個看
起來好像快要哭了一樣。伊蒙看著滿地散落的子彈,伸出腳尖踢了幾下,確定它們通通是真的。
「看到沒?」我對湯米說。「事情並非總是要以暴力收場。」
「但是只要有你在,假設會以暴力收場就沒錯了。」湯米悲觀地說道。
「得要找清潔人員來把這些子彈打掃乾淨。」伊蒙說。
******
我們搭乘電梯直奔頂樓,用一根髮夾和一把魔法起子動手開啟電子鎖,進入了屬於高階主
管的地盤,來到一條空曠的走廊之上。我沿路檢視著兩旁房間門上的門牌,湯米跟伊蒙急急忙
忙跟在我的身後。最後我停在一塊光鮮亮麗的門牌前,牌上寫著「分部主管」以及「亞力山德
先生」的字樣。我詢問式地看向伊蒙,他搖了搖頭。
「我沒聽過這個名字,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可能聽過。我通常不會有機會接觸到這種高
階主管的。」他不太肯定地看著我道。「我真的不認為我們應該拿這種小事去打擾他那種大人
物。」
「真的嗎?」我說。「但是我認為我們應該這麼做,人生在世就是要打擾這種大人物才過
癮呀!」
「你最擅長這種事了。」湯米說。
我直接推開辦公室的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湯米拉起伊蒙的手臂,不著痕跡地將他拉
了進來。這裡顯然只是一間接待室,備有許多很不舒適的等候椅,外加一個坐在辦公桌後方的
冰山美女秘書。超厚的地毯,高雅的壁紙,隱藏式喇叭中傳來美妙的莫札特音樂。空氣中彌漫
著淡淡的香氣,配合一陣陣新鈔的味道,聞起來十分適意。
我看了女秘書一眼,立刻知道不可能跟她成為朋友。她是一個身材過度修長的金髮美女,
看起來像是具有商學院學位的流行服飾模特兒,外加兩道能令愛斯基摩人不寒而慄的冰冷目光
。我走到辦公桌前,擺出最駭人的神情對她微笑,不過她絲毫不受影響。
「晚安,」她不帶語氣地說道。「請問你們有預約嗎?」
「我是約翰‧泰勒。」我愉快地說道。「我從不預約。」
「很抱歉,亞力山德先生不見沒有預約的人。」她說,不過語氣之中沒有一點抱歉的意思
。「亞人山德先生是個大忙人。」
她指了指旁邊一本超大本的老式預約簿,上面排滿了各式各樣的約會。我對那本簿子揮指
一彈,預約簿立刻陷入火海之中,瞬間化為煙塵飛散。秘書依然不為所動地坐在原地。
「好把戲。」湯米說。「有點俗氣,不過很有效。」
「謝謝。」我說。「我常常練習魔法,你該看看我可以把大象變成什麼。」我兩手架到辦
公桌上,湊到女秘書身前,直接凝視她的目光。「告訴亞力山德先生,如果他識相的話,現在
就立刻接見約翰‧泰勒。否則的話,我就會以十分暴力的手法拆掉這間辦公室。」
「亞力山德先生不見沒有預約的人。」秘書小姐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好像冰塊一樣寒冷。她
站起身來,我也跟著挺直身體,目光保持在對方臉上。她比我想像中要來得高。在如此接近的
距離之下,我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一種野獸般的氣息。她目光銳利地瞪了我一眼,眼神裡散發
著兇狠的敵意。「我的工作就是要確保亞力山德先生不會被沒有預約的人打擾。趁你們還有機
會的時候趕快離開吧。」
「有人說過你生氣起來非常可愛嗎?」我說。
接著我突然向後退開,因為她的身體瞬間暴長,骨頭咯吱作響,往四面八方伸展開來。她
的衣衫碎裂,肌膚生出濃密的毛髮,頭骨向前延展,突出成野狼般的嘴鼻,手腳上也生出許多
尖銳的利爪,灰毛之下鼓動著隆起的肌肉。在一切變身完畢之後,原本年輕貌美的女秘書已經
成為一頭身長八呎、寬胸細腰、面目猙獰、牙尖嘴利的殘暴狼人。她呼吸粗重,殺性甚濃,慢
慢地從辦公桌後走了出來,腳上的爪子在地毯上留下一條條的碎裂痕跡。
「上呀,泰勒,再跟她灌點迷湯。」湯米說。「剛剛那碗實在灌得太漂亮了。」
「啊,可惡。」我說。「這些跨國企業的高幹老是愛養看門狗。你身上不會剛好帶著純銀
吧?」
「你沒有嗎?」湯米問。
「有是有,但是都太小了,根本傷不到她。你要試試跟她講道理嗎?或許讓她相信她並不
真的是一隻八呎高的致命野獸?」
「她看來不像會聽我說話的那種狼人。」湯米說。「伊蒙?伊蒙?別給我在這種時候昏倒
啦!」
「好狗狗……」伊蒙說,聲音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
「很好,他已經神智不清了。」我說。「這樣吧,湯米,你想辦法讓她躺下,然後我去搔
她的肚皮。」
「你試試看呀。」湯米說。「我跟伊蒙在旁邊看你表演。」
狼人向前一撲,我跟湯米立刻抓起伊蒙往旁邊跳開。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到辦公
桌後方,但是狼人伸手一揮就把整張桌子給掀到一旁。我看了看四周情勢,如今我們身處一間
很小的接待室,狼人龐大的身軀擋在大門跟我們之間;已經無路可逃了,對方也十分明白這一點。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1:49
她咧開狼嘴,露出更多尖牙,隨手揮舞的利爪,感受著即將撕裂人肉的快感。她以肉眼難
察的速度向前撲來,一把擊中我的前胸,當即將我撲倒在地,兩腳跨坐在我身上,突出的鼻子
不斷噴出難聞的氣息,張開下巴露出長長的舌頭,不疾不徐地滑過所有尖銳的牙齒,全身散發
出的野獸體臭差點令我喘不過氣來。我嘔了幾下,掙扎地想要呼吸,卻在此時靈光一現,立刻
開始施展取走槍枝中的子彈的那道法術,當場將狼人肺中的空氣全部抽幹。狼人突然向上一挺
,兩顆眼珠向外暴突,接著癱倒在厚重的地毯之上,扭曲了幾下,說什麼也吸不到任何空氣,
最後終於昏了過去。我收回法力,再度賜給她呼吸,不過一時之間她應該不會醒來了。我站起
身來,在她腦袋上又踢了幾腳,確保她暫時不會來打擾我們。湯米的臉上露出不忍的表情。
「喔,拜託。」我說。「她要是有機會的話一定會把我們殺光的。」
湯米吸口氣道:「你幹嘛等這麼久才解決她?」
「我想打發點時間。」我說謊道。
「你大可放手任她死去。」湯米問道。「為什麼不殺了她?」
「因為我最近想當好人。去找亞力山德先生吧。」
我走到通往內部辦公室的門口,打量著那扇門。湯米抓著伊蒙的手臂,慢慢將他扶了起來
。這時,伊蒙的神智比較清醒了,不過還是不敢正視昏倒在地的狼人。我使用一點點天賦的力
量檢查面前的門,有點意外地發現這扇門上竟然沒有任何防禦魔法,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門而
已。我聳了聳肩,打開門走了進去。湯米跟伊蒙立刻跟了進來。
裡面這間辦公室裝潢十分華麗,不過坐在大辦公桌後方的亞力山德先生看起來倒是十分樸
實。他就像是一個穿著西裝的平凡上班族,體型有點過重,頭髮有點稀疏,滿嘴絡腮胡也不特
別濃密。儘管他一定聽到了外面的那陣騷動,不過還是一派輕鬆地朝我們所有人微笑。我們來
到辦公桌前,亞力山德先生對著我們逐一點頭,最後目光停留在伊蒙身上。伊蒙向前踏出一步。
「為什麼?」他直接問道。「為什麼挑上我?為什麼……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因為你實在太讓我們失望了,伊蒙。」亞力山德先生說。他的語氣親切中帶有嚴厲,就
像是為了學生好而處罰他們的校長一樣。「你的工作總是做到剛好而已,但是你的潛力根本不
只如此。我們很懂得發掘人才,知道什麼樣的人會對公司做出偉大的貢獻,什麼樣的人有能力
置身權力的頂端。我們三不五時就提供你升遷的機會,但是你每次都拒絕我們的好意。我們不
喜歡遭到拒絕,伊蒙。於是我們決定要用強硬的手段逼你就範。」
「我們?」
「當然是指公司了。」
「沒錯。把責任推給大家,這樣就沒有人必須真的負責。」
「我們希望員工把公司擺在第一位。」亞力山德先生根本不理我,繼續專注在伊蒙身上。
「但是你總是有所保留,不肯百分之百地為公司付出。」
「我的妻子跟家人永遠都比工作重要。」伊蒙語氣堅定地說道。他無法面對狼人,但是卻
一點也不害怕亞力山德先生這種人。「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不代表生活的全部。」
「所以我們之間就有個問題了。」亞力山德先生微笑說道。「我們希望員工都能把公司當
作自己的家,把公司放在第一順位。我們的需求就應該是員工的需求。若非如此,我們要如何
在競爭如此激烈的年代裡存活下來?我們都認為你的潛力無窮,伊蒙,你應該站在權力的頂端
才對。我已經老了,但是放眼公司卻完全看不到任何接班的人才,於是我選擇了你,或者更精
確地說,選擇了你本來可以成為的那個人來接替我的位置。靠一點外來力量的幫助,我要你成
為有能力接掌公司的人。」
「終於說到重點了。」我說。「你真的很喜歡聽自己的聲音,是不是?」
「我找來一位專家幫忙。」亞力山德先生依然不理會我。「夜城是個什麼專家都找得到的
地方。他將你帶進夜城,並且引來所有其它時間軸裡的你,促使你們彼此鬥爭,最後只有最堅
強的一個能活下來,一個最完美的伊蒙‧蜜雪兒,一個最適合成為接班人的人選。」
「那又為什麼扯上我?」我有點憤怒地問道。
「因為有人指名要找你。」亞力山德先生終於將笑臉轉移到我這邊來。「渥克來找過我,
轉達了當權者的旨意。他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我的小計畫,當然,夜城裡所有人的計畫都逃不
過他的耳目。他要我幫一個忙,而我可不想拒絕他的請求。依據他的說法,當權者希望暫時轉
移你的注意力,泰勒先生,好讓他們有時間決定該如何對付你。」
「小額奉獻投資公司跟我認知中的完全不同,」伊蒙說。「對不對?」
聽到伊蒙語氣中流露出憤怒的情緒,亞力山德先生很滿意地點了點頭。他靠回自己昂貴的
椅背,兩手輕鬆地在胸前交握,臉上顯現出愉快的神情。「我們公司一向以高瞻遠矚而自豪,
所資助的生意與組織都將帶領世界迎向一個美好的未來,一個屬於我們的未來,所有強權都在
我們公司控制之下的未來。我們將會成為世界的領導人,因為只要控制了世界的經濟,就等於
控制了全世界。」
他突然向前一湊,盯緊伊蒙的目光說道:「你知道,現在還不算太遲。只要你願意接受我
的私人調教,還是有快捷方式可走的。我可以召回所有其它的你,讓一切恢復正常。不過當然
了,你必須改變一些觀念,重新以我們的眼光來看待世界……不管怎麼樣,到最後世間所有的
財富通通都會歸你所有。」
「我已經擁有所有重要的事物了。」伊蒙冷靜而又沉穩地說道。「我的妻子以及小孩。我
到底要說多少次你們才聽得懂?我很快樂,我很滿足。我知道你擁有很大的權力以及數不清的
財富,但是你敢說自己快樂嗎?不必多說了,亞力山德先生。我絕不會把靈魂出賣給公司的。
你沒有任何我想要或是需要的東西。」
亞力山德先生歎了一口氣,靠回椅背上,似乎突然對一切失去興趣一樣。「既然你不願意
接受我們的提議,我只好找個願意接受的你來取而代之。容我為各位介紹我們的專家——影像
伯爵。」
就這樣,影像伯爵突然出現在辦公室裡,仿佛他一直都在旁邊,只是我們沒有注意到他一
樣。影像伯爵身材高瘦、臉色蒼白,穿著破破爛爛的黑皮衣,全身閃耀著變幻無常的電漿光芒
。皮膚毫無血色,佈滿各式各樣的矽化節點與魔法電路,外加許多用以固定皮膚的黑色縫線,
以及釘書針。他的皮膚在天使戰爭中被天使整張剝了下來,不管幫他縫回去的是什麼人,總之
手藝還算細巧,只不過臉皮似乎扯得有點緊,在嘴角上拉出一個無法抹滅的傷心微笑。他的雙
手不斷抽動,隨時準備施展二進位魔法,進而重置現實中的機率。他很喜歡在人前展現能力,
因為這種掌控機率魔法的能力並非與生俱來,而是靠他一生致力於量子力學方面的研究,突破
了傳統學說的極限,進入身心瘋狂的領域,再加上某位神靈的幫助,才終於成就了今日的影像
伯爵。
傳說他曾跟一台電腦做愛——這種瘋狂科學家就是會為了獲取知識而不擇手段。
更複雜的是,我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某個可能未來的影像中。在那個未來裡,世界
已經因為我而毀滅,而影像伯爵就是為了阻止世界末日而一直不斷派人回到過去追殺我的敵人
之一。
「哈囉,崔斯特拉恩,」我說。「你看來……比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好多了。」
「哈囉,約翰。」影像伯爵說著坐上了亞力山德先生的辦公桌角落。「最近有機會見到我
的人並不多。大家都以為我已經死了,而我也希望大家繼續這麼以為下去。我喜歡低調行事,
隱居幕後,默默操作一切。你知道,在天使戰爭之後,我突然有了全新的領悟。我不要繼續研
究那些魔法理論、禁忌知識之類的東西了;我要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享受人生,享受世界所能
提供的一切娛樂。如今的我純粹看錢辦事,只要有人付錢,就不會在乎工作內容為何。你覺得
這樣的說法很膚淺嗎?怎麼說呢,當你連皮都被人家剝下來的時候,就會開始專注在一些更重
要的事物上了。」
「告訴我們你對伊蒙做了什麼。」我說。「你一定很想說出來的,不是嗎?」
「我的確想告訴你們。」影像伯爵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自己切換到演講模式。「對任何
其它人而言,多線時間軸都不過是一個理論而已。但是對我來說,所有時間軸都是真實存在的
。它們就像許多河流一樣自我身旁流過,而我隨時可以一腳踏入這些河流之中。有時候,我就
坐在時間的河岸旁邊垂釣,勾出各式各樣奇怪而又有用的東西,好比說那些不同版本的伊蒙‧
蜜雪兒,那些他曾經可能成為、也可能沒有成為的不同自我。我將他們散佈在夜城各個不同的
地方,給了他們機率魔杖,放任他們去追殺你的客戶。當然,由於夜城本身就是個十分危險的
地方,所以他們之中有一大部分在遇上你的客戶之前就已經死了。」
「我瞭解,但是為什麼要使用魔杖?」
影像伯爵聳肩道:「他們都是外行人,當然要用越簡單的方法越好。」
「所以我不可能說服你放棄這個案子?」我說。
「就他們支付的酬勞來看是不可能的。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約翰,你心裡明白自己根本
沒有能力阻止我。我見過許多可能的未來,而在大部分的未來裡面你都已經死了。」
「大部分就不是全部。」我說。「你真正該看的是我的過去,崔斯特拉恩。我並不是大部
分人所想像的那樣。」
他聽出我話中的威脅語氣,立刻跳下桌子,啟動了他的力量。電漿光芒溢滿全身,爆出一
陣陣的細微火花,而他皮膚上所有的魔法線路也開始浮現神秘的光彩。這景象或許可以嚇壞很
多人,但是我卻深知他的底細。事實上,影像伯爵的能力受限良多。他的力量都是從一個名叫
「工程者」的神靈在他體內植入的科技而來的,只可惜他從來沒有學會如何去發揮這些科技的
全部潛力,只會利用這些力量去觀察各種可能的未來,就跟一個不停轉換電視頻道的影像毒蟲
沒什麼兩樣;「影像伯爵」這個綽號就是因此得來。這次召喚這麼多伊蒙進入夜城,一定已經
消耗了他不少能量,只要我能跟他多糾纏一段時間,根本不用出手攻擊,他自己就會不支倒地
的。
當然,在那之前我必須想辦法不先被他殺死才行。
他突然哈哈大笑,兩手一松,整間辦公室立刻消失,變成了一座正在爆發中的火山口。四
周的溫度極高,空氣熱到無法呼吸的地步。地面的裂縫裡不停冒出火紅的岩漿,周遭的空間飄
滿了滾燙的塵埃。我運起我的天賦,看見了隱藏在火山口後方的辦公室,找出一條回來的路,
登時驅走了火山口的時間軸,就像轉換頻道一樣回到屬於我們自己的時空。
我向影像伯爵踏出一步,辦公室再度消失,四周景象又變,來到了一片巨大的石林,到處
都是高聳入雲的通天石柱。烏雲密佈,閃電處處,石柱後方爬出了許多外型恐怖的怪物,一步
步地對著我們緩緩走來。我再度找出了辦公室的所在,趕跑了石林的時間軸,然後往影像伯爵
又踏出一步。
他對我吐了一口口水,氣得直發抖。「你竟敢以意志力與我對抗?我要帶你進入一條你完
全沒有天賦的時間軸!我要你生來就是畸形,就是瞎子,甚至根本不曾出生過!」
趁著他大聲嚷嚷的時候,我走他的面前,對準睪丸就是一腳。只見他嘴巴一張,兩眼突起
,就地一倒,不停抽搐,說什麼也爬不起來了。
「看來他還記得把睪丸也縫回去。」湯米說。
「似乎沒錯。」我說。「等這裡搞定之後,我想隨便找一條時間軸把他丟進去,這樣應該
夠他忙一陣子的了。」
「你還想當好人呀?」湯米說。
就在此時,影像伯爵拼盡最後的力量對我發出了一道機率魔法。我往一旁閃開,魔法光芒
越過我身邊,落在亞力山德先生的胸口之上。一陣耀眼的光亮閃過,亞力山德先生整個人突然
……完全不同了。他的外表沒變,但是整體散發出來的感覺卻更為冷靜、更加和善、而且大幅
放鬆。他對我笑了一笑,笑容親切和藹,絲毫沒有虛假的氣息。如今的他已經變成一個比以前
要好上很多倍的人;一個他曾經可以成為但是卻一直沒有成為的好人。
「我很抱歉。」他說。我們都可以聽出他是真心地感到抱歉。「我要如何才能表達我的歉
意呢?」他從辦公桌後走出,請我們一起幫忙扶起影像伯爵,讓他坐到昂貴的辦公椅上休息,
然後又從抽屜裡面拿出一支酒瓶,替影像伯爵倒了一杯上好的威士卡。接著他看了看我,看了
看湯米,最後看向伊蒙,悔恨無比地搖了搖頭。
「請各位放輕鬆,一切都結束了。引起這場鬧劇的人已經消失了,希望他永遠不會再回來
。如今的我只想改變處事作風。我要取消整個計畫,確保各位從此不會再被我們騷擾。我現在
感覺……非常輕鬆。你們真的不瞭解身為一個壞人所必須背負的壓力。那個人大部分的記憶都
開始自我腦海中消失,就像一場做了大半輩子的噩夢一樣,而我很高興能看見到它們離我遠去
。我保證,伊蒙,我會努力讓小額奉獻投資公司成為一家令我們驕傲的公司。你想當什麼樣的
員工就當什麼樣的員工,我們再也不會強迫你了。」
湯米看著我道:「這實在太詭異了。簡直就跟在看《
小氣財神
》一樣。」
亞力山德先生輕輕地拍了拍影像伯爵的肩膀說道:「不要緊張,親愛的孩子。這裡的工作
已經結束了,你隨時可以離開。」
「結束個屁。」影像伯爵咬牙切齒地道。「只有我說結束的時候才算真正結束!」
亞力山德先生從皮夾中取出一張支票交給影像伯爵。「拿著。感謝你的服務,我們從此銀
貨兩訖。」
影像伯爵看了看手中的支票,接著目光又轉到我臉上來。我揚了揚眉毛,他臉上抽動一下。
「好吧。結束了。」
他站起身來,推開亞力山德先生的手,一拐一拐地走到門口,推開門,然後又回頭對我看
來。
「我跟你還沒完呢,泰勒。」
「我知道。」我說。在不久的將來,你會成為我的敵人之一,為了保護夜城的安危而對我
展開一連串追殺。
******
事情就這麼圓滿落幕。我們全都坐了下來,和重生過後的亞力山德先生好好聊了一聊。為
了表達心中無比的歉意,他甚至給我們一人開了一張支票。伊蒙本來不太肯收,在亞力山德先
生苦勸許久之後才勉強收下。不過我跟湯米則毫不猶豫地接過了支票。反正伊蒙也不會付錢,
既然有人肯付,我們當然沒有不收的道理。
「我最喜歡圓滿的結局了。」我對湯米道。
「沒錯,只不過得要看看你所謂圓滿是什麼樣子,所謂的結局又是如何定義。」存在主義
大偵探說道。
「喔,閉嘴。」我說。
我們跟亞力山德先生道了再見,然後離開小額奉獻投資公司。湯米和我帶著伊蒙穿越夜城
大街,來到地鐵車站,送他回去跟親愛的家人團聚。我們本來打算帶他去逛逛一些比較不那麼
刺激的景點,讓他增長見聞,不過他始終拒絕接受誘惑,對他而言,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回家更
重要的事情了。最後我們終於來到地鐵站的入口。
「好吧……」他說。「我想……這是段很有趣的經驗。很感謝兩位的幫助,如果沒有你們
,我真不知道現在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不過相信你們應該可以瞭解,我真的希望這輩子不會再
跟兩位見面了。」
「很多人對我都有相同的想法。」我說。湯米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特。」伊蒙說。「面對那些其它的我,曾經的我,以及本來可能成為
的我。他們全都非常熱衷地追求自我理想與抱負,但似乎沒有一個真正感到快樂的,是不是?
我很快樂,雖然我的生活風平浪靜。我有我的安德莉雅以及孩子們,這樣就夠了。或許,真正
的快樂就是要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他微微一笑,堅持跟我們握最後一次手,然後走下地下鐵的階梯,很快地消失在群眾之中
,變成一個趕著回家吃晚飯的男人,就跟大部分的人一樣。
「或許,他才是世界上最睿智的男人。」我對湯米說。湯米點了點頭。我看著他,考慮了
一會兒,說道:「我打算進行一段時光之旅,回到過去,親眼目睹創造夜城的過程。我認為我
們合作得還算有默契,如果我能夠說服時間老父送我回去,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有什麼我應該注意的事項嗎?」湯米問。
我忍不住微笑。「大概就是這趟旅程非常危險,我們很可能沒辦法活著回來。」
「啊。」湯米‧亞布黎安說道。「就跟往常一樣。」
******
《小氣財神》(A Christmas Carol),或譯《聖誕頌歌》,是查理斯‧狄更斯的作品,故事
最後小氣鬼富翁幡然悔悟,開始行善。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1:55
【第五章】
夜城是個既黑暗又危險的地方,但是卻能夠給我家的感覺。我屬於這裡。這裡是怪物的集
散地,而我就是眾多怪物中的一員。
如今我跟湯米‧亞布黎安走在夜城擁擠的街道上,卻發現四周的氣氛跟平常似乎大不相同
。人們臉上湧現緊張的神情,有如暴風雨前的牲口,空氣悶熱得好像置身於蒸氣室中一般。酒
吧外面招攬生意的人們叫得比平常更加賣力,到處都有眼神狂熱的末日商人宣告世界末日的來
臨,向人們推銷他們的宗教與救贖。其中還有一個人身上掛著一張三明治招牌,牌子上寫了「
末日真他媽的就要來了!」,我忍不住看著他們微笑。他們之中有很多認出我的面孔,立刻在
胸口畫出十字以及各式各樣的驅邪手勢。
就在此時,我們前方的人們突然向四面八方散開。只見地上一個下水道的蓋子「砰」地一
聲彈到一旁,一道藍色的煙霧自地底噴出,有如晨霧一般在附近的街道上擴散開來。藍霧中帶
有一陣難以忍受的惡臭,聞到的人們立刻大咳特咳,捏起鼻子向外逃開。即使我們離下水道口
還有一段距離,那股味道依然十分難忍,透露出邪惡而又腐敗的氣息,有如剛腐爛不久的屍體
又從地底下爬回人間一樣。
這時下水道口開始擠出許多身泛微光的生物,個個體型扭曲奇特,根本無法判斷他們是不
是屬於同一個種族。他們的皮膚蒼白,骯髒噁心,佈滿許多突起的紫色血管,似乎隨時都在溶
化,自身體表面沿著血肉滴落。或許很久以前,他們都曾是人類,但如今除了肥大污穢的面孔
之外,所有其它屬於人類的特徵通通蕩然無存。他們的雙眼又黑又大,完全不需眨眼。越來越
多的怪物出現在街道上,旁觀的人們越退越遠,給他們留出很大的空間。所有噁心的怪物全都
筆直向我走來。
我毫不退縮,因為在此大庭廣眾之下我必須顧慮名聲。再說,面對實體不明的敵人,轉身
逃跑絕對不是明智的抉擇。他們的外表又黏又軟,實在不像是有能力傷害我的樣子,不過我還
是不敢小覷對方。沒有實力的生物不可能在夜城存活太久,而這些傢伙顯然不是初出茅廬之輩
。隨著他們的距離越來越接近,噁心的味道也越來越濃。我冷冷瞪著他們,一手探入存放許多
實用道具的外套口袋中。湯米也沒有露出退縮的跡象,不過始終躲在我的身後。
「你知道這些是什麼東西嗎?」他小聲地問。
「我知道他們很噁心,而且又很臭。」我說。「其它的一概不知。」
「你認為他們想對你怎樣?」
「我只希望他們不要有太親密的舉動,這件外套才剛洗好而已。」
發光的怪物在我面前排列整齊,身上不停地冒泡扭動,腐爛的血肉不斷滴在彼此身上。接
著,在一道無聲的號令之下,所有怪物同時對我低頭。
「災難與末日的王子,我們向您請安。」最接近我的怪物以一種低沉的聲音說道,聽起來
像是某人即將被自己的嘔吐物溺死的時候所發出的聲音。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之下,我差點沒被
臭到吐了出來。「我們在黑暗中聽說了傳聞,在沉睡裡夢見了真相。於是我們來您的面前,對
您獻上最真誠的敬意。希望在您終於繼承了自己的血脈之後,不要輕易地將我們遺忘。」
他們的身體繼續冒泡,皮膚不斷交流,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滿心期待著我的回應。我什
麼也沒說。過了一會兒,他們終於轉身離開,拖著噁心的身軀走過潮濕的人行道,進入來時的
下水道口。最後一個下去的怪物將下水道的蓋子蓋回原位,接著滿街的藍霧也漸漸消散,留下
那股腐爛的味道在空氣之中揮之不去。一陣寧靜過後,旁觀的人也跟著開始散去,繼續朝著他
們原來的目的地前進,仿佛不曾發生過任何不尋常的事情一樣。夜城的居民可不是那麼容易受
驚的。湯米大聲地哼了一聲。
「老兄,你也知道,不管付多少錢我都不會進入下水道工作。你認為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
?」
「我不知道。」我說。「但是最近這種事情越來越常發生了。想必是因為我母親的真實身
分已經傳開了的關係。」
湯米若有所思地看著下水道入口,說道:「有沒有可能他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很多人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走吧。」
我們繼續前進,將淡淡的藍霧跟噁心的味道拋到腦後。人們的動作似乎都比平常迅速,生
活的步調也比往常來得忙祿,仿佛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時間即將步入盡頭的末日氣息。招攬客人
的人們在夜店門口來回走動,不管是不是會員見人就拉;保鏢的工作不再是把人丟出店外,反
而變成將客人踹入店裡。人們大聲叫賣著商品,使盡渾身解數欺瞞誘拐,好像沒有明天一樣努
力賺錢。
「快進來看看可愛的女士們吧!」一個身穿格子衫的男人在我們路過的時候叫道。「她們
已經死了,但是依然不停地跳著曼妙的舞步呀!」我沒有理他。
沿街站滿了十幾個攤販,販賣著各式各樣奇怪的商品。一個身穿仿冒亞曼尼跳傘裝的怪人
賣著來自未來的產品,聲稱自己販賣的都是時間裂縫的旅行者從過去與未來所帶回來的東西。
我停下腳步,看了看怪人的手提箱裡所擺的東西。這類獨特的物品對我來說總是有種難以抗拒
的吸引力。
我蹲下身來把玩著箱中的商品。裡面有一卷一九四二年由羅奈爾得‧雷根、波利斯‧卡洛
夫以及瓊‧克勞馥主演的「卡薩布蘭嘉」小卷錄影帶;一本史蒂芬妮‧金撰寫的超厚哥德羅曼
史《
亞特蘭大之心
》,一把第四次世界大戰時期所使用的電漿來福槍(不內含電池);一支會
說話的純金懷錶;以及一隻可以任意消失不見的貓。此貓宣稱自己名叫麥斯威爾,不過又囑咐
我不要跟別人說。
以上只是我認得的商品。其它大部分來自未來的東西,都是沒有標明用途的高科技產品,
買家必須自行承擔使用風險。不過,在夜城裡所有的生意都具有這項特點。
我不認得的物品裡面有一個袖珍型的輪椅,上面放了一根折斷的雪茄;某種會發光的透鏡
;還有一個一碰就會瘋狂搖晃並且發出噪音的黑色小盒子。老闆非常熱心地向我推銷一塊可以
將鉛轉換成金子的煉金石,不過我曾經見過這種東西。那塊石頭確實可以轉換元素,但是同時
也會改變原子品質,令轉換出來的金子具有強烈的輻射性。這時另外一個男人在我旁邊蹲下,
從手提箱裡拿起了一隻裝有彩色液體的藥瓶。
「這玩意有什麼效用?」他問。老闆立刻揚起愉快的笑容。
「那玩意兒,先生,乃是貨真價實的長生不老藥水。只要喝上一滴,你就能永保青春,永
垂不朽。」
「喔,少來了。」客人全然不信說道。「你能證明嗎?」
「當然可以。喝一口你就知道了呀。聽著,先生,我只是負責賣東西而已,並不提供產品
保固,我甚至不能保證我明天還會出現在這裡。現在,如果你沒打算要買的話,請把位子讓給
別的客人。」他滿懷希望地看著我道:「你怎麼樣呢,先生?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識貨的行家呀
。」
「我的確是。」我承認道。「而我一看就知道這是一瓶北歐化工催化劑。喝一滴的確能夠
永保青春,不過瓶子上小字印刷的警告標語同時也提到小小的副作用:『喝一滴就能永保青春
。你會變成青蛙,不過可以永保青春。』」
旁邊的客人一聽,立刻將藥瓶放回箱中,迅速離開現場。老闆聳了聳肩,絲毫不以為意,
因為他知道隨時都會有下一個無知客戶上門。「那不然看看這個吧,先生,一具背負式噴射器
!想要跟鳥兒一般自由自在飛翔,卻又不想賣力地拍擊翅膀嗎?只要穿上這具噴射器,飛升滑
翔隨你高興,不過沒有附送降落傘就是囉。」
一名年輕男子一聽,當場推開圍觀人潮,搶上前來要買噴射器。老闆愉快地跟他討價還價
一番,講定價錢之後就幫著年輕人穿上噴射器。他們兩個研究了一會兒複雜的控制台,然後年
輕人就迫不及待地按下面板中央的大紅啟動鈕。只聽轟的一聲,噴射器帶著年輕人一飛天,瞬
間遁入無盡的夜空之中。年輕人無助地踢著雙腳,絕望地在空中大喊。
「我要怎麼控制方向呀…」
「多嘗試,先生,多多嘗試就會了!」老闆朝天空叫了幾聲,然後不再理他,轉過頭來招
呼其它客人。
有一個人拿起一個小小的箱子,箱上標明了這是個可以裝下任何物體的箱子。一看到這樣
標示,我立刻向後退開一步。那個顧客打開了箱子,接著整個人立刻就被吸了進去。老闆臉色
一沉,走上前來撿起箱子。
「這已經是這禮拜第三個了。真希望客人在試用產品之前能夠先問我一聲。」他說著將箱
子倒過來用力搖晃,似乎想把剛剛被吸進去的客人給抖出來一樣。
湯米和我離開這攤攤販,繼續向街尾前進。一陣巨大的撞擊聲自街尾傳來,顯然是剛剛的
噴射器墜毀在地的聲音。這世界每一分鐘都會有笨蛋出生,而大部分的笨蛋最後都會來到夜城。
突然之間,四周所有人都開始驚聲尖叫,慌張逃跑。人們彼此推擠,逃命似地跑過我們身
邊。沒過多久我就知道他們幹嘛要逃,而且當場也想跟大家一起拔腿就跑。渥克終於對我失去
耐心了。我們面前的街道上浮現了許多黑暗的身影,有如液體般的陰影一樣灑落在人行道跟牆
壁之上。這些巨大的影子就和午夜的街角一般黑暗,就和星辰之間的虛無一般黑暗,就和殺手
腦海裡的思緒一般黑暗。他們無聲地在街上擴散,毫不停留地對我直奔而來。他們是遊走在二
維立體世界中的二維黑暗平面,具有人類的面孔以及致命的利爪。任何沒能及時逃到一定距離
之外的人們,都在轉眼間被吸入深邃的黑暗中,成為這些怪物的一部分。
「這些是什麼鬼東西?」湯米嚇得直打哆嗦,慌慌張張地問道。
「暗影之人。」我一邊說著一邊尋找逃亡的路徑,但是此刻影子已經從四面八方將我們包
圍,完全看不到任何出路。「渥克的走狗。由於他們沒有實體,所以根本沒有辦法與之對抗。
這些只是他們的影子而已。他們可以利用影子吞噬所有物體,將之帶到渥克面前,只不過任何
進入過那些影子之中的人都會迷失本性,不再保有自我。如果傳說是真的…那麼我寧願死也
不要落入暗影之人的手中。」
「渥克幹嘛不派講理之人來找你?」湯米問道,聲音中充滿了絕望的語調。「我比那些傢
伙還會講道理。」他想要躲到我身後,但是四面八方都有影子,所以根本無處可躲。「這下糟
了,泰勒,這下真的糟糕到了極點。我本來以為可以發揮長處,但是這實在太不公平啦。通常
渥克抓人的時候不是都派講理之人的嗎?」
「通常他是會派講理之人。」我說。「但是他們已經通通死在我的手上了。」
「厲害,厲害。」湯米說。「只可惜有點缺乏遠見。快想辦法,泰勒。這些怪物已經快要
抓到我們啦!」
「謝謝,湯米,我也注意到了。鬆開我的手臂,都被你抓麻啦。小聲一點,不要打擾我想
辦法。」
「快一點!」
如今我們兩個孤伶伶地站在街上,所有其它人都已經退到很遠的地方,任由四周的暗影之
人大搖大擺地逼近我們。沒有人打算干涉此事,但是站在遠方看戲的可是大有人在,其中還有
不少已經開起了賭盤;所有人都想知道惡名昭彰的約翰‧泰勒對上傳說中的暗影之人,會有什
麼樣的結果。
眼看獵物無路可逃,暗影之人全都放慢腳步,慢慢飄來。他們完全由虛幻的影子組成,具
有變化成任何形狀的能力,不過他們都很偏好能夠引發恐懼的外貌。他們臉上沒有五宮,但是
卻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是童年的惡夢。他們這種外形乃是專門為了嚇人而設計的,光是看著他
們就可以讓人反胃,讓人打從心底燃起一股不安的恐懼。他們感受到我們的無助,好整以暇地
慢慢逼近。
「他們是什麼做的?」湯米問,聽到自己的聲音讓他感到安心一點。
「活生生的影子。」我說。「他們是一種反生命。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實體,也不清楚渥克
如何控制他們為當權者辦事。最可信的謠言是說他們經由時間裂縫進入夜城,來自一個非常遙
遠的未來,一個太陽已然消逝、整個世界籠罩在無盡黑夜之中的未來。唯一能在那個黑暗世界
裡存活的生命,就只有這些暗影之人。」
「我真希望自己沒問。」湯米說。「那我們能怎麼辦?」
「事實上,我還希望你能提供些點子呢。」我邊說邊注意四周。「印象中從來不曾有人擊
敗過暗影之人。」
「總不能束手就擒呀,可惡!」
我看著路旁許多俗麗的霓虹招牌,輕輕念誦了幾句咒語。街上大放光明,各式招牌上的霓
虹字體放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深邃的黑夜。所有招牌滋滋作響,仿佛為夜晚帶來了一道人工
黎明,強烈地驅逐所有的黑暗。然而,再耀眼的光芒都不足以阻止暗影之人,甚至不能讓他們
放慢腳步。霓虹招牌不堪負荷,一塊塊地爆炸開來,灑下陣陣火光,整條街登時陷入一片漆黑
,進入一種前所未有的黑暗境界。
我從外套中取出三顆
火蜥蜴蛋
,對準最近的暗影之人丟了出去。一陣轟然巨響後,一道火
舌沖天而起,帶來刺眼的火光以及可怕的高溫。暗影之人往火舌撲上,當場將所有火光吞噬殆
盡。
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氣,一邊鎮定自己的情緒,一邊往湯米看去。
「我有個辦法。」他不太情願地說道。這時他已經被逼到跟我靠在一起的地步。「不過我
必須說在前面,這個辦法有點…危險。」
「動手吧。」我道。「我寧死也不要淪落到這些陰影之中。」
湯米皺起眉頭,專注心神,啟動了他的天賦,我立刻浮現一種身邊多了一個人的感覺。這
時暗影之人已經將我們團團圍住,幾乎可以碰到我們。我心跳快到不象話的地步,幾乎無法控
制呼吸的頻率。就在此時,湯米張嘴說話,似乎將這些字句大聲地念出來可以強化它們的力量
、肯定它們的存在。
「我專門玩弄各種可能性,具有改變現實本質的能力。我可以勸服全世界以我的眼光來看
待事情。我認為我們有可能在暗影主人找到我們之前就已經趕到時間之塔廣場,儘管可能性不
大…但是我相信那才是真實發生過的真相。」
他話一說完,我們已經出現在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黑暗的街道完全消失,時間之塔廣場
近在眼前。湯米長長地歎了一大口氣。
「搞定了。我們到了。所有之前發生的事情都被抹煞了。」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天賦,但是在我感覺好像是在召喚某只恐怖的怪物回家睡覺一樣。我小
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肯定時間廣場上的陰影通通只是普通的影子。附近有幾個人默默地走在
路上,完全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對他們而言,我們會出現在此地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看著湯米‧亞布黎安,眼神中充滿了無比的敬意。
「你能夠利用自己的意念重塑現實?這實在是一種了不起的天賦呀,湯米。你為什麼還沒
成為掌權的強者?」
「因為如此使用天賦會大幅削弱我的力量。」湯米疲憊地說道。「每用一次,我就會變得
更不真實、更虛幻,與現實之間的連結更加微弱。要是過度使用這種能力,我將會失去存在於
世間的可能性。」
他顯然不想多談這個話題,於是我也不再多問,轉過頭去觀察時間之塔。
時間之塔的外表很不起眼,乃是一座由大石頭堆積而成的二層樓高的建築物,孤獨地聳立
在廣場上,為這冷清的地方憑添一份陰沉的色彩。然而,路過時間之塔廣場的人都對這座塔本
身敬而遠之。為了確保只有時間老父才能掌握控制時間旅行的能力,這座塔具有一層一層的防
禦魔法加持。大部分的人都相信即使世界毀滅殆盡,時間之塔依然可以毫無損傷、屹立不搖,
心存邪念的人就算站在塔前也沒有辦法看見時間之塔。
這是一棟古老的石造建築,除了一道小小的入口之外,四周沒有任何窗戶。不過千萬不要
小看這棟毫不起眼的建築,我前一次路過此地是在天使戰爭的時候,當時我曾親眼看見一個天
使兩片翅膀斷落在地,手腳插滿鐵釘,活生生地釘在時間之塔的外牆上。當時大家都為了夜城
的存亡而戰,而時間之塔正是主要的戰場之一。
我從來沒有為了特定的目的而主動進行時光旅行,所以光是想到這個計畫就渾身都不對勁
,偏偏這件事又非做不可。我越來越相信所有問題都可以藉由觀察夜城的創造過程而獲得解答
。夜城是由我的母親為了一己私心而一手創造而成的。我母親乃是聖經神話中的人物,莉莉絲
;不過這個身分是她自己說的,也沒有其它人可以證實這個說法。我需要更進一步的證據,我
必須完全篤定她的身分。
關於我母親,唯一可以肯定的事情,就是她在很久以前曾經遭到夜城放逐,被貶入地獄邊
境長達數個世紀之久。或許我可以學會當時放逐她的方法。我認為透過觀察母親創造夜城的過
程及原因可以學會很多事情,得知許多真相。只要我能說服時間老父將我送回那個命運的一刻
裡,我就一定能夠找出許多有用的資訊,甚至發掘出可以用來對付我母親的武器;一定會有這
類的東西的。我一定要阻止自己曾在時間裂縫裡看見的那個恐怖未來,絕對不要成為毀滅夜城
甚至全世界的始作俑者。
「碰!你已經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湯米跟我立刻轉過身去,只見蘇西‧休特不慌不忙地從一道陰影之中走了出來。蘇西是我
的老朋友,綽號「霰彈蘇西」,又名「喔,天呀,是她,快跑」,乃是全夜城最厲害的賞金獵
人,同時也是史上最殘暴的女人。只要賞金夠優,就算追到地獄她也有辦法帶回對方的人頭。
此刻的她就跟往常一樣,一身黑色的皮衣,掛滿鎖鏈之類的鋼鐵飾品,腳上穿著及膝的長靴,
靴子頂端包有鐵皮。在她傲人的雙峰之間交叉掛著兩條沉重的彈帶,腰間的皮帶上也裝配了許
多威力強大的手榴彈。她的臉蛋並不特別美貌,但是極為醒目、棱角分明,嘴形堅毅,外帶一
雙全世界最冰冷的藍色眼瞳。她將滿頭金髮以一條皮制的細繩束在腦後,傳說這條皮繩是用她
所殺死的第一個男人的人皮所制。
此刻她手持霰彈槍,槍口對準我跟湯米,臉上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
「哈囉,蘇西。」我說。「你氣色不錯呀。最近忙嗎?」
「老樣子。」蘇西說。「要殺的人太多,時間老是不夠。」她放低了槍口,又道:「你越
來越不行了,泰勒。以前我絕不可能這麼輕易從背後偷襲你的。」
「我心裡有事。」我試著維持尊嚴。「最近殺了什麼有趣的人嗎?」
她聳了聳肩,將霰彈槍插回背上的槍套,說道:「沒什麼重要的人物。最近不理智的人越
來越多,大家都在說什麼世界末日即將來臨之類的屁話,好像我們沒聽過一樣。不管怎樣,這
種現象對生意有正面的幫助。很多人都想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趕快把想殺的人殺一殺,要報的
仇報一報。我正在找你呢,泰勒。」
「喔,是嗎?」我說。
儘管蘇西是老朋友,不過如果因此就不提防她的話絕對不是明智之舉。對她而言,工作跟
私人生活是可以混為一談的,身為她的朋友並不表示她就不會對你出手。五年前我之所以離開
夜城,離開所有生活上的問題及生命中的謎團,基本上就是因為蘇西在我的背上留下一顆子彈
的關係。
「我聽說了一些關於你的傳言。」蘇西懶懶地說。「令人不安的傳言,關於你跟你的母親
,還有她這次回來的目的…我跑去陌生人酒館找你,不過你已經離開了。我看得出來你才離
開不久,因為他們還在清理你留下的殘骸。我到處詢問你的下落,扁了好幾個人,最後終於問
出你計畫進行一段時間之旅,所以就到這裡來等你。如果你打算去幹如此危險而又愚蠢的事情
就一定需要幫手,而我就是最好的幫手。」
「說得沒錯。」我說。「不過我這次不是辦案,也沒有客戶,完全是私事。」
「就是說沒錢拿囉。啊,管他的,算是我欠你的,泰勒。」
湯米嗅出八卦的味道,當即豎起耳朵問道:「真的嗎?好好奇唷…說說看你是怎麼欠他
的嘛。」
「你最好別問。」我說。
蘇西大槍一拔,槍管頂上湯米的鼻孔,說道:「沒錯,你最好別問。」
「當然。」湯米全身僵直,一動也不敢動。「肯定不關我的事。」
蘇西放下槍道:「通常我都是直接開槍,絕對不搞什麼警告這一套。看來我也不比從前了
。」
「這一天總會來臨的。」我說。
「最近每個人都開始多愁善感了。」湯米一邊揉著鼻子一邊說道。
「這傢伙是誰?」蘇西問。
「他是湯米‧亞布黎安,著名的存在主義大偵探。」我說。「他會跟我們一起去。由於他
的天賦很有用處,所以請不要傷害他。」
他們兩人同時露出懷疑的目光打量彼此。我在旁邊看著蘇西,感覺好像有一隻冰冷的手在
擠壓自己的心臟一般。上次遇見蘇西‧休特的時候,我見到的是一個來自未來的她,來自我曾
在時間裂縫裡面見過的黑暗未來。未來的蘇西曾經受過重創,經由我的敵人改造成強大的殺人
兵器,然後送回我們這個時空,要她趁我還沒毀滅世界之前除去我的性命。最令我難受的是,
未來的蘇西是自願接受改造,也是自願前來殺我的。此刻看著眼前的她,如此完整健康、充滿
活力…我實在無法想像她之後會落到那種下場,遭人如此利用。我絕不能坐視不管,眼睜睜
地看她如此受傷。
「你沒有必要跟來,蘇西。」我突然道。「這件事太危險了,況且又沒有酬勞…」
「凡事不能只向錢看。」蘇西說。「你需要我的?明,泰勒。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們未必能夠活著回來。」
「酷。」蘇西說。「你總是知道要帶女孩子去什麼地方快活,泰勒。」
我看著她好一會兒。「你知道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是吧?」
她渾身不對勁兒地瞪著我道:「說那個幹嘛!你要是敢跟我多愁善感,我一槍打爆你的腦
袋。你必須身心都保持在最佳狀態才能進行時光旅行。」
我點頭,在心中暗自發誓絕對不要讓她變成那個來自未來的恐怖怪物。蘇西非常不擅長表
達情感,所以我們之間情感交流的責任就落在我的肩上。我轉移了話題。
「你追了那麼久,最後到底有沒有找到屠夫大豬?」
蘇西露出難看的笑容:「他的頭為我賺進不少鈔票,不過他的心肺腎這些內臟的價碼居然
更高。」
湯米問我道:「她是開玩笑的吧?」
「我覺得最好不要問。」我說。
「幸好我跟來了。」蘇西以一種藐視的目光看了湯米一眼。「聽說你在上個案子裡差點把
命都給丟了,現在知道沒有我的後果了吧!我是說你居然去找罪人、瘋子,還有美麗毒藥那種
角色幫忙!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聳肩:「我需要一些狠角色,偏偏你又沒空。」
她哼了一聲,又道:「關於你母親的傳聞是真的嗎?她真的是莉莉絲?」
「看起來是沒錯。」
「我還得去查資料才搞清楚她是誰。」她承認道。「之前我只有在一首古老的創世紀歌謠
裡面聽過這個名字。我很不喜歡事情跟舊約聖經扯上關係,那裡面的人物都太可怕了。」她似
乎還想說什麼,不過卻突然搖了搖頭。「來吧,我們該走了。既然我能找到你,其它人一樣也
能,此刻夜城裡想要殺你的人比平常還多。」
「有什麼有趣的人物嗎?」我問。
她伸出手指,算道:「首先是死靈法術顧問珊卓‧錢絲。她為了你摧毀慟哭者的事情正在
四處找你——有時間的話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那個慟哭者實在是非常恐怖——總之,
她跟慟哭者好像有一腿,所以發下血誓要找你報仇。」
「這可是壞消息呀,老傢伙。」湯米說。「一旦被那個瘋婆子盯上,就算在自己的墳墓裡
也不得安寧。」
「閉嘴。」我有點疲憊地說道。
「其次,」蘇西瞪了湯米一眼,又道:「你殺了十二個講理之人,惹火了許多有權有勢的
大家族,他們拿出一大筆賞金,發出你的格殺令,如今整個夜城的賞金獵人全都躍躍欲試。這
些傷心的家族決意要取你性命,所有細節一概不管,他們也有來找過我。」
