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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臾]愛情味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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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4:38
標題:
[夏臾]愛情味覺[全文完]
愛情味覺
作者:夏臾
他的笑好迷人,他身上的氣味很好聞,
被他抱著的滋味超美好……
天!為什麼要讓她遇上這麼好的男人啊!
要是以後遇不到怎麼辦?
“女追男,隔層紗。”好友這麼說,
不過,有但書:她必須先放下矜持,狠狠去追。
她,做得到嗎?賭上了!
誰叫他公司旗下餐廳的美食那麼合她這個美食評論家的胃口;
誰叫他那雙深邃綠眸那麼吸引她;誰叫他……
哎!總之一句,她的心淪陷了!
可是,他竟親口告訴她他有很深的情傷,
還給了她一個好難的選擇題——
他願意和她交往,但不願和她深刻談愛。
她選擇了——轉身離開。
因為明白自己不是那種可以在愛情遊戲中來去自如的女人。
這個男人太好,一旦碰上,就會上癮,戒不掉……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4:58
楔子
他又看到她了。
在一間裝潢典雅、十足地中海風情的義大利餐廳內,有一蓄著短髮的女子坐在角落。她的頭髮亂翹,五官小巧,戴著一副miumiu的粗框眼鏡,白皙皮膚上的點點雀斑使她看來像極外國小女孩。
可那一雙隱在鏡片底下的眼神,卻讓人也感覺得出,她的年歲並不若外表看來的那般年輕。
很漂亮的眼睛,他想。
可她真正吸引慕羿馳目光的原因並不是這個,而是因為……她吃食的方式。
莫非,這個長相算得上秀致的女子吃起東西來卻是狼吞虎嚥?喔,並不是。只見菜端來,她先是拿起,轉了一圈細細審視,接著拿起湯匙,先從食材到沾醬一一分食,最後才混在一塊兒嘗味。她的吃法太試探,感覺不像在品嘗,而似在鑽研。
莫非是哪個競爭對手派來的間諜,打算來查探他們的食譜?
慕羿馳這般想,可內心的感覺與其說是擔憂,倒不如說是興味的成分多些。
現年三十五歲的他,是這一間義大利餐廳“海岸”的老闆。除了這兒外,他旗下還有三間夜店和另一間和風餐廳。今次他正巧來這兒和主廚討論有關下一季的MENU,想不到……就讓他給瞧著了這一幅畫面。
“老闆,有關這一份客戶資料……”餐廳的經理出現,慕羿馳頷首,同那人走入辦公室;離開之際他因覺得有趣而多瞄了那女子一眼。
他自父系遺傳了四分之一的義大利血統,和母系的英國血統,深刻立體的五官和隔代遺傳所造成的碧綠眸色,更為他添了份不同於東方人的異國色彩。而他方才坐在這兒,早已吸引了餐廳內各式男女的好奇目光,唯獨那女子,整副心神全在她眼前的菜肴上頭,渾然不覺四周氣氛的異常。
這是否打擊到了他身為男人的虛榮心?答案是沒有。說真的,他反而很開心,有人對他餐廳的菜色投以如此大的關注。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那女子已吃食完畢,一頓飯,她足足吃了一個多鐘頭,慕羿馳不禁佩服。老實講,這是他第三次在他所經營的餐廳內看到她,而每一次,她的吃法都是這樣,十足試探。
老實說,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從中得到想要的結果?
一直到離開餐廳、上了車,負責開車的秘書向他一笑,道:“老闆,你看起來心情好像很好。”
心情很好?慕羿馳下意識摸上嘴角,這才知道,自己的嘴角,似乎一直是上揚的。
莫名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5:22
第一章
Ability出版社第六編輯部
一早,充斥在編輯部內的便是一陣極其駭人的肅殺氣氛。每個人都埋首在自己的崗位前,比對最後完成的稿件。取材、打稿、排版、送印、出刊,這每兩個月必經的流程,就像是四季的更迭,在編輯部內輪回上演。
“碰”地一聲,有人推開編輯部的門板走進來,腳下高跟鞋踩得喀喀響。助理一見到她,馬上趨前一條條報告:“總編,那個喜來登集團的經理想請你吃飯……”、“業務部問我們雜誌可否刊登美樂生的廣告。”、“百勃問我們是否可以去他們旗下的餐廳採訪……”
程林笙停下腳步,一雙藏在粗框眼鏡下的狐狸眼,直望著向她報告這些事的下屬,深呼吸。“不是告訴過你,統統回絕?”
“可是……”畢竟都是大公司,他們得罪不起啊!
“告訴喜來登的經理,他們旗下的餐廳我已去過,在改善之前不會再去。然後美樂生是什麼貨色?登他們的廣告擺明瞭拿我們雜誌的公信力開玩笑,叫業務部長點眼。至於百勃……告訴他們,我會自己找時間去,不勞煩他們招待。”
一一交代完,程林笙頭也不回地走入自己的辦公室,開始她發刊前堆積如山的審稿工作。
小助理摸摸鼻子領命而去。這個新上任的總編做事有自己的一套,儘管已不是一兩天的事,可相較于前任總編,他們還真是有說不出的不習慣。
現年二十九歲的程林笙,是Ability旗下美食雜誌《Taste!!》的總編,新官上任不過半年時間;編輯部的大夥兒也只知道她之前曾在報社工作,私下有個blog,專門刊登有關美食的文章,公信力挺強。
公司老大高薪聘用她,目的便是來整頓旗下銷路一直不見起色的美食雜誌。而確實,不到半年的時間,她已用實力證明了上層識人的能力無誤。
很快地,這個話題中的人物走了出來,手上揚著一份稿件,聲色嚴厲地:“這一份有關Dino餐廳的稿子,是誰寫的?”
角落一個被點名的小編好害怕地舉起手。“是、是我……”
程林笙鏡片下的眸睞她一眼,吐了口氣。“不是已經講過很多次?採訪一間餐廳,不要只是輕描淡寫把他們的MENU、味道描述一下就好。這一間餐廳的特色是什麼?非去不可的理由又是什麼?我們又為什麼要報導?像這種只會說很好吃很好吃的,不缺我們這本雜誌,懂不懂?”
對方被她嚴厲的口吻嚇得不知所措,只能點頭如搗蒜。“懂、懂。”
“既然知道,就重寫一份。”“啪”一聲把稿子丟回小編面前,程林笙再次回到辦公室,徒留編輯部內一陣人人自危的緊張氣氛。
這個新來的總編……果真是好恐怖啊。
此時電話響起。“喂,Taste編輯部……好,我知道了。”助理按下內線。“總編,你的電話。是‘海岸’的經理……”
程林笙二話不說接過,鏡片下的狐狸眼瞬間露出燦爛光芒。“可以?好,我知道了。擇日不如撞日,明天方便嗎?好,明白了,謝謝。”
她掛上電話,十足興奮,按下內線向助理交代:“幫我去聯絡攝影師,明天下午三點……對,還有,叫文君和我一起去,就這樣。”
助理掛上電話,略帶同情地瞥向剛剛被程總編狠狠“鞭”過一頓的小編,道:“總編指名你,明天跟她一起出去採訪。”
啥……啥?!“天啊,我不要……”那新來的小編欲哭無淚,加上方才的稿子已事隔多天,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有什麼可寫的……重點是,還要達到這個魔鬼總編的要求,她乾脆辭職算了,嗚!
一旁的編輯們望著她那一副模樣,好氣又好笑。“你剛來,也許還不習慣。這個程總編剛上任的時候,我們都被她‘震撼教育’過,你去了就知道了。”
儘管這個總編公事公辦起來很可怕,不過相處久了,她們也知道那人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真該照顧下屬的,她也不會吝嗇。
也之所以,她們才能夠留任到現在啊,阿門。
***
隔天下午三點,一如電話上約好的,程林笙帶著攝影師和跟來見習兼打雜的新小編來到了“海岸”。
“海岸”是一間偏地中海風格的義大利餐廳,她在《Taste!!》編輯部任職已半年,前三個月的時間,雜誌內所有報導的餐廳全由她一人出面採訪,而待下面的人穩定後,她已極少這麼拚,但今天例外。
一方面是帶新人,另一方面,這間餐廳的味道,確實也吸引了向來挑嘴的她。
這時是“海岸”的休息時間,餐廳內沒客人,程林笙和餐廳的經理握手,兩人坐下來,開始談論起有關這一間餐廳的種種──
“我們老闆有四分之一的義大利血統,他的祖母是道地的義大利人。因為想要將那種家鄉的味道向世人傳達,才決定開了這一間餐廳……”
他們聊著這一方面的事,廚房也在程林笙的指定下做出一道道菜肴。攝影師在旁拍照,小編被逼著發問,問得不對或是沒有重點的問題,就要遭受總編暗暗一瞪,十足可憐。
好不容易採訪完,程林笙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你們旗下是不是還有一間‘純粹’和風餐廳?”
經理一愣。“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程林笙只是一笑。那間餐廳她上個月去採訪過,對方亦曾提到他們的老闆有著義大利血統,卻因欣賞日本人那種專注而執著的精神,才開了以“純粹”為名的和風餐廳。
而這兩間皆是由她親自出馬採訪,儘管沒見過老闆本人,不過,程林笙不得不承認,他旗下的餐廳確實很合她的胃口。
採訪完正要離開,程林笙轉身,卻不意在門邊撞到了一堵牆──“哎!”她叫出,在將跌倒之際被人扶住,她摸摸鼻子,知道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人,很很尷尬。“不好意思……”
她抬眼,卻望進了一潭深不見底的碧水裏。
“老闆,您怎麼來了?”餐廳經理訝喊,所有人一愣,包含了正被那人給捉住手腕的程林笙。
慕羿馳一笑。“我剛經過,進來看看。”
這個男人笑起來很好看。他五官深刻,深褐色的頭髮微卷,挺直的鼻樑和碧綠的雙眸洋溢著十足異國風情,很難不教女人心花怒放。程林笙也是女人,一時見到這般俊美的男人,不可能不心跳加速,但她穩住。“謝謝你。”
“不會。”對方仍是一派教人如沐春風的笑,可在看清這不小心撞到自己的女人五官後,本來疏離的眸色才顯露出訝異。“是你!”
啊?“我們見過嗎?”程林笙一臉莫名其妙。
慕羿馳深邃的眼望著她,臉上那一副miumiu的粗框眼鏡不變,還有這一頭總是飛翹的短髮……和那明亮有神的眼。她又來光顧他的餐廳了?真是忠實顧客。“我見過你幾次,在我們這裏。”
大老闆好厲害的記憶力啊!程林笙佩服。她在採訪前一般都會私下過來個三次,也許第一次只是運氣好,弄得還不錯;第二第三次才是真本事。只是沒想到以自己這副模樣也會被這男人給注意到,她很難不感到意外。
畢竟,說白一點,眼前的男人實在太出色,不只五官樣貌,包含他訂制西服下高大健壯的身材和渾然天成的優雅氣質。這男人面帶微笑,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然而他深沉的綠眸底,卻像與這世間隔開了一道距離。
莫名的,程林笙臉紅了。為了掩飾住這樣的感覺,她忙遞出名片。“我是《Taste!!》的總編輯,程林笙。”
慕羿馳接下名片,這才恍悟。“原來如此。”所以先前她吃食的方式才會那般試探,搞了半天,原來是為了採訪。“我看過你上一期的報導。謝謝你,把我的餐廳寫得很精采。”他一哂。
“不客氣。”兩人握手,程林笙抬眼望著這男人,發現他真的很高大。一身鐵灰色的手工西裝似乎包裹不住他鍛練有成的美好身材,包覆著她的手有著屬於男人的粗糙質感,十足有力。
她咳一聲,收回了手。唉,當真是太久沒見過好男人了,才會在工作的時候這般胡思亂想……
於是,禮貌性打完招呼,程林笙快步離去。慕羿馳望著她纖細卻直挺的背影,唇角不自覺勾起,在旁的經理見了困惑。“老闆,怎麼了嗎?”
“不,沒有。”他搖頭,走入辦公室,內心想的卻是:很高興他的餐廳能被她認可。
畢竟在美食評論界,這個程林笙的名號也算是無人不知。
Ability是一間大出版社,旗下各式書籍盡出,唯獨美食這一塊卻做得很不怎麼樣。據說是因前任總編私下收受利益,把那些明明不怎麼樣卻給錢要求採訪的餐廳寫得天花亂墜,任意刊登廣告,使得雜誌公信力滑落,銷量一直跌跌不起。
直到她來,整肅編輯部風氣,她獨特的眼光以及敏銳的味蕾,找出了許多名不見經傳、卻十足有風味的餐廳。對於只靠企業名聲而隨意經營的店家更不客氣,在私人的blog刊登負評,引來許多迴響。
她的筆法充滿感情,重新引起人們對“吃”的渴望;她一手主導的《Taste!!》銷路更是逐漸看漲,幾乎要變成Ability旗下最賺錢的一本美食雜誌。
而今天他竟有幸遇見這美食界的奇女子……儘管她和自己預想中的模樣有些不同地過分年輕,不過那一雙眼……卻也說明了她不只是外表所見的那般簡單。
自始至終,慕羿馳都覺得,她的眼睛,很漂亮。
程林笙的眼屬單眼皮,眼角微微上挑,而晶潤如黑珍珠的眸鑲嵌其中,散發著熠熠光采,那是一雙不論遇到任何事,都不會輕言放棄的眼神──他看得出來。
而他不否認,自己確實被她那樣的眼神給吸引了。
這時,另一廂也有一個人這麼覺得。“天啊,剛剛那個慕老闆的眼睛,真是太漂亮了……”
程林笙受不了地白了這無腦小編一眼。“等一下進辦公室,在下班前交出有關‘海岸’的報導給我。”
啥?!這一下小編從天堂掉落地獄,可憐兮兮地討價還價:“可不可以明天……”
程林笙一雙厲眼狠狠瞪去,擺明著「你不想活了」。“採訪過後當下的感覺最準確,要拖到明天,包管你這小腦袋什麼都忘了。”實際上她只是測試,不可能真叫這個菜鳥小編一人獨力操刀,可該要求的,她也不會客氣。
“還有,晚一點把你之前那個餐廳的資料給我,我再去採訪一遍。”
“呃?”那個小編愣了,一臉不解地望著程林笙,後者瞪她一眼。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原來……“總編!”這個就是傳說中總編的刀子口豆腐心?喔,她現在終於體會到了啊──
程林笙翻了個白眼,沒理會這個小編的感動,逕自走入Ability出版大廈,腦中已開始流轉著等下所要寫的報導內容──一個擁有四分之三義大利血統的男子,自祖母手中得知了故鄉真正的味道……就這樣開頭。嗯,還不錯。
思索著有關工作的內容,然在這一刻,腦中卻倏然浮現方才觸及到的那一雙深邃得幾乎要將人吸入的燦綠雙眸。程林笙掩著胸口,不否認自己的心跳在這時……有些加速了。
***
本以為自己和那男人就此見過,再不會有交集,但程林笙萬萬沒想到,事情竟會出現這般的變化。
雜誌出刊不過一個星期,他們編輯部陸續接到各式來函和電話。基本上這是慣例,畢竟雜誌的閱讀人口眾多,光是官方論壇就有許多有關當期雜誌的心得和意見,然其中卻以“海岸”這間餐廳的討論最為熱烈。
評價有好有壞,這算是常態,可其中有篇讀者的投書最令程林笙費解。
……海鮮奶油燉飯,等了很久,米沒有熟就算了,奶油的味道太重,吃第三口便覺得膩,吃不下去……
她困惑。這是她在雜誌上極力推薦的一項,當時也曾親自嘗味,米粒分明香Q,奶油香濃而不膩口,可網路上的評價卻分成兩極,而類似這樣的投書,還不止一篇。
而文中好幾篇負評的開頭幾乎都是“星期三去吃”、“星期三去了一趟”、“星期三……”為何都是星期三?程林笙疑惑,特意打了電話去“海岸”,向經理道:“我是《Taste!!》的總編,程林笙。有關你們這一次的報導……”
她將網路上讀者表示星期三的餐點有問題之事提出,只見那人聽了一愣,慌忙道:“我們會改進,謝謝程小姐的意見。”就掛了電話。
這下程林笙更不明白了。
不過,報導是她寫出來的,她有義務搞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於是她挑了個星期三,再次低調地來到了“海岸”。
為防過去因獨自一人而惹來慕大老闆的注意,這一次她拉了自己在出版社的另一編輯部好友安禹銘作陪。
兩人各自點了不同menu,程林笙一樣點了奶油海鮮燉飯。星期三的晚上,餐廳內依舊是人聲鼎沸,兩人等了許久,還是來作陪的安禹銘率先發難:“到底怎樣啊?他們是還在割稻哦?”
他是Ability旗下女性雜誌的美編,和程林笙算是舊識。他很不耐地看向手錶。“已經快三十分鐘了,這也太久了吧?”
程林笙睞他一眼。的確,一般燉飯較為費時,可等到這個地步也真的太久了一些。她招來服務生詢問,對方只向她鞠躬致歉:“不好意思,今天人比較多,主廚忙不過來……我再幫您向廚房催催。”
人比較多?不是吧,她第一次來的時候人比今天還多咧。“我覺得有問題。”程林笙直覺道。
安禹銘沒在意那個,不管怎樣,先讓他吃到東西才是真啦。
好不容易菜上了桌,程林笙嘗了一口就知不妥。她放下湯匙,向安禹銘道:“你的讓我嘗嘗。”
“啊?”疑惑歸疑惑,不過也早猜到這妮子找他出來吃飯絕不單純,安禹銘乖乖將他的義大利水餃分給她。只見程林笙一嘗,眉頭一皺,馬上便向服務生道:“麻煩找你們經理過來。”
先不要說她的海鮮燉飯,米粒又澀又硬,奶油味膩口;安禹銘的義大利水餃更狠,餡不扎實,醬料不夠濃郁,起司味喧賓奪主……這和她先前來吃的完全不一樣!
她向經理表明這些問題,經理一見她來,便愣了一下,接著支支吾吾,表示廚房出了問題,他們會改進。望著經理那怯生生的模樣,程林笙本以為事情到此為止,不料在那天之後,他們雜誌網上的留言不減反增。
於是她懂了,找那經理根本就無濟於事。
她不知道其中出了什麼問題,可,第一,事關雜誌的公信力,第二……她很不高興一間本來吸引她的餐廳,就這樣被糟蹋。想了很久,她終於拿出名片,直撥慕羿馳的公司。
程林笙請總機轉接業務,表明這一次的問題。“我上回去吃,和網路上的負評差不多。若貴公司一直沒有改善,我們雜誌將會考慮在下一期刊登道歉啟事……希望不要真的變成這樣的結果。”
所謂的道歉啟事是《Taste!!》前一期報導的餐廳,若有不符資格的情形,他們會在查證過後,直接在雜誌上刊登該餐廳已沒有足夠實力受他們認可。這種幾乎是和店家對幹的行為,確實讓她惹惱了不少公司,可相對地,也使他們雜誌的公信力相對提升。
對方畢竟也是在這行混的,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極力允諾他們會處理。
然而過不久,助理撥來內線。“總編外線,DOZO公司找。”
這麼快?DOZO就是“海岸”的原公司。她接起,卻不期然聽見一抹極其渾厚的男音。“程小姐,你好,我是‘海岸’的老闆慕羿馳,我想跟你進一步詢問有關這一件事。”
老闆親自來找?有沒有這麼誇張!程林笙嚇一跳。“我剛是和你們業務聯繫……”
“我知道。”對方在電話中似是一笑,而程林笙幾乎可以想像他笑起來的樣子。“剛剛業務來向我報告過了,只是我想更清楚地瞭解這一件事的細節。”
對方的聲音沉穩而扎實,甚至帶著點異國腔調,程林笙聽得有些心跳加速,可她把持住。“您可以上我們雜誌的網站去看,那兒有不少關於你們餐廳的討論……然後我個人一共去過兩次,似乎只有星期三這天特別有問題。”
慕羿馳在電話那端沉吟了一會,似乎在咀嚼“星期三”所代表的特殊意義。基本上,這天是他們公司開會的日子,若沒意外,他是不巡點的。“好,我知道了,謝謝你。”他掛上電話。
這下程林笙仍在驚愕中,還來不及消化對方親自打電話來的事實。而另一廂的慕羿馳站起身,向他的秘書交代:“幫我連上《Taste!!》的網站,印出有關我們餐廳的討論,然後替我安排個人星期三去‘海岸’看一看……我要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秘書倒是一笑,銜命連上網站,卻道:“不過是一個雜誌編輯的意見,有這麼重要?”
“這事關商譽。”慕羿馳吐了口氣,調整領結,墨綠的眸裏綻放出一種光采。似乎安逸了太久,很久沒有這種突發狀況要他解決了。
他很快地瀏覽過相關留言;而星期三之後,他也自派去的人那兒得到了回報,的確和程林笙說的一樣,分毫不差。帶著這些訊息,他來到“海岸”,問向那名經理:“這是怎麼回事?”
對方沒料到這件事竟會惹得老闆親自出馬,一時也手足無措。“這……因為廚房的人力不夠……所以……”
慕羿馳厲眼瞪向那經理。“廚房的人力怎會不夠?這個月的班表我看過,沒有任何問題。而且,就算不夠,你也該向公司報告,而不是這樣私自處理。”
這次他真動了怒。他找來相關人員,下令徹查。一查之後發現,有位廚師和經理交好,想多休幾天假,所以經理便安排了老闆不會巡視的星期三給那人休假,至於不夠的人力,則由學徒來遞補。
慕羿馳生平最恨有人在他底下搞小動作,而且還搞得這麼不漂亮。於是不顧那經理的苦苦哀求,二話不說,直接讓他們走路吃自己。
然後他想到……有個人,他似乎應該道謝。
他很意外自己會受到那個女人的幫助,可這樣的感覺並不差。於是慕羿馳再次打了電話過去。“程小姐,有關那一件事,我們已經解決了。”
畢竟是對方公司內部的事,程林笙沒多問,只回了一聲。“喔,是嗎?”
她的反應太淡,教電話那一端的慕羿馳眉一挑,繼而笑道:“為了答謝你,希望你能賞光,星期三的時候再次蒞臨我們餐廳……當然,所有開銷由我們公司支出。”
“你要請我吃飯?”這一次程林笙的反應終於大了些,口吻像是不可置信,這老闆……會不會太閑了?
然電話那一端的慕羿馳卻笑了。他更正:“不,是由‘我們公司’埋單。當然,如果你希望是我個人幫你埋單,我也無所謂。”他開玩笑,覺得她的反應和她外表給人的精明感覺不同,直接又可愛得很,好妙。
這下程林笙紅了臉,知道自己誤會了,尷尬不已。
她咳一聲。“我知道了。不過,我會自己挑個喜歡的日子去,就不勞煩你們安排了。”簡而言之,她這一次去,也是為了“驗收”他處理得究竟如何。
“我明白了。到時再麻煩你向櫃檯出示一下身分證件便行,我會跟下面的人交代。”聽見她的堅持,慕羿馳銳利的眸在電話另一端軟了,他低低一笑。“Buonanotte.”然後,掛上電話。
這男人的聲音太好聽,簡短的義大利語自他口中吐出,幾乎要醉了她的耳。“天啊。”憶及自己方才的失態,程林笙哭笑不得,忍不住想捶自己一拳。拜託,人家只說了要幫她埋單,又不是約她吃飯,她反應幹嘛那麼大?
程林笙笑笑,真服了自己,並拿出行事曆,確定行程,安排自己造訪“海岸”的日期。
然而,她更想知道,那男人方才那一句義大利語,究竟是什麼意思。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5:46
第二章
事實上,那不過是句“晚安”,壓根兒沒有其它意思。
在某個星期三,為了確認慕羿馳處理得如何,程林笙再次來到了“海岸”。
的確如慕羿馳在電話中所說,事情似乎解決了,餐點很可口,沒什麼太大問題。程林笙心下佩服,沒想到那個男人動作如此之快……看來他的公司會成功,不是沒有道理。
這樣的想法讓她再次對那男人有了好感。她梭巡四周,想著自己先前來探查的時候究竟為何會被那個人給發現……然後,就對上了一抹飽含興味的綠色眸光。
她愣住,只見對方笑意盎然地朝她走來,仍舊是那一副優雅逼人的姿態。“今天的餐點,你還滿意嗎?”
因為太意外,程林笙胸口不由自主怦怦跳,沒想到自己竟真的會在這再次遇見這個男人……好吧,她不否認,自己的確有一些期待,只是沒料到真的會實現。
因為太巧了,她眼神微露警戒。“你怎知道我今天會來這裏?”
慕羿馳眉一挑,口氣好輕:“你誤會了嗎?我只是例行巡點,剛好巡到這裏遇到你……我也是剛剛才發現你的,餐點也沒動過手腳,放心好了。”
程林笙一聽,感覺不好意思,知道自己第二次反應過大,糗得忙推眼鏡,想快點走。慕羿馳像是發覺了,朝她一笑。“我沒有別的意思。甜點不是還沒上?難得來了,就好好享受一次,不用在意我。”
誰能不在意啊?程林笙在內心OS。這個男人的存在感太強烈,他站在這兒,全餐廳的目光都定在他身上,連帶使她被瞧得很不自在。她說:“還有其它事嗎?您一直站著,好像有點……顯眼,要不要先坐下來?”
慕羿馳沉吟一晌。“那我坐下吧。”他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從容就座。
他要坐,程林笙也不能阻止他。不可否認的,這個男人的電力百分百,他坐在她面前,那一副渾然天成的成熟舉止,幾乎要閃瞎了她的眼。“我需要可魯……”可是她又怕狗,怎麼辦?
“可魯?”
不知她怎會冒出這一句話,慕羿馳一時失笑,這下她才恍悟自己不小心將內心所想說出口,超尷尬。程林笙揮揮手,忙轉移話題:“真想不到您會這麼重視我們雜誌的意見。”對這一點,老實說,她是真的很意外。“您常這樣親自出來巡點?”
若是那一種沒有後臺的小餐廳便罷,可日日公司不管怎麼講,財力總有一些,就算在他們雜誌上踢到鐵板,也可以靠錢買通各種通路,不怕客人不上門才是。
對此,慕羿馳只淡淡一笑。“我也是白手起家苦過來的,早已習慣了自己親力親為。而且我相信若不注意那一點點的流言,便有可能造成難以想像的毀滅……何況是大名鼎鼎的女食神Stella周?”
那個不存在于現實中的名字被人提及,程林笙很是訝異。“你怎會知道我在網路上的匿稱?”因為太驚訝,以致和方才一樣省略了敬稱。慕羿馳敏銳地察覺到了,唇角微勾。她過分直率的反應令他發笑,本來的防備也漸漸消融了。看來,她做表面功夫的功力還不到家啊。
Stella周,不問也知道是來自星爺電影《食神》裏的Stephen周,那是她在blog上所使用的名字。
那blog自她出社會便經營到現在,再早之前則是新聞台,大三開始,近十年的時間內早已破百萬人次,上頭的文章泰半以所謂的美食“心得”為主。儘管這個身分已不是秘密,可她仍很意外眼前的這個男人會知曉。
或者說,他會上網看blog這一點,才教她感到詫異。
畢竟眼前的男人實在太貴氣。儘管知道自己的想像白癡,可程林笙總覺得他該像中古世紀的公爵一樣,住在奢華的古堡,平日的興趣不是騎馬就是品酒……
呵,她幾乎可以想像這男人穿著中古歐洲貴族的衣服,坐在古董椅上端著陳年好酒細細品啜的姿態了。
她為自己白目的想像而笑,慕羿馳望著,她不期然的笑感染得他嘴角一勾。他開口:“不過,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什麼?”
“你明明不姓周,又怎會叫自己Stella周?”老實講,他是真的很不解。
對他這個疑問,程林笙先是一愣,繼而不可思議地噗嗤一笑。“天啊,你不知道星爺?”
“星爺?”對方似乎仍困惑,程林笙見他這樣,更想笑了。就算沒見過豬走路,也該吃過豬肉,這男人當真不知星爺是誰?
不過,也是。也許這男人自小真在古堡中長大,各種不同科目的家庭教師輪番上陣,看的書不是經營就是管理,哪可能會知曉他們這些小市民的小小娛樂?
