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阿瑟·C·克拉克] 科幻小說作品選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0:40
標題:
[阿瑟·C·克拉克] 科幻小說作品選 [全文完]
阿瑟·C·克拉克科幻小說作品選
崗哨
星
天堂裡的噴泉
=================
崗哨
下一回你望著高掛南天的滿月的時候,仔細看一看它的右邊邊緣,讓你的視線沿著銀盤的曲線向上移動。在凌晨兩點鐘光景,你會注意到一個暗淡的小橢圓:只要視力正常,誰都可以輕而易舉找到它。這是一片諸山環繞的大平原,也是月球上最壯麗的平原之一,稱為危海——危險之海。它的直徑長達三百英里,幾乎完全被巍峨的環狀山脈所包圍,從來沒有人到那兒去考察,直到1996年夏末我們才進入那個平原。
考察團規模龐大。我們有兩架重型運輸機,從五百英里之外靜海的月球中心基地運來了補給品和設備。還有三個小型火箭打算用於月面車無法通過的地區,作短程運輸。幸運的是,危海的大部分地區十分平坦。在其他地方普遍存在著十分危險的大罅隙,但這裡一個也沒有,或大或小的隕石坑和山巒也很少。就我們所能判斷的來說,我們想去哪裡,高功率履帶牽引車就可以毫無困難地把我們運送到哪裡。
我是地質學家——或謂月球學家,假如你喜歡咬文嚼字的話——我領導考察危海南部地區的考察組。我們沿著大約十億年前一度存在的古代海洋的海岸前進,繞過大山腳下的丘陵地帶,用一星期時間穿越了危海南部地區一百英里的路程。當生命在地球上開始形成的時候,這裡的生物已經處於來絕過程。當時水正從龐大而高聳的懸崖側面上退落,注入月球空洞洞的心臟。在我們穿越的土地上,沒有潮汐的海洋一度深達半英里,現在水汽留下的唯一痕跡就是有時候在灼熱的陽光從未射入的洞穴裡可以見到的一點白霜。
月球的黎明姍姍來遲,我們在拂曉早早出發,到黃昏降臨之前還有近乎一星期的地球時間。我們每天下午五、六次穿著太空服下車到外面去尋找有趣的礦物,或者豎立一些標誌作為未來旅行者的嚮導。一路平安無事。說起月球探索,沒有什麼危險,甚至沒有特別振奮人心的事。我們可以在增壓牽引車裡舒舒服服住上一個月,倘若遇到麻煩,隨時可以發送無線電求助,穩坐著耐心等待飛船來營救我們。
我剛才說了,探索月球沒有什麼振奮人心的事,這種說法當然不對。誰也不會看膩那些不可思議的高山,它們比地球上平緩的山巒要崎嶇得多。當我們繞過遠古海洋岬角和海角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哪一種新的壯麗景觀將展現在眼前。危海的整個南部新月形地帶是一片廣闊的三角洲,在那兒一度有二十來條河流匯入海洋,水源可能來自驟雨,這種傾盆大雨在月球年輕時期短暫的火山時代一定沖刷過那些山巒。每一條古老的河谷都是一種誘惑,吸引我們爬上對面未知的高地。但是我們還有一百英里路程要走,只能眼巴巴著後人必須攀登的高地。