我揚了揚眉。
「我當時在忙。」蘇西說。
「只要錢夠多,你就會連我都殺?」
蘇西笑道:「只要錢夠多,我連上帝都殺。但是要雇我殺你,他們得把價碼抬高很多倍才
行,泰勒。」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多了。」我道。「還有誰在找我?」
「渥克代表當權者在找你。不過這個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我點頭:「他派出暗影之人。」
這次該蘇西揚眉了:「連暗影之人都敗在你的手下?」
「並沒有。」我說。「我們逃走了。」
「你總算變聰明了。」蘇西道。「就算給我再多錢,我也不想去跟暗影之人作對。話說回
來,或許時光旅行對你如今的處境來講是最安全的辦法了。即使是渥克也沒有權力控制時間老
父。」她說著再度對湯米露出輕蔑的表情。「你確定要帶他一起去嗎,泰勒?」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2:18
「確定。」我堅決說道。「我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喔,太好了。」湯米說。「什麼用得到我的地方?」
「你不會想知道的。」我說。
「我今天早上真不應該起床。」湯米說完看向蘇西,又道:「事實上,我認為我們不應該
帶她一起去。她有很強的暴力傾向,而且極度缺乏道德良心。當我們回到過去的時空之後,任
何衝動之舉都可能引發意想不到的後果,如果改變太多過去,說不定根本無法回到屬於我們的
未來。」
「我還以為你很渴望嘗試時光旅行呢?」我說。
「還不至於渴望到那種地步。」
「我去定了,你也是。」蘇西說道。「再不閉上鳥嘴,我就把你的乳頭給拔下來。」她冷
冷地瞥我一眼,又道:「他很煩人,不過說的也有道理。不到最後關頭,實在不該輕易嘗試時
光旅行。你確定此刻的夜城裡再也找不到人可以打探你母親的消息了?」
「認得我母親而又還沒死的人,只剩下亂髮彼得。」我說。「不過他已經瘋了。」
「有多瘋?」湯米問。
「瘋到變成連續變態殺人魔。在被當權者的人馬抓到之前,他已經謀殺了三百四十七人,
而這個數字還只是帳面上的受害者人數…渥克曾經私底下跟我透露,實際上的受害人數應該
有數千人之譜;即使在夜城,這也是十分驚人的殺人紀錄。他們從來不曾找到任何屍體,也沒
有任何可以當作呈堂證供的鐵證,有的只是受害者們的衣物而已…如今他被當權者關在全夜
城防守最嚴密的地牢裡。」
「為什麼不處死刑?」蘇西問。她的想法總是非常實際。
「他們試過好幾次,但是殺不死他。只有在所有辦法通通用盡之後,我才會去找他。」
「我同意。」湯米說。
說到這裡,暗影之人又再度找上了門來。他們居然能在完全沒有蹤跡可循的情況下,只花
了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就繞過大半個夜城找出我們的下落,實在是令人不得不佩服。他們飄過
廣場寬闊的石板地,放大他們的形體,伸長恐怖的手臂,將廣場上的所有路人嚇得落荒而逃。
我超想跟大家一起逃的,但是陰影又再度無聲地自四面八方包圍而來,阻擋了我們所有的退路
,連時間之塔的大門也給堵住。他們有如詭異的浪潮一樣緩緩地向我們逼近,慢條斯理地享用
著我們的恐懼。我已經技窮了,完全想不出任何辦法可以對付他們。
蘇西‧休特舉起霰彈槍,對準身邊的一道陰影扣下扳機。子彈打入陰影之中,絲毫沒有激
起任何漣漪,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蘇西冷冷地咒?兩聲。
「我有銀子彈、祝福彈、詛咒彈,以及兩顆從撒旦恐怖份子那裡偷來的手榴彈。你覺得會
有用嗎?」
「沒用。」我感到呼吸急促、冷汗直流,實在不願意就此束手就擒,淪落到無盡的黑暗之
中,退化成隻會尖叫的殘軀敗體。「湯米?」
儘管已經疲憊不堪,但是湯米還是毅然決然挺身而出。他走到暗影之人面前,試圖以強大
的邏輯據理力爭。只可惜他的天賦已經過於虛弱,語氣完全不能令人信服。暗影之人繼續前進
,有如邪惡意念凝聚而成的黑色湖泊一般,完全不理會湯米的聲音,忽略他的邏輯,除了膽敢
違抗他們意願的人之外,其它的一切他們都不看在眼裡。他們是為我而來的,即使是渥克出面
也不能阻止他們。
於是我只好拿出終極手段,開啟了我的天賦。我並不想這麼做,因為每當我開啟心眼的時
候就會發出耀眼的心靈之光,在敵人面前暴露我的行蹤。到時候如果引來痛苦使者的追殺也還
罷了,萬一未來的蘇西‧休特再度出馬可就糟了。只可惜我沒得選擇。我開啟了心眼,運用天
賦找出時間之塔的防禦魔法。我在這座四方型的石塊建築週邊看見了源源不絕的守護魔光,有
如黑暗的彩虹一般嚴密地散佈在時間之塔四周。我輕而易舉地探出天賦的力量,將這些防禦魔
法全部轉移到我身上。
本來我只是想要利用這些魔法抵擋暗影之人的攻擊,好讓我們三人可以全身而退,想不到
石塔的魔力卻自有主見。它們突然竄入我體內,以超出人類理解範圍的方式流過我全身,造成
一陣劇烈的疼痛。接著所有的防禦魔法在我體內凝聚成一股強大的能量,轉眼間化作萬道光芒
破體而出,沖入時間之塔廣場,有如燃燒屍體的烽火一般迎向所有暗影之人。
體內的力量一陣一陣地翻燒,我則一下又一下地狂叫,身上所綻放出來的光芒越演越烈,
沒多久就將整個時間之塔廣場照耀得有如白晝一樣。活生生的影子四處逃竄,在刺眼的光芒之
下蕩然無存。蘇西和湯米轉過頭去,雙手緊緊護在眼前,但是終究無法阻擋光芒的力量,只能
跟著我一起狂叫,感受強大的力量衝擊著身體。
最後一道光芒閃過之後,所有的暗影之人通通消失,全部在無法忍受的強光下燃燒殆盡。
石塔的防禦力量透過我的雙眼觀察廣場上的狀況,在確定所有威脅都已解除之後,立刻毫不留
戀地離開了我的身體。我感到力量急泄而出,痛得向前一跌,倒在地上渾身發抖,腦中只剩下
一個想法:我再也不幹這種事了。
蘇西蹲在我的身旁,在沒有身體接觸的情況之下盡其所能地安撫著我。
「真想不到你擁有這種力量。」湯米臉色茫然地看著四周。「你消滅了暗影之人!一舉之
間全部殲滅!我以為沒有人能夠辦得到!」
「我就這麼令人猜不透。」我先喘了一會兒才說道。
「這麼看來,」蘇西冷冷地說。「先是講理之人,現在又幹掉了暗影之人,過不了多久渥
克的走狗就會被你殺光了。」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計畫。」我說。
我抖著雙腳站起身來,取出一條髒兮兮的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湯米看到這條手帕,
忍不住露出噁心的神情。我收起手帕,跟大家一起轉向時間之塔。蘇西對我看來。
「這根本不是一座塔,為什麼要叫做時間之塔?」
「因為這棟建築並非時間之塔本體。」由於剛剛跟石塔的防禦魔法有過切身的接觸,所以
我能夠回答這些根本不該知道的問題。「這棟建築只是時間之塔的入口,至於時間之塔本身則
根本不在夜城中。時間老父從影子瀑布裡帶來時間之塔,不過夜城卻純粹是靠著他的意志力量
才跟時間之塔產生連結。塔的本身存在於…某個別的地方,這整座石造建築不過是時間之塔
的防禦系統罷了。至於這些防禦系統的能量來自何處,相信我,你們不會想知道的。事實上,
我慎重地考慮用鋼線將這些知識從我腦袋裡剔除。」
「好吧。」湯米以一種安慰瘋子的語氣說道。「那我們要如何進入時間之塔?」
「開門進去呀。」我說。「不然要這扇門幹嘛?」
我走到石塔之前,伸手抓起門把,輕輕一轉,大門立刻應聲而開。這是一個好兆頭,因為
如果時間老父不想見我們的話,這個門把應該是轉不動的。門後是一台電梯,電梯裡的控制台
上八有一個按鈕。我們三人踏入電梯,接著我就按下了按鈕。大門關起之後,電梯便開始移動。
「等一下,」蘇西道。「我們在向下移動。」
「這座塔跟我們的現實存在著一百八十度的差異。」我說。「要前往塔頂,我們必須直通
地底。」
「有人跟我一樣覺得這是不祥之兆嗎?」湯米說。
「閉嘴。」我輕聲道。
電梯的四面都是鏡子。隨著電梯越來越深入地底,鏡中的影像也逐漸開始轉變。一開始只
是出現小小的不同,不過改變越來越快,到最後鏡子反射出的影像已經完全變成在其它時間軸
裡我們三人可能會變成的模樣。我面前站著的是一個女性版本的我,一樣穿著白色的大風衣,
不過看起來比我本人有型多了。另外一面鏡子裡呈現出男性版本的蘇西,看來就像是個極度蠻
橫的地獄天使。湯米麵前的鏡子照出了一個龐克版本的他,頂著高高的綠色龐克頭,臉頰上插
了許多安全別針。接著所有影像乍然轉變,我們三個又變成戴著面具披風、身穿俗氣超人裝、
渾身肌肉、臉型方正的城市英雄。
「太酷了。」湯米說。「我們變成超級英雄啦!」
「比較像超級壞蛋吧。」蘇西說。「我的胸部這輩子都沒有那麼大過,簡直比我的頭還大
…」
影像再轉,我下半身穿著黑皮褲,上半身卻纏著幾條皮帶,儼然是一副性奴隸的打扮;蘇
西穿了件深紅色的緊身上衣,黑色的吊帶絲襪,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蕩婦;湯米則是個外表
豔麗的變裝癖。對於這些造型,我們實在無話可說。畫面又轉,我們分別成了舞臺上的小丑、
女僕以及傻瓜等角色;儘管身上的服裝光鮮亮麗,不過我們三人臉上都很鬱悶。接下來的改變
有點…噁心,我成了一隻吸血鬼,蘇西變成僵屍,湯米則是木乃伊。我們通通死了,但是卻
依然以不同的形式存在於世間,蒼白的面孔中流露出陰森而又認命的神色。
接著所有影像消失,四面鏡子裡一片虛無,完全沒有任何影像。我們彼此對看一眼,湯米
甚至伸出手來碰了碰我,確定我還在他旁邊。蘇西反手敲了敲身邊的鏡面,四面鏡子當場浮現
了一個十分恐怖的影像——一個來自可怕未來的蘇西。她的半張面孔全毀,圍著一隻焦黑的眼
睛皺成一團,嘴角向上扭曲,腐蝕出一個永恆的詭異笑容。長髮花白,染滿塵埃,衣衫破爛,
骨瘦如柴。由於長期與難以想像的邪惡勢力對抗,她的身體已然殘破不堪,臉上是種充滿了疲
憊與無奈的神情。最可怕的是她的右手齊肘而斷,以十分原始的手法換接上一把能夠毀滅一切
的武器——真名之槍。
未來的蘇西分別從四面牆上瞪視著電梯內部,僅存的一顆眼珠散發出狂野的怒火。
「停止!」我說,語氣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嚴峻及憤怒。「立刻停止這些畫面。」
湯米和蘇西莫名奇妙地轉頭看我,不過鏡中的未來蘇西也在這時消失不見,所有的鏡子都
恢復正常,反射出現實之中的我們,再也沒有出現其它異象。
「剛剛那是什麼?」
「只是一個可能的未來。」我說著看向蘇西。「並不代表什麼。」
蘇西神色嚴厲地瞪著我看,我從來沒辦法在她面前撒謊而不被看穿。
電梯一直不停向下沉淪,氣溫越變越冷,我們的呼吸已經開始凝結霧氣。怪聲自四面八方
傳來,忽遠忽近,虛無飄渺,幸虧我們都聽不清楚究竟是什麼聲音。最後電梯終於停了下來,
大門緩緩消失,而站在門外明亮的鋼鐵走廊上迎接我們的,就是時間老父本人。只要不仔細凝
視他的雙眼,他看起來就跟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他形容憔悴,約莫六十歲上下,一身維多
利亞年代的紳士打扮,穿著作工嚴謹的黑色長外套,搭配純白襯衫以及深色背心,肚子前方吊
著一條金表的錶鏈,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來自脖子上的杏色領帶。他的五官端正,臉頰微凸,
眼神深邃,頭髮灰白,抬頭挺胸地以十分銳利的目光打量著我們。
「你們總算來了。」他說。「我一直在等你們。」
「真的嗎?」我說。「就連我都是在不久前才知道我們會是三個人一起下來。」
「喔,其實我一直都在等著每個人啦,孩子。」他說。「特別是未來世界的王、女性賞金
獵人,還有上了年紀的花花公子。」他頗為不屑地看了湯米一眼。「我真的不喜歡你的想法,
你知道嗎?即使沒有你們這些存心搗蛋的傢伙,時間都已經非常難以掌控了。不必,你不需要
為自己解釋,反正我會讓你跟泰勒一起去的。他將會需要你。」
「我會嗎?」我問。
「他也會需要你的?明,親愛的。」時間老父對蘇西說。「我會讓你跟他去,因為你的存
在是必要的。你將會拯救他的性命。」
「她會呀?」我又問。
「跟我來。」時間老父說完立刻沿著鋼鐵走廊走去。他的步伐十分急促,我們必須加快腳
步才能跟上。
「對於將會發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問。
「我所知道的永遠都不夠。」時間老父答,並未回頭看我一眼。
這條走廊很長,完全看不到盡頭。兩旁的牆面十分光滑,我們的身影在牆面的反映中看來
有點模糊,不過時間老父的身影卻是異常清晰。我們四人走在一起,只有時間老父在鋼鐵的地
板上踏出沉重的腳步聲。
「電梯裡面的牆壁上為什麼會一直變換影像?」蘇西突然問道。
「可能的未來,多重時間軸。」時間老父輕快地說道。「我真不該賜給那台電梯自我意識
的。它老喜歡胡思亂想,偶爾會變得暴躁不安,不過大部分的時候它都不會傷人。不必擔心那
些影像,它們通常不代表任何意義。」
「我想瞭解所謂可能的未來。」我說。「這些未來有多真實?多明確?你如何肯定哪個未
來比較有機會成真?」
「無法肯定。」時間老父說。「所有可能的未來都同樣真實,具有相同的可能性。」他依
然筆直地快步向前。「不過話說回來…如今的情況似乎有點變化,最近可能的未來有逐漸減
少的趨勢,仿佛某一條獨特的未來成真的機會越來越高,不斷地取代著其它的未來。就像是…
…所有的一切都聯合起來縮減其它的可能性,慢慢地將未來刪減到只剩下唯一可能的地步。這
個現象十分有趣,不過有點令人擔心就是了。」
「只是有點擔心而已嗎?」湯米說。
「喔,這種事情通常都會自行解決的。」時間老父含糊其辭地說。「只是如果解決不了,
那就麻煩了。」
我們走入了一塊很大的空間,裡面裝滿了許多緩緩運作的機械零件。我們沿路經過許多巨
大的齒輪、轉盤以及各式模具,感覺就像是走在一個超大的時鐘內部一樣。緩慢的鐘擺聲響同
時自四面八方傳來,為整個地方灑上些許永恆的氣息。時間老父回過頭來。
「不管你們看到了什麼,都未必真正存在於此。這裡的東西太過複雜,超過人類心靈所能
想像,所以你們的腦袋會以其它的影像取代真實存在於此的物件,用熟悉的象徵來盡可能使你
們瞭解這裡的一切。」
「我一直都很喜歡狄斯奈樂園。」湯米說。
「那麼,」時間老父不去理會湯米。「你們打算回到過去,是吧?回到創造夜城的年代裡
去,這是個很大膽的想法,不過也未免太不要命了點。」
「你怎麼知道我們的目的地?」蘇西問道。
「因為我的職責就是要知道這類事情。」
「如果你真的是時間的實體。」我小心地問道。「請問你知道過去的真相嗎?所有曾經發
生過的一切?如果我們回到夜城創立的年代,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
「我只知道做好這份工作所需要知道的部分。」時間老父繼續走著,但是語氣中流露出些
許哀傷及無奈。
「需要知道的部分?」湯米問。「是誰決定你需要知道什麼的?」
「好問題。」時間老父說。「如果你們查出這個答案的話,請務必告訴我。當然前提是你
們能夠從這趟旅程裡活著回來才行。」
「什麼?」蘇西問。
時間老父突然停步,我們全都差點撞到他身上。他若有深意地看著我們,說道:「聽好了
,這很重要。你們要去的年代比大多數人去過的年代都要來得古老。那是個非常原始的年代,
天地初開未久,一切都還沒有定形。我可以送你們去,但是一旦你們回到那裡,就會完全脫離
我的掌握,任何人都幫不了你們。簡單地說,你們必須自己想辦法回來,我完全使不上力。知
道這個事實之後,你們仍然打算要去嗎?」
蘇西、湯米跟我看著彼此,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我感到不知所措,就像是腳下的地板突
然被人抽離了一樣;我從來沒想過這會是一趟單向的旅程。
「這樣的話就不同了。」蘇西說。
「沒錯!」湯米道。「不要誤會,老兄,不過我真的沒打算只去不回。」
「我還是要去。」我說。「不管你們跟不跟來我都得去。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既然如此,」蘇西頓了一會兒說。「如果你蠢到一定要去,那我就蠢到一定要跟吧。」
「你沒必要這麼做。」我說。
「朋友是用來幹什麼的!」蘇西說。我想我這輩子還不曾這麼感動過。
「我很想親眼見識夜城開創的過程。」湯米輕聲說道。「我想見證一件足以影響整個世界
的重大事件。所以我還是決定跟你一起去。不過醜話說在前面,泰勃,如果我們從此被困在過
去,回不來的話,我一定會每天對你耳提面命,讓你永遠不會忘記一切都是你的錯。」
「我們要去。」我對時間老父說道。他無所謂似地聳了聳肩。
「我知道。」他說。
「渥克和當權者多半不會希望看到我們踏上時間之旅。」我說。「這對你有影響嗎?」
「渥克?」時間老父揚起眉毛。「那個爛人。即使他的心臟著火了,我也不會在他喉嚨裡
面撒尿。」
最後我們終於來到接待室。時間老父叫我們在這裡等他一下,說要先去看看目前狀況穩不
穩定,適不適合進行回到過去的時光之旅。我狐疑地看著他。
他優雅地揮了揮手。「時間洪流之中總是隱藏著暗潮與風暴,而在更深層的區域甚至還有
不少狂亂激蕩的魔法奔流,更別提什麼量子泡沫以及超自然定位之類的東西了。有時候我認為
恐龍之所以滅絕純粹是因為看我不爽。不管我解決掉多少陷阱,時間的洪流裡始終潛伏著隱藏
的危機,就像活在真實之牆中的老鼠一樣伺機而動,隨時獵食著時光旅人。這些東西光是路過
就可能引起難以收拾的氣流,即使準備最齊全的旅程也會因此而被打亂。聽我說這些,有讓你
們覺得好過一點嗎?」
「說真的,並沒有。」湯米道。
「那就別拿這些問題來煩我。把這裡當自己家,我弄完之後自然會回來。」
他兩手往身後一背,昂首闊步地離開接待室,仿佛真的在思考什麼很嚴重的問題一樣。蘇
西、湯米,還有我彼此對看了好一會兒。
「你們聽懂他在講什麼嗎?」湯米問道。
「聽懂的部分不到一半。」我說。
蘇西聳肩道:「這就是為什麼他才是時間老父,而我們不是囉。你也知道,泰勒,我從來
不會去想那麼多無關緊要的東西。總之幫我找點射擊目標,我就開心了。」
「現在就可以開始挑目標了。」湯米有點緊張地說。「這些人似乎都不太高興看到我們。」
我們看了看時光接待室內部。這裡和一般診所的接待室沒什麼兩樣,從咖啡桌到雜誌架一
應俱全,不過坐在裡面等待叫號的都不是正常人,而且每一個都用不太爽的神色瞪著我們。他
們都是在這裡等待時間老父批准時光旅行的旅人,所以看到我們一來就享有特權當然不會高興
。蘇西眼神一轉,所有人立刻收回他們的目光,有些甚至還假裝翻起了雜誌。蘇西就是具有這
種魅力。
大部分在時間接待室裡等待的人都來自別的時空,有的來自過去,也有的來自未來。他們
大多是因為誤入時間裂縫而進入我們的夜城,而在時間裂縫崩毀後就被困於此地。時間老父總
是想盡辦法幫助這些時空難民找到回家的路,不過顯然要達成這個目標並不像想像中那麼簡單
。這種事是需要時間的,所以他們也只好乖乖待在時間接待室裡,等待時間老父帶來好消息,
否則就只能走入這個年代的夜城裡,重新開始一個全新的生活。
接待室的一邊坐了幾個摩拉克人,而離他們最遠的角落則坐了幾名
衣洛伊人
。幾個手裡拿
著力場盾跟能量槍,全身穿戴厚重盔甲的騎士很有禮貌地主動向我們打招呼,宣稱他們是亞瑟
王的圓桌武士,來自一個坎莫洛特不曾滅亡、亞瑟傳奇不滅的年代;既然他們沒有提起梅林,
我想應該也不要多問比較好。一旁還有幾個全身長毛的維京人,來自一個完全被他們征服的世
界,黑暗時代從未結束的時間軸。其中一個維京人對著蘇西比了一個不雅的手勢,顯然是看不
起作戰士打扮的女性生物。蘇西對準對方眉心就是一拳,當場把他的頭盔打飛。那名維京戰士
嚇得不敢反擊,不過他的族人都以為他在假裝懦弱,其實是在開玩笑,於是一起鼓掌大笑。或
許就讓他們這樣以為也是好事。
這裡甚至還有進化過後的未來人種。他們身材高瘦、舉止優雅、具有動物般的敏捷,以及
抗風阻的流線外型,比過去的人類更能有效地運用肉體,肌肉也更加發達。他們完全不理會其
它人的存在,專心一意地看著某樣只有他們才看得到的東西。兩台具有鋼鐵外殼的機器人動也
不動地站在角落,透過它們泛著紅光的雙眼觀察一切。它們來自一個人類全面死絕,機器人主
宰世界的未來,說話的聲音散發出濃濃的金屬風格。
「血肉製成的生物。」一台機器人道。「面目可憎,內心污穢。」
「會說話的肉塊。」另外一台道。「看了就噁心。」
身穿盔甲的騎士啟動了能源長槍,兩台機器人立刻閉嘴。
這時時間老父終於回到接待室門口,對著眾人微微一笑,然後示意我們三人跟著他走。他
領著我們走過一個必須彎下腰來才能通過的石造迷宮,通道兩旁擺了許多炭火盆,盆上插根冒
著黃煙的火把,陰暗的地板上有不少活物跑來跑去。時間老父沒去理會它們,所以我們也想辦
法當作沒看到。
沒過多久我們就來到一間泛著白光的白色房間裡。這個房間白到令人目盲,簡直張不開眼
睛。我們全都伸手遮住雙眼,不過時間老父卻絲毫不受影響。房間裡一片虛無,什麼也沒有,
就連我們剛剛進來時的門口也已消失不見。光線太強,根本無法判斷整體空間的大小;四周的
牆壁跟天花板離我們太遠,我們也沒有任何憑藉可以判斷距離。這個房間給人一種永恆存在的
感覺,而四周牆壁持續不斷地鼓動,似乎完美搭配著聽不見卻可以感覺到的心跳節奏。蘇西和
湯米緊緊靠在我身邊,我很高興能夠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房間的正中央孤獨地聳立著一台洛可哥風格的機器。那機器的零件複雜到超出我的心靈所
能承受的範圍,所以我也根本看不出它的外型以及其它細節,只知道這台機器與整個房間很不
搭調,看起來就像在一條潔白無瑕的手臂上插了一根骯髒污穢的鐵釘。它的存在對這個房間來
說簡直是一種侮辱。只見時間老父在那台機器前面忙東忙西,卷起袖子一把伸入機器中,一邊
以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不停碎碎念著,一邊在我們看不見的操作面板上面進行微調。最
後他終於露出驕傲的神色,從機器旁邊退了開來,很開心地點點頭。我們同時感到那台機器已
經啟動,就像是一隻巨大的眼睛意識到我們的存在而突然張開了一樣。
我感覺到時間之風呼嘯而過,自四面八方強力拉扯著我的靈魂,仿佛是某個自沉睡中蘇醒
過來的古老神祗的呼吸一般。整個宇宙似乎繞著這個房間而轉,繞著這個時間而動。當時間之
風開始吹拂的時候,就連強大的神靈都必須小心防範。我渴望轉身就跑,把這裡的一切通通拋
到腦後,但是我不能放任自己在這種時候變得軟弱。我就是為了這一刻才大費周章來到此地的。
時間老父突然回頭道:「通通站穩了。時間洪流裡出現奇怪的波動,產生我不瞭解的扭曲
現象。有大事正在發生,或是將會發生,或是已經在過去發生,而那影響正在時間之中不斷回
蕩而來,改變著現實與未來裡的一切。我應該瞭解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就是不瞭解。光這
一點就很不可思議了。」他神情嚴肅地對我看來。「你們要延期嗎?」
「不。」我說。蘇西跟湯米沒有說話。
時間老父語氣急促,似乎要趕著把話說完。「我賜給你們一項能力,讓你們能夠聽懂任何
旅程中會碰到的語言;另外加持一道幻術,讓你們能夠融入所有可能接觸的文化風格。我沒有
辦法透露更多細節,因為你們要去的地方存在太多不確定的因素。」
他話沒說完,時間之風便已經將我們帶離原來的時空。我感覺到狂風拉扯的力道,卻不知
道我們究竟被吸往何方。接著我們三人開始向下摔落,嚇得同時張口大叫。白色房間消失不見
,我們全身被包圍在認不出的色彩之中,就像石頭擊穿白紙一樣穿越了地板,往一個超越理智
所能理解的方位不停下墜。我們墜落著,不停墜落著,迎向某樣東西,某處所在,某個時空…
******
仿作,仿史蒂芬‧金的《亞特蘭提斯之心》。
火蜥蜴(Salamander),又譯沙羅曼蛇,在奇幻傳統中被認為是一種足以代表火元素
的精靈。
出自威爾斯的《時間機器》(史上第一部時光旅行小說)中,西元八零二八世紀時,
人類已進化為住在地底的摩拉克人(Morlock),與住在地表的衣洛伊人(Eloi)兩個種族,
摩拉克人因為地底食物不足,會狩獵衣洛伊人作食物。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2:23
【第六章】
「我似乎站在一條死狗身上。」湯米‧亞布黎安說道。「而且這狗還死得很難看。」
他的聲音中明顯透露出不安的語氣,但是我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裡去。如今現實已經逐漸在
我腦中凝聚回來,不過我眼前的景象依然天旋地轉。我身處黑暗之中,背靠在一道殘敗的磚牆
上。空氣十分濕熱,同時彌漫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有如化膿的傷口中噴出的有機沼氣
一樣。不管我如何用力地甩頭,始終沒有辦法擺脫這股結合了濃煙、汗水以及大便的味道。我
離開了磚牆旁邊,走到比較遠的地方打量著周遭的環境。
我們三人正身處一條黑暗的小巷中,巷口掛著一個大鐵籠,籠中有一具燃燒中的人類屍體
。火焰已經快熄了,不過依然靜靜地在焦黑的屍體上垂死掙扎。巷子兩旁的磚牆十分殘破,沾
滿油煙,而泥地上則是佈滿了各式各樣的垃圾及熱騰騰的排泄物。有人在牆上漆了「達剛將會
重臨大地!」的標語。從油漆的色彩看來,似乎才漆上去沒多久。
湯米這時已經從腳下的死狗身上跳開,正使勁就著牆壁磨蹭鞋底。蘇西仔細觀察四周,緩
緩皺起眉頭。
「不管這裡是哪裡,泰勒。看起來都不像我們要去的地方。」
「你是說我們要去的年代。」我毫無意義地更正她的用字,純粹只是為了要找點話說。「
顯然我們的旅程出了差錯。」
巷子另外一邊隱隱傳來街道上的人聲以及略顯明亮的燈火,於是我舉步往巷口走去。蘇西
與湯米隨後跟來,在骯髒的泥土地上踏出噁心的聲響。我走到街口的陰暗處停下腳步,小心探
出頭去偷看街上的景象。街上頗為繁忙,不過大部分的人們都是步行,如果有什麼值得一提的
事,大概就是外面的味道比巷子裡還要難聞。街道之中人聲喧嘩,偶爾還夾雜著幾聲動物的吼
叫聲,以及馬車或牛車相撞的聲響。我們身處的年代肯定是在過去,不過顯然離原定要去的年
代還有一段距離。
這個年代的建築物多半只有兩、三層樓高,建材全是石塊以及木頭,具有些許羅馬時代的
建築風格,不過大部分看起來還是屬於帶有一點撒克遜元素的凱爾特風格,以及某些更古老文
化的產物。街道上並未鋪設人行道,但是泥上地上可以看出人們經常使用的道路痕跡。街道中
央行走的交通工具以馬車和雙輪的人力推車為主,木制的輪子在泥濘的地面上留下一條條的車
轍,不過往來的速度不會比兩旁的行人快上多少。地面上塵土飛揚,除了爛泥、垃圾,以及排
泄物之外還到處飛滿了蒼蠅。有時會有扮相比較高貴的人物策著裝飾華麗的駿馬呼嘯而過,將
路人逼到兩旁。這時,有一個騎驢的駝子趕了一群迷你長毛象過來。這些長毛象都只有一呎高
,一邊趕路一邊開開心心地在泥巴地上嬉笑打滾。
「喔,好可愛喔。」蘇西突然道。我跟湯米轉頭看她,不過都被她瞪了回來。
我們再度將目光移到街上。「從建築風格看來,我認為現在應該是西元六世紀左右。」湯
米說。「羅馬帝國衰敗,凱爾特人興起,正跟入侵的薩克遜人交戰的年代。」蘇西和我看了他
一眼,他攤手道:「這是個很有趣的年代,我讀過不少關於這個時期的歷史。」
「管它有沒有趣,這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蘇西說。「我們離目的地起碼還差五百年。
有人、搞砸了。」
「不會是時間老父。」湯米說。「時間老父不會犯錯。事實上,他可是以從不犯錯而出名
的。」
「不是他弄的。」我說。「另外有人出手干涉。」
我的理智?那間被憤怒所蒙蔽,對著牆壁一拳捶下,絲毫沒有感到指節之間傳來的劇痛。
我試圖說些什麼,然而兩排牙齒卻因為滿腔怒火而打顫,除了吼叫之外發不出任何聲音。湯米
嚇得當場跳開。我氣到渾身發抖,忍不住彎下腰去直視污穢的地面,眼眶中溢出無助的熱淚,
雙手一下接一下地擊打著牆壁。
這時蘇西走到我身旁,小聲地在我耳邊說著安慰的言語,一點一滴地將理智帶回我的腦裡
。我的呼吸既沉重又急促,仿佛剛被人海扁一頓般。過了一會兒,蘇西的安慰慢慢起了作用,
我也緩緩地站直身體。我將憤怒推到腦後堆積起來,打算以後再找機會一併爆發。我深深地吸
了一口氣,然後對蘇西點頭表達謝意。蘇西也向我點了點頭,她完全能夠瞭解我的心情。
我回頭看向躲在巷子裡的湯米。「沒事了,」我力持鎮靜,說道。「我剛剛有點失態,不
過現在沒事了。」
「你當然沒事。」湯米說著走到我的身旁,臉上露出一種驚魂未定的表情。「只是你剛剛
…看起來不太一樣,老兄,我從來沒有見你氣成那個樣子過,好像你可以毫不在乎地毀滅世界
一樣。」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你也未免把我想得太可怕了吧。」
湯米以一種懷疑的神色看著我,接著又將目光轉回街道之上。「這樣看來,第六世紀的夜
城比我們那個年代要平靜多了。」
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向街道上指去,不過話還沒說完,路上突然走來一個身型十分巨大
的怪物。這只怪物具有修長的雙腳,站起來比街上所有建築物還高,身上披著破爛的碎布以及
不知道什麼動物的內臟,腦袋看起來像是馬兒的頭骨,雙手很長而多關節,還有十分銳利的爪
子。怪物突然彎下腰來,發出巨鳥似的恐怖叫聲,嚇得路上行人紛紛走避。一台牛車跑得太慢
,當場就被怪物一腳踩中,車身承受不了這一腳的壓力,登時爆成無數碎片。趕車的人往地上
一摔,還沒來得及站起就被怪物踩成一灘血泥,只剩下拉車的牛只逃過一劫。怪物踩完之後揚
長而去,對於腳下的混亂毫不在意。
接著我們對面的巷口沖出了一群跟小孩差不多大小的老鼠,圍在死狀淒慘的牛車主人身邊
大快朵頤。它們伸出類似人類的雙手抓起地上的肉泥往嘴裡就塞,臉上露出愉快而又貪婪的神
情。沒過多久,牛車主人就被吃到只剩白骨。大老鼠們抓起剩下的骨頭,瞬間又消失到巷子裡
,仿佛根本沒出來過一樣。
所有人漠不關心地繼續前往要去的地方,不過行走的步調不約而同地比之前急促了一些。
路人不分男女,全都低著頭前進,沒有人願意停下來管任何閒事。街道的另一邊飄來一道巨大
的火焰,火頭比兩旁的建築物還高,發出令人無法直視的強光,根本看不出火焰之中是什麼東
西。它在群眾之間緩緩飄移,發出陣陣濃煙與燃燒的聲響,不過卻沒有燒傷任何人。一隻超大
的節肢動物爬在建築物的牆壁上,迅速從我們身旁掠過。接著不知道從哪裡滾出了一顆由許多
蛆蛆組合而成的大球,緩緩吸取著路過地面上所殘存的養分。我往湯米看去。
「很寧靜的景象,是不是?得了吧,湯米,你知道夜城是不可能寧靜多久的。」
「所以我們依然身處夜城之中?」蘇西突然問道。「我是說,第六世紀應該整個世界都是
這個樣子吧?」
我向天空比了比。雖然到處煙霧彌漫,但是滿天星斗還是在黑夜裡綻放鑽石般的光芒,超
大的滿月也像顆不會眨眼的大眼珠一樣看顧著地上的一切。
「好吧。」蘇西道。「我們來分析一下當前狀況。什麼人有能力干涉時光旅行?有辦法蓋
過時間老父的力量,將我們送來此地?能做到這種事的生命應該不多吧?」
「只有一個。」我說著又感到體內的那股怒火在燃燒。「莉莉絲,我親愛的母親。我早該
知道她在監視我的行動,說不定…她一直以來都在監視著我的一切。」
「好吧,」湯米道。「這下真的有夠詭異的,我還以為我家已經夠古怪了呢…為什麼莉莉
絲會想要我們來這裡?第六世紀?」
「為了讓我們無法目睹夜城的起源,」蘇西道。「那個年代一定有什麼她不想讓我們看到
的東西;某些我們可以用來對付她的弱點。」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乾脆一開始就阻止我們出發?」我說。「不,我認為她是刻意要
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她要我親眼目睹原本的夜城,她理想中那個沒有任何限制的自由樂土,地
球上唯一不受天堂與地獄管轄的地方。」
「莉莉絲也存在於這個年代的夜城裡嗎?」蘇西問。
「不,我認為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被打入地獄邊境了。」
「你認為?」湯米道。「老兄,我認為在採取任何進一步的行動前,你應該要先能肯定這
一點才行。除非整個情況更加明朗,不然我拒絕離開這條巷子!」
我揚起一邊的眉毛。「你真該感到慚愧,湯米‧亞布黎安,我以為你們這些篤信存在主義
的人不應該要求『肯定』任何事物才對。」
「信念這種事是要看時間跟場合的。」湯米仰起頭說道。「我覺得我們應該回家。還有人
想要回家的嗎?」
「小聲點。」蘇西說。湯米立刻降低音量。
「躲在巷子裡解決不了任何事。」我說。「我們必須到街上去找人談談,至少先肯定如今
到底是什麼年代才好。我大概知道莉莉絲為什麼要選擇第六世紀,畢竟,這裡是屬於亞瑟王與
梅林的年代,古老的神祗與自然界的力量依然充斥於這個年代的夜城。」
「當然囉!」湯米突然開心了起來。「亞瑟王和坎莫洛特!圓桌武士!人類史上最浪漫、
最傳奇的年代!」
「除非你喜歡貧窮的生活、腐敗的食物,以及抓不完的體虱。」蘇西道。「你所認知的只
是被美化過的中世紀奇幻故事罷了。亞瑟王的傳奇是很多年後由法國人所寫的,那些穿著盔甲
的騎士和蒙受不幸的少女都是後來才加進去的元素。真正的亞瑟只是一個野蠻的軍閥,唯一的
功績就是率領騎兵對抗薩克遜人的入侵。這是一個艱困、黑暗又野蠻的年代,人命很賤、很短
暫,必須辛苦工作才有活命的機會。除了奴隸之外,沒有人擁有肯定的未來。」她發現我和湯
米都以奇特的目光瞪視著她,於是停了一會兒。「好吧,我看過一部關於亞瑟王的紀錄片,可
以嗎?我喜歡看紀錄片,有問題嗎?」
「一點問題都沒有。」我說。「即使這裡真的是坎莫洛特的年代,像我們這種人也不可能
見得到亞瑟王。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個方法離開這裡,再度回到過去,前往我們預定的目的
地。」
「我們不能去找時間老父。」湯米說。「他特別強調過這一點,記得嗎?事實上,我們很
有可能從此就被困在這個年代裡,再也離不開了。我是說,在這個年代裡,有誰的力量強大到
能夠幫助他人穿梭時空?不管是前往過去還是未來。」
「梅林。」我說。「古今最強大的法師。這個年代的他還沒有遺失心臟,所以力量正值巔
峰。沒錯…梅林‧撒旦斯邦有辦法把我們送往任何時空。」
「如果我們能夠說服他幫忙的話。」蘇西說。「這個年代的他根本不認得我們,所以他完
全沒有幫助我們的理由。我們有什麼談判的籌碼嗎?」
「來自未來的消息。」我說。「比如說,有人會偷走他的心臟。」
「等一等。」蘇西立刻道。「我們不應該改變過去,記得嗎?」
「告訴他將會發生的事實只會強化我們在這個年代裡的存在。」我說。「我們沒有必要提
到關於女巫妮暮的部分。」
「這表示我們可以前往坎莫洛特嗎?」湯米滿懷希望地問道。「我讀過所有亞瑟王的書,
看過所有圓桌武士的電影。我實在太愛那些故事了!這些傳奇一定有所依據,不然不可能流傳
如此久遠的。」
「坎莫洛特離夜城太遠了。」我說。「不管從現實面或是心理上的層面來看,距離都非常
遙遠。如果圓桌武士真實存在,我猜他們也不可能踏足這種地方。不過對梅林而言,這裡多半
就跟家裡一樣溫暖。我認為我們應該去一趟世界上最古老的私人俱樂部——倫狄尼姆俱樂部—
—打探消息。梅林曾經是那裡的會員。」
「你真是什麼都知道,是不是?」蘇西說。
我笑了笑:「我能在夜城裡生存那麼久不是沒有原因的。」
於是我們離開安全的巷子,踏入街道之中。街道兩旁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支照明用的火把
發出油膩膩的黑煙,在街上的空氣之中彌漫開來。我們低調行事,深怕被人認出我們不是屬於
這個年代的人。然而走了好一會兒,卻發現根本沒有人察覺到我們的不同。時間老父加持在我
們身上的幻術顯然十分有效,我們的外觀就和這個年代裡的其它人沒什麼兩樣;而我們所聽到
的言語也全都自動變成白話英文。
我們在群眾之間狂推猛擠,試圖融入這個年代普遍的粗魯舉止。我們可不想太過突出。街
上到處都是路人,不過絕大多數的路人根本不是人。有穿著亮麗長禮服的精靈,舉手投足間流
露出傲慢的神情;有來自地獄的惡魔,具有深紅色的皮膚、短短的尖角以及不停甩動的尾巴,
肆無忌憚地嘲笑著只有他們自己覺得好笑的事物。一群以雙腳站立的大蜥蜴昂首闊步地走過,
身上穿著皮衣,搭配色彩明亮的圍巾,背上還有銀色的飾品,其上刻有「達剛統治一切」的字
樣。光是人類就可以發現許多非常明顯的種族與文化特徵:中國人、印度人、波斯人、羅馬人
,以及土耳其人。看來這個年代的夜城就已經是個買賣各式各樣見不得光事物的集散地了。路
上還有一些顯然不屬於這個年代的人,可能是時空旅行者,也可能是不小心經由時間裂縫而進
入這個年代的可憐人。由於他們身上沒有時間老父加持的幻術,所以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們和
這個年代格格不入。
「為什麼這裡的人都這麼矮…臉色也這麼差?」湯米問。
「營養不良。」蘇西道。「維生素攝取不足,沒有足夠的肉類來源,或是沒有足夠的錢買
肉,加上缺乏真正的藥物,每天還必須費盡心力工作…我以為你是這個年代的專家?」
「我只研究我感興趣的部分。」湯米承認道。「浪漫的部分。」
我們繼續前進,彼此之間靠得很近。這裡似乎每個人身上都帶有武器。空氣裡的味道依然
難聞,地上還是到處都是大便。大便多到根本避無可避,我們只好大刺刺地踏著大便而行,盡
力不要去想鞋底正處於如何淒涼的狀況。畢竟,這是個沒有水溝的年代,更別提什麼下水道了。
突然間,整條大街劇震起來,所有人紛紛向旁走避,只見一條身形巨大的火龍有如低空飛
過的噴射機一樣掠過我們上空。大部分的人根本沒有抬頭去看,因為在第六世紀的夜城,飛龍
根本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少了俗氣的霓虹燈,這裡的街道看起來比我所
熟知的夜城黑暗許多。儘管還有火把、油燈、燈籠、發光的地衣,以及更多在鐵籠中燃燒的屍
體,但是這裡的夜色就是特別黑暗,陰影也更加幽深。
這裡缺乏我們那個年代夜城的生活樂趣以及各式各樣的熱情,一切似乎都透露出死氣沉沉
的感覺。街上的行人大都無精打采的,似乎深怕引人注意,或許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理由。
我們經過的每個巷口都隱隱閃耀著非人的目光。我好奇地往其中一條巷口看去,發現一群被附
身的嬰兒在地上坐成一圈,頭上圍繞著白色的光環,一邊在地上畫著複雜的數學公式,一邊以
成人的聲音發出詭異的笑聲。我在他們注意到我之前移開了目光。一名戴著頭巾的僧侶突然跑
到路中間,大聲命令路人不要阻擋他的去路。在他還沒來得及尖叫之前,地表突然開了一個深
深的大洞,轉眼間將他吞噬得無影無蹤。街道對面有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女人,身穿亮眼的絲
綢,正朝我搔首弄姿,雙眼在腐爛的皮膚襯托之下看來格外明亮。不,我非常不喜歡這個夜城
給人的感覺。
死女人所站的地方是一間妓院的門口,附近還有各式各樣的女人,以及外表像是女人的人
在大聲向路人叫賣各式各樣的性愛交易,其中還包括了許多聞所未聞的服務。我並沒有特別想
要知道這些服務的具體內容,不過湯米倒是面紅耳赤地直視著正前方,於是妓女們理所當然地
將他視為潛在的顧客。他垂下肩膀,想要假裝自己根本不在那裡。這對一名存在主義偵探而言
,理論上並非什麼困難的事。
妓院隔壁是一間陰森森的商店,裡面販賣的是聖人的殘骸、釘死耶穌的十字架碎片等等奇
怪的聖物。當周的特價商品乃是施洗者約翰的頭骨,而這顆頭骨隔壁還有一顆比較小的頭骨,
標明了是「施洗者約翰小時候的頭骨」;第六世紀的人們顯然不太聰明。這家商店裡還販賣許
多木制的傢俱,傳說乃是耶穌本人製作,也有些說是他父親約瑟所制,甚至其它所有該木匠家
族的成員的作品也全部都可以在這裡買到。
即使在第六世紀,夜城商人也深知買賣最重要的一條規則:每分鐘都有傻瓜上門。
各種等級的酒館跟旅店隨處可見,多半是因為第六世紀的人需要大量酒精才能紓解生活壓
力的關係。我才來不到一個小時都已經非常想要喝酒了,何況是長期居住於此的人們!這裡的
教堂不比酒館的數量少,或許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除了天主教的教堂之外,這裡還有崇拜達
剛的神廟、聖母瑪丹娜殉教派、淚水腐屍教派,以及路西法回歸教派的教堂(最後一個教派乃
是專為想要兩面討好的騎牆派而創的)。這裡還有許多異教徒與德魯伊教徒的崇拜場所,集合
了風格詭異的木雕工藝以及超級巨大的陽具象徵。第六世紀的宗教可謂百花齊放,每個街角都
有各式各樣的傳教士在招攬信徒,以硫磺和火焰等特殊效果傳達著「等我的神回歸大地,你就
知道了!」的強大信念。好的傳教士可以招來不少聽眾,不過大部分的只會招來滿身…大便之
類的東西。
「本週六開始耶穌將會回歸世間一個禮拜!」一個傳道士在我們經過的時候大叫。「現在
就來懺侮,免得到時候跟人家擠!」
夜城裡有許多原始黑暗的強大實體存在,在第六世紀時,這些力量強大的生命及神靈尚未
被強制集中到諸神之街,所以即使身上圍繞著光芒、綻放出懾人的能量與高人一等的氣息,還
是和普通人在一樣的地方走動。一看到他們出現,人們會立刻繞道而行,深怕慢了片刻就會被
定在原地動彈不得,甚至被轉化為其它的東西。其中有一個頂著昆蟲大頭的高大形體往我們這
邊大步走來,不過卻在最後一刻自動轉彎,顯然不願跟我太過接近。他神色肅穆地透過巨人的
複眼望著我,張開複雜的蟲嘴緩緩念誦了幾句聽起來像是禱告文的東西。
「他在你身上感應到了一些特別的東西。」湯米說。
「或許是感應到我的心情非常之差。」我說。「我本來還很肯定倫狄尼姆俱樂部就在這附
近,不過顯然我們根本不在我以為該在的地方。」
「你是說我們迷路了?」湯米說。
「並不能算是迷路。」我說。「只是不在我們該在的地方。」
「我們不能漫無目的地亂走。」蘇西輕聲說道。「儘管有時間老父的幻術加持,你依然在
吸引其它人的注意,泰勒,用用你的天賦找出倫狄尼姆俱樂部。」
「你知道不到必要的時候,我不喜歡使用天賦。」我跟她一樣小聲地說道。
「你的敵人不會知道你在第六世紀的。」蘇西堅持道。
「我們可以問路。」湯米說。
「不,不要問路。」蘇西道。「我們儘量不要暴露行蹤才好。運用天賦,泰勒。」
我考慮著她的提議。我的敵人完全沒有理由懷疑我會身處這個一千六百年前的年代裡,除
非未來的蘇西曾跟他們透露過這趟旅程的細節…然而我不能老以這種邏輯迴圈的方式思考,不
然要不了多久我就會瘋掉的。
於是我運起了天賦,開啟了心眼,以洞悉一切的目光打量周遭世界。人群中、建築物裡到
處都是蒼白的鬼魂,受困在他們世俗的形體之中,不斷重複著生前最後的舉動,哀悼著自己不
幸的一生。比房屋還要巨大的靈體也在物質界中出沒,那不可一世的神情仿佛認定他們才是真
實的存在,而物質界的其它人都不過是小小的幽魂。天上有許多長了翅膀的形體,既非天使、
亦非惡魔有如烏雲一般呼嘯而過。他們是不知名的軍團,來此執行沒人瞭解的任務。我將注意
力集中回來,專注在倫狄尼姆俱樂部上,沒過多久就找出了它位置。俱樂部距離我們比想像中
來得近,不過就是幾分鐘的路程。我不禁懷疑莉莉絲是否知道這一點,她會不會不但算准了放
我們下來的時間,連地點都幫我們想好了?她會不會就是要引導我前往倫狄尼姆俱樂部去找某
個人、問某件事?無法回答的問題越來越多,看來我真的不該繼續胡思亂想。
我收回天賦,小心翼翼地重建所有心靈防禦。就在我弄完的前一刻,我突然感到…有某個
實體已經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對方並不是我的敵人,而是一個屬於這個年代的超級強者,由他
所散發出來的黑暗力量判斷,我認為他很有可能就是…梅林‧撒旦斯邦。
我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只是領著夥伴前往倫狄尼姆俱樂部。不過還沒走幾步,就有一群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流氓將我們團團圍住。對方共有十人,個個橫眉豎眼、皮粗肉厚、面目掙
獰、笑容難看,有的身穿殘破的鎖子甲,有的則穿著陳舊的皮甲。他們手裡拿著短劍、利斧,
以及鋒刀上佈滿凹痕的銳利匕首。沒有一個身高超過五呎,但是他們的手臂全都比我的大腿還
粗。這些傢伙不只外表非常骯髒,身上還傳來難聞的惡臭。領頭的是一個黑黝黝的壯漢,留了
一嘴絡腮胡,看來十分粗獷。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嘴殘缺不全的牙齒。
「看呀,看呀。」他吊兒郎當地說道。「我們這裡少有貴族來訪,是不是呀,各位兄弟?