所以她不與他諸多口舌。星爺的好,很難三言兩語一次道盡哪。“您可以上網查查,有興趣的話,再租片子回來看。”這是她所能給予的最好建議。
提到星爺,心目中的偶像,程林笙更是亮了眸。慕羿馳見狀,不禁一笑,可見她下一秒似要克制住,恢復一派有禮,慕羿馳一怔,忽然不是太欣賞她這樣的態度轉化。
而其實,程林笙只是怕自己若再提到星爺事蹟,就要忍不住在這個男人面前發作。所以她忍住,吃完了甜點,便立刻起身。“慕先生,謝謝您今晚的招待。”
藏住內心的想法,慕羿馳大方一笑。“不會,我的榮幸。”
這個男人的笑實在太燦爛,令程林笙此刻有了種氣勢輸人的感覺。好吧,要笑誰不會?她用盡畢生之力笑得明亮。“我走了。”
一轉身,臉上表情瞬間垮下。她真服了這男人可以一直掛著那樣的笑而不會僵掉啊!可想一想自己這樣的行徑也實在幼稚,程林笙一陣好笑,服了自己,好不容易心跳回穩,她吐一口氣,準備離去。
慕羿馳仍笑著,望著這個女人倔強挺直的背影,覺得她的應對實在有趣。心中一動,忍不住地開口:“程小姐。”
程林笙渾身一震,不解地回過身來。
她白皙臉上一片潮紅,點點雀斑使她看來更顯青澀。可她拚命穩住,像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他所影響──那一副模樣,使慕羿馳更加忍俊不禁,連眼睛也笑了。“以後看到我,不用那麼客氣沒關係。”
程林笙一愣,這一下連耳根子也紅透,她微笑,但慕羿馳總覺得她的嘴角在顫抖。“我知道了。”
然後幾乎是逃跑一般,一出餐廳便飛快離去。
這下慕羿馳終於忍不住撫額大笑。天!她的反應也未免太可愛了些!他不至於自戀,卻很清楚自己在外表上的優勢確實吸引得了他人,而看她方才那樣,極力使自己不受影響的模樣,他竟壞心眼地覺得……好有趣。
甚至,感覺這樣的她和之前那個能幹的她一樣,給了他十足的好感。
而這樣的想法令慕羿馳眸色一深。他招來秘書,準備回去。秘書難得見老闆笑得如此開心、如此不造作,不掩意外。可直到上了車,聽見老闆的那個問題,忠心耿耿的秘書才真正覺得,這個老闆今天似乎真的不大對勁──
“立浣,你知不知道……星爺是誰?”
***
結果,慕羿馳的秘書為了這一件事笑了整整一個星期。
“老闆,有關這週末‘海岸’二的開幕儀式……噗!”唉,又忍不住破功了。
慕羿馳白他一眼。自那天在車上問了秘書那個問題之後,他一見到自己就是這副德行。真是!不知道星爺是誰有這麼好笑?而一想到那天她提及星爺時不由自主地亮了的眸,他更有了興趣,想要見識見識這個“星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可使她如此崇拜。
“沒問題的話就這樣吧。邀請函發出去了沒?”
“咳,發出去了。還有,有關星爺的片子我已幫您租回來了。真難得,您會對那樣的東西有興趣。”秘書一笑,卻也笑得有些欣慰。
畢竟他這個老闆長年以來埋首於工作,幾乎沒有所謂的娛樂可言。今天不管是為著什麼緣故,他老闆願意去注意這些工作之外的東西,魏立浣都樂見其成。
慕羿馳也不是不明白自己這個秘書的心思。立浣跟了他多年,從他白手起家時就一直是他的左右手,長久下來,兩人間也建立了相當程度的信賴關係。
“好了,你出去吧。”他信手拈來桌上秘書租來的片子,上頭一個男人穿著白衣、手拿鐵鍋大杓,鍋子裏還有一條火龍竄出。食神?這還真是個有趣的片名。
他唇角一勾,將DVD放入電腦內,決定趁著中午休息的時間,來好好看看這部片子。
***
另一廂的程林笙則是一早進辦公室,便接到了DOZO旗下新餐廳開幕的邀請函。
基本上,接到類似的邀請不是第一次,若時間可以配合,她也大多會出席。這次開幕的是“海岸”分店,也許他們雜誌可以做個專題報導……她一直都不否認,慕羿馳旗下餐廳的味道,向來十分吸引她。
於是安排好時間,決定出席。星期五的晚上,她來到位於中山北路上的“海岸”二。據說這餐廳從建築外觀到內部裝潢、傢具等全是訂做,十分考究。她稍微瀏覽了下,發覺其精緻程度果真名不虛傳。
和幾個出版社的同業打過招呼,她走至慕羿馳處。畢竟對方是主人,她到了總要示意一下才是。“慕先生,很謝謝您今晚的邀請。”微笑微笑再微笑。
對方見到她,愣了一下,繼而唇角一勾,回以耀眼一百倍不止的燦爛笑容來。“哪里,你能抽空過來一趟,才是我們的榮幸。”他官腔打得輪轉,向一旁的秘書介紹:“這位是程小姐,《Taste!!》的總編。這是我的秘書,魏立浣。”
“《Taste!!》的總編……啊,原來是你。”
原來是她?“我們認識嗎?”
“不……沒有。”想到那一件事,魏秘書忍不住又是一笑。他說:“你就是那個Stella周吧?你的評論真的很精采。托你的福,我們老闆最近才終於有了一點娛樂,謝謝你。”
“立浣。”
可惜慕羿馳要阻止已來不及,程林笙第一次見到這男人似有些無措地耙梳頭發,不禁興味來了。“哦?怎麼說?”
壞心眼人人都有,難得見到總是一派風度翩翩的男人露出這番不為人知曉的模樣來,老實說,程林笙很有興趣。
魏秘書似乎也一樣。“我們老闆啊,前陣子突然開口問我星爺是誰,還要我去找星爺的片子給他看。他很少有娛樂,第一次對公事外的事感興趣,害我一時有些嚇到了。”
星爺?程林笙一愣,看向慕羿馳。只見那人手指擱在唇畔,想阻止自己秘書多嘴卻又找不出理由,只得歎著任人說白了的模樣。他吐口氣,受不了地一指。“立浣,幫我看一下陳先生來了沒,我還要和他談論有關頂樓設計的細節。”
這支開的意味太明顯,魏立浣不以為意,一笑離去,留下程林笙和慕羿馳兩人。程林笙睞著他,有些好笑。“你真的找了星爺的片子來看?”她口吻不掩意外。
其實當時她只是隨口提起,沒想到他竟這麼認真……程林笙忍俊不禁,忽然覺得這個男人的這一面,還挺可愛。
慕羿馳大掌一撫自己深褐色的發,輕咳一聲,在她燦燦眼神下不禁一笑。“我只是擔心自己是不是太過埋首於工作中,和這個世界漸漸脫節了。”畢竟已有兩個人以實際反應來表示他不知道星爺,似乎是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哪。
“然後,我也知道了你不姓周,卻稱自己為Stelta周的原因了。”
“你看了《食神》……”這下程林笙的意外掩不住,一提到星爺,她鏡片底下的眸全亮了,慕羿馳一怔,只見她好不雀躍地:“那是星爺所有片子中我最愛的一部!還有《唐伯虎點秋香》,一日喪命散和含笑半步癲好經典!實在是居家旅行、殺人滅口必備良藥!”
“老闆,設計師來了。”
魏秘書的聲音一下子打斷了程林笙的興奮情緒。她一愣,看見眼前男人含笑審視自己的碧綠眸子,這下子從脖子紅到了耳根。天!這種一談到星爺就忍不住要發花癡的白目習慣,她要何時才改得掉?
她想寫個慘字啊……
“咳,那我不打擾了。”因為實在太丟臉,所以程林笙只揮手示意,便轉身離去。慕羿馳望著她強自鎮定的背影,想到她方才瞬間紅透一張臉的特技,再忍不住,待她走後,“哈”一聲大笑了出來。
天,她好有趣!
魏秘書第二次見到老闆當眾笑得如此開懷,不掩詫異,一旁的設計師也直了眼,倒是不及走遠的程林笙聽見他這般笑,只想埋了自己或砍了他。笑,再笑啊!有什麼好笑的!她不過是熱愛星爺而已。
……倒是完全忘了自己剛剛為慕羿馳難得的困窘而感到幸災樂禍的事。
不可否認,那個男人的笑聲聽來很爽朗,只可惜被嘲笑的人是自己,她無法欣賞。因為覺得太丟臉,所以程林笙躲得遠遠,再沒有勇氣去和慕羿馳做多餘的交際,卻因而錯過了那個男人……正悄悄審視她的逼人目光。
那個男人似乎天生就是一個發光體,他今天穿著深藍色訂制西服,米色領帶,十足王者姿態。那一雙碧眸更像在睥睨這個他所一手建立起來的美食王國;而與會的眾人,則都是屬於他的臣民。
儘管極力克制,可程林笙還是控制不住的瞄向那兒去,只見他此刻正與一個穿著十分亮麗的女子愉快交談。唔,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應該是宏翔企業的千金,前陣子八卦雜誌才在傳她和慕羿馳的曖昧新聞咧。
她沒想太多。餐廳的一樓是開放式空間,有桌椅和吧台。二樓則是專屬的VIP室,隱密性十足,甚至還有供人娛樂的遊戲室,附有撞球臺,配備齊全。程林笙上了樓,一間一間參觀著,內心不禁讚歎起慕羿馳的大手筆……然後,就在其中一間VIP房裏,她見到了自己實在很不想遇到的對象。
那人看見她便一愣,程林笙也是。她內心喊糟,本想就這樣離開,然而似乎已來不及──“這不是《Taste!!》的程總編嗎?真沒想到你會來參加這次的開幕式啊。”
“哪里。”那人字字句句都帶刺,程林笙不想與他多費口舌。
老實說,她和眼前這位美樂生的業務經理有些過節。他們公司旗下曾有一間餐廳開幕,她去嘗了。東西難吃,服務態度傲慢就算,價位還高得十足不合理,唯一優點就是砸錢造出來的門面不錯。
所以後來她拒絕了這間公司採訪的要求,並在自己的blog裏大肆批評這一間餐廳。後來餐廳經營不善,關門大吉,而這一位陳經理,就是當時那一間餐廳的負責人。他為此感到臉上無光,認為是被她所害,懷恨在心,兩人也就這麼結下了梁子。
基於這一層緣故,她並不想和眼前的男人多打交道;然那經理一見到她便酸氣四溢。“聽說你對DOZO旗下的餐廳倒是諸多好話嘛,剛看你和慕老闆說話的樣子……該不是在想著飛上枝頭當鳳凰吧?”
什麼東西啊!程林笙火氣瞬間湧上,見他身旁錯落著酒杯,猜他是喝醉了。“這種不合時宜的話您也講得出來,也難怪貴公司的餐廳會是那個下場。”
“你!”
沒打算再理眼前這男人,程林笙話說得諷刺。然在轉身之際,那喝醉的經理惱羞成怒,一把抓起桌上花瓶就要朝她砸來──
程林笙嚇一跳,眼看就要閃避不及,一道十足有力的嚇阻之聲在這時響起──“你在幹什麼!”止住了那男人一時衝動的攻擊。
她臉色發白,驚恐下怯怯望向聲音的來源,只見慕羿馳一臉肅穆地朝這兒走來,很快地制止了那個男人。“陳經理,我想您大概是喝醉了,我請人送您回去吧?”
表面上是疑問句,可實際上卻不容反駁,迅速向下面的人交代,那男人很快就被服務生給架離。程林笙看著這一幕,隨即蹲坐在地上,有些失神,慕羿馳睇著她,伸出手來。“站得起來嗎?”
第一次,程林笙看見他臉上的表情竟不是笑著的。
他神態嚴肅,像是繃緊了五官,沒想到她竟在自己的地盤上遇險,他不掩自責。看見這樣的慕羿馳,程林笙一時竟是不敢直視。
“應該可以……”她別開頭,想站起來,卻是一陣踉蹌,跌了回去。
慕羿馳見狀,擰眉。“怎麼,傷到了嗎?”
“不是……”是腿軟。剛剛差一點就遭受到攻擊的事實,令此刻的程林笙仍處於恐慌狀態。她手發著顫,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可一直被這男人瞧著也不是辦法……“呃,我坐一下就好了。謝謝你,慕先生。”她極力一笑。
慕羿馳瞅睬她明明就嚇得臉色死白、渾身打顫,卻仍兀自強撐著的模樣,眉頭一皺。這時周圍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場騷動而往這邊看來,沒法子,他二話不說,脫下外套蓋在她腿上。“失禮了。”
“咦?咦?!”
就在程林笙反應不及的當下,她已被這男人給攔腰抱起。因為太突然,致使她只能下意識勾住這男人的脖子,以防自己掉下去。
慕羿馳見狀,嘴角微勾,向一旁跟上的秘書飛快交代:“幫我空出一間房,告訴陳先生我晚點再上去,然後請林醫師過來……還有,準備一杯白蘭地。”
訓練有素的秘書領命而去,程林笙一時被他這般抱著,很無所適從,偏偏抱著她的男人此刻臉上表情卻嚴峻得令她不敢提出任何異議……她歎了口氣。還好二樓的人不多,要不,她今後就真的不用做人了。
慶倖著這個不幸中的大幸,程林笙任由這個男人抱著。他身上傳來一種柑橘類的香氣,她很意外有男人會使用這般女氣的香水,卻莫名地,覺得和他好合。
她因而逐漸穩定下來,感覺安心。
之後她被放在一間VIP室的沙發上,直到腳踏實地了,才意識到蓋在她大腿上的外套。“你、你的外套……”因為太緊張,她結了巴。
慕羿馳勾唇接過,再次穿上。那優雅的姿態太過理所當然,她看得有些發怔,然後那男人將桌上已準備好的白蘭地遞給她。“喝一點,可以鎮定心神。”
“謝謝……”突然受到這樣的對待,程林笙簡直受寵若驚,加上被人救助的安心感,她不禁紅了眼眶。這個男人似乎是真的太好了些,剛剛將她攔腰抱起的時候也是,因為怕她裙底走光,還特意先脫下外套掩住……
思及方才的畫面,她不自覺赧了臉。此時有人敲門進來,那是一個長相十分秀致的男子。慕羿馳向他道:“這位小姐的腳好像扭傷了,能不能幫她看一看?”
對方挑高了眉,聲音好淡地:“我是整型醫生。”
他知道。“但看基本的跌打損傷應該沒問題吧?”畢竟在場的人,他信得過的也只有這位林醫生。不論如何,身為老闆,他不樂見事情鬧大。
只是兩人的對白實在有些無厘頭。找整型的來看扭傷?程林笙“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我腳沒有事,不用麻煩你了,林醫生。”
慕羿馳挑眉。“可你剛剛……”
“我……我那是腿軟。”醫生都請來了,再不好意思也得承認。這下程林笙紅了耳根,好不尷尬。
於是林蘅和慕羿馳對看一眼,前者一笑離去,後者倒是顯得反應過度了。他吐口氣,撩撥頭髮,恢復了本來的從容自持。“沒事就好。剛剛那位是美樂生的陳經理吧?不知你跟他是……”
“有些過節。”
程林笙歎息,喝下白蘭地後,心神穩定了許多。本來這種事屬私人範疇,她不會拿出來講。可第一,這男人方才救了她;第二,他是這裏的主人,有必要瞭解狀況。所以,她琢磨了會,還是將自己和該公司的恩怨情仇娓娓道出。
慕羿馳聽著,實在不知該搖頭還是佩服。早聽聞這程總編的脾氣很拗,還真不是空穴來風。“以後遇到那樣的事四兩撥千斤帶過就好,畢竟大家都在這一行,以和為貴。”
感覺自己好像被誤會了,她想解釋:“不是,那是因為他──”
慕羿馳一笑,阻斷她:“放心,我不是說你不對。但對方喝了酒,失了理智,你和他一般計較,只會讓自己陷入危險而已。”
本來這些話慕羿馳不會多事的去說,可對象是她,他很直接,仿佛關心則亂。“如果你覺得那是你的自由,那也請你想想,若我沒有正巧上樓的後果。”他眼神銳利,毫無玩笑之意。
他若沒有趕到……程林笙抱臂打了個冷顫。“……我不是那個意思。”
慕羿馳挑眉。“哪個意思?”
“我沒有說那是我的自由,下次……我會注意。”好吧,不否認這個男人說的確實很對,她無話可說。不論如何,他救了她是事實。
其實她有些感動。
畢竟這不幹他的事,大不了把她放在這兒讓她自己恢復就好,可他還是放下正事,留在這兒陪她,甚至還那樣苦口婆心地規勸她……
感覺自己已被這個男人徹底給影響,程林笙別開眼,刻意掩飾住自己的心思。而她這一副模樣令慕羿馳唇角勾起,難得地壞心眼起來。“還有呢?”
呃?“還有什麼?”
只見眼前男人仍舊笑得恁般燦爛。“一個淑女被人搭救後總該說些什麼吧,不覺得嗎?”
真是的!“謝謝你。”
吐了口氣,程林笙好氣又好笑,本來不甚平穩的心緒在這男人的捉弄下好了些許,已沒有方才那般不知所措的感覺了。
足以這個道謝,她很真心。
見她臉上表情已沒有方才的驚惶,慕羿馳歇了口氣。“你想待著嗎?還是要先回去?”
被人鬧成這樣,程林笙也沒繼續留下來的興致了。“先回去好了。”
“OK。那我派車,等我一下。”
她一愣。“呃,你不用送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去……而且你還要招待客人吧?”
慕羿馳頓下動作,睞她一眼。這一次,他的眼中有了真實笑意。“對,所以我請秘書叫車送你,方便嗎?”她的反應太直接,他看著,覺得有趣。或者……多少有點壞心眼的成分存在。
天!她腦子究竟在想什麼!“方便、超方便!不勞煩你了……”現在程林笙只想直接找個洞把自己給埋了。人家明明只是請人叫車,又沒有要送她的意思,她幹嘛白目,在那兒自作多情!
似乎每次遇到這個男人她就開始方寸大亂、連連失態……而那個原因,她現已開始……有些瞭解。
一整個晚上丟臉丟到姥姥家,她忙著起身卻又不幸絆到跌回沙發去。“小心!”慕羿馳眼明手快,扶住她,朝她一笑。“你確定你沒受傷?”瞧,連站都站不穩了。
程林笙不好意思,想道謝,卻看進了一潭碧綠色的湖水裏。她沒敢再看,卻發覺這男人直望著自己的眼底瞧……難道她的眼裏有什麼?
“你的眼睛很漂亮。”
啊?啊啊?
程林笙愣著,慕羿馳將她扶好,道:“你的眼睛似乎帶著點中國北方的色彩,很漂亮。”正確而言,是很性感。
她的眼睛……很漂亮?
這是句稱讚,可聽在程林笙耳裏,卻是一肚子的匪夷所思。她的眼屬單眼皮,眼尾甚至微微上挑,由她自己看來,倒像極了狐狸。可他……卻說她的眼睛漂亮?真要說的話,這男人的眼睛才美吧?
不過,懷疑歸懷疑,于情於理,她仍該道謝。“謝謝你,雖然我覺得你的品味有些……異于常人。”還是忍不住,加上一句自嘲。
畢竟從小到大,除了惡意的嘲諷外,沒人稱讚過她這雙眼好看,連她自己也不覺得,才會在近視後配了這樣一副粗框眼鏡來掩飾。
慕羿馳卻是一笑。“可我看上的,都是絕世的好東西。”這一句話,他說得好真心。
呃?程林笙瞪眼,還來不及細思他話中真意,魏秘書便敲門進來,表示車子已安排妥當。慕羿馳朝她伸出手。“謝謝你今晚的賞光,很遺憾讓你遇到這樣的事……下次在邀請前,我們會再多注意一些。”
“……不會。”她仍有些恍惚,和這男人握手告別。上了車,她不住掩面,紅透了一張臉。“天啊天啊天啊天……”
她忍不住哀號。儘管知道也許那只是慕羿馳隨口的一句謬證,當不了真,可被人那般讚美,畢竟還是第一次。程林笙不否認自己也有女人的虛榮心,不可能沒反應。前面的司機嚇了一跳。“小姐,你還好嗎?”
“還好……”程林笙苦笑,掩住自己開始慣性作疼的胃。她一直抗拒著自己會喜歡上那個男人,可感覺說來就來,到頭來壓根兒避不掉……那個男人太好,擁有數不盡的優點,而她,只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個女人。
不否認那個男人的笑很迷人,不否認他身上的氣味很好聞,不否認被他抱著的滋味很美好……OK,到此為止。
程林笙想克制住自己,偏偏還是忍不住。陌生的情潮席捲上她,那樣的感覺直到回了家、洗了澡躺在床上,仍不曾褪去。太久沒有為一個男人心動,她連自己的手該放在哪兒都不知道。
更何況,她喜歡上的,還是那樣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個男人……
“他看了《食神》,不知道會有什麼感想……”她自言自語,又滾回床角去,開始表演起“滾地叉燒飯”。“為什麼要讓我吃到這麼好吃的叉燒飯?以後吃不到怎麼辦──”
天!為什麼要讓她遇上這麼好的男人哩?以後遇不到怎麼辦……
程林笙如是歎息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6:07
第三章
“不可能的,放棄吧。”好一盆天大的冷水。
這盆冷水實在太寒,凍得程林笙哀哀叫。“我只是說說而已,你也不用這麼……”直接、犀利吧?
安禹銘喝了口酒,不怎樣地揮了揮手。“我也是實話實說。看在我們多年交情的份上,才沒真的不負責任的叫你去送死。你是什麼個性我不曉得?愛吃又假客氣,如果你真是那種敢愛敢恨衝衝沖,失戀了大哭一場Saybye-bye的人,我鼓勵你都來不及……問題是,你不是吧?”
太瞭解她了。好友的“賤”言一字一句刺入她耳,程林笙不能反駁,毫無招架餘地。
星期六晚上,她和安禹銘有約。兩人從大學時代就是很好的朋友,而且是好到無話不談的那一種──於是覺察到自己的心意後,程林笙第一反應便是將此事和安禹銘“分享”,看看好歹也是男人的他,可以給出怎樣的建議。
“建議”給是給了,就是上面那一串,冷得她哇哇叫。
“可是喜歡上了,我又有什麼辦法……”她好無奈。非生平第一次戀愛,卻是生平第一次愛上攻略難度這麼高的對象。爭取?放棄?老實說,她心裏也沒個底。
對此,安禹銘倒是一派老神在在──反正說白了,不幹他大爺的事。“你要不放下矜持,狠狠去追,反正‘女追男,隔層紗’,機率至少七成;要不繼續龜在這兒坐以待斃……不要說我,老天都不會可憐你的。”
實在太一針見血,程林笙只好默默吞酒,裝聾作啞。安禹銘見狀,靈機一動,悠然道:“好,我們來打賭。”
打賭?“什麼賭?”
“嗯……就賭等一下如果你在這裏遇見那個慕老闆,你就給我去活標他!”安禹銘手一拍,說得豪氣萬千,似乎很滿意自己這個主意。“反之,如果沒有,你要放棄要爭取都是你的自由,我就不再‘賤’議了。”
“噗!”聽了打賭的內容,程林笙一口酒液差些噴出。“哪有這麼巧的事!”在這裏?他們現在人在安禹銘推薦的LOUNGEBAR內,老實說,她懷疑自己會在這裏遇到那個男人的可能性或然率低於零啊。
“不巧也無所謂啊,表示你們今生無緣,來生再會。”安禹銘揮揮手,說得一派雲淡風輕。“反正你現在也不知道要怎辦,還不如乾脆交給命運之神做決定,你不覺得這樣很浪漫?”
浪漫?“也許吧……”想了想,程林笙呼了口氣。“好,就跟你賭這一把。”
她做了決定。的確,若可以藉此讓自己抉擇,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賭就賭,誰怕誰!”
***
同一時間,有兩個人,他們間的氣氛沉滯,其中女方歎了口氣,狀似苦惱,開口:“馳,我們真的不可能了嗎?”
男子面無表情,可依然風度絕佳地傾聽著;然後,喝了口酒,淡淡道:“苡莉,你知道我的。”
王苡莉停下動作,抬眼,望向眼前這個俊美得不可思議的男人,似乎想要從中找出一些波動。“真的一點也不考慮?”
好歹是宏翔企業的千金,她態度冷靜,沒失了大家閨秀的風範。當初,慕羿馳也正是欣賞她這一點,才會同意和她在一起的。
但現在,他們早已分手,今天會見面是因兩人還是朋友,再加上王董的面子。本以為只是敍舊,不料當初瀟灑同意分手的女方如今卻反悔,要求再續前緣……想當然爾,慕羿馳拒絕了她。
“你應該知道原因。”他直言,淡淡喝了口酒。
王苡莉籲了口氣。這男人連喝酒的模樣都這麼好看。“如果你是在意我爸逼婚的事,我可以跟他談……但,馳,你也三十五歲了,難道就真的沒考慮……”
“很抱歉。”他搖頭,態度果決。“我並不排斥婚姻,但跟你,我暫時沒有那個打算……苡莉,我不該耽誤你。”
“我不介意……”
“我介意。”三個字,如此直接,如此沒有轉圜餘地。他眼色一凜。“還是,你想知道其它原因?”
被他這樣注視著,任王苡莉見過再多大風大浪,仍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這男人看似溫文無害,可一旦絕決起來,也從不客氣。她歎息。“看來你是一點機會也不打算給我了?馳,你真的好狠,偏偏,我又無法恨你……”
畢竟在交往的期間內,這個男人待她也真的好,她因而高估了自己在他心底的份量,當對方提及分手,她斷然同意,以為他遲早有天會後悔……
而實際上,後悔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算了,當我沒有提過那一件事吧……我放棄了。”
聞言,慕羿馳眯眸一笑。“謝謝你,苡莉。”
這男人!王苡莉捏了把冷汗,為他態度的瞬間轉換而無語。他們交往半年,分手則已三個月。可直到今天,她仍是搞不清楚這男人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開始,是她藉由父親公司的名義接近他,慕羿馳沒拒絕,卻也不曾主動表示……王苡莉不是笨蛋,她知道,他對她的喜歡尚不到那個程度。他讓她選擇,只是,一旦選擇了,之後的後果,就是由她自己來承擔。
可她還是耐不住,開口要求。於是他告訴她,對愛情,他向來保持合則來不合則去的原則。他不是不愛,但不會愛太多,如果有天感覺沒有了,大家好聚好散,他不會挽留,也希望對方可以做到──
因為當他有意結束,那就是鐵了心,沒得挽回。
“……我回去了,你好好保重。”她記得那些話,不需這男人再次提醒。她走得瀟灑,可內心卻依舊遺憾。曾經,她以為自己會是改變他的那個女人,但事實證明了,那只是空想。
這男人很好,她捨不得。可相對地,和他談愛,好累好累──他是工作狂,工作永遠擺第一;然而他也並非那種玩玩不負責任的爛公子。在交往期間,她感覺得出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也並非沒在經營他們的感情,甚至可說幾乎是竭盡所能在寵她、對她好。但,若要說那是愛,王苡莉卻又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麼。
女人很敏感,戀愛的女人更是;所以她感覺得出,慕羿馳喜歡她,但是,並不到愛的程度。至少,在他身上,她感覺不出那一種被深深愛戀的無情。
睇了眼王苡莉離去的背影,慕羿馳好不容易鬆懈了心神,將自己沉入店裏柔軟的沙發內。
他吐了口氣,思及自己當初提分手,一部分是因沒了感覺,另一部分,則是王苡莉私下曾和其他男人有所往來,而王董的逼婚恰好成了藉口。
慕羿馳松了口氣,高興自己不用把那些事提出來,畢竟他和苡莉的父親還有生意上的來往,能夠和平解決自然最好。
感受到自己過分功利的想法,慕羿馳抿唇,飲了口酒。有時候,他也會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想要的,又是什麼?