我們在牽引車裡使用地球時間,就在22時整,最後一次無線電信息將發射給基地,我們這一天的工作便告結束。在牽引車外面,岩石仍然在近乎中天的太陽下灼灼發燒,但是對於我們來說,這是夜晚時分,直到八小時之後我們再度醒來為止。其後我們有一個人要做早餐,電動刮鬚刀將發出一片嗡嗡聲,有人將打開收音機接收來自地球的短波無線電。確實,當油煎香腸的美味充滿牽引車艙室的時候,有時很難相信我們不是在自己老家的世界上—— 一切都是那麼正常,就像在家裡一樣,只是感到體重減輕,物體掉落慢吞吞的挺彆扭。
這一天輪到我在用用廚房的主艙角落裡做早餐。時隔多年,那一時刻還歷歷在目,因為無線電剛剛演播了我最喜愛的一首曲子,古老的威爾士歌曲《白岩石的戴維》。我們的司機已經穿上太空服出去檢查牽引車的履帶。我的助手路易斯·加尼特坐在前面控制室裡,往昨天的考察日誌裡作一些過時的記錄。
我像地球上任何一個家庭主婦那樣站在油煎鍋旁邊等著香腸炸酥,悠閒在瀏覽著覆蓋整個南部地平線的高山之牆,山牆在月球的半月形地帶以下向東西伸展,消失在視線之外。這些高山距離牽引車似乎只有兩三英里,但是我知道最近的山也有二十英里之遙。在月球上當然不會因為距離遙遠而看不清遠處物體的細節——完全沒有地球上那種幾乎覺察不到的霧氣使得遠處所有的物體變模糊,有時還變形。
那些山巒一萬英尺高,它們挺立在平原上,似乎古代的地下噴發使它們穿出熔化的地殼突然升入空中。即便是最近處山巒的底部也被平原陡峭起伏的地面所隱蔽而看不見,因為月球是個挺小的世界,從我站立的地方看去,地平線只有二英里距離。
我舉目望著從未有人攀登過的群山頂峰,這些山峰在地球人到來之前目睹過退縮的海洋緩慢地枯竭下去乃至完全消亡,使得這個世界喪失了希望和復甦的指望。陽光刺目,如火焰一般燒灼著壁壘森嚴的山巒,然而就在它們上空不遠,星辰在比地球冬季午夜更加漆黑的空中發出穩定的光輝。
我轉身離開的時候,看見在海中向西突出三十英里的一處大岬角山脊上有個金屬在高處發出燦爛的光輝。這是一個沒有面積的發光點,如同空中一顆明星被險峻的山峰捕獲,我猜想太陽照在某個平滑的岩石表面上直接反射到我的眼中。這種事並不希奇。當月球處於公轉的第二個四分之一路線的時候,地球上的觀察者有時能看到風暴海的大山脈發出藍白色熒光,這時陽光從山坡上發出耀眼光輝,從一個世界反射到另一個世界。但是我納悶那上頭是哪一種岩石能夠發出這麼明亮的光,於是我爬進觀察塔,把四英雨望遠鏡旋轉過來對準西方。
我看到的情景越發使我著急。山峰在視域裡既清晰又突出,似乎只有半英里之遙,但是接收陽光的無論是什麼東西,那物體還是太小了,分辨不清。然而那玩藝兒似乎有一種難以理解的對稱美,它停息的頂峰又平坦得出奇。我長久盯著那個神秘的發光體,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太空,直到不久以後廚房裡傳來的一股焦味使我猛醒到我們的早餐香腸已經徒勞地旅行了二十五萬英里。
整個上午我們穿越危海的時候一路上爭論不休,西方的山巒更加高聳,直指天庭。即便穿著太空服出去探礦的時候,我們也可以通過無線電繼續議論紛紛。我的夥伴爭辯說,月球上歷來沒有任何一種智能生物,這是絕對肯定的。在月球上生存過的生物僅僅是一些原始植物及其退化程度稍差一點的祖先。我像任何人一樣瞭解這一種理論,但是有時候科學家必須有勇氣當個傻瓜。
「聽著,」我最後說道,「我要到那上頭去,否則我無法安心。那座山不足一萬二千英尺——在地球的引力下只有二千英尺——我可以在外面用二十小時徒步走完這段路程。反正我早就想進出,這給我一個極好的理由。」