像你們這種穿著打扮的人怎麼會來我們這種貧民窟呢,女士先生們?或許你們是來找點樂子的
,對不對?我說呀,要找樂子,找我們就對啦!」他的手下一起放聲大笑,其中有幾個已經開
始用一種我不喜歡的眼光打量起蘇西來了。如果蘇西把他們全都殺光的話,勢必會引來一些不
必要的注意。不過至少目前她還沒拔槍。
「你們想要什麼?」蘇西問,語氣十分冷峻,絲毫不把他們放在眼裡。領頭的壯漢微微一
驚,以一種不確定的神色看著她。
「我們想要什麼,女士?那要看你們有什麼囉。我們只想收點買路財,抽點地方稅。想經
過我們的地盤多少得要付點錢吧。」
「你們的地盤?」
「這裡在我們的控制之下,自然就是我們的地盤。」領頭的道。「想要使用這條路就必須
付錢給我們。」
「但是…」
「別跟我說那麼多廢話,渾蛋。」對方說著伸出骯髒的手指在我胸口上戳了一下。「只要
乖乖付錢,我們就不來為難你們,要是惹火了我,保證讓你們死得很難看。」
「我們要付多少錢才能過去?」湯米說著伸手就要去拿錢。
「交出你們所有值錢的東西,然後再讓這位女士陪我們玩一玩。」領頭的流氓說著朝蘇西
拋了個媚眼。「我就喜歡大胸脯的女人。」
我皺了皺眉頭,察覺蘇西在我身邊散發出恐怖的殺氣,像是開始倒數計時的炸彈。
「你不該說那種話的。」我盡可能以最冷酷危險的語氣說道。看到對方將注意力轉到我的
身上,我輕輕鬆了一口氣。像這種小角色我還應付得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道:「你不
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也不清楚我們的能耐。勸你識相地立刻退開,不要惹我們發火了才來後悔
。」
他聽了哈哈大笑,他的手下也跟著大笑了起來。我有點狼狽,畢竟已經很久沒有人膽敢這
樣嘲笑我了。
「幹得好,泰勒。」蘇西說。「可惜他們沒有聽過你的傳說,交給我來處理吧。」
「你不能殺光他們。」湯米立刻說道。「殺了他們就等於抹煞他們所有的後代。天知道這
樣會對我們的未來造成什麼後果?還是用我的天賦來對付他們。」他對領頭的微微一笑,說道
:「來吧,我們來講講道理吧。」
「閉上你的鳥嘴,美男子。」領頭的說著對準湯米的臉吐了一口口水。湯米大叫一聲,向
後跳開,注意力當即渙散。
「談判時機已經過去了。」蘇西說著回手抄出霰彈槍。
領頭的興致盎然地看著蘇西手中的大槍。「不管那是什麼玩意兒都不會有用的,女士。我
們身上加持的防禦法術足以抵擋所有利刃武器以及魔法的攻擊,你是傷不了我的。」
蘇西扣下扳機,當場將領頭的腦袋轟離他的身體。然後無頭屍體向後退開幾步,最後癱倒
在地。其它流氓眼睜睜地看著老大的屍體在地上抽搐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將目光轉回到蘇西
臉上。
「快跑。」我建議道。流氓們聽從了我的建議,瞬間跑得乾乾淨淨。蘇西目送他們的背影
,然後將霰彈槍插回槍套。
「實在沒必要搞成這樣。」我說。「我有辦法搞定他們。」
「你當然有辦法。」蘇西隨口說道。
「我真的有辦法!」
「下一次再交給你處理。」蘇西說完舉步離開。
「這樣下去樂子都被你搶光了。」我說著跟了上去。
「他快要爆發了,是吧?」湯米快步跟來。
「喔,他已經忍很久了。」蘇西‧休特說道。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2:27
【第七章】
只有真正站在權力頂端的極少數人,才有機會取得世界上最古老的倫狄尼姆俱樂部的會員
資格,光靠普通的名聲、財富以及特權是不夠的。倫狄尼姆俱樂部代表一切尊榮,乃是權力與
地位的象徵。有人說坎莫洛特的運作方式跟倫狄尼姆俱樂部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對我來說,
這兩個地方唯一的共通點就是他們都不會乖乖地放我進去。
我們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倫狄尼姆俱樂部。這俱樂部是一棟雄偉莊嚴的建築,位於這個
年代的夜城高級地段。這裡的街道十分寧靜,路上的行人裝扮比之前看到的品味高出許多,而
且觸目所及完全沒有任何妓院,唯一可惜的地方就是街道上依然到處都是排泄物。我在俱樂部
正門前停下腳步,觀察了一下附近的環境。俱樂部的外觀基本上和我上次來的時候沒多大改變
,外牆一樣是由許多刻有羅馬風格華麗浮雕的巨石構成,牆中的入口處依然聳立著那扇牢不可
破的橡木大門。這些浮雕細緻到能讓羅馬皇帝
卡利古拉
歎為觀止的地步。蘇西冷冷地欣賞著這
棟建築的設計,湯米則從口袋中取出紙筆,當場做起了筆記。
站在俱樂部門口的乃是傳說中的「門房」。此人乃是一個無法撼動的實體,存在世間唯一
的目的及樂趣,就是把沒資格進入倫狄尼姆俱樂部的人通通擋在門外。他能夠承受任何程度的
攻擊,不畏懼任何形式的力量,單憑赤手空拳就可將野牛撕成兩半,並且據說擁有永生不死的
能力。不管是否真的永生不死,至少直到我們那個年代,站在此地守護著這扇大門的依然是同
一個傢伙。
俱樂部門房是個勢利鬼中的勢利鬼,而且他還頗以自己的勢利為傲。這個年代的他身材矮
胖結實,穿著一襲羅馬風格的長袍,兩條肌肉結實的臂膀在寬闊的胸前交叉,我覺得他應該乾
脆在腰部綁一條寫著「此路不通」的腰帶。只見他不可一世地站在門前,腦袋抬得老高,眼觀
六路,耳聽八方,任何動靜都逃不過他的目光。此時他已經注意到我們了。
「我可以開槍殺了他。」蘇西說。
「想都別想。」我立刻說道。「門房的防禦加持不是鬧著玩的。再說,我可以肯定你沒有
殺死他,不然我就不會在我們的年代裡見過他了。」
「我討厭這種時空錯亂的思考方式。」蘇西說。「乾脆讓我開一槍,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不要。」我堅決地說道。「這是個欠繳會費就會被釘死在木樁上的地方,我們慣用的暴
力手段在這裡並不適用,想要通過他最好還是靠一張嘴。」
「到前面來,湯米。」蘇西說。「該你表演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湯米說。
我們正對大門迎去,門房立刻走到我們前面,伸出粗壯的手臂擋住我們的去路。
「夠了,你們不准繼續前進了。這裡不歡迎你們,永遠都不歡迎。我還記得你們上次來的
時候所造成的混亂,那大概是兩百年前的事了…」
「猜猜我們接下來會出現在什麼時候?」湯米喃喃地道。
「閉嘴。」我暗示道。
「我們一定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蘇西說。
「你到哪裡都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蘇西。」我說完對著門房笑了笑。「聽著,我知道
我們並不算是會員,不過我們只是想進去問幾個問題,不會待太久的。問題問完我們就會離開
,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這樣不是很好嗎?」
「所謂的會員獨享就是會員獨享。」門房吼道。「立刻離開,不要逼我使用暴力。」
蘇西伸手就要拔槍。「不要!」我馬上叫道。「門房的防禦加持來自所有俱樂部的會員,
這表示他有能力取用所有會員的力量來阻止我們,包括巫師、精靈,以及許多次等神祗。」
「啊,」蘇西道。「也就是說開槍打不死他?」
「打不死。」
「那我還有特製手榴彈…」
「不要。」我轉向湯米。「該你上場了,去搞得他暈頭轉向吧。」
湯米‧亞布黎安笑嘻嘻地迎上前去。門房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
「我們不住在這附近,老兄。」湯米輕鬆說道。「你應該也已經看出來了。事實上,我們
根本不是這個年代的人。我們來自未來,約莫一千六百年後的未來。而在那個年代裡,我跟我
這兩個朋友都是這間俱樂部的會員。」
「什麼?」門房沒想到湯米會說出這種話來,錯愕地問道。
「我們在我們的年代裡是這裡的會員,所以技術上來講,我們在這個年代應該也能算是會
員。一日是會員,終身是會員,沒錯吧?」
門房皺起眉頭,專心思考這件事,顯然思考並非他的強項之一。接著他想到了一個主意,
這才終於開心了起來。
「如果你們真的是會員,」他慢慢說道。「就一定會知道秘密手勢。」
湯米揚眉道:「沒有什麼秘密手勢,親愛的朋友。通關密語倒是有一個,我已經寫在這張
紙上了。」
他將空蕩蕩的手掌攤在門房眼前。門房仔細地看了看他的手,默念了幾個根本不存在的字
句,接著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站到一旁讓我們通過。我看他眉頭緊蹙,似乎腦袋已經混亂到
要爆炸了一樣。橡木大門開啟,我立刻帶頭走進門後的大廳,等到大門在我們身後關上之後,
我轉頭看著湯米。
「你讓他看見一個不存在的東西。」
「當然囉。」湯米說。「我的天賦就是能說服別人相信一切。再說,說不定在某條不同的
時間軸裡,我們真的是會員。或者說,至少我有可能是會員。」
我哼了一聲。「樂子又被你搶走了。」
「你會有機會的啦。」蘇西安慰道。「這種地方一定擠滿了各式各樣令你討厭的爛人。我
敢肯定你會找到一個值得挑釁的傢伙,然後用盡最極端的手段去激怒對方的。」
我又哼了一聲,不再多說什麼,轉頭觀察大廳內部的環境。
這裡和我上次來訪時同樣充滿古羅馬時代的莊嚴氣派,牆上的瓷磚光滑亮麗,大理石柱雕
刻精美。不同的是我上次造訪時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地毯,然而此刻這個年代的地面只是光禿
禿的石板地,每隔幾步路擺上幾塊小毛巾而已;天花板上的巨幅壁畫這時也被雜亂無章的德魯
伊符文所取代。大廳中的光源來自沿著牆邊擺設的超大型油燈,儘管油燈中參雜了淡淡香氣,
但是空氣依然給人一種悶熱的感覺,並且隱隱傳出一股尿騷味。看來這間俱樂部此時正處於一
個原始的羅馬風味不復存在,但是又還沒有發展出自我風格的時期。如果是在羅馬年代的話,
這裡絕對不會看起來如此紊亂。地上的毛巾似乎都已經好幾天沒有更換了;油燈也在旁邊的牆
壁上熏出髒兮兮的煙垢。地上到處都是污濁的痕跡,顯然常常有人在這裡隨地嘔吐甚至大小便。
一個脖子上掛著鐵項圈的侍者,或者說是奴隸,滿臉遲疑地走到門前迎接我們。不過在看
清楚我們的長相之後,他立刻使盡吃奶的力氣大叫:「警衛!」
牆上一道密門開啟,一個幹幹扁扁的老太婆一邊罵著髒話一邊吐著口水,頗不情願地自密
門內的陰影裡走出。老太婆的雙爪之間綻放出奇特的魔法能量,顯然是個法力強大的老女巫。
她的穿著十分破爛,脖子上也鎖著一道鐵項圈,項圈後方有條鐵鍊栓在密門裡,限制了她的行
動。她朝我們撲來,眼中綻放出集瘋狂與憤怒於一身的恐怖目光,喉嚨裡發出詭異的聲響,迅
速念誦著古老的咒語,凝聚起體內的強大法力。看來只要讓她有機會出手,我們立刻就要遭殃。
於是我開啟天賦,找出加持在女巫頸中項圈跟鎖煉上的羈絆魔力,當場移除了這道魔法束
縛。喀啦一聲,項圈松脫,鎖鏈也隨之掉落在地。女巫咒語念到一半便即停下來,也不再繼續
沖向我們。她試探性地踢了踢地上的鎖鏈,確定羈絆魔法已經完全失效之後,立刻揚起一個難
看的笑容,露出滿嘴枯黃的爛牙,轉而面對剛剛召喚她出來的奴隸。奴隸轉身就跑,不過還沒
跑出幾步就已經變成地上的一灘爛泥。
女巫舉起雙手,伴隨著積怨已久的怒火,發出了勝利式的叫囂,施放出無數邪惡的法術,
在牆上和地板上炸出許多大小不一的坑洞。武裝守衛自四面八方湧現,女巫往他們迎去,臉上
露出復仇的歡愉。火光四射,強風縱橫,武裝守衛們瞬間被炸成碎片,有如血雨一般地四下飛
濺。
「這下你滿意了吧?」蘇西道。
「非常滿意。」我說。
我們趁亂穿越大廳,大搖大擺地走進俱樂部餐廳。在我們關上餐廳大門的同時,門外所有
的騷動聲響通通消失。沒有人抬起頭來看我們一眼。不管門外的噪音起因為何,那都是奴隸們
的事情,與在此用餐的高貴會員完全無關。大部分的會員都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上吃飯,以古
羅馬的方式專心享受著眼前的餐點,以及朋友的陪伴——這裡一餐的花費,大概就比第六世紀
正常人一輩子所得還貴。
有些會員依然穿著傳統的羅馬長袍,不過大部分的人都是穿簡單的短衫,其中有些人還在
短衫之外加上皮甲。基本上,在這裡吃飯的都是人類,不過還是有少數精靈在此一邊享受人類
的佳餚,一邊露出鄙夷的神情;另外還有幾隻石像鬼以不堪入目的方式玩弄著眼前的活鼠大餐
。餐廳的侍者都是人類,有男有女,也有小孩,臉上全都沒有任何表情。除了脖子上的鐵項圈
之外,他們沒有穿著任何衣物,裸露的皮膚上佈滿了鞭打與燒烙的傷痕。
「奴隸,」湯米十分厭惡地說道。「我聽說過這種事,也知道亞瑟王的年代裡依然存在著
奴隸制度。但是我從沒想過…他們居然連小孩子都抓來奴役!」
「這個年代就是這樣子。」我說。「接下來的幾個世紀也都是這個樣子。不要用那種眼神
看我,湯米。剛剛釋放那名女巫是為了要造成騷動。要是我們大量解放奴隸,一定會惹火這個
年代所有強者。奴隸是這個年代文化的一部分,我們沒有能力改變文化。況且,只要我們還想
回到屬於我們的未來,就絕對不能改變太多歷史,記得嗎?」
「我記得。」湯米說。「但不代表我必須喜歡這個事實。」
他的聲音中流露出一種全新的語調,蘊藏著一股冰冷的怒火。我認為這樣的他比之前討喜
多了。
「我也一樣。」我說。
「我沒看到梅林的蹤跡。」蘇西跟往常一樣冷冷地道。「即使在這種環境下他還是應該很
容易認才對。要我找個人盤問盤問嗎?」
「我認為還是由我出面來問比較好。」我說。「至少我知道什麼叫做外交手腕。」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舉止優雅但是臉上掛著不屑的男人往我們走來。他身穿潔白無瑕的短
衫,脖子上沒戴任何項圈,身形十分靈巧地穿越許多桌椅,沿路與用餐的客人交換禮貌的笑容
,最後來到我面前站定,完全忽視蘇西跟湯米的存在,緩緩地揚起了眉毛。
「我是餐廳總管。」他說。「你們顯然不是會員,而且永遠也不像會成為會員的樣子。我
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進來的,但是我必須要請你們立刻離開。」
我對他微笑:「你知道你們俱樂部大廳現在亂成什麼樣子?那些火光啊,爆炸啦,飛來飛
去的守衛什麼的?那都是我幹的。」
「請坐。」總管立刻認命地道。「我想在守衛有空過來趕你們出去之前,三位應該會想要
吃點東西。今日特餐是肉醬雲雀舌以及幼鼠蜂鳥舌。」
湯米臉上的肌肉抽動一下。「你們有沒有跟舌頭無關的餐點?」
「不要坐,蘇西。」我說。「我們沒有要在這裡用餐。」
「你不吃是你的事。」蘇西說完抄起隔壁桌上的雞腿往嘴裡就塞。隔壁桌的客人十分識相
地裝作沒看到。
「我們在找巫師梅林。」我對總管說道。「梅林‧撒旦斯邦。他是這裡的會員,沒錯吧?」
「沒錯,不過純粹只是因為沒有人敢反對他入會而已。」總管嘟嘴說道。「即便如此,現
在他也不敢再到這裡來了。就因為梅林沒有在需要的時候現身支援國王,導致亞瑟王和大部分
的圓桌武士都在與逆子莫德烈的大戰中死傷殆盡。儘管逆子跟他的部隊也在這場戰爭中兩敗俱
傷,但是羅格瑞斯的年代畢竟還是結束了。如今的坎莫洛特只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城堡,留下空
虛的王座以及殘敗的圓桌,騎士精神也早就開始崩潰了。輝煌的年代就此結束,一切都是因為
一個人沒有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你要找梅林‧撒旦斯邦?去酒館裡找。隨便一
間酒館都有可能。」
他聲音中流露出的悲痛說服了我,於是我以眼神示意,帶著湯米跟蘇西走出餐廳。我一邊
走一邊運起天賦,找出所有侍者頸中項圈的魔法,取消了其中的羈絆效果。鐵項圈散落一地,
控制奴隸心智的魔法也隨之消失。身獲自由之後,有些奴隸立刻開始攻擊用餐的會員,不過大
部分都爭先恐後地逃出俱樂部,迎向他們的自由。俱樂部餐廳當場陷入一片混亂。
「你這個心軟的傢伙。」蘇西道。
「我就是看不慣某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承認道。
此時大廳之中到處都是火舌,放火的女巫早已不見蹤影,不過地上多了一條深不見底的裂
縫,不斷湧出煤灰炭渣以及帶有濃厚硫磺味的濃煙。這裡的事已經辦完了。我有點得意地想道
。我們走出大門,開心地對門房點了點頭,然後站在街上討論接下來應該何去何從。
天知道第六世紀的夜城裡究竟有多少酒館、旅店,以及在牆上開個洞就賣起酒來的酒窟,
我可不想一間一間地跑進去問。但是話說回來,我也不願意繼續使用天賦找人。最近天賦使用
率過於頻繁,幾乎沒有節制,這實在是極為危險的行為。不管我身處多麼遙遠的過去,如此經
常性地在夜空中綻放光芒遲早還是會被我的敵人發現的。對身處未來的他們而言,我始終都是
存在於過去的年代。
「陌生人酒館。」我突然想道。「梅林一定在那裡。只是不知道這家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
在這個年代叫做什麼。我記得我們那個年代的梅林曾經說過,他以前常常為了逃離坎莫洛特的
安逸生活而跑去陌生人酒館買醉。或許這就是他之所以選擇死後要被埋葬在那間酒館地窖裡的
原因。沒錯,我們一定可以在那裡找到他。」我說著看向蘇西。「你在皺眉頭。為什麼要皺眉
,蘇西?」
「是莉莉絲把我們帶來這裡的,沒錯吧?」蘇西道。「她一定有個理由。或許她就是想要
我們去跟梅林碰面,畢竟梅林是這個年代的夜城裡最厲害的強者。果真如此的話,我們應該照
著她的安排走下去嗎?」
「我已經不在乎這種事了。」我說。「猜測、猜測、再猜測,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我要用
最直接的方法搞定一切,離開這個年代。我要見證夜城創造的過程,找出我想要的答案,將莉
莉絲趕出我的生活,徹底脫離她的掌握。我要把一切通通做個了結!」
「輕鬆點,約翰,不要激動。」湯米說。我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講得這麼大聲。
「一切永遠都不會結束的。」蘇西輕聲說道。「你心裡應該明白。」
「我不能這樣想。」我說。「我不能讓自己相信這一切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
一段很長的沉默過後,湯米說道:「如果我們在夜城裡找不到梅林…是不是可以試試坎莫
洛特?我一直夢想能夠參觀這座傳說中的城堡,親眼見識名垂千古的圓桌,還有…」
「你也聽到剛剛俱樂部總管的話了。」我有點不耐地道。「坎莫洛特如今一片混亂,所有
偉大的英雄都已戰死,亞瑟王的夢想已然幻滅。我們會在陌生人酒館找到梅林的。他已經顏面
盡失了,還能去什麼地方自艾自憐?」
「好吧。」湯米認命地說。「開啟你的天賦,為我們指引明路吧。」
「有個比較簡單的辦法。」我說著回頭面對門房。「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是哪一間?要怎
麼走?」
門房的眼神中充滿敵意:「給我一個協助你們的好理由。」
「因為,」我說。「如果你不說的話,我們就會一直待在這裡,以各種肢體語言降低貴俱
樂部的格調。」
「你要找的酒館名叫『
亞法隆
』。」門房當即巨細靡遺地為我們指點明確的方向,以防我
們因為沒聽清楚而要回來再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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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烏斯‧凱撒‧奧古斯都,羅馬帝國第三任皇帝,是有名荒淫暴君,後世史學家常稱其為
「卡利古拉(Caligula)。導演Tinto Brass在一九七九年曾把他的故事拍成電影《羅馬帝國色情
史》。
亞法隆(Avalon),陌生人酒館這時的店名,與傳說中的神秘島嶼(亞瑟王在此取得
石中劍)相同。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2:32
【第八章】
亞法隆酒館位於一個即使以這個年代的眼光來看還是非常骯髒俗氣的地段。
照明黯淡,環境髒亂,路上的行人個個乾淨不到哪裡去。地上七橫八豎地躺了許多人,有
的是屍體,有的是醉漢,還有一些遭到惡魔附身。人們在街角打架鬧事,情侶當街公然性交。
第六世紀的人對於本身的原罪極度缺乏自我意識。我看到一名牧師一邊大聲評擊著諾斯替教徒
的異端邪說,一邊享受著胯下妓女提供的口交服務。一路上沒有人敢來打擾我們,看來我們之
前的暴力行動已經在大街小巷中流傳開了。不管身處哪一個世紀,八卦跟壞消息始終都是夜城
中傳播速度最快的東西。
我還是無法習慣不小心踩到痲瘋病人身上的感覺,雖然被踩的人顯然都不介意。
亞法隆酒館乃是一座占地廣大的塔式建築,外觀完全由污穢的白骨打造,藉由看不見但是
感覺得到的力場支撐,光是看上一眼就讓我打從心裡毛了起來。我在不久前曾經見過這棟建築
,因為梅林透過陌生人酒館的實體短暫地呈現它過去的風貌。在那之後,一切就開始失控,弄
到最後連未來的蘇西都跑出來要殺我。一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朝蘇西看去,而她剛好也在看我。
「怎麼了,約翰?」她輕聲問道。「從我們碰面開始,你看我的眼神就很奇怪。你是不是
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總是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在臉上強擠出一個笑容。「不過沒有什麼需要你
去擔心的。」
我們往白骨塔的底部走去。這座建築有如某位古老神祗的墳墓一般聳立在夜色中,散發出
陣陣極為不祥的氣息。迎向此塔的感覺就像走入一座尚未掩土的墳墓一樣。塔的入口只是一個
非常簡單的大洞,但是大洞之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甚至連一絲聲響都沒有傳出。要是
平常的話我一定會非常擔心,不過此刻我滿腦子想到的只有蘇西。她知道我對她有所隱瞞,但
是我又怎麼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呢?就算說了又有什麼好處?我覺得光是談起這件事、接受
這個事實,似乎就會讓那個恐怖的未來變得更加真實、更為可信。我將心中的罪惡感拋到一邊
,邁開大步踏入黑暗的入口。蘇西和湯米隨後跟進。
黑暗很快就被溫暖的光線所取代,我們面前登時出現了一個空間寬廣,烏煙瘴氣的大酒館
。酒館內部的空間跟我們那個年代差不多大小,內部沒有任何窗戶,油燈與火把散發出陣陣濃
煙,為酒館內部帶來十分悶熱的感覺,不過整體氣氛還不算太差。一進門,我們立刻瞭解酒館
外部的白骨造型只是幻象法術,用來嚇跑不受歡迎的酒客。我不疾不徐地在許多長木桌之間穿
梭,沒有任何酒客抬起頭來看我一眼。就跟我那個年代一樣,這間酒館不是什麼供人社交的場
所。
某個角落裡有許多樂器正在自行演奏簡單的曲調,為酒館內提供了曲風愉快的背景音樂。
這裡的酒客來自天南地北,男男女女各自穿著代表各種文化背景的服裝。如果是在其它地
方,他們早就為了宗教、習俗或是單純看對方不順眼而拼得你死我活。但是在亞法隆酒館,沒
有人會為了這種事情開打,因為人類必須團結起來面對更詭異的威脅。
一張桌子旁坐了三名身穿繡花
莎麗服
的女巫,正自得其樂地施展法術軀使她們的法杖直立
在桌上瘋狂跳舞。兩名長相極端醜陋的哥布林腳夫手持小刀大打出手,圍觀的酒客一面叫好一
面下注賭輸贏。兩名異教徒祭司為了爭論聖靈的本質而在桌上互較腕力,一邊使盡吃奶的力氣
,一邊還往對方的臉吐口水。兩隻鬼魂在酒館中央跳著傷心而又優雅的舞步,那飄渺的身影隨
著舞蹈的動作渙散,不過沒過多久又會再度重新凝聚起來。
在遠方的角落裡坐著一名同時背靠兩面牆壁的孤獨身影,乃是遠近馳名的強大巫師,梅林
‧撒旦斯邦。他是縱貫古今法力第一的強者,生來註定就是毀滅基督教的王,不過卻始終不願
接受這項榮耀。沒有人能夠忽略他的存在,即使他像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瞪視著自己的酒
杯,整間酒館裡的人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強大的氣勢。有他在旁邊的感覺,就像是站在屋裡觀看
窗外的車禍現場,或是眼睜睜地看著某人上吊自殺一樣的難受。
他看起來和我印象中的梅林不太一樣。我所認識的梅林是一具死去已久的屍體,胸口有一
個恐怖的大洞,代表力量泉源的心臟卻已不在洞裡。他被埋葬在陌生人酒館的地窖之中長達數
世紀,不過三不五時就會附身在他後代艾力克斯‧墨萊西的身上,現身於物質界之中。
但眼前的這個梅林目光灼灼、氣勢恢弘,看起來簡直可怕到了極點。他肩膀厚實,身長六
呎,在這個人們身材還很短小的年代裡算是十分高大,全身罩著一襲深紅色的長袍,領子的邊
緣還滾著金邊。他有著一頭亮紅色的長髮,臉上鬍鬚十分濃密,到處沾染著污穢的泥塊,那張
大臉醜到極點,兩道火焰在眼眶中燃燒,綻放出深紅色的詭異光芒,傳說他的雙眼遺傳自其父
親…他的臉部及雙手的皮膚上大部分都紋滿了深藍色的德魯伊符文刺青,手指上尖銳的指甲看
起來跟野獸的利爪沒什麼差別。面對眼前這個生氣勃勃的壯碩男子,我終於瞭解自己所認識的
梅林跟他的真身比起來,不過是一個淡薄的影子罷了。
我本來打算直接走到他面前自我介紹一番,然後請求他幫忙。不過在見識過他本人所散發
的氣勢之後,我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想這麼幹了。我甚至想要在他注意到我之前趕快離開這裡,
或者至少先躲到一張桌子底下,等到完全恢復自信之後再爬出來。
眼前這個男人實在太恐怖了。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立刻就會知道對方隨口念誦一個單字
便能將你的靈魂摧殘到灰飛煙滅的地步。我很快地瞥了蘇西跟湯米一眼,在他們眼神中發現和
我一樣的遲疑神色。眼看他們如此猶豫,我突然又找回了一點骨氣。不管面對的是神,是巫師
,還是什麼來自異世界的怪物,只要你透露出任何害怕的徵兆,立刻就會失去所有的談判籌碼
;唯一的辦法只有儘快找出對方的弱點才行…
「我們請他喝一杯吧。」我說。
「請他喝一杯總是沒有壞處的。」蘇西道。
「我們請他喝很多杯好了。」湯米說。「我想我也可以強迫自己喝個幾杯。」
我們走到酒館另一側的吧台前面。這座吧台跟我們那個年代的吧台顯然是同一座,不過吧
台後方酒櫃裡擺設的酒類選擇似乎就少多了。吧臺上最接近吧台點心的東西乃是烤老鼠串,而
且即使它們身上已經塗滿了熱騰騰的起司,其中有幾隻串上的老鼠依然在抽動。在吧台後方服
務的是一名身穿羅馬年代服飾,外表如夢似幻的甜美少女。她有著一頭烏黑的長髮、超大的雙
眼,以及迷人的微笑。
「你們身上加持的可是效力強大的頂級幻術呀。」她愉快地說道。「任何人都有可能被你
們的外表迷惑,但是對於曾經擁有永生的我而言,這種幻術也不算什麼。我想你們應該不是本
地人吧,對不對,親愛的?」
「不是。」我說。「我們是來自未來的時空旅人。」
「哇!」女侍道。「真是刺激。未來長什麼樣子?」
「很吵。」我說。「生活步調比這裡快多了。不過基本上來講,差別也不是很大。」
「那聽起來不錯呀。」女侍說。「何不點幾杯酒來喝呢?別擔心你們的偽裝,我能夠看穿
那種幻術是因為我多少也算是個神的關係。我叫希碧,曾經是古羅馬諸神的侍酒神。當羅馬諸
神的信仰隨著帝國衰敗而一同隕落之後,諸神就決定搬到別的地方去重起爐灶,不過那些不知
感恩的傢伙居然沒有邀請我同行。我認為自己還年輕,還不到該退休的時候,於是頂下了這間
酒館,為所有來此的客人散播歡樂。來吧,親愛的,點一些好酒吧。好酒對靈魂有益。相信我
,這類的事情我很熟。」
我看了看兩個同伴,確定大家都有意願嘗試這個年代的酒。不幸的是,這個年代沒什麼特
別的好酒,可供選擇的只有各種不同的葡萄酒跟蜂蜜酒。在科學精神的鼓舞之下,我們將兩類
的酒都點了幾樣,可惜葡萄酒又淡又苦,蜂蜜酒又太濃太甜,而且兩種酒裡都漂浮了許多不明
的雜質。我們臉上露出讚歎的神情,嘴裡發出享受的聲響,不過這些做作完全瞞不過希碧的利
眼。
「未來的酒比較好喝嗎?」
「只能說…比較烈一點。你們這裡真的只有這些選擇?」
「這個嘛…」希碧道。「我是有幾種特別珍藏,專為有品味而又有錢的客戶保留。冬酒、
酒神老酒,以及天使之淚。其中天使之淚乃是梅林的最愛。」
「就是這個了。」我說。「麻煩來一瓶天使之淚。」
看著她在吧台底下翻找酒瓶,我這才想起不知道該怎麼付錢。不管第六世紀流通的貨幣長
什麼樣子,我身上肯定一毛也沒有。我習慣性地伸手進入外套口袋翻了翻,卻很驚訝地發現口
袋裡多了一袋原先沒有的硬幣。我取出皮袋,打開封口的細繩,目瞪口呆地看著其中閃閃發光
的金幣跟銀幣。
「厲害厲害。」蘇西道。「這是哪來的?你從倫狄尼姆俱樂部裡扒來的嗎?」
「在那裡的時候忘了要扒。」我說。「幸好時間老父幫我們設想得非常周到。」
我付給希碧一枚大金幣。她熟練地將金幣放到後排牙齒咬了一咬,然後很開心地收了起來
,接著將一個裝滿淡藍色液體的玻璃酒瓶交到我手中。酒瓶裡的液體緩緩旋轉,不斷冒著發光
的泡沫。
「天使之淚。」希碧皺起俏麗的鼻頭說道。「非常可怕的東西。開瓶之後只有很短的時間
適合飲用,過了飲用期我就得把沒喝完的酒埋入神聖的土地之中才行。」
「我想喝喝看。」蘇西說。
「不准喝。」我語氣堅決地道。「這是給梅林的。」我轉向希碧。「他現在的心情怎麼樣
?」
「非常危險。」希碧道。「自從國王駕崩之後,他大概說不到五句話吧。他已經在這裡不
眠不休地喝了三個禮拜的悶酒了。沒有人去打擾他,因為打擾他的人都已經變成…別的東西了
。」
「哪一類的東西?」湯米警覺地問道。
「我想應該是某種未命名的東西吧。」希碧想了一想說道。「不管是什麼,他們看起來都
不太高興被變成那種東西的樣子。如果你一定要我形容的話,我會說他們是…又黏又滑的流體
生物。」
「或許你應該單獨跟梅林談談。」湯米說。蘇西神情嚴肅地點頭附和。
「我個人是完全不建議你們去跟他說話。」希碧說。「現在唯一能夠跟他溝通的只有女巫
妮暮一個人而已。」
我立刻和蘇西還有湯米交換眼色。我們都聽過這個名字,傳說中背叛梅林的女巫妮暮,就
是她迷惑了梅林的心智,然後活生生地將他的心臟自胸口扯出。她誘惑梅林撤掉所有防禦法術
,接著背叛他,最後導致了他的死亡。
「我們去跟喝醉酒的危險巫師談談吧。」我說。「我怕再拖下去情況會更加複雜。」
「你有什麼遺言要我轉達親友的嗎?」希碧問道。
「不必為我們擔心,」蘇西說。「必要的時候,我們也可以很危險。」
我們轉身面對梅林‧撒旦斯邦,感覺就像是看著一頭剛剛才吃掉飼主,破籠而出的野獸一
般。
「你先請。」湯米說。
我們往梅林的座位走去。其它酒客發現了我們的意圖,酒館內部登時陷入一片沉靜。
為防萬一,我將天賦推到開啟邊緣,湯米也一樣,蘇西則是一手握著手榴彈,一手扣住插
梢。就在此時,梅林突然轉過頭來,以那火光四射的雙眼向我們看來,直把我們三個嚇得有如
撞上一道看不見的牆壁一樣地停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酒館裡所有人在那一刻裡全都屏息以待,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過了一
會兒,我緩緩舉起右手,讓梅林能夠清楚地看到我手中的天使之淚。在看到梅林嘴角揚起一個
難看的微笑之後,我暗自松了一大口氣,然後繼續提步前進,不過蘇西跟湯米還是待在原地,
沒有跟來。我在梅林的桌旁停下腳步,鼓起勇氣瞪著他看。永遠不要讓這傢伙知道你在害怕,
不然立刻就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放開我的朋友,梅林。我將要告訴你的事情和他們也有關係。」
梅林揚起眉毛,說道:「膽敢用這種口吻跟我說話的人多半已經死了,只因為我想要看著
他們死去。為什麼我要聽你的話,小鬼?」
「因為我是莉莉絲的兒子。我認為像我們這種混血後裔不該彼此敵對。」
他緩緩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因為聽到我母親的名字還是佩服我的勇氣。我拉開一張椅子
,在他對面坐下。蘇西跟湯米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後站定。我很感謝他們願意站在這裡支持我
。雖然這並非我第一次在完全沒有籌碼的情況下面對超級強者虛張聲勢,但是如今眼前的這個
傢伙可是梅林‧撒旦斯邦呀。我很高興自己在第一時間就坐了下來,這樣他就不會發現我的雙
腳藏在桌下發抖。我將天使之淚舉到他面前,他伸出巨大的手掌接了過去,張嘴咬掉瓶口的木
塞,在桌上的銀盃裡斟滿一杯藍色的液體。這玩意兒的味道異常難聞。梅林注意到我的反應,
對我露出難看的微笑。
「這種酒要喝慣了才好喝,就跟吃天使肉是一樣的。告訴我,莉莉絲之子,你找我有什麼
事?」
我向他介紹了自己以及夥伴的來歷,然後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簡單地說了一遍。他一邊聽
著一邊心不在焉地點著頭,仿佛杯中的美酒更具有吸引力。酒館中的其它人依然在觀察我們,
不過既然暫時看來不會有人被變成其它的東西,他們也就再度開始輕聲交談。等我說完之後,
梅林慢慢地點了點頭。
「很有趣的故事。」他說。「如果我在乎的話,一定深感興趣。只可惜我已經不在乎任何
事了。自從…他死之後,我就不再在乎了。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類,是他使我對人性產生了
信心。他讓我相信自己是個更好的人,進而真正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我寧願死,也不要看到
他對我失望。如今他去世了,只因為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竟然不在他的身邊。我的夢想已經幻
滅;而他想建立理性祥和的人類社會的美夢,如今也在黑暗的年代裡…變成曇花一現的幻影。」
正當他自怨自艾的同時,亞瑟王的身影突然自不知名的地方浮現在酒館之中。我立刻就認
出他來,因為除了亞瑟王之外,沒有任何人可能擁有那種王者氣息。英國史上最偉大的偉人就
這麼毫無徵兆地出現在我們的桌前。他的身材雄壯威武,盔甲閃閃發光,背上披著厚重的熊皮
,腰間插著綻放魔光的長劍。他的神情嚴肅中帶有親切,隱隱透露出淡淡的悲傷,散發出一種
說不出來的特別氣息…一種與生俱來的權威,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一種樸實無華的至善,強
烈而又真實…讓我會願意跟隨他出生入死。整間酒館的酒客,不論是人非人,全部都在他面前
下跪,向世界上唯一讓所有生命一致崇拜、害怕而又愛戴的男人獻上崇高的敬意。不列顛的亞
瑟王。
我、蘇西,還有湯米同時屈膝跪下,在亞瑟王面前低頭。當時我心中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完全沒有想到其它任何舉動。
雖然他並非真實存在。我們都知道出現在亞法隆酒館裡的亞瑟王不是他的真身,他的形象
時而真實,時而虛幻,隨著空氣流動緩緩飄忽,有時甚至完全變得透明。儘管如此,我們卻都
知道眼前的亞瑟王不是鬼魂;他的身上依然透露出活人特有的生氣,綻放出生命的光輝、追求
的渴望以及無上的權威。不,這是透過心靈魔力從別的地方傳來的實體影像。影像中的亞瑟王
心神不寧、思緒不定、神色茫然地看著酒館中的景象,最後目光終於停留在唯一還坐在椅子上
的梅林身上。
「梅林。」亞瑟王的聲音自遠方飄來,仿佛是教堂大廳中的低語聲一般。「我的朋友,我
的老師。我花了不少工夫才找到你。我送信到所有你可能會在的地方,但是始終沒有你的消息
。你去追殺她了,對不對?我告訴過你不要去的。此刻正值大戰前夕,我一個人待在王帳中,
透過夢遊魔法前來尋找你。」他微笑,和藹可親,憂鬱悲傷。「你竭盡心力傳授我魔法的秘密
,但是我天生就缺乏魔法天賦。我一直在想自己有沒有因此而讓你失望。」
「沒有,」梅林說。「你從未讓我失望。從來都沒有。」
「如今時間緊迫,情勢兇險,於是我只好求助於曾經學過的魔法課程,喚回失落已久的夢
遊法術。我來到此地,見到了你,但是卻看不出自己身在何處,老朋友。我眼中唯一清晰可見
的只有你的身影。明天的戰役之中,我將需要你的?明。逆子莫德烈組成了史上規模最大的反
叛車,打算推翻我的統治。我已經召集了所有騎士、部隊以及願意為了正義與真理而戰的平民
,但是我依然沒有把握能夠取勝。我的兒子…我知道你始終懷疑莫德烈的身分,但是做父親的
怎麼會不認得自己的血脈呢?莫德烈召喚了許多古老邪惡的怪物為他而戰,所以我需要你,梅
林,我需要你的魔法、你的力量。為什麼你不在我的身邊呢?」
「因為我在忙。」梅林道。「忙著享受我此生最重大的失敗,沉迷在復仇的渴望中。」
「我看得見你,卻聽不到你的聲音。」亞瑟道。「梅林!梅林!」
「你又把時間座標弄混了。」梅林道。「你的數學一向很差,孩子。你來遲了,來得太遲
了。」
「你應該警告我的,梅林。」亞瑟道。「警告我身為國王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為了坎莫洛
特、圓桌武士,以及遠大的夢想所必須付出的代價。我的妻子另結新歡;兒子恨我入骨;正義
與公理降臨在所有人身上,卻唯獨遺忘了我。你為什麼不曾警告我,梅林?」
「我從沒跟你保證過正義及公理,」梅林道。「我只是給了你一個成為傳奇的機會,可憐
的亞瑟…」
「我得走了。」亞瑟道。「現實與夢境之間的力量即將把我抽離此地。我的部隊在等著,
等到曙光乍現,我們就要共赴戰場。若蒙上帝眷顧,我們就有機會迎向勝利。我相信你不能到
場一定有個很好的理由。戰爭結束後,我們再來好好聊聊吧。自我當上國王之後,我們幾乎沒
什麼機會可以聊天了,這始終是我心裡最大的遺憾呀。」
他後來又說了幾句話,但是卻已經聽不清楚了。他就像黎明下的鬼魂一樣,和我們的時空
漸行漸遠,最後完全消失不見。慢慢地,酒客們自地上爬起,回到各自的座位上繼續先前的交
談。沒有人正眼瞧向梅林一眼。我坐回原先的椅子,梅林則再度盯著他的酒杯。
「我當時應該待在他身邊的。」他說。「但是我實在太氣憤了,心中完全讓復仇的念頭佔
據。我痛恨那個背信棄義的婊子,莫德烈的母親,摩根拉菲。亞瑟收留了他們,提供他們生活
所需的一切,而他們母子竟然恩將仇報,妄想毀滅亞瑟和我所一手建立出來的王朝。我花了好
多年的時間才終於找出他們謀反的證據,可惜事蹟敗露之後,他們立刻像下水道裡的老鼠一樣
逃得無影無蹤。莫德烈逃到了多年來暗自集結的大軍所在,摩根則回到古老的樹林,回到神靈
的保護之下。我咽不下這口氣,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逃脫,於是我留下亞瑟去準備開戰事宜
,自己一個人跑去追殺摩根拉菲。我滿心以為自己能夠在開戰之前及時趕回,但是摩根卻四處
躲藏,故意拖延我的時間。最後我雖然殺了那個婊子,但是卻也虛耗了比預期中更多的力量。
等我終於趕回來的時候,戰爭已經結束了。戰場上血流成河,觸目所及屍橫遍野。存活下來的
騎士們都用敵視的目光看我,認定一切都是我的錯。或許,一切真的是我的錯。他們罵我是叛
徒、騙子、懦夫、魔頭,連亞瑟的遺容都不讓我瞻仰。本來只要念誦一句咒語,我就能把他們
全部殺光,令他們嘗嘗我所面對的痛苦。但是我沒有這麼做,因為亞瑟不會希望我這麼做的。」
「我甚至不能為他落淚,只因為我的雙眼不會落淚,然而我還是懂得如何哭泣的。為了我
的國王、我的摯友、我的兒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切,我會哭泣。」
在我還沒想出該怎麼安慰如此深沉的悲哀與罪惡感之前,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年輕活潑的聲
音呼喚梅林的名字。我們全部轉身看去,只見一個活力十足的年輕女子穿越酒館而來,一路上
一直對著每個人微笑,向大家揮手招呼。
她的身材十分嬌小,擁有一頭亮麗的金髮、大大的眼睛,以及開懷的笑容,身上穿著跟這
低俗環境完全不搭的華麗絲綢。她的腳步雀躍,活力十足,全身上下散發出年輕女子的性感魅
力,看起來應該還不到十六歲,容貌十分美麗,額頭上紋著一枚代表第三隻眼的刺青,手臂上
也有不少凱爾特跟
德魯伊
的紋身。她來到我們的桌前,一下跳入梅林的懷中,抓起巫師長長的
鬍鬚,十分開心地笑著。
「喔,甜心,看看這張臭臉呀!這次又是誰惹你了?老實說,親愛的,我真是一刻都不能
離開你的視線呢。幸好有你的小妮暮在這裡照顧你啦!」她天真燦爛地吻了吻他,喝了一口天
使之淚,扮了一個鬼臉,撒嬌幾句,然後又親了他一下,稱他為「傻老熊」。梅林漸漸露出微
笑,接著哈哈大笑,伸手玩弄她的胸部,弄得女孩開心地嬌笑。我竭盡全力才隱藏住臉上驚訝
的神情,難以相信傳說中的女巫妮暮居然是這個樣子?