活到這一把歲數,他的確談過很多大小不一的戀愛。有的深,有的淺,而因數量不少,外人也常以“花花公子”這代號來稱呼他。
但問題是,他不花心,也不濫交,交往從不以上床為目的,也從不曾劈腿。一個男友該做的、該盡的義務他統統辦到,可唯獨一點──對愛情,他始終保持冷靜態度,從不曾為此燃燒自己。
或者說,他曾燃燒過。正因為如此,那時燃燒得有多徹底,現在對愛情,就有多疲憊……可就算是這樣,他仍停止不了自己,一個又一個地和人交往、談愛。也許他在等,在等一個可以讓他不顧一切徹底燃燒的對象……
再向侍者要了一杯酒,慕羿馳坐在這間他一手打造出來的LOUNGEBAR內,在這一刻,莫名有了一種惆悵的感覺……當然,那並非是因受到方才對話的影響所致。
歎了口氣,也許是今天這個日子不對吧。他起身,準備離去,然就在那個當下,他注意到了她。
程林笙。
她坐在那裏,仍舊是一頭亂翹的發、粗框眼鏡,似星星一般眨啊眨的眼。慕羿馳見了她,心口一跳,莫名被吸引。
她對面坐著一個男人,兩人似乎討論著什麼,程林笙臉上表情既好氣又好笑……他看了好一會,忽然希望她那熠熠發亮的眸中映出的是自己,這一股奇異的欲望驅使他,就這麼向前走了過去。
“賭就賭,誰怕誰!”他聽見程林笙一掌拍桌,喊得很豪氣。
而她對面的男人則是一臉的好整以暇,抬眉道:“很好,看看你後面。”
“什……”然後一轉頭,程林笙就呆掉了。
正所謂世上有許多東西不能信,也許賭徒的運就是其中之一。“你、你怎會在這裏……”她聲音顫抖,像極了不敢置信,白皙的頰就算在Bar內迷離的燈光下,也看得出是紅的。
慕羿馳挑眉,似是不解她這一副活見鬼的表情。他有這麼駭人?“這是我的店,偶爾,我會來這裏喝上一杯。”
他回答,轉而看向她對面的安禹銘。“男朋友?”這三個字說出來,竟讓他有一點違和感。他並不遲鈍,對自己有的條件也明瞭,如果他料想得沒錯,這個女人應該……
“不,好朋友。”阻斷他未竟的思緒,安禹銘站起來,伸出手。“同個出版社的。您是慕先生吧?我是Eden的常客,在這兒見過您幾次。”Eden,就是慕羿馳這間Bar的名字。
“等……”這下程林笙才知自己被要了。什麼看緣分,根本是早有預謀的!“安禹銘,你怎可以──”
“願賭服輸啊,程小姐。”他眨眨眼。的確,他是知道這間店是慕羿馳的,可他還沒“神”到可以算出對方今晚會不會出現哪!“對了,慕先生,您來得正好,冒昧打擾一下,我和林笙剛剛正巧談到有關專訪的事,不知您是否有意願……”
好個安禹銘,你可以再公器私用一點!程林笙服了他,只能杵在一旁張口結舌,可對上慕羿馳拋來的詢問目光,事到如今,她也只好點頭了。“是……有這個打算。”
把男守則第一條:等待機會,不如製造機會。坐以待斃,連老天都不會可憐你的,是吧?安禹銘投以讚賞目光,這妮子終於開竅,他好欣慰。
“啊,抱歉,我等一下約了一個畫者,先失陪了。”故意瞥了眼手錶,抓起外套,安禹銘送佛送上天,製造機會製造得好徹底。“之後就交給你了,林笙。”
這也太……情況太急轉直下,程林笙愣在那兒,反應過來之後,面對站在一旁、正飽含笑意與興味的男人,不禁吞了吞口水。好吧,願賭服輸,她於是鼓起勇氣:“慕先生,請問你等下有空嗎?”
當然有。慕羿馳眸色含笑,基本上,今晚在他的行事曆裏,是排定了見王苡莉的。
而現在人已見過了,望著眼前的另一個女子,很明確地感受到她對自己釋出的好感,以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若是過去的他,肯定是欣然而不會拒絕的吧。可現在,歷經了三個月前的一段感情,他忽然有些疲憊,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些什麼……
心思有點亂,慕羿馳坐下,轉而開口:“覺得這裏怎麼樣?”
“嗯,很不錯,氣氛無可挑剔,東西也非常美味,酒也很好喝。”提到美食,她像是變了一個人,開始細細探究起眼前的食物來。
慕羿馳見狀,勾唇。“有程總編的這句話我就安心了。你們雜誌似乎沒有報導過LOUNGEBAR?有沒有意願?”
程林笙一愣,望向他,忽而恍然大悟。“謝謝慕老闆的建議,我們編輯部會考慮看看。”
慕羿馳為她突然轉變的態度沉吟。她是不是誤會了?“我只是提議,你不用太認真。而且我們這間買不對外廣告,只求有緣人,自然也不接受採訪。”
他大掌撫了撫頭髮,好笑地呼了口氣。“還有,別叫我慕老闆,下了班還被那樣叫,怪不舒服的。”
聽了他這樣的解釋,程林笙卻更不解。“我以為你是為了報導……”才願意這樣留下來。
聽她這麼一說,慕羿馳抿唇。“我雖然是生意人,但也會有想放下那些工作,和朋友一塊喝一杯的時候。”他睇向她。“我以為……我們算朋友?”
朋友?程林笙為這突然冒出來的詞彙愣了神,很難說慕羿馳的說法不對。“是吧。”她這般應,苦悶的泡泡卻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消也消不掉。
於是為了掩住自己的苦澀,她開始喝酒。碧綠的雞尾酒裏似乎摻了些蜂蜜,滋味意外地甜,和她此刻的心情完全成反比。她飲著,卻看見那男人如同雞尾酒般美麗的眸,正飽含笑意地望著自己。
“我喝酒的樣子很奇怪?”若不,他怎麼一直看?
“不,我只是想……你連喝酒都很認真。”而他,則很欣賞她這樣的姿態。
從一開始,兩人在“海岸”的初次見面──儘管是他單方面的──這個特立獨行的女子便不由自主吸引著他的目光。可是為什麼呢?他不懂,卻又好想知道……
說真的,他對她,極有好感,這一點慕羿馳不否認。她的長相並非世人眼中所謂好看那一型,身材也偏瘦,可由他看來,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迷人風情,還有,那一雙眼。
在這一刻,她瞳眸中蕩漾的情潮太明確,直擊他的心臟,讓他胸口微微發痛。可他懷疑的是,她所期待的,他是否給得起?
“……我們走吧。”
“呃?”去哪?還來不及跟上步調,就見慕羿馳套上外套,拿起帳單交給侍者。程林笙仍在狀況外,可畢竟主人都說要走了,她這個客人也沒臉賴在這兒,只好跟著起身。
走至門外,慕羿馳瞅著她,突然開口:“時間還早,不介意的話,我們去走走?”
這下程林笙更愣了。
於是,他們在市政府一帶走著。夜晚的市府被大小不一的燈光所圍繞,四周的建築各具特色,極其燦爛,美不勝收。因為是平日,人不多,他們一路從臺北市政府走到國父紀念館。慕羿馳吐口氣,道:“很抱歉硬拉你出來陪我……只是今天有些事,我不想悶著,也不想一個人。”
程林笙不解,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
大概意識到了她的疑惑,慕羿馳一笑。“其實說來也不怕你笑。以前我太單純,曾被人騙過,損失慘重。後來,我就變得有些不相信人了。”
他說得像是在說笑話,可程林笙聽著,隱約感覺……這個人是認真的。
慕羿馳吸了口氣,本以為自己要說出那一些話有點艱難,料不到竟比想像中的容易,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吧,他想。
可另一方面,卻也不否認因為對象是她,所以才有這種說出口的衝動。對於她……這個擁有美麗堅定眼神的女子,他知道,自己一直是很在意的。
手插口袋,他望向夜空。因為光害,那兒空無一物,可他看著,碧眸也在這一瞬暗了。“而那個人……是我第一次愛上的人,今天,則是她離開我的日子。”
……風大了。
一時觸及到這樣的話題,程林笙不知自己能夠回些什麼。她該訝異?或者……該感到同情?她不知道,似乎現在唯一能有的反應就是聽著,然後,偶爾輕輕地“嗯”上一聲。
的確,這不是什麼好回應的話題,慕羿馳也知道。“都三十五歲的人了,還把這種事放在心上,似乎顯得很不成熟,不是嗎?”
他斂眸。這件事發生在他二十歲那一年,也許正因是第一次那樣愛上一個人、相信一個人,遭受的傷害才會如此之深,至今仍不能忘懷。
“有時候我總忍不住想,一直惦著這種事,到底是因為我還在恨呢?還是懷念過去那個可以不顧一切相信別人、愛上別人的自己?”他說著,口吻像極了懷念。“我也真的老了……”他苦笑。
“我……”程林笙開口,可才說了一個字,就已說不下去。
這個男人站在那兒,像一座隔絕的孤島。她忽然明白,這男人的笑儘管燦爛,卻總給了她一種十足疏離的感覺,像與這世間隔了一道圍牆,沒人能跨越。
那是不是因為,他的笑,其實正是一種隔離他人、保護自己,不再使自己因過於深觸別人而受到傷害的手段?
他說,那是他第一次愛上一個人……“那,後來你有再愛過別人嗎?”
慕羿馳一怔。“也許有,也許沒有吧。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已無法再像年輕的時候那樣,盲目愛上一個人了。”
眼下說著這些話的慕羿馳,給了她一種很心疼、很心酸的感覺,可她卻不知道,自己現在該不該安慰、或是能不能安慰他。
於是,程林笙感覺自己快承受不住,胸口很痛,快窒息。所以呢,他的意思又是什麼?程林笙望著他,那一雙綠眸依舊瞅得她心悸……仿佛,他在用這一種迂回的方式告訴她,這一輩子,他很難再愛……
“我很喜歡你。”忽然,她這麼說了。
慕羿馳望著她,先是睜眼,露出訝異表情,後而一笑。“嗯,我知道。”畢竟她表現得……實在很明顯。
只是教他意外的,是她竟會這樣直接而毫不保留地說出來。
於是他知道了,他喜歡她,也不否認自己被這個女人所吸引;可問題是,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受。畢竟他心中有些東西,並非一時半刻可以輕易放下。
就算,他喜歡她也一樣。
“我不是一個好男人。”於是,他這麼說了。“我承認我和許多人交往過,也傷害過很多人,但是,我也無法勉強自己。”
也不是沒有嘗試和那種可經營一生的對象交往,但問題是,感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他終究還是給不出承諾,傷害了人……他因而習慣了,索性在事前說白了所有規則,至少到時候大家可以好聚好散。
於是在這一刻,程林笙忽然懂了這個男人。他沒拒絕她,卻給了她這樣一個艱困的選擇題;他願意和她交往,但不願和她深刻談愛。也許有天感覺沒了便分手,不用在乎天長地久……
真的是,很殘忍,又很自私的一個男人。
可在另一方面,他也殘酷得溫柔。這些話,他明明可以不用說的,卻還是告訴她了。對於這一點,老實說,程林笙實在不知自己該不該感激……感激他的誠實、他的絕決。
“……我回去了。”
她轉身,走得果斷。她瞭解自己,她不是那種可以在愛情遊戲中來去自如的女人。這個男人太好,一旦碰上了,就會上癮,戒不掉。等哪天要分手了,她實在不知要如何去面對那個愛上了、卻又不得不放手的自己。
所以,現在離開,會是最好的選擇。
慕羿馳沒留她。程林笙握拳,曉得自己現在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該死!那男人真是毒!她好想走回去抱住他,大喊:“就算那樣也無所謂,我愛你就好!”然後,某天,就像他的諸多前塵往事,被丟到角落,成為他回憶錄的其中一個──
若不特意去回想,甚至還想不起來咧。
可惡!思及此,程林笙停下腳步,轉身。那男人仍在那裏,看著她,碧綠的淡定眸依舊迷亂著她的神智……可惡!得罪了方丈還想走?沒門!
她於是走了回去。
慕羿馳看見她本來那樣果決離去,可現在卻又一步一步走了回來。她在他面前站定,吐氣又吸氣,然後抬頭,看著他。“我是真的很喜歡你。”說過一次,似乎要說第二次就不是太困難,她認了。
慕羿馳挑眉,沒作聲,知道她還有下文。
“但是,我不想讓我媽難過。”
不想讓媽媽難過?這……什麼跟什麼?
她的臺詞太無厘頭,也太前後不搭,慕羿馳呆了好一晌,繼而受不住地開懷笑出。他真服了她!
程林笙見他笑成這樣,也不知該不該開心;不過,老實說,這男人捧腹大笑的模樣,絕對比平時的淡笑要來得平易近人多了。
她甚至……是喜歡的啊。“你不覺得,你這樣很不公平?”
不公平?“對誰?”
“對你自己,還有那麼多喜歡你的人。”她這樣說,鏡片下的眸眙住他的,微微上挑。而她這般模樣,竟使慕羿馳胸口一跳,難以言喻。
“老實說,你條件好,外貌、談吐、事業,該有的你都有,更有足夠條件去得到別人對你的愛,可是你卻拒絕了那一切……你不覺得你這樣對那些想愛你的人,或是想被你愛的人,都很不公平?”
“愛是人類的本能,我不否認。但是,現在我已無法盲目說愛。尤其在面對‘人’──這麼一個不確定的存在時。”所以他的愛,永遠只有那麼一點,百分之四十,也許更少;剩下的,他寧可花在其它自己可以確切掌握住的事物上。
程林笙聽著,為此歎息。她承認自己有私心,希望慕羿馳可以放下過去,試圖去愛,就算他愛上的人不是她也沒關係。
她只是,不想再看見他這樣,想愛而不敢愛,想被愛卻不敢被愛,把自己完完全全隔絕起來的樣子。
這讓她不捨。尤其,當眼前這個男人有太多本錢,足以被愛的時候。“也許……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擺在你的面前,但是你沒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
慕羿馳一怔。她說得小聲,可他聽見了。
他一笑。“順從愛的召喚,即使它會刺傷你。相信它,即使它會破碎你的夢想。這樣嗎?”這是紀伯倫的句子,來自《愛》那個章節,他能幹的秘書說給他聽的。“我知道你的意思,謝謝你。”
其實過去那些事,他只是說出來,純粹發洩,可她卻好認真地予以回應。不可否認,這樣的她使他感動,過去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願不願愛,只逼著他愛,不論他愛不愛得起。
“好吧,如果上天可以給我個機會再來一次的話,我想,我會對那個女孩說,我愛她。”
呃?!“你也有看?”不會吧?
這是星爺《齊天大聖東遊記》裏的經典臺詞,她剛講的是前段,而慕羿馳說的,則是後段。
慕羿馳挑眉。“立浣租來的片子裏剛好有這一部,很有趣。”
這下程林笙可窘了,沒料到自己說了星爺的臺詞被抓包,她很不好意思。“咳……其實星爺的電影裏,是有很多警世名言的,我們剛剛說的就是一則……”
於是,慕羿馳笑了,笑得好開心。“你出版社的人知道你這麼迷戀周星馳嗎?”
怎麼可能!“你是唯一知道的。”喔不,還有一個安禹銘。出版社其他人只知她看,但不知道她“熱愛”,星爺語錄可以倒背如流。
這“唯一”兩字讓慕羿馳的心情莫名愉快起來。今天應該是他一年中最感傷的日子,可現在,他卻覺得好開心。和她在一起,被她認真關懷的滋味太美妙,慕羿馳抵擋不住,似乎有某些東西自他內心開始崩解,他知道,那是他固守多年的心防。
而那長久駐守的將士們,似乎也累了,渴求著休息……
在這個,和她在一起的夜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6:32
第四章
到底是哪個混蛋說“女追男,隔層紗”的?
的確,她是把紗帳掀開了,可定睛一瞧,才發現,原來在那看似薄薄一層的紗帳後面,竟還有一大段運河……而那船夫,更是不知跑到哪兒偷懶去了。
思及那一晚的事,程林笙歎了口氣。不可否認,那男人對她的誘惑好大,即使到現在,她仍有些把持不住。而她也堅信,就算是這樣,天下仍有女人前仆後繼、心甘情願,告訴自己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告訴自己真愛無敵,用愛可以改變這個男人,自己會是他的最後一個;甚至告訴自己,就算這樣也可以,因為她有愛……
不可否認,程林笙現在,也的確有這樣的想法。
或者,轉一個念頭去想,為什麼她如此沒自信?既然那個男人說了他的感覺說來就來,那麼,她只要一直讓他保持住“感覺”,豈不就可以皆大歡直口?
可想歸想,實際上辦不辦得到又是另一回事。畢竟,現實中,如果連自己都不珍惜自己了,還能寄望誰來愛她啊?
所以──“我想再下一個賭。”
“啊?”中午,在員工休息時間,她和安禹銘一同來到公司附近的一間小餐館。在那兒,程林笙信誓旦旦,說出了自己的決定。“就這樣放棄我實在不甘心。反正都賭一次了,再一次也不是太困難……好,我決定了,我要賭。”
安禹銘見她鏡片下的黑眸綻放出熠熠光芒,仿佛不知何謂天高地厚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好,你要賭,賭什麼?”
她眨了眨眼,眼色十足認真。“這一次賭……”
賭這個晚上,她如果去“海岸”,會不會再一次見到那個男人。
“又是一個或然率?”反正,就是賭他們之間有沒有緣是吧?“好啊,加油,賭輸了別來哭就行……算了,你要哭我也不反對,可以看到你落淚的樣子,倒也挺新鮮的。”
她才不會!瞪了安禹銘一眼,程林笙於是再下了一個賭注。而這一次,籌碼是她的愛情……
為此,當天晚上七點,在下班之後,她再次來到“海岸”。經理換了人,不認識她。嗯,這樣也好。她坐在那兒,一樣由前菜慢慢吃到甜點,很慢很慢、很慢很慢,甚至,甜點的最後一口留了下來,遲遲不吞下去。
侍者幾度過來問需不需要收?她拒絕,直到晚上九點,她把那早已融化的慕絲吃下肚,然後,再慢條斯理喝起冰塊早已融透的紅茶。
她喝茶的速度極慢,可在近十點的時候也見底了。餐廳營業到十點半,她還有半個小時……進來的人減少,出去的人變多。程林笙咬著吸管,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潮,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幹嘛。
如果,真的遇到了那個男人,她要怎麼辦?如果遇不到呢?
她陷入迷惘。可等待的動作既已開始,便無法任隨己意停止。她還是等,到了十點十五,她內心早已不見期待,告訴自己該走了,可還是撐到十點半。侍者走過來。“小姐,不好意思,我們要打佯了……”
“我知道了。”她起身,動作還是慢吞吞的。結帳的時候掏錯了卡,放回去又拿出來,一個動作重複了好多次,櫃檯訓練有素,沒露出不耐的表情,但肯定也覺得她奇怪了吧?
於是,十點半,她離開“海岸”,忽然感覺好空,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等待的過程中遺失了……這一晌,她決定走了,卻在一個轉身之際,不期然和一雙迷離的綠眸對上──
“原來……真的是你。”
她瞠大了眼,對方看來像是疾跑過來,向來整齊的三件式西裝在這一刻顯得有些淩亂。他喘著氣,解釋:“我剛經過‘海岸’,在車上看到一個好像是你的人,結果前面不能回轉,只好用跑的……”
見程林笙久久沒回應,慕羿馳耙過頭髮,很不解。“程小姐?”
可惡可惡可惡!結果,她竟上前,抱住了他。
因為太突然,所以這一次換他瞪大了眼,不明所以。低頭望著這個以無尾熊姿態抱住他的女人,慕羿馳困惑。“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剛剛在車上他就隱約感覺她的情況不對,儘管怕自己不確定的感情會傷害到她,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看看她……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行為唐突,他終是中途下車,跑了過來……
難道真出了事?“菜出了問題?侍者態度不好?還是又出了什麼……”
“我喜歡你。”
慕羿馳愣住了。
這一句告白,程林笙喊得殺氣騰騰,與其說是表白,倒不如說是尋釁:可她控制不了自己,或者說,她的確是飽含殺氣的,只是,想殺的人,是這個放不下、走不開的自己。“可惡,我真的喜歡你。”
喜歡到差一點,她就要放下自己的堅持。就算只是短暫,她也想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可問題是,這樣根本完全背離了她對愛情的理想,她辦不到啊。
“氣死人了!為什麼你要這麼死腦筋?好好愛一次又不會死,難道我真的會把你拿去賣了嗎?嗄?啊?!”
慕羿馳愣在那兒,聽到她這字字句句,忍不住笑場。天,他真服了她!
“我相信你不會賣了我。”或者說,現在的他,也有足夠實力不用擔心被人出賣。
聽見他這麼說,程林笙沉默了。意識到自己的失控,她放開手,看見這男人的眸色,明白感受到他的過去,仍是他心中最大的一個桎梏……她定定瞅著這個男人,在這一瞬,忽然有了些同情。
她因而下了決心,開口:“我今天跟自己打了一個賭。”
慕羿馳不解地眨了眼,在路燈下,對上她一對熠熠瞳眸,突然岔了氣,不明所以。她的眼神太透亮,仿佛浸在水裏的月,像在告訴他,不論誰如何想去撩撥、想去破壞,它依舊在那裏不受影響,耀眼如昔……
而那個眼神的主人,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賭……如果今天我在‘海岸’遇到你,我就再嘗試一次。”她咽下口水,這一次,是真的鼓足了勇氣──“我很喜歡你,你可以考慮和我認真交往嗎?”
於是,在這個晚上,慕羿馳有了一場很不可思議的體驗。
那個在前兩天決定要放棄的女子,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用那樣熱烈的口吻告訴他:她喜歡他,不論未來如何,還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只是,希望他可以認真,兩個人,好好談一場戀愛。
他應該接受?或不該?對她,他本來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甚至已承認喜歡。而既然這要求是對方提出來的,便表示那人已做好準備,他可以不用顧忌太多……然而,面對她那一雙發亮的炯炯眸光,他竟然遲疑了。
他……並不想讓她受傷。
這樣的想法來得又快又直接,橫亙在他被佳人告白的喜悅之前。而事實上,現在的他並不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情。他喜歡她、欣賞她,這可以肯定。但……更深的呢?他又不確定了。
在車上,他能幹的秘書在得知了老闆的回應之後道:“我安心了,看來我跟的不是一個完全狼心狗肺的主子。”
慕羿馳聽了,只是苦笑。“好好開你的車吧,立浣。”
是的,因為尚無法確認,所以慕羿馳拒絕了她──
在那個當下,他看見程林笙睜大了眼,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像是接受了事實。最後,她反而笑出來。“好,現在我沒有遺憾了。”
她的態度是那樣地坦然,那樣地……率直而勇敢。她甚至伸出手,大方和他一握。“希望有天你可以找到真正傾心的對象……就算那個人不是我,也無所謂。”她甚至,那樣堅定地祝福了他啊。
而在這一刻,慕羿馳有了一股心臟微微一緊的痛。程林笙轉身離去,他情不自禁,抓住了她。“你──”然後在見到她臉上的表情後一怔,本來捉著的手也不自覺松脫。她因而跑開,消失在街頭的另一端……
慕羿馳來不及追。她方才轉身,眸光閃動,其中像是蕩漾著什麼他所看不透的東西。她的眼睛很美,他一直都這樣覺得,可其中所流轉的眼波在這一瞬,更令他胸口一窒,差些不能自已──
但問題是,若她剛才沒有轉身走遠,他又會做什麼?而她那樣的眼神,更是深深刻印在他心底,久久不去……
他的秘書從頭到尾只是一笑,道:“您明明是味覺十分敏銳的人,可對自己的愛情,卻是遲遲未覺呢。”
遲遲未覺?也許吧。慕羿馳沒有否認。
於是深夜,他回到家,俯瞰著眼下一片斑斕的臺北夜景。他今年三十五歲,事業有成,車子、房子,甚至一般人夢想中該有的他統統都有了,可他此刻站在這裏,綿延的,卻仍是無止境的孤獨……
的確,他擁有了一切,卻沒有一個可與之分享的人。
過去十多年的時間,他一直埋首於事業中,對他人拋來的情意視而不見。成功之後,年少時曾遭受的背叛,更令他懷疑那些人是否別有居心。就這樣一個換過一個,都無法長久……
可他停不下來,仍是一個接一個愛了又愛。直到今晚,在程林笙發亮的眼中,他看透了一股力量──那是一雙面對愛情毫不妥協、從不畏懼的眼神,那樣的她,竟不自覺地喚醒了他長久以來對愛的渴望……
思及此,慕羿馳苦笑,像是歎息了。
***
另一頭的程林笙則是回到了家,把自己悶在被窩中,恨不得直接悶死自己算──“天,我是白癡嗎?!”
她自罵,知道自己一時失控,幹出了蠢事。可,好吧,往美好的方向想,對這一份感情,她已極盡所能爭取過了,就算結果不盡美好,至少,她已沒有了遺憾。
所以,程林笙佩服自己,只是,這失戀的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難受……
於是,為了忘卻,她決心投入工作之中。
就好像四季的更迭輪轉,歷經了如春天一般美好的出刊日,繼而到企畫討論並出馬採訪的炎炎夏日,以及排版校對的秋季,此刻Abiliy的《Taste!!》編輯部,又再一次面臨了發刊前趕印刷的森冷寒冬。
很好,忙碌是一件好事,程林笙慶倖。偏偏在這樣的生死存亡之際,負責他們這本雜誌的業務突然飛奔進來。“不好了!這一次的封面、刊頭,還有後面有關Alisa的報導統統都要撤下!你看──”
只見業務在程林笙面前攤開一本八卦雜誌,上頭赫然驚見Alisa吸毒被捕的消息。程林笙見了,臉色一白。“有沒有搞錯!還有五天就要送印,你給我出這個trouble是怎樣?!”
原則上一本雜誌賺不賺錢,看的除了銷量之外,也包含了廠商刊登廣告的收入。可《Taste!!》在程林笙的控管下幾乎不隨意接受廣告,取而代之的,便是和國內有名的唱片公司合作,每個月以旗下藝人作為封面,並刊登那人的專訪和CD介紹,也算是一種相輔相成。然這一次的藝人竟出了這麼大的問題──
“對方公司怎麼說?有沒有可以替代的藝人?”
“沒有!他們也是突然接到這個消息,連本來下周要出的唱片都統統喊卡了……還剩五天時間,就算找到人,你要我們到哪去租攝影棚啊!”
聯繫唱片公司、接受適合刊登的藝人屬業務這一塊,可這次,他們也沒轍了。“要不然……延後發行?”
“不行。這樣我們書內附贈的折價券日期統統都要更改,工程太浩大。”程林笙想也不想便拒絕。
她腦中飛快輪轉。目前要解決的有封面、藝人的專訪、CD的介紹,加一加一共近五頁;她不想隨便找個廣告搪塞,所以若不是增加採訪,就是找到另一個可供專訪的對象,但問題是只剩下五天……
思及此,她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程林笙吐了口氣,拿出先前看病得來的藥,和水吞了下去,才覺胃部的騷動好了一些。
她於是要求業務部另覓替代人選。可問題是時間太趕,藝人行程未必能夠配合,向來挺她的經理知道了這一件事,拍拍胸膛道:“好,我知道了,人選我來搞定,總之先把有關那個藝人的報導統統撤下來。”
程林笙為此松了口氣,回到編輯部內分配好事務。過一會電話響起。“總編,你外線,DOZO的魏秘書找。”
匡匡啷碰碰──魏、魏秘書找?為什麼?
她一頭霧水,聽見和那個男人相干的名字,本來壓抑住的情潮又騷動起來……她接起。
“喂?程小姐嗎?我是魏立浣,慕老闆的秘書。我接到你們經理的電話,他打來詢問我們有關專訪的事……”
啥?“我們經理……找了你老闆?”有沒有搞錯?!
“咦!他沒告訴你嗎?”
程林笙愣著,的確沒有;可這種內部的事也不好讓人察覺。她忙穩住。“當然……有說。不過實在很不好意思,麻煩到你們……”
魏秘書一笑。“不會。總之我們這兒沒問題,麻煩你們安排好時間再告訴我,辛苦了。”
“不會……”程林笙呆在那兒,任由失去訊息的話筒嘟嘟嘟的響。過了好久好久,她才回神。等一下!這樣她豈不是非採訪那個人不可?搞什麼!
她忙撥了內線。“經理,有關專訪的人,你找了DOZO的慕羿馳?”
“嗯。有不對嗎?”經理大人在電話另一端倒是一派不明所以。“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報導DOZO旗下的餐廳?我剛好和他們老闆認識,想說這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哈哈,我知道你很高興,就不用謝我了!”
我比較想讓你謝罪!程林笙差點吐血。掛了電話,這一下擺明瞭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老天,我跟禰有仇嗎?!
可畢竟公事還是公事,眼下的狀況緊急,亟需解決。程林笙深呼吸又深呼吸。好,這是工作,而她是專業人士,不該把私人情緒帶到臺面上來……儘管不可能完全辦到。
她吐一口氣,告訴業務已找到替補人選,要他們去聯絡攝影師和租借攝影棚。不論如何,找到了人還是好事,剩下的,就只需要和時間賽跑而已。
沒了愛情無所謂,至少她還有事業。於是程林笙推推眼鏡,恢復專業姿態,開始處理起眼前這一場不折不扣的災難。
***
這件事實在太過突然,加上又正逢換季期間,幾乎沒有攝影棚可租借。程林笙很急,不料卻在這時接到慕羿馳親自打來的電話。“時間決定好了嗎?”
不期然接到他的來電,程林笙胸口一跳,可她立即恢復鎮定。“可能要再等一下……事情太緊急,一時租不到攝影棚,不好意思。”到底真正急的人是誰?怎麼反倒是對方打來關心了?
慕羿馳聞言,思量了一會,沉吟道:“不介意的話,在我家如何?”
“咦?”
程林笙愣了下,還來不及反應便聽到那人說:“既然要採訪,還是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合適吧?而且我不大喜歡攝影棚之類的地方,拍照的話,還是在自己家裏放鬆些。”
真的假的?!會不會太慷慨了?“如果不麻煩的話,這樣當然是最好……我聯絡一下攝影師,等下再回電給您。”像是為了分清他們之間的關係,她用回了敬語。“這一次真的很謝謝您,答應了我們經理的要求……”
“經理?”電話那頭的慕羿馳口吻一跳,像是不解。“你們經理?不是你打來說要專訪?”