「假如你沒有摔死的話,」加尼特說,「咱們回基地的時候你將成為考察團的笑柄。從今以後那座山也許要稱作威爾遜傻冒山了。」
「我才不會摔死呢,」我堅定地說。「是誰第一個爬上皮科山和赫利山的?」
「可是想當初你不是年輕得多嗎?」路易斯親切在問道。
「說到這一點,」我得意揚揚地說,「我就更有理由去咯。」
那天晚上我們把牽引車開到半英里之內的一個岬角,於是早早就寢。到了早晨,加尼特跟我一起走;他是個優秀登山運動員,以前常常跟我進行這種開拓性探險。我們的司機巴不得留下來看管牽引車。
乍一看,那些懸崖似乎完全無法攀登,但是對於任何具有攀高才能的人來說,在這個重量只有地球上正常值六分之一的世界上,爬爬山不在話下。在月球上登山,真正的危險在於過分自信;在月球上摔落六百英尺就像在地球上摔落一百英尺,完全可以置人於死地。
我們在平原上空大約四千英尺的一個寬闊的巖架上第一次歇息下來。攀登倒是不太難,但是我手腳發僵,不適應月球上的登山運動,我也樂得休息一下。我們還能見到牽引車停在懸崖腳下,遠遠看去如同一隻微小的金屬昆蟲,我們向司機報告了進展情況,然後開始下一步的攀登。
我們的太空服內部十分涼爽,因為製冷裝置抵禦著猛烈的太陽,帶走了身體勞頓散發的熱量。我倆很少交談,只是互相傳遞一下登山工具,商討一下攀登的最佳計劃。我不知道加尼特在想些什麼,也許在想這是他所從事的最瘋狂的徒勞搜索。我基本上同意他的這種想法,但是爬山樂趣無窮,心中想著前人未曾走過這條路線,地面景色逐漸開闊,這一切給了我所需要的全部報償。
當我見到我在三十英里之外作望遠鏡第一次觀察過的那堵石牆就在面前的時候,我想我並沒有特別興奮。估計它高出我們頭頂大約五十英尺,誘使我攀越這些不毛荒地的東西就在那邊的平頂高原上。幾乎可以肯定地說,那玩藝兒無非是一塊遠古隕石擊碎的漂礫,它的斷裂面在這無腐蝕、無變化的寂靜世界上仍然鮮明發亮。
岩石表面上沒有能用手抓住的東西,我們只好使用鐵爪錨。我揮舞三叉金屬錨在頭頂上盤旋一陣,繼而向上空的星星拋去,這時我兩面三刀條疲憊的胳膊似乎恢復了力氣。第一次鐵爪錨沒有抓牢,我拉回繩子,鐵爪錨慢慢掉落下來。第三次試拋的時候,鐵爪緊緊扣住了,即使我們倆的體重加在一起它也不會脫位。
加尼特焦急地望著我。我看得出他要先上去,但是我透過頭盔的玻璃報他一笑,搖了搖頭。我不慌不忙,開始慢慢攀登最後的高度。
即使穿著太空服,我在月球上也只有四十磅重,所以我一手接一手攀上去,乾脆不用雙腳幫忙,到了平頂的邊緣,我停了下來,向我的夥伴揮揮手,繼而攀緣上架,站直起來,凝望著前方。
你必須明白,直到此時此刻,我幾乎完全相信自己在這上頭發現不了什麼奇異的或者不尋常的東西。我說幾乎完全,不完完全全;正是縈繞心頭的猜疑驅使我前進。喏,那玩藝兒現在再也不是一種令人猜疑不透的東西方了,但是心頭的迷惘才剛剛開始呢。
我站在高原上,離那玩藝兒大約一百英尺。它一度十分平滑——太平滑了就不自然—— 但是在不可估量的永世之中隕石的襲擊使用權它變得坑坑窪窪,留下了纍纍傷痕。它有個平面可以反光,大致是個金字塔結構,有兩個人那麼高,像一顆多稜面的巨型鑽石坐在岩石上。