「她叫妮暮。」梅林回頭對我道。「是我唯一的慰藉。妮暮,這位是約翰‧泰勒。」
她十分稚氣地嘟起小嘴道:「就是你惹火我的甜心嗎?你都不會感到慚愧嗎?快點,梅林
,教教我如何把他變成黏黏滑滑的東西。」
「別亂說話,孩子。」梅林道。「人家大老遠跑來是為了要求我幫忙。我還在考慮要不要
幫他。」
「這位就是女巫妮暮?」我盡力掩飾心中的懷疑問道。
「沒錯,」梅林說著將手從妮暮的衣服裡面抽出,回過來搔了搔鼻子。「她本來是一名德
魯伊祭司,如今拜在我的門下學習魔法藝術。我這一生扮演過許多角色,不過還是最喜歡當老
師。」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2:37
「你才不只是喜歡當我老師呢,好色的老山羊。」妮暮依偎在老巫師的懷中說道。「離開
德魯伊教徒的生活是我這輩子最明智的抉擇。」她深邃的目光向我望來。「我父母在我很小的
時候將我賣給他們,但是我始終沒辦法融入德魯伊教徒的生活。我並不討厭崇拜自然,也很喜
歡住森林中裸體狂奔,為了確保豐收而跟很多人交歡之類的習俗,只不過我始終無法接受將活
生生的人類送去血祭,不願意將人們的內臟釘在古老的橡樹上。於是我帶著所有能帶的東西,
離開了那個地方。」她突然噘起嘴來,捶了捶梅林的耳朵。「你答應過要教我魔法的,真正的
魔法。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教我真正的魔法,甜心?」
「慢慢來嘛。」梅林輕舔她的耳垂說道。
「慢慢來當然沒關係,甜心。」妮暮說著將他推開,坐直了身體道:「但是有一堆債主追
著我討債呢。像我這樣的女孩總是要生活的呀,親愛的…」
妮暮繼續喋喋不休,梅林微笑地看著她,一會兒之後,兩人一起有如熱戀中的青少年一股
擁抱在一起。我完全想不出來該說什麼。這就是妮暮?傳說中偷走梅林心臟的狡獪女巫就是我
們眼前這個活潑可愛的拜金少女?我回過頭去看了看蘇西跟湯米,只見他們跟我一樣難以置信
。我站起身來,跟梅林還有妮暮招呼了一聲,然後就和夥伴們走到別張桌子去思考對策。反正
梅林暫時也不會有空來理我們。
「她看起來真是個甜心。」湯米說。「但是我總覺得梅林對她來講有點老。」
「她不像外表那麼單純。」蘇西說。「我見過這種人的手段,這些老笨蛋總是會被她們騙
光一切。」
「梅林的私生活跟我們無關。」我道。「重點是不管喝得多醉,他依然是史上法力最強大
的巫師。如果這個年代裡有任何人能夠將我們繼續送往過去,那就一定非他莫屬。」
「但是你也聽到了。」湯米說。「他根本不在乎我們,也不想理會我們的問題。」
「不在乎就想辦法讓他在乎。」我說。
蘇西看了我一會兒,說道:「即使對你而言,說這種話也未免有點不自量力吧,泰勒?我
是說,他可是魔鬼的獨子,梅林‧撒旦斯邦呀!我們根本沒有能力強迫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
。」
「我剛剛就在想了。」我說。「我想到,眼前的這個妮暮顯然沒有能力偷取梅林的心臟…
或許,我們可以幫她偷,只要偷走了梅林的心臟,他就必須照我們的話乖乖去做。」
他們兩人同時以一種看著瘋子的眼光看我。
「你瘋了!」湯米道。「簡直徹頭徹尾地瘋了!你要我們把他的心臟從胸口中挖出來?梅
林?古今最強大的巫師?你瘋了!」
「不必隱藏情緒,湯米。」我說。「把你心裡真正的想法都說出來聽聽。」
「就算我們能夠解決梅林,」蘇西道。「挖心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我雖然曾經挖過
幾顆心臟,但是都挖得很難看,因為我從來沒想過挖出來後還要再放回去之類的問題。」
「不要灌輸他這種想法!」湯米說。「不然我們通通會變成像鼻涕一樣的怪物。」
「挖心其實並不是什麼不切實際的事。」我慢慢說道。「很多巫師都曾挖出自己的心臟,
藏到隱密的地方,以強大的魔法保存。這樣一來,不管出了什麼事,只要心臟仍在,他們就永
遠不死。只要用對方法,梅林可以在沒有心的情況下依然存活,一旦心臟到手,我們就可以控
制他。聽著,反正他的心臟終究還是會被人偷走,何不由我們來偷?至少心臟在我們手中不會
受到太大的傷害。」
「我不喜歡這個計畫。」湯米冷冷地道。「我非常不喜歡這個計畫。事實上,我根本厭惡
這個計畫。」
「他說得有道理。」蘇西道。「如果我們干涉了過去…」
「誰干涉了?」我說。「我們明知有人偷了梅林的心臟。我們都見過他胸口的大洞。從某
個方面說來,這麼做甚至可以強化我們的未來。」
「我不在乎。」湯米固執地說。「這樣是不對的。我們不該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利用他,更
別說可能因此使他喪命。」
「我們必須這麼做。」我說。「我們必須不惜一切地阻止莉莉絲,如此才能夠拯救夜城,
說不定還能因此拯救全世界。」
「但是…如果這樣做會導致另一個可能的未來呢?」湯米上半身趴上桌子,湊到我面前道
。「還記得在時間老父的接待室裡看到的那幾名騎士嗎?來自坎莫洛特不曾滅亡的未來的騎士
?如果我們在這個年代的作為竟然導致了那個未來怎麼辦?此時此地,我們就有機會改變未來
的一切。坎莫洛特不是非隕落不可,只要梅林不曾失落他的心臟,保有他所有的力量…或許我
們能夠找回他的理智跟自尊,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我們可以告訴他即將發生的事情,警告
他如果不出手預防的話,歐洲將會面臨上千年的黑暗時期。藉由我們的引導,他將能夠重新建
立起強大的勢力以及影響力,進而重建坎莫洛特,延續亞瑟王的傳說!」
「藉由我們的引導?」我說。「你的意思是藉由你的引導吧,湯米?為亞瑟王的年代深深
著迷的人只有你而已。」
「就算是,那又怎樣?」湯米大聲說道。「我一直都很熱愛坎莫洛特的傳說。在亞瑟王的
統治之下,世界將會比我們所認識的一切都要美好,都要良善!想想看,如果讓亞瑟統治世界
十五個世紀的話,世界將會進化到什麼地步?或許如此一來,就連夜城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些都只是猜測。」我說。「我們必須看見事實。事實就是莉莉絲正在計畫毀滅夜城,
甚至想要毀滅整個世界。我見過那個未來,湯米,我發過誓一定要盡我所能阻止那個未來發生
。那個未來將會成為你最深沉的惡夢,湯米。如果你也見過…」
「問題是我不曾見過。」湯米說。「除了你之外,根本沒有人見過。什麼都是聽你說的。」
「別說這種話,湯米。」蘇西冷冷地說。
「莉莉絲的計畫將會威脅整個夜城。」我道。「還記得時間老父的話嗎?可能的未來正在
逐漸減少中,很快就會只剩下一個未來,無法避免的未來。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必須這麼做
,湯米。我需要你的?明。梅林為了提防喝醉酒或是其它無法保護自己的時刻,全身上下一定
佈滿了防禦魔法。我有辦法用天賦找出這些魔法,但是卻沒有能力解除它們。但是你…可以用
你的天賦去混淆它們的存在,為我們爭取時間,完成所有必要的舉動。」
湯米瞪著我的臉好一會兒,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他慣有的虛弱語氣如今早已蕩然無
存。「我從來不知道你會如此…殘暴。」最後他終於說道。
「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如此。」我說。「未來就靠我們了。為了拯救未來,我們不能在
乎手段。」
「即使面對魔鬼之子也必須剷除。」他說。我不得不懷疑他口中的魔鬼之子指的是梅林,
還是我。他緩緩地坐回椅子上。「等我們達到目的之後,要怎麼處理梅林的心臟?」
「這個嘛,我們不能直接交還給他。」我說。「否則梅林一定會將我們全部殺光,不管我
們跟他談了什麼條件。不,我認為我們應該把心臟藏起來,在安全到達過去之後再將藏心的所
在告訴妮暮。」
「我們要把女巫牽扯進來?」蘇西道。「那個傻呼呼的小女孩?」
「我們需要她。」我說。「有我們在,梅林絕對不會掉以輕心。只有妮暮才能令他放下心
防。」
「她幹嘛要幫我們?」湯米皺眉說道。
我微笑:「我要是連這種拜金少女都沒辦法應付,乾脆退休好了。世界上不是只有你才有
辦法玩弄他人心智的,湯米。」
「沒錯,」蘇西道。「你擅長存在主義的詭辯,湯米,不過泰勒可是個心機狡獪的渾球。」
「謝謝,蘇西。」我說。「我想我們只需要說服女巫偷偷在梅林的酒里加點東西,讓他更
快失去意識就好了。這個計畫聽起來還好吧?」
「聽起來是個很保險的計畫。」蘇西道。「我加入。挖出心臟之後,我可不可以對他開槍
?我很想看看會有什麼後果。」
「不行。」我說。
「以前的你比現在有趣多了,泰勒。」
我面對湯米。「你參不參與?」
「我很不情願,」他過了一會兒終於說道。「並且對這個計畫表示保留。不過我還是會參
與。看來在這個現實之中,夢想根本沒有存在的餘地。」
「繼續篤信存在主義吧。」我笑著說。「不要對任何事物存有絕對的看法,這樣的你會過
得比較快樂。」
於是我們繼續坐在原位,靜靜地等待梅林醉倒。在妮暮的熱情陪伴之下,梅林又喝了好幾
個小時,最後終於喝到連杯子都舉不起來的程度,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兩眼無神地瞪視著前方
,即使是妮暮也不能引起他任何反應。
有趣的是,一旦妮暮確定梅林已經茫然之後,她立刻就卸下了所有魅力,癱坐在另外一張
椅子上,用力踢開鞋子,接著突然站起身來,疲憊地拿起杯子走到吧台去續杯。我老早等在吧
台,準備請她喝杯上等好酒。我對她點頭微笑,說了幾句恭維的言語,她立刻就露出青少年第
一次約會時的咯咯傻笑。過了一會兒,我邀請她加入我們那一桌。妮暮看了看梅林,肯定他暫
時不會清醒之後,馬上就開開心心地來到我們這一桌。因為喝多了的關係,她的臉色紅潤、頭
髮淩亂,不過說話的咬字依然清楚。她對湯米露出極高的興趣,不過卻完全忽略蘇西的存在。
我又多灌了她幾杯酒,然後才慢慢說出我們的計畫。妮暮聽完之後,露出困惑的神情。她的道
德感跟貓咪一樣渺小,但是腦子卻也不比狗兒大上多少。
「我們需要梅林的?明。」我盡可能以簡單的方式解釋給她聽。「但是他沉浸在自己的問
題裡,根本不願意聽我們說話。不過只要我們挖出他的心臟,他就不能不聽了。心臟離開他的
體內就等於脫離他的防禦範圍,到時候你就可以對他的心施法,讓他忘掉一切煩惱,全心全意
地只關心你一個人。等到一切結束之後,你再把心臟放回原位。如此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這樣不是很簡單也很美滿嗎?」
妮暮皺起眉頭,試圖驅離腦中的酒意,集中自己的精神。「他的心臟可以為我帶來力量…
學會真正的魔法…但是說真的,我只希望我的老熊恢復正常就好了。你們沒見過他在坎莫洛特
時那種恢弘無邊的氣勢。當他站在國王身邊,所有人都對他低頭的樣子。當然,我也從來沒有
親眼見識過那種場面,那時我只是個愚蠢的小祭司,每天忙著採集
槲寄生
、崇拜三位一體的
黑
卡蒂女神
…但是我有能力看見遠方的景象,景象中的坎莫洛特令我驚豔,特別是梅林更加
讓我折服。我在遠方瞭望著他,即使在當時我也可以感到他需要照顧。他是個需要別人照顧的
人。沒有人膽敢惹他,因為當身穿閃亮鎧甲的騎士面臨無法解決的困境之時,只有他的魔法才
能解救所有危難。」
她越說越起勁,舌頭也大了起來。「就連國王——願他安息…就連國王也不是真正在乎梅
林。至少不像我這麼在乎他。愚蠢的小祭司,愚蠢的小女巫,他們都這樣叫我…但是現在就只
有我能夠觸摸到他的內心而已…等我得到力量之後,我會讓他們全部付出代價的…」
她的嘴唇在顫抖,鬥大的眼淚自臉頰旁滑落。我不需要轉頭面對其它人的目光就已經感到
無比的罪惡了。我真的很不想利用妮暮這樣純真的大孩子,但是我又必須這麼做…
「你願意幫助我們嗎?」我說。「這樣做對大家都好,真的。」
「既然你這麼說的話…」妮暮道。「我總是需要別人來告訴我什麼才是該做的事。」
我一聽就知道她這一輩子都會受人利用,永遠不可能學乖。湯米也聽出來了,於是狠狠地
瞪我一眼。我沒有去理他。(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你有什麼可以摻在他酒裡的藥物嗎?可以幫助他熟睡的東西?」
「喔,當然。」妮暮馬上說道。「德魯伊最擅長的就是調製藥水了。這些日子我常常在他
酒裡下藥,不然他根本睡不著。可憐的甜心。」
就這樣,我們等著酒客漸漸散去,然後賄賂希碧請她關店一會兒。接著我要求希碧也離開
酒館,不過她不太願意。幸好在夜城裡,金錢是萬能的,不管是第六世紀還是我們的年代都一
樣。有幾名酒客不想離開,不過在蘇西以最直接的方式介紹霰彈槍的使用方法之後,他們立刻
奪門而出。兩隻鬼魂神情不悅地看了我一眼,但還是一邊繼續跳舞一邊緩緩消逝。
所有人都離開之後,酒館的空間不但看起來大了許多,而且寧靜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這時妮暮的藥效發揮作用,梅林的身子向下一沉,終於完全沉睡到夢鄉之中。妮暮在地上畫了
一個圓圈,然後盤腿坐在其中,施展一道幻象法術,讓路過酒館的人看不出內部有任何不尋常
的徵兆。如果有人知道梅林處於沒有防備的狀態之下,這裡當場就會擠滿想要置他於死地的傢
伙。蘇西站在門口把風,湯米跟我則站在一起打量著沉睡中的巫師。
「那麼,」湯米說。「我們要怎麼做?」
「非常小心地做。」我說。「要是出了任何差錯,我會立刻奔向最接近的地平線,到時候
你可要跟緊我。」
「這真是個餿主意。」湯米可憐兮兮地說。
我喚醒了天賦,開啟了心眼,接著立刻就看到梅林身上所加持的各式防禦法術。它們像是
兇猛的鬥犬一般潛伏在梅林身邊,一層又一層的法術跟詛咒,隨時準備攻擊任何膽敢騷擾它們
的東西。它們察覺了我的目光,全部開始蠢蠢欲動。我抓起湯米的手臂,將眼中的景象傳入他
的腦海。他登時驚慌失措,大叫出聲,試圖甩開我的掌握,但是我不肯放手。
「閉嘴。」我輕聲道。「不怕它們聽到嗎?現在使用你的天賦,不要猶豫!」
他像個被懲罰的小孩一樣噘起嘴角,不過我還是立刻就感受到他的天賦正在凝聚成形。梅
林身邊的防禦法術一個接著一個開始遲疑了。它們無法肯定自己為何存在於此,不瞭解自己要
守護的是什麼東西,最後終於通通返回它們最初所屬的地方,任由梅林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繼
續沉睡。由於無法肯定這種情況能夠維持多久,於是我立刻來到梅林面前。湯米在我身後發出
重重的呼吸聲,持續以天賦的力量阻擋防禦魔法回歸。我低頭查看梅林的狀況。
他的雙眼緊閉,兩團火焰暫時熄滅。呼吸十分平穩,不過三不五時身體就會抽動,似乎身
處於無盡的噩夢中。我拉開他身上的長袍,露出滿是德魯伊刺青的胸口,然後出聲招呼蘇西過
來。蘇西很不情願地離開酒館門口。
「要怎麼挖?」我問。
「你想怎麼挖就怎麼挖,泰勒。我只是為了領取賞金而挖過幾顆心,又不是專業的外科醫
生。」她說著從長靴之中拔出一把長匕首。「我猜這次不能單憑蠻力。」
「把刀給我。」我道。「回去守好門口。湯米,過來幫忙。」
「我沒幹過這種事。」湯米很不情願地靠過來。
「我也沒指望你幹過這種事。」我說。「卷起衣袖,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儘量不要幫倒
忙就是了。如果忍不住想吐的話,儘量不要吐到他胸腔裡。」
「喔,老天呀。」湯米說。
我一刀劃開梅林的胸口,剝開一個容納兩隻手的大洞。我可管不了傷口好不好癒合之類的
瑣事,反正等到梅林取回心臟之後,他一定有辦法自行修復所有損傷。一開始,傷口中噴出很
多血,我必須跳到旁邊才能避免被濺滿全身。接著我用紅酒衝開血跡,這才看清楚胸腔內部的
狀況。我扳開胸骨,切開血管,用兩隻手的力量使勁拉扯,手肘以下的部分全部染滿鮮血。湯
米在旁邊幫我撥開其它內臟,嘴中不停念著:「喔,老天!喔,老天…」
最後我終於將梅林的心臟捧在手中。那是一團深紅色的壯健肌肉,比想像中要大上許多,
心臟雖然離開了身體,但是依然不斷跳動,依然噴出暗紅的血液。我將心臟拿到另外一張桌子
上,用妮暮事先準備好的符文布包好。她仍然坐在魔法圈中念誦咒語,雙眼緊閉,不想親眼目
睹酒館中發生的景象。我回到湯米身邊,發現他一面看著梅林胸口的大洞一面劇烈發抖,顯然
這跟他平常接觸的案子差太多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他卻沒有回頭看我。
梅林的呼吸平順,臉色平和,絲毫沒有即將死去的徵兆。我試著將傷口從兩邊攏起來,但
是傷口實在太大了,擠了半天根本沒用,最後我只好用長袍蓋住傷口就算了。
「搞定了嗎?」蘇西在門口問道。「你們弄好了沒有?」
「喔,好了。」我說。「我不認為還有辦法對他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別擔心。」她說。「這種事多做幾次就熟了。」
我看了她一眼,不過還是決定不要多問,反正我也不想知道。我將湯米推離梅林身邊,然
後開了幾瓶紅酒清理我們手上的血跡。至於染滿鮮血的衣服就沒辦法處理了,而且我們根本沒
帶換洗的衣物。希望時間老父的幻術能讓其它人忽視這些血跡。湯米神情不悅地瞪著我。
「你真的無所不為了,泰勒。為了報復從小遺棄你的母親,不惜傷害任何人,對不對?。」
「那跟這個無關!」
「真的無關嗎?」
「無關!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要拯救夜城!拯救世界!如果你跟我一樣看過那個未來…」
「但我們就是沒有看過,偏偏你又不肯告訴我們你到底看到了什麼。為什麼,泰勒?你到
底在隱瞞什麼?難道我們應該只因為你的片面之詞就毫無保留地信任你嗎?」
「沒錯。」我直視他憤怒的目光說道。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湯米怒道。
「因為他是約翰‧泰勒。」蘇西手持霰彈槍,自門口走來。「他值得我們信任。」
「你當然支持他,」湯米大聲說道。「你是他的女人。」
蘇西停下腳步,笑著說道:「喔,湯米,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2:42
突然之間,酒館大門爆開,一名身穿鎖甲的龐然大漢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此人全身肌肉
結實無比,一看就知道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練就出來的;他的鎖甲與其下的皮甲凹痕斑斑,在
在透露出長期使用的痕跡。這個人臉型方正,堅忍不拔,表情既兇狠又野蠻,臉上處處佈滿刀
劍留下的疤痕。他的嘴唇薄得跟紙一樣,雙眼流露出剛毅冷峻的神情,手中握著一把插滿尖刺
的鐵錘。我這一輩子裡還不曾見過如此兇神惡煞的男人。
對方一進入酒館立刻筆直對著我們沖來,隨手就把所有擋在他面前的桌椅通通甩到牆上。
蘇西槍口瞄準對方,湯米和我馬上沖到她身邊。對方一直走到我們面前這才停下腳步。當
他看到梅林滿身是血躺在椅子上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不過沒笑多久就發現梅林還在
呼吸。
「他還沒死。」他的聲音就像石頭互擊一樣難聽。
「他的確還沒死。」我道。「請問你是什麼人?」
「我是凱伊,」他道。「亞瑟的弟弟。我們同父異母,不過他總是把我當作親生弟弟看待
。我們曾經共同經歷過無數場大戰,肩並肩、背靠背,剷除一切邪惡的勢力。我們都曾為了對
方灑血,為了對方就算犧牲性命也在所不辭。他是一國之主,必須肩負整個國家的責任,然而
他卻始終不曾遺忘我的存在。」
「我從來沒有信任過梅林。我不相信魔法。我警告過亞瑟,但他說什麼也不肯看清巫師惡
毒的心機。當亞瑟最需要他的時候,梅林在哪裡?他不見了,不知躲到哪裡去。我眼睜睜看著
世上最勇敢的騎士死在雜碎手中,最善良的人們敗在人海戰術之下。我們大戰多時,在浸滿鮮
血的泥濘裡幾乎站不穩腳步,弄到最後…兩敗俱傷。亞瑟跟逆子莫德烈雙雙戰死,在彼此的懷
抱中凋零謝世;坎莫洛特的圓桌武士不是戰死,就是不知去向;國土因為內戰分崩離析,處處
紛亂,盜賊四起,而梅林…居然還有臉活著。這是不對的!像這種叛徒都不正法的話,這個世
界還有天理嗎?我是凱伊,亞瑟的弟弟,今日來此就是為了要為亞瑟報仇!」
「因為莫德烈已死,」我說。「你沒有可以責怪的物件,只好把氣出在梅林身上。」
「讓開。」凱伊道。
「不准再踏出一步。」蘇西槍口對準對方的大臉說道。
凱伊冷笑道:「我身受保護,所有魔法跟邪惡的武器都傷不了我。」他冷冷地道。「引我
來此的護身符將會看顧我,任何膽敢阻止我報仇的人都動不了我一根寒毛。」
「我還以為你不相信魔法。」我一邊思考對策一邊拖延時間。
凱伊微笑:「必要的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算要出賣靈魂,我也一定要為亞瑟報仇。
立刻讓開,不然就跟他一起死。」
他舉起刺錘,舉步向前。蘇西二話不說,對準他的大臉就開了一槍。至少,她試著要開槍
,只可惜子彈卻沒有擊發。她再度扣下扳機,發現還是沒用之後,乾脆就把霰彈槍給丟到一邊
,從另外一隻靴子中抽出一把長匕首,往凱伊的喉嚨迎上去。凱伊本能性地向後一閃,我立刻
側身向前一撞,企圖將他撞倒在地。然而他在我強力衝撞之下屹立不搖,隨手一揮就把我甩到
一旁。我撞翻了好幾張椅子,重重地落在地上,摔得氣息紊亂、頭昏眼花。在我掙扎地想要站
起的時候,蘇西已經舞著匕首和凱伊的刺錘打成一團。凱伊比蘇西強壯,但是蘇西的動作卻更
加敏捷。只見他們兩人又叫又鬧,登時打得難分難解,不可開支。
湯米抓起包著梅林之心的布團抱在胸前,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觀戰。女巫妮暮離開了魔法
圈,神情緊張地靠在梅林身前。
「出事了!」她叫道。「凱伊的護身符干擾了保住梅林性命的法術!如果不快點把凱伊帶
離此地,梅林會死的!」
「我正在努力。」蘇西吼道。
她一邊大吼一邊低頭閃過凱伊的刺錘。這把武器看起來十分沉重,但是在凱伊手中虎虎生
風,簡直跟玩具沒什麼兩樣。蘇西向旁一讓,順勢刺出匕首,然而刀尖插在鎖甲上,根本傷不
到對方一根寒毛。凱伊一輩子都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戰鬥經驗之豐富,簡直到了舉手投足之間
都能殺人的地步。
幸好蘇西‧休特也不是省油的燈。她乃夜城之子,多年來在槍口上討生活的日子也讓她練
就一身與凱伊不相上下的戰鬥本能。既然刺不穿鎖甲,她立刻改變戰略,一刀一刀地往對方的
臉孔、咽喉、手肘、鼠蹊等要害攻去,只可惜對方的刺錘總是都有辦法及時擋下她的攻擊。蘇
西是個賞金獵人、是個戰士、是個殺手,但是凱伊可是亞瑟王的圓桌武士,身經百戰的戰場猛
獸,他逐漸壓制了蘇西的攻勢,一步步逼上前去,像一台無情的機器一樣一下又一下地揮出沉
重的刺錘。
我終於再度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到梅林身旁。蘇西暫時可以照顧自己,但是梅林的狀
況就不能不管了,他的呼吸已變得斷斷續續,臉色十分蒼白。我之前那一摔不知道撞到什麼,
腦袋痛得可以,鮮血一直從頭上流下,這種情況之下,根本沒有辦法集中思緒。湯米有如熱鍋
上的螞蟻圍在妮暮身邊團團亂轉,妮暮則在梅林身前不斷吟誦聖歌。從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看
來,這些法術顯然沒有多大作用。湯米一把抓起我的手臂,這才發現我傷得不輕,趕緊扶著我
站起。妮暮幾近瘋狂地向我看來。
「你一定要快想辦法!梅林快死了!我得運用我自己的生命力才能暫時保住他的命!」湯
米湊到我面前,肯定我聽得見他的聲音後說道:「我們必須召回梅林的防禦法術!」
「沒錯。」我說。「當然。只要把心臟放回去,他就可以靠自己的法力治療自己。來吧,
把心臟給我。他要是死了,對我們就沒有用處。」
「沒用的。」妮暮搖手道。這時她已經不再吟誦聖歌了,緩緩爬到梅林身邊,握起他的手
。「有凱伊的護身符在,梅林的防禦法術就無法回歸…你必須把他趕走。我幾乎掏空了自己,
將所有生命力都傳到梅林身上,但是我怕這樣還是不夠。我只是個凡人…但他卻不是。」
「我們得要想想辦法,泰勒!」湯米瞪著我道。「泰勒!約翰!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遙遠,仿佛是在水中說話一樣。我伸手抹了抹頭上的血跡,想要連頭
痛的感覺一併抹去。不管剛剛撞到了什麼,總之是將我撞得迷迷糊糊。我呆呆地看了看染滿鮮
血的雙手,然後又轉頭去看蘇西跟凱伊。
凱伊橫手一揮,蘇西矮身避過,看准側面的空檔刺出匕首。這一回匕首終於刺穿了鎖甲,
插入凱伊的腹部中。凱伊怒吼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甩刺錘,正中蘇西的側臉,當場
將她半張臉皮都扯了下來。只聽到蘇西一聲慘叫,身體立刻向後跌倒在地。凱伊像頭戰勝的野
獸一般發出勝利的歡呼,接著也不去理會插在腹部的匕首,轉身面對梅林。
我迎上前去,擋住他的去路。湯米不擅長打架,妮暮又忙著幫梅林續命,如今就只剩下我
可以阻止他了。我以意志力硬將疼痛及混亂逐出腦外,試圖喚起我的天賦。只要能找出凱伊帶
來的護身符就好了…但是我的腦袋實在痛得太厲害了,根本無法集中精神,更別提去喚醒什麼
天賦。凱伊腳步不停,筆直朝我撲來。我伸手到口袋裡亂摸,只想找點什麼道具來阻止他。
接著蘇西發出一下驚人的吼叫聲,再度從地板上爬起,她的左臉滿是鮮血,眼球已經不在
眼眶之中,但是依然勇猛頑強地從血淋淋的地板上站起。她拔出凱伊身上的匕首,沖到他面前
,趁著對方遲疑的瞬間,對準他的鼠蹊部一刀插下。凱伊劇痛難當,驚聲尖叫,不過叫聲卻完
全淹沒在蘇西得意的笑聲裡。她抽出匕首,凱伊的兩股之間登時噴出暗紅色的血液,整個身體
搖搖欲墜。蘇西順勢一揮,毫不費力地將凱伊握著刺錘的大手齊腕切下。眼看著自己的手掌和
武器落在地上,凱伊整個人傻在原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接著蘇西一腳踢出,打算給凱伊來個致命一擊。卻聽凱伊發出有如巨熊一般的怒吼,一把
抓起蘇西抱在胸前,兩條肌肉鼓鼓的手臂緊緊鎖住她。蘇西被擠得肋骨咯咯作響,劇痛之下趕
緊對凱伊的腦袋一頭撞去。凱伊悶哼一聲,放脫蘇西。蘇西透過滿臉的鮮血發出一聲冷笑,甩
甩匕首又撲了上去。凱伊連忙從牆上拔下一根火把,往蘇西猙獰的臉上插去。
煙灰亂飛,脂肪四濺,緊跟著傳來一陣難聞至極的焦肉氣味,但是蘇西哼也沒哼一聲。她
已然倒下,不過說什麼也不肯叫出聲來。
我叫了。他們兩人都因為我的叫聲而分神。我沖向前去,抄起地上的沉重刺錘,使盡全力
擊向凱伊的腦袋。這一擊的力道將凱伊的腦袋附近打出一灘血雨,但是他依然屹立不搖。我又
揮一錘,再揮一錘,跟著又是一錘,將所有的忿怒、恐懼以及罪惡感通通發洩在他身上。最後
他終於支持不住,有如遭到屠宰的野獸一樣癱倒在地。我丟開刺錘,走到蘇西身旁蹲下,將她
擁入懷中。
她像溺水者一般緊緊抓著我,血肉模糊的左臉埋在我的肩膀中。我緊緊抱著她,唯一能說
的只有「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將我推開,而我也立刻放手。蘇西無法忍受與他人有任何肢體接觸,
即使跟朋友也不行,即使在這種時候也不行。可憐的蘇西。我強迫自己看著她的臉,這時她左
半邊臉已經完全沒有皮膚,只剩下一片焦黑模糊的血肉,不過此時這片恐怖的傷口也開始在我
的眼前慢慢地癒合。歪七扭八的皮膚自動卷平,慢慢地凝聚在一起,結成一整片醜陋難看的傷
疤。就連少了眼球的空洞眼眶也癒合起來,上下眼瞼緊密地連在一起。一切結束之後,我面前
出現了一張非常恐怖卻又十分熟悉的扭曲面孔——也就是曾經出現在我面前的未來蘚西。
原來蘇西之所以會變成那個樣子,全都是因為我帶她來到這個時空所造成的。
她看著我微笑,但是只有半邊嘴角上揚。她輕輕地以手指撫摸自己的左臉,接著又慢慢地
放開了手。「不要驚訝,泰勒。天使戰爭的時候,你在我體內灌注了狼人之血,還記得嗎?那
些血液不夠強大,也不夠純淨,還不至於把我轉化成狼人,不過卻給了我一種自我醫療的能力
。在賞金獵人這一行來講,這可是一種十分實用的能力。我的臉…永遠不可能恢復正常了,我
很清楚自我醫療能力的極限,不過我並不在乎,反正我從來不是個著重外貌的人…約翰?怎麼
了,約翰?」
我沒辦法把心裡的秘密告訴她。我低下頭去尋找剛剛丟掉的刺錘。凱伊…這一切都是凱伊
的錯。要不是他闖了進來,事情根本不會搞到這個地步…蘇西太瞭解我了。她知道我心裡在想
些什麼。她吃力地自地上爬起,站到我的面前。
「不,約翰。你不能殺他。」
「你看著吧。」
「你不能這麼做,約翰。因為亞瑟王不會希望你這麼做;因為你不是個冷血殺手。你跟我
不一樣。」
或許由於我依然希望她的話是事實,所以我轉身離開了凱伊旁邊,跟著蘇西一起慢慢地走
回到梅林的桌前。湯米還是待在原地,懷裡摟著妮暮,臉色一片鐵青。年輕的女巫顯然已經沒
有呼吸了。她死了,而死去的她看起來比之前更像個孩子。
「她為了保住梅林的性命而耗盡了自己的生命。」湯米瞪視著我,語氣中充滿了責備。「
她把生命交給了他,把如今的所有以及未來的一切通通交給了他,但是這樣還是不夠。梅林也
死了,如果你還在乎的話。是我們害死他們的。」
「這並非我們的本意。」蘇西道。
湯米被她的面孔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又恢復冷峻的眼神看著我道:「一句『並非本意』就
可以推卸責任了嗎?」
「不。」我說。「但是事已至此,再說什麼也是枉然。我們幫不了他們,不過我們還有機
會幫助自己。少了梅林沒有關係,我們依然擁有他的心臟。」我攤開桌上的符文布,露出裡面
那顆雖然已經沒有血液迴圈,依然還在緩緩跳動的心臟。「梅林在自己的心臟裡灌注了足夠的
魔力,讓它有辦法能夠在離開身體的情況下繼續跳動。有了心臟裡的魔力,我們還是有辦法繼
續邁向過去。」
湯米像是照顧一名睡著的孩子一樣將妮暮輕輕地放在一張椅子上,然後站直身體面對我,
說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一切是否本來就在你的計畫之中?」
「不是。」我說。「我只有在研究他的防禦法術的時候隱約看出一點端倪。」
「我憑為什麼要相信你?」湯米說。蘇西看出湯米心中的怒火,於是走過來站在我的身邊。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湯米。」我小心地說。「我對妮暮感到抱歉,甚至對梅林也感到很
抱歉,但是今天我來到過去是為了要制止莉莉絲,在事情沒有結果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
「不借任何代價?不管過程中有誰受傷?」
「我不知道,」我說。「或許。」
「如果梅林的心臟是被我們帶到過去的話,那就難怪沒有人能找到它了。」蘇西道。「大
家都找錯年代了。」
「我們把妮暮的屍體一起帶走。」我說。「在過去找個地方放下。這樣子梅林變成鬼魂回
來之後,就不會知道妮暮是為救他而死的。」
「你的腦筋怎麼都用在這種奇怪的地方,泰勒?」蘇西說。
「如果你把心臟放回去的話,」湯米緩緩說道。「其中蘊含的魔力很可能可以讓他死而復
生。」
「我們不能肯定。」我說。「再說,我們需要那顆心裡的魔力。」
「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他死去!」湯米怒道。「只要還有機會救他,就不能把他丟在這裡
不管!不然的話,這跟我們親手殺他有什麼兩樣?」
「想清楚,」我說。「要是沒用的話,不但白白浪費了魔力,我們從此也必須被困在這裡
;而要是梅林復活之後發現我們不但慫恿妮暮出賣他,而且還導致她的死亡…我們還會有活命
的機會嗎?他一定會將我淩遲處死的。他可是梅林‧撒旦斯邦呀!」
「所以我們什麼也不做?」湯米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極度危險的冷酷神情。
「沒錯。」我說。「梅林心臟遭竊,死於此地,就跟我們所知道的一樣,之後他還會被埋
葬在酒館的地窖下,一切都跟我們的時間軸中所發生的歷史沒有差別。我們只是出手導致了一
些註定會發生的事情罷了。」
「你這狗娘養的冷血動物。」湯米氣到臉色發白,兩手緊緊握拳。「你到底願意為了報仇
做到什麼地步?」
我下意識地想要看向蘇西的面孔,但是我沒有轉頭。「我只做必要的事情。」我盡可能地
以冷靜理性的聲音說道。「我們趁著凱伊還沒醒來之前離開吧,光是在頭上敲幾下是沒有辦法
讓這種怪物昏迷多久的。」
「不。」湯米的目光始終沒有從我的臉上移開,眼神冷酷到了極點,我想我從來不曾見他
如此憤怒過。「一切到此為止了,泰勒。你這趟瘋狂的旅程中造成的傷害還不夠嗎?蘇西的臉
、妮暮的死、還有梅林…他們全都為了你要報仇而搞成這個樣子。都是因為那個天殺的莉莉絲
!都是因為你!你這個謊話連篇的狗屎!為了報復你媽,犧牲再多人你都不會在乎。說什麼阻
止你媽,在我看來根本沒有意義,因為你自己就已經變成一頭跟她一樣的冷血怪物了。你已經
完完全全地成為你母親的兒子啦!」
「不!」我說。「不要講這種話,湯米。」
「事實不是這樣的。」蘇西道。「不要這樣,湯米。泰勒很清楚他在做什麼,他總是知道
自己在做什麼的。」
聽到蘇西依然對我深具信心,我感覺自己的心像在淌血一般。即使發生了這麼多事,她還
是如此信任我。我不值得她如此信任。我應該把心裡的秘密說出來的,但是我就是沒有辦法開
口。
「喔,沒錯。」湯米說。「我也相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只是再也無法相信他的動機
而已。」
「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任何人。」我終於開口道。「我不想見到任何人受傷。只是我見過的
那個未來到現在還常常讓我在夢中驚醒…為了預防那個未來,我已經準備好要犧牲自己的性命
,然而…我沒有權力要求你們和我一起犧牲。你認為我們該怎麼做,湯米?」
「我認為我們應該把梅林的心臟還給他。」湯米固執地說。「他還是有機會復活的。等我
們救活他之後,我再運用天賦去說服他饒過我們。你應該清楚我有多擅長說服別人。只要取回
心臟以及力量,梅林就有辦法修復蘇西臉上的傷,更可以將妮暮從死亡的國度中帶回人世。不
要用這種眼光看我!他是梅林,他一定辦得到的!我敢保證!到時候藉由我們的引導,他就可
以重建坎莫洛特的輝煌年代,造福世界,讓大家都能夠擁有更好的明天!」
「喔,老天呀,又回到老話題了!」蘇西說。「湯米,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我們不能改變
過去,這樣會改變我們的未來的。再說,天知道你跟梅林共同建立的未來會好到哪裡去?」
「我們還是得要阻止莉莉絲。」我說。
「為什麼?」湯米說。「因為她可能會做的事?別擔心,梅林會解決她的。」
「梅林‧撒旦斯邦?」我說。「魔鬼的獨生子?我認為他比較有可能跟莉莉絲站在同一陣
線。」
「我可以運用我的天賦…」
「對付梅林?」
「你是莉莉絲的獨生子,」湯米說。「你為了滿足一己之私,任由坎莫洛特的夢想凋零。
我已經看透你了,泰勒。你去死!」
他說著喚醒了天賦,而我也立刻做出相同的反應。我們的力量撼動了整間酒館,登時有如
天搖地動一般。我運用我的天賦去尋找他的弱點,他則運用他的天賦凝聚一個我從來不曾現身
第六世紀的現實。我的天賦專門尋找實際存在的一切,他的天賦卻是擅長所有虛無飄渺的可能
,兩股力量不分軒輊,一時之間完全分不出勝負。我們同時將意志力發揮到極致,在這兩種強
大的天賦摧殘之下,現實本身漸漸出現了虛幻化的徵兆。看來用不了多久,酒館附近的空間就
會消逝殆盡,留下我們兩個成為這個空間裡面唯一真實的東西。
如果不是蘇西用槍托在湯米後腦上敲了一下的話,天知道我們繼續僵持下去會導致什麼可
怕的後果。湯米大叫一聲,跪倒在地,注意力渙散之下,天賦的力量當即減弱。他還掙扎著想
站起來,不過在蘇西的拳腳之下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最後他被扁到昏了過去,我立刻用天賦
找出時間老父加持在他身上的時空連結,然後將之移除。湯米瞬間從我們面前消失,當即返回
了屬於我們的未來。
直到此時,我才突然想起之前是在哪裡遇上過湯米‧亞布黎安。幾個月前,我在查辦夜鶯
的案子那時候,曾經見到他突然出現在陌生人酒館裡面。當時他顯然剛被人海扁一頓,而且一
現身就把一切怪到我頭上來。如今我終於知道是為了什麼了,原來他回到了我們離開之前的夜
城。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湯米不去找出當時的自己,事先警告自己這段旅程的經過呢
?除非後來回去的湯米出了什麼事,導致他沒有辦法這麼做…這就是我討厭時間旅行的地方,
光是思考這一大堆有的沒的就夠人頭痛的了。
我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蘇西來到一旁檢查我頭上的傷勢,擦乾我臉上的血跡。我看著桌上
那顆梅林的心臟,心中盤算著接下來的行動。即使發生了這麼多事,我依然絲毫不打算退縮。
只有達到這趟旅程的目的,這些人才不算白死,這些苦才不算白受。
「如果一切沒錯的話,」蘇西道。「我們今天可解開了夜城之中最神秘的謎團之一:誰偷
了梅林的心臟?原來是我們,真是想不到呀…這顆心真的有辦法將我們繼續送往過去嗎?」
她的聲音十分冷靜,聽起來就像專業人士在討論工作一樣,於是我也以同樣的語氣回答道
:「我認為沒有理由不行。魔力就在心臟之中,我只要將之導引出來使用就好了。」
「你都不擔心會被敵人發現行蹤?」
「我想他們如果發現得了的話,應該早就發現了。」我說。
我將心臟握在手中,然後強迫自己面對蘇西的容顏。她是因為我才變成這副模樣的,我一
定要阻止莉莉絲,不然蘇西所承受的痛苦就通通白費了。我緩緩轉頭,無意識地看著酒館中的
一片狼藉,心中不禁要懷疑,究竟是不是因為我自己無聊的執著才終於引發了一系列的連鎖反
應,最後導致那個死寂的未來?