呃?“不是。是我們經理說和您是舊識……”怕被誤會自己硬貼上去,程林笙忙解釋:“不是我。當然,上回我也提過,您旗下的餐廳一直是我們所樂意採訪的對象,所以能夠專訪到您,仍是我們編輯部的榮幸。”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可其中,卻也有她的真心話。
她喜歡這個男人,也喜歡他旗下餐廳給予她的味道。前者她爭取不到沒關係,但她至少還有後者。
“不要那樣說話。”電話中的慕羿馳聽了,口氣不是太高興。“我說過,和我說話不用那麼客氣。”
那樣說話?哪樣說話?程林笙莫名其妙,他是指敬語?“好,我知道了。總之,很謝謝你。”可講話的內容還是一樣,生疏、有禮而客氣。
慕羿馳沒再講話,只報出了一個號碼。“我的專線。時間定好了,你直接打這個就可以。”
呃?“沒關係,我再和魏秘書……”
“喀”一聲,慕羿馳已掛了電話。
這下子程林笙一頭霧水,清楚感覺到那個男人在不高興。但是……他在不高興什麼?她真不懂。
結果慕羿馳給的專線她還是沒打──畢竟已被拒絕了兩次,一般女人該有的羞恥心她還是有。專訪是公事,沒辦法,可私下的接觸她已決定能少則少、能免則免。
於是,好不容易找到人、時間排定,當天晚上七點,他們一行人來到慕羿馳位於大直的豪宅。雖然早有預料到對方住的地方肯定不會太差,但老實說……還真是給她這個小市民大開了眼界。
這幢大廈一層樓只有一戶,進出靠磁卡感應,隱密性十足。他們通報警衛上了樓,慕羿馳早已等在那兒。“歡迎。”
他穿得十足隨性,一件原棉T恤和別白的DTESEL牛仔褲。程林笙第一次見他這樣穿,覺得新鮮,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可臉上表情在她極力壓抑下,可說是不動聲色。“這一次,真的很謝謝您的幫忙。”
她伸出手,一派落落大方。“不會,舉手之勞。”慕羿馳回握住她,為那一瞬的觸感一驚!她的手好小,卻也好冰。
可來不及感知太多,程林笙已迅即將手抽回。慕羿馳眉一挑,望著她,似乎想要自她冷靜的表情下尋出一絲端倪,可終究什麼也沒看出來。
他為此亂了心。
而在等慕羿馳準備的期間,程林笙瞄了下這間屋子。不可否認,那人的品味很好,居家生活打理得有條不紊。可最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配備了一整套完整廚具、看得出經常有人在使用的廚房。
他會下廚?還是……給女人用的?
腦中浮現了這般疑惑,程林笙苦笑,胃一抽緊。哎,結果今天太忙,她又忘了吃飯……要是讓人知道這個美食評論家在出刊前竟是這樣“三餐不繼”,真要笑死人的。
她自嘲。慕羿馳在這時走出房間。他在造型師的搭配下穿了一套三件式西裝,頭髮微微梳起,在強烈的照明下,姿態雍容,威儀十足。
她望著,一時移不開視線,在旁的攝影師眼睛一亮。“本來這次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才不來,不過……看來你的確找對人了。”推推她的肩,從他眼中看得出找到好素材的興奮。
程林笙見狀,一笑,忍不住揶揄:“再好看,也是男的,不合你的口味吧?”
“笨蛋!我指的是作為照相的素材!”攝影師受不了,哇哇叫,在她頭上拍了一記。“何況……若要作為戀愛的對象,我喜歡的可是你。”然後手一彎,大方攬在她腰上。
程林笙翻了個白眼。她和這個攝影師認識已久,所以也習慣了他這樣動不動示好、吃人豆腐的壞習慣。她手一拍,毫不客氣地打掉了那人的手。“好了,上工吧。”
“是、是,我的女王大人!”大夥兒都笑了。
這在旁人眼中看似打情罵俏的一幕,看在慕羿馳眼底,卻升起了一股不大愉快的感覺來。
他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資格,可見到這一幕,他深感不悅,仿佛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任入侵占。老實說,這次的專訪,他一直以為是她打來邀請的。儘管行程緊迫,可他終究沒有拒絕,畢竟如果有機會,他不否認,自己其實很想再見到她……
偏偏採訪的過程出乎他意料,提議的人不是她,她的態度更是從頭到尾冷靜,不論是那天在電話中,或是今天在他家裏,公事公辦,沉著有禮,絲毫看不出任何曾經向他表白過的痕跡。
他為此感到一陣煩躁、不明所以。很快地,攝影工作開始。拍到一個段落後,他們動手收拾器材,因時間緊迫,一行人一結束攝影便得直奔工作室。拍到好素材,攝影師好興奮,一掌拍在程林笙的小屁股上。“我迫不及待想看到拍出來的成果!”
程林笙瞪了那人一眼,卻沒有發作。慕羿馳見了,不愉快的感覺更甚。這個程林笙,就這樣任人輕薄,不吭一句?“你剛才應該抗議。”
嗄?“抗議什麼?”顯然,程小姐還在狀況外。
於是慕羿馳眉蹙得更凶。“那個攝影師,顯然在吃你豆腐。”
“呃,那個人本來就是這樣,常常動手動腳的,我也習慣了……不過我知道他沒有惡意,是朋友。”
是朋友?所以……她接受?
這個回答說服不了慕羿馳,他甚至感到生氣:可當事人自己都不介意了,他這個外人在旁喊燙又何必?理智上是這樣想,可感情上,不可否認……他還是很在意。
在意,她在他眼前,竟任由其他男人動手動腳──她明明喜歡他,不是嗎?
然而這樣的念頭在被證實之前,他們已開始採訪。一投入工作,程林笙便再無法顧忌其它,慕羿馳也配合。兩人談論著過往種種,像是他的求學、建立事業的過程。他說:“以前我本來的目標是要當廚師的。”
“廚師?”這個男人,也太不相稱了吧!
看到她擺明著一副不信的表情,慕羿馳忍俊不禁,為她終於生動些的表情。“也許說來你不信,但我的確有正規的廚師執照。”
於是他開始講述自己過去在國外的生活。他的父母自小因意外過世,於是他到了義大利,為祖母所撫養。長大後卻因貪玩而花掉了本來要當作學費的錢,最後只好在一間餐館打工攢錢的事。
“當時真是年少輕狂……可,還好,也因為有那一次的經驗,我學到了更多更重要的事,就是我們對味覺的渴求,始終來自於我們的生活。”
他說著,一雙燦亮的眼睨著她的。“生活裏包含了太多東西,小時候的回憶、和愛人的記憶,各式各樣,我渴望將那些東西藉由味覺的形式表現出來,而我真正在追求的……是故鄉的味道。”
被這個男人如此望著,加上明白了他的過去、構成他這個人的一切元素,程林笙覺得自己的心臟負荷實在太大。忽然,她開始後悔自己幹嘛非得親自來專訪這個男人。越是瞭解,越是迷惘;越是迷惘,越是心動。何必呢?擺明瞭自找罪受,不是嗎?
畢竟,她是下了決心要忘卻的。
她歎了口氣,移開眼,決定不再受這個男人影響。她一瞬間的態度變化,慕羿馳感知到了,他問:“怎麼了嗎?”
“……不,沒有。”程林笙搖搖頭,接著記錄。
慕羿馳望著這樣的她,胸口有種沉悶的感覺,令他窒息。的確,他向來喜歡認真的人,所以此刻見到她如此投入工作的模樣,他應該感到欣賞。除了錄音機外,程林笙另外用手記下一些細節,她的頭因而微低,一雙狐狸眼微微下垂,白皙的頸子袒露……
慕羿馳見了,一時有些失神,忽然,他很想在上頭留下一些……屬於他的痕跡。
可問題是她非他可任意觸碰的人……她的態度認真,可,第一次,他卻無法喜歡;她太公事公辦,除了一開始的相對眼外,幾乎不曾流露一絲對他的好感。感覺得出她在疏離,用有禮的言語、生疏的態度,一切一切,都像在他們之間隔出了一道圍籬。
意識到這一點,慕羿馳很不開心。拒絕了對方的分明是自己,可另一方面,似乎卻仍希冀著可以為她所愛……
天!他是這麼惡質的男人嗎?這樣的想法太惡劣,連他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了。
訪談進行到一半,兩人各懷心思。就在這個時候,屋內燈光突地一陣閃爍,他們雙雙一愣,還來不及弄清發生了什麼狀況,四周倏然陷入一片黑暗──“停電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慕羿馳。他起身,走至落地窗前,覷了眼外邊的狀況道:“看來不是只有我們這裏而已。”
真的。自慕羿馳位在二十樓的大宅往下望去,放眼所及的臺北城儘是一片黝暗……連一絲微弱的燈光也無,仿佛陷入世界末日一般,好可怕。
程林笙微微打了一個顫,慕羿馳拍拍她肩膀。“我去找一下有沒有手電筒,你等一下。”
這可真不是一般的屋漏偏逢連夜雨……程林笙歎了口氣。歷經了出刊前的種種“茶包”,一時被迫囿於這樣的黑暗中,她頓感疲憊,再加上現在的停電,她已不敢想像,接下去是否還會有什麼。
可程林笙很快便體認到了,當“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時候,人的苦難,絕不會只有一波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6:53
第五章
她開始胃痛。
“天……”她可以再“衰”一點!程林笙咬牙,暗罵了一句。本以為只是習慣性的抽痛,忍耐一下就好,可感覺卻越來越嚴重……不得已,她掩著腹中仿佛正被撕裂的痛楚坐回沙發上,自包包中掏藥。
沒有燈火,她在一片黑暗中找藥的動作受阻,索性一狠,把皮包內的事物一整個倒了出來──而端著蠟燭回來的慕羿馳看見的,便是這一幅十足反常的畫面。
他很不解。“你在找什麼?”
只見程林笙包包內的物品散落一地,而她正一手壓著肚子,蹲在地板上用另一手不停翻找。
“我在找藥。”她訥訥解釋,感覺好糗,在燭光照耀下她狼狽的模樣幾乎無所遁形;也因此,她摸索的動作更急了。
“找什麼藥?你不舒服?”慕羿馳跟著蹲下來,聲色顯見擔憂。也難怪,先前他就覺得她的臉色發白,手也很冰,是他疏忽了。“我送你去看醫生──”
“不用了,只是習慣性胃痛……有了!”好不容易找著藥,她好開心,小小的臉竟因此放了光。“抱歉,有沒有水……”
“為什麼胃痛?”慕羿馳答非所問,她方才找到藥而興奮的模樣更令他不悅皺眉。“你晚餐沒吃?”
“太忙,所以……”儘管看不清他臉上表情,可聽那語調,直覺似乎不是太愉快,為什麼?“我吃藥就好了,很快。”她保證。
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慕羿馳服了她,可這一次,絕不是因欣賞的緣故。他起身。“我有一個比吃藥更好的方法。”
“什麼?”還來不及反應,就見他手持蠟燭,不知走去哪兒……就著搖曳火光,程林笙看出,那應該是廚房。
以為慕羿馳要倒水給她,程林笙起身跟上,卻見他放下蠟燭,在他那大得驚人的冰箱內翻東找西一陣,繼而道:“義大利面你吃吧?”
啥……啥?!“你要做?”
“我家暫時沒有現成的東西,可能要麻煩你等一下……我儘快。”說著,他手腳迅速,已開始處理起食材──在只有一根蠟燭充作照明的情況下。
這下程林笙傻了眼,呆了好一會才想到要阻止。“不用了!我等一下再去買吃的就好,你……”
慕羿馳盼了她一眼,擺明瞭不再接受她任何不健康的提議。而在只有蠟燭的昏暗狀態下,他這一瞪,可說是充滿了力量。程林笙反抗不得,只得“掂掂”,忍住胃痛,任由那人動作。
就在此時,手機乍響,她不得不接起。“喂?什麼狀況?再說清楚一點……對,我知道停電……來不及存檔?上一次存檔是什麼時候?沒有?!”天!
打來的是她編輯部的下屬,程林笙聽了狀況,快氣炸。“我到底造了什麼孽……怎麼辦?你問我?”她吐口氣,壓抑住掐人的衝動。“還能怎麼辦!也不知道電什麼時候恢復……算了,你先回去,明天一早再給我滾過來搞定!”真是!
於是她又打了一通電話,這一次是給負責專門維修他們部門電腦的。“不好意思,要麻煩你明早跑一趟,看能不能救得回來……好,謝謝。”
OK,這下總該沒問題了吧?喔不,手機再一次響起,是她老媽。“林笙啊,你那裏有沒有停電?我剛剛嚇了好大一跳……對了,你知不知道手電筒放在哪?我找不到……”
程林笙翻了一記白眼,感覺自己現在不只胃痛,連頭也痛了。“在客廳那個數來第三個的櫃子裏,電池在上面第一個放雜物的抽屜……不要每次都為了這種事打來煩我!”基本上她一個月才回家一次,可她的天才老媽往往一找不到什麼,打來問的全、是、她。
“哎,誰叫我的女兒很能幹……喔,我找到了,拜。”
“拜……”這下她全身脫虛,無奈地靠在牆邊,一手壓肚,一手則在太陽穴上揉動。
慕羿馳在旁看盡這一幕,開口:“你好像很辛苦。”
“也還好,都是小事。”可小事累積下來,有時卻比一件大事的殺傷力還可怕……發覺自己方才的樣子全被這男人給看光,她很不好意思。然而在看到對方做好的蕃茄義大利面後,她肚子竟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
這下子程林笙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作“恨不得去死”的滋味。
可對此,慕羿馳只是一笑,體貼地裝作未聞。“拿去吧。你的臉色很不好,手也很冰,你該多注意一下自己。”好歹也是個美食評論家,怎會把自己的身體搞到這種地步!
一時被這樣關心,儘管明白沒什麼特殊意義,可程林笙仍舊很感動。“謝謝。”
她很意外,冰冷的掌觸碰到對方溫熱的手,她一顫,感覺那一陣溫度自她指尖透入心底。真的,太久太久,她似乎沒有嘗過這樣被一個人細心關懷的滋味。
盤中的義大利面發出陣陣香氣,熱騰騰的霧氣沾染在她鏡片上,不得已,只好將眼鏡摘下,開始吃面。
慕羿馳在旁望著她,第一次見她將眼鏡摘下,這才發覺她的五官好小。小小的眼、小小的鼻、小小的嘴,加上巴掌大的臉,仿佛一隻精緻人偶,好稚嫩。
“我拿下眼鏡的樣子……很奇怪?”發覺慕羿馳定定瞅著她不放,程林笙抬眼,問得有些緊張。
“怎會。”慕羿馳一笑,真不知道她這個想法打哪來的。“我不是說過,你的眼睛很美。可現在看來,你的五官也很美。”
“咳!”因為太意外,程林笙差些就被麵條嗆到。她瞪眼,像是不敢置信他這樣的……眼光。不過,到底,那還是句稱讚。“謝謝。我現在也相信你是真的有廚師執照了。”
慕羿馳哈哈笑。不論如何,能夠得到女食神Stella周的肯定,他覺得很光榮。
黑暗中,他們相偕坐在客廳,四周沒有燈光,只有一盞燭火。這樣的氣氛太微妙,可慕羿馳卻感覺自在,望著她專心吃食的模樣,胸口驀然一跳,竟不自禁被眼前的畫面給吸引住。
而燭光搖曳,也像在她炯炯的眸裏燃起了一道光……而這一抹光,看得他心悸。
可在這時,程林笙的手機又響起。“這次又是什麼?!”她快瘋掉,一個晚上一堆狀況,任她是鐵打的也撐不住好不!
這次打來的是攝影師,因為停電,處理照片的動作停擺;她思索著解決方案,想得一個頭兩個大,好不容易討論好,眼前的面已涼了大半。慕羿馳一歎。“我去幫你弄熱。”
“沒關係,這樣就可以了。”程林笙忙阻止,是真的不願再麻煩他。“訪問還沒完,不方便耽誤你那麼多時間……”
訪問?“你還打算繼續工作?”停電、胃痛、一堆繁務……她不打算休息?
“沒辦法,事態緊急,而且既然都來了,當然要速戰速決……還好錄音機是用電池,不影響。”程林笙說著,這下沒了品嘗的心情,只得唏哩呼嚕地吞面。
慕羿馳見狀,眉宇一擰,阻止她:“別吃得那麼急。”一是吃太快對胃更傷,二是……是他私心不願看到她這般囫圖吞棗的樣子。
“抱歉,我只是……很急。”急著想把工作結束,急著想把事情做好。
慕羿馳聞言,歎了口氣,望著她,燭光下她的臉色似有好轉,可仍掩不住那一絲疲憊。她的肩膀好小,卻似背負了許多重擔。在“海岸”二的開幕式遇到麻煩,她強撐:工作出現trouble,一也不示弱;胃痛了更不說,反而急著幫別人處理狀況、分擔雜務。可自己呢?她到底有沒有關心過?
“你應該多關心一下自己。”忽然,他這麼說了。
程林笙一愣,抬眸。眼前燭光熠熠,像在這男人的綠眸裏燃了焰。她瞅著,莫名一股感覺使她低下頭,像要掩飾什麼。“我沒有不關心自己……”
“你確定?”
只不過是這樣淡淡的一句反問,卻教程林笙在這一刻,徹底無言了。
的確,這半年來,她接掌《Taste!!》編輯部,遭受許多非議,沒人知道她壓力有多大──上層寄予厚望,下屬盲目倚賴;外面的人,則是等著看她跌跤……可是面對這一切,她一聲不吭,對所有的磨難,驕傲地獨自強撐著,不欲人知;甚至,連她的至親都不知道。
因為在雙親眼中,他們的女兒是個超人,所向無敵;而她,也不願讓他們失望。
所以她習慣了忍耐,裝束鎧甲,堅定面對,也因此常忽略了自己。而慕羿馳此刻的關心,竟是如此滲入了她心口、撼動了她……氣氛頓時陷入冷寂。過了一會,程林笙吐了口氣。“好了,我們再繼續吧。”連聲音,
似乎都是那樣壓抑著的。
慕羿馳無語,為她這一刻表現出來的堅強所震懾。有人總說眼淚是女人最強大的武器,可她,卻好似將淚水當成了恥辱,明明露出了那樣欲淚的表情,終究還是沒有哭……
他看著,竟是心揪起來了。
可那畢竟不是他可以干涉的事。如果那一天,他們交往了,也許這一刻,他便可以將她攬入懷中,揩去她的淚,盡情施予疼惜……可事實上,他們現在,什麼都不是。
了不起,就是個朋友。
他為此陷入沉思。而程林笙吃完了,胃好多了,兩人延續方才的論談,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但是,流淌在兩入之間的某些質素,似乎已經有些不同了。
至於是怎樣的不同,慕羿馳分辨不出來。訪問結束,程林笙趕著將之串連成文。“謝謝你,我回去了。”看來,今晚又是一個不眠夜。
可慕羿馳卻只緊睬著她。剛才的疑問,他仍未找到解答。慕羿馳苦思著,深沉的眸在她身上流轉,卻隱隱透露著不解。
程林笙也是。這男人突然沉默,她困惑,望向他,兩人視線對上……於是在這一瞬,瞅著她的眼,慕羿馳一震,驀然恍悟了自己會這樣欣賞她、將她放在心上的原因──
的確,她有一雙漂亮的眼、明利的眼神,可不僅僅是如此,在其中,他仿佛看見了過去的自己;那個曾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希望、毫不畏懼,用盡一切想要往前、抓住一切的少年。
當時的他,多麼勇敢。面對愛情,又是多麼無懼。他和那人失散太久,甚至,差一點都要忘了,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眼神……
而在她的眼中,他像是找回了自己。
那個他所一直欠缺的,愛著這個世界,可以不顧一切,燃燒自身,好好去愛的那個自己……
“我送你。”還來不及深思太多,話就這樣出了口。
“呃?”見男人在沉默了一晌後站起,穿上外套。程林笙愣著,忽然在這一刻變得很不願。“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叫車。”
說真的,如果可以,她不想再承受這個男人多餘的好。畢竟他們那天已經談得太清楚了,兩個人沒有交集,在這樣的情形下,她需要的是距離、是冷靜,而不是再接受這個男人對她的……好。
可慕羿馳似乎一點也不贊同她的自立自強。“不,我送你回去。”他不容拒絕。歷經了剛才那一些事,他再不想放她一個人去獨力強撐、面對一切。
若不是那一瞬的變化洩露了她真實的內心,也許,他真會被她給瞞騙過去,相信了她真的可以憑藉一人之力撐住全世界……
而現在,既然知道了,他便不可能任她一人離去;甚至,他才剛領悟了她對他的意義。“你很急,不是嗎?”
的確,她很急,所以慕羿馳願意送她,確實也救了她一命。知道再拒絕下去似乎有些不識抬舉,程林笙點頭,終究接受了慕羿馳的好意。
可一上車,卻像在害怕什麼似的,程林笙戴上耳機,開始Repeat方才的錄音,並在筆記本上記錄要點。慕羿馳見狀,也很配合地放緩了車速,不讓車子有太多顛簸而影響到她的書寫。
一邊開車,慕羿馳一邊瞄望坐在他隔壁的女人,發現她一副專注于訪談內容的模樣。為此,他碧綠的眸一閃,忽然很想停車,將她拉過來,讓她眼中只映著自己──這個,真正存于現實中的自己。
這樣的念頭令他發笑,手卻一個打滑,車身歪斜,差一點就要撞上路燈。程林笙嚇壞了,終於抬眼,望向他,卻像是望進一潭好深好深的綠泉裏。“……怎麼了?”
她嚇了跳,臉上餘悸猶存,本來記錄著的筆記本因方才的意外而出現一道長長的原子筆痕跡。她寫到“愛”字,字尾被拖長,仿佛在訴說,此愛綿綿不絕……
黑暗中,睞著她,慕羿馳發覺自己口內極度乾澀,有些話,他想說,卻不知要如何說出口……或者,他在懷疑自己還有沒有那個資格說出口。對愛情,他們要的不同,所以他們不能在一起、不該在一起……可他現在,竟是反悔了。
“到了嗎?”怪喔!見慕羿馳久久不說話,程林笙一頭霧水。她左右望了下四周,感覺熟悉,再往前一點就是她住的公寓,看來似乎是到了。“那,謝謝你,我下……”
“等一下。”慕羿馳制止了她。他手搭在她本欲解開安全帶的皓腕上:只輕輕一碰,卻似充滿了千斤力量。他眼色深沉,瞅得程林笙心跳加速。這男人到底想幹嘛?
“你……還是喜歡我的吧?”
嗄?“啥?”程林笙在這一刹瞪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這這這這……”
“你,還是喜歡我的吧。”這一次,與其說是疑問,倒不如說是肯定的成分居多。
他像是執意要得到一個答案,眸色深得逼人。程林笙見了,胸口猛烈一跳,白皙臉色在瞬間轉紅。當面被這個男人問及這個問題,她好尷尬,又好難堪,似乎直到這一刻,才坦白了自己真實的心情。
方才在訪問中儘管她公事公辦,冷靜到不行,可事實上,她還是在意著這個男人,為了他的一言一行而無法自己……過了好一晌,她眼色一變,變得有些沉、有些冷,又有些……心酸。
她垂下眼,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直接解開安全帶,欲下車離去。慕羿馳見狀,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太狡猾;他覺得很抱歉,想留住她。“你……”
“為什麼你一定要問我這個問題?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整個晚上有多勉強吧?”可惡!
她不甘地下了車,不給慕羿馳攔阻機會。她走得絕決,可硬是挺直的肩仍掩不住發顫。慕羿馳見了,胸口一震,為她方才所洩露出的情動而心折……
於是這一次,他終於確定,他是真的愛上了她。
愛上了那個倔強、堅強、面對愛情毫不服輸,認真得一塌糊塗的女人──程林笙。
***
千回百轉,明白了自己的心情,接下來,他又該怎麼做?
“老闆,您拿這樣的問題來問我,我會覺得太大材小用。”
晚上,在“海岸”二的VIP包廂內,他們才剛剛結束和一間傢具業者的交易。可一反常態地,慕羿馳並未離去,而是獨自一人──喔不,還有他苦命的秘書,兩人留在那兒默默喝酒。
聽了秘書的話,慕羿馳一笑。“立浣,你對我這個老闆,似乎越來越不客氣了?”他眼一眯,眸色嚴峻。
“哪兒的話。”可魏秘書一點也不怕,反而笑了。“我只是覺得,老闆您煩惱的問題似乎很奇怪,兩個人明明都還沒在一起,卻在煩惱未來分手的事?您這和還沒有買樂透,卻在煩惱中獎了要怎麼辦有什麼不同?”總之就是杞人憂天。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慕羿馳苦笑。
秘書聞言,淡淡歎了口氣。這個老闆,他跟了好多年,可說是從落魄到現在的有成。兩人在名義上儘管是上下屬關係,可實際上早已情如兄弟。所以對慕羿馳不甚穩定的感情生活,他在一旁看著,不可否認一直都有些感歎。
他說:“您真的太神經質了,有些事不用想到十全十美才去做;計畫也總有出錯的時候。您這樣把一切都想全了,卻反而因想太多而綁手綁腳、無法執行,那還不如什麼都不要想,放手一搏不是更好?”
“我只是……想再謹慎一點。”有太多年,他不曾這樣主動去掌握一份感情;甚至,在覺察自己的心意前他已拒絕了她。而現在,他又要拿什麼去換取她對自己的信任?
秘書見狀,一笑。“人生本來就是由一連串的不確定所組成的。敢問老闆,您可以預估自己活多長?或者一出生您便知道自己將來會成功?老實說,這樣沒意義的自尋煩惱,實在不像是您的作風呢。”
哦?“那你認為我的作風是什麼?”
秘書笑了笑,馬屁拍得十足響亮。“我認識的慕老闆是一個目光遠大、志向恢宏、沉著冷靜,面對所有的挑戰,皆可面不改色欣然接受的男人……當然,在愛情上就有一點混蛋,不過瑕不掩瑜。您是個好人。”
聽到秘書的譬喻,慕羿馳笑出。他知道,這些年來,自己一直欠缺了一種能量──一種愛人,以及被愛的能量。他期盼放開一切,任自己無所畏懼地愛;可太長一段時間,他武裝自己,排除情愛,被迫在一次次不同的磨練中又封印了一部分純粹的自己……
一開始是人在商場,不得已;可到現在,竟是已成了一種習慣。
然而,經他能幹的秘書一提醒,他才發覺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已變成了這樣。他狡猾地在愛情中扮演一名被害者,說服了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他人……
他呼一口氣,臉上表情在這一瞬出現變化:似乎是安逸得太久,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像現在這樣的感覺了。
這種,為某一件事而強烈心動、渴望得手的心情──
魏秘書敏銳地覺察到老闆已漸漸明白了他的意思,因而一笑。“看來您似乎已經想通了的樣子……好吧,看在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上司份上,我再告訴您一件事──在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證未來永恆不變,可最少,我們可以確定當下、此刻的心情。”
他說:“您的確很喜歡程小姐不是嗎?就把這樣的心情表示出來,我相信,程小姐會懂的。”
“……那麼你呢?”突然,慕羿馳問他,眼光如炬。“這麼多年,你確定好了自己的心情沒有?”
不期然被人反問,魏立浣渾身一顫,繼而苦笑。“我的心情……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再確定不過了。”
只是,確定了感情是一回事,能不能就此在一起,則是另一回事啊。
想著,魏立浣的目光變得悠遠,終是歎息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7:22
第六章
太不甘心了!