開初幾秒鐘也許我心中壓根兒沒有充滿什麼感情。繼而我感到激動萬分,心中充滿一種奇異的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快樂。因為我愛月球,現在我知道了亞利斯塔山和伊雷托思恩山的蔓生地衣並不是月球年輕時期孕育的唯一生物。首批探險人員昔日的夢想雖然受人懷疑,但這一夢想是真實的。畢竟存在過月球文明——我是發現這一文明的第一人。我到月球上來,或許晚了一億年,這沒有使我感到懊喪:畢竟來了,這就好。
我的腦子開始正常思維,開始分析和提出問題。這是不是一座建築物,一座神殿——或者是在我的語言中找不到名稱的某種東西?倘若是一座建築物,那麼它為什麼建造在這麼特別難以到達的地點?我思忖著客觀存在是不是一座廟宇,我想像到某些奇異祭司中的大能人呼喚神靈保佑他們,因為月球上的生物隨著海洋的枯竭正在衰落,結果呼喚神靈也是徒勞。
我向前走了十來步以便更仔細地觀察那玩藝兒,但是為謹慎起見,我不敢靠得太近。我懂一點考古學,試圖猜測這一文明的文化水準,在古代,一定是這種文明削平了山頭,創造了這些至今仍然令我目眩的反光鏡面。
我想,可能是古埃及人幹的,倘若他們的工匠擁有這些更為古老的建築師所使用的任何一種奇異的材料的話。因為那玩藝兒不大,我沒有考慮到我正在看著的東西可能是比人類更先進的某個種族的手工製品。月球一度擁有智能生物,這種思想仍然太離奇而難以領會,我的自傲使我無法作出最後的羞辱性的冒險嘗試。
其後我注意到有個什麼東西使我後腦勺的毛髮直豎起來——那玩藝兒微乎其微又無關痛癢,多數人壓根兒不會注意到它。我說過這片高原被隕石撞擊得傷痕纍纍;高原上還覆蓋著幾英吋厚的宇宙塵。這種塵埃始終沉積在無風飄蕩的任何一個世界的表面上。然而宇宙塵和隕石留下的痕跡在那個小小金字塔周圍突然止步不前,留出一個寬闊的圓圈,彷彿有一堵無形的牆保護著小金字塔,使它免受歲月的侵襲和來自太空的緩慢而永不停息的轟擊。
耳機裡有人在呼喚,我明白加尼特已經叫我一陣子了。我蹣跚走到懸崖邊緣,恐怕講話不便,於是打打手勢叫他爬上來。我向宇宙塵包圍的圓圈走去,撿起一塊碎裂的石片,向那個不可思議的小金字塔拋去。倘若這塊石子在無形的屏障裡消失,我是不會感到驚訝的,但是它似乎擊中了一處平滑的半球形表面,輕輕地滑落到地上。
繼而我知道我看到的東西方與人類的古代無法相比擬。這不是一座建築物,而是一種機器,用萬古千秋不滅的力量保護著自己。那些力量無論屬於哪一種,仍然在發揮作用,也許我已經靠得太近了。我想到人在上一個世紀捕獲和馴服了的所有放射物。就我所知,我可能只有死路一條,如同走近一個沒有屏蔽的原子反應堆,步入致命的、寂靜的輻射風之中。
我記得我轉身看著加尼特,他已經走過來,站在我身邊。在我看來他毫不在意,所以我沒有驚動他,而是走到懸崖邊緣盡力理一理自己的思緒。在我腳下展現著危海——它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既奇異又神秘莫測,但是對我來說則瞭如指掌,我舉目望著新月形的地球,它臥於繁星組成的搖籃之中,我思忖著當未知的創世主大功告成的時候地球雲彩覆蓋著什麼。是不是石炭紀散發著蒸汽的原始森林?是不是最早的兩棲動物從水中爬上來征服陸地所走過的淒涼海岸線?是不是更早的時候在生命到來之前永久的寂寥?