「是誰造成這一切的?」未來的剃刀艾迪躺在我懷裡時,我曾問過這個問題。「是你。」
他如此回答我。「我要如何防止這一切?」我問。「你自殺就好了。」他答。
我答應過他寧死也不會任由那個未來成真,我也在天使戰爭的時候答應過蘇西絕不會讓她
再度受傷。我讓她失望了,雖然她並不怪我,但是我卻忍不住心痛。我知道她會原諒我的,但
是我卻不能原諒我自己。或許…唯一阻止那個未來成真的方法,就是我在一切變得太遲之前趕
快自殺…
不。我還是有機會阻止莉莉絲的。我是世界上唯一有能力阻止她的人。
於是我請蘇西抱起妮暮的屍體,然後運起天賦,召喚出隱藏在梅林心臟之中的魔力,再度
踏入穿梭時空的旅程中。
******
莎麗服,印度的女性傳統服飾。
德魯伊(Druid),是凱爾特文化中的祭司階級,具有與眾神溝通的超能力。
德魯伊信仰中相信槲寄生是種神聖的植物,具有許多魔法用途。
黑卡蒂女神(Hecate),希臘神話中的岔路女神、夜之女神,也是巫師、魔法的守護神,
受凱爾特人尊崇。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3:05
【第九章】
雙腳再度踏上實地之後,我看了看四周,看了看蘇西,然後說道:「拉著我,蘇西,不然
我要殺光一切會動的東西。」
「你自己拉。」蘇西冷冷地說。「我不幹任何克制衝動的事情,不然要是傳了出去有害我
的名聲。」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聲音充滿了挫敗感。「我們居然還沒到我們要去的年代!」
「至少這個年代的空氣沒那麼臭。」蘇西觀察著四周說道。「我實在受不了第六世紀街上
的馬糞味。」
「我比較受不了彌漫在空氣中的煤煙。」我說。
我們此刻身處於一個大廣場之中。從滿天的星斗跟超大的明月判斷,我們依然沒有離開夜
城的範圍。廣場周遭大多是矮小的石造建築,具有明顯的傳統羅馬風格。身穿寬鬆長袍的路人
好奇地看了我們一眼,然後漠不關心地走了開去,仿佛憑空出現的陌生人在這個年代是十分稀
鬆平常的事情。或許真的是這樣,畢竟這裡是古老的夜城。
「第一或第二世紀。」蘇西從電視上看來的知識再度派上用場。「羅馬人在泰晤士河旁建
立倫狄尼姆城,成為第一個在夜城週邊建立的人類城市。自從西元前五十五年凱撒大帝征服不
列顛之後,這裡就一直處於羅馬人的統治之下。事實上,在此之前凱撒已經出兵兩次,但是都
無功而返,直到第三次出兵的時候才終於攻下不列顛。當時德魯伊祭司們所使用的戰術給英勇
善戰的羅馬軍團吃了不少苦頭,於是羅馬人在攻下不列顛後就一直以鐵腕手段統治此地。他們
將法律、道路、奴役制度以及釘十字架的殘酷刑罰通通引入英國。你對歷史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是不是,泰勒?泰勒?」
我兩排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幾乎要發疼。我很想裝作毫不在乎,但是就是辦不到。我實
在不願相信我們會再度卡在另外一個時空中,距離夜城創立的年代起碼還差一百年,甚至更久
,而我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繼續。我之前所做的一切,所造成的傷害以及死亡,如今通通
沒有意義…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梅林之心,發現它已經魔力耗盡,停止跳動,變成一顆毫無用處的深紅
肉塊。我們被困在這裡了。我將心臟丟在地上,一腳用力踩下,不過那顆心如今已經乾枯到踩
不爛了。我歎了口氣,一股無力感襲來。我疲憊到無力生氣,心痛到無法發飄。蘇西看出我心
中的痛苦,於是走到我身旁,用自己的存在安慰我。還記得以前都是我在安慰她的,想不到如
今風水輪流轉,看來蘇西和我都經歷過許多變故,早已不再是曾經的我們了。
「嘿,你!」一個極不友善的聲音叫道。「站在原地不准動,不准動武器!」
「喔,太好了。」我說。「有發洩的管道了。」
「我真可憐這些蠢蛋。」蘇西說。
我們轉過身去,發現廣場上的人通通開始往四周移動,一隊羅馬士兵正對我們走來。這些
士兵的打扮像極了電影中常見的羅馬士兵造型,只不過他們身上的護具看起來十分陳舊,不像
電影中那般光鮮亮麗。他們又矮又壯,神情兇狠,眼中散發出久經世故的神色,乃是典型的城
市守衛形象。他們手執短劍,大步而來,到了我們面前立刻轉換成半圓的隊形,充滿敵意地包
圍上來。蘇西懶洋洋地握著霰彈槍,不置可否地對我看來。我心想在搞清楚這個時代的狀況之
前最好不要隨便挑釁,於是緩緩地搖了搖頭。蘇西本來把妮暮的屍體扛在肩上,不過一看到羅
馬士兵走過來,立刻便將屍體丟到地上,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羅馬士兵看了看地上的屍體,
然後將目光轉回我們身上。
「他們真高,是不是?」一名士兵小聲地道。
「我如果想聽你的意見,馬可士,我就會去扁你一頓。」隊長叫道。儘管比我們矮上一截
,不過他還是驕傲地抬起頭來狠狠地瞪著我們。「我叫塔維爾士,是這裡的守衛隊長。你們是
城裡的公民嗎?」
「當然不是。」我說。「我們只是路過的旅人,希望不會在這裡停留太久。我叫約翰‧泰
勒,這位是蘇西‧休特。請千萬不要惹她。」
「你的拉丁語說得很好,聽起來像是個公民。」塔維爾士道。「我想你們來此應該是有正
事要辦。這具屍體是什麼人?」
「你不認識的人。」我說。
「證明文件!」
我不知道時間老父有沒有連這種檔都幫我們準備好,於是在口袋中摸索了一下,不過顯然
時間老父不是萬能的。我聳了聳肩,對著守衛隊長笑了一笑。
「抱歉,沒有檔。我可以用賄賂過關嗎?」
「這個嘛…」
「閉嘴,馬可士!」塔維爾士說著以更兇狠的表情對我看來。「我們的任務是要在這個不
自然的糞坑裡面維持秩序,就算接受賄賂,也只接受公民所給的賄賂。現在,我看到了一具屍
體,也看到兩個滿身是血的嫌疑犯。我想你們一定會告訴我這一切都有很合理的解釋吧…」
「事實上,並沒有。」我說。「我只有個不太合理的解釋,不過說實在的,生命苦短。我
認為你們不該管太多閒事,只要相信我們兩個都是力量強大、危險異常,而且為了某些最近的
遭遇而心情欠佳的狠角色就好了。除非你想要我跟這位女士把你們變成一坨狗屎…」
「喔,天呀,」塔維爾士說。「你們會魔法?」
「早告訴你我們應該額外付費,把所有諸神的眷顧一次買齊。」
「最後一次警告你,馬可士!快把該死的清單給我拿來。」
最矮的一名守衛立刻跑到隊伍前面,將一份卷軸交給隊長。他偷偷對我笑了一笑,又跟蘇
西眨了眨眼,接著飛快地跑回原位。塔維爾士打開捲軸,仔細閱讀其中所列的問題。
「那麼,你們是不是喬裝下凡的神祗?」
「當然不是。」我說。「如果有人跟你說他是的話,千萬不要相信。他們絕對都是冒牌貨
。」
塔維爾士想了一想,然後問了清單中的下一個問題。「那你們是不是某種自然力量、非自
然力量或是什麼神靈的實體化身?」
「也不是。」我說。
「你們是魔法師、巫師、死靈法師,或是預言家嗎?」
「有人說是,也有人說不是。」我說。「我不喜歡承認或是否認這類身分,不過我必須警
告你們,這位女士跟我都擁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力量。」
「我放的屁可以點燃火苗。」蘇西舉例道。
「你不會想看的。」我立刻對塔維爾士說。
他眨了幾下眼,然後又看回手中的清單。「我們已經知道你們不是公民,那麼…你們受到
哪些神明的庇佑?」
「據我所知,完全沒有。」蘇西道。
「所以我們也不可能在放行名單裡面找到你們兩個野蠻人的名字囉。」塔維爾士滿意地卷
回清單。「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對你們為所欲為。好了,守衛們,先逮捕他們,待會再來研究罪
名。」
「他們說自己擁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力量,是非常危險的角色。」
「天呀,你真是個懦夫,馬可士。我真不懂他們怎麼會讓你加入部隊。」
「光看他們的身高就夠危險了。」
「聽著,如果他們懂得魔法的話早就施展了,還需要等到現在嗎?去給我逮捕他們,不然
今天晚餐就不給你蜂蜜。」
「直接來吧!」我說。「我心情不爽到了極點,正愁沒地方發洩呢!」
我說完對著塔維爾士的眉心就是一拳。他向後退開好幾步,但是卻沒有因此而倒下。若非
羅馬軍團的訓練非常嚴格,就是我打架的能力退步了。塔維爾士舉起短劍向我奔來。我眼神一
亮,盯住他的雙眼,他當場有如撞上看不見的牆壁一般停了下來。我繼續加強我的目光,他在
我的瞪視之下表情越來越茫然,手掌漸漸鬆開,放脫了手中的短劍。我再度揮出一拳,終於將
他擊倒在地,不過我手上的骨頭似乎也碎了好幾根。
剩下的羅馬士兵立刻迎上前來,希望利用數量的優勢擊敗我們。蘇西手起槍落,瞬間對著
四名守衛開了四槍。我本以為靠著驚人的槍聲、飛濺的血液,以及恐怖的傷口可以嚇得他們抱
頭鼠竄,但是扎實的訓練讓他們迅速恢復鎮定——沒有過人一等的膽識是沒有資格在夜城擔任
守衛的。只見他們迅速向旁散開,閃過蘇西的槍口,然後默契十足地再度撲了上來。
我採取面對這種狀況的標準反應,施展用來取出子彈的繳械法術。由於羅馬士兵不是用槍
,所以我也不肯定會有什麼效果。頓時所有士兵身上的武器、裝甲以及衣物消失不見,瞬間變
成一群赤條條的裸男。他們看了看自己的下體,然後又看了看我們,接著動作一致地轉身就跑
。看來不管訓練多好的士兵,終究還是有其極限的。蘇西舉起槍管對準逃跑的士兵,不過我搖
了搖頭,於是她又將槍放下,眼睜睜地看著一堆光光的屁股慌忙逃離現場。
「手段越來越強勢了,泰勒。」
「都是跟你學的。」我謙虛地說。
她看了我一會兒,說道:「你的新把戲層出不窮,我永遠看不透你的極限。」
我笑道:「讓人看不透才是重點。」
我們看著羅馬士兵落荒而逃,任由他們回去跟上司報告。圍觀的人們又開始進入廣場中,
其中有幾個晃到我們身邊,以頗不以為然的神情打量我們。我眼中凶光一現,他們立刻想起別
的地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當場走得乾乾淨淨。
「感覺好點了嗎?」蘇西道。
「好到超出你的想像。」我道。
我花了點時間仔細打量周遭環境。所有的石造建築外觀都很簡單,只有一些圓柱、門廊以
及淺浮雕作為裝飾。浮雕的內容大部分是關於諸神、怪物,還有人類日常生活的一些景象。廣
場中央有幾座巨大的雕像,包括男女諸神以及理想比例的人類男女形象,所有雕像都是赤身裸
體,外表漆以十分亮眼的色彩。我稍微露出一點讚歎的神情,蘇西立刻開始為我介紹這個時期
的文化歷史。她曾經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看來一點點教育真的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
「傳統的雕像都會上漆,而且會經常重新上漆。這種實用的技法是從古希臘文化裡傳承而
來的,羅馬人接收了很多希臘人的風俗文化,就連信仰的神祗都是換個名字就變成羅馬的神了
。我們印象中的古老雕像都沒有上漆,那是因為能夠經歷時間考驗留存下來的只有石頭本身而
已。」她突然停頓下來。「泰勒,你又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了。」
「我很佩服。」我說。「真的。」
「聽著,歷史頻道是免費贈送的,好嗎?我申請了槍械彈藥頻道,結果套餐裡面就有包括
歷史頻道。」
「一切都是有線電視搞的鬼。」
我繼續觀察著四周,慢慢發現廣場附近所有的建築都是各式各樣不同的神廟,大部分供奉
的都是羅馬諸神,不過也有少數幾座神廟裡擺著高貴華麗的凱撒大帝與奧古斯都雕像。
「在凱撒大帝之後,所有羅馬皇帝都會在死後封為神祗。」蘇西道。「有的甚至在生前就
自封為神了。要統治領土如此龐大的帝國,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人民相信他們的皇帝就是神。」
「事實上,我有聽過這個說法。」我道。「我看過『吾,克勞迪烏斯』還有『羅馬帝國色
情史』,不過那是因為女主角是海倫‧米蘭的關係。」
其它的神廟還有供奉達剛、蛇神、蛇神之子、克蘇魯、幾名古希臘神祗、五六個我曾經在
諸神之街見過的名字,以及一大堆聽都沒聽過的神。最後,我發現這裡還有一座供奉莉莉絲的
神廟。我仔細觀察那座神廟一會兒,但是卻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這裡完全沒有天主教的教堂。」我突然道。
「年代還太早了。」蘇西道。「不過應該還是有些非官方的天王教集會場所。」
我將注意力轉移到廣場中形形色色的路人,發現裡面夾雜了很多非人的種族。精靈三五成
群排列出好似雪花般的隊形,了無聲息地走在廣場旁的路上;蜥蜴人以異常優雅的動作迅速地
穿梭在陰暗的角落裡,那深紅色的皮膚在油燈的照耀下反映出幽暗的慘綠色彩。由不同顏色的
氣體凝聚而成的詭異身影緩慢地在街上移動,無時無刻都在變換著形體;像房子一樣高大的液
體生物滑過廣場,在地上留下一條潮濕的足跡;大塊泥土踏出沉重的步伐;翻飛的火焰綻放耀
眼的光芒。在這個早期的夜城之中,人類還不是最主要的居民,所有後來被逐入諸神之街的生
命及力量此時都還在街上四處橫行。
突然之間,廣場兩邊各自跑出一個全身長毛的高大巨人往彼此沖去。他們的身材比附近最
高的神廟都還要高,每踏出一步都好像地震一樣。他們用某種非人的語言朝對方大吼大叫,聲
音有如閃電雷鳴,又好像許多巨石不斷相撞。兩個巨人在廣場中央相遇,踢倒擋路的巨大雕像
,接著各自抄出一把大錘當場就幹上了。
廣場上還有一些人類,不過大部分都沿著街邊行走,行事頗為低調,將大路讓給其它種族
使用。有些人身披狼皮、臉塗靛青、滿頭泥塊、粗獷無比,乃是凱爾特人。他們身上帶著巨劍
跟大斧,朝路過的每個人發出威脅式的吼叫聲。另外也有不少羅馬人、希臘人,以及波斯人。
為了安全起見,他們全都三五成群,而且全副武裝。有些人看起來像是巫師,有些人看起來像
是瘋子。最後我們看到了一隻全身畫滿原始圖樣,額頭上刻有「埃米司」字樣的巨大
石魔像
,
大搖大擺地穿越群眾走了過來。
這個古老的夜城光怪陸離、危機四伏,不禁讓我在心中掀起一種回到家裡的感覺。
「那麼,」蘇西一派輕鬆地問。「這回是莉莉絲刻意要我們來的,還是單純因為梅林之心
的法力耗盡了?」
「我哪知道?」我說。「若說是親愛的母親再度出手干涉的話,我也不會感到驚訝。她要
不就是還想阻止我們目睹夜城的創造過程,不然就是想要我們在這個年代經歷某個事件。比較
複雜的是我們有可能在這裡碰到莉莉絲本人,我是指這個年代的她。因為此時她說不定還沒有
被逐出夜城。我們必須步步為營,蘇西。如果讓這個年代的她發現我們的蹤跡,事情就糟糕了
。」
「為什麼?」蘇西問。「這裡的莉莉絲又不認識你。」
「我認為…只要見到了我,她就能看穿我的身分。」我說。「接著她就會詢問我們來此的
目的…如果讓她知道自己將被放逐到地獄邊境的話,一定會想盡辦法阻止一切的,到時候我們
的未來可能就會變得很不同了。」
「女巫的屍體要如何處置?」蘇西問。每當想不出頭緒的時候,她就會先去處理其它比較
實際的問題。
我看了看四周,在廣場某個角落裡發現了一個垃圾堆。那垃圾堆占地極大,有如小山一般
,到處都是蒼蠅跟野狗還有其它小動物。我向垃圾堆指了指,蘇西立刻點了點頭,彎下腰去將
妮暮的屍體扛在肩上。我撿起梅林之心,發現這顆暗紅色的肉塊已經開始腐爛。我們將心臟和
屍體往垃圾堆裡一丟,一堆蒼蠅立刻圍了上來,抗議我們入侵它們的領土。在如此接近的距離
之下,垃圾的臭味難聞到了極點。我們在滿坑滿谷的垃圾中發現了好幾具腐爛程度不同的屍體
,其中有些是人類,有些是其它種族,另外還有多到無法計數的狼跟狗的屍體。垃圾堆中有不
少毛茸茸的活物到處亂竄,在屬於它們的樂園之中大快朵頤。
「多一具屍體不多,沒有人會注意到的。」蘇西滿意地說。「我猜這個年代大概只有『公
民』才有資格下葬在墳墓裡。」
我點頭,目光一直停留在妮暮身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扭曲的手臂、低垂的頭顱以及空空
的雙眼。「要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死。」我說。「不管懷有多大的野心,她始終只是個孩子
。而且起碼在最後她是真心愛著梅林,願意為他付出生命。只因為被我說服幫助我們,如今就
這麼不明不白地躺在垃圾堆裡。」
「你當時根本沒有能力救他們。」蘇西道。
「但是我完全沒有試著去救。」我說。「我把自己的需求擺在第一位,我利用她…來達到
自己的目的。我似乎變成一個自己極端厭惡的人了,蘇西。」
蘇西哼了一聲。她最討厭多愁善感的時刻,而這不是沒有理由的。「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轉移話題道。
「我們得要打聽點消息。」我很高興有個藉口能將道德良心暫時擺到一旁。「這個年代的
夜城裡一定有人擁有足夠的實力將我們送入過去。一定有。」
蘇西聳肩。「我想不出來。我們認識的強者大部分都還沒有出世。」她看了看四周的神廟
,又道:「我想我們可以祈求神明的幫助。羅馬諸神通常很喜歡介入人間的事務。」
「我認為最好也不要引起他們的注意。」我說。「他們一定會提出問題,也一定不會喜歡
我們的答案。」
「我們應該去倫狄尼姆俱樂部走一趟。」蘇西突然道。
「為什麼?」我問。
「因為第六世紀的門房說曾經見過我們。不管我們在這個年代對他做了什麼,顯然都在他
心中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象。」
我臉色一沉:「我討厭這種時間迴圈的思考模式。我認為我們應該破除迴圈,讓過去跟未
來都沒有參考的依據。只要我不想去倫狄尼姆俱樂部,我就沒有去的必要。我認為我們應該去
找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不管它在這個年代叫做什麼店名,然後直接在那裡打聽消息。」
「我們可以照你的方法去做,」蘇西道。「唯一的問題是要上哪去找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
?我們不知道這家酒館在哪,甚至連店名叫什麼都沒有概念。我想你應該不打算用天賦去找吧
?」
「不,我最好不要施展天賦,不然肯定會被這個年代的莉莉絲發現…」我站在原地思考對
策,蘇西則耐心地等在一旁。遇到需要用腦的情況,她始終對我懷抱無比的信心。「我們得要
問路。」我終於說道。
「聽起來是個好計畫。」蘇西道。「要我隨便抓些路人,拿槍逼供嗎?」
「只是問路,不需要那麼麻煩。」我說著在剛剛被我打昏的守衛隊長身邊蹲下,用更暴力
的手段將他打醒。我在一陣咒?聲中扶他坐起,接著臉上露出鼓勵式的微笑。「我們想跟你問
個路,塔維爾士。只要告訴我們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在哪裡,我們就饒你一命,並且保證從今
以後都不會在你面前出現。聽起來不錯吧?」
「最古老的酒館?」守衛隊長板著臉道。「哪一間?我印象中有好幾間酒館都自稱是最古
老的酒館。你不知道店名嗎?」
我歎了口氣,看著蘇西道:「看來這家店才開張不久,名號還沒打響。」
「那我們就去倫狄尼姆俱樂部吧!」
「也只好這樣了。你總該知道這家俱樂部在哪裡吧,隊長?」
「當然,但是那裡不但要是公民,而且還一定要是會員才能進入。那是個受到羅馬諸神保
護的地方,像你們這種雜碎絕對沒有機會混進去的。」
我再度出拳將他打昏,然後抱著痛得半死的拳頭原地轉了幾圈,嘴裡不斷罵著髒話。我不
喜歡打架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很不會打架。蘇西很識趣地站在旁邊不發一言。
******
我們按照塔維爾士的指點前往倫狄尼姆俱樂部。羅馬時代的夜城裡空氣非常清新,天空異
常美麗,完全沒有任何污染。天上突然飛過一隻巨大的怪物,將月亮的光芒完全遮蔽。我停下
腳步看向天空,對眼前的景象感到讚歎萬分。我必須隨時提醒自己這裡跟我們那個年代的夜城
不一樣,這個年代有這個年代的處事方式,比起第六世紀還要詭異。強者與神靈到處可見,人
類在他們眼中根本微不足道。
每棟建築週邊都設有不少火把跟油燈,但是整體照明還是不夠。這裡的陰影十分深邃、十
分黑暗,不少不知名的怪物都喜歡藏身其中。人類跟其它生物為了不同的目的在狹窄的街道上
奔波,人行道跟馬路的分別並不明顯,路上的交通行進緩慢,除了幾輛馬車跟騎馬的人(馬後
面跟著一群專清馬糞的奴隸)之外,就只剩下上流社會的人才坐得起的美麗抬轎。乍看之下我
還以為抬轎子的是奴隸,不過在看到他們慘白的面孔和無神的雙眼之後,我才發現他們都是僵
屍。
「你是專家,」我對蘇西道。「這些是什麼轎子?」
「
肩輿
。」她立刻答道。「你不是說有看過『吾,克勞迪烏斯』嗎?」
「我是有看,只是沒做筆記。你注意到那些僵屍了嗎?」
「當然,僵屍在這個年代稱為巫妖。或許是因為好的奴隸很難找,也可能因為這年頭的奴
隸常常反抗主人。總之,死人絕對不會跟你頂嘴就是了。」
塔維爾士指點得非常詳細,詳細到我必須拿出紙筆來記的地步。(我的鋼珠筆讓塔維爾士
大開眼界)只不過按照他的指示,我們似乎繞了不少遠路,常常毫無理由地轉彎。走到後來,
我實在是失去了耐性,於是在看到一條明顯的快捷方式之後,我立刻就轉了進去。只可惜大搖
大擺地走過一條街後,我突然回到一開始抄入快捷方式的地方。我停下腳步,觀察四周。雖然
蘇西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沒說什麼「早就告訴你了吧」之類的挖苦言語,不過我知道她心中一
定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
「我認為…」我終於開口道。「這個年代的夜城太過年輕,其中的空間還沒完全定型。這
裡的方向沒有定性,空間可以任意折回原點。我聽說過這種現象,但是在我們那個年代幾乎已
經絕跡了。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還是乖乖按照塔維爾士的指示前進比較好。」
「是我就會這麼做。」蘇西說。
「你很想說『早就告訴過你了吧』,對不對?」
「我才不敢呢。」
接下來我們完全按照指示繼續前進,但是走不到十分鐘就踏入了陷阱。當時我們剛走進一
條荒涼的街道,然後四周景象便突然消失,瞬間轉換成另外一個空間。突如其來的改變令我們
大吃一驚。四周的空氣非常灼熱、潮濕,隱隱傳來一股腐肉的氣味。整個環境籠罩在暗紫色的
光線之下,我抬頭一看,發現一顆火紅的太陽高掛天際,而天空卻是一片病態的粉紅色。我們
身處於一片綿延數裡的叢林中,然而不管是低矮的灌木還是攀爬的藤蔓植物,所有植物都是由
血肉所組成。在意識到我們的出現之後,樹木全部開始緩緩蠕動。蘇西拔出霰彈槍,四下尋找
目標。
「時間裂縫嗎?」她的聲音就跟往常一樣冷靜。
「可能。」我竭力以同樣冷靜的語調說道。「某個極端不同的時間軸,看不出是過去還是
未來…可惡的塔維爾士!他是故意把我們引來此地的!」
「醜陋噁心的地方。」蘇西道。我非常同意她的形容。
我們站在血肉叢林裡的一塊空地上。四周都是紫紅色的高大樹木,樹葉上佈滿了細小的白
骨。有些樹的樹幹脹大,爬滿暗紅色的血管,顯然懷有身孕。所有植物通通有血有肉,粉紅色
的肌膚在躁熱的環境下滲滿汗珠。腐肉的臭味借著微風自四面八方襲來,濃濁、噁心,在我嘴
中留下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樹木之下還有許多花朵,鮮美多汁的花蕾鼓動,看起來就像色彩
鮮豔的腫瘤一般。多刺的紅玫瑰處處聳立,鮮紅的花瓣裡藏有無數尖銳的利齒。所有玫瑰都轉
而面向我和蘇西,發出一陣十分刺耳的嘶嘶聲響,似乎是在彼此交談。
在層層叢林之後,我依稀可以看到一些年代久遠的建築廢墟。這些建築都很古老,顯然早
就被建造者所遺棄。這個時間軸的進化史和我們的年代存有極大的差異。自然界並非由動物的
尖牙跟利爪所統治,反而成為藤蔓與荊棘的天下。
整個世界和我們所認知的完全不同,簡直就是另外一顆星球,我跟蘇西完全不屬於這裡。
我感到…非常強烈的孤立感。這時已經有不少血肉植物開始向我們移動過來,玫瑰花之間也從
小聲交談漸漸演變成激烈爭吵。長得像一團肝臟的植物抬起樹根,在深黑色的泥土地上緩緩前
進。有些樹幹上張開許多長有尖刺的藤蔓,有如突然打開的巨大雨傘對著我們張牙舞爪。眼看
無數血盆大口包圍而來,蘇西當場開始往四周開槍,將離我們最近的植物打得血肉橫飛。刺耳
的痛苦哀號響徹雲霄,似乎整座叢林都在憤怒吼叫。
我飛快地看了看四周,發現四面八方都有植物朝我們逼近,就連最高大的樹木都彎下樹幹
向下壓來。蘇西持續不停地開火,發出震耳欲聾的槍聲,但是絲毫沒有減緩植物逼近的速度。
血肉植物並不在乎受到多少傷害,只是一股腦地逼近過來。瞭解自己只是在浪費彈藥之後,蘇
西從腰帶上拔出了一顆手榴彈。
眼看情況即將失控,我終於決定該出手了。我抓起身旁的一朵玫瑰,使勁將它扯出土裡。
玫瑰有如殺豬似地大叫,掙扎地甩著長滿尖刺的長莖,試圖刺傷我的手臂藉以逃脫。我緊緊握
住玫瑰不肯放手,從口袋裡取出印有花押的純銀打火機,點燃了一團十分具有威脅性的火焰。
所有玫瑰同時尖叫,整座叢林所有植物當場安靜了下來。我慢慢將打火機移近手中的玫瑰,玫
瑰立刻掙扎著遠離火焰。
「好了,」我說。「退開,不然我一把火燒了這朵玫瑰。」
一片沉靜之後,所有血肉植物都開始向後退開。它們或許聽不懂我的言語,但是顯然瞭解
我的意圖。我看了蘇西一眼,向後方甩了甩頭。她確定身後的空間已經淨空之後,跟我點了點
頭。接著我們慢慢一步一步地往來時的路退去。植物們憤怒地揮舞著鮮紅的樹枝,眼睜睜地看
著我們離開。我手中的玫瑰狂亂掙扎,用盡一切辦法想要脫離我的掌握。
接著突然之間,紫色的環境消失,夜城的黑暗再度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穿越了時間裂縫
的邊界,回到了原先的夜城大街。玫瑰憤怒地大叫,不過被我甩了幾巴掌之後就安靜了下來。
在確定玫瑰不再亂動之後,我將它放到口袋裡去。我並不擔心玫瑰會試圖逃跑,因為我的外套
有辦法阻止它。我深深地呼吸了幾下新鮮空氣,試著將腐肉的氣息趕出腦中。
「真是非常醜陋的地方。」蘇西的語氣依然冷靜。她將槍放回槍套,然後往我看來。「你
怎麼知道玫瑰具有重要的地位?」
「很簡單。」我說。「因為整座叢林裡只有玫瑰會講話。」
「我們快去倫狄尼姆俱樂部吧。」蘇西道。「起碼那裡的危險在我的理解範圍之內。」
******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3:10
我們繼續按照塔維爾士的指示前進,隨時注意任何可能的陷阱,不過沒過多久就安然抵達
了倫狄尼姆俱樂部。俱樂部的外觀還是和之前一樣,不過比第六世紀要乾淨許多。石牆上沒有
任何污點,在油燈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牆上的浮雕栩栩如生,仿佛裡面的人物隨時都會走入現
實世界一樣。
入口臺階上站著的人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門房,看來他真的跟傳說中一樣古老。這一回他
身穿白色短衫,粗壯的臂膀在胸前交握而立。他斜眼看了蘇西跟我一眼,發現我們全身的衣物
都染滿鮮血,於是立刻走下臺階擋住我們的去路。既然跟他沒有道理可講,我當即伸手到口袋
裡取出剛剛那朵玫瑰遞給門房。門房順手接下玫瑰,接著立刻發出尖叫。只見那玫瑰身軀一緊
,當場纏上門房的手臂,張開花瓣上的利齒往他的雙眼咬去。門房連忙伸手阻止玫瑰,我跟蘇
西則趁著他忙得不可開支的時候越過他的身邊,推開俱樂部大門,大搖大擺地走進裡面的大廳。
這一次,大廳的牆上貼滿亮晶晶的白色磁磚,而地板上則以色彩鮮豔的馬賽克造景。觸目
所及所有表面一塵不染、閃閃發光。牆面和天花板上掛滿了油燈,為整體空間灑出一種金黃色
的色調,驅走任何破壞畫面的陰影。地板上的馬賽克勾勒出所有羅馬諸神在一起性愛交歡的場
景,其中還有許多我根本無法理解該如何辦到的姿勢。儘管地板令人印象深刻,但是真正吸引
我的注意力的,還是天花板上的圖樣。那是一幅風格獨到的女子臉部特寫畫像,而畫中的人物
正是我的母親。
「不管他們是不是神,」蘇西道。「這畫裡某些器官的大小比例絕對不可能正確。」
我指了指天花板的大臉道:「這是莉莉絲的臉。」我說。「我親愛的母親。傳說她跟各種
惡魔交合,生下了各式各樣的怪物。」
蘇西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沒錯,她看起來就像是會幹那種事的蕩婦。不過我比較
在意地板上的圖案。我是說,看看最後面的那個男的,他的陽具大到足以擊斃海豹。」
「你不懂。」我說。「倫狄尼姆俱樂部為什麼要把莉莉絲的面孔畫在天花板上?」
蘇西聳肩:「或許她是俱樂部的創始會員之一,這間俱樂部淵遠流長…」
我搖頭。「不會這麼簡單。這一定有某種特殊意義…」
「所有事都有特殊意義。」
這時,一個男人越過大廳來到我們身邊。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俱樂部總管,因為他跟之前見
過的總管有著一樣傲慢的態度跟輕蔑的神情。他在一定的距離之外停下腳步,對我們微微鞠了
個躬,臉上勉強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我們已經聽說兩位的事蹟了,先生跟女士。之前遇見你們的守衛到現在還沒從驚嚇中恢
復過來,而且兩位又是第一個從肉食叢林中全身而退的人,再加上從來沒有人能夠闖過門房那
一關…如今大家都在討論究竟該給兩位頒發獎狀,還是該以雷電將你們擊斃。不管上面會如何
決定,也不管你們是不是公民或會員,總之為了減少麻煩,我想應該盡我所能地為兩位元提供
最舒適的服務才是。畢竟站在俱樂部的立場來看,能夠儘早將兩位送離此地總是比較好的。」
我看著蘇西道:「如果每個人都這麼講理該有多好!」
「那樣活著還有什麼樂趣!」蘇西道。
「可以請問兩位元來此有什麼目的嗎,先生及女士?」總管問。
我將整個狀況大略講了一遍,他聽完緩緩地點點頭。「這樣的話,目前我們的會員中有不
少或許有能力幫助兩位的神祗、強者,以及巫師,而今天剛好有幾位正在俱樂部中享受設施。
穿越這幾扇門,進入蒸氣室裡,我想你們一定可以在那裡找到願意幫助你們的人。我們很歡迎
兩位使用俱樂部中的精油跟保養品,不過請不要將毛巾帶走。因為毛巾又快被會員偷光了。」
「喔,我想我們不需要打擾他們洗澡。」我很快地說道。「帶我們去餐廳就好了。」
總管露出訝異的神情:「餐廳跟出口都在澡堂後面,先生。所有會員都必須清洗乾淨之後
才能用餐。以兩位目前的…外表看來,餐廳絕對不會放你們進去的。我們還是得要維持我們的
水準呀。請兩位脫下所有衣物吧…」
「全部脫光?」蘇西語氣不善地問。
「當然呀,」總管道。「你們不會穿著衣服洗澡,是吧?我是說,雖然你們顯然是野蠻人
,但是我們這裡的包容還是有一定限度的。這是所專為上流人士服務的高級俱樂部,乾乾淨淨
的上流人士。如果你們想要跟我們高雅的會員見面的話,我們絕不允許…」
「不允許?」蘇西說著一手移到皮帶上的手榴彈旁。
總管雖然不知道手榴彈有何作用,但是他卻可以具體感受到蘇西語氣中的威脅。他挺直身
體說道:「本俱樂部受到所有羅馬諸神的眷顧,任何人膽敢在此惹事的話,保證立刻就會死無
葬身之地。」
蘇西哼了一聲,放開手中的手榴彈。「我想他不是虛言恐嚇,泰勒。這種成立不久的高級
俱樂部通常十分看重他們訂下的規矩跟傳統,況且羅馬諸神是出了名的喜歡教訓凡人。」
我微微一瞪,總管立刻向後退開一步。我道:「他們沒辦法阻止我們進去。」
「或許,」蘇西道。「但是如果我們硬闖的話,只怕不會有人肯跟我們說話。有能力幫助
我們的生命絕對不是靠著賄賂或恐嚇就可以搞定的。天呀!泰勒,現在怎麼會變成我在勸你不
要亂來了!怎麼著?難道你忘了換穿乾淨的內衣嗎?」
「你不必陪我去,蘇西。」我說。「你可以待在這裡等我回來。」
「說什麼鬼話?這種地方怎麼能讓你獨闖?」
「我只是想保護你,蘇西。在發生了…那種事情之後…」
「我不需要保護。」她冷冷地看著我道。「受這點傷算不了什麼,約翰,真的,你這麼做
讓我很…感動,但是不用如此處處替我設想。」
我看著總管道:「最好不要讓我們白忙一場。你確定今晚有任何真正的強者待在裡面嗎?」
「喔,沒錯,先生。各式各樣的強者都有,甚至還有一名真正的主神駕臨,海神
波西頓尼
斯
。要跟他說話的話請小心,因為他今天喝得有點多。他同時也擁有馬神的稱號,不過沒有人
知道他跟馬究竟有什麼關係。不要提起這個話題,不然若惹火了他,我們就得花好幾年才能將
澡堂中的海藻清理乾淨了。請跟我來…」
他領著我們穿越大廳另一邊的門,進入一間擺了幾張長板凳的更衣間。我可以聽到更衣室
後方傳來的交談聲以及水花四濺的聲響。空氣中彌漫著香水的味道,室溫十分溫暖。總管故意
咳嗽一聲,吸引我們的注意。
「請將你們的…衣物交給我,先生跟女士,我會在兩位離開前將衣物清洗完畢的。洗衣服
很快…」
「小心我的外套,」我說。「上面加持了不少防禦魔法。」
「我一點也不懷疑,先生。」
「不要亂動我的武器,」蘇西大聲道。「不然你的人會炸成碎片。」
她取下背上的槍套,拿下胸前的彈帶,抽下腰間的手榴彈皮帶。總管十分謹慎地接過這一
堆武器。接著蘇西面無表情地開始脫下身上的衣服,完全沒有向我看上一眼。我脫下了身上的
外套,感覺好像剝下了一層盔甲一樣。蘇西褪下上衣跟長褲,露出基本款式的內衣跟內褲。既
然她沒打算在別人面前寬衣解帶,那當然就沒有必要穿華麗的內衣褲了。我脫下我的上衣跟褲
子,暗自慶倖今天早上有記得要換件乾淨的緊身內褲。我不喜歡穿寬鬆的四角褲,因為我喜歡
確保每樣東西都在該在的地方。蘇西脫下了內衣褲,我也跟著全部脫光。總管自顧自地收拾我
們的衣物,明白表示對我們的裸體不感興趣。他將所有衣物疊成一堆,高高舉起擋在自己的面
前。
「在你們離開之前,我們會清洗好兩位的衣物,並且派人守護你們的武器,先生及女士。
請兩位好好享受澡堂設施,想泡多久就泡多久,不過切記不要在澡堂中尿尿。」
他恭敬地退出門外,然後帶上了房門,留下我跟蘇西袒胸露背相對。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
間,我們兩個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彼此。我們一同出生入死、經歷大風大浪,不過這麼多年來都
沒有看過對方的裸體。我以為我會感到尷尬,不過其實還滿自然的。剛開始我很有禮貌地將目
光集中在她的臉上,但是蘇西可不像我這麼做作。她大刺刺地打量著我的身體,目光中充滿好
奇的神色。既然她這麼大方,我當然也老實不客氣地往下看。她的身體有如一幅悲慘的人生地
圖一樣,到處都留下了無可磨滅的傷疤。
「這些還只是看得到的傷。」蘇西說著跟我相視一笑。「不錯嘛,泰勒。我常常在想你脫
下外套之後是什麼樣子。」
「你也不差,」我說。「我還以為你身上會有刺青呢。」
「沒有,」她不屑地道。「我總是沒辦法下定決心。因為我知道一旦刺了,第二天早上醒
來我就會後悔的。」
「這樣也好。」我說。「不然就破壞了這副完美的胴體了。」
「喔,得了吧,泰勒。就算臉沒有變成這個樣子,我對自己的身體也不抱有任何幻想。」
「你看起來很美,」我堅決地道。「相信我。」
「你是個甜言蜜語的魔鬼,泰勒。」
我們都無法繼續維持正常的語調,於是乾脆一起停止交談。她的身材十分姣好,胸部超大
,小腹的線條也非常迷人,只不過每一吋肌膚上幾乎都有傷疤。不管是刀傷、槍傷還是尖牙跟
利爪的痕跡,各式傷痕應有盡有,想要成為夜城中聲名最響亮的賞金獵人,就不免常常與人近
身肉搏。
「你身上也有傷疤。」蘇西終於開口道。「生命在你身上留下了痕跡,約翰。」
她緩緩伸出一手,輕輕地以指尖沿著我的傷痕撫摸,有如微風吹拂一般掠過我的身體。我
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任由她輕撫。蘇西小時候曾經反復被親哥哥性侵害,雖然最後她把他給
殺了,但是從那之後,她就無法忍受任何肉體接觸。就算是輕微的觸碰、溫柔的擁抱都不行;
就算是跟情人、跟朋友都不行;就算是跟我也不行。她微微靠近一步,我則繼續保持原來的姿
勢,深怕一個小動作就會把她嚇跑。天知道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對她而言需要多大的勇氣。
儘管她臉上的表情十分冷靜,不過我可以看出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我好想伸手去抱她…但是
最後她還是轉過頭去,退到了一旁。
「我辦不到,」她說。「就連跟你…也辦不到,約翰。」
「沒關係。」我說。
「不,有關係。永遠都不可能沒關係的。」
「你已經進步很多了,蘇西。」
她依然不肯看我,只是搖著頭道:「事情已經發生,就不能裝作看不到。我一直都很清楚
這一點。我沒辦法…關心你,約翰。我想我永遠沒有辦法關心任何人。」
「你當然關心。」我說。「五年前你就是因為關心我才在我背上開槍,記得嗎?」
她點頭,轉回頭來面對我道:「那是為了要吸引你的注意力。」
我向她靠近了一點,盡可能表現我心裡的支持。「如果是以前的話…你根本連碰都不能碰
我一下,蘇西。你已經在改變了,我也是。再說,像我們這樣的怪物註定是要相互扶持的,對
不對?」
她看著我,儘管沒有笑容,但是也沒有將目光移開。我緩緩抬起指尖,非常小心地撫摸她
臉上燒焦的皮膚組織,這張臉如今觸感很硬、很冷、了無生氣。她直視我的雙眼,神色有點緊
張,但是卻沒有躲避我的觸摸。
「你知道,」我說。「我絕不會要讓你受到這種傷害了。就算死,我也不要再度看你受到
任何傷害。」
只可惜這話說得過火了。眼見她眼中的溫暖逐漸淡去,我立刻將手自她臉龐縮回。她又繼
續盯著我看了一會,壓抑了情感,臉上的表情轉為平靜而又冷淡。
「我可以照顧自己,泰勒。謝謝你的關心。我們去見識見識這裡的澡堂吧!」
「好。」我說。親密的時刻已經逝去,我們暫時是不會回到剛剛那種感覺了。「但是裡面
如果有誰對我指指點點的話,就算是神我也不會跟他客氣。」
「男人。」蘇西道。她不太開心地握緊拳頭。「手上沒槍感覺好像沒穿衣服一樣。」
「你本來就沒穿衣服。」
我們推開更衣室的房門,踏入一間充滿蒸氣的超大澡堂。潮濕的熱空氣迎面而來,瞬間有
如置身雲霧之中一般。六名奴隸忙著在一個炭火盆中添加炭火,舀起一瓢瓢的清水倒入火盆裡
,不斷地替澡堂提供熱騰騰的蒸氣。蘇西和我撥開濃厚的蒸氣,對著澡池旁邊走去。澡池旁的
臥榻上悠閒地躺了許多不著衣物的男男女女,以及一大堆一看就知道不是人類的裸體生物。笑
容燦爛的美人魚在澡池之中慵懶悠遊;半打天真爛漫的海豚也在水面上開心雀躍。還有女水神
、女海妖、具有蜥蜴外形的兩栖生物,以及坐在澡池另一邊,身高超過三十呎的海洋之神,波
西頓尼斯。
海神的腦袋頂在天花板下,兩腳各自占滿澡池中的一角,身上佈滿厚厚的毛髮,滿臉鬍鬚
掩蓋不住英俊的容顏。他的整體比例跟正常人類差不多,不過生殖器官的確比一般人還要巨大
許多。為了不要在談判之前就先行自卑,我將目光自他的陽具上移開。澡池內外的所有生命都
對我跟蘇西露出很大的興趣,不過我覺得他們大部分應該穿上衣服比較好看。
「嘿,」蘇西道。「你有注意到波西頓尼斯的…」
「我儘量假裝沒看到。」
「抬起頭來,泰勒。我是說他沒有肚臍啦。」
我抬頭一看,發現他果然沒有肚臍。「當然囉。」我道。「他是由人類信仰凝聚而來的神
祗,並不是自母體中誕生而來。」
這時我們已經來到澡池旁邊。沿路上的會員們紛紛在我們經過的時候停止交談,顯然我們
的名聲已經在俱樂部裡傳開了。不幸的是,還是有不長眼的傢伙蠢到伸手突襲蘇西的臀部,結
果當然是讓她一腳踢飛到澡池裡去。四周爆起一陣嘲笑的聲響,甚至還伴隨了幾下疏落的掌聲
。看到大家這樣的反應,我松了一大口氣。
「你很勇敢,親愛的。」波西頓尼斯的聲音穿越層層蒸氣來到我們耳中。「到我面前來,
凡人。告訴我你們希望我幫什麼忙。」
我們沿著池邊前進,最後在澡池另一端停下腳步,抬起頭來面對海神。在如此接近的距離
之下,他的臉孔看來十分巨大,也十分親切。撇開身為神的強大氣勢不談,他給我的感覺似乎
不是很聰明。我想,當一個神祗擁有像他這麼強大的力量之時,聰不聰明大概也無關緊要了吧。
「你們不屬於這個年代,對不對?」他輕聲說道。「你們身上有著時間之神
克羅努斯
的
味道。」
「克羅努斯不是希臘的神嗎?」
波西頓尼斯聳肩道:「我們羅馬諸神延續了一些古老的神名,藉以維持宇宙秩序的完整性
。」
「我們是時間旅人,」我說。「來自未來。」
「喔,原來是觀光客。」波西頓尼斯的聲音聽來有點失望。
「你曾經見過像我們這樣的旅人?」蘇西問。
「喔,是的。」波西頓尼斯懶洋洋地搔了搔肚子上的長毛。「我常常會遇到路過的時間旅
人。他們總是迫不及待地對我訴說未來世界的景象,一副好像我需要在乎這種事的樣子。未來
就跟屁眼一樣,所有人都有一個。畢竟,不管人類社會進化到什麼地步,他們始終都需要神明
的眷顧。擁有不朽的永生以及極端的力量,就等於是擁有了世界上最穩定的工作呀。」他說到
這裡,突然皺起了眉頭。「不過很多時間旅人都堅持提及一個名叫基督的新神。說真的,我並
不認識這傢伙。在你們的年代裡,他是不是也擁有很多信徒呢?他後來有成為羅馬諸神的一員
嗎?」
「並沒有。」我說。「我們的年代裡,世界上已經沒有人信仰羅馬諸神了。」
他神色一沉,臉上當即蒙上一股殺氣。其實我話一說完就知道講錯話了,但是當赤身裸體
地站在一個比我高大五倍的裸神面前時,難免就會分心亂講話。波西頓尼斯猛然站起,一頭撞
在天花板上,當場撞碎了一堆磁磚。這一下痛得他抱著腦袋,彎下腰來,不過沒有人膽敢發出
一點笑聲。所有澡池中的生物紛紛爬出水面,瞬間聚集到澡堂另外一邊。
波西頓尼斯環顧四周,舉起一條手臂,綻放出耀眼的神光,激射出無數道閃電,當場嚇得
所有還在臥榻上的會員抱頭鼠竄。我感覺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了。所有屬於水
中的生物立刻順著水勢逃得一乾二淨,我則推倒一張臥榻擋在身前,和蘇西一起縮在後面躲避
閃電風暴的肆虐。
「說得好,泰勒。」蘇西道。
「對一個力量極端強大的神祗而言,他的準頭實在奇差無比。」我道。
閃電停了,不過我們面前的臥榻也突然離地而起,被波西頓尼斯丟到澡池裡去。海神低下
頭來,滿臉怒容地瞪視著蘇西跟我。我們兩人向後退開一步,然後轉身拔腿就跑。此時波西頓
尼斯雖然彎下身子,但是背部已經完全頂在天花板上,身軀不斷變大,眼看要不了多久就會擠
破澡堂。他像一頭狂野的公牛般怒吼,在磁磚牆上掀起一陣陣震耳欲聾的回音。
「這下…」蘇西喘氣說道。「我們沒穿衣服,沒帶武器,有什麼法子可以對付火大的海神
嗎?」
「我在想!」
「快點想!」
波西頓尼斯的身體繼續脹大,已經在天花板上擠出一大條裂縫。他朝我們揮出一掌,我們
立刻看准不同的方向跳開。海神愣了一愣,一時不能決定要往哪個方向追擊。就在他遲疑的瞬
間,我突然發現澡池裡的水幾乎快要被他吸幹了。波西頓尼斯乃是海洋之神,可以借著吸取周
遭的水分來壯大自己的形體與力量。不過這裡不但是澡堂,同時也是一間蒸氣室…我抓起一張
臥榻,找到一個支點將裝滿煤炭的炭火盆推入澡池裡。浴池中剩下的水一碰到滾燙的煤炭,立
刻就化成一陣濃密的蒸氣,然後向四周散去。波西頓尼斯憤怒地大叫,但是叫聲已經不如之前
渾厚。
等到所有蒸氣通通散去之後,海洋之神已經縮小到跟正常人差不多的尺寸,神色茫然地站
在澡池中,因為他體內大部分的水分已經被火熱的炭火蒸發了。蘇西自一張臥榻上拔下一塊木
板,沖到海神面前,抓起他的卷髮向後一扳,然後以尖銳的木緣對準他的喉嚨。
「好啦,好啦!」波西頓尼斯叫道。「凡人,快叫你的女人退下!」
「不急。」我說著跳下澡池走到他們旁邊。「你現在願意合作了嗎?」
「好啦,好啦!快讓我離開澡池,不然我會完全被蒸發成氣體!我最討厭變成氣體了。」
「我們需要你的?明。」我毫不退讓地道。
波西頓尼斯沒好氣地道:「只要能擺脫你們,什麼忙我都幫。」
「我跟我的朋友需要繼續回到過去。」我說。
「大概再兩百年就夠了。」蘇西道。
「我們要去夜城初開的年代。」我道。
「啊,」海神道。「這就有點問題了。天呀,把木頭拿遠一點,女人!雖然我的神體可以
自我修復,但並不表示我受傷就不會痛。聽著,我無法掌握時光旅行的力量,那是克羅努斯的
職權範圍。我只是海洋之神!雖然根據某些錯誤的記載,我也擁有馬神的稱號。不管怎麼樣,
我的力量沒有辦法控制時間。羅馬諸神各有職司,無法干擾彼此的力量。還有,不可能,我不
能為你們引見給克羅努斯,因為他已經失蹤很多年了。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幫不了你們!」
「那誰能幫得了我們?」蘇西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喔,天呀,我要變成碎片了,我知道…聽著,這附
近有間低級的酒館,號稱是夜城裡最古老的酒館。你們應該去那裡問問。」
蘇西瞪著我道:「你最好不要說什麼『早就告訴過你了』之類的話,泰勒。」
「我才不敢呢。」我向她保證,然後看向波西頓尼斯。「那家酒館叫什麼?」
「『
神怒之日
』。取這個店名的人具有古典而又扭曲的幽默感。要我將你們直接傳送過去
嗎?」
「你可以直接傳送?」我問。
「以我當前的身體狀況來看,只有經過你們同意才能傳送。要不然的話我早就把你們丟到