一想到那個人竟在那天一臉若無其事的問她:“你還是喜歡我的吧?”程林笙便不能自已地一肚子火。第一次意識到什麼叫愛得越深恨得越深──好吧,也許沒那麼嚴重,可現在想到這事,與其說是氣,倒不如說是心酸的成分居多。
她真的不懂,之前拒絕她的明明是他,他怎麼可以這般理直氣壯地索取她的感情……
於是下定決心,再不和那個男人有任何接觸。可無奈,礙於稿子問題,程林笙仍不得不熬了一晚,把那人的聲音Repeat了一遍又一遍,聽了整整一個晚上。
結果稿子是寫好了,腦子卻也被那男人的聲音給完全霸佔,揮之不去。這樣的症狀一直到隔天一早上了班仍在,程林笙阻絕自己脫序的思考,把稿子從頭至尾看過一遍確認沒問題,存檔,然後mail到了慕羿馳的公司信箱去。
為了趕排版和送印,不得已,她還是打了一通電話去確認。接電話的人是魏立浣,她松了口氣。“有關專訪的稿子我已mail到你們公司的信箱了。方便的話,請在確認之後回信給我,謝謝。”
“好。請您等一下。”
話筒內傳出一陣待機音樂,該是去確認有沒有收到吧?才這般想,那個昨晚一直回蕩在她耳畔的聲音,此刻卻在現實中出現。“專訪的稿子我看完了,很OK,唯獨一個地方有問題。”是慕羿馳。
“……是什麼問題?”在沒準備好的情況下再次聽見這男人的聲音,程林笙無法否認自己仍舊心跳不已,可她穩住,沒讓自己表現出來,口吻極盡公事。
電話中的慕羿馳道:“你寫得太好了,我看不出來那是我。”竟是一副有些困擾的口氣。
什麼啊……程林笙松了口氣,但下一秒又覺得自己被耍,很不快。“既然這樣,我就直接用這一份稿子了。很不好意思打擾到您,謝謝。”
“林笙。”
本欲掛上電話,那男人卻口吻濃烈地喚了她的名字。她為此心口一緊,卻又覺得好不甘心。到底要到何時,這個男人對她的影響才會消失?“請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那一端的慕羿馳沉默,像是為了她這般疏離的態度而皺了眉。過了好久,他啟口:“我想和你談談。”
談?談什麼?“抱歉,我現在有點忙。”她並沒有說謊。稿子沒問題了,她得忙著交代下面的人去排版、校對。當然,她也不否認這只是藉口。“最多三分鐘。”
可慕羿馳並沒因此而放棄。“好,就三分鐘。但這一件事我不想在電話裏說,所以三分鐘的時間,我只想約個地點。”
程林笙吐了口氣。“OK,您還有兩分三十秒。”
她反應十足冷淡,慕羿馳不以為意。他很珍惜他僅有的三分鐘。“今天晚上七點,在Eden,我等你。”
“我沒空──”
“我等到你有空為止。”慕羿馳截斷了她的拒絕:現在他還有一分五十秒。“上次你在‘海岸’等我,這一次,換我在Eden等你,我會等到你來為止。附帶一提,Eden營業到淩晨四點,但你幾點到,我們就營業到幾點。”
“我……我不會去的。”她吞了口唾沫,把持住自己在聽見那一句“等到你來為止”而出現的波動。“您還有十秒。”
OK。“記住了,今天晚上七點,在Eden,我等到你來──”
“不好意思,時間到了。”喀一聲,程林笙掛了電話。儘管預告三分鐘,可其實,她早了三秒。只因為她怕自己若再聽下去,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就會動搖。
他到底又想怎樣?儘管不是沒有這樣的疑惑,可她仍逼自己不要去想,轉而投入工作,決心把這一件事拋諸腦後。
晚上七點,她人尚在出版社內加班,手上工作一樣在進行。可她的眼角卻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注意著時間:七點、七點半、八點、九點……
然後到了晚上十點,她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脫下全身裝束,洗澡,接著換上睡衣,倒在床上──睡覺。
她沒有高估自己的意志力。在出版社內,至少她可以用工作說服自己。可下了班,她再沒有藉口,索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卸下一身裝備,倒進被窩。只要睡著了,就不可能去……除非夢遊。
說真的,愛那個男人好累,她沒有那麼多力氣在一次次遭受打擊後,還盲目去送死。可在夜闌人靜的這時候,她躺在床上,儘管緊閉著眼,卻仍能感覺四周的牆壁似有著極大的力量,朝她壓迫而來……她知道,那是隻身一人的孤寂。
“不要再想了!”斂著眼,她自罵。單身又怎樣?她一個人開開心心過日子,有何不好?
可問題是,所謂單身的快樂,是建立在她心中沒人的情況下。一旦心裏有了人,她知道,自己再無法像過去那樣,一個人享受著單身的歡快。而慕羿馳的存在,對她來說太遙遠,她構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棄,再不去想。
然後,她真的睡著了。
再有意識的時候,幾乎是驚醒。她睜眼,第一反應便是看向床頭上的鍾──淩晨三點,她睡了足足五個小時!
當然,五個小時不算多,她大可倒回去睡到早上八點,整整十個鐘頭,多好!可此刻,她額上冒汗,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甚,慕羿馳說Eden營業到淩晨四點,而今天,則是營業到她來為止……他是認真的嗎?
該去?不去?程林笙一時難以抉擇。她的理智告訴她不要去,和慕羿馳的交流到此為止就夠了。那個男人太有本錢,不管是女人或男人要愛上他,都不難:甚至他願意的話,每天換不同的戀人都不是問題,何況只是她這樣一個小小的、沒什麼條件可言的女人。
不可能的,放棄吧。
可腦中儘管這麼想,想了一次又一次,歷經了睡眠的腦子逐漸清晰,她再無法若無其事倒回去睡……
“OK,就去確認一下,一下就好。”她向自己道。從七點到現在,整整八個小時,她不信慕羿馳還傻傻等在那兒,只要確定他已離開就好,這樣她也可以乾脆一點,不用再這般不上不下地要死不活。
於是程林笙換了衣服,叫了計程車,在淩晨四點多的時候,當真來到了Eden的門前。儘管已過四點,Eden仍在營業。經理看到她,朝她一鞠躬。“這次是一位嗎?”
被人記住,她有些意外,後來一想,這兒似乎是認臉的。她深吸口氣,平復下自己激烈的心跳:“我……我找你們老闆。”
“您請稍等一下。”聽見這樣的要求,經理不動聲色,只向一旁的侍者交代。侍者不久後回來,搖了搖頭。“抱歉,我們老闆似乎已經回去了,您有什麼事嗎?”
回去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像是一盆冷水兜頭而下,淋得程林笙又濕又冷。她瞬間感覺狼狽,轉身離去。走在這深夜的街上,她深刻覺得只因對方一句話而出現在這裏的自己簡直是個白癡……不過也對啦,都這個時間了,還等下去的人不是殘了腦就是失了智,現在這樣,才是正常的結果不是?
好,現在確定了,她可以回家睡覺了吧?這一次,她要一覺到天亮……
──無奈有人不允許。
“等一下!”感覺手腕被人捉住,程林笙嚇了跳,轉過身,看見那個本該回去的男人在這瞬間竟出現在她面前。“還好來得及。”
她震驚,也像是不解,嘴唇顫動,好一會兒,很下意識地:“你……不是回去了?”
因為是用跑的,慕羿馳喘著氣,一邊解開領帶一邊解釋:“我只是去廁所!還好經理告訴我有人來……我剛已經叫Eden的員工準備下班了。”
“這……”她呆愣著,沒料到慕羿馳真的在等她,還等到了這個時間──“你等了整整九個小時?”真的假的?!
“是啊。”慕羿馳一哂,好似不是九個小時,而是九分鐘。
程林笙見了,更是莫名其妙。“你……會不會太誇張?白白浪費了這些時間,很不值得──”
“我覺得值得。”可慕羿馳截斷了她,眼色認真,信誓旦旦:“能等到你,多久都值得。”
這是什麼意思?程林笙無言,不懂慕羿馳到底想說什麼,也不想懂了。這是一句充滿曖味的話,可她卻不敢讓自己想太多。別忘了,這個男人拒絕過你,若是抱持了這樣的期待而被拒絕第三次的話,那也實在太悲慘了。
老實說,她沒那個能耐,把吃苦當吃補。“好,你想說什麼?”
於是她拋出一記直球,把問題扔給慕羿馳自己去解決。而慕羿馳也夠直接。“我想請你跟我交往。”接著,附注一句:“正式的。”
程林笙傻眼。
這男人的眼神太認真,碧綠的眸在臺北夜色的襯托下更顯妖魅。就那樣被他望著,她胸口一窒,沉默了好久好久……眼色突然一冷,開口:“我回去了。”
“林笙!”慕羿馳抓住她,沒讓她逃。程林笙轉過身來,兩人視線一瞬相接,深夜裏,她炯然黑眸底仿佛承載著水光,斑斕夜色映照在她的鏡片上,兩者交融,竟是那般地撲朔迷離。
這一秒,慕羿馳胸口猛烈顫動,難以自己。這樣的感覺他上一次便有過,當時他還不甚確定自己的心情,可這一刹,他已然明白。於是,本來潛藏在心底的欲望再克制不住,竟這麼沖口而出──
“我想吻你。”
“……啊?!”
“我想吻你,可以嗎?”慕羿馳問了第二次。而這一次,他止住了她的腳步,將之拉到身前,俯下身,貼在她的耳畔輕聲呢喃:“林笙,讓我吻你,好不好?”
“我……”
程林笙錯愕,這男人的口吻好似一個大孩子在吵著要糖吃,什麼鬼!
“好。如果三秒後你沒拒絕,我就當是同意了。”替她做了決定,他開始倒數:“三、二、一……OK?”
什麼。不OK的……結果程林笙太驚訝,傻了半天,終究還是沒開口作出拒絕。慕羿馳因而笑了,笑得如彗星般燦爛迷人,吻上她──
有沒有搞錯……
還來不及意識,她便已感覺自己的呼息被屬於這個男人的氣味所佔據。他厚實的身體壓迫著她,而那清甜的柑橘香氣更是迷惑了她的五感知覺……這太瘋狂!她該極力制止,可本要推拒的手卻顫抖著,自他剛硬如牆的堅實胸膛慢慢移至背脊,繼而擁住,加深了這個吻。
感知這不只是他一人屬意的行為,慕羿馳再不客氣,摘下她礙事的眼鏡,繼續吻。一吻方歇,她瞠大瞳眸,戴回眼鏡,本來強持住的冷靜再也不見。“你……為什麼吻我?”
程林笙一臉驚恐,又羞又窘,莫名其妙。慕羿馳吐息,吻她的滋味太好,他差些就要控制不住。“我吻你,是因為我喜歡你。”
啥?!這下程林笙瞠目結舌,像是對慕羿馳所說的話感到不可置信。他喜歡她?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我們交往吧,我想和你在一起。”慕羿馳呼吸不穩,再一次強調。直到吻了,才明白;原來,他一直都想這麼做。
他想吻她,想得連胸口都在發痛。
可此時的程林笙腦中卻是一片紛亂,完全沒有被戀慕的人告白了的真實感,甚至來不及思考太多,眼眶便已湧上一股淚意──可她抹了去,以不知從哪兒冒出的力氣推開他。“你……你這個人,真的很差勁。”
她不甘,咬牙忍住發痛的喉嚨。“所以呢,你想怎麼樣?你說了喜歡,我就應該感激涕零地接受、和你在一起?慕羿馳,你到底是低估了女人還是低估了我!”
她真的太生氣了!這個男人,先前明明已拒絕了她,而她也接受了,可現在卻又單憑一時的感覺來撩撥她是什麼意思?!
“林笙,我不是那個意思──”
慕羿馳開口,想解釋,可程林笙截斷了他的話。“這樣耍人很好玩嗎?”明明就給不出承諾,卻要她付出愛情,和他在一起……他到底把她當作什麼了?!
“你怎會這樣以為?”慕羿馳慌了,不懂她怎會這麼想。他只是……把自己的心情明白告訴她而已啊。
程林笙不打算聽他解釋,她轉身,頭也不回,走得絕決。慕羿馳追上她,追到計程車處,想阻止她上車。“你聽我說!”
“麻煩到南港。”程林笙眼也不抬,硬是關上車門。慕羿馳無法阻止,只得任計程車從他眼前揚長而去。
他站在那兒,從不曾像這一刻感到如此的挫敗──他已說出心情,可問題是他所傾訴的對象,根本就不相信他……
他手握拳,明白這是他的現世報;過去的他太迷惘,以致傷害了她、傷害了太多人。而現在,他的報應來了,他真正傾心愛上的人,卻以為他打算玩弄她──
這時,自告奮勇說要陪老闆同進退──實際上是來看熱鬧的秘書走到他身旁,看著他搖頭歎息。“老闆,您真的很笨。”
很笨?慕羿馳睇向他這神出鬼沒的秘書,很不解。“什麼意思?”
而他萬能的魏秘書卻只是睞他一眼,淡淡一笑──
“您慢慢想吧。”
***
程林笙這一生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丟臉過。
她喜歡上一個人,也表明了自己的心情,而那人拒絕了她,還不止一次;可他現在卻又跑來,不知發了什麼神經地說喜歡她……逃離了現場,她只覺得自己好難堪,為一個耍弄自己的男人受到這般傷害……拜託,都一把年紀了,可否振作一點?
結果,她為此失眠了好幾個晚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最後還是靠安眠藥才抓攫到些許睡意。一大早,她進入出版社,發覺四周的人目光詭異地望著她,程林笙覺得莫名其妙,她只不過是臉色慘白了點,有必要把她看成是洪水猛獸?
然而,一進到編輯部,她才知道事態不妙。
“你們幹嘛那一副眼神?”因多天睡眠不足,她眼下一片深淵,配上此刻不悅的表情,殺人程度百分百。
一票小編見了她完全不明就裏的模樣,把桌上一本八卦雜誌遞給她。“總編,你要不要……看一下這個?”
“這什麼?”她接過,一看封面,便眉頭一緊。封面上是慕羿馳日前與宏翔企業千金出雙入對的身影,可兩人中間現已被八卦媒體加上一道裂痕,然後角落處是她的照片──慕王戀破局,疑有第三者介入。
她大叫:“這什麼東西?!”
編輯部內沒一個人敢吭聲,只見程林笙面色鐵青,翻開內頁,入眼的赫然是那天她和慕羿馳當街擁吻的照片,而報導內容更是極盡不堪,什麼慕老闆以自身做為代價換取對他旗下餐廳有利的報導……程林笙看了幾乎吐血,他們雜誌沒這麼偉大好不!
此刻她才意識到一早編輯部內的電話響得似乎特別踴躍,有人接起。“喂,《Taste!!》編輯部你好……總編,是記者。”
“掛掉。”程林笙想也不想便回答。她看著雜誌內容,上頭還有可笑的兩女戰力分析表,不論長相、身材、學歷、家世,她統統輸得一場糊塗。她看得啼笑皆非,抑或是認清現實的成分居多。
的確,這個王小姐的條件夠好,之前沒去注意不曉得,現在看到了,她就不可能逃避。都有了這麼好的對象,慕羿馳又怎可能看上她這個平凡無奇到極致、甚至固執又難搞的女人?
所以那個告白……肯定不是認真的吧。而那九個小時的等待,也許只是他大老闆的一時興起而已。
她丟下雜誌,乾脆來個相應不理。可雜誌剛出刊,才只一天,騷動不可能平息。那些記者也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不但拿到她的私人專線和手機號碼,甚至官網上也湧入一篇篇不知是記者還是讀者的留言,其中還有落阱下石懷疑他們雜誌公信力的──這個她就懷疑是不是自己過去得罪過的傢伙了。
很快地,她被經理找了去。向來支持她特立作風的經理這次表情嚴肅,那本八卦雜誌被放在桌上,經理望著她。“這是怎麼回事?”
程林笙吐口氣,明白這個上司相信她,所以據實以告:“照片是事實,但報導不是。”
經理抬眉,瞭解這個下屬向來公事公辦的風格,所以他相信她,只道:“好吧,我明白了。但網路上那些留言還是得解決,你看要怎麼處理,總之不要影響到我們雜誌的口碑。”
程林笙應諾,帶門退出,靠在門板上深深納了口氣,不懂自己為什麼非得遭受這樣的事不可。如果她和那人兩情相悅,也許甘願,可明明就只是她單方面一古腦兒的感情,為什麼得這樣赤裸裸地攤在公眾下被檢視?
她咬牙,忍住那一股欲淚的衝動。下班時間,四周人注視她的目光好傷,她不想面對,硬是磨蹭到人都走光了,她才下樓。晚上八點多,她搭計程車返家,卻在自家公寓樓下見到一抹狀似在等待的身影──
是記者?程林笙眼露警戒,卻在看清那人身影后一驚。“你怎會在這裏?!”
慕羿馳!認出他的瞬間,程林笙第一反應就是將人拉到角落,順道注意一下四周有沒有他人……見她一副驚恐模樣,慕羿馳歎息。“抱歉,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接到消息,他也很意外,第一時間便去瞭解狀況,然後排開所有行程,就是想來找她,看看她有沒有事。他表情很嚴肅,態度真懇地向她道歉;程林笙見了,一時說不出話,最終也只能沉默。
她吐了口氣。“有關這一件事,明天我們雜誌會上網登出啟事,我個人也在考慮要不要訴諸法律……總之,如果方便的話,請慕先生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怕被誤會。”
“……什麼?”
慕羿馳睜眼,似有些不解,本來就不甚佳的臉色因她這句話而顯嚴肅,一雙綠眸更是魄力驚人地盯視著她,像在索取一個解釋。
被他這般望著,程林笙仍舊緊張,可她穩住,吞口口水,把下面的話給說全。“老實說,我不認為你那天那個告白是認真的。就算是,我也很難相信。反正我已經決定放棄,我們別再見面了。”
她低下頭,別開眼,不使自己看見這男人臉上顯得很不可置信的表情。“就這樣,我進去了。”
“等一下。”慕羿馳攔住了她,他強而有力的手抓著她皓腕,像是不能接受她的這般說詞。“你只有這些話想說?”
“不然呢?”程林笙轉身,不甘示弱地怒瞪著他:可也許內心深處,她仍是希冀著這男人對她是認真的,只是現在她已不敢作此奢想。“我沒辦法相信你。”
“那要怎樣你才會相信?”這一方面的能力慕羿馳自知缺乏,假如她說得出口,不論是什麼要求,他都願意嘗試一搏。
聽見這男人的反問,程林笙一愣!他真打算取信於她?
“這……”她咬牙,沉吟一會,繼而開了口:“好,如果你能當著那些記者的面說你喜歡我,我就願意相信。”
她提了一個很難辦到的要求──叫一個男人當著所有人的面作出告白。老實說,她不認為慕羿馳辦得到;也許聽了她的刁難,他就會知難而退了吧?
然而──
“是嗎?我明白了。”沉著地注視她好一會,慕羿馳放開了她。“澄清的工作我們公司也會開始進行,儘管有些影響到,不過應該不至於到要開記者會的程度。”
在過去,對於八卦媒體的報導他向來睜隻眼閉只眼,別太過分就隨他們去說。不過這次牽涉到本尊,狀況不一樣。他就事論事,儘管沒再抓著她,可那雙碧綠的眸依舊瞧得她一陣悸動。“明天,記得看電視。”
“……咦?”
然後,慕羿馳就離開了。
程林笙杵在那兒,不明所以。方才被那男人碰觸的地方似乎在發燙,她伸手觸摸,瞬間紅了臉,卻又厭惡被那個人的一舉一動所影響的自己……
莫非他……真的是認真的?
***
慕羿馳要她記得看電視。
儘管有些不敢置信,可星期五的晚上,她一下班回到家裏,卻依舊忍不住誘惑,打開了電視,轉到新聞台。
那個人究竟要她看什麼?程林笙困惑著,而她的疑問,則在好幾則無關緊要的新聞後揭曉──
“慕羿馳?!”她愣住,畫面上似乎是什麼展覽會,許多名人齊聚一堂;而他一出現,便遭媒體記者搶拍,問題一個接一個來。
“請問您對報導中和程小姐的關係有什麼話想說?”
“請問報導是真的嗎?”
“請問您被譽為女人心目中商界黃金單身漢第一名有什麼感想?”
慕羿馳仍是一派從容,他停下腳步,朝那些嗜血媒體一笑,笑得極盡燦爛,所有人似乎都被他這般風采給震住了,不分男女,皆不由自主地靜默了下來。
他說:“報導不是真的。事實上,是我對程小姐一見鍾情,開始追求她……只可惜,她因為我過去的風評太差,拒絕了我。”說著,像是極其苦惱地一歎,又迷死了一票女性記者。“她是一個很認真且很有原則的女人,我非常心折於她這一點。”
啥……啥?!
這下不只那些記者呆了,連帶電視機前的程林笙亦然。他在說什麼?一見鍾情?開始追求她?這……這是哪來的天方夜譚?!
慕羿馳說完便進入會場,報導結束,畫面轉回攝影棚。而程林笙始終呆在那兒,漸漸熱了一張臉。天!他竟然真的當著所有人的面……
昨天被那男人碰觸過的地方似乎仍發燙著,她再克制不住,想找他當面問清:你是認真的嗎?你是真的喜歡我嗎?何時?何地?又可以延續多久?就算結果不如她期望,她也該死得徹底,而不是這般單憑想像,不明不白!
看了一下時間,晚上八點,展覽會預計十點多結束,現在找他也許有點早,程林笙只好開始等,卻不斷在房間內走來走去,一刻也靜不下來。
她腦中沉澱了太多想像,有好,有壞,好幾個不同念頭在她腦內廝殺著。好不容易捱到十點多,她找出上回慕羿馳給她的私人號碼,撥了過去。
過一會兒,魏立浣含笑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響起。“程小姐?找我們老闆?喔,他剛去Eden了,說是要在那裏等一個人……”
她道過謝,掛了電話。晚上快十一點,她來到上次那間LOUNGEEBAR。
它的門口設計極小,自那窄小的通道走入,裏面予人慵懶而寧靜的氛圍。這兒似乎是給人歇息用的,沒有震耳欲聾的音樂,也沒有雜音,感覺反而像是一座藝術館似;牆上有多幅現代畫作,除吧台前的座位外,則以一個又一個的曲線形高臺給隔離起來,絲毫不受外界干擾。
見到經理,她直接開口:“麻煩找一下慕先生……你們老闆。”這是第二次她來Eden找他,不知道這個經理會不會覺得她太閑,連續兩次都來找他們老闆?
可經理依舊面色恭敬,派了侍者去探問老闆的意思。她忐忑地等著,直到侍者回來。“這邊請。”
這意思是,慕羿馳願意見她?
程林笙一陣緊張,畢竟上次說不要再見面的人是自己,現在卻又出現在他面前……
可她的顧慮似乎是多餘的,慕羿馳見到她,一雙綠眸燦亮得仿佛要燃了這一片闇。“看了電視了?”
她深呼吸又深呼吸,藉此平復自己過於激烈的心緒。“你為什麼向記者那麼說?那明明就不是事實……”
慕羿馳一雙碧眸望著她,像是要看進她的內心深處,挖掘那些連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的情潮。“那,事實是什麼?”
事實是什麼?事實是她喜歡上他,而他……程林笙撐住額,歎了口氣。“那個吻……我以為你不是認真的。”這個,就是他眼中的事實。
可對慕羿馳而言,並不是。“很抱歉。我是認真的。”他抬手,輕輕將低垂著頭的程林笙帶入懷中,在她耳畔喃道:“你知道,我很久沒有這樣喜歡上人了,所以請原諒我反應遲鈍,傷害了你,但這不代表我不認真。”
他吻她,從眉梢、眼瞼至頰畔;程林笙訥訥垂著頭,被他這般親吻著,仿佛連內心都在顫抖。“你……一直都是那副從容的樣子,好像只有我被你耍得團團轉,我很不甘心……”
慕羿馳似有些訝異地睞著她,只見她整張臉已紅透,他誘哄著:“把臉抬起來。”程林笙搖頭拒絕,他吻上她耳根,好輕好輕地低喃:“把臉抬起來看我……林笙。”
程林笙於是抬起臉來,看見他以那樣近乎要淹沒她的溫柔瞅望她……
他說:“你知道嗎?你讓我想到以前的我,那個面對一切毫不畏懼、勇於挑戰的那個人……我為了成功,捨棄掉了很多東西:我知道現在的我是個混蛋,但我還是愛上了你,不知,你是否願意給這個混蛋一次機會?”
“這……”她愣住,沒料到他竟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光采。她紅著臉,一雙眼仿佛浸潤在水光中;被這個男人坦承喜歡上的事實,遠比她想像中還要來得喜悅。這下她再不顧忌,拉過慕羿馳,代替回答,將自己的唇瓣送上。
“我真的不懂,我明明什麼也沒做,只是一直告訴自己這樣不行,要放棄你……”
“還好,在那之前,我趕上了。”
慕羿馳一笑。這男人的笑太迷人,程林笙難以克制,也無須控制,吻上了他。“這一次是宣告主權。從現在開始,你這個混蛋就是我的人了。”
他一愣。她眼瞪著他,微微上挑的眸,令他十足心動。慕羿馳撫額大笑,於是換他吻她,但再不是她方才那樣,客氣而試探的吻。
而她,幾乎就此滅頂,在他溫柔的吻吮下,再找不到自己……
一吻畢,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程林笙開口:“……還有,我們應該扯平了。”
“嗯?”
她笑。“因為我也拒絕了你兩次。”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7:42
第七章
程林笙以為自己在作夢。
她愛上一個男人,本已做好了失戀的準備,然而那個男人現在卻說了喜歡她……因為太高興,這個晚上程林笙喝多了酒,難得喝醉,她情緒好high。“我們去兜風!”
淩晨一點,她大小姐出了Bar,興奮之情猶在。慕羿馳沒反對,載著她,從忠孝東路一路開到了士林。這個時間路上車少,喝醉了的程林笙在車上不間斷地咯咯笑,慕羿馳見了,挑眉。“笑得這麼開心?”
“開心啊!怎麼不開心?天氣很好,夜色很美,當然要開心!”程林笙酒量好,醉歸醉,意識仍清楚,沒讓自己把真正喜悅的原因給說出口。
果然,慕羿馳不滿了。“哦,只是這樣而已?”
程林笙“哼”一聲,靠在他身上,水眸一眯。“我才不會說是因為你的關係呢……雖然的確是啦。”
忍不住,內心話還是出了口,慕羿馳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這個男人的笑好似點燃了臺北寂寥的夜空,程林笙望著,胸口怦怦跳。“我好喜歡你這樣笑。”
而不是過去那一種,表面上在笑,內心底卻未必的那一種。那只令她感覺疏離。
慕羿馳眸一眯,眼色在這一瞬深了。很久了,他不曾有過像現在這般自在的感覺,毫無顧忌地在別人面前釋放自己的真實情緒……他瞅著程林笙,知道她醉了,活似一隻貓兒蹭啊蹭,嘴上的旋律歡快卻不成調,可他知道自己愛聽。
她打開車窗,把頭探出去,享受著深夜涼風的吹拂。“好舒服……你要不要一起來?”
還來咧!他一起來,誰來開車?慕羿馳好氣又好笑,知曉沒有太大的危險,放緩了車速,隨她去。而她本來就已經亂了的發被夜風給吹蓬,搖擺著身子,開始哼唱。
天,這多瘋狂!一點也想像不出這個在公事上向來自持的她,一旦喝了酒便可high成這副德行。可慕羿馳一點也不討厭,甚至,極享受這一刻的她所給予他的自適……
好不容易,她累了,軟軟坐下來,蒙住臉。“天,我好像瘋子。”可她控制不住:這個男人注視她的眼神幾乎要融化了她,其中,甚至還帶了點她所不懂的,一種很深沉、很深沉的東西。
被那樣的目光注視著,她幾欲滅頂,最後忍不住抗議:“不要用那種目光看我……”她好怕自己會就此失控。
車子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他們來到了士林官邸。夜晚的官邸無人駐足,十分僻靜,窄小的空間內,一男一女,正濃烈地相互吸引著。
慕羿馳凝視她的眼色太深刻,其中像燃著把不知名的火。程林笙望著,喉頭發幹,渾身燥熱,她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畢竟,一個二十九歲的女人,不至於天真單“蠢”到那個地步。
就在視線相交的一刻,慕羿馳摘去她的眼鏡,吻了她,吻得又深又重,幾乎像在吞噬──她被他吻得發顫,連指尖都在顫抖。慕羿馳握住她,以壓倒性的力量抑制住她所有行動──“你說……我用怎樣的眼神在看你?”
在吻與吻的空隙,慕羿馳俯在她耳畔如是低語。程林笙紅了臉。這問題要她怎麼回答?總不能回說,他的眼神,好似恨不得將她給拆吞入腹一般吧?
可即使她沒回答,慕羿馳仍舊自她飽含水氣的潤眸中看出了答案。
他再次吻上她,這一次,沒有保留,比剛剛、上一次的吻,都還要迷亂人心。車上溫度在這刻升高,程林笙明白感知到一股屬於男人的欲望,因而渾身發顫,不自主吐出一句:“不要……”
然後,慕羿馳便罷手了。
他們吐息交纏,兩雙眼目相互對看,其中流轉的東西是什麼,彼此的身體都很明瞭。程林笙緊張著,酒精自她身體褪去,這一刻,她又開始矜持了。
不可否認,被這個男人碰觸的感覺太美好,她好怕自己會上癮。光只是接吻就要摧毀了她的理性,若再一步呢?她不敢想像,怕到時連自己都沒了,全副心神都在這男人的掌控之下……
說真的,她需要一點準備。
慕羿馳望著她,好幾秒,像在壓抑著體內燃燒的某種……很深切的欲望。他手撫額,急速自她身上退開,重重靠在椅子上。“抱歉。”
就說了這麼一句。
明明不是第一次碰觸一個人,可他的身體卻如此迫不及待。沒想到自己都已三十五了,竟還像個毛頭小子一般,差些就要克制不住……慕羿馳笑,撫亂了她的發,這一次,再不敢低估她對自己的影響力。“嚇到你了?”
他拍拍她的頰,動作溫柔,不帶任何雜質。程林笙有一晌的愣,沒料到這男人竟真的聽她說不要就不要。一般男人在這時候不都該以為女孩子在以退為進,說不要,事實上是要?