月亮上面去了…啊!很痛耶,女人!」
「將我們傳送到那間酒館去。」我說。「直達目的,不要繞路,還要連我們的衣物跟武器
一起傳過去。你最好不要想跟來報仇。」
「相信我,」海神道。「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們。」
******
石魔像(stone golem),根據猶太教的古老傳說,猶太祭司可以用泥土製成石魔像以供驅
策,祭司們會在石魔像頭上寫上「Emeth(埃米司,意為真理)」,若是日後要銷毀石魔像,
便把「E」字抹去,變成「死亡(meth)」。
肩輿,就是一種箱形轎子,內可坐人,架上竹杆,可使人以肩抬著行走。
波西頓尼斯,希臘神話中的海神,為主神之一。
克羅努斯(Chronos),希臘神話中的時間之神,只有流傳神名,沒有事蹟。
神怒之日(Dies Irae,拉丁文),基督教中的最後審判日。海神是指把酒館這種亂七八糟
的地方取神怒之日這種店名是一種很幽默的行為。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3:17
【第十章】
當蘇西‧休特和我抵達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時,我們發現自己身上穿的竟是對方的衣服。
不管這是出於火大的海神最後的報復,還是說他真的就是那麼笨,總之我跟蘇西一到那裡就被
意料之外的情況弄得手忙腳亂。
不管身處哪個年代,在最古老的酒館之中亂了手腳終究都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一名身穿
熊皮的巨大身影一看到蘇西立刻就滿臉猙獰地撲了上去,蘇西二話不說對準對方睪丸就是一腳
,力道之猛就連坐在十呎之外的酒客都忍不住發出同情的叫聲。我順勢往對方後頸補上一拳,
表明自己不滿的立場。十幾個熊皮男的朋友同時站起身來,手裡抄出各式各樣的武器,嘴中喊
出極具威脅性的言語。我從背上的槍套中拔出蘇西的霰彈槍丟到她手上,附近的石牆上馬上就
多了一灘血跡以及腦漿。此槍一開,再也沒有人敢來招惹我們了。
我和蘇西當眾脫衣,換穿回自己的服裝,而酒館中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裝作沒看到。我可
不要穿著蘇西的胸罩跟皮褲闖蕩夜城;從蘇西脫衣的速度看來,她的想法大概跟我也差不到哪
裡去。我們從對方手上接過自己的衣物,以最快的速度穿好,然後花了點時間檢查所有的東西
是否都在該在的地方。要是有問題的話,我們還得大老遠地跑回倫狄尼姆俱樂部去以暴力的手
段表達我們的不滿,而我們並不想這樣搞。幸虧不但所有該在的東西部在,而且他們還真的把
我們的衣服洗得乾乾淨淨,連一點血跡都沒有留下。我的白色外套打從買來之後似乎就從來沒
有這麼白過了;他們甚至連蘇西皮衣上的金屬裝飾跟彈帶上的每顆子彈都擦得閃閃發亮。在重
新建立自尊之後,我們看了看酒館內部的景象,然後大搖大擺地穿越許多桌椅,來到酒館後方
的木制吧台前。
這地方簡直是個垃圾堆,不但又擠又髒,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臭氣。整間酒館沒有
窗戶,也沒有任何通風口,油膩膩的煙灰飄在空中,感覺就是會飛的嘔吐物一樣。架子上的火
把和牆上的油燈並沒有為陰暗的酒館帶來多少光線。地板整個黏黏的,我完全不想知道是什麼
東西會黏成這個樣子。整家酒館看不到一隻老鼠,不過多半是因為老鼠都被酒客們抓去下酒了
的關係。酒客大部分都是人類,這倒是我第一次在這個年代裡看到這麼多人類聚集在一起。他
們衣衫破爛、骯髒不堪,似乎都是流氓跟雜碎之流,絕大多數都穿著看起來像是才剛從動物身
上剝下來的毛皮。所有人都有佩帶武器,並且全都一副隨時準備把武器拔出來使用的樣子。
酒館裡人聲鼎沸,到處都是難聽的咒?聲,起碼有五、六場架正在開打。一個全身塗滿靛
青染料的人用一根骨針、一碗靛青,以及一把小鐵槌在一名野蠻人身上紋上德魯伊符文圖樣。
那個野蠻人痛得大叫,而他的同伴則在一旁放聲嘲笑。六名長相恐怖的妓女正在搜刮兩個醉漢
的財物,其中一名妓女在我們路過的時候對我眨了眨眼,我必須竭力克制才能絲毫不露恐懼之
色。旁邊有一群全身是毛的狼人,另外一桌坐了一隻吸血鬼,再過去還有一群除非能提供詳細
的族譜以及驗血證明,不然沒有人會承認他們是人的原始人。
「你帶我來到最棒的約會場所了,泰勒。」蘇西道。「希望我的打扮還算得體。」
「我想這間酒館還沒機會建立起它的名聲。」我說。
「它根本沒有向下沉淪的空間了。我有一股想要把這裡的酒客屠殺殆盡的衝動,少了他們
世界會更美好。」
「你隨時都有這種衝動,蘇西。」
「那倒是真的。」
坐在吧臺上的人一看我們走來,立刻讓出了好幾個位置。在這種低級酒館裡面,這可是一
種身分地位的象徵。我在吧臺上用力一拍,試圖引起酒保的注意力,不過卻讓一隻迅速掠過的
黑色小東西嚇了一大跳。旁邊的酒客一把抓起那只黑黑小小的東西,大嘴一張就把它給吃了。
吧台後方站了一男一女,男的身穿一件髒到已經無法分辨顏色的上衣,身高大約五呎八吋
,以這個年代的標準來看算是十分高大。他的臉色蒼白,頭髮雜亂,鬍鬚濃密,雙眼陰沉,鼻
頭尖銳,鼻孔巨大,嘴巴繃得好像大家都欠他錢一樣。旁邊的女人身高不到五呎,但是那惡毒
的目光讓見到她的人都不敢小覷。她用一層厚厚的黏土將自己的頭髮雕塑出兩根尖角,臉上的
神情比狗屁股還臭,加上一身骯髒的衣物,成功地隱藏起所有屬於女性的魅力。這兩個人的工
作就是站在吧台後方倒酒,把杯子推給客人、收錢,然後大聲拒絕找回任何零錢。他們三不五
時就會抄起藏在吧台底下的大木棒擊打客人,不過並非每一次都可以看出打人的理由為何,然
而身處這種地方,我毫不懷疑所有被打的人都是罪有應得。這對男女一直刻意忽略我的叫喚,
直到蘇西對著他們身後的酒櫃開了一槍,才終於將眼光移到我們身上。附近的灑客抓起酒杯往
旁邊就走,有些甚至想起天色已晚,立刻動身回家。那對男女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到我們面前,
男的嘴角比之前更臭,女的眼神則更加惡毒。
「我想是不可能跟你們收取打爛酒櫃的費用了?」男的道。
「不必妄想。」我愉快地道。
他隨口哼了一聲,似乎壓根就沒期待過其它答案。「我是馬賽勒斯。這位是我太大,莉維
雅。我們是為了贖罪而在這裡看店的。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想幹什麼?」
「我叫約翰‧泰勒,這位是蘇西‧休特…」
「喔,有聽說過。」莉維雅突然說道。「專找麻煩的外來者,毫無規矩的野蠻人。」她說
著大聲哼了一聲,語氣跟她丈夫一模一樣。「不幸的是,聽說兩位具有強大的力量,非常不好
惹,所以我們最好對你們客氣點。看吧,我有對你笑唷。這可是我客氣的笑容呢。」
她的笑容看起來像是困在陷阱裡的老鼠。我轉頭看向馬賽勒斯,發現他的笑容也好不到哪
裡去——我想他多半是自從娶了莉維雅之後就很少笑過了吧。
「你們應該感到榮幸。」他陰森森地說道。「你要知道,平常人還沒資格見識她的笑容呢
。」
「我說話的時候給我閉嘴,馬賽勒斯。」
「是,親愛的。」
「我猜你們大概想要免費來一杯吧?」莉維雅的語氣有如指責對屍體不敬的人一樣。「馬
賽勒斯,來兩杯好東西。」
「是,親愛的。」
他取出兩支看起來像是心情欠佳的醉漢所打造的白蠟杯,小心翼翼地在裡面倒了一些紅酒
。蘇西和我各自喝了一口,然後立刻露出噁心至極的表情,將杯子拿到離嘴巴很遠的距離之外
。我可以肯定自己曾經喝過比這更難喝的紅酒,只是擠破腦袋也想不起來是在哪喝的。這杯酒
令人聯想到摻了尿的醋,不過就算真是摻尿的醋應該也比這杯酒好喝。
「這是所謂的『好東西』?」蘇西問。
「當然,」莉維雅道。「我們自己都是喝這種的。」
這倒解釋了不少事情。我心想,不過沒有說出口來。「你們是這裡的老闆?」我問。
「算是。」馬賽勒斯道。「這裡屬於一名老巫婆所有,不過都是我們在看店。我們是被法
律及魔法羈絆在此的奴隸。雖然工作認真,不過只要有機會我們立刻就會逃離此地,讓所有得
罪過我們的人付出代價。」
「還要讓所有其它人都嘗嘗我們所受的痛苦。」莉維雅道。
「沒錯,有機會的話一定要。」
「你知道,我們並非生來就是奴隸。」莉維雅用一種排練許久的悲傷語氣說道。「喔,不
!告訴你們,我們曾經也是受人景仰的羅馬公民,絕對不會跟這種地方扯上任何關係…只可惜
這傢伙生意做垮了…」
她滿臉怨毒地瞪向自己丈夫。男人在她的目光之下慚愧地完全抬不起頭來。「其實只是短
期的周轉不靈,」他哀傷地道。「不過是小小的資金問題罷了。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
可以圓滿解決的…」
「但是你就是沒有解決。」莉維雅冷冷地說。「於是我們的債主找上門來,不但接收我們
的生意,還把我們賣身為奴。」她越說越是悲哀,聲音忍不住哽咽了起來。「當時真是丟臉丟
到家了。我們的朋友跟鄰居都在場,眼睜睜地看著我們被拍賣。他們都到我們家吃過飯、受過
我們的恩惠,如今不肯幫忙也就算了,居然還在一旁冷嘲熱諷,有些甚至還出價競標!」
「我們還能在一起已經很幸運了,親愛的。」馬賽勒斯道。「至少我們還是夫妻,沒有被
他們活生生地拆散呀。」
「沒錯。」莉維雅道。「這點的確很幸運。我們從來不曾分開過,永遠也不會分開。」
「永遠也不會。」馬賽勒斯說。他們牽起了彼此的雙手,雖然臉上的神情依然陰沉,但還
是可以看出一種誓死也不願分離的情誼。如果眼前真情流露的不是這兩個傢伙的話,看起來其
實還滿感人的。
「總之,」馬賽勒斯道。「由於我們早年有過經營酒館的經驗,所以這個鬼地方的老闆就
把我們買下來顧店。當時對方是請人代標的,所以我們也都沒有見過老闆的真面目。如果我們
知道老闆是誰,也知道這間酒館長什麼樣子的話,我們早就自願去挖鹽礦了。這鬼地方撤換員
工的速度比奴隸場販賣奴隸還要快。我們之前的那對夫婦在一個週末夜裡被客人煮來吃掉了;
而更之前的人則是無故失蹤,至今沒有人知道他們出了什麼事。」
「從來沒人能在這裡待得跟我們一樣久的。」莉維雅驕傲地道。「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
們絕不讓任何人騎到頭上。要在這裡生存就必須夠狠,同時也要公正。只要夠狠、夠毒,就沒
有人敢小看我們。不要以為我丈夫看起來沒什麼,他發起狠來可是很嚇人的。」
「啊,但是你才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人物呀,親愛的。」馬賽勒斯一面微笑,一面拍著老婆
的手掌說道。「說到在酒裡下毒的手法,又有誰能夠比得上你呢?」
「說到割斷別人的喉嚨,誰又能像你這般乾淨俐落呢,親愛的馬賽勒斯?他的手法出神入
化,跟外科醫生沒什麼兩樣。看他殺人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到底這間酒館的老闆是誰?」我突然有一種轉移話題的衝動。
「某個法力高強的老女巫,」馬賽勒斯道。「傳說她已經存在於世千百年了,名字叫做莉
莉絲。」
「當然了。」我心中一沉。「除了她還會有誰?」
「我們沒有見過她。」莉維雅道。「從來沒有人見過。她是一個神秘的女地主。」
蘇西看著我道:「莉莉絲幹麼要開酒館?」
「我會問她的。」我說。「不過要等我先把其它問題都問完再問。」
「那麼,」馬賽勒斯道。「兩位來到這個鬼地方,究竟是為了什麼鳥事?我們要怎麼做才
能擺脫你們的糾纏?」
「我們在找一個力量強大的幫手。」我說。「有能力將我們送往過去,至少回到兩百年前
的強者。有任何建議嗎?」
馬賽勒斯跟莉維雅交換了一下眼色。「這個嘛,」莉維雅開口道。「最有希望的方法就是
去找羅馬諸神。他們不但擁有強大的力量,而且個個閑得發慌。只要向他們祈禱,說幾句好話
,然後付點錢,他們多半就會願意幫忙。」
「這條路行不通。」我說。「因為我們已經把波西頓尼斯給惹毛了。」
馬賽勒斯哼了一聲。「那倒不用擔心。羅馬諸神彼此之間相互都看不順眼。他們是一個亂
倫的大家族,隨時近親相奸,個個弒父成性。光是看在你們惹火波西頓尼斯的份上,我就可以
想到好幾個絕對願意幫助你們的神。」
「其實他現在應該改名叫作尼普頓了,只是他老是忘記這回事。」
我考慮了一下他們的建議。「我們能相信這些神嗎?」我問。
「當然不能。」馬賽勒斯道。「他們是神呀。」
「來點其它的建議吧。」蘇西道。
「這樣的話…傳說西南方有座小鎮,你們可以在那裡找到大地之母,然後請她幫忙。」馬
賽勒斯說。「不過那裡離這邊大約要一個月的路程,而且沿途必須經過許多非常危險的區域。」
「不然就要找德魯伊教徒的神。」莉維雅說。「依據羅馬法律,跟他們打交道只有死路一
條,不過這裡是夜城,所以…你們身上有多少錢?」
「夠多了。」我道,心中期望真的夠多。
「德魯伊巫醫的法力都很強大,」馬賽勒斯道。「尤其是在城市以外的地方,他們更能發
揮力量。只不過他們心機十分深沉,算不上是什麼好東西。」
「我們能夠照顧自己。」蘇西道。
「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我問。
「很大的代價。」馬賽勒斯道。「說不定會要你們砍下自己的手腳之類的。要取悅德魯伊
的神可不是那麼簡單。你們能想到任何可以交給德魯伊教徒的人選嗎?他們的儀式跟獻祭都會
需要用到活人。」
「暫時想不到。」蘇西道。
莉維雅聳肩。「大部分的神靈都會要求血肉與苦難作為報償。若不是你自己的,就必須是
別人的。」
「我在想…你們還可以考慮去找獵人赫恩。」馬賽勒斯遲疑地說道。
「沒錯!」我說著又拍了吧台一下,然後馬上就後悔了,因為我的手掌整個拍在一灘黏黏
的東西上面。「當然了,獵人赫恩!差點忘了這個年代裡還有他的存在。」
「赫恩?」蘇西道。「那個待在老鼠後巷跟流浪漢混在一起的落魄小神?」
「在這個年代裡,他可是力量強大的神靈。」我說。「他的力量來自古老的英格蘭森林以
及所有蘊育其中的野生動物,乃是當世力量正值巔峰的神靈。他將會成為梅林的老師。喔,沒
錯…他的力量絕對可以幫助我們回到過去。」
「如果你能說服他幫忙的話。」
「世界上沒有我說服不了的人。」蘇西道。
「我們該上哪去找獵人赫恩?」我問。
「他住在森林裡,遠離一切人類的城市與文明。」馬賽勒斯道。
「除非他願意,不然沒有人能找得到他,而找到他的人通常都會後悔。不過我妻子跟我曾
經和赫恩的原野法庭做過幾次交易,我們可以帶你們去見他。」
「我們可以帶你們去。」莉維雅立刻道。「但是我們有什麼好處?帶你們去見赫恩值多少
錢?」
蘇西跟我交換眼神。「你們想要什麼?」我問。
「自由。」馬賽勒斯道。「從這個鬼地方、這種爛生活、這整個奴役制度之下解放出來。」
「只要能夠重獲自由,我們不惜付出一切代價。」莉維雅道。「然後我們要向所有曾經對
不起我們的人討回公道!」
「幫我們掙脫枷鎖,」馬賽勒斯道。「我們就幫你們做任何事。」
「任何事!」莉維雅道。
「好吧,」我說。「成交。帶我們去找赫恩,我就幫你們解除受困於此的羈絆。」
莉維雅冷冷地道:「不是那麼簡單的。莉莉絲的力量無比強大,你們有辦法阻止她派人追
殺我們嗎?」
「她會聽我的。」我說。「她是我的母親。」
馬賽勒斯跟莉維雅目瞪口呆地瞪了我一會兒,然後好像見到毒蛇一般地突然向後跳開。他
們的神情之中流露出震驚、恐懼以及某種…不知名的情緒,不過在我看出到底是什麼情緒之前
,他們已經轉過頭去焦急地討論了起來。蘇西皺起眉頭向我看來。
「不是說儘量不要讓這個年代的莉莉絲發現你的存在嗎?」
「饒了我吧,」我立刻道。「我已經在用腳思考了。我有辦法找出羈絆他們的魔法,這是
我的專長,記得嗎?但是我不相信這兩個傢伙,起碼還沒有信任到可以跟他們分享所有秘密的
程度。」
馬賽勒斯跟莉維雅再度來到我們面前。他們臉上並沒有透露出什麼神情,不過肢體動作卻
顯然十分緊張。
「我們會帶你們去見赫恩。」馬賽勒斯道。「我們認為你是我們邁向自由與復仇道路的唯
一契機。不要先聽好:獵人赫恩絕不是什麼容易相處的神。凡人在他眼中根本沒有地位,唯一
的用處就是拿來當作狂野狩獵之中的獵物。另外,他痛恨所有跟城市有關的東西。」
「別擔心,」我道。「我們手中握有跟他交易的籌碼。」
「我們有這種東西?」蘇西問。
「他未來的命運就是我們籌碼。」我說。「如果他肯聽我們的,或許就可以避免將來的遭
遇。不過我想他多半聽不進去的,這些神總是以為這種事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不相信自己會
遭到世界遺忘。不過…我從來沒有遇過任何對未來一點都不感興趣的神靈。」
「波西頓尼斯就不是很感興趣。」
「沒錯,不過波西頓尼斯只是一個陽具過大的白癡。」
「的確是很大。」蘇西肅然起敬地道。
「兩位如果聊完了的話,」莉維雅慎重地道。「現在的問題是,除非有人來接班,或者酒
客全部走光,不然我跟我丈夫受到魔法限制,是沒有辦法離開酒館的。」
「沒問題。」我道。「蘇西!」
蘇西開了幾槍,又丟了一顆手榴彈,整間酒館瞬間淨空。
******
「你說什麼?什麼叫我們必須騎馬?」蘇西神情不悅地問道。
「獵人赫恩的原野法庭設于森林之中,」馬賽勒斯耐心地解釋道。「他從來不進城,所以
我們必須要去找他才行。由於路途遙遠,所以我們非騎馬不可。」
我看了馬賽勒斯要我買的那四匹馬。賣馬的人一直在我身邊哈腰屈膝,稱讚我的眼光獨到
,不過我理都不理他。既然馬賽勒斯跟莉維雅從許多馬匹之中挑出了這四匹,我自然不會說一
些蠢話顯露自己的無知。我知道馬有四隻腳,也知道馬頭跟馬屁股的差別,不過除此之外我對
馬完全一無所知。那些馬以一種傲慢的目光看著我,其中一隻還一直想要踩我的腳。我瞪了瞪
馬賽勒斯。
「我怎麼知道馬店老闆沒有哄抬價碼?」
「他當然有,」馬賽勒斯道。「這裡是夜城呀。不過我跟莉維雅以前曾經跟他做過生意,
所以他的價錢還不至於開得很誇張。如果你認為有辦法殺到更低的價錢,當然很歡迎你來試試
。」
「我們不喜歡討價還價。」蘇西高傲地道。「我們喜歡暴力恐嚇。」
「早就注意到了。」莉維雅道。「不過既然我們不想引來不必要的注意,還是乖乖地付錢
上路吧。」
我很不情願地從時間老父的無底袋中取出一些金幣付帳。從馬店老闆接過金幣之後的表情
來看,我們顯然是以觀光客的價碼成交。接著我們來到新買的坐騎之前。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騎過馬,如今站在自己的馬前才發現馬兒比想像的還要高大許多。蘇西
狠狠地瞪了她面前的馬一眼,那匹馬當場嚇得低下頭去。只可惜我的馬不但不怕我,反而還對
我露出滿嘴堅固的牙齒以及充滿敵意的目光。更麻煩的是,羅馬年代騎馬是不用馬鞍的,只在
馬背上簡單地鋪了一張毯子,然後在馬嘴裡硬塞一條脆弱的韁繩。
「我會騎摩托車,」蘇西道。「騎馬應該難不到哪裡去吧?」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我說。
馬賽勒斯將莉維雅推上馬背,接著以純熟的身段跳上自己的馬,剩下蘇西和我大眼瞪小眼
,在幾次失敗的上馬以及一次非常難看的摔馬之後,馬店老闆終於搬出了一個專為上馬特製的
踏腳梯(此項服務費用另計)。我和蘇西爬上馬背,緊緊地握住韁繩。地面看起來離我很遠,
要是摔下去一定很不好受。就在此時,時間老父的魔法再度開始作用,駕馭馬匹所需要的一切
知識都在瞬間進入了我們腦中。我挺直身子,拉起韁繩,胯下的馬匹立刻發現我並非什麼也不
懂的新手,於是當場停止作怪。我看了看蘇西,發現她也跟我一樣進入了狀況。我向馬賽勒斯
跟莉維雅點了點頭,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城外出發。
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之後,我們終於來到城市與原野的交界處。即使在如此早期的年代
,夜城依然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而且我們還得像之前那樣到處繞路,以免遇上時間裂縫之類的
地方。總之我們轉過了一個轉角,終於離開了城市的範圍,進入了觸目所及盡是一片草地的原
野。原野有如一片綠油油的草海一般,在夜空之下無盡延伸,一路連接到位於遠方地平線另一
端的黑暗森林輪廓之中。黑暗的森林裡偶爾會綻放出稍縱即逝的奇特光芒,帶來一種非常不自
然的感覺。空氣凝重,氣溫寒冷,不過四周籠罩在一股無比清新的氣息之下,比城市裡的臭味
好聞太多了。
蘇西和我跟在馬賽勒斯及莉維雅身後策馬進入草原。胯下坐騎以穩健的步伐向前賓士,很
快就將城市拋在身後。這是個連英格蘭一詞都還沒有出現的年代,面前的草原尚且維持著十分
原始的風貌。一路上四周異常安靜,完全沒有聽到任何動物的聲音,但是我始終無法擺脫一種
遭人監視的感覺。偶爾我們會在草堆中發現一些年代久遠的石柱,標示出某些曾經非常重要,
但是如今卻完全遭人遺忘的大人物葬身地。我抬頭看天,發現如今夜空之中只有普通的繁星以
及一顆正常大小的明月。看來我們的確已經離開夜城了。
隨著我們逐漸逼近,黑暗森林的陰影也越來越巨大,最後終於占滿了整個視野。馬兒漸漸
流露出不安的情緒。當我們抵達森林邊緣時,所有馬匹都開始嘶聲吼叫、亂搖亂踢,搞得我們
必須以強迫的手段才能逼使它們踏入森林的範圍;看來它們比我們要聰明多了。
一踏進森林之中,我立刻知道自己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領域,一個凡人不該踏足的地方
。這裡的樹木年代久遠,每一棵都比我曾經見過的樹木還要高大。此地乃是不列顛的古老森林
,一個充滿黑暗與威脅的原始之境。走在如此巨大的樹木之間,感覺就像是遊蕩在成人世界裡
的一群小孩一樣。我們沿著濃密樹林間的一條小徑行走,一路上不時需要撥開擋路的小樹枝才
能繼續前進。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3:22
「不要拔劍砍樹。」莉維雅小聲道。「萬一喚醒了樹木就不妙了。」
四周依然一片死寂,簡直就跟身處海底沒什麼兩樣。沒有動物的悶吼,沒有鳥兒的鳴叫,
甚至連昆蟲的拍翅聲都聽不到。土地、樹木以及其它森林中的植物在空氣中交雜出一股濃厚的
麝香氣味,偶爾也會有撲面清新的花香隨著微風拂過。樹葉間灑下幾道皎潔的月光,加上某些
不知何來的自然光芒,為陰暗的林間小徑提供了恰到好處的照明。
「有人住在這裡嗎?」蘇西輕聲問道。
「沒有人敢。」莉維雅以同樣的音量答道。「這裡是個野蠻的世界。人類之所以要建立城
市就是為了要跟這種地方對抗。」
「那麼究竟是誰在監視我們?」蘇西問。
「樹木。」馬賽勒斯道。「當然還有赫恩的手下。打從我們離開城市之後就已經在他們的
掌握之中,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展開攻擊,一來是因為認得我跟莉維雅,二來也是出於好奇。他
們可以看出你們兩人與眾不同。」
突然之間,樹林中開始傳來一陣騷動。對方優雅無聲地在月光下穿梭,偶爾自我們的眼角
掠過,但又在有機會看清楚之前消失無蹤。他們跟著我們一起移動,有時在前,有時在後,不
過始終不曾遠離。有時候他們會在月光之中停下腳步,挑動我們的目光。我看到在我們那個年
代的樹林裡早已絕跡的大熊跟野豬、頂著巨角的壯碩雄鹿,以及目光銳利的冷酷灰狼。這些野
生動物將我們團團圍起,一步一步地緩緩逼近,不過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直到此時我才發
現我們已經離開了剛剛的林間小道,在動物們的引領之下轉往另一個方向。我很快地轉頭看了
看馬賽勒斯跟莉維雅,發現他們沒有什麼反應,似乎也不特別吃驚。蘇西拔出霰彈槍,我立刻
示意她不要衝動,不過她還是將槍依在肩上,以懷疑的目光觀察著四周。
前方的陰影中浮現了點點火花,忽暗忽滅到處跳動,排列出人類肉眼難以辨識出的複雜圖
形。這些火花沒有實質的形體,純粹是由清風吹拂的光芒組成,充滿淘氣與哀怨、快樂與瘋狂
交織的氣息,乃是出沒于森林之間的鬼火。它們用不屬於人類的語言唱出輕快的曲調,始終在
前方引導我們向前邁進。鳥兒開始高歌,不過跟我曾經聽過的鳥鳴有很大的差異,聽起來似乎
隱藏了某種危機的警訊,提醒我們已經進入充滿敵意的領域。
我們路過一塊明亮的空地,看見一群精靈隨著無聲的音樂起舞,腳下踏著完全沒有理路可
循的舞步。當然,我認為沒有理路可循未必真的沒有理路可循,或許只是因為我們凡人的眼睛
看不出其中奧妙而已。一隊袋狸在我們面前橫越而過,然後停在路邊以充滿智慧的眼神望著我
們。我可以感覺到整片森林都已經在我們身邊活了過來,有意無意地將林中隱藏的兇險展露在
我們面前。這些動物一直隱藏行蹤,直到他們肯定我們已經沒有機會回頭之後才終於現身。
突然之間,眼前出現一片空地,仿佛兩旁的樹木一同向後退開一樣。我們的馬兒停下腳步
,低下頭去,看來似乎是遭人下藥還是中了什麼迷幻魔法。面前的空地非常遼闊,光線十分充
足,除了鬼火之外,還有許多其它同樣沒有形體的光源在空地四周上下擺動、四處飄蕩,將整
塊空間照耀得有如白晝一般明亮。空地的對面圍了一大圈奇形怪狀的怪物,顯然就是所謂的原
野法庭的成員,而坐在這群怪物中間的,正是代表原野勢力的領袖——獵人赫恩。
馬賽勒斯跟莉維雅翻身下馬,然後雙雙朝我望來。我和蘇西對看一眼,接著同時躍下馬來
。蘇西的神色看似輕鬆,不過手中的槍口始終指在赫恩身上。我們四個人緩緩地走過面前空地
,馬賽勒斯跟莉維雅的表情十分平靜,感覺像是來這裡朝聖的一樣。說不定在他們心中,這裡
真的是一塊聖地。每踏出一步,我都可以感受到不友善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襲來。我們被包圍了
。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出來。更糟的是,在這個原始野性的地方,顯然沒有任何生命歡迎我們的
到來。
我們終於來到獵人赫恩的面前。眼前的他看起來跟我在老鼠後巷裡見到的赫恩完全不同。
我們年代的赫恩年老衰敗,因為人類文明無情地扼殺自然原野而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但是眼前
這個赫恩卻是一個力量正值頂峰的強大神靈,那不可一世的笑容明白表示我們如今還能站在這
裡完全是出於他的允許;我們到現在還沒死去通通是因為他的仁慈。他的外貌還是那麼醜陋,
但是全身長滿了屬於動物的肌肉,體格十分壯健,散發出狂野的自然氣息以及只有神才能擁有
的神聖力量。他的額頭上長了兩支巨大的鹿角,雙眼之中綻放出掠奪者特有的野性神采。
他就像是一座燃燒的大火爐,體內充滿無盡的能量以及活力,任誰一看都知道他有能力奔
跑一天一夜也不會絲毫疲累,而且還有餘力徒手將獵物撕成碎片。他暗銅色的皮膚上佈滿一層
厚厚的體毛,腳底長的不是人類的腳掌,而是動物的蹄。他乃是獵人赫恩,森林中的狂野笑聲
,黎明前的風笛手,殺戮場上的血盆大口。他的笑容裡隱藏了尖銳的利齒,體味中混合了汗水
、尿液以及野獸特有的麝香。他在眾目睽睽之上毫不掩飾地撒尿,刺鼻的尿味在他身旁的動物
之間引起一陣騷動。動物們不安地扭動身軀,只因為他們的神正在大家的眼前標示自己的地盤。
眼前這位元並非我所認識的赫恩,甚至跟我所期望的也有一段不小的差距。他讓我打從心
底害怕了起來。他的體味入侵了我早已遺忘的動物本能,讓我心底燃起一股想要與其對抗的欲
望、想要逃之夭夭的衝動,以及想要低下頭來膜拜他的虔誠。我已經離家太遠了,這是個截然
不同的世界,我根本不該出現在此地。這就是赫恩,代表了狩獵以及追逐的精神,奠基在尖牙
和利爪之下,自然界最原始的動物本能。他是森林裡的狂野氣息,弱肉強食的勝利歡愉,人類
離開原始生活進而擁抱文明社會時所拋開的一切蠻荒過去。
而我竟然想要威脅利誘如此恐怖的怪物來達成自己的目的?我一定是瘋了。
獵人赫恩的白骨王座以荊棘裝飾,扶手上鋪滿了動物的毛皮以及人類的頭皮,其中有幾張
皮尚在滴血。椅背上插了一些動物的尖牙及利爪,數都數不清,顯然是從以前的獵物身上剝下
來的戰利品。蘇西突然湊到我耳邊輕聲低語,差點沒把我給嚇得跳了起來。她的表情還是跟往
常一樣冷靜,聲音中也沒有絲毫恐懼。
「馬賽勒斯跟莉維雅十分輕易就找到了這裡。」她小聲道。「而且他們對這裡的一切好像
也都沒特別吃驚的反應,似乎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來了。你知道,現在要走還不算太遲,只
要我們率先發難,還是有機會全身而退的。」
「我認為在進入森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太遲了。」我輕聲道。「所以還是把暴力手段留到
最後吧。再說,射殺原野法庭的成員是沒有辦法取得赫恩的幫助的。」
「我不是聾子,你們知道嗎?」莉維雅突然道。「我丈夫跟我確實曾經來過此地,而且還
來過很多次。」
「喔,沒錯。」馬賽勒斯道。「很多很多次。我們認識赫恩很久了,他也認識我們。」
「說實話,我們會變成奴隸不是因為生意資金周轉不靈,」莉維雅露出一個難看的微笑。
「而是跟我們所做的生意本身有關。」
「我們販賣奴隸給赫恩。」馬賽勒斯很快地說道。「奴隸都是從市場裡買來的,來源很合
法。不過買來之後我們就把奴隸帶入森林,來到此地,交給森林之神,成為狂野狩獵中的獵物
。你知道,他們真的很喜歡獵殺人類。部分原因是為了報復,因為人類為了建立城市而亂墾森
林;不過主要原因在於人類是最會逃命的獵物。剛開始,一切都很順利。我們滿足他們的需求
,他們付出一筆合理的費用,彼此各取所需,皆大歡喜;當然,只有那些奴隸不太歡喜,不過
重點是,根本沒人會在乎奴隸的生死。然而有一年冬天,由於天氣太冷了,奴隸供不應求,拍
賣的價格飆上了天。我跟莉維雅別無他法,只好上街綁架遊民。那些都是貧窮的蠢人,不會有
人發現他們失蹤的。」
「只可惜就是有人發現了。」莉維雅道。「於是開始有好事之徒介入調查,後來終於引來
羅馬軍團的注意,最後在作案的時候將我們當場逮捕。」
「我們賺了很多錢,」馬賽勒斯道。「但是大部分都花在辯護律師身上,而且辯了半天根
本沒有半點用處。我在行政官面前提出非常有力的辯護論點,但是他們根本不肯聽我說話。我
是說,我們綁架的又不是公民…」
「那年剛好是選舉年,」莉維雅恨恨地道。「所以我們所有的財產都被充公,人也淪落到
奴隸市場拍賣。不過如今多虧了兩位,我們終於重獲自由,可以有機會找人報仇了。」
「報仇,」馬賽勒斯道。「向所有的敵人報仇!」說完兩夫婦同時大笑。
他們轉過身去不再理會我們,對著森林之神赫恩低頭行禮。我跟著鞠了個躬,蘇西也微微
點頭表達敬意。赫恩身邊的怪物個個帶著熱切的神情看著我們,一種讓我十分厭惡的神情。莉
維雅發現我在看他們,於是主動幫我們介紹原野法庭裡的重要成員,不過聲音中充滿了嘲笑的
意味。
鎖鏈賀伯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形動物,身高約莫十呎,擁有一身結實的肌肉以及一顆野豬
腦袋。他的嘴唇之間突起許多彎曲的獠牙,深陷的眼眶裡綻放出血紅的瘋狂目光。粗粗的脖子
上拴著一個大鐵環,鐵環之上垂了數條長長的鎖鏈。很多年前曾經有人試圖將他鎖起,但是最
後還是讓他逃脫。他的手掌及小臂上不斷滴落著黏稠的鮮血,於空氣中灑下濃濃的血腥氣息。
六名身材較為瘦小的豬頭人蹲在他腳邊爭鬧不休,口中不斷流下口水,以一種十分饑渴的神情
看著我跟蘇西。他們都曾生而為人,不過卻讓賀伯變成了如今這副豬頭德性。其中有幾隻剛轉
變不久,身上還穿著人類的破爛衣衫。
方腳潭米亞斯是一名尼安德塔人,身長五呎,寬度也是五呎,體型寬寬扁扁的,相貌則介
於人類跟猩猩之間。他沒有下巴,嘴巴很寬,幾乎沒有嘴唇,不過眼神之中卻流露出一股和藹
可親的氣息。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跟蘇西,下意識地在自己長滿長毛的身上搔癢。
莉維雅指著一群超大的野狼說是狼人。我一點也不懷疑她的說法。這些狼的眼中透露出人
類的智慧,同時也散發出非人的食欲。旁邊站了幾隻巫妖。從他們殮服上的污垢看來,應該才
剛從泥土中爬出來不久。他們擁有慘白的皮膚以及燃燒的雙眼,另外還帶有一雙銳利無比的尖
爪。
巨魔
、
稻草妖
、哥布林,以及其它各式各樣早已遭到世間記載所遺忘的怪物。
這就是赫恩的原野法庭——野蠻、恐怖並且致命。除了這些成員之外,還有森林之中的野
生動物,自四面八方往這個原野中唯一具有停戰效力的空地緩緩逼近。它們就像陪審團一樣看
著我跟蘇西,而赫恩就是法庭上的法官。森林之神突然在王座上向前一傾,許多鬼火立刻飄到
他頭上瘋狂打轉,轉出一道看似神聖的光環。
「馬賽勒斯與莉維雅。」赫恩的聲音有如夏天的豔陽一般溫暖,又好比山羊的吼叫一樣嘶
啞。「你們兩個勢利小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我的法庭中了。聽說你們在那座受詛咒的城市裡
遇上了麻煩,失去了原有的地位與財富。」
「沒錯,原野之王。」馬賽勒斯口齒伶俐地道。「但是我們已從奴役的命運中解放,來到
您的面前打算取回我們的地位與財富。我妻子跟我為您帶來了一份大禮——兩名來自未來的時
間旅人,一個叫做約翰‧泰勒,一個叫做蘇西‧休特。他們還以為來此可以請您幫忙呢。」
「他們真的不太聰明。」莉維雅道。
「我就說吧。」蘇西小聲道。「要我先殺誰?」
「再等一等,」我也小聲說道。「還是有機會談判的。」
「我不介意幫偉大的狩獵添加兩隻獵物,」赫恩懶洋洋地說道。「但是要取回你們的地位
可不是這麼簡單的呀。」
「這個男的不是普通人,」莉維雅道。「他是老巫婆莉莉絲的兒子。」
此言一出,整個法庭中的怪物全部同時站起,連赫恩都從王座上跳了下來,發出有如巨熊
一般驚人的怒吼。野蠻的怪物們群起而鳴,震耳欲聾的聲響蓋過天地間所有一切。他們從四面
八方向前沖出,憑空揮舞利爪、甩動尖牙,叫聲中充滿了強烈的仇恨之情。在蘇西來得及舉槍
瞄準之前,怪物們已經一湧而上,打掉了她的大槍,將她整個人壓在地上,不由分說就是一頓
毒打。
我的情況也不好過。馬賽勒斯趁著老婆道出我的身分時就已經抄起一根短棒向我腦後捶下
,當野獸沖到我的身邊時,我根本早已經半昏半醒地跪在地上。之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身
上不斷承受著各式各樣的衝擊,拳打腳踢,爪撕牙咬,鮮血四濺,將周遭的土地染成一片鮮紅。
不知道是因為他們打累了,還是在赫恩命令之下住手,總之最後原野法庭的成員終於離開
了我們身邊,回到他們原先的位置。他們興奮地大口喘氣,歡愉地發出笑聲,每一個身上都染
有我跟蘇西的血液。豬頭人粗暴地將我們拉起,然後拖到王座前。赫恩君臨天下地坐在王座上
,十分滿意地欣賞著手下在我們身上留下的傷痕。
我臉上跟嘴巴裡都是鮮血,全身無處不痛,不過腦袋已經慢慢清醒。我曾被真正的拷問專
家折磨過,跟以前的經驗比起來,這些動物的拳腳根本不算什麼。只要讓我恢復神智,這個森
林之神就準備嘗嘗什麼叫做永生難忘的挫敗。我對著赫恩咧嘴微笑,毫不理會自嘴角飄出的鮮
血。有那麼一點時間,赫恩露出遲疑的神色。沒讓手下當場把我擊斃絕對是一個致命的錯誤,
我發誓一定要他為了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代價。
接著我轉頭看到蘇西,立刻就將一切報復的想法通通拋到腦後。她身上的皮衣處處染血、
破爛不堪,腦袋低低地垂在胸前,臉上不斷滴下鮮血。如果不是豬頭人扶著的話,她根本不可
能還站得起來。他們將她打得很慘,因為只要還有一絲氣息尚存,蘇西‧休特絕不會放棄抵抗
。於是如今的她被兩隻豬頭人架在中間,有如一個真人大小的染血洋娃娃,甚至無法回應我的
叫喚。馬賽勒斯跟莉維雅大聲嘲笑著我,整座原野法庭也跟著一起大笑。我瘋狂地想要掙脫肩
膀上的束縛,但是豬頭人實在太多,而且我的頭也實在太痛,根本無法集中精神施展慣用的小
伎倆,甚至連伸手去外套口袋中摸索道具都辦不到。
他們又捶了我幾拳。我儘量忍著不要慘叫,但是根本辦不到。過了好一會兒,我終於感覺
到他們停止毆打,也慢慢發現赫恩在對我說話。我抬起頭來,瞪著他。
「莉莉絲之子。」赫恩得意洋洋地說。「你一定無法想像我們有多麼歡迎你的到來,因為
我們原野法庭最痛恨的就是莉莉絲。她以絕對的自由為名,創造了夜城這座城市,卻將我們排
除在外,只因為我們崇尚野性,喜好殺生;只因為我們想要拆毀她的城市,滅絕所謂的人類文
明。城市跟原野勢不兩立,絲毫不可能並存,我們始終都很清楚這個事實。莉莉絲表面上為所
有生命提供一塊自由樂土,實際上大家所能擁有的也不過就是她所允許的自由。我們是唯一看
穿這種矛盾的生命,所以我們才會遭到放逐。莉莉絲壓抑了人們的原始本能,把我們當作過去
的記憶,如同棄而不顧的垃圾般忘得一乾二淨。為此,我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對這一切毫不知情。」我盡可能咬字清楚地說道。「不過話說回來,我跟母親鮮少交
談。你想對我怎樣,赫恩?」
「我要傷害你,藉以間接傷害莉莉絲。」赫恩道。「你將會成為狂野狩獵中的獵物,而我
們將會穿越整座森林展開追逐,一吋一吋地撕裂你、折磨你,將你的體能逼到極限,直到你再
也無法動彈為止。到時候你將會跪在我們面前搖尾乞憐,而我們就會把你撕成碎片,只留下腦
袋不動,好送回去給你母親留作紀念。」
「她不會認得我的,」我說。「我的死對她而言毫無意義。」
赫恩大笑,整個原野法庭中的怪物也跟著一起大笑。
「你們要的是我,」我說。「跟這個女人無關。只要讓她走…我保證一定會讓你們體驗一
段前所未有的狂野狩獵。」
「我可不這麼想。」赫恩輕鬆道。「她是你的女人,傷害她就等於是傷害你。所以我們會
先獵殺她,等見識過我們的手段之後,你就會有理由跑得更快了。」
「你知道,」蘇西緩緩拾起頭來。「我越來越無法忍受大家都認定我是泰勒的女人了。」
她手肘向後一頂,擊中一名豬頭人的腹部,當場痛得對方捧腹大叫。接著她掙脫了身後的
束縛,反身一腳踢中另外一個豬頭人的下體,登時將對方踢得離地而起。豬頭人抱緊卵蛋跌回
地面,完全叫不出半點聲音。蘇西兩手一伸,抓住一名豬頭人的豬頭,使勁一扭,立刻爆出一
聲清脆的碎骨聲。接著她將豬頭人的屍體向旁一丟,往赫恩的王座撲了過去。
旁邊的豬頭人大吃一驚,瞬間一湧而上,試圖憑著數量優勢阻止蘇西。然而蘇西靠著強壯
的肌肉以及高傲的自尊一步步地向前逼近,完全無視豬頭人的攻擊,眼中只有赫恩一個身影。
我使盡全力想要掙脫,但是全然徒勞無功。我想自己一輩子都不曾像蘇西這般強壯過。眼見她
不屈不撓地勇猛頑抗,我實在不得不為她感到驕傲。這時鎖鏈賀伯跳入場中,一揮鎖鏈卷上蘇
西的喉嚨。冰冷的鏈圈向內緊縮,深深地陷入蘇西的肉裡,將所有的空氣跟力量通通擠出她的
體外,直到她終於不支倒地,再度被豬頭人制服為止。
「我們真的該離開了,赫恩大王。」馬賽勒斯有點不安地說。「我們為您帶來上好的禮物
,只希望求得一點點回報。」
「正好我的心情不錯,」赫恩懶洋洋地回道。「你們想要什麼回報?」
「力量,」莉維雅冷酷地道。「足以幫助我們復仇的力量,足以在敵人身上加諸恐懼及苦
難的力量。讓我們成為力量強大的強者,赫恩大王。讓我們加入您的原野法庭,跟您一起狩獵
人類。」
「這是你們兩人共同的願望嗎?」赫恩問。
「是的。」馬賽勒斯熱切地道。「賜給我們力量,讓我們從此都不分開,令所有人都嘗到
我們曾經受過的痛苦。」
「既然你們這麼說,那就這麼辦吧。」赫恩語氣輕蔑,顯然不懷好意。馬賽勒斯夫婦察覺
赫恩語氣不善,立刻擠到彼此身邊。赫恩對著他們微笑說道:「你們將會成為一代強者,生生
世世永不分離,在夜城之中散播我給人類的詛咒!」
他大笑,原野法庭的成員也再度跟著大笑,整片空地之中充斥了恐怖的笑聲。赫恩突然伸
手一比,馬賽勒斯跟莉維雅當即騰空而起,撞成一團。
在淒厲的慘叫聲中,兩人的身體不斷擠壓,肋骨一根根地斷裂,他們的皮膚浮動,溶為液
體,然後彼此交纏,融合為一。接著他們的臉孔也融入彼此的體內,兩個原本分開的慘叫聲如
今也合而為一。沒過多久,森林之神的面前就出現了一個比正常人高大兩倍的怪物,身上佈滿
無數關節以及突出體外的白骨,眼中燃燒著恐怖瘋狂的神色。怪物試圖張嘴講話,但是由於他
實在驚嚇過度,根本說不出話來,於是只好可憐兮兮地嚎啕大哭。他無法習慣這具全新的身體
,一時之間失去了平衡,向前一倒,四肢著地,不斷地搖晃著畸形的腦袋。
「去吧,去為夜城帶來瘟疫吧!」赫恩道。「所有痛苦的人們都會被你吸引,藉由他們的
苦難,你們將會得到你們渴求的力量。疼痛、恐懼以及絕望就是你們的力量泉源,而在那麻木
的世界中所造成的苦難將會成就你們想要的報復。藉由我所賜的禮物,你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畢竟,這一切都是你們想要的,不是嗎?」
赫恩坐回他的王座,神情輕蔑地揮了揮手,手下的怪物立刻將這只夜城新生的強者逐出空
地。他有如動物一般四腳著地在地上爬行,好像瘋子一樣高聲尖叫,離開了原野法庭的勢力範
圍,展開他漫長的苦難生涯。在場只有我曾經見過這怪物,知道有一天他會贏得「慟哭者」的
封號,成為所謂的「痛苦聖者」,一直到許多世紀之後才在我的手上毀滅敗亡。
時間之中充滿了因果的巧合。
鎖鏈賀伯突然走上前來,在場所有生命的目光登時投注在他的身上。他用力一扯身上的鎖
鏈,蘇西立刻被拉到赫恩面前。此時蘇西精疲力竭,暫時無法動彈。赫恩看了看巨大的豬頭人
,接著點頭允許對方發言。
「我們獵殺這個女人就夠了。」鎖鏈賀伯道。他說話的聲音純粹只是野獸的叫聲,如果沒
有時間老父的法力加持,我根本不可能聽得懂。即使我懂得他話中的意義,他的聲音在我耳中
還是異常難聽,如同某種根本不該學會如何說話的東西在說話一樣。「把莉莉絲之子還給莉莉
絲吧。將他送還給她,看看她會如何回報我們。」
法庭之中響起一陣表示同意的叫喊聲,不過大部分的法庭成員在赫恩發表意見之前還是不
敢說話。只見森林之神很快地搖了搖他的大頭。
「莉莉絲不會為了任何人而低頭的,即使是她自己的血脈也是一樣。不管我們如何虐待她
兒子,她都不會放棄絲毫權力。不,只有藉由殺害屬於她的東西,我們才能傷害到她,才有機
會表達對她的城市及種種限制的不滿之情。我們要讓她知道不管她創造了什麼,我們都有能力
將之摧毀。總有一天,我們會把她那座可惡的城市化為灰燼!」
「我真的不認為她會受到多少影響。」我盡可能理性地說道。「我來自未來,許多世紀之
後的未來。她根本還不知道我的存在。」
法庭成員再度騷動,試圖搞懂我到底在說些什麼,最後他們還是看向赫恩,等待森林之神
的決議。看來大部分的法庭成員都不太有自己的想法。赫恩緩緩摸著下巴上的鬍子,思考了好
一會兒。
「我聽得出來你說的是實話…不過,不管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你始終都是她的兒子。
她是有辦法認出你的。」
「好吧,」我腦中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這樣如何,由於我來自未來,所以很清楚未來
的你會發生什麼事,赫恩。我知道你即將面對的不幸命運,如果你想要避免那種命運的話,就
必須聽我說。」
赫恩考慮著我的話,不過其它法庭成員則滿臉疑惑地看著他。最後他對抓著我的豬頭人點
了點頭,然後就又是一陣好打。我被打得跪倒在地,只能雙手抱頭保護自己。蘇西怒吼一聲,
試圖過來救我,但是脖子上的鎖鏈再度阻止了她。我沉入自己的世界裡,盡可能地忽略身上的
疼痛。最後他們終於打完了,我也終於能夠再度抬頭看向赫恩。我想要說話,但是一張嘴就噴
出鮮血。赫恩對著我大笑。
「除了你即將面對的痛苦與恐懼,其它所有一切我都不在乎。我要報仇。」他自王座中站
起,高舉雙手道:「來狩獵吧!依據古老傳統的規則,我們來舉辦一場正式的狂野狩獵!」
所有法庭成員同聲歡呼,舉起大腳跟利爪用力拍擊地面,抬起頭來對著天上的月亮同聲嚎
叫。空氣中彌漫了一股饑渴的氣息,狂野灼熱,有如一顆巨大的心臟脈動一般。他們的血液中
對狩獵的渴望開始沸騰,幾乎已經可以嘗到狩獵結束時所能享受的屠殺快感。他們滿心歡愉地
向我看來,濃厚的野獸氣味登時充滿了整塊空地。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3:27
「就從這個女人開始獵起,」赫恩溫柔地對著蘇西微笑。「當然她比較沒有挑戰性,不過
在主菜之前先來點甜點總是比較有趣。快看你的女人最後一眼吧,莉莉絲之子。因為下次見面
的時候,你絕不可能還認得她的。」
他跟手下一同大聲嘲笑,開心地沉浸在我的恐懼與絕望之中。然而我是約翰‧泰勒,從來
不知道絕望為何物的約翰‧泰勒。我將疼痛與懦弱擠出腦外,用盡全力盤算脫身之計。我不能
袖手旁觀。我絕對不能眼看蘇西因我而死。我發過誓不惜性命也要保護她,而我絕對不是隨便
說說而已。
「怎麼了,赫恩?」我大聲道。「你沒膽子面對真正的獵物嗎?你一定要藉由獵殺一個女
人,才能喚起足夠的勇氣來追殺莉莉絲之子嗎?」
所有的笑聲通通停歇,在場所有動物全部看著赫恩。他大步走到我面前,舉起大手作勢欲
打,不過我只是面露微笑地瞪著他的臉。他遲疑了,手掌停在空中沒有揮下。他以為我已經沒
有力氣反抗,以為已經擊破我的心防;然而我到底還是莉莉絲之子…第一次,赫恩開始瞭解到
這個頭銜代表的意義為何。他環顧四周,觀察手下的反應,在所有法庭成員的眼中看到同樣的
遲疑神色。我已經在他們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如今在場的動物都以為他堅持獵殺蘇西的原
因只是不敢面對我。我當眾挑戰他的權威及膽識。他絕不能在手下面前示弱,也絕對不能在莉
莉絲之子的面前示弱。
「很好。」他向豬頭人比了個手勢,豬頭人立刻將我壓倒在地以配合赫恩的身高。我都忘
了他的身材如此矮小。「那我們就不獵殺那個女人,直接將她就地處死吧。等你被我們追得走
投無路、汗水灑盡、血液流幹,叫天不應、叫地不理之時,你就會羡慕她能夠先你一步痛快死
去…到時候我們再來撕開你的身體,讓你親眼看到自己的內臟被我們啃光。」
「想得美。」我冷冷地說。「如果你殺了她,就不要妄想我會逃跑。就算你打死我也不能
讓我移動一步。我會站在原地唾棄你,絕對不會滿足你們的狂野狩獵。不,要我逃跑就必須遵
守我的條件,用我的命來換她的命。只要你讓她活下去,我保證讓你們追得痛快歡暢、永生難
忘。」
赫恩怒道:「憑你也夠資格跟我談條件?你以為能夠逼迫獵人赫恩就範嗎?」
「我當然夠資格。」我道。「我乃莉莉絲之子。」
他突然張口大笑,然後轉身面對自己的法庭下達命令。鎖鏈賀伯放開蘇西,鐵鍊有如靈蛇
一般竄回他的手中。接著所有動物開始鼓噪,為了狩獵的出發順序以及預計路線大聲爭論。我
實在太疲憊也太疼痛了,根本沒心情去聽他們說話。我鼓起所有的精神與意志,想辦法爬過空
地,慢慢向蘇西的方向移動。這短短幾步的距離幾乎用盡了我所有力氣,不過最後我們終究還
是聚在一起。我們肩並著肩,靠著彼此的身體相互扶持,掙扎地坐起身來。豬頭人一直監視著
我們,不過既然上面沒有下令,他們也就不出手阻止。我和蘇西在地上靜靜地坐了好一會兒,
兩張染滿鮮血的面孔湊在一起,藉由彼此的身影安慰自己的心靈。
「這不是個好主意,泰勒。」她終於開口說道。
「我同意。」我說著用舌頭舔了舔兩排牙齒,確定到底是哪一顆被打得松脫。「別擔心。
我有辦法讓我們脫身。我總是有辦法的。」
「我的身體狀況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糟,」蘇西小聲道。「狼人之血,記得嗎?我的力量
已經漸漸恢復了。只要這些豬玀一不注意,我就可以…」
「不要輕舉妄動。」我道。「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再說,你能做什麼?用靴
子裡的匕首攻擊赫恩嗎?你根本接近不了他。你可以逃跑,但是絕對逃不出他們的掌握。到最
後,他們還是會把你殺了。」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逃的。」蘇西道。
「只要我沒失算,你就沒有逃跑的必要。」我說。「我有個計畫。」
她勉強笑了笑:「你總是想得出計畫,約翰。」
我閉上雙眼休息片刻,感覺自己從來沒有被打得這麼慘、這麼累過。「天呀,我很難過,
蘇西,很抱歉把你牽扯進來。」
「閉嘴,約翰。」第一次,她的聲音中流露出焦慮的情緒。「你如果在這裡放棄的話,我
們兩個就死定了。」
「我沒事。」我說著強迫自己張開眼睛。
她上下打量著我,以非常冷靜的神情檢視我的傷勢。「你看起來真的很糟,泰勒。成功的
機率太低了,憑你現在的狀況別說去跑什麼狂野狩獵了,就連跑出這塊空地都有問題。我看還
是讓我來吧。只要等到狼人之血真正發揮效力,我絕對可以跑得比任何動物都快。」
「才怪,」我說。「或許你比世界上其它動物都快,但是絕對跑不過赫恩的原野法庭。他
們根本是為了狂野狩獵而生的。這次一定要讓我來,蘇西。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看了我好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就跟往常一樣冷淡。「你沒必要這樣做,約翰。不必為了
我這麼做。」
「錯了。我有必要。」我說。
我不能告訴她原因,不能讓她知道我寧死也不要看到她變成我曾見過的那個她;我不能告
訴她我這麼做是為了要證明自己並不是湯米‧亞布黎安口中的那個無情怪物;要證明我並非只
是我母親的兒子。為了拯救她的性命以及我的靈魂,就算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再說,我心裡有個計畫。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我立刻轉頭去看發生了什麼事。只見所有動物以及原野法庭的成員
全部站在原地僵立不動,神情緊張地看著正在場中互瞪的獵人赫恩以及名叫方腳潭米亞斯的尼
安德塔人。他們互不退讓地凝視著彼此的臉龐,雙方都沒有退讓的意思。如今空氣之中浮現了
一股全新的緊張氣息,仿佛某種隱藏的衝突即將爆發。赫恩臉上漸漸顯露出憤怒的神色,不過
方腳還是維持著一貫的冷靜,只是臉上多了一點莊嚴的表情。單就氣勢而言,森林之神似乎已
經輸了一截。
「我是此間最年老的長者。」方腳潭米亞斯說道。他的聲音和緩穩健,有如一條流動的大
河。「早在你出現之前,我就已經存在於此,赫恩。早在森林需要神明之前,早在動物聚集於
此之前,我就已經行走在這片土地上。我的年紀甚至比夜城還要古老。天地之間只有我還記得
森林最初所擁有的活力,只有我曾聽過樹木之間的交疊言語。我記得土、石、水的靈體,目睹
過自己族人的滅亡,見證了人類的興起。你是在人類之後才出現的,森林之神,雖然你寧願忘
記這個事實。我是此間最年老的長者,在我看來,你已經忘記狂野狩獵所代表的真正含意。」
「你是很老,」赫恩道。「但是年紀並不代表智慧。我是這裡的王,你不是。在我的領導
之下,狂野狩獵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詞,甚至沒有任何人類膽敢喧之於口。現在你竟敢質疑
我領導的方向?」
「你訂下嚴厲的規則,為狂野狩獵注入全新的力量。」方腳冷靜地說道。「所有參與狂野
狩獵的生命都嚴守你所訂下的規則,並且從中獲得莫大的歡愉。如今難道只因為有人挑戰你的
權威,你就可以自己破壞規矩嗎?如果狂野狩獵的領導神自己都不遵守規矩,其它動物又何必
再去理你?要是變成那樣,狩獵又還剩下什麼意義呢?」
法庭的成員們開始交頭接耳,顯然有不少生命持有相同的意見。赫恩聽得清清楚楚,只是
不肯承認。
「我破壞了什麼規矩?」他問。「藐視了哪一條習俗?這次狩獵一如往常,所有規則都沒
有改變。」
「那麼獵物就該知道他應跑向何處,為何而跑。」方腳道。「以及如果他僥倖得勝的話,
將可以獲得什麼樣的獎品。如果缺少希望和活下去的理由,他就沒有動力成為頂尖的獵物。」
赫恩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如果你打算干涉這次狩獵…」
「當然不是。」尼安德塔人冷冷地道。「那就違反你所訂下的規則了。這是你的狩獵,赫
恩。我只要你開出輸贏的條件、狩獵的終點,以及獵物的獎賞。」
法庭成員開始竊竊私語,似乎個個幸災樂禍地等著看赫恩出糗一般。赫恩向四周一瞪,所
有動物立刻安靜了下來。他不再理會方腳,轉頭看向我們兩人,手勢一比,豬頭人馬上將我們
從地上抓起。我依然感覺很糟,不過短暫的休息已經讓雙腳恢復了一點力道。我的腦袋還很昏
沉,但是思緒卻已逐漸清晰。我將雙手保持在外套口袋附近,隨時準備掏出可用的道具。接著
我向赫恩發出難看的笑容,他真該趁著有機會的時候將我殺死的。
赫恩也對著我笑。
「狂野狩獵的規則如下,莉莉絲之子。你在前面跑,我們在後面追。等你進入森林的範圍
之後,隨便你愛往哪跑就往哪跑,我們不會干涉。如果奇跡出現,你竟然能夠從森林的那一端
逃出來的話,那麼只要你能夠越過城市與原野的邊界,跑回夜城之中,我們就饒過你的性命,
從此不再煩你。此外,為了增添狩獵的樂趣,你不但為了自己的性命而跑,同時也要為了你的
女人而跑。她將會被帶到城市邊界等你。只要你能跑到她身邊,我們就放了她,你們兩個都可
以活命。不過如果你跑不到她的身邊,那她將面對跟你同樣的命運,經歷緩慢而痛苦的死亡過
程。逃亡的時候,好好想想失敗的後果吧。」他臉上的笑容擴大。「或許我該事先告知,在我
記憶之中,從來沒有人能夠逃出森林,更別提什麼逃回城市啦。」
「只可惜我不是普通人。」我正視他的目光說道。「我是莉莉絲之子,約翰‧泰勒。要論
聰明狡詐卑鄙下流,你永遠不會是我的對手。」
他不再理我,轉身離開。蘇西面色憂慮地看著我。
「這就是你的計畫?由你去跑,然後只要你死,我就跟著一起死?你現在的身體狀況看起
來跟一坨大便沒什麼兩樣,泰勒。你根本不適合逃命。」
「你也聽到他的話了,」我道。「我非跑不可。這樣至少還有機會拯救我們兩個人的性命
。他對我的天賦一無所知,也不瞭解我的口袋裡藏了多少道具;我曾經靠著機智贏過許多比他
聰明的強者。總之不要給他們任何動你的藉口,乖乖地讓他們帶你回城。一旦到了城外,一切
就簡單多了。只要有機會逃跑,千萬不要遲疑。」
「我不喜歡這個計畫,」蘇西道。「你不是說最好不要在這個年代裡施展天賦嗎?」
「哪還管得了那麼多!」我說。「等我從狂野狩獵中存活下來,再去擔心施展天賦的後果
吧。」
「如果你死了,」蘇西緩緩說道。「我會幫你報仇,約翰。我會把他們全部殺光。我會以
你之名,放火把森林以及其中所有會動的東西通通燒成灰燼。」
「我知道。」我說。
赫恩叫了我一聲。我抬頭一看,只見所有狂野法庭的成員已經在我面前面對面站成了兩排
。他們滿臉獰笑,口水直流,雙腳不斷地踩著地面,對我露出尖牙跟利爪。其中有些手裡還握
了棍棒之類的武器。赫恩凜凜大氣地端坐在王座之上,左右分別站了鎖鏈賀伯以及方腳潭米亞
斯。
「就讓狩獵開始吧。踏上鞭撻之道,約翰‧泰勒,莉莉絲之子。從你的敵人之間穿過,他
們不會取走你的性命,只會讓你濺出足夠的血液,好在森林之中留下你的蹤跡。離開鞭撻之道
後,你將會面向夜城。這是我們賜給你的禮物,讓你有個起始逃亡的依據。」
我一看這陣仗,當場打了一個冷顫。要真走進去這條鞭撻之道,只怕還沒走完就已經死正
路邊了,所以…
「什麼爛禮物,」我說。「我不如自己找尋出路。」
於是我轉過身去,背對那條摩拳擦掌的鞭撻之道,往反方向拔腿就跑,當場離開了月光照
耀下的空地,進入黑暗深沉的森林之中。聽見身後傳來許多憤怒的吼叫聲,我忍不住露出一絲
歡暢的笑容。當一場競賽中所有規則都不利於你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改變規則;而我向來
就是個信仰旁門左道的人。
我沖入樹林陰影的範圍裡,將空地的光線全部拋到身後。此刻的當務之急是隱藏自己的行
蹤,至於方向正確與否不急著擔心。我必須拉開我跟敵人之間的距離才行。我以穩定的步伐奔
跑,小心地保持體力,控制呼吸。憑著腎上腺素的刺激,我暫時可以維持一定的速度,但是這
種情況撐不了多久。我全身無處不痛,唯一能仰賴的就是我的頭腦。我可以聽到身後傳來狩獵
開始的聲音,陣陣的野獸呼喊中隱隱藏有嗜血的渴望。我笑了。只要能激怒對手,就等於已經
成功了一半。我唯一害怕的就是他們會把怒氣發洩在蘇西身上…不,我將這個想法逼出腦海,
蘇西有能力照顧自己,此刻我必須專注在自己的問題上才行。
於是我不顧一切地向前狂奔,雖然知道對方一定跑得比我快,但是只要善用機智、天賦,
以及頑強的意志,相信我還是會有機會成功的。跟以前被毆打的經驗比起來,身上這點傷根本
算不了什麼。森林中的空氣冷冽清新,我一邊奔跑一邊貪婪地大口呼吸,感覺到雙腳漸漸恢復
活力。由於兩條手臂又酸又痛,於是我將它們交握在胸前。林間的光線適中,剛好可以辨認出
面前的方向;兩旁樹木茂密,即使他們追上了也沒有辦法群起而上。這時我已經可以聽到對方
漸漸逼近的聲響了。我努力回想這裡和城市之間的距離,但是來時的旅程完全是在馬背上度過
,如今實在很難判斷徒步要跑多久。不,現在不是考慮那種事情的時候,我必須專注在眼前的
狀況上才行。
我放開胸前的雙手,伸到口袋裡摸索半天,找出一支攜帶式手電筒,推開了開關,照亮面
前的道路,感受著淡淡黃光之中所散發出的一絲暖意。由於不想吸引太多注意,所以我立刻又
熄滅了手電筒的光線。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周遭的黑暗,取出手電筒只是要為了應付不時之需
。我將手電筒放回原位,然後繼續摸了摸口袋中其它有用的道具。他們真應該給我徹底搜身才
對的,不過搜身是人類才有的行為,不是動物會幹的事。或許,在數量及蠻力的優勢之下,他
們並不在乎搜不搜身這種小事;也或許他們根本打從心裡瞧不起我,完全沒有把我當一回事。
我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們現在應該知道我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了。
我感到呼吸開始急促,於是稍微放慢了一下腳步。本來我還期望開頭這一股作氣可以維持
更久,不過顯然我受的傷比想像中要嚴重一些。我忍著腹部傳來的疼痛,毫不停歇地繼續前進
。四周都是陰森森的大樹,讓追逐的敵人只能成單人縱列,我刻意挑選最狹窄難行的路走。只
要能分散他們,我就能取得更多優勢。前方不斷出現茂密的枝葉,我必須一路閃閃躲躲才能避
開。壯碩的樹根在地面上盤根錯節,隨時可能將我絆倒,拖慢逃亡的速度。雜草叢生的泥土堅
硬異常,每踏出一步都讓我的傷口上震出一片劇痛。
突然之間,我身後響起一聲駭人的吼叫,緊接而來的是一陣樹枝斷裂的聲音。這陣聲響越
來越大聲、越來越接近,顯然某只體型巨大的動物已然聞到了我的氣息。該是利用對方所不知
道的優勢來打破規矩的時候了。我開啟了天賦,也不管我的敵人會不會找上門來。反正就算找
來了也會被狂野狩獵給殲滅殆盡;至於莉莉絲嘛…暫時不能考慮那麼多了。
我很快就找出了夜城的所在,轉身對著正確的方向狂奔而去。由於透過天賦看到的景象過
於繁雜,所以我立刻就收回了天賦的力量。在那短短的一瞬之間,我看見了充斥在森林中的鬼
魂與幽靈,以及早就已經離開這個世界裡的古老生命。我看見了許多無法理解的東西,自然界
的力量實體依然存在於夜空中,古老、強大,超出人類理智所能接受的範圍,其中有些甚至發
現了我在偷看。
我不停奔跑,於巨木之間穿梭,盡可能放輕腳步聲響,繞過之前的寬廣空地,往城市的方
向沖去。根據我用天賦所見的景象判斷,城市離這裡還有一段很遠的距離。我再度放慢腳步,
調勻呼吸,順便抓起一些樹葉跟苔蘚在皮膚及外套上摩擦,試圖隱藏我的氣味。雖然是在城市
中長大,但我也曾經歷過不少風浪,知道野地求生的基本技能。
這時左右兩方都已傳來動物奔跑的聲音。對方腳步輕快、呼吸規律,完全沒有疲憊的跡象
。我停下腳步,以鼻孔呼吸,保持寧靜,然後小心翼翼地注意四周。就著微微的夜光,我隱約
看見幾頭灰毛野狼在樹木之後伺機而動。從體型看來,這些並非狼人,而是真正的野狼,不過
它們的危險性絕不在狼人之下。它們發現我停止奔跑,於是在一定的距離外停下腳步,緩緩來
回踱步,冷靜地找尋我的蹤跡。
我一聲不出地融入附近最深黝的陰影中,看見所有野狼的口鼻中部噴出一股灰霧,試圖捕
捉我身上的人類氣息。我一動也不動地躲在原地,完全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四周空氣凝止,沒
有氣息流動的跡象。野狼群在我的左方聚集,就著地面猛嗅,想要找到我。這時右方也傳來一
陣輕微的聲響。我緩緩轉過頭去,在很遠的距離外看見了大約有六頭身形巨大的野豬穿越樹林
朝我而來。野豬發出呼嚕呼嚕的叫聲,不停甩著大頭左顧右盼,尖銳的獠牙在月光下反射出詭
異的光芒。這下左右都有敵人,真是太棒了。
我拔腿就跑,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音。狼群和豬群爭先恐後地向我沖來,深怕被對方搶先一
步。我算準時間,猛然停下腳步,身子向下一沉,兩方人馬當即狠狠地撞成一團。這突如其來
的狀況讓它們一時搞不清楚狀況,所有動物當場大打出手,四周登時充滿了驚怒與痛楚的吼叫
聲,狼群和野豬戰成一團,全然將我的存在拋到腦後。趁著它們忙得不可開交,我悄悄退回陰
影中,借著黑暗的掩護迅速逃離現場。
可惜我完全沒發現還有一頭大熊在旁邊虎視眈眈。只見面前突然跳出一條大樹般的龐大身
影,順勢揮出一張巨大的熊掌,有如猛烈的破城錘一樣輕而易舉地將我甩到旁邊。我的身體騰
空而起,接著在地上重重一摔,餘勢未盡又向後拖行一段距離,最後撞在一根樹幹上才終於停
了下來。撞擊的力道之強,簡直將我體內所有空氣都擠出體外了。我的肩膀在地上磨得發燙,
半邊的肋骨似乎全部骨折。我靠著樹幹掙扎地站起身來,盡力調適著疼痛不已的呼吸。大熊大
吼一聲,再度向我撲來。我整個人向旁邊倒下,這才險險避過它的巨掌,不過身後樹皮卻被硬
生生地扯下一大塊。我跌跌撞撞地自地上爬起,接著趕緊閃到樹幹後方。大熊愣了一愣,因為
突然失去我的蹤跡而感到困惑。我就著樹幹的掩護再度開跑,感受熱騰騰的鮮血沿著手臂汩汩
而流,以及來自半邊肋骨的劇烈疼痛。
狼群再度出現。它們有如鬼魂一般自月光下現身,雙眼綻放出亮眼的光芒,行走如風,難
以計數。它們沖到我前方,阻擋我的去路。我從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包胡椒粉,一揮手全數撒在
狼群臉上。所有野狼同聲尖叫,敏感的鼻子跟雙眼中瞬間好似燒起無數火頭一樣,登時四處亂
竄,撞得彼此七暈八素,除了腦中的痛楚之外,什麼事也管不了。我筆直穿越狼群,繼續前進
。其中有幾隻反射性地張開利爪往我撲來,在我身上留下幾道全新的傷口。我悶哼了幾聲,快
步離開狼群,然後再度開始狂奔。我的呼吸越來越濁重,兩排牙齒也因為身上的痛楚而不停地
打顫。
這時我必須強迫自己移動雙腳,才能維持一定的速度。我沒有時間休息,也不能停下來查
探傷勢。我身後留下一條十分明顯的血跡,任何動物都不會錯過我的蹤跡。狂野狩獵的聲音在
我身後此起彼落,跟隨而來的動物似乎越來越多。我的呼吸非常急促,胸口疼痛萬分。可惡,
我真的快不行了。最近老是跟人正面衝突,幾乎遺忘了所有逃命的本能。我順著天賦指引的方
向,穿越陰影跟月光,折斷無數樹枝,撞上沒注意到的樹幹,竭盡全力地向前逃命。
身後的狂野狩獵就快要趕上了。
我闖入了一塊站滿精靈的空地,不過那些精靈全都漠不關心地任由我路過。他們以奇怪的
隊形緩緩前進,在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靈氣,逐漸組成一張發光的巨網。我沒有開口請求他們
幫助,因為精靈從來都不是一支愛管閒事的種族。
到了這個地步,四周處處回蕩著吼叫聲響,似乎整座森林都因為狂野狩獵的展開而活了過
來,仿佛所有動物都因為我的經過而自沉睡中蘇醒。埋藏在我血液之中的野性本能逐漸浮現出
來,那些自遠古時代不斷被獵殺所累積下來的逃命本能。我臉上露出憤怒的狂笑。從這一刻起
,一切都要不一樣了。我會讓這些野蠻的怪物瞭解到底有什麼不同,讓他們為這一切付出代價
。我不停地奔跑,大口地呼吸,忽視體內所有痛楚、絕望以及固執,即使在體力幾乎耗盡的此
刻依然頑固地不肯倒下。
接著我又轉入了另外一塊空地,眼前出現了老早就等在這裡的鎖鏈賀伯和他的豬頭人手下
。他在明亮的月光下昂然而立,我一進入空地,他就立刻神情驕傲朝我睨視過來。賀伯掄起手
中的巨大鐵錘,身上的鎖鏈不斷發出金屬交擊的聲響。這把鐵錘的木制握柄足足有四尺長,而
錘頭本身則是純鐵製成,其上佈滿了斑斑血跡與殘留的毛髮。如果是我的話,可能根本無力舉
起如此沉重的武器,但是在賀伯手上,揮舞這把鐵錘簡直就跟揮舞空氣沒什麼兩樣。巨大的豬
頭怪張開滿嘴撩牙,對我發出深沉而滿足的笑聲。其它小只的豬頭人全部靠在賀伯腳邊耀武揚
威,像是一群等待餵食的豬,紛紛以饑渴的神情看著我,目光中再也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鎖
鏈賀伯向前移動,所有豬頭人隨即讓道兩旁。我站在原地等著他。他知道我不會轉身逃跑,因
為我身後還跟著各式各樣的敵人。除非穿越這塊空地,不然我根本無路可逃。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3:31
即便如此,賀伯還是沒有想到我竟敢主動舉步向他迎去。他拍擊著手中的鐵錘,嘴裡發出
饑渴的叫聲,等著我走入他的攻擊範圍。我對他笑了笑,進一步擾亂他的自信。他從前的獵物
都只會大哭大叫請求饒命,從來沒有遇過像我這種毫不畏懼的人類。他心中一急,改變策略,
向前跨出一步,兩手將鐵槌高舉過頭。小豬頭人不敢阻擋賀伯去路,一邊歇斯底里地吼叫,一
邊往後方退開。我施展慣用的伎倆,以取出子彈的法術抽幹了他們肺中所有的空氣。所有豬頭
人同時跌倒,有如許多毛茸茸的袋子一樣重重摔在地上。鎖鏈賀伯向後一頓,鐵錘好像突然變
重了一樣自他手中滑落,接著雙腳一屈跪倒在地。
那顆大豬頭不斷搖晃的樣子,看起來真是愚蠢至極。我邁開大步走了過去,耳中聽見他巨
大身軀倒地的聲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然而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鎖鏈交擊的聲音。我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心想這些鎖鏈應該
是不錯的武器,而我正好需要一件稱手的武器。我走回鎖鏈賀伯身邊,蹲下身扯起一道鎖鏈,
卻發現這些鎖鏈都牢牢地鎖在他的頸圈上,根本拔不下來。我心中生起一股挫敗感,滿腔怒火
無處可泄,忍不住一腳對準賀伯的肋骨踩下。
鎖鏈賀伯一痛之下,當即被我踩醒。他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嘴裡不斷發出難聽的豬叫
聲,一面貪婪地大力呼吸,一面搖晃著他的大豬頭。我卯足全力往他的肚子揮出一拳,不過唯
一傷到的只有我自己的拳頭而已。一見他伸手要去拿鐵錘,我立刻一腳踢向他的卵蛋。賀伯肺
中的空氣再度噴出體外,兩顆圓睜的眼珠擠成一團,整個身體縮回地上,再也顧不得什麼鐵錘
。我轉過身,繼續踏上逃亡之路。
狂野狩獵依然在我身後緊追不捨,各式各樣的怪物與野獸三不五時就從旁邊撲來,或咬或
抓或撕或扯,在我身上留下數不清的傷痕。截至目前為止,他們都只是要弄傷我,還沒打算要
取走我的性命。他們在玩弄我,享受著狩獵的樂趣。我閃過一些攻擊,偶爾也反擊幾下,不過
幾乎所有動物都在我身上留下傷痕。這時我也管不了什麼忍痛不叫之類的瑣事,只能專心一意
地繼續前進。
我已經累斃了,渾身都是鮮血,腳步踉蹌,根本算不上是在跑。血汗在我臉上交織,嘴裡
滿是類似金屬跟鹽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的左手多了一道從肩膀開到手腕的恐怖傷口,只能
軟軟地垂在身邊,幾乎廢了。一陣陣的嘲笑聲自四面八方傳入我耳中。每踏出一步,整個身體
就感到劇痛無比,但是腦子始終保持清醒。如果是在其它的狀況之下,到了這個地步我早就癱
倒在地了。然而現在我並不是在為自己的性命而跑,我是為了蘇西而跑。
狂野狩獵的動物將我團團圍住,輪流跳出來攻擊,卻又始終不肯將我擊倒。獵人赫恩騎著
著名的月光神駒越眾而出,跟在我的左手邊好整以暇地看我狂奔。眼見獵物不斷地承受苦難,
他臉上露出無比興奮的笑容。月光神駒乃是由純潔的月光凝聚而成,毫不費力地載著赫恩四處
賓士。一整隊狼人跟在赫恩身邊奔跑,嘴中發出詭異濃厚的恐怖低吼。
我不知道自己已經跑了多遠,也不知道離目的地還有多遠。我好像已經跑了一輩子了,有
如沉浸在一個不管怎麼跑都在原地打轉的噩夢之中。我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向前移動,努力喘
氣,竭盡全力抬起一條腿放到另外一條腿的前方。每一口呼吸都會帶來疼痛,不但胸口痛,就
連肋骨跟背後都痛得不可開交。我甚至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無力阻擋任何攻擊。我需要
儲存一點體力才行。
因為我有個計畫。
獵人赫恩終於騎到我面前,擋住我的去路。我停下了腳步,瞬間癱倒在地,除了自己的呼
吸聲之外,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儘管可以看到赫恩在我面前張嘴狂笑,但是他的笑聲根本傳不
進我耳中。眼看聚集而來的動物越來越多,赫恩滿臉獰笑地湊到我面前,面目可憎到了極點。
我身周的樹林漸漸被陰影籠罩,所有的動物都開始在黑暗中鼓噪。若不是在等待赫恩的命令,
他們早就跳出來將我大卸八塊。赫恩在馬上繼續壓低身子,幾乎貼到我的臉前,以肯定我可以
聽見他的聲音。
「對一名凡人而言,你的確跑得很好。我們十分享受追逐的過程,從中獲取了極大的滿足
與快感。不過一切就要這裡結東了。這趟狩獵的結局和往常一樣,將會以獵物緩慢地死亡作為
收場。請務必要大聲慘叫,讓你的女人瞭解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
「她不是我的女人。」我透過滲血的嘴角說道。「蘇西能夠照顧自己。說不定,她也會有
辦法連你一起『照顧』。」
赫恩對著我臉大笑。「去死吧,莉莉絲之子,獨自一個人痛苦地死去。要知道你所做的一
切都是徒然;等我們玩爽了之後,你的女人就會跟你一樣慘遭淩遲處死。」
他再度湊到我的面前,將最後一句話完全噴在我臉上。我抓緊機會探出血紅的雙手,一把
將他扯下月光神駒。由於他本來就側著身體,所以我毫不費力就把他摔到地上,接著一拳捶在
他嘴上算是洩憤,然後用盡僅存的力量翻身上了月光神駒的馬鞍。
神駒人立而起,前腳不斷亂踢,馬頭也瘋狂甩動。然而在我的暴力脅迫之下,再頑固的馬
也不得不低頭。我拉轉馬頭,指向城市所在的方向,月光神駒無法反抗,只能帶著我狂奔。我
死命抱著馬背,毫不留情地催動坐騎,神駒越奔越快,有如夢中殘影一般掠過森林,毫無窒礙
地在樹幹縫隙之間穿梭而過,全然不需要減緩速度。
狂野狩獵的怒吼自身後傳來,聽著赫恩充滿瘋狂與羞愧的叫聲,我笑到上氣不接下氣。
我催促著神駒加速奔跑,意圖甩開赫恩及眾獸的追趕。我們穿越黑夜,好似足不點地般地
疾沖而過。所有參與狂野狩獵的野獸全部急起直追,不過沒過多久就被我們拋到腦後。我累得
整個人趴在馬背上,只靠著一隻手緊緊握住魔法韁繩,死也不肯放開。今晚我已經在這群野獸
手中兩度死裡逃生,絕對不會再輕易落入他們的掌握之中。我一定要趕回城市,趕回夜城,趕
回蘇西‧休特的身邊。
兩旁的樹木不斷閃過,有如夢中飛逝的虛幻景物,一晃眼間就已自眼前消失。狂野狩獵不
死心地尾隨在後,一路跟著我們奔出森林、沖入草原之中。我緩緩抬起疼痛不堪的腦袋,看見
了城市的光芒自遠方的地平線上隱隱浮現。我小心地回頭望瞭望身後,發現所有原野法庭的野
獸通通沖出森林。他們深受體內對血液的渴望所驅使,不惜離開森林的守護也要趕來追殺。我
沒有看見赫恩,或許少了坐騎他根本跟不上其它野獸的速度。我笑了笑,然後忍不住咳了兩下
,噴出一口鮮血。可惡,這絕不是什麼好現象。我的腦袋天搖地晃,幾乎感覺不到胯下正騎著
馬。第一次,我忍不住懷疑自己有沒有能力撐到終點,但最後我終於還是來到城市的邊緣,只
因為我非到不可。我絕不能讓蘇西‧休特等不到我。
月光神駒繼續衝刺,如一道閃光般在草原上疾馳而過,城市的輪廓和其中的燈火越來越清
晰,越來越明亮。在我察覺之前,我們已經穿過了原野邊界進入城市中,來到建築物跟街道之
上,踏上了石板跟泥灰的地面。月光神駒停止奔跑,拒絕再向前踏出一步。它是屬於原野的產
物,不管背上有沒有馬鞍都不會跨入城市。
我在馬背上默默地坐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成功了。這個想法不斷在我腦中迴響。我低頭看
著我的雙手,儘管染滿自己的鮮血,不過依然頑強不屈地緊握魔法鞍頭。我勉力張開手掌,放
開馬鞍,然後向旁一側,自馬背上滑下,癱倒在堅硬的地板之上。月光神駒脫離我的束縛後立
刻掉轉馬頭,越過城市邊界,橫跨原野,最後回歸屬於它的森林之中。
我緩緩地坐起身來,愣愣地看著神駒的背影有如消失的黎明一般離去。我呆坐在石板地上
,不由自主地點著腦袋,雙手軟垂在膝蓋之間,再也動彈不得。外套正面如今已經完全變成紅
色,但是我已經累到無法心疼。我發現自己連抬起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這點令我十分擔
心。不過不管如何,我總算回到城市裡了。我面無表情地看著獵人赫恩自遠方的草原上奔來。
離開森林的他看起來比之前渺小許多,似乎少了一種權威的氣勢。狂野法庭的其它成員跟在他
身後,不過動作似乎有點遲疑。我緩緩露出微笑,就讓他們來吧,全部一起來吧。我擊敗了赫
恩,確保蘇西的安全。這樣就夠了。
一陣寒意襲體而來,我感到全身有如置身冰山,我開始劇烈地顫抖,而且一抖起來就停不
下來。我在想,自己的死期是不是到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響,但是我沒有力氣轉頭去看。蘇西‧休特出現在我的身旁,身上再也沒
有任何束縛。我試著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她打量我全身上下的傷勢,發出一聲微微的驚呼。
「天呀,約翰。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其實也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糟,」我說。至少我以為自己有說,因為才一開口就有一大
堆鮮血自嘴裡流出。
和之前所承受的痛苦比起來,噴這點血根本算不了什麼,但是這些血卻是壓垮意志的最後
一根稻草。我哭了。為了剛剛經歷的驚嚇以及疲憊而哭。我耗盡體內所有的一切,如今已經成
為一具虛無的空殼,全身都在顫抖,連強迫自己停止發抖的力量都沒有。蘇西一把將我抱起,
緊緊擁入懷中。雖然我已經虛弱到不在意任何事的地步,但我還是忍不住要想她必須鼓起多大
的勇氣才能做出這個動作。她輕輕拍擊我的身體,發出慰藉的聲音,為我帶來安慰及溫暖。我
的頭無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之上,靜靜感受這片刻的安寧。
「沒事了,約翰。一切都結束了。我已經獲釋,而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會找個好巫師
,幫你從頭到腳好好治療一遍。」
「我以為會有野獸在這裡看守你。」我慢慢說道。
她不屑地道:「我一回到城裡立刻將他們解決了。這裡沒有野獸會傷害我們的。」
「我就知道你有能力照顧自己,」我說。「但是我不能冒險…我怕萬一出了什麼差錯…」
蘇西哼了一聲。「那些可惡的豬頭人。回城的路上他們一直在我身上亂摸,更別提那股受
不了的豬騷味了。我三兩下就把他們殺光。或許待會可以來吃烤乳豬?」
「聽起來不錯。」我說。「我很冷,蘇西。真的很冷。」
她用力抱緊我,但是我卻完全感覺不到她的體溫。「撐著點,約翰。撐下去。」
「旅程結束在…」
「愛人的相聚時刻裡?」蘇西的臉頰靠在我的額頭上說道。
「或許,」我說。「真希望我們能有更多時間…」
「將來還有很多時間的…」
「不,我不這麼認為。我就要死了,蘇西。我希望…」
蘇西又說了些什麼,但是我腦中擠滿痛楚的聲響,已經聽不清楚她的言語。我可以親眼看
到自己的血液流幹,但是我的眼前已漸漸變成一片黑暗。我已經做好死亡的準備了。至少死在
這裡,曾經見過的未來世界就不會發生,蘇西也可以不必面對那個恐怖的命運。
「我救了你。」我說。
「我知道你能救我的。」她道。「我知道他們絕對抓不到你的。」
我指的不是這個,但是已經不重要了。
就在此時,蘇西全身肌肉緊繃,猛然抬頭向前看去。我以強大的意志力推開了眼前的黑暗
,轉過頭去看究竟出了什麼事。只見滿臉怒容的獵人赫恩站在城市邊緣另一邊對我們怒目而視
。他的手下在他身後圍成一排,不過始終保持了一段距離。赫恩受不了失敗的打擊,氣得在我
面前憤怒地跳腳。
「你作弊!」他對我大吼大叫,噴出一大堆唾液。「你沒有通過鞭撻之道!施展魔法跟詭
計!還偷了我心愛的月光神駒!作弊!作弊!」
我忍住全身疼痛笑道:「早說了,要比聰明狡詐你絕對不是我的對手。不管有沒有作弊,
總之是我贏了。我抵達了終點,你跟所有手下都沒能及時阻止我。我擊敗你了,赫恩。快滾回
你的森林去欺負弱小吧。」
「你沒有擊敗我!沒有人能夠擊敗我!你作弊!」赫恩情緒激動,幾乎就要哭出聲來。原
野法庭的成員全部不安地扭動身軀。他在我面前揮舞大拳,叫道:「我說你贏才算是贏!你已
經死了,聽見了嗎?我會把你從城市裡拖出來,帶回森林裡去,然後,然後…我會讓你求生不
能,求死不得!」
方腳潭米亞斯邁開步伐,在赫恩狂怒的瞪視下走了出來。尼安德塔人冷靜地走到森林之神
面前,以沉穩的語調開口說道:「你不能再接近他們了,赫恩。他們進入城市裡,脫離我們的
勢力範圍。根據你自己定下的狩獵規則,我們再也不能動他們半根寒毛。」
「我乃原野之神!暴風之神!雷電之神!我乃狩獵之光!野狼之靈!雄鹿之角!我的話就
代表了森林的聲音,沒有人可以忽略我的存在!」
「他勇猛頑強地通過了狩獵的考驗。」方腳道。原野法庭的成員紛紛出聲同意他的說法。
「他贏了,赫恩。不要堅持了。」
「不行!」
「如果你堅持要這麼做,」方腳緩緩地道。「你就必須獨自去做。」
「隨便你們!」
赫恩吐了口水,然後轉身背對自己所有手下。在方腳走回野獸群中、帶領大家穿越原野回
到屬於他們的森林這段過程裡,赫恩完全沒有回頭。他緩緩地向前靠來,頭上的鹿角微微顫抖
,似乎在測試一道看不見的防禦力場一般。他的雙眼中綻放出憤怒的光芒,已經瀕臨瘋狂了。
蘇西小心翼翼地讓我躺回地上,然後走到赫恩和我之間。由於霰彈槍已經失落在森林裡,
所以她從長靴裡拔出了兩把長匕首。蘇西冷酷驕傲地站在赫恩面前,全身散發出一股強大的氣
勢,仿佛全世界都無法與她抗衡。赫恩露出狡獪的神色,像小鳥一樣側頭打量著她。
「你阻止不了我的,我是神。」
「你也不是第一個死在我手上的神了。」蘇西‧休特道。「況且,這裡是我的地盤。」
我不知道蘇西說的是真的還是純粹在虛張聲勢——依我對蘇西的瞭解而言,說不定她真的
曾經殺過神;不管怎樣,聽到她如此自信又輕蔑的語氣,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快意。我不能坐
在一旁袖手旁觀,於是強迫自己站起身來,一跛一跛地走到蘇西身旁。我根本站不穩腳步,但
起碼我站起來了。如果註定要死,我也要光榮地戰死,而不是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莉莉絲之子,」赫恩低語道。「文明與城市之子。你所代表的一切將會為森林及原野帶
來毀滅的命運。我寧願遭受永恆的詛咒也要見證你的死亡!」
他向前跨出一步,蘇西和我立刻感受到森林之神的怒火。然而就在此時,一名身穿長袍、
手持木杖的黑髮男子突然憑空出現在我們跟赫恩之間。蘇西嚇得向後跳開,我則必須抓住她的
手臂才不至於跌倒。赫恩停下腳步,遲疑地看著對方。來人將手中木杖在地上一插,木杖當即
直立在赫恩身前,微微晃動,隱隱透露出強大的魔力。
「我乃荊棘大君。」來人說道。「新任的夜城監督者。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獵人赫恩
。」
「是誰任命你的?」赫恩問道。「是那個新來的神祗,基督嗎?你身上有他的臭味。這裡
是我先來的,即使到他被世人徹底遺忘之後,我跟森林也不會消失。」
「錯了。」荊棘大君道。「他已經降臨世間,世界從此將會大不相同。我被賦予監督夜城
的力量,強制執行所有協議。狂野狩獵的規則是你自己定下的,你不能破壞規則。在你的力量
加持之下,狂野狩獵成為原野間的一項偉大傳統,同時也制約了你本身的行為,使你不得進入
此地。」
「不!不!我不能任由獵物作弊卻不聞不問!我要報仇!我要挖他的心!我要取你的命!」
赫恩一把抓向荊棘大君的木杖,企圖當作武器使用,但是就在他的手掌碰到木杖的同時,
杖底的地面傳來劇震,爆出一道猛烈的強光。森林之神發出痛苦與恐懼的驚吼,身體往地上一
摔,痛苦地卷成一團,在荊棘大君的腳下扭曲啜泣。荊棘大君一臉哀戚地凝望著他。
「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赫恩。拜你自己的行為所賜,如今你已與城市融為一體,從此跟原
野再也沒有任何瓜葛。那些都已經成為過去,你永遠不能再回到原野的懷抱裡了。」
「我想回家。」赫恩的語氣像個小孩。
「回不去了。」荊棘大君道。「是你自己要進入城市裡的,如今你已完全屬於這裡。」
「但是我在這裡能做什麼?」
「慢慢贖罪。或許到最後,你會找到方法和無法避免的文明妥協。」
赫恩對著荊棘大君怒吼一聲,不過叫聲中的輕蔑之情幾乎蕩然無存。他已經失去身而為神
時的氣勢,變得渺小而又虛弱,慢慢地爬過荊棘大君,消失在城市的街道之中。
我默默地看著赫恩離去,緊接著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地上,連自己是怎麼倒下的都不記得。
我太累、太疲倦,世間的一切似乎都在離我而去。我聽見蘇西呼喚我的名字,聲音越來越絕望
,但是我卻完全沒有力氣回應她。她抓起我的肩膀,試圖幫我坐起,但是我的身體好沉重,根
本無法配合她的動作。原來死亡就是這個感覺!其實也不算太壞嘛。或許,我終於有機會好好
休息一下了。
然後荊棘大君在我身旁蹲下。他臉上滿是鬍鬚,看起來和藹可親。他一手放上我的胸口,
在我體內灌注一股能量,驅走了痛楚及疲憊,補充了活力與生命。我直挺挺地彈了起來,發出
震驚與喜悅交織的叫聲。蘇西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倒在地。我放聲大笑,心中只想到活著真好
,接著站起身來,拉起蘇西,然後與她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直到感覺她的肌肉開始緊繃,我才
終於放開了她。有些奇跡是急不得的。
我檢查身上的狀況。如今我的外套變成一團爛布,如果不是染滿了乾枯的血跡,早就支離
破碎了。所有傷痕通通消失癒合,仿佛從來不曾出現在我身上一樣。我痊癒了。我重生了。我
神色茫然地望向荊棘大君,只見他笑著對我微微鞠躬,有如一名剛在舞臺上表演完戲法、正在
接受觀眾掌聲的魔術師。
「我是夜城監督者。撥亂反正不但是我的工作,同時也是我的特權。你覺得怎麼樣?」
「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感覺自己有能力征服世界!」我低頭看了看破爛的大衣。「我想你
應該…」
他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是監督者,不是裁縫。」
我轉身面對蘇西微笑,她也向我笑了笑。她臉上的爪痕跟瘀青此刻都已經消失不見,不過
之前的半面傷疤依然留存。「你應該多笑一笑,」我說。「你的笑容很美。」
「不要。」她說。「太常笑對名聲不好。」
荊棘大君突然咳嗽兩聲,我們同時向他望去。「我聽說兩位想要穿梭時空,回到過去見證
創造夜城的過程。對不對?」
「沒錯,」我說。「你怎麼…」
「我知道所有需要知道的事情,這是因應工作而生的能力。畢竟,我來此是為了要幫忙的
,此乃基督教會的宗旨:幫助、關懷並且教導其它人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就連在這種地方也要秉持這個宗旨?」蘇西問。
「特別在這種地方更要秉持。」荊棘大君道。
他再一次將木杖插入地面,接著整個世界都開始飛逝,沉入時間之流中,奔向我們想要前
往的過去。
******
巨魔(orge),一種體型很大的食人人形怪物,長了大獠牙,相貌醜陋。
稻草妖(bogle),會動會說話的稻草人,在童話與奇幻作品中,稻草妖通常是受到詛咒
的人類,最廣為人知的就是《綠野仙蹤》的那一個。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4:01
【第十一章】
這一次穿梭時空跟之前那種不斷下墜的情況不同,比較像是被投石器給投入空中的感覺。
我們看見銀河爆炸,目睹星體誕生,穿越一道火花四濺的彩虹,耳聞四面八方的異世界怪物以
比世界還要古老的語言高喊著「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
最後,蘇西‧休特跟我終於度過了時間洪流,有如子彈擊中目標一般地沖入現實之中。我
們像新生嬰兒一樣大口喘氣,迅速轉動眼珠觀察四周。如今我們隱身在一片巨大森林的邊緣,
林外是片一望無際的空地。天上的星星排列出正常世界的星象,月亮也是普通大小。不管我們
身處何時何地,總之是夜城開創之前的年代。
然而我們面對的空地實在過於遼闊空洞,一路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看來絕非自然界所應
有的景象。空地邊緣平整,斧鑿痕跡明顯,位於邊線上的樹幹甚至被硬生生地切成兩半,光滑
的樹身上流出有如血液的清澈樹汁。空地裡只有一片黑漆漆的泥土,完全沒有任何人工建築或
是野生植物,加上空氣裡殘留的魔法光芒,在顯示出強大力量作用過後的跡象,絕非自然生成
的景觀。有人在不久前毀滅了一整片森林,而我們都很清楚是誰幹的。
周遭與身後的森林原始而又陰暗,有如一道縱橫交織的巨大天網,好似自然形成的黑夜禮
拜堂。空氣嚴寒,凝止沉重,充滿了緩慢成長的生命氣息。我幾乎可以感受到這片如夢似幻的
森林裡所散發出來的綠色能量。它們存在於此已經千萬年之久,至今還沒與人類文明以及伐木
工具有絲毫接觸。這裡是古老的大地,遠古的不列顛,孕育出後世無數生命的黑暗子宮。
突然之間,我眼前又出現被赫恩跟原野法庭追趕的景象。在這段充滿痛苦與恐懼的回憶衝
擊之下,我完全站不穩腳步,若不是伸手扶住身旁的樹幹,早就已經摔倒在地。我全身開始顫
抖,心臟急速跳動。赫恩和原野法庭讓我嘗到有生以來最嚴重的挫敗,使我見識到這一輩子最
深沉的恐懼。雖然最後我還是贏了,但是他已在我心裡留下不可抹滅的傷痕,或許永遠都不會
消失。
我深吸幾口氣,調順呼吸的節奏,拒絕敗在殘酷的記憶之下。我賴以生存的最大武器之一
就是永不服輸的堅強意志,拒絕向任何人低頭,甚至不肯與自己妥協。我緩緩抬起頭來,臉上
流下痛楚的汗水,蘇西走到我的身邊,伸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此舉將我腦中所有的痛楚通通逐
出,因為我沒想到她竟然能夠如此輕易地碰觸我的身體。我緩緩轉頭與她目光相對,深怕隨便
一個過大的動作就會將她嚇跑。儘管她的神情還是和往常一樣冷靜自製,但是我們都知道她必
須耗費多少努力才能做出如此簡單的動作。見我已經恢復正常,她微微一笑,放開我的肩膀,
轉過頭去看向空地。情感的流露稍縱即逝,但是這小小的一步卻跨出了改變生命的一項奇跡。
「這一次我們又前進了多久?」蘇西以往常一般冷靜的聲音問道。「這裡是什麼年代?」
「不知道。」我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臉上。「但是感覺並不像是只有區區幾百年而已。如
果要猜的話,我會說我們又旅行了數千…數千年之久。我認為我們來到了世界上還沒有任何城
市、任何鄉鎮、甚至任何聚落的年代…」
蘇西皺眉道:「鐵器時代?」
「比那還要古老。我想我們來到一個人類還沒出現的年代。聽…」
我們向彼此靠近,專心聆聽四周的聲響。巨大的森林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生命之音,鳥語
、獸鳴,以及其它不知名的生命,通通都在黑夜之中發出野性的?喊。來自狩獵者與獵物,來
自天空與地面,伴隨著衝撞樹幹與壓斷枝葉的聲響,百鳥齊唱,萬獸共鳴。我們緩緩地轉過身
去觀察森林之中,很快就發現黑暗裡許多生命蠢蠢欲動,各自隱身在一段安全的距離之外觀察
我們。蘇西自皮衣內袋取出一顆照明彈,點燃後丟到前方的陰影之中。突如其來的紅色火焰為
深沉的黑暗帶來耀眼的光芒,周遭也立刻傳來無數生命向後退開的聲音。然而此時四周又傳來
一陣不一樣的聲響,出現一股全新的騷動。蘇西自身後的槍套中拔出槍。
照明彈的光芒逐漸衰退,不過我還是借著微弱的光線看見了具有奇特外型的強大實體,在
巨木的空隙之間詭異飄移。我看不清楚他們的外形,卻可以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他們的壓力。他
們的肉體十分巨大、十分畸形,幾乎是抽象畫家筆下的產物,但是我依然可以肯定他們比我更
屬於這個年代。他們是自然界力量的實體化身,生長在遠古年代的遠古存在,剛從虛無飄渺的
力量之中凝聚成型不久,乃是生命原始初開的最初形態。
「這些是什麼怪物?」蘇西輕聲問道。「若有似無,形體不定,仿佛才剛誕生…真正的生
命是不可能擁有這種外形的。我覺得他們好像還沒有決定自己要以何種型態現世一樣。」
「或許他們真的還沒決定。」我以同樣的音量說話,因為我真的一點都不想引來這種原始
不定的生命注意。「這些是世間最初的幻想與夢魘,才剛得到實際形體。我猜,隨著時間的過
去…他們終究會演化為精靈、哥布林以及其它屬於原野的神話生物;其中有些還會成為類似赫
恩的神祗。這一切改變都會隨著人類的興起而開啟。我想,或許這些生命需要人類的信仰以及
想像力才能取得最終的外形與力量。人類的恐懼與需求將會界定神靈的本質,一旦定型之後,
他們就會忘記自己曾經身為這種型態。他們會開始狩獵人類、統治人類、接受人類的膜拜、摧
毀人類的生命…」
「好了,你越說越詭異了。」蘇西道。
照明彈燃燒殆盡,森林又再度回到之前的深沉黑暗之中。抽象的力量在我眼中消失,甚至