這個男人到底是紳士還是狡猾啊?
兩人就這樣坐著,開著窗,任由夜風吹拂。好不容易他們體內的情潮逐漸平息,慕羿馳發動車子。“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是不是很沒魅力?”
“嗯?”慕羿馳開車的動作一頓,看向她,綠眸略帶不解。
程林笙咬唇,內心話不小心說出口,這下只得硬著頭皮說全:“我只是說了一句‘不要’就停下來了……你好理性。”
分明那個“不要”就是她說的,結果這男人當真停手了,她卻又感失落。想到這兒,她才意識到自己的難搞,不禁想埋了自己。“算了,我隨便講講的,你不要理我……”
太遲了。
話說出口的下一秒,慕羿馳已將她壓制住,一雙綠眼在此刻深邃的黑暗中,幾乎要滲透進她黑眸底。他唇畔勾起,音色沉窒。“林笙,千萬不要想測試一個男人的定力,知道沒?”
程林笙駭住了,咽下唾沫,好似一隻受驚的貓。慕羿馳放開她,轉而發動車子,下一刻,卻突然趴在方向盤上,發出陣陣笑聲。程林笙嚇一跳,很是不解,慕羿馳見狀,不禁苦笑了。
“你知道嗎?我現在真的很想帶你回家。”然後,整整一個晚上,將她禁錮在自己的懷抱裏,縫踡著永不放開──
了悟了他的意思,程林笙紅了臉,沒答腔,也是不知該從何答起。
……太快了,她不敢。
白色Benz在黑暗中急馳,這一次,再沒人開口,任由收音機裏DJ低沉的嗓音淹沒了他們。
慕羿馳像是怕了,沒再高估自己的抑制力和低估她對自身所擁有的誘惑力,飛快將她送至家門口。程林笙下了車,兩人眸光在黑暗中交接,隔著一段距離,都能感受到彼此所帶給自己的影響……
這就是所謂的一觸即發嗎?程林笙不敢想像,轉身之際,她問:“你會出席下個星期王董的餐宴嗎?”
“會。”王董旗下開設食品公司,他的餐廳常向他們叫貨,加上他和王千金又曾有過一段,于情於理,他都該出席。
“那,就那一天見。”說罷,她轉身,像只驚慌小兔,要逃進自己的百畝森林裏。
隔著門,她像是聽見慕羿馳的笑,一聲聲的,幾乎要震破了她耳膜。“笑什麼笑……”程林笙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現有多不自然,儘管嘴上這麼念著,可臉上表情,卻和她的埋怨不相稱地喜悅著。
她捂著臉,就那樣蹲在樓梯口,在這一刻,徹底意識到了自己已萬劫不復的事實──
她……是真的好喜歡那個男人。
好喜歡……好喜歡。
***
愛上一個太完美的男人,是不是有些自討苦吃?
想著這個問題,程林笙歎了口氣。事過境遷,八卦週刊的效應已平息,她終於可以松一口氣。晚間,她和慕羿馳一塊出席了王董旗下的餐宴,地點在飯店。除了王董外,她也見到了那個宏翔企業的千金──
一想到那王小姐方才盯視自己的目光,程林笙顫了顫,看來這萬人迷戀人的位置,的確不那麼好當。
因為只是簡單的餐宴,所以她並沒有刻意打扮,仍舊一件白襯衫、西裝褲,了不起多條項練。但簡單的打扮卻兜圍出她纖細的身材,慕羿馳看見她,眼眸燦亮。“你真美。”
程林笙翻了個白眼,服了這男人的情人眼裏出西施。“謝謝。你也很帥。”
她回得不甘示弱,可臉頰卻因戀人的稱讚而泛出潤色。慕羿馳望著,露出迷人微笑。他就喜歡她這一點,成熟、自信、不服輸,有時卻又驕傲得很可愛。
他在她臉畔一吻。“我去和王董打個招呼,等下回來。”
“你……”早知這男人不在乎世人目光,可在這種政商名流齊聚一堂的地方當眾被親,程林笙一時反應不及,捂住被吻的地方,窘透了臉。“真是的……”可微微上揚的嘴角,卻是掩不住絲絲甜蜜。
她本來就不愛與人交際,大概打過招呼後便拿了杯酒躲到角落。那個男人在前頭,挺拔有度的身形仿佛鶴立雞群,正自信迷人地和一群老闆們開心談笑著。
她望著,就這樣移不開目光:那人站著的地方似乎有一道光芒自然彙集,是那樣的優雅,且風采逼人。
這個男人足足大了她六歲,人生的歷練太多。為了不被他看輕,她總是強撐著自己的尊嚴,有時過了頭,連她都有些討厭起自己來,可慕羿馳卻好似很喜歡她這一點……
程林笙不懂,卻又不敢去求證,日子過得近乎如履薄冰,好似下一秒,她就要夢醒了。
“真討厭這樣的自己。”她自語,歎口氣。才剛陷入思考,卻突然和人撞上了,她莫名──“抱歉……”
對方理也沒理,撞了她,兀自走掉。這時程林笙才意識到對方杯子裏的酒幾乎全傾倒在她身上,本來布料就不算太厚的白襯衫浸了白酒,春光一片。拜託,她今天穿的內衣還是粉紅色的咧。
這下完了,又羞又窘,連個可以遮蓋的外套也沒有。她只好以手掩住胸口,打算去趟女廁處理,慕羿馳卻剛巧回來。“怎麼了?”
又一個尷尬的情景。“我剛撞到人……”基本上應該是兩人互撞,可一想到自己道了歉,那人卻一語不發的走掉,程林笙便一陣不快,偏又不能怎樣。“我去廁所弄一下就好,你等等……”
可眼尖如慕羿馳,自是未錯過她刻意遮住胸口的反應。“你過來。”他將她帶至牆邊,以自己高大的身軀掩蓋住她,拿開她遮掩的手,在看到那一片遮不住的春光後臉色一凜。“走,我帶你去樓上處理。”
就在這時,打扮入時的王苡莉走了過來。“你要走了?我爸正巧在找你……”
慕羿馳禮貌性一笑。“我的女伴身體不適,我先帶她去樓上休息,晚一點吧。”接著,毫不遲疑地帶著她走出餐宴會場。
程林笙被他領著,回身瞄見了王苡莉臉上的表情,籲了口氣。王小姐和慕羿馳的關係,她很早之前就知道,所以在這刻被那樣近乎嫉妒的目光注視著,她並不覺厭惡,只覺得想歎息。
而那眼神,仿佛是在說,不敢置信這個男人選擇的竟是她……畢竟王小姐條件實在太好;為此,她不由得瞅望眼前男人,內心仍舊不解自己何以會被這男人看上?是為了圖新鮮?還是……
“在想什麼?”
“呃?”出神被抓包,程林笙有些尷尬,隨口回:“我在想,衣服弄髒了,等下要怎麼辦?”
“是嗎?我以為你在想我。”他俯下身,在她耳畔悄聲呢喃,然後輕咬住她耳垂。
程林笙羞紅了臉。雖然是在電梯裏,但也不能這樣亂來啊。“你想得美!”順道賞了他一個大拐子。
慕羿馳哈哈笑,帶著她進入房間。“你先去洗個澡,衣服我會再請人處理。”
程林笙依言進浴室,離開了那男人的“魔掌”,她松了口氣,這時看見洗手台前鏡中的自己,她一愣!這是誰?剛剛的她……該不會一直都是這副表情吧?
鏡裏的她臉色酡紅,微微上挑的眼裏帶著點媚色,島潤的黑陣更像是
被蜜給浸過,甜得嚇人──
瞅著這樣的自己,程林筻有一晌的恍神。她脫下衣服,方才被那男人一直碰著的肩似乎微發著熱,她伸手觸碰,卻因自己冰冷的手指而不意顫了一下,“呀”一聲,臉紅得更徹底。
她似逃避一般迅速脫下衣物,忙進浴缸內洗澡。好不容易用冷水一次次冰鎮過臉,看沒紅得那麼離譜才穿著浴袍走出來。慕羿馳早等在那兒,看見她發梢尚滴著水,走過來,拿過毛巾替她擦拭。“怎不把頭髮擦幹?”
“只是一點水珠……”被這樣對待,她受寵若驚。DOZO的老闆親自替她擦頭髮,這要講出去,大概又要羡慕死一票人了……“那是?”
她見房間內的大床上攤著一件仿佛綢紗做的白色洋裝,上頭綴了珍珠、灑了亮粉,在明亮的燈光下宛如閃爍著光。慕羿馳放下毛巾,拈起洋裝遞給她。“拿去換吧,我剛在飯店樓下買的,你也不想再穿著髒衣服回去吧?”
這下程林笙真愣了。“天……你會不會太誇張了?”或者太大手筆?只是衣服被潑了酒,這男人卻一次替她訂了房間、買了洋裝,接下來還有什麼?“你不用做到這種地步……”
慕羿馳聞言一笑。“也不過就是花了幾個錢而已,沒那麼了不起。”他一伸手,攬過她,為那過於輕盈的重量歎息。“尺寸我應該沒買錯。你真瘦,應該多吃點。”
“敢情你喜歡胖的?”
“不,我喜歡你。”慕羿馳輕鬆回答,看見她羞窘模樣,儘管不舍,還是催促:“快去換吧,再拖下去對王董他們不好意思。”
程林笙恨不得逃離他這般注視,忙走入浴室換衣服。她攤開那件洋裝,結果看到另一個更教她無言萬分──或者該說是丟臉萬分的東西;一件胸罩。天啊!慕羿馳連這個都為她買了?!
這下她只能乾笑,說不出話了,一點也不想知道他是怎麼知悉她尺寸的……32B,這種大小過去她從沒在意過,只覺無事一身輕,多好!可現在,她卻恨不得將自己塞入馬桶內,然後直接用水沖走。
慕羿馳尺寸的確沒買錯,不管是內衣還是洋裝,都合身得讓她很想死。她走出來,不掩尷尬。“我還是第一次穿這種衣服……”
可慕羿馳的目光卻給了她信心。他看著她,深霐的綠眸像在這一刹點亮了,裏頭甚至包含著她所不欲知道的什麼……那是屬於一個成熟男人的,一種野性的欲望。
“我該給你買雙鞋,是我疏忽了。”
他讓她坐在床沿,彎下身,似乎想碰觸她的腳。程林笙嚇了跳,忙把腳縮起,整個人在床邊窘成一團。“你你你……你要幹嘛?!”
“量你腳的尺寸。”慕羿馳說得好自然,仿佛這麼做,天經地義。
程林笙卻是苦了一張臉,誓死保衛她“腳”的貞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我不習慣有人碰我的腳……”
見她說得如此堅決,慕羿馳只得收手,可他望著她的目光卻依舊熾烈。程林笙很不自在,為此一陣頭暈目眩、口乾舌燥。回到會場,不知足不是她太敏感,只覺被注視得很不快……她為此一陣胃痛,只一味灌水,沒吃什麼。
晚宴結束,慕羿馳送她回家,一邊開車,他道:“現在很晚了,應該沒什麼餐廳開著……到我家吧,我弄點東西給你吃。”
“咦?!”程林笙嚇了跳,訝異于這男人知道她剛剛沒吃什麼,原來,他都有在注意她啊。“我已經不餓了……”
慕羿馳銳利一瞪。“是餓到不餓了吧?就到我家去,抓穩了。”
咦咦咦!
結果程林笙反駁無效──或者說是反抗不得,她人已坐在上回採訪時來過的慕宅裏。他家依舊乾淨得嚇人,程林笙杵在那兒,看著廚房裏的慕羿馳手腳俐落地翻動著平底鍋內的義大利面,十足大廚架勢。
當時因停電,她沒看得很清楚。現在看到了,仍舊覺得好不可思議。
“我一開始還以為你的廚房是專門給女人用的。”
“我好歹也是廚師出身,不可能隨便讓人碰我的基地。”慕羿馳回答,可下一秒睞向她,唇角一勾。“但你想用的話,我不介意。”
這意思是什麼?她是……特別的嘍?
只可惜這樣的美意程林笙無福領受。“不了,我怕我會一不小心燒了你珍愛的廚房。”著名的美食編輯竟是徹頭徹尾的料理白癡──這個八卦要是傳了出去,肯定又要笑掉一堆人的大牙了。
他把面放在沙發前的矮幾上。看得出這是出自名設計師之手,可慕羿馳卻不以為意。“就在這裏吃吧。你站了一晚,別起來了。”慕羿馳一回到家便脫去一身裝束,上身只剩一件襯衫。而此刻他衣袖卷起,領口敞開,這模樣遠比眼前這盤羅勒熏鮭魚義大利面還要可口……
拜託。“我沒那麼不濟。以前在報社的時候,我還一天跑過十幾家店呢。”
嘴上是這麼應,可總感覺今天晚上這男人對她好得過分。第一次遇上這等陣仗,程林笙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得埋首開始吃面。
“羅勒會不會放太多?要不是太臨時,我可以作點別的東西,而不只是面。”
“不會,剛好,這樣就夠了。”真的,太夠太夠了。
她有些招架不住,可也感覺得出這男人是真的在寵她。哎,今天是怎麼一回事?過去不論和誰在一起,愛情的主導權似乎都是她在掌控的,可遇上這男人,她卻不由自主、整副心神全被他給拉著跑,一顆心更是被寵得滿滿,她也很想坦然面對他的好,卻又好怕自己一個應對不當,讓他失了興趣……
他是不是比較喜歡不服輸的自己?
程林笙覷他一眼,這樣的問題問不出口,明明連想都覺得愚蠢,偏又忍不住……
於是為了掩飾自己矛盾的心情,程林笙專心吃食。慕羿馳見她臉色變得認真,細細品嘗著他所作的料理,心中感覺愉快。不能否認,他好喜歡她這樣。他沒問她味道如何,因為從她熠熠發光的眸裏,他已知悉了答案。
驀然,慕羿馳惘惘想到很多年前,有個女人也是這樣滿臉幸福地吃著他所作的料理,讓他堅信自己的手藝可以感動大眾。然而,他卻連她都感動不了……因為對兩人的未來無法確信,她走了,帶走的,不只是他們一同攬下來的積蓄,甚至包含了年少時他所有的天真和夢想……
“OneshouldLovetosmurf,andnotsmurftoLove.”
程林笙不解抬頭,慕羿馳一笑。“知道藍色小精靈嗎?裏面貪吃鬼講的一句話,‘我們應該要為了吃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而吃。’──剛剛想到的,想和你分享。”
似乎愛情也是一樣的,他們應該要為了愛而活著,而不是因為活著而愛。
“真沒想到,你也會看那樣的東西。”她笑了。
“當然,那是我的童年。”是的,曾經,他也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
白食了人家一頓,事後程林笙很堅持要洗碗。一邊洗,她一邊想這男人今晚似乎給了她太多驚喜,而且,她仍舊不知道他到底怎麼知道自己胸圍的……算了,別想了,再想下去,只怕她會恨不得一頭撞破盤子而死。
把餐具收拾妥當,她走出來,卻意外發現那男人竟靠著客廳沙發睡著了。
程林笙見狀一笑,輕手輕腳地走近:室溫有些冷,她細心地替他蓋上外套,彎身瞅著他睡去的模樣,喃語:“這男人睡著的模樣,還真像小孩子……”
他碧綠如湖水的眸此刻被他自然垂落的眼瞼掩蓋住,沒了那逼人的注視,讓程林笙很放心──或者該說是可以放肆地凝望著他:從他褐色的發、鋼棱有型的五官……以及敞開的衣襟下,那一片教人十足垂涎的美景。
於是,在這一刻,她任自己以愛戀的目光瞅睬著他,不再掩飾。
“……嗯?我睡著了?”
慕羿馳眨了眨眼,幾乎是在瞬間醒來。程林笙嚇了跳,一時收不回目光,兩人就這麼對望著:她刻意別過頭,掩飾自己的失態。“大概是累了吧,我洗完碗出來就看到你睡著……簡直就和小孩子沒兩樣。”
她開玩笑,可慕羿馳似乎來不及注意到她的凝視,他手撐住額,此刻模樣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他喃喃:“我睡著了?”
再抬眼,迎向程林笙略帶不解的眸,慕羿馳才意識到自己因一時訝異而反應過大。搖了搖頭。“沒事,我只是很久……沒在有人的時候睡著過了。”
沒在有人的時候?這……是什麼意思?
見她仍是一臉疑惑,慕羿馳一笑。這些過去,他不知道該不該將之說出口,可對她,他並不想隱瞞。於是他歎道:“我很意外,這些年來,我第一次在有別人的時候睡著。因為你也知道的,那個人……當時,是在給我下了安眠藥之後,帶著所有的東西離開的。”
程林笙睜眼,看向慕羿馳。這一段往事,她第一次聽他說。
思及過去不堪的記憶,慕羿馳的綠眸漸漸黯了。他耙梳著頭髮。“那個時候我在餐館裏工作,存了些錢,想開間自己的餐廳,本以為她也是支持的,不料……”
他吐了口氣,目光悠遠,想到昔日那種醒來以後,一個人面對空無一切的難堪及痛苦;可現在,望著眼前的女人,他突然發覺,自己在談及這件他一直以來不願面對的真相時,卻是十分自然的,已沒有任何波動。
可一時聽見戀人向自己提及這些陳年往事,程林笙僵著,不知道應該露出怎樣的表情;她一直以為這個男人是出生在有權有勢的人家,可事實上,那根本是她個人的想像。而他此刻擁有的一切,卻是以過往的傷痛做為食糧,拚力掙得的……
在這之前,她已經知道,那一段過去,是慕羿馳心中難以言喻的傷。他嘴上說得平淡,可內心必定遭受到極大震撼,若不,也不可能在事隔十五年後的現在,仍能一一細數當日情景。
她並不想計較,也不想小心眼地在意那個她素未謀面的“某人”。可儘管這樣告訴自己,可感情上她還是做不到,嫉妒的泡泡一個又一個在她心頭發酵,發出陣陣難以入鼻的酸氣……
但她不願任如此小心眼又善妒的自己在戀人眼前展現,所以到最後,她只能勉強自己一笑,淡淡道:“是嗎?”
……僅此而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8:07
第八章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難搞?”
星期四的晚上,在慕羿馳那間Bar內,一男一女坐在老位置。他們點了一些東西,配著微含酒精的香檳小酌;合該是輕鬆歡快的場景,可女方表情卻似坐困愁城,東西沒吃幾口,沉默了好一會,就只問了方才的那個問題。
“不錯,原來你也有自覺啊。”坐在她對面的安禹銘倒是一派見怪不怪,反正只要這妮子一約他出來,他都做好了張老師的心理準備。
好友的話太直,程林笙白他一眼,卻又無法反駁。沒辦法,她又不是什麼大度的人,慕羿馳的過去她一直都很在意,尤其在這樣的情況下被證實,她不知該怨那個男人的放不下,還是怪自己沒有讓那個男人放下的價值……
歎了口氣,好無奈。情在能醉不能醒,罷了,幹了吧。
見她鬱卒到自暴自棄,開始拚酒的模樣,安禹銘好氣又好笑。“啊在工作上你不是很有自信?把一群下屬唬得一愣一愣的,怎麼到了愛情面前來反倒成了龜兒子?”
程林笙瞪他一眼,放下酒杯,深深吐了口氣。“工作和戀愛不一樣。前者呢,是要怎麼收穫先那麼栽;可後者咧,種瓠仔嘛會生菜瓜,就好像建達出奇蛋,你永遠不知道打開來會有什麼……”
工作面對的是“事”,戀愛面對的是“人”,兩者最大的差異便是能掌握的程度不同,而遇上那個男人,她似乎也只能認栽。
“建達出奇蛋?這倒是挺新鮮的比喻。”安禹銘眉一挑。“既然這樣,你就把現在的這種感覺,當成拿到了不喜歡的玩具不就好了?”
說得簡單咧!如果可以,她也想啊……
歎了口氣,繼續喝。安禹銘瞧了她一晌,忽然伸手。“歹勢,我手機沒電,借我用一下。”
“喏。”程林笙不以為意,將自己的手機扔給他,然後繼續吞自己的悶酒……好啦,只是香檳。明天還要上班,她可不願讓自己淪落到宿醉的地獄裏去。
結果,心情不好,卻又不能喝個痛快,煩惱的事也懸而未決,抱著這種不上不下的心情,她出了Bar,就在伸懶腰呼吸新鮮空氣時和個人打了照面,她嚇一跳。“你怎麼來了?!”
她動作做到一半,顯得滑稽。眼前男人一身輕便,看得出並非是從工作中過來的。他綠眸逼人,見她一臉意外,有些好笑。“不是你傳簡訊要我來的?”
簡訊?程林笙瞠目,打開手機,確實她有一封剛剛傳來的簡訊,但已被打開。上頭寫著「OK,我再三十分鐘到……”驀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望向身後,另個人不知何時已落跑。這時又有訊息傳來,是安禹銘。“嘿,這次抽到什麼玩具?如果不喜歡的話,想辦法接受它吧。”
搞半天……也難怪那個傢伙一反常態向她借手機,而且一直看時間催她回去。
好友的關心令她胸口一暖,抬眼望著出現在眼前的高大身影,她眼眶一熱!儘管這一陣子總是逃避見面,不可否認,這個人為一封簡訊而出現在這裏的事實,遠比任何愛語都要令她感動。她不能自已地抱住他,這個她所愛戀的男人。
於是這一瞬,她覺得自己煩惱的那一些事好微不足道,此刻,兩個人能在一起的時間是如此珍貴,她又何必任那些不相干的過去,牽絆、阻礙了他們前行的腳步?
她因而傾訴:“怎麼辦?我好喜歡你……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喜歡你,喜歡到這種討厭自己的程度……”
明知自己一開口便要失控,可程林笙就是克制不住自己。那些長久壓抑住的,她本來想裝作不在意的事物統統傾巢而出。慕羿馳聽著,愣了;突然聽到她這般熱烈的告白,他不明所以。“怎麼了?這麼突然。”
可儘管感到疑惑,內心的激潮仍舊難以抑制;從未想過,只是一個女人的告白,便能令他如此喜悅──
“這不是突然。”程林笙打斷他的思緒。過去她只是一直告訴自己、佯裝忘了這一回事,可到頭來,它還是梗在他們之間……她歎息。“我只是沒辦法再逞強,我好在意過去的那些人給了你怎樣的影響。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很任性,可是,我真的無法裝作不在乎……”
我希望,你的眼裏,只有我一個……
這樣的冀求,她呢喃著,終究沒有說出口。可慕羿馳抱著她,像是懂了,他吻上她發際,恍如喟然。“我就覺得你這一陣子很奇怪,原來是因為這樣……”
他好氣又好笑,卻又無法責怪自己的戀人。在這一刻,他只想令她感覺安心,再無那些計較。“抱歉,我上次沒有說得很清楚。有關那人的事,我以為我一直沒有忘記,但其實,我早就忘了,只是不願承認。”
似乎承認了,就好像承認當時那些單純美好的自己早已不存在一般,也好像承認了這些年,他都在白費力氣,去在意一個早已不存於記憶中的女子。
他有一半的時間在愛她、在恨她,可過了十五年後再回頭看,此刻的他竟一點感覺也沒有了。而他所有的五感知覺,已完全被眼前這個人所占滿──這個叫作程林笙的女人。
他甚至……連那個人的長相如何,都已經忘記了哪。“你認為……這是誰的緣故?”
程林笙愣著,不知該如何作答。
“不是你,還有誰。”慕羿馳俯看她的眼,好氣又好笑。“看來你一點也沒意識到的樣子。”
於是慕羿馳吻了她。
仍舊是那般熱烈的吻,程林笙被吻得喘不過氣,意識迷蒙。然後,她聽見他這麼說了──
“你知道嗎?這樣的你,我真的好愛……”
***
那個夜晚,戀人的愛語猶在耳畔,每每思及,總是一陣悸動,難以言喻。可無奈,人生並非只有愛情,現實問題也必須顧及──
下午三點,編輯部仍在一片忙亂中。程林笙正指摘小編:“這一篇報導是怎麼回事?啊?你是睡著了嗎?錯字連篇不講,考證的工作也沒做好。這樣的稿子交上來,你以為我可以睜隻眼閉只眼,讓你過?”
明明只有五個字啊,哪有連篇?而且只是不小心把產地搞錯了而已,有必要罵成這樣?可憐的小編心內委屈,可嘴巴仍是一個炮也不敢放,低頭乖乖挨駡。這個時候電話突然響起:“總編,有你外線。”
“好。”歇了罵,程林笙喝了口茶,接電話。“您好,我是《Taste!!》程林笙……你怎麼打來了?”
OMG!有沒有看錯?!這個上班時總是板著一張臉,讓人聯想到何謂風蕭蕭兮易水寒的程總編竟然、竟然……笑了?而且還笑得如此溫柔如此可人如此……
教人跌破眼鏡!
“我說了都可以,你決定……”這才意識到小編在一旁眼珠子快要落下來地望著自己,程林笙咳了一聲,掩上電話,恢復先前的晚娘本色。“還不快出去重改?!”
“是、是。”小編領命而去,程林笙呼了口氣,受不了地:“夠了,不是說了上班時間不要打來?害我經營的形象一下子不見了……”
她歎口氣。自接掌《Taste!!》編輯部已半年多,一開始為了收拾前任總編所製造出來的麻煩,她一個頭兩個大;加上那人公私不分,逐漸造成下面的人跟著沒大沒小、散成一團。為了整頓他們,塑立該有的工作態度,程林笙不得不武裝起自己,可說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其中甚至還有幾個不受教的,像剛剛那個小編就是一例。上班的時候老在和人MSN或上網做自己的事;的確,錯字和考證不是大問題,問題是她那個工作態度──
思及此,又感一陣無力。從一開始的細細叮囑,到後來的不耐煩,以及現在的尖酸刻薄,老實說,她的耐性已經到達頂點。
可聽到電話另一端戀人的關心,程林笙又感到安慰:畢竟在辛苦工作了一天之後,可以接到戀人捎來的慰問,天下沒一個女人會不開心的吧?
察知到這一點,慕羿馳在電話那一端笑了。“那就約在Eden見面吧,不這樣每天盯著你吃飯,我真不安心。”
程林笙不服,哪有這麼誇張!“我只是剛好那次也沒吃……”
“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而且你用了‘也’,看來還知道自己不是初犯。”
慕羿馳的話其來有自。上回他和程林笙見面,戀人卻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見他擔憂,才訥訥承認自己太忙,忘了進食……這下不得了,見戀人面色蒼白,連手指都在抖,慕羿馳二話不說,直奔“海岸”,結結實實喂飽她先──
加上專訪那一次,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從此慕羿馳對自己戀人的吃食格外關心;只是關心的程度實在教程林笙覺得,這男人都快像自己的媽了。
可對戀人所說的話,程林笙自知無法反駁,只得乖乖認栽。掛了電話,她摘下眼鏡,揉了揉眼;又逼近出刊日,她這陣子身體疲憊不用說,可在精神方面,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不管到哪里,她總感覺自己的背後……好像有人。
是八卦雜誌的狗仔記者?可問題是,她和慕羿馳的緋聞退燒已久,他們正大光明談戀愛,那些媒體也沒轍,應該沒必要這樣亦步亦趨跟在她身邊打轉才是。
思考了一陣,想說也許晚上見面時,向慕羿馳提提這一件事……
可兩人見面不過三十分鐘,魏立浣便捎來一通電話。慕羿馳聽了一會,便道:“抱歉,我公司有事,得先回去處理一下。你吃完了直接到我家等我。”
“咦?”程林笙傻了眼。
他放下備份鑰匙和大樓的感應卡,親吻程林笙臉頰。“記得,這些菜要統統吃完,我會叫經理跟我報告,知道沒?”
這男人!程林笙又羞又窘,捂著自己被親吻的臉。好在這兒位置隱密,旁邊的人看不見他們在幹嘛……她籲了口氣,無奈看著慕羿馳走遠,再望著那一桌子的餐點,忽然間沒了食欲。
可她仍依言把那一桌菜乖乖吃完,然後到了慕羿馳位於大直的家。想不到從晚上八點等到十點,仍不見房子的主人回來,程林笙於是有股放火燒房子的衝動,可她忍,忍忍忍!
這樣的情況已不是第一次。忙碌的戀人常常在他們約會到一半時離席,回來的時候,帶的也總不是好消息──“抱歉,我公司有事。”“我等下要見一個客戶。”“下次再好好陪你?”
而程林笙總是微笑。“好啊,你去吧。”儘管坦承了自己的心情,可那一種無理取鬧、要他不要走留下來之類的話,她終究說不出口。畢竟,她已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儘管每次每次每次都想要狠狠揪住那個男人的衣領問:“工作和我到底哪個比較重要?!”諸如此類的話,可她還是忍住了。
一如現在。
但這次就真的太過分了!一直到晚上十點都還不見人影,程林笙氣呼呼,又不甘就這樣回去──至少、至少要見到面才甘心,不然實在太愧對這個等待一整晚的自己了。她如是說服了自己。
然後,等她再有意識的時候,人已在慕羿馳那張大得足夠五個人躺平的柔軟床鋪上。程林笙驚醒,摸到眼鏡戴上,耳朵清晰聽見浴室傳來有人洗浴的聲響。不久後慕羿馳出來,看見她已醒,很意外。“你醒了?”