從我的感覺之中隱去。我拉長了耳朵,但是卻只聽得到普通的鳥語獸鳴。我頗不情願地轉回身
去,再度面對那片廣大的空地。蘇西也跟我一起轉了過來,只是依然將槍握在手中。月光將空
地照耀得有如白晝,然而不管這片空地看來多麼寧靜空虛,四周就是洋溢著一種風雨欲來的感
覺,仿佛一場精采的表演即將拉開序幕。
「這是莉莉絲的傑作。」我說。「而且看起來還是在我們到達前不久幹的。這裡就是創造
夜城的預定地,我敢說附近一定有一條河流,千百年後將會被人類命名為泰晤士河。人類將會
來到此地,建立起一座名叫倫敦的城市…我很好奇在人類進駐並將夜城依照自己的文化改建之
前,莉莉絲所創造的原始夜城究竟是什麼樣子?」
「為了將這片森林夷為平地,莉莉絲殘殺了多少生命?」蘇西突然說道。「為了迎合她的
需求,有多少動物慘遭屠殺,多少樹木化為烏有?我在乎的事情不多,而她在乎的東西顯然更
少。」
「沒錯。」我說。「聽起來的確很像親愛的媽咪。她向來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從不在
乎過程中會傷害到什麼人。」
「為什麼她沒有立刻就開始創造夜城?」蘇西提出心中的疑惑。「為什麼弄出一塊平地之
後就暫時停手了?她在等待什麼嗎?」
我思索著這個問題。「或許…她是在等待觀眾?」
蘇西立刻對我看來。「等我們嗎?」
「真是這樣的話就太可怕了…不,她不可能知道我們要來的。」
蘇西聳肩:「她是你母親,是莉莉絲。天知道她知道什麼,又是如何得知?」她突然又想
到另外一件事,皺起眉頭道:「我們是靠著荊棘大君的力量才能到達此地,如果有機會存活下
來的話,我們要如何回去我們自己的年代?」
「好問題。」我說。「真希望我能夠回答。先看看我們能不能活下來,到時候再去擔心那
種事情吧。現在要擔心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接著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於是若有所思地看
著她道:「蘇西…我想我們需要談談關於我們的事。」
她直視我的目光,問道:「有需要嗎?」
「沒錯。我們很可能沒辦法在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之中存活。我一直都有這樣的預感,所以
從一開始就不希望你跟來。但是,現在既然已經站在這裡,而且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出現了變化
,所以我想如果有什麼話要說,重要的話,現在就是該說出口的時候了。因為將來未必還有機
會。」
「我們是朋友。」蘇西冷冷地說。「這還不夠嗎?」
「我不知道。」我道。「你認為足夠嗎?」
「你比任何人都還要…接近我的內心。」蘇西緩緩地道。「我一直不認為自己會讓任何人
接近到這個地步;不認為我會想要任何人如此靠近。你…對我很重要,約翰。但是,我還是沒
辦法…跟你在一起,沒辦法跟你做愛。有些疤痕傷得太深,永遠沒有機會癒合。」
「我並不是要講這個。」我溫柔地道。「你我之間的情感才是最重要的。我們能夠一起走
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奇跡了,真的。」
她側著滿是疤痕的臉蛋,僅存的藍色眼眸以及無法上揚的堅定嘴角,默默地看了我好一會
兒。我想她應該沒發現自己正將槍抱在胸前,有如擁抱孩子或是愛人。當她終於開口說話的時
候,聲音就跟往常一樣冷酷。「你不在乎我臉上的傷嗎?我從不在乎是否擁有美貌的容顏,不
過…我也很清楚如今的我是什麼樣子,我的外表終於跟內心一樣醜陋了。」
「你自己也說過,蘇西。」我盡可能輕鬆地說道。「我們這種怪物應該要相互扶持。」
我緩緩湊向前去,動作非常小心。蘇西像一頭野生動物一樣觀察我的舉動,似乎隨時做好
逃開的準備。我感覺到她臉上的溫暖,感覺到她嘴中的呼吸,但是她依然沒有抗拒,沒有移動
。我溫柔地親吻她的臉頰,感受著交錯縱橫的堅硬疤痕,接著退開一點,凝視著她冷漠的湛藍
眼珠,輕輕地吻上她的嘴唇。她沒有回應我的吻,但是也沒有躲避,沒有退開。
許久之後,她終於抬起雙手,環抱我的身軀。她的力道很輕,似乎隨時準備將我推開。我
移開嘴唇,以臉部側面輕觸她的臉頰,然後慢慢伸手摟住她的纖腰。她輕歎一聲,靜靜地感受
我的碰觸。她就這麼一直抱著我,直到越過了自己所能承受的極限,這才緩緩放開雙手,向後
退出一步。我任由她走,心知不能強求太多。雖然此時她手中沒有握槍,但是我很明白有一把
無形的槍始終沒有離開她的手。她冷漠地看著我,微微點了點頭。
「你知道我愛你,是吧?」我說。
「喔,當然。」她道。「而我很關心你,約翰。再關心不過了。」
接著我們同時轉頭四下張望。整座森林突然都安靜下來,空氣之中彌漫了一股全新的氣息
。那一刻裡,所有事物靜止不動,安靜到讓我能夠聽出自己的呼吸聲響,感受自己的心臟跳動
。蘇西和我將注意力完全轉向空地,有如森林中的動物感應到風暴即將來臨一般。
虛空之中傳來一道聲響,似乎來自四面八方,又好像發自內心之下。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這
道聲響之中,所有心靈都無法忽視它的存在。這聲音絕非自然而發,仿佛某種東西正在誕生,
又像某種東西即將死亡;那是一股情緒,一種體驗,一個人類心智無法承受的奇幻狀態。聲音
不斷擴大,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刺耳,越來越難以忍受。
我們伸出雙手捂住耳朵,但是絲毫無法阻止聲音進入腦中。聲音持續增強,終於超越了人
類聽覺的範圍,再也聽不到了。蘇西和我渾身顫抖,不斷喘氣,不停搖頭,試圖將某種入侵腦
中的東西拋開。我什麼也聽不到,就連近在咫尺的蘇西說話也傳不進耳裡。我們再度朝空地看
去,有大事即將發生了,我們都可以感覺出來。剛剛的聲音還沒消逝,依然讓我們刻骨銘心。
然後莉莉絲就出現了,突如其來地憑空浮現在森林與空地的交會之處。從我和蘇西所在的
位置看來,她起碼有二十呎高。莉莉絲進入這個時空之後,剛才那個非人的聲音當即停止。她
滿臉熱切地檢視著自己夷平的空地,深邃的雙眸中滿是專注。蘇西跟我躡手躡腳地向森林中的
暗處退去,借著陰影的掩護隱藏我們的形跡。只要看上莉莉絲一眼,任何生命都會嚇得膽顫心
驚。她體內所燃燒的力量,有如全銀河系的星星所綻放出的光芒。或許她本來只是為了成為亞
當的妻子而生,但是在那之後她又經歷過無數的際遇,早已跟一開始大不相同了。
她並非只是單純地現身而已。莉莉絲的存在異常真實,仿佛世界由強大的精神力量直接將
自己的形象烙印在現實之中。她之所以出現在那裡完全是因為她想要出現在那裡,而她的存在
比物質界的所有實體都還要真實。她看起來…跟我上次在陌生人酒館中見到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而在上次見面之後,我的生活就陷入了無盡的混亂之中。
她的身材太高,而且瘦得極不自然,身體的曲線流暢圓滑,似乎是為了行動效率而特別打
造的一般。她的頭髮、眼睛,以及嘴唇通通烏黑亮麗,搭配異常蒼白的皮膚,看起來就像黑白
照片的效果。她的臉形尖銳,棱角分明,具有一個顯眼的鷹勾鼻,唇形很薄,嘴巴很大,深邃
的眼中充滿了足以燃盡一切的火焰,臉上流露出全然不屬於人類的表情。她給人的感覺…狂野
、原始、未完成。她赤身裸體,小腹上沒有肚臍。
我想起了瘋子,一個看事物的目光比任何人都還要透澈的男人。他曾經說過,我們眼中的
莉莉絲只是某種超強實體投射在處處設限的現實中的一個身分,我們所能看到的她只是人類腦
中所能承受的影像罷了。他也提到,人類形體的莉莉絲只是一個力量強大的傀儡娃娃,真正的
她其實存在於非常遙遠的時空外。
莉莉絲。母親。怪物。
我將心中所想的說給蘇西聽。她點了點頭。「無所謂。只要她真實存在,我就殺得了她。」
我們都儘量維持極低的音量,不過看來就算平地響起悶雷也無法打斷莉莉絲專注的思緒。
不管她在眼前的空地看見了多麼遠大的景象,那一切都還沒有被創造出來。她念誦了一個單字
,那力量有如巨錘一般竄入空中,震撼了整個世界,不斷地觸碰所有實體,反彈出陣陣回音。
那個單字來自一種我沒聽過而且永遠不可能理解的語言,即使在時間老父的法術加持之下,我
依然聽不懂它的確實意義。那是某種古老語言中的古老字眼,或許是世界上所有語言的最初根
基。然而,從這個字眼引發的效果看來,我很高興自己聽不懂這個語言。
因應古老單字的召喚,地表上裂開無數縫隙,誕生了許多恐怖的生命;莉莉絲身後的森林
裡也跑出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怪物。
怪物們越過她的頭頂,爬過她的腳邊,個個身軀巨大、外表畸形、容貌醜陋,即使以夜城
的標準來看依然十分駭人。各式各樣動物、爬蟲類及昆蟲的混合體通通都有,畸形的程度超乎
想像極限。鼓脹的肌肉有如腫瘤一般覆蓋在化膿的血肉之上,黑暗的甲殼連接於殘破斷折的四
肢之中;構造複雜的血盆大口,數量繁多的瘋眼狂睛。其中有一隻長有三隻腳以及數不清的觸
角,四下晃動好似致命的鐵絲網一般。他們不斷地從黑暗的地底下爬出來。擁有兩排人類手臂
的白色蠕蟲,身軀巨大可比鯨魚,背上沿著脊椎生有一排有如利齒般的尖刀。具有蝙蝠外形的
飛行怪物優雅地自天上俯衝而下,可怕的展翅輪廓掠過天際,遮蔽明亮的星辰,橫越月亮的表
面。
空氣中充滿了鮮血、內臟以及硫磺的味道。莉莉絲看著回應召喚而來的眾多怪物,臉上露
出滿意的微笑。
我突然發現蘇西舉起武器準備開槍,於是立刻出手壓低槍管,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能讓槍口
保持著對準地面。若不是明知跟她搶槍是很不明智的行為,我早就把她的槍給搶下來了。過了
一會兒,她終於停止掙扎,氣喘吁吁地向我瞪來。
「讓我開槍!他們需要品嘗子彈的滋味!」
「我也有同感,」我說著也向她瞪去。「但是我們現在還不能暴露行蹤。再說,我敢肯定
你的槍傷不了那些怪物。」
見她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我便緩緩地放開槍管。「我有帶詛咒跟祝福彈藥。」她悶悶不
樂地說道。
「就算這樣也還是傷不了他們。我知道那些是什麼怪物,蘇西。被逐出伊甸園之後,莉莉
絲曾經前往地獄跟所有惡魔交合,生下了各式各樣的怪物藉以荼毒人類世界。外面的那些怪物
…就是她的孩子。」
「你怎麼能夠肯定?」蘇西問。
「我感覺得到。」我說。「一看就知道了,就像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樣,絕對不可能弄錯
。這些怪物將會成為我們那個年代的強者與神靈,而他們的後代將會變成吸血鬼、狼人、食屍
鬼以及其它存在於夜城中的獵食者。」
「我有幾顆威力超強的手榴彈…」
「不行,蘇西。」
她哼了一聲,然後轉頭看向莉莉絲身邊不斷湧現的怪物。「那麼,」她終於開口道。「莉
莉絲的孩子,你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他們就是她在等待的觀眾。」
莉莉絲的目光在眼前一片蠕動的怪物身上巡過一遍,臉上露出令人看不透的詭異微笑。天
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任何事都有可能。最後她揮手比了個手勢,所有怪物立刻向左右飛
散,離開空地的範圍。莉莉絲皺著眉頭,念誦出另一個單字。此字一出,所有怪物全部嚇得縮
成一團。我感覺到現實本身因為莉莉絲恐怖的意志力而震動不已,整座黑暗森林有如一頭巨大
的生命般發出痛苦呻吟。接著,就在那驚心動魄的一瞬間裡,夜城已經在莉莉絲個體的意志與
決心之下創造完成。
一座偉大的城市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涵蓋了整片空地裡的空間,耀眼奪目有如陽光灑落
,龐大而又華麗,充斥著美與奇跡。高聳的尖塔與亮眼的圓頂建築圍繞其外,雕飾精緻的通道
與優雅至極的宮殿聳立其間。這是一座光輝燦爛的城市,以木材與石塊、金屬與雕刻打造的夢
中仙境,散發出無比莊嚴宏偉的氣息,仿如所有生命夢寐以求的異國之都。所有輪廓充滿弧線
、光華圓潤、栩栩如生,建築物沉沉浮浮,有如身處人工海浪之中,不過彼此沒有撞擊接觸。
莉莉絲所創造的城市美不勝收,但是充滿缺陷,就跟她本身一樣。
「這…跟我想像中差好多。」蘇西道。「真是太美了。一座光明之都、華麗之城,這麼美
得動人的美麗境地怎麼會淪落成我們那個墮落污穢的城市?」
「因為我們面前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座城市。」我說。「那是一個理想藍圖,裡面沒有居民
,永遠不會有任何生命能夠生存其中。那只是單純的願景,了無生氣的建築集合,空有華麗的
外表,骨子裡完全不適合居住。莉莉絲並不瞭解這一點。許多建築的比例都不對稱,根本不可
能同時並存。至於那些高塔之所以還沒倒下來,完全是因為莉莉絲以意志力堅持相信它們不會
倒罷了。街道八成沒有通往任何地方,城市運作所需的公共建設也全數欠缺,沒有明顯的出入
口,沒有下水道,也沒有主要道路。不…這是一座死城,一座華麗的墓園。你沒有感受到其中
的冷漠嗎?這是莉莉絲理想中的城市,一個烙印在現實之中的幻想;難怪人類最後要將夜城整
個打掉重建了。」
「一個理想,」蘇西緩緩說道。「就像她為自己打造的人類軀體?」
「說得好。」我說。
「但是…這座城市的基本構想是從何而來的?」蘇西眉頭緊蹙地問。「這個年代還沒有任
何人類城市可以提供想像呀。」
「這是個好問題。我都沒想到你能問出這麼有深度的問題呢,蘇西。我想…這座城市多半
反映出她曾經到過的地方。天堂、地獄、伊甸園、一個精神理想的實體化身、一個僅存在於想
像之中的夢幻都市、一個對於完美淨土的驚鴻一瞥…你知道,我們已經踏足哲學的洪流之中了
,蘇西。」
「沒錯,」蘇西道。「人一不小心就會溺斃在這種洪流裡面。」
「看看天上的星辰。」我突然道。「還有夜城上空的月亮。一切天象依然正常,和莉莉絲
現身之前沒有兩樣。夜空沒有絲毫改變,跟我們那個年代的夜城有著顯著的不同。」
「所以呢?」蘇西問。
「所以我們的夜城很可能根本不在它理論上該在的地方。」
我本來還想深入探討下去,不過此時莉莉絲突然轉身對著自己的後代發言。她的聲音流露
出不自然的寧靜、雄壯、決心,以及盎然的生氣,並非全然屬於人類的聲音,也不是單純屬於
女性的聲音。她說著一種人類誕生之前就已經存在的古老語言,不過我完全聽得懂那些話語的
內容。
「我拋開伊甸園的安逸生涯,為自己在物質界中建立一個新家。一個真正的自由樂土,遠
離天堂與地獄的強權管轄。這是我賜給你們的禮物,也獻給之後將要進住此地的所有生命。」
怪物們紛紛發出各種駭人的聲響,為莉莉絲而鼓掌,在她之前鞠躬哈腰,盡其所能地討她
歡喜。我緩緩露出微笑,這些怪物根本沒有聽出她話中的玄機:這座城市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專
為他們而建的。我深入思索著她的言語,一切似乎終於開始明朗了。
「你又皺眉了。」蘇西道。「怎麼了?」
「遠離天堂與地獄的管轄。」我慢慢說道。「遠離獎賞與懲罰的效力,遠離所有行為所需
面對的後果。如果世間沒有善惡之分,所有行為都將失去意義。如果你不再需要選擇自我的善
惡陣營、如果你所做的一切都沒有差別,那麼生命還有任何意義嗎?」
「你講得太複雜了。」蘇西道。「我心中從來沒有那麼多善惡之分。」
「我注意到了。」我說。「但是你至少分得出朋友跟敵人的差別。你會認同某些人的行為
,唾棄某些人的舉動。你瞭解因果的概念,知道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會導致後果。聽著,好好想
一想,為何美德的獎賞就是贏得美德本身?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根本沒有資格成為美德
。如果一個人行善只是為了要上天堂,避免做錯事只是因為不想下地獄,那麼善與惡的分別就
已經不再具有意義。人之所以行善,是因為他相信那是正確的事情,絕不是因為可以得到獎賞
。這就是為什麼,即使在夜城,也沒有人能夠證明天堂與地獄確實存在。我們擁有自由意志,
可以自行選擇善惡陣營。為了幫自己的生命賦予意義,每個人都必須在善惡之間抉擇。不然的
話一切都將失去價值,存在本身也會成為一件沒有意義的東西。」
「所以莉莉絲才想要毀滅未來的夜城。」蘇西緩緩點頭,說道。「因為善惡跟因果已經入
侵夜城。有人的地方就有善惡。毀滅夜城是唯一可以找回原始夜城初衷的方法,除非所有腐化
夜城的生命通通消失,不然夜城的創造理念絕對會再度遭受污染。」
「沒錯,」我道。「聽起來像是我母親會有的想法。」
蘇西看著不可一世站在子嗣面前的莉莉絲。「創造夜城應該消耗了她不少精力。」蘇西若
有深意地道。「如果我能接近到直接把槍管插到她鼻孔的距離…」
「她看起來還沒虛弱到那種地步。」我道。
這時莉莉絲領頭走進她所創造的城市,所有的怪物立刻發出響徹雲霄的歡呼,跟在她的身
後踏入夜城之中。蘇西和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去,心中暫時放下一塊大石。光是看著這群怪
物就讓我們眼睛痛、胃腸絞。這種精神上的醜陋景象根本不是人類雙眼所該承受的。
突然之間,兩名天使憑空降臨我們身前。
這兩名天使顯然一個來自天堂,一個來自地獄。他們是兩條具有完美人類體形以及巨大羽
翼的身影,其中一個完全由光芒構成,另外一個則由黑暗所凝聚。儘管看不出他們的臉部輪廓
,不過我們打從心裡感受出他們的身分,十足肯定他們都是天使。我有一股想要跪下膜拜的欲
望,但是我沒有這麼做,因為我是約翰‧泰勒。蘇西向來不願意向任何強權低頭,所以當場就
舉起槍管對準他們。我忍不住露出微笑。兩名天使彼此對看一眼,似乎有點遲疑,因為我們與
他們預期中的有很大的不同。
「好像事情還不夠複雜一樣,」我道。「現在連天堂跟地獄都打算直接干涉了?太好了。」
「該死的天使。」蘇西皺眉道。「死後世界的流氓。我應該把你們的羽毛拔光才對,你們
來這裡想幹麼?」
「我們是來找你們的。」光明天使說道。他的聲音有如銀鈴一般在我腦中迴響。
「我們要你們阻止莉莉絲。我們可以幫助你們。」黑暗大使說道。他的聲音有如焦黑的血
肉一般把我的腦袋搞得一團糟。
「我乃
加百列
。」
「我乃
巴弗滅
。」
「你們所見並非我們原來的形體。」加百列道。「我們依照你們腦中的形象而化身成這種
外形。」
「這是善意的謊言。」巴弗滅道。
「為使兩位更能接受我們的存在。」
「但是不能因此而放肆。我們代表天堂與地獄的意志,背負著處理此間事務的審判權。」
「你們將會聽從我們的號令。」加百列道。
「要打賭嗎?」蘇西說。
「我們不會聽從任何人的號令。」我說。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4:07
天使們互看一眼,顯然沒有料到這個局面。「這座新城市一開始就不該存在。」加百列道
。「物質界尚不足以應付此種概念,它將會導致世界失衡,絕對不能放任不管。」
「必須要阻止莉莉絲,」巴弗滅道。「我們此行就是為了幫助你們阻止她。」
「為什麼?」我問。「我很想聽聽天堂跟地獄的官方說法。」
「我們不能說。」加百列道。「因為我們不知道。我們只有在進入物質界的時候才會知道
有必要知道的事情,沒有被賦予決定與選擇的權力。我們只是執行天堂與地獄所交付的命令。」
「我們來此執行必要之事。」巴弗滅道。「我們將會不惜代價達成使命。」
天使戰爭的時候,我曾經見識過這種處處受限的思考模式。不管身屬哪一個派系的天使,
一旦凝聚成物質界的形體,能力就會受到限制。他們依然擁有強大無比的力量,以及想要達成
任務的強烈欲望,只是完全沒有辦法跟他們講理。即使當情況轉變,原始目的已經無關緊要的
時候,他們依然不肯放棄。天使們可以算是種精神層面的衝鋒部隊,如果打算毀滅城市或是屠
殺種族,派天使出馬就沒錯了。當然,這種事即使在我們的年代,還是有可能發生的。
「如果你們想要解決莉莉絲,幹嘛不直接去找她?」蘇西問。
「我們無法在她所建立的城市中摧毀她。」加百列道。「這座城市乃是莉莉絲精心設計,
任何進入其中的天堂與地獄使者都會喪失絕大部分的力量。」
「到時候她將會摧毀我們。」巴弗滅道。「她仇視所有權威的使徒,不管來自天堂還是地
獄。」
「我們並不害怕被她消滅,」加百列道。「只是擔心無法完成任務。你們可以幫得上忙。」
「你們一定要幫忙。」
這個年代裡,所有天使都還沒有發展出個別特質,一直要等到他們跟人類互動超過數個世
紀之後,才會慢慢顯露出獨特的性格。此時的他們比較像是兩台機器,接受主人的命令前來執
行必要的工作。在我看來,光明與黑暗的天使在本質上似乎沒有多大的差異。
「如果你們一進入這座城市就會被消滅,那要你們有什麼用處?」蘇西的言辭還是跟往常
一樣尖銳。
「我們沒有能力阻止莉莉絲。」加百列冷靜地道。「但是我們可以賜給你們足以阻止她的
力量。」
「怎麼做?」我問。
「你們無法消滅她,即使藉由我們的幫助也不可能。」巴弗滅道。「當初創造她就是為了
要創造一個絕對強大的生命,所以她擁有絕對的力量,就算身處物質界也不會影響她的實力。
但是只要我們合作,就有辦法削弱她的力量,使她對未來世界的影響力降低到最小。」
「怎麼做?」我又問。
「我們知道這個問題對你們很重要。」加百列道。「雖然我們不瞭解為什麼。」
「我們可以賜給你們力量。」巴弗滅道。「足以對付莉莉絲的力量。」
「到底怎麼做?」我追問。
「藉由附身。」加百列道。
蘇西跟我看了看天使,然後看了看彼此,接著退開幾步私下討論。他們沒有雙眼的目光令
我們不安,而那身體所散發出的強烈光芒與無盡黑暗,這讓我們打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他們
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會影響他人思緒,讓我很想無條件答應他們的要求。但是,儘管天使沒有
說謊的能力,並不表示他們已將真相全盤托出。
「我們不能消滅莉莉絲,」蘇西不情願地說道。「任何情況下都不行。如果她死在這個年
代裡,你就根本不會在未來出生。」
「這點我也想過。」我道。「不過如果我們能趁著她還很虛弱的時候大幅削弱她的力量…
那麼就有可能在我們的年代裡對付她。我們知道曾經發生過某件事削弱了她的實力,因為再過
不久她就會遭到自己的後代放逐于夜城之外。或許那一切都是因為我們即將採取的舉動所導致
的後果?」
「我們又開始進入時間迴圈的思考模式了。」蘇西道。「真討厭時光旅行,想起來就頭大
。」
「但是…如果我們查出令她衰弱的方法,」我說。「或許回到未來之後,我們可以照著方
法再來一次。」
「如果有辦法回到未來。」蘇西考慮了一會兒,接著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你是說,我
們就可以再度削弱她的實力,藉以阻止她毀滅未來的夜城?聽起來是個可行的計畫,只不過我
絕對不會任由天使或是任何東西控制心智的。一個軀體只能有一個主宰,這點我絕不妥協。」
我們回到天使面前。「詳細解釋你們所謂的附身是什麼情況。」我說。「然後提出非常非
常有力的理由說服我們附身的必要。」
「我們不會控制你們。」加百列道。「我們只會進入你們體內,幫兩位加持力量。」
「兩個人分開附,」巴弗滅道。「藉由你們人類的本質,將我們的力量帶入莉莉絲的城市
之中,齊心協力一同剷除她。」
「任務完成之後,我們就會離開兩位的身體,並幫助你們回到屬於你們的時空。」
「我們憑什麼要相信你們?」蘇西問。
「我們有什麼理由要強佔人類的身體?」巴弗滅道。「我們是靈體,而你們只是血肉之軀
。」
「留在你們體內違反我們所接受的命令。」加百列道。「基本上,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要
達成命令。」
我長歎一口氣。「我一定會後悔的,只是…」
「只是?」蘇西道。
「你還想回家吧,是不是?」
她臉色一沉:「你真是讓我蹚入最污濁的渾水裡啦,泰勒。」
我神色遲疑地看著她:「你能夠接受嗎,蘇西?讓天使…進入你的體內?」
她搖頭:「現在不是優柔寡斷的時候。放心,約翰。我還有辦法分辨出肉體侵犯跟心靈侵
犯的差別,我會沒事的。其實想一想…有只天使困在我體內,叫他做什麼就得做什麼,這種經
驗應該也不錯。等我們回家之後,這個故事可有得說的了呢…」
「好吧,」我對加百列跟巴弗滅道。「就這麼辦。巴弗滅,你附在我身上。」
即使在這個時候,我還是希望能夠盡可能地不讓蘇西受苦,再說我也無法想像地獄天使進
入霰彈蘇西的體內會發生什麼事。有些結合是絕對不可能邁向幸福的。
「我本來就會選你,」黑暗天使道。「我們比較合得來。」
我無言以對。
接著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兩名天使向前一跨,有如游泳健將沉入水中一般地進入了我們
的體內。蘇西跟我同聲大叫,不過比較算是出於吃驚而非恐懼的叫聲,而且還沒叫完就附身完
成了。
巴弗滅出現在我心中,仿佛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想法,有如一段早遭遺忘的記憶,好比一
道壓抑許久的衝動。跟隨天使而來的是一股難以想像的強大力量,感覺就像插上了一根連接宇
宙能源的插頭一樣。我的視力無限延展,聽覺八面清晰,每一陣微風吹拂都像是來自世間的擁
抱?我突然擁有了許多感應,開始察覺隱藏於世界之外的其它世界,發現了天堂,看見了地獄
,所有一切在我的思緒之間無所遁形。我陶醉在知識的汪洋之中,徜徉在力量的大海之下,似
乎赤手空拳便可撕毀整個物質界;單憑一個眼神就能消滅任何敵人。我可以令死寂的太陽起死
回生,加速行星的自轉週期,恣意玩弄生命與死亡,隨手賦予詛咒與救贖。
我依然保有自我,不過卻是一個超越自我極限的我。我放聲狂笑,蘇西也跟著大笑。我們
對看一眼,發現彼此的身體閃閃發光,背後還長了一雙優雅壯碩的羽翼。我們的雙眼綻放光芒
,頭上頂著一道吱吱作響的光圈。世界在我們的掌握之中,我們有能力為所欲為。
慢慢地,我們開始想起同意天使附身的原因及目的。天使的意志在我們體內緩緩脈動,比
本能還要強烈,比決心更加堅定。蘇西和我同時轉身,邁開大步走入莉莉絲所創造的城市之中
。身體一動,我原先的自我似乎又開始回到心中,看來行動可以幫我專注思緒。蘇西和我耀眼
閃爍,蓋過了整座城市所有的光芒。地面在我們沉重的精神重量之下崩裂,高聳的巨塔與華麗
的建築也因承受不了我倆的氣勢而劇烈搖晃起來。
要不了多久,我們的存在就吸引了許多怪物的注意。我們是這座城市最初的不速之客。莉
莉絲的後代一隻接著一隻跳出來面對我們,有些默默地躲在小巷中觀察,有些則自空中飛越,
向其它同伴發出警告的訊息。沒過多久,我們面前的道路就被一群怪物堵住。這群恐怖的怪物
看出我們體內隱藏的天使之靈,紛紛發出憤怒與震驚的吼叫聲。他們的聲音尖銳刺耳,不斷地
恐嚇我們、嘲笑我們、威脅我們在投降跟離開之間做個選擇,聽起來就像是叢林中的野獸胡亂
咆哮一般。
「退開!」我道,聲音有如平地響起一道春雷。
「退開!」蘇西道,聲音撼動周遭所有建築地基。
怪物一湧而上,四面八方登時滿是尖牙、利齒,以及恐怖的觸角。他們痛恨我們,因為我
們存在的本質,也因為我們竟敢踏入莉莉絲保證不會遭受外來力量入侵的聖地。他們巨大野蠻
,敏捷強壯,有如死亡與毀滅的實體,好似仇恨與邪惡的化身。只可惜在我們面前完全沒有取
勝的機會。
我和蘇西將天使的力量在眼中凝聚,當場就有幾隻怪物在我們的目光之前融化殆盡。他們
沒有能力也缺乏信心,根本連我們的意志都無法抗衡。血肉有如泥巴一般離開他們的骸骨,濺
灑在地面之上;還有些怪物瞬間自物質界中消失,連一點殘骸都沒有留下。不過大部分的怪物
依然站在原地勇猛頑抗。攻擊自四面八方而來,咬噬聲不絕於耳,長滿尖刺的觸角虎虎生風,
打算將我們團團纏起,然後徹底撕裂。我們沒有受傷,我們根本不會受傷。我們抓起怪物的身
體,徒手將他們撕成碎片;拳頭貫穿最堅硬的皮膚及甲殼,擊碎他們的頭骨,插入他們的胸膛
,扯斷他們的肢體。越來越多怪物加入戰團,很快就有數百隻甚至數千隻怪物將我們兩人團團
圍住。他們就像是活生生的夢魘,畸形噁心的殺戮機器,黑暗所能孕育的所有怪胎,足以抵擋
大部分入侵者的恐怖軍團。
只可惜我跟蘇西被天使附身,力量強大,力量實在太強大了。
我們腳下的地面碎裂,一大堆怪物自城市底下破土而出。他們緊緊抓起我們的雙腳,試圖
將我們拉入地底。蝙蝠怪自天而降,憑藉一股蠻力想將我們扯入空中。蘇西和我絲毫不懼,始
終站在原地與所有怪物對抗。我們的手指插入血肉之中,抓起巨大的身軀一陣亂甩,最後向空
中拋出。怪物們重重地摔在莖麗的石牆上,一棟棟的宏偉建築在衝擊之下倒塌。我們開始向前
移動,沒有任何怪物能夠阻擋我們。眼看屍橫遍野、傷兵逃竄,剩下的怪物一面咒?我們,一
面哭著呼喊母親的名號。我們眼光所到之處,立刻就有怪物粉身碎骨,血濺處處。到了這個地
步,倖存者終於不再戀戰,個個拔腿就跑,自城市中央消失,隱身進入夜城的黑暗之心,莉莉
絲等待我們的地方。蘇西和我踏著屍體、傷者與滿地的斷肢殘骸前進,完全無視如雷貫耳的慘
叫與哭喊。我們的目的不是這些小腳色。
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滿臉笑意地看著眼前的傑作,心知這就是公理與正義的伸張。我暗自
希望這個想法來自天使的意志、這種滿足出於巴弗滅的渴望,但是我無法肯定。我想要殺死這
些恐怖的怪物,因為他們相我同一血緣。我不願承認自己與他們有絲毫相似之處,但是我隱隱
知道我其實跟他們是一樣的。不管有沒有天使附身,我的所作所為都讓自己成為一頭不折不扣
的怪物。
我們跟著撤退的怪物來到夜城的中心。在那裡,我們發現莉莉絲坐在一張黯淡的王座上,
默默地等待我們到來。倖存的怪物攀附在王座旁,緊抓著她蒼白的雙腳,不過她看都不看他們
一眼。她將所有力量集中在雙眼,化作黑暗的目光凝視著我和蘇西。附近的建築極度高大、極
度沉重,完全看不出建材為何。它們都是由莉莉絲的意志力所造就而成,強行出現在這個並非
真實存在的地方,有如深藏在胃腸中的寄生蟲一般依附真實世界而生。
莉莉絲神情冷峻地看著我和蘇西穿越面前的廣場,來到王座之前。數十種不同的血液以及
內臟猶自沿著我倆的手臂滴落。受傷的怪物不停蠕動、不斷哭喊,然而莉莉絲的目光始終保持
沉著,嘴角也絲毫不為所動。蘇西和我在她身前一段距離之外停下腳步。莉莉絲比了個手勢,
身邊的怪物立刻安靜下來。她比了第二個手勢,怪物們登時四處流竄,消失在附近的街道之中
。最後,整片廣場中就只剩下莉莉絲、蘇西,和我。
「我在你們的體內看見了天使的氣息。」莉莉絲冷冷地說。她的聲音比之前聽起來還要清
晰許多,或許是因為巴弗滅在我體內的關係。「你們帶來了天堂與地獄的限制。我早該知道他
們會有辦法滲透我的完美境地的。我所求的只是一個可供玩樂的樂土,一個屬於我和家人的世
界,一個全新的開始。但是不行,我們一定得要遵守古老的教條,即使在我自己的領域也一樣
。那麼,你們哪一個是蛇?哪一個又是蘋果?我從來看不出天堂與地獄之間的不同。兩者都如
此堅持己見,如此自我局限,如此…缺乏想像力。兩邊都是流氓,意圖強迫所有人遵從他們規
則的流氓。」
「不過那已經無關緊要了。你們來遲了。我已經創立了全新的國度,與你們兩邊毫無瓜葛
,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勢力能夠逆轉我的創造物。你們再也不能強迫我做任何事了。這座城
市的本質限制了你們的力量,而我…的身體在此地卻是異常強悍。」
我感受到巴弗滅在體內蠢蠢欲動,被她的言語激怒,渴望發揮力量,執行所接受的命令。
不過此刻他依然受制於我,必須服從我的命令,退回我的體內。在我把該問的問題問完之前,
絕個允許他輕舉妄動。
「為什麼天堂跟地獄都如此關注這個地方?」我以自己正常的聲音問道。「為什麼他們要
將你的城市視為毒蛇猛獸?」
莉莉絲揚眉道:「說話的並非天使。你是…人類,對嗎?我曾在未來的影像中見過你們這
種種族。你們來到這個不屬於你們的年代有什麼目的?」
「是因為自由意志的概念讓他們感到害怕嗎?」我繼續問道。「為什麼他們如此懼怕擁有
真正自由的地方?」
「你的眼光太狹隘了。」加百列透過蘇西的嘴唇說道。嘴是她的,聲音卻是他的。「我們
不在乎莉莉絲或是她的城市;我們在乎的是這群以自由為藉口而不願為自己行為負責的怪物將
來所會產生的影響。他們將會變得比這個世界所有生命更加強大、更加可怕。想要讓人類有機
會在這個世界存活,就必須徹底消除這種威脅。我們的眼光遠大,和莉莉絲完全不同。她自私
自利,眼中永遠只有現在,沒有未來。」
「現在才是真實的。」莉莉絲冷冷地道。「其它的一切都是空談。」
「我們必須摧毀她。」巴弗滅突然強行透過我的嘴巴發聲。
「我們剛剛並非如此協議。」加百列透過蘇西道。
「莉莉絲近在眼前,而且無力抵抗。」巴弗滅道。「我們可能再也碰不到這麼好的機會。」
「我們的命令…比任何與凡人的協議都要重要。」加百列道。「我們必須抓住機會消滅叛
徒。」
就這樣,兩個天使擅自更改了我們的協議,凝聚所有的力量與意志,將我和蘇西的心靈淹
沒,控制了我們的身體,開始遂行他們的任務。他們本該阻止她,而不是毀滅她,然而天性使
然,他們絕不容許自己錯過除掉這個天堂與地獄共同敵人的絕佳機會。莉莉絲沒有採取任何舉
動,因為她實在太虛弱了,開創夜城的過程耗盡了她的精力,如今只能任人宰割。我大可以袖
手旁觀,任由天使取走她的性命。我可以眼睜睜地看她死亡,藉以確保夜城未來的安全,即使
這代表我將失去出生的機會,代表我也將隨她而亡。只要坐視不管,一切就可以在此劃下句點。
然而到最後,我還是決定出手干涉。不光是為了我自己,同時也是為了莉莉絲。我絕不能
眼看她因為自己還沒犯下的罪行而受罰。人類當然需要生存的機會,但是她也應該享有生存的
權利。能夠憑藉自由意志做出這類抉擇,就是人類存在世間的目的及意義。
我的意志自腦後竄起,突如其來地突襲巴弗滅。我強迫自己的雙手朝蘇西舉去,她也同時
竭盡全力往我的手握來。在兩人齊心合力之下,一吋吋地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天使大發雷霆
,但卻無計可施。我向莉莉絲微笑,再度以自己的聲音開口。
「我必須相信希望。」我對她道。「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
「你不能藐視我們的權威,」一個微小的聲音在我腦後說道。「少了我們,你們將會失去
力量。」
「我只是依照上帝賦予人類的自由意志做事。」我道。「你們兩個只會敗事,根本沒半點
用處。」
「藐視我們,天堂跟地獄都將與你為敵。」
「去排隊吧。」我說。「你們只有在我們允許的情況下才能附身。既然你們打破協議在先
,我們自然不會客氣。這裡是夜城,不在你們的管轄範圍之內。所以,給我滾!」
就這樣,蘇西和我將加百列跟巴弗滅逐出體外。他們沖入夜空,展開雄偉的羽翼,有如火
花一般直奔雲霄,在肉體遭到摧毀之前飛也似地逃出夜城。他們不能任由自己毀滅,因為他們
必須先將這裡發生的事情回報上級。夜城是心靈的盲點,天堂跟地獄都沒有力量窺視。
失去天使的力量讓我覺得有如體內的心臟都被抽離一般。再度身而為人之後,我仿佛變得
前所未有地渺小。
蘇西默默地放開了我的手。我點了點頭,表示瞭解。接著我們同時轉向莉莉絲,她依然坐
在黯淡無光的王座上。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我們好一會兒。
「那麼,」她終於開口道。「終於只剩下我們了。我還以為他們不會離開呢。兩位是人類
,不過跟我印象中不太一樣。」
「這是人類將來的模樣。」我道。「我們來自未來。」
「我想也是。」莉莉絲道。「少了天使力量的干擾,我可以在你們身上看見時間的痕跡。
據我判斷,你們應該經歷了數千年的時光來到此地。為什麼你們會遠離家園來到這麼久遠的年
代,說著不應該懂得的語言,持有不該理解的知識?」
蘇西和我對看一眼,考慮著該如何說明此事。到了這個地步,似乎已經沒有拐彎抹角的餘
地了…
「真羡慕你們可以穿梭時空,」莉莉絲道。「這是少數我所辦不到的事情之一。為了存在
於此時此地,我必須反復將自己烙印在你們的現實之中…絕不能分心去做其它需要耗費大筆心
力的事。告訴我,你們穿越如此久遠的時空,謀殺這麼多我的子嗣,還幾乎摧毀了我的城市,
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
「我們來此是為了阻止你毀滅未來的夜城。」我說。
「夜城?」莉莉絲有如小鳥一般側頭思考,然後展顏微笑。「真是個合適的名字。但是在
耗費了這麼大的精力創造這座城市之後,我又有什麼理由要摧毀它?」
「沒有人可以肯定。」我說。「不過顯然是跟我有關。我是…或者說即將成為…你的兒子
。」
莉莉絲定定地注視著我很長一段時間,臉上是讓人讀不懂的神情。
「我的兒子。」她終於開口道。「承繼我的血脈,出自我的子宮?跟一名人類父親?很有
趣…你知道,你們真的應該任由那些天使摧毀我的。」
「什麼?」我問。
「我為了此地付出太多精力,如今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了。不管是來自天堂或地獄暴政之下
的密使,還是來自未來世界的後世血脈,我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們摧毀我的心血。夜城將
會依照我的意志發展,不管是現在,還是所有可能的未來之中。我會採取所有必要的舉動,絕
不接受任何權威與限制。畢竟,我當初就是為了這一點才離開伊甸園的。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兒
子,在我眼中你不過是一個意外又不受歡迎的障礙、糾葛。」
「你一定要聽我說!」我說著向前踏出一步。
「不,我沒有必要聽你說。」莉莉絲道。
她突然自王座上站起,以肉眼難察的速度來到我身前,兩手一揮抓起我的臉孔。我又驚又
怒,痛苦地大叫出聲。她的觸摸冷冽有如冰刀、有如死亡,藉由這股無盡的寒意急速吸收我體
內的生命能量。我抓住她兩手的手腕,但是單憑凡人的力量根本沒有可能與她對抗。她一面吸
收我的生命一面露出微笑——來自黑暗雙唇的微笑,來自妖異雙眼的微笑。
「我賜予你生命,當然也有權力收回。」她道。「你將會令我再度茁壯,我兒。」
此時除了寒冷,我的身體再也沒有任何感覺。正當黑暗在我眼中凝聚之時,蘇西‧休特突
然出現在我面前。她將槍管抵在莉莉絲的臉上,毫不遲疑地扣下扳機。在祝福彈與詛咒彈近距
離火力的威力之下,莉莉絲不得不放開雙手,向後退開。我兩腳向下一屈,但卻絲毫感覺不到
膝蓋撞擊地面的痛楚。莉莉絲大怒,她臉上沒有絲毫傷痕,表情卻像要噴出火來。蘇西跪在我
的身旁,一手環抱我的肩膀以防我繼續倒下。我看到她的雙唇在動,但是卻聽不見她的聲音。
我什麼都聽不見。很冷,很遙遠,仿佛我正一吋一吋地遠離生命的懷抱,而我腦中唯一想到的
只有:對不起,蘇西…很抱歉讓你再度面對這樣的命運。
她猛力地搖晃我的身軀,然後對著莉莉絲狠狠瞪去。我感到聽覺稍微恢復,不過始終感覺
不到蘇西的體溫。
「你怎麼下得了手,婊子!他是你的兒子呀!」
「很簡單,」莉莉絲道。「畢竟,我的兒子多到數不清呀。」
她伸出蒼白的手臂,傲慢地比個手勢,所有怪物後代立刻自四面八方的大街小巷中再度湧
來。儘管我跟蘇西已經解決掉許多怪物,但是他們的數量依然驚人,絕非兩個愚蠢的凡人所能
應付。我吃力地抬起頭來,無助地看著這群世界上最黑暗的創造物在我和蘇西身邊緩緩移動,
發出駭人的笑聲,顯露醜陋的外表跟強大的力量。其中有幾隻怪物以可怕的聲音說出難聽的言
語,發誓要我跟蘇西為他們死去的兄弟付出代價。他們將會不斷折磨我們,以恐懼征服我們,
讓我們的死亡成為漫長的過程,除非出口討饒,不然絕對看不見終點。他們將會讓我們大開眼
界,瞭解痛苦的真意,品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我心想,不能讓蘇西面對這種結局…寧死也要阻止這一切發生…
她從靴底前端拔出一把修長的小刀,在自己手腕內側劃開一條淺淺的傷口,然後將傷口湊
到我嘴邊,任由血液流入我口中。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動作,不由自主地吞下她的血。
「狼人之血,」蘇西靠近我的臉龐,那堅定的語氣劃開我腦中的迷惘。「讓你恢復體力。
我救不了我們兩個,約翰,如今也絕對不可能再有幫手出現。只有你才有能力解救我們逃出生
天。我會盡我所能地拖延他們,為你爭取時間思考脫身之策。弄個奇跡出來吧,現在只能靠你
了。」
她拋開小刀,站起身來面對眼前的眾多怪物。她像往常一樣舉起槍,朝已經坐回王座的莉
莉絲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蘇西‧休特,霰彈蘇西,以一夫當關的氣勢迎向所有來襲的怪物。
我想我一生都不曾見過如此勇敢的行為。
或許是狼人之血的效用,或許是她對我的信心,總之我體內突然湧現一股足以支持我站起
身來的力氣,轉身面對莉莉絲。
第一次,她臉上浮現驚訝與遲疑的神情。她張開雙唇說了幾句話,但是我只是大聲地嘲笑
著她。我鼓起所有力量開啟了我的心眼,第三隻眼,唯一自最親愛的母親身上繼承而來的神奇
天賦。藉由天賦的力量,我找出了自己跟莉莉絲之間的血緣連結,也就是她之前用來吸取我的
生命力量的關鍵媒介。我沿著連結進入她的內心,一把抓起她的生命能量,將之全部奪體而出
。她驚聲尖叫、劇烈抽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力量流失,盡數回到我的體內。
聽到莉莉絲充滿痛楚的叫聲,所有怪物立刻停止戰鬥,滿臉疑惑地看著四周。我挺直背脊
,站直雙腳,理清思緒,然後發出一陣狂笑。在我的笑聲之中,怪物們驚恐不定,紛紛向後退
開。不管莉莉絲如何掙扎,她體內的力量還是不斷向我奔來。蘇西看著我微笑,藍色的獨眼中
綻放出歡愉的光輝。莉莉絲再度尖叫,身體向前自王座中摔下,十分不雅地癱倒在地。所有怪
物不敢出聲,只能躲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不可一世的母親遭人擊敗。我對著無助的母親微笑,以
跟她同樣冷酷的聲音張口說話。
「有一天,」我對她道。「你所珍愛的怪物將會團結一致起身反抗,將你逐出自己創造出
來的樂土。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你將會想起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想起我這個逆子。要知道,你
的子嗣之所以驅逐你,完全是因為你所謂的自由只是在你限制之下所賦予的自由。只要有你在
,就不允許任何人擁有真正的自由,因為如果放任他們自由發展,總有一天會有人取得比你更
加強大的力量,進而推翻你的統治…你將會失去所有,只因為你始終自私自利,從來不為他人
著想。」
她抬起頭,以比夜晚還要深邃的目光向我看來。「我們會再重逢的。」
「是的,母親。」我道。「你會。不過那是幾千年之後的事情了。到時候我們會在我的年
代、我的地盤裡相逢。還有,這是一點臨別禮物,提醒你偶爾要想起我。」
我對準她的臉龐狠狠踢出一腳,然後轉過身去不再理她。我看著蘇西,她則揮舞著勝利的
手勢對我微笑。我對她報以一笑,接著發動我從莉莉絲體內吸收而來的力量,打破了穿梭時空
的限制羈絆,融入歷史的洪流,當即回到未來的夜城,屬於我們的年代裡。
******
加百列(Gabriel),負責為神傳遞資訊的天使。
巴弗滅(Baphomet)山羊頭的惡魔。
作者:
edvx
時間:
2010-5-9 07:34:18
【尾聲】
「即使她是你的母親?」
「她從來就不是我的母親,」我說。「從各方面來講都不是。」
「就算能夠組成那樣的軍團,夜城依然有可能在我們與莉莉絲的大戰之中毀滅殆盡。」
「如果我們不設法阻止,夜城終究還是會面對同樣的命運。」我道。「我見過那個未來,
再也沒有比那個未來還要淒慘的結局了。」
我目光一轉,回避她滿是疤痕的臉龐。因為我不願去想起那個半瘋半死,手中插著真名之
槍,從未來回來意圖置我于死地的蘇西。
「如果其它人不願意涉入此事呢?」
「那就強迫他們涉入。」
「這跟你母親的作為有什麼兩樣?」
我歎了口氣,偏過頭去。「我很累了,蘇西。我想要…我需要看到這一切儘快結束。」
「看來免不了會有一場大戰。」霰彈蘇西將手指塞入胸前彈帶上的一個空彈孔中,說道:
「我已經等不及了。」
我溫柔地對她微笑:「我猜你連睡覺也會抱著那把槍,是吧?」
她以一貫的冷酷表情看著我道:「或許有一天,你會有機會得知這個答案,我的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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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系列六 毒蛇的利齒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7-16 22:0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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