“是、是啊。”程林笙回得尷尬,看向床頭的鍾,已近十二點。她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而慕羿馳……又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一回來就看到你倒在沙發上……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你臉色好差。”
慕羿馳走過來,剛沐浴過的溫暖手指撫過她臉頰。他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沐浴香氣,和平時那一種柑橘甜香不一樣……程林笙嗅聞著,好似小動物般享受著這男人的撫摸,差些就要忘了最重要的事──
“你、你要不要……先穿一下衣服?”她臉紅。這男人剛洗浴出來,上身裸露,自發梢滴落的水珠自他深刻的鎖骨滑下,然後到了那一片教人垂涎欲滴、忍不住想摸上兩把的精壯胸膛……噢,她的理性啊!
“喔。可是我覺得熱。”慕羿馳當然不會不知道程林笙的反應。他勾唇,笑得好迷人,那一聲“喔”更是尾音上揚,充滿了一股說下出的魅惑意味。“但你的臉好冰。”
摸上她手,那一股冰冷的膚觸令他眉頭微皺,繼而摸上她頸閭,仍舊冰冷。
被這男人不期然觸摸,程林笙不覺一凜!他的手正圍繞在她脖頸處,而那是她不為人知的敏感地帶,她為此渾身輕顫:到這一把年紀了,不至於沒有過經驗,何況跟這個男人……好吧,她相信自己會很愉快,所以已做好準備,來就來──
“不行,你身體太冰了,去洗個澡,我去弄一些熱的……快點。”
咦咦咦!?
程林笙愣住,只見戀人一把將她拉起,二話不說推入浴室。“好好泡個熱水澡,知道沒?”碰,浴室門關上。
這……有沒有搞錯啊!
這一下程林笙啞口,說不出話。浴室剛被人使用過,水氣氤氳,她站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想開門抗議,卻又不知要如何抗議起……這、這根本就是溫柔的暴力!她想要的、想要的,根本就不是洗澡水的溫度啊。
偏偏真正想要的東西又說不出口,程林笙不知要氣他抑或氣自己,結果還是決定乖乖洗澡,把身體弄暖。慕羿馳房內的浴室很大,她洗著,注意到放在蓮蓬頭架子邊的沐浴精。
有一罐她嗅出是慕羿馳的,森林香氛。而另一罐,粉紅色的包裝,甜粉粉的玫瑰香氣,很顯然不屬於男性使用。她拿起來,心頭一酸,該不會……這是之前慕羿馳某任女友所用過的東西吧?
可很快地,她這樣的想法馬上被自己否定。
因為,那一罐女用沐浴精,是全新的。
不只如此,還有洗髮精、護髮乳,梳粧檯上更多了新的牙刷、女用洗面乳,甚至各式各樣符合她年紀的保養品──擦臉的,身體的,腳的……甚至還有擦胸部的!天,這男人實在太天才!
程林笙出了浴室,一個澡洗得她身暖心也暖。慕羿馳見她出來,眉梢一跳,她身上穿著他購來的睡衣,因為怕唐突,所以選了件安全的,棉質布料,長度及踝。然這樣的她仍舊可愛得令他心折。慕羿馳向她招手。“過來喝湯吧。”
趁她洗澡的時間,慕羿馳特意弄了培根玉米濃湯,奶油的香氣混著培根,薰得程林笙口水直流。他們坐在床沿喝,慕羿馳嗅聞到她身上氣味,很是意外。“你沒用我買的沐浴精?”
“我看它們沒開封,不好意思用。”假的。實際上是她想用這男人的,這樣,即使今晚他們沒擁抱,至少,她可以偷偷帶走屬於他身上的味道……
慕羿馳聽了,卻笑了。“那本來就是買給你用的,客氣什麼?”
“包含梳粧檯上的美胸霜也是?”程林笙睇他一眼。
唔。“那是專櫃小姐推薦的,她說每個女人至少都要有一瓶……”
“噗!”程林笙受不了。這個男人,搞半天還去問專櫃小姐那種問題啊。“我還以為……你嫌小。”她俯下頭,後面的字句咬得小聲,很不好意思。
慕羿馳見她赧透了臉,一開始沒明白她話中意思,直到懂了,他眸色一深。“怎會?我覺得剛好。”
這一下程林笙臉更紅,慕羿馳望著她的目光莫名令她想閃躲。分明就在期待著的,可此刻一旦感知到事情真的要發生,她又害怕了。“我、我喝夠了……”
“你嘴角沾到了。”慕羿馳這麼說,唇瓣貼上,以舌沾取,然後──“這裏也沾到了……”這一次,他吻上她白皙脖頸。
程林笙心跳加速,不只臉紅,身體也發紅。剛剛洗的澡、喝的湯在她體內發酵,毛細孔擴張著,翕合間傾吐著陣陣熱氣。而這男人……卻更加深她體內的溫度燃燒,毫不客氣。
她想阻止已來不及,那個男人侵入的速度太快,確定她身體暖了、吃飽喝足了便立馬進攻。她渾身輕顫,不知是因興奮還是什麼,只記得自己情不自禁吐出一句:“不要……”
然後,本來在她身上恣意動作的男人,卻在下一秒歇手了。
此刻她衣著淩亂,睡衣全被撩起,身體近乎裸露;慕羿馳亦好不到哪去。他們就這樣對望著,程林笙是莫名,慕羿馳則是掙扎,碧綠的眸沉澱成了墨綠,接著吐一口氣,露出苦笑。“我很想裝作沒聽見,不過……似乎沒辦法。”
他起身,像是用盡了全身氣力,才將自己從眼前那一片過分美好的旖旎中拔出。
這一下程林笙再度傻了眼。裝作沒聽見?沒聽見什麼?她剛說了……不要?
那只是她不經意出口的一句,不知所措的抵抗而已啊。
想起上一次似乎也是這樣,程林笙好氣又好笑,真的服了他。“如果你現在停手,我馬上回家。”
咦!
說出這一句話已是程林笙的底線,她身體幾無遮掩,掙扎著該不該將睡衣拉下……“我很冷,但不想再洗一次澡。還有,我剛剛說的不是不要,而是……”
“不要停?”慕羿馳接了話,明白她並非拒絕,很快便又恢復到了戰鬥位置。他笑得迷人,迫不及待再一次展開攻勢,而這一次,他的確沒停……
程林笙也不敢再喊不要。
太久沒有這樣的行為,她還不是太習慣。過程中,慕羿馳像是明白著,動作放得很柔。程林笙看見他緊擰著眉宇,像在忍耐著不令她感到不快的模樣,胸口脹得滿滿,那是比被身體上的佔有還要更親密、更溫暖的一種感覺。那樣的餘韻一直到情事結束後,仍未散去。
事後,她親匿靠在戀人臂彎上,身體累得要命,可有些事還是得問:“你最近……工作會不會太忙了些?”
“會嗎?”慕羿馳似乎沒自覺,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忙碌。“最近在計畫開和風餐廳的分店,還有研討走平價風格的義式餐廳,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等告一段落,應該就會比較空閒了。”他親吻她額際。“抱歉,這一陣子冷落你了。”
真的嗎?程林笙不信,可戀人都這麼說了,她也只能忍耐。畢竟她也有自己的事業,明白那種在工作上得到肯定的成就感,所以也不能多說什麼,只是……
“如果你明天陪我,我就不生氣。”明天是星期六,所以,她這個要求應該不算太過分吧?
她話說得任性,但其實她並不是生氣,只是很在意,想知道戀人心裏最重要的究竟是什麼──是工作?還是她?過去交往的男人要見她一面,還得看她有沒有空,可遇上慕羿馳,她既有的戀愛模式統統被顛覆,只能完全按照這個男人的規矩走……
可奇異地,她卻沒有任何違和感。
“還有一件事……”可她困了,輕輕打了一個呵欠。
慕羿馳見狀,勾唇,大掌柔柔合上她眼。“有什麼事等醒來再說吧。反正,明天一整天我都是你的。”
真的嗎?程林笙心中甜蜜湧出,安然閉眼,沉入了睡鄉。寤寐之際,想著這男人明天一整天都是她的,多麼奢侈!
好,既然這樣,他前次的改約,前前次的不見,還有前前前次的有的沒的,統統都可以一筆勾銷啦!只要明天他肯挪出一整天陪伴自己,傾聽她最近也許被人跟蹤的煩惱……
然一睜開眼──
看見的卻是慕羿馳已穿戴整齊,一副準備出門洽公的裝扮。
見程林笙醒了,眨著惺忪的眼望著他,像是錯愕,也像是不解。慕羿馳走過來,在她額上親吻。“對不起,公司臨時有事,我看上的店面上地的老闆剛回國,臨時約我們談事情……我很快就會回來,嗯?”
這……程林笙睜大了眼,睡意一下子消褪不見。也許她該發頓脾氣,罵他爽約不守信?可她統統沒有,只是愣在那裏一會,然後吐出一句:“那……路上小心,早點回來。”就這樣。
聽見戀人這一句話,慕羿馳亮了眸,為她的體諒。“謝謝你,林笙。”
他這個道謝太真心,更教程林笙說不出話來。“桌上有早餐,等下記得要吃。雖然你的腰不盈一握很迷人,可我總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折斷它。”他微笑,大掌撫亂她的頭髮。“我走了。”
“嗯,慢走。”等慕羿馳走了,咚一聲,程林笙整個人像根火柴棒似的往右傾倒,全身在這一刻失卻力氣,動也不想動……她呆望窗外的一片明亮,內心卻反覺陰暗,莫名的有一股欲淚的衝動。
可她硬是抹去,安慰自己:慕羿馳對你夠好了,他渾身上下都是優點,就忍耐這一千零一個缺點也不行?程林笙,你不是十九歲,這樣任性多難看!他有工作,你該體諒……
自我心理建設一番,程林笙起身,梳洗過後享用慕羿馳為她所準備的早點。可望著餐桌另一端,她頓時感覺空寂。這麼大的房子,她不懂慕羿馳這些年來,到底是怎麼一個人生活在此而不發瘋的。
這下她才想起自己昨天太累,有事忘了講……
唉,算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許是錯覺,也許是小道記者。如果是後者,過一陣子應該就會自行消失,用不著杞人憂天,想太多了。
這樣告訴自己,程林笙再次將內心底的不安關回匣中,然後,又變回了過去一個人,凡事獨力面對、自行解決的堅強模式。
在這孤獨一人的清晨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8:31
第九章
本以為是錯覺,可程林笙身邊所有的異狀仍舊存在,甚且有逐漸加劇的情形。
一開始是夜半的無聲電話,時間差不多都在十點左右,程林笙接聽。“喂?”對方沒回應,卻也沒有掛斷的意思,她很不耐煩地:“喂?你找哪一位?”
一樣還是無聲無息,但程林笙知道對方還在線上。她白眼一翻,大概是真的太無聊又心情不好,她隨口道:“喂,你再不說話,我就要唱歌嘍。”
見那人當真狠了心不開口就是不開口,程林笙也不客氣,直接唱了起來:“把你的快樂建在我的痛苦上──當我在哭的時候你坐在那邊笑。你這個沒有心的王八蛋,你會有一天後悔,你會有一天後悔……”她唱的是陶喆的“王八蛋”。
妙的是她真的唱,對方也真的在聽。直到一曲唱畢,程林笙覺得無聊,索性自個兒掛了電話。
然後,接下來的每一天,只要一到晚上十點,她接到的電話泰半都是無聲的。
而且不只如此,她甚至感覺自己回家的路上,總被人跟蹤著。可每每一轉身,卻又看不到人,只能認為是自己多心,偏偏那樣的懷疑就是揮之不去……
而其中最可怕的,還是放在她家信箱內、剪碎了的報章雜誌,上頭則是她先前與慕羿馳兩人親匿擁吻的照片。
於是任程林笙神經再大條也覺察到了不對勁,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是,那人到現在尚未對她做出任何實質傷害。現在的警察都要等到犯人具體犯罪了才知事情的嚴重性,現階段不痛不癢的,他們才懶得理你。
也之所以,好不容易捱到下班,程林笙卻不敢回家,只得躲在編輯部內一個人生悶氣。
“……你怎麼還沒走?”
有如天籟的嗓音在這一刻響起,程林笙興奮地一轉身。“禹銘,你來得正好,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啥?”剛剛加班結束正要回家,卻瞄到《Taste!!》編輯部內燈光未熄,於是好奇一探頭,卻發現程林笙正獨自一人演出多面相的安禹銘──呼,好長──推門而入,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很有洗耳恭聽的架勢。
瞅著他,程林笙吐口氣。“……你今天陪我回家,好不好?”
安禹銘瞪眼。
瞪大了再瞪大,然後下一秒“噗”地一聲,很不給面子地大笑出來。“哈哈哈!程林笙,你小學生啊?要我陪你回家?不怕你老公生氣,嗯?”
說到這兒,程林笙才真正無力。“拜託,也不想那人事業多大,哪有空顧慮這種小事。”而且她也不打算拿這件事煩他了,她可以自行解決的。
應該。
見程林笙一派小女孩賭氣的模樣,安禹銘更覺好笑:想不到在他有生之年竟有幸目睹到她這樣,看在這點的份上,這個忙,似乎也不是太難幫。
“要我陪你也行啊,只是理由咧?可別說是因為寂寞啊。”
“白癡。”程林笙一臉好笑,卻也不否認……其實有一點。哎,過去一個人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此刻內心裏有人,在獨處的時候想到,反而更顯孤寂,更何況是需要幫助的這時候。
於是歎了口氣,她將自己被人跟蹤的猜想,一一向安禹銘傾訴。
安禹銘本打算若聽到哪個天方夜譚的理由,肯定要毫不客氣嘲笑一番。然一聽好友提及跟蹤狂和這一陣子的種種異常,他馬上斂色,當下明白了這件事非同小可。
“你不報警?”他第一句話問的便是這個。
“我報了。”程林笙翻了個白眼。說到這兒,才真是有氣。“結果警察問我,那個人做了什麼有害的行為沒有?什麼?只有無聲電話?跟蹤?有沒看到人?小姐,你這樣我們不好處理……”
所以案子是報了,但警察會不會特意處理那又是另一回事。活到這一把歲數,程林笙才知道,原來自己這些年來繳的稅,竟是養了這些無三小路用的人民保母。
安禹銘聽了也傻眼,可卻不意外。他歎了口氣。“看來只能自求多福了。”
“是啊。”程林笙苦笑。
於是走在回家路上,安禹銘刻意攬過她的肩,裝作一派親匿,敏銳的眼則是繞著四周,細細梭巡是否有任何可疑人影。
她住的公寓離捷運站約莫有二十分鐘的步行距離,安禹銘一邊陪她走,一邊碎碎念:“這種重要的時候,你那個大老闆是死到哪去了?”
“他很忙。”三個字,道盡了一切。程林笙有些悲傷、自暴自棄,想起江美琪的一首歌──我的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一個人過一天,像過一年……
自大學認識到現在,安禹銘第一次見她這個樣子,完全不若往日瀟灑。明白自己這個好友是真的栽在了愛情上,他歎口氣,摸了摸她的頭,可畢竟嘴賤慣了,一時很難溫柔。“好了,別露出那種要死不活的鬼樣子,我看了不舒服。”
程林笙白他一眼,可不否認,本來低落的心情在好友的“賤”言下,的確好轉許多。
安禹銘將她送到公寓樓下。“要不要陪你進去?”
“應該不用了,謝謝。”
唔。“你這麼客氣,害我好不習慣……有什麼事記得要打電話來,知道沒?”安禹銘搔搔頭。“還有,這件事最好還是告訴你的男人,瞞著他,我覺得不是很妥當。”
程林笙一笑,明白這個朋友是真的關心她:可對後面的建議,她決定還是靜觀其變:那人最近忙得比前一陣子還可怕,所以有一部分也是沒機會說。可直到進入公寓大門,再爬至所居樓層,在看見自己似被人惡作劇般破壞的大門時不覺一驚──
上頭被以紅色噴漆漆上了怵目驚心的“去死”兩個字,她看了,臉色刷白,倒退一步……這怎麼回事?!
一想到對方已侵入她寓所內,程林笙渾身打顫,一時無措,不知該逃還是該留。果然這一陣子的不尋常不是錯覺,那個人侵入的速度如此之快,也許下一步,就是她所以為安全的“家”……
於是她忙掏出手機,撥電話。可第一時間太害怕,她沒打給仍在附近的安禹銘,而是撥給她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喂?羿馳,我──”
“怎麼了?”對方像在開會,儘管接了電話,聲音卻壓得很小。“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的聲音溫和而有力,似乎一點也沒被人打斷會議的不悅。也許,如果是現在,她可以說得出口;也許,她可以試著再那樣任性一次……“你……可不可以……現在過來?”
因為太害怕,她語不成句,明明應該要有條理地說明事況,可她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電話中的慕羿馳一頓,似不解。隔壁魏立浣的聲音響起:“老闆,該進去了。”程林笙心口一沉,蹲在地上,又急又慌,卻仍不知該如何說起。“我……我遇到……”
“老闆?”魏立浣的聲音再次響起,阻斷了她接下來想說、卻還在摸索的話。可慕羿馳沒有時間等待,只能語氣抱歉的說:“我再一小時之後就過去,你在家裏等我,我去接你。”
戀人這一句話,無疑是澆了她一盆冷水。
聽見那人答覆的瞬間,程林笙只覺自己渾身冰冷,方才驚見住宅大門的景況都不如現在來得逼人。她感覺自己在飄浮,腳跟虛軟,幾乎是跌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沒關係。”於是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冷,冷得像是從冰窖裏鑽出來的。“你……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林──”不給對方多說一個字的機會,她掛了電話。
眼下的狀況沒法分辨兇手是否還在附近,甚至,也許還在她房子裏……思及這一點,她打了個寒顫,告訴自己要冷靜,改撥電話給安禹銘。“拜託,趕快來找我……”
而這,已是現在的她,最高限度的求救。
接到電話,本來就因有些不放心而在附近停留的安禹銘很快便趕了來,看見眼下的慘狀,臉色也很不好看。“他已經侵入你住所了?”
程林笙連點頭的力氣都沒了,眼前的情況很明顯已觸法。安禹銘提議去報警,程林笙也同意,只是一時她沒力氣,站不起來。
安禹銘見狀,眼露訝色,想扶起她,可她搖頭。“讓我休息一下……”
她聲音耗弱,臉色蒼白,好似方才面對歹徒襲擊。安禹銘沒多說什麼,只問:“你告訴你那個大老闆沒?”
“他在工作……我說不出口。”
安禹銘聽了,傻眼。“程林笙,你是白癡嗎?你根本是嚇傻了吧?”
他罵罵咧咧,打開門,確認了裏頭沒異狀後才攙她進屋。第一次見自己向來堅強的好友出現這般脆弱模樣,老實說,說不心疼絕對是騙人的。“這個時候還有空顧忌人家要不要工作?看來你也不是簡單的貨色嘛……哪個工廠造出來的?品質不錯喔。”
可程林笙已連白好友一眼的力氣都沒,安禹銘也沒再嘴賤,兩人沉默著,這時聽見對講機響起。“誰啊?”
程林笙渾身一顫,怕是那個跟蹤她的人──儘管理智上知道那人沒有按對講機的必要,可讓它一直響也不是辦法。安禹銘走過去,替她接:“喂,哪一位?”
對講機另一端瞬間凜了一下,這短暫的停頓讓安禹銘更以為對方是歹徒,忍不住罵:“你什麼咖小啊?是不是男人?混哪條道上的?敢纏著我的親親林笙不放,敢情不要命啦!好,別說我不近人情,太平洋和臺灣海峽都沒加蓋,給你選一個怎樣……”後面一段精采國罵,恕不詳述。
程林笙呆若木雞,只見好友罵了一串後心清氣爽地掛上對講機。然在下一秒換她手機響起,她再驚,定睛一瞧,來電者是慕羿馳。
安禹銘睞她一眼。“你不接?”
“我……”事實上是不知道要怎麼接、接了又要說些什麼。她遲疑著,任電話響到一個程度轉入語音信箱,過一會再一次響起──“喂……”
“你在哪里?”慕羿馳截去她話尾。“你跟誰在一起?”
程林笙不解。“我在家裏,和朋友……”
“好,開門。”喀一聲,掛了電話。
她一臉匪夷所思,慕羿馳第一次這樣說話,口氣很沖。她於是開了門,讓面色不佳的戀人進來;當他看見安禹銘,神色一下子不悅數分,模樣更顯駭人。
他走進來,招呼不打,見到程林笙蹲坐在地,伸手拉起她。“好痛!”她痛呼,慕羿馳從未這般粗魯,她疼得直皺了眉,可他沒理會,就這樣拽著她,往外走。
安禹銘上前攔住。“慕先生,等一下──”
慕羿馳停下,厲目一瞪,知道現在的自己近乎失控,開口肯定沒好話,索性閉嘴不語。可那一盼仍舊充滿了力量,安禹銘一時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但他穩住了,畢竟眼前還有要緊事得解決。
“你有事和林笙談我不反對,但是……可不可以先讓我們去報警?”
***
警察局內,三個人,氣氛詭異。
程林笙報了案,向警方描述大概狀況,在旁的慕羿馳聽著,本就嚴峻的表情越發可怖。
旁觀者清的安禹銘見狀,暗暗吹了聲口哨。呵,哪家瞎了眼的媒體寫這男人風度佳沒有脾氣?就他現在看來,這男人方才瞪視他的眼色之狠……嘖嘖嘖,還好眼神不是兇器,否則此刻他肯定已倒地,且血如泉湧。
走出警察局,已近十一點,這個時間程林笙當然不可能一個人回家,安禹銘很故意。“既然這樣,要不要我去陪你?”
“不用了。”問的對象是女人,回答的,卻是男人。慕羿馳二話不說,大掌攬過程林笙,硬是拽她上車,甚至,連瞧安禹銘一眼也沒。
車上,氣氛凝窒,沒有人說話。程林笙斜眼偷瞄這個男人剛直的側臉,第一次,看見他臉上表情沉靜得可怕,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她看著,胃又不自覺地抽痛了。
慕羿馳沒載她回家,而是直接到他位於大直的住宅。程林笙沒反對,畢竟在經歷了那樣的騷動後,她並不想讓自己再回到那個令人恐懼的地方……儘管,她不很確定現在待在這個男人身邊是否也算安全。
她的胃好痛……
一到他家,程林笙便被戀人給帶入房間,跌坐在床。慕羿馳褪下外套,解開領帶,臉上表情顯見煩躁,平素燦亮的綠眸此刻顯得好深沉。他問:“那個男人是誰?”
“你說禹銘?他是我出版社的同事,你上次不也見過?”
他知道,可這時的慕羿馳無暇顧及那個。“我開會開到一半,聽見你電話裏的聲音不對,丟下工作跑來,結果看到的竟是另一個男人在你房裏……”
什麼話!“那是不得已!你剛在警察局也知道我遇到了什麼事,可是你又忙,我不想打擾你……”
“所以呢?如果我沒來,你是不是就打算不說?!”
程林笙嚇了跳,從不曾見過他這樣失去控制,狼狽大吼,她為此呆滯。
見狀,慕羿馳心中煩躁更甚,索性把話說白:“我不是你心目中那種完美無缺、永遠也沒脾氣的男人。我是凡人,我會嫉妒,也會生氣,我希望不論發生什麼事,你想到的人永遠都是我,而不是任何一隻阿貓阿狗!”
他吐了口氣,抓亂了發,也擾亂了程林笙的心思。這下,她才終於搞清楚自己戀人如是憤怒的關鍵所在──“你不是……因為我打擾你工作所以生氣?”只是因為……嫉妒她在危難中找的人是安禹銘?
慕羿馳眙她。“原來我在你心中這麼不近人情?我的女人出了事,我還有心工作,是不是人啊。”
“可是,我以為……工作對你很重要……”所以她才不敢貿然打擾他,將所有的委屈不滿往肚裏吞。畢竟,他們都已不是那種為愛盲目的年歲了。
“的確,工作對我很重要,但再怎樣也不可能比你出事重要吧?!”這個女人!慕羿馳火了,他大掌撐在她兩側,低下身,炯炯綠眸俯視她。“對,我在乎工作,可這並不代表我不在乎你的感受。如果你心裏有不滿,直接告訴我:我不會心電感應,你不說,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
所以他的意思是……希望她說嗎?“我……”她囁嚅著。“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不想干擾你……”她因而道,積累了一晚上的害怕擔心失望等複雜情緒一古腦兒自她內心深處湧上,終究還是克制不住。“我一直很努力,不想讓自己變成不分是非無理取鬧的那種女人……你為什麼一定要逼我說出來?”她喃語:“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有沒有怨?實際上是有的。的確,一開始是她沒有把話說清楚,但她也從不曾這樣突兀地打電話給他,近乎任性地要求見面,可慕羿馳給予的回應,卻令彼時的她感到心寒……
於是,她的說不出口,變成了不想說,也不願說。
程林笙雙肩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眼眶微微泛紅,可她咬牙沒讓自己哭出來。慕羿馳望著這樣的她,在瞬間被震撼了。
他所愛的這個女人,很獨立、很堅強,總是笑笑地體諒他的難處,毫不依賴;有時候甚至也因她太諒解了而不禁感到氣惱,渴望戀人倚賴,只是萬萬沒想到……她竟是這麼逼迫自己的?!
“我想聽你說。”於是,慕羿馳說了。這個晚上,他一直都該給她一個擁抱,可直到現在,他才這麼做。“把你的不滿告訴我:我哪里做得不好,告訴我,我想知道。不要什麼都不說,然後……就那樣無聲無息地不見。”
程林笙渾身一顫!知道這男人說的,是他年少時愛人不告而別的傷痛。他道:“我一直在想,要怎麼做你才會留在我身邊。我已盡我所能,但似乎還做得不夠。”
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完美的戀人。他有工作,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因而常常忽略了另一半。於是為了彌補,在少有的兩人時刻,他總是想盡了方法、用盡了一切在寵她……
這一點程林笙也知道,所以她無法多說什麼,這個男人是用自己的方式在補償她,她感受得到。可相對地,他越是這樣,她其實越是空虛……只是,見到戀人苦痛的模樣,她揪心,終究不忍說出口。
她於是搖頭。“不,你做得很夠了,太多了,太好了。”可她想要的,不是這個男人的好,或者這個男人的寵,而是那樣簡單的──就算只是兩個人待在家裏一整天也好──戀人的陪伴。
也許這樣的要求對一般人而言不難,可她明白,自己的戀人可以、也願意給她一切,卻唯有時間他給不起。而既然他已盡己所能,她又何嘗忍心再苛責?
所以──“沒關係,無所謂了,只要你現在在這裏,就夠了。”終究,他還是為了她拋下工作,僅此一次,便已足夠,她再不奢求了。歎了口氣。“折騰了一天,我累了,我想休息……”
慕羿馳也不是笨蛋,他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戀人對自己仍有所隱瞞。可此時見她疲累的表情,知道現在並非深談的好時機,於是他吐息,放開她。“好,今天就先這樣。剩下的,我們之後再談。”
談?談什麼?他們之間還需要再談什麼?程林笙不解,因為現實的結果是;她接受,也妥協,不打算再要求。說出剛剛那些話已是她的極限,她好怕自己若再說下去,恐怕就要一發不可收拾,徹底變成無理取鬧了。
而她,並不願讓自己變成那個樣子。
於是她藉口累了並睡下。深夜,慕羿馳卻睜著眼,輕撫她睡在身畔而顯憔悴的臉,開始思考自己究竟錯失了些什麼……
工作跟愛情不同,只要付出,就一定會有收穫,而他也已習慣了這樣的安心感。可直到這一刻,遇上她,慕羿馳才真正明白,這些年,他以為自己得到了很多,但事實上卻不然。
因為,他連戀人最低需求的陪伴,也給不起……
──你是不是曾幾何時,覺得空虛寂寞覺得冷?
星爺的臺詞浮現腦海,審視著戀人糾結著的眉、疲憊睡去的五官,他歎了口氣。
臺北的夜深了,而慕羿馳的目色,也隨著他的思索,漸漸深了……
***
可在慕羿馳思忖自己該如何做之前,最重要的,跟蹤狂的問題尚未解決。
他要求程林笙住到他家,不得抗議,並聘了保鏢和征信社去徹底調查這一件事;然後,每天不論發生了什麼事,都會親自接送程林笙上下班,隨CAll隨到。
兩人相處的時間一下子變多,儘管斷斷續續、多屬短暫,可程林笙卻已感覺足夠。也許,這也算是另一種的塞翁失馬焉之非福吧?
思及此,她一笑,開車的慕羿馳見了,覺得好奇。“笑什麼?”
“沒有。”程林笙搖頭,那樣孩子氣的想法終究說不出口。她一手暗暗撫在腹上,這一陣子又恰逢出刊日,三餐不定時,加上跟蹤狂的事令她提不起胃口,感覺近來胃疼似乎有加劇傾向。
可她忍著,沒跟慕羿馳說。這一陣子他已為了她的事忙透,她不願再增添他的煩惱。
慕羿馳的白色Benz在深夜裏急馳,程林笙意識到戀人的表情有些不對,很不解。“怎麼了嗎?”
“……我們被跟蹤了。”
什麼?!程林笙一駭,下意識想回頭,卻被慕羿馳所阻止。“看照後鏡,那裏有一輛黑色車子,那輛車一直跟著我們……抓緊了。”
他踩油門,車子突然加速,對方似是察覺到了,猛力追上。程林笙看得臉色發白,沒想過電影中飛車追逐的畫面,竟會在自己的生活中真實上演。
對方的目的似乎不只是跟蹤,“磅”一聲,車身一震,劇烈搖晃。“呀!”程林笙叫出聲,那人不要命了?用車子直接撞上!慕羿馳臉色一變,罵了一句義文,加快車行速度。
平日的晚上十點多,堤頂大道上車子不多,白色Benz目標太明顯,對方車子幾近失控。“磅”又一聲,慕羿馳車身險些打滑,可他穩住。程林笙心跳加速,望著戀人的側臉,不懂那開車的人究竟與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的確,她是惹過不少人,可也不至於到這種以命相搏的地步吧?!
慕羿馳很急,但沒慌,車子速度飛快,可還好他有地理優勢。他先按路直行。“抓穩!”然後在瞬間閃進了一條小巷裏。
嘰──磅!好一聲震天價響,那輛車似乎反應不及,撞到了什麼。可他們無暇去確定,怕一下車,若那人還在,就要遭險。思及此,慕羿馳不敢鬆懈,只放緩了車速,二話不說的駛回家。
等到安頓好了,慕羿馳才打電話報警,並告訴秘書出了事,排開他明天一早的所有行程。
“我去看一下狀況,你在家裏休息,不要亂跑,知道嗎?”他熱了一杯牛奶,在裏面倒了些白蘭地給此刻驚懼不安的戀人。
驚惶中,程林笙只有點頭的份。慕羿馳走了,而她呆著,方才經歷了那樣的飛車追逐,一時難以反應。她感覺自己的胃部一陣強烈騷動,可她忍住,將那一杯熱牛奶飲下,才慢慢感覺好了許多。
到底是什麼人?又是為了什麼目的?和之前跟蹤她的人有關嗎?
腦中思緒千回百轉,可就是理不出個所以然,早知道她也該跟去……“好痛……”
胃又開始抽痛,甚至痛得比剛才還要厲害。她感覺到噁心,幾欲嘔吐,好不容易走到廁所,吐出來的東西似乎帶血。她臉色一白,冷汗直冒,意識開始微微模糊……而這偌大的房子裏,卻沒有任何人可以來幫她。
她快不行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8:55
第十章
慕羿馳來到現場瞭解狀況。
出事的地點果然是方才發出震天大響的地方,只見一台黑色小客車撞上安全島,已面目全非,警車和救護車在旁處理狀況。
慕羿馳插手不得,而他能幹的秘書早已等在那兒,將自己事先得到的訊息向他告知。“剛剛我接到征信社的報告,跟蹤程小姐的,和剛才攻擊你們的,應該都是同一人。”
同一人?“到底是誰?”
魏立浣歎了口氣,報出那個人的名字。慕羿馳一聽,眉間擰結。“怎麼會是他?!”那是之前他所開除的“海岸”經理的名字。
“徵信社的調查報告上說,他中年失業,因為景氣不好,一直找不到工作,後來轉投資,結果失利,過著被人追債的生活……詳細情況我不太清楚,但據他的同居人說,也許是因看到您和程小姐在一起的事,產生了被害的憤怒,才會做出這種事。至於細節,還是得等到那人醒了才知道。”
這下慕羿馳震愕住了,沒想到幹出那些事的竟是他以前的員工──“想不到是因為我的緣故……”大掌撫額,自責之情溢於言表。
“遇上這樣的人我們也沒辦法,這是無法預料的。”魏立浣安慰自己的老闆。“程小姐呢?沒和您一起來嗎?”
“我讓她在家休息。她這一陣子似乎累壞了。”說及此,慕羿馳籲了口氣,沉然道:“立浣,你會不會覺得,這些年,我似乎太專注在事業上了?”
魏立浣意外地瞥了老闆一眼。“我以為您一直樂在其中。”
“我是樂在其中。畢竟,工作填滿了我所有的生活。”至少讓他不用一個人無所事事的待在那一間空曠房子裏,感覺自己越擁有一切,就越是空虛。
“可現在……”慕羿馳勾起唇角,那是一抹好溫柔且毫無雜質的笑,魏立浣第一次看到。“只要一想到有個人在等我,我就迫不及待想立刻飛奔回家。”
秘書聞言,笑了。這些年他跟著這個老闆,看著他沒日沒夜,終日埋首在工作中,好似沒了工作,他的人生便隨之黯淡了一般。他看著,儘管嘴上沒說,但總是心疼……畢竟,這讓他想到了另個人。
所以不論如何,能見到自己老闆開始改變想法,魏秘書是開心的。“那麻煩老闆您等下作個筆錄就可以回去了。程小姐那邊,我會再跟她聯絡。”
慕羿馳苦笑。“不了,我自己告訴她。”他拿出手機,開始撥號。
電話另一端響了許久,沒人接。慕羿馳不解,改撥室內,一樣無人。他這下凜了眉,這個時間,林笙會到哪去?
他再打了一次手機,一樣是無人接聽。畢竟今晚剛發生過那樣的事,慕羿馳心頭不祥預感顯現,他掛斷,向秘書交代:“我回去一趟。林笙沒接電話,我有些擔心。”
魏立浣點頭表示明白。慕羿馳駛車回家,不安感越來越重。他不覺冒出冷汗,等紅綠燈時也不忘試圖聯繫,可依舊沒人接聽。他想笑自己杞人憂天,可卻辦不到……直到回了家,發現倒在浴室門口的戀人後大驚:“林笙?!”
程林笙虛弱地倒在那兒,沒有回答。她臉色死白,微喘著氣,手掌緊壓腹上,在模糊了的意識間喃喃:“肚子……好痛……”
肚子痛?
這下慕羿馳再不敢耽誤,二話不說抱起她,驅車送進醫院急診室。急診的醫生似乎是個新人,檢查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後來判定是急性胃炎,打了一針,好不容易程林笙知覺清醒點,醫生才開始問診。
而慕羿馳在旁聽著,臉色幾乎越來越黑!
她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小姐,你的症狀很可能是胃潰瘍,而且已有胃出血的症狀。詳細的情況要等到照了胃鏡後才可以確定,我先開一些制酸劑給你,明天記得過來照胃鏡。”
之後醫生大略交代了一些照胃鏡前的準備事項,像是不可進食喝水等等。慕羿馳那頭還有筆錄的事,一根蠟燭兩頭燒。“胃痛那麼久了,為什麼都不說?”
為此,他口吻不掩惱意,剛恢復意識的程林笙聽著,眨了眨眼。“我以為只是胃痛,沒什麼要緊……”
慕羿馳聽了,臉色一變。“沒什麼要緊?你是認為在沒死之前什麼都叫‘不要緊’是不是?”他聲調冰寒,眼色冷峻。這次是真的火了。這個女人到底瞞了多少事沒說?!
先是跟蹤狂,後是胃潰瘍,兩者都是放任下去肯定喪命的事,可她卻一個人悶著,隻字不提,她究竟都在想些什麼?!“我這麼不值得你信任?”
慕羿馳的口吻很淡,卻反而襯托出他深刻的怒意。程林笙有些驚惶,忙辯解:“我只是……不想打擾你。”
她垂下眼。歷經了生死關頭,口吻卻很輕。
她這過於淡然的模樣令慕羿馳更惱,他凜下眼。“你因為不想打擾我,所以什麼都不說?但結果你還是打擾到我了。”
他太受傷,話因而說得重。程林笙聽了,本來就不大好的臉色立時別白,說話也因而發顫:“……好,是我不對,我不該昏倒在你家,打擾到你。放心,之後的事我會自己解決,不用麻煩你……”
在這般情形下聽到她說這種話,慕羿馳更不悅了。兩人的交談恍如兩條平行線,他咬牙,克制住自己過分激越的情緒,在下一秒轉身離去。
因為他怕,怕自己若繼續留在這裏,會忍不住將她綁回去,然後限制她所有的行動,只許她在自己的保護下生活。
望著慕羿馳走遠的背影,程林笙獨自坐在急診室的椅子上。深夜的急診室並不冷清,許多人來來去去,每個人臉上儘是一片苦痛神情,所以也無暇注意到她……
程林笙掩面,在這一刻不知該恨他還是恨自己,畢竟這些事……她不是真想瞞著,什麼都不說的。
她曾經有想說的時候,不管是被跟蹤還是她的胃痛,甚或是更細更小的事。可這男人總是忙,有自己的事業,沒空搭理她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生氣,怪她什麼都不說,可問題是……他也從未給她任何說出口的機會啊。
“程小姐,我送您回去吧。”是魏秘書。他走到她跟前,面色依舊平靜。
程林笙搖搖頭。“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只是,回去哪里?她的家還是慕羿馳的家?此刻的程林笙有些茫然,可一直坐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抱歉,老闆剛剛交代我一定要親自送您回去,如果辦不到,我可能會失業的。”魏秘書向她拋來一記困擾的笑,程林笙無法拒絕,只好上了車。
車子開向大直,程林笙悶悶地:“我想回自己的家。”就算那裏不盡安全,可總是屬於自己的家。經歷了那樣的爭執,再回到慕羿馳那兒去,說真的,她只覺得不堪。
“不好意思,老闆只交代我要將您送回他家。”魏秘書也不是蓋的,四兩撥千斤地打發掉程林笙的小小抗議。黑色Audi在大馬路上行駛,他像是忽然想到一般地開口:“我好像跟著這個老闆快十年了。”
程林笙不解,只聽他續道:“您也知道,我們老闆是個工作狂;身為他的秘書,我也不得不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當然,有時候我也想抗議,可見到老闆那個樣子,我也就說不出話來了。”
“哪個樣子?”程林笙不由自主地好奇,儘管不想聽那男人在工作上的事,可她還是發出了疑問。
魏立浣一笑。“不要看老闆那個樣子,他其實很膽小。因為過去受過傷害,便一直不敢再嘗試,最後只好用工作來麻痹自己,結果麻痹成了習慣,最後反而變成了他人生的目標……啊,不過,這樣的老闆也終於開始反省了,真是可喜可賀。”
“他開始反省?”這下程林笙傻了眼。她不笨,不至於察覺不到魏秘書向她提及這些話的用意,可她卻不敢太美好地想那個男人是為了她……
“可是……他就那樣,頭也不回的走了。”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說,只叫來秘書送她回家。
魏立浣一愣。“老闆沒告訴您?他得趕去警局做筆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才交代我先送您回去……”
見程林笙一臉困惑,秘書笑了。這兩個人真是的。“老闆說,‘只要一想到有個人在等我,我就迫不及待想立刻飛奔回家。’所以程小姐,為了我的幸福,麻煩您,給我老闆一點時間,我想……他會慢慢改的。”魏立浣如是道,停下車。“好了,到了。”
他將她送至電梯口,並道:“先前跟蹤您的人已經找到了,就是今晚和你們飛車追逐的人,晚一點等筆錄結束,老闆就會回去了……希望您不會讓他一個人。”
這麼說完,魏立浣便駕車離去,程林笙則杵在那兒,半晌動彈不得。
她腦子裏亂哄哄,還在消化剛才魏立浣所說的話。回到慕羿馳的家,裏頭儘管亮著燈,卻依然顯得幽寂。走到客廳,一大片落地窗外是斑斕的臺北夜景。站在這兒,給人一種天下好似盡在眼前的感覺,可一回頭,實際上卻是一無所有。
她不禁想,過往慕羿馳一個人站在這兒,看盡這片景象,心底究竟都在想些什麼?想自己成功了,很得意?或者是……自己如此成功,可卻找不到人可以分享這一切?
程林笙思索著,這些事的答案她不知道,但,有一個人,可以回答她──
慕羿馳回來了。
他進屋,看見程林笙,像是松了一口氣。“明天不是安排了照胃鏡?先去睡,有什麼事,我們之後再談……”
“我已經二十九歲了。”
慕羿馳一頓,像是不解她怎會突然提到這個。“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她搖頭。“我不想變成你的負擔,都這個年紀了,不再適合任性了吧?我想體諒你的工作,不想給你造成困擾,可是我好像做得不是很好……”她吐口氣,在這一瞬,竟是有些難過了。“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
望著這樣的她,慕羿馳沉默了。
似乎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他的戀人並非自恃堅強才什麼都不說,而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給對方一個足以安心傾訴的空間。
他忙於工作,所以好不容易閒暇的時間,他盡其所能在呵護她,卻沒發覺戀人需要的並非這單方面的疼惜,而是一個長遠的、可以使她安下心來,盡情倚靠並傾訴一切的地方。
“對不起……”於是慕羿馳抱住她,在這一刻終於意識到──
自己,究竟錯得有多離譜。
***
隔天一早,程林笙向出版社請了假,進醫院準備照胃鏡。
慕羿馳送她去醫院,一路上沒多說話,尷尬氣氛從昨晚延續到現在:程林笙感覺自己胃在抽痛,她無法揣測這個男人的心思,相較於照胃鏡的不安,更令此刻的她感到痛苦。
……不過,事實證明,她錯了。
照胃鏡的苦痛實在難以言喻。檢查結果出來,醫生表示她除了胃潰瘍外還有逆流性食道炎,加上已出現胃出血的症狀,需入院觀察至少一周。
這下程林笙手忙腳亂了。本來一天的假變成了一星期:慕羿馳臉色更不好看,可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幫她安排入院手續,然後自他家裏將她所需的生活物品備好帶來。
就這樣。
之後一連數天,程林笙見到的都是魏立浣。他帶著食物,張羅程林笙吃下。打開保溫壺,程林笙一歎。“今天是山藥柴魚雞蓉湯啊……”
昨天是瘦肉粥,前天是菠菜魚片湯,魏立浣一笑。“醫院的食物太清淡,老闆說怕不合你女食神的胃口。”
所以才這樣天天照三餐特意熬湯給她嗎?程林笙苦笑,不問也知道這些料理出自誰之手。她拿起湯匙,想嘗味,可熱氣似乎透過了鏡片,熏及她的眼,淚水,就這樣不明所以地滴落了下來。
她很不好意思地抹去。“抱歉,好像是被什麼東西刺激到了……好癢。”
魏立浣聰明地沒多說什麼。他換著花束,口吻倒像是閒聊一般。“老闆這個人有些神經質,也許是因為他無法輕易相信人的關係,所以總把事情一古腦兒的攬到身上,親力親為,結果卻是忙得要死……不過,最近他已慢慢把事情交代給下面的人處理了,只是交接上仍需要一點時間。”
也之所以,他這個秘書才有空到醫院來探病,不用每天隨著他大老闆四處奔波啊。
“他其實很想親自來,可他卻說,不想在自己什麼都還無法允諾您的時候出現。”說著,魏秘書淡淡一笑。“我去裝個水,您慢慢吃。”
魏立浣一離開,這單人病房的氣氛似乎就顯得太寂靜。程林笙瞅著手邊那熱氣四溢的湯,明白這是慕羿馳仍關心她的證據──天下沒一個男人會有這等閒工夫,為自己已經不愛的女人洗手作羹湯,而且,還是按三餐。
可那人卻一次也沒來探過自己……因為不想在什麼也沒法允諾的時候?她咀嚼著魏立浣方才的話,腦中一些環節頓時閃過。
直到看見秘書回來,她抬眼。“魏秘書,我想見他。”那個“他”是誰,不言自明。“我想再跟他好好談談。”
魏立浣起先一愣,繼而一笑。“那真是太好了,他剛剛才來。”
“……咦!”
程林笙怡住,接著看見慕羿馳出現在病房口。他看來像是瘦了一些,見到她,擰眉,露出一抹苦笑。“我以為你已經不想再見到我了。”
那是她的臺詞。
不期然看到自己期待了好多天的人出現,忽地,程林笙落下淚來。明明不想讓自己在這個人面前露出這般脆弱的模樣,可她忍不住,只能無力任由淚水淌落,甚至連一句“好想見你”都說不出來……
慕羿馳為此心揪了。他上前,摘去她的眼鏡,親吻她眉梢、眼角,吮去她的淚珠,口中輕喃:“不要哭,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
“我沒哭……是你加了洋蔥。”
洋蔥?星爺臺詞再出口,慕羿馳不禁一笑。“書上寫洋蔥對潰瘍不利,我沒加,你要不要再吃看看?”
搞半天他還研究過?程林笙白他一眼。魏秘書不知何時出去了。這個時候她忽然發現自己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卻不知道要如何說出口,只能就這樣瞅望著自己愛戀的臉,呆然無語……慕羿馳瞅著這樣的她,眉頭發緊。“抱歉,是我不好。”
戀人不期然的道歉使她一愣,不解對方這樣的話由何而來。慕羿馳苦笑。“我好像對你發了不少脾氣。”
可回過頭去想,那樣的結果,不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一想到這點,他便覺愧疚,在另一半背負了那些壓力的同時,這個最該分擔的自己,究竟都在做些什麼?
“以後,不管是什麼事,都請你告訴我。”於是,他抱住她,在她耳畔這麼說了。“公司的事我已交接給下面的人去處理,除非是非我出面不可的事……不過,我想應該不會很多。”
程林笙抬眼,望著他,眼露驚訝。她顫聲,幾乎是不敢置信──“我一直拚命忍耐,告訴自己不行……我明明這麼努力,不想讓自己拖累你……”
她嘴唇發顫,難以言語,慕羿馳見狀,心揪了。“我很抱歉,讓你為了我做了那樣不必要的犧牲。”
捧起她的臉,慕羿馳以好認真、好溫柔的眸光傾訴:“但我已經在改變,希望你不要對我失望。不論發生什麼事,再小再小的事也好,都請你告訴我。”他說:“有關你的事,我想全部知道。”
其實在這一段時間裏,他一直思考著這些年來自己這樣的作法對不對。他單方面想給戀人最好的,可卻忽略了承受這一切的對方,內心又有著多大的壓力。過去的戀人離開他,似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現在,他已記取教訓,並不打算重蹈覆轍。
聽了他這一番話,程林笙沒力了。
她軟下身子,低垂著頭,臉上早已潮紅一片。這個男人為她所做的一切實在太奢侈,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負荷。她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克制住的啊……“我真的可以說嗎?”
那一些任性的話、那一些無理要求,她好怕自己一旦說了便再也控制不住,到時候,若這男人感覺厭了,想再去追求自己的天空……她好怕,屆時她已不能像此刻的自己一樣,理性說服自己,放手任他去尋。
可她的顧慮,似乎是多餘的──“親愛的……我求之不得。”
***
在入院一星期觀察潰瘍的情況沒再惡化後,程林笙終於在醫師的首肯下出了院。
期間她已從慕羿馳口中得知了跟蹤狂的事。那人車速過快撞上安全島,重傷不治。事實的真相也只能藉由征信社和周遭人的傳述自行推論,所有的危機於是隨著那個人的死亡,而淡淡落幕了。
只是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程林笙也不禁欷獻。“看來我真是廣結‘惡’緣哪?”
慕羿馳聽了,一抬眉。“那,有打算從善了嗎?”
“才不呢。”程林笙嗔他一眼,在病床上躺了一星期,她的工作累積了一堆,blog上的回文更是多到讓她應接不暇。反倒是將工作慢慢交接下去的慕羿馳無事一身輕,這陣子開始扮演起了家庭主夫的角色。
畢竟胃潰瘍要根治,重點仍在均衡的飲食和良好的生活習慣,他為此明令,在身體轉好前不許戀人再碰外食。可憐她這個美食編輯,美味當前,卻只能遠觀,嘗也嘗不得。
於是,她想起自己怎會踏入這行業的事。“大學時我去過一間餐館,那裏的東西又貴又難吃,老闆態度還差到不行……我太生氣了,結果在新聞臺上寫了有關那間餐廳的不是,想不到,好多人響應……”
也因為這樣,開始了她追逐美食並驅逐劣質餐廳的生活。
慕羿馳聽著,興味來了。“哪一間餐館呢?”
程林笙一笑。“多行不義必自斃,早就倒了。”
真是!慕羿馳絕倒。
現在她已慢慢將她的過去、她的生活、她的一切與之分享。有時候太瑣碎了,連她自己講著講著都很不好意思,問:“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
可程林笙不知道的是,當她講述自己的事時,眸光燦爛:而慕羿馳聽著,恍如自己當時就在那裏,同她參與著那一切……說實在的,他樂此不疲。
加上以照顧她身體為由,程林笙在半被迫下入住慕羿馳的豪宅。一開始她很不情願,怕兩人一直在一起,只怕有天就要膩了。
可慕羿馳堅持,甚至用他那一雙極有魔力的碧眼,瞅著她。“有了你,我不想再一個人待在那一間房子裏。”當下教程林笙舉雙手投降,反抗不得。
於是,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幾乎是同居一般的生活。
電話響起,程林笙一接,是安禹銘。“身體好一點沒?搬了家都不通知一聲的,夠不夠朋友啊你?”
他在電話另一端叫叫嚷嚷,程林笙聽著,好氣又好笑。就在這時,有人奪去電話。“有我照顧,她身體很好。其它的,不勞煩你再關心了。”嗶一聲,掛了他電話。
這下程林笙傻了眼。“你……你怎麼這麼沒風度。”這是她認識的慕羿馳嗎?不是吧?
慕羿馳將手機還給她。“我說過,我本來就不是你心目中那種完美的男人。”他會嫉妒,也會小心眼地在意她跟哪個異性交好,尤其是那個安禹銘……
一想到戀人在最需要人的時候不是自己在她身邊,而是另個阿貓阿狗,至今想來,慕羿馳仍難消氣。
所以,也很難要求他對那位安先生有啥風度可言了。
程林笙無語。“你過去接工作上的電話,我可不記得有阻止過你。”
“這不一樣。那是工作。”
最好是。“對我而言,工作就是情敵了──”話一出口,才想狠狠撾自己一拳。她幹嘛不打自招啊!
這般任性的話,就算在和這個男人坦白後她仍不曾說出來,想不到竟在此刻破功。“咳,我去洗澡。”
“等一下。”慕羿馳攔住她,強而有力的手臂禁錮她身前,低沉誘人的嗓音俯在她耳畔呢喃:“你還沒告訴我,你跟那個安先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不就是朋友?”
朋友?“若我記得沒錯,你住院的時候,他幾乎是天天來──”而且一來就待上好一陣!偏偏他無法二十四小時鎮守在她身邊,要不是魏秘書貼心來告密,他可真忘了這號危險人物的存在。
提及這一件事,莫名地,程林笙黯了臉。慕羿馳見狀,明白她是不肯說了,於是伸手一撈,將她攔腰抱起。程林笙嚇了跳。“你、你幹嘛?!”
沒幹嘛,逼供。
硬的不行,來軟的。慕羿馳將她抱至床上,床單前陣子才換,是絲綢一般發亮的深藍色;這顏色和戀人白皙的膚色很配,慕羿馳享受著自己的傑作,看著她纖細身軀在他身下微微發顫,被他觸碰過的地方,更是敏感地微微浮現一層粉色。
她微喘著氣,眸色晶潤,因胃病的關係,兩人已許久不曾擁抱。她渾身輕顫,體內那一股屬於女人的渴望被撩起,就這樣閉上眼……
“現在,願意說了嗎?”
“啥?”她一愣,呆然望著這男人在她身上細細撩撥,可卻不肯再進一步的姿態,張口結舌,傻了眼。“說……說什麼?”
慕羿馳俯下身,齧咬她的耳朵,更引得她渾身顫抖。“你跟那個安先生的關係。”
“什……”程林笙岔了氣。“我都不知道,你這麼小心眼……”
“對你的事,我本來就無法大方。”慕羿馳回得一派理所當然,大掌仍在她身上,輕輕不帶重量地撥弄。“想說了嗎?”
這男人!
程林笙受不了地盼他一眼,可那眼裏飽含水氣,像在抗議著他不人道的對待。“拜託,我跟安禹銘……”她翻了個白眼。“我要跟他有一腿,那也是下輩子的事。這一輩子,除非我變性。”
變性?慕羿馳一愣,手上動作因而停下來。“你的意思是……他是gay?”居然是這樣……慕羿馳發笑。“我不知道……”天!
這樣一想,他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對個毫無殺傷力的男人殺氣騰騰,想一想那人真不是普通的無辜。“你幹嘛不直接告訴我?”
“……我不想說。”
慕羿馳困惑,見她悶悶別過頭去,他好氣又好笑。“你以為我會排斥?放心,不會的,找一天我還要向安先生好好道個謝,這一陣子倒是麻煩他了。”
哇!一曉得那人對自己一點威脅性也沒有,慕羿馳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馬上恢復往日風度。
但現下卻是程林笙不願了。“沒關係,我自己跟他講就好了。”
“為什麼?”
面對慕羿馳不解的眼神,程林笙不禁一惱,喊:“他對你有意思啦!”好吧,儘管知道好友只是嘴上講講,說來刺激一下她的,可她依舊忍不住在意。而且老實說,別看安禹銘那副德行,他看上的男人倒是很少逃出他手掌心過。
話一說出來,才意識到真正小心眼的人是自己。程林笙紅了臉。可問題是眼前這個男人實在太好,她捨不得,就算明白這只是屬於小孩子的獨佔欲,她還是沒法大方地放手任人去欣賞她的男人──他是她的,只能是她一個人的啊。
“你不要不說話啦!”她受不了,踹他一腳,感覺自己內心盤算全被這男人看個通透,覺得好丟臉,只好掩面,聲音細弱:“好好好,我承認,是我小心眼……”
因為她捂著臉,所以沒看見慕羿馳此刻臉上的表情。他唇畔輕揚,綠眸燦亮,望著此刻渾身因羞窘而綻紅的戀人,眼色溫柔。
他輕輕拿開她的手,吻上她的臉。“施主一夜白髮,情深義重。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我見施主癡心一片,所以……就原諒你了。”
噗!程林笙瞪眼,一下子笑了出來。“你學得還真快。”終於不再只是她一個人滿口星爺臺詞轉轉轉了啊。
“托你的福。”慕羿馳眨眼。兩人相視一笑,親匿接吻;這一次,他再不按捺,任由自己攻城掠地,恣意占取她的柔軟芬芳。可顧慮到她的身體,慕羿馳動作放得很柔,沒令她難受。
事後兩人筋疲力盡,慕羿馳在戀人唇畔親吻。“其實,小心眼的人是我。這一輩子你跟那人不可能,但下一輩子……你也是我的。”
所以,覺悟吧。我的親愛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2 00:49:10
尾聲
經過一個月的悉心療養,程林笙身體好轉,開始有了搬回去的打算。
想當然爾,慕羿馳自是不許。他請來了人,重新裝潢他的房子,改造成適合一男一女居住的空間。而這一段期間,就換他住到程林笙那兒去。
對此她很反彈。“我住的套房是你那間豪宅的十分之一耶!”他真能住得慣?程林笙懷疑。
可慕羿馳卻只一笑。“過去我也是住在這樣小小一間套房拚過來的,沒道理現在就住不慣。”
拗不過,程林笙只好隨他。只是,一間二十坪的套房裏,多了個活像是義大利貴族的男人,其中落差實在太大,好幾次還嚇到鄰居;唯這男人還是住得一派安然,好似這兒已是他家,鳩占鵲巢,占得好徹底。
這一段期間,程林笙的工作依舊持續,出版社有意出版《Taste!!》的特輯,搜羅過去所有受好評的餐廳,集結成一本,她為此又過起了加班到死的忙碌生活;反倒是慕羿馳得閒,見不到戀人,終於風水輪流轉地體會到過去程林笙的感受,不由得歎息。“這真是報應。”
“既然這樣,就麻煩您這一陣子也好好工作吧。”秘書毫不留情地丟下一大疊文件,上頭全是有關和風餐廳分店的裝潢比稿,現在就差慕羿馳做出最後定奪。
“我的秘書還真是輔佐有方。”慕羿馳抬眉,大掌接過比稿,腦中思緒卻依然飄得老遠。“真想好好度個假啊……”
十五年來,幾乎沒日沒夜地投注在工作中,終於,他大老闆開始有了享受自個兒人生的規畫了。
畢竟,他再不是一個人。
對此,魏立浣自是樂觀其成,淡淡一笑,帶門離去。
看來他休假的日子……似乎已不遠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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