別問我幹嗎沒有早一點猜到真相——這真相現在顯得十分顯而易見了。我發現那玩藝兒,心中一陣興奮之後我想當然認為那塊水晶般的神奇物體是月球遠古時代某個種族製造的,但是我腦子裡出現一閃念,以壓倒一切的力量使我相信是如同我這樣的外星人到月球上製造的。
在二十年之中我們在月球上找不到任何生物的蹤跡,只有一些退化植物。月球不可能留有任何文明,無論這種文明是怎麼毀滅的,唯有那玩藝兒標誌著文明一度存在過。
我又一次望著反光的金字塔。它似乎更加遠離與月球有關的任何物體了。突然我覺得自己由於興奮和瞎起勁,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傻笑,笑得渾身震顫起來:我居然想像那個小金字塔在跟我說話,說的是:「對不起,我自己在本地也是外來人。」
我們至今花了二十年功夫才打破那個無形屏障,走到水晶牆裡邊機器那兒。咱們無法理解的那個玩藝兒,人終於用原子能野蠻的力量把它炸毀了,現在我已經見到了我在山頂上發現的那個可愛反光體的碎片。
那些碎片毫無意義。金字塔的機械作用——假如是機械作用的話——屬於地平線外遙遠的技術,也許屬於超物理力學的技術。
既然人已經到達了其他行星。這一秘密越發縈繞於我們心間,我們知道萬古以來宇宙是只有地球是智能生物的住所。我們這個世界任何消失了的文明也不可能建造出那個機器,加為隕落在高原上的宇宙塵的厚度使我們能夠測出它的年代。那個機器是在生命從地球海洋上出現之前就設置在高山上的。
當咱們的世界是現有年齡一半的時候,外星來客穿越了太陽系,在月球上留下了旅行的標誌,繼續他們的行程。在人炸毀這一標誌之前,那個機器仍然在履行著它的建造者的意圖。至於意圖何在,下面是我的猜測。
在銀河系之中近乎一千億個星球在旋轉著。很久以前其他太陽的世界上必有其他種族攀登並超越我們已經到達的高度。想一想這樣的文明,萬古以前在神創造萬物的餘輝映襯下,某個宇宙的主人們非常年輕,因此生命僅僅來到一小撮世界觀上。他們的世界必定是我們無法想像的一片寂寥,諸神望著無窮大的空間覺得沒有一個人可以分享他們的思想。
他們一定搜尋過各個星團,如同我們搜尋了行星。到處都有世界,但是這些世界要麼空空如也,要麼棲息著沒有思想的爬行生物。在咱們的地球上,巨大的火山仍然在噴發著濃煙,污染著天空,那時黎明人的第一艘飛船從冥王星外面的深淵裡飛馳而來,它經過冰冷的外部世界,知道生命在這些世界的命運中不可能起任何作用。飛船停靠在內部行星上,他們借助太陽火取暖,等著開始他們的用為。
那些太空漫遊者一定看上了地球,在火與冰之間狹窄的區域裡安全地繞了幾周,一度猜想地球是太陽諸子當中最受寵愛的一個。在遙遠的未來這裡將有生命;但是在他們面前還有無數星球,他們可能從此不再光顧地球。
因此他們留下一個崗哨,這是他們散佈在整個宇宙中的千百萬個崗哨之一,這些崗哨以生命的許諾守護著所有的世界。它是一座燈塔,萬古以來耐心地發射著無人發現的信號。
或許你現在明白了那個水晶金字塔幹嗎設置在月球上而不設在地球上。它的建造者並不關注仍然在野蠻狀態中苦苦掙扎的種族。只有當有穿越太空,逃離人的搖籃地球,以此證明自己適合於生存下去的時候,他們才會對我們的文明感興趣。這就是所有智能種族遲早要遇到的挑戰。這是一種雙重挑戰,因為反過來,這取決於對原子能的征服和生死之間最後的選擇。
一旦走出這一危機,我們找到那個金字塔並迫使它打開就只是時間問題了。現在它的信號停息了,那些值勤的人將會把心思轉向地球。或許他們希望幫助我們發展幼稚的文明。但他們必定非常非常老邁,可惜老年人往往強頭倔腦嫉妒年輕人。
現在每當我望著銀河的時候,總是不由自主納悶著,幫助地球發展文明的使者將從哪一團星雲下來。倘若你能原諒我作出這麼一個平淡無奇的比喻,那麼咱們已經拉響了火警,現在無事可幹,只有等待。
我認為咱們不必久等。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1:01
星
這裡距離梵蒂岡三千光年。我曾肯定,信仰不會因空間轉移而改變,正如我曾肯定壯麗的天穹,印證神的榮耀。當我看見壯麗天穹的這一面後,我的信仰開始受到考驗。
第六型電腦的艙壁上,掛著一個十字架。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懷疑這十字架是否一個空泛的符號。
我還未將結果公開,但真相是不能隱瞞起來的。我們拍了數千幀照片,記錄探測數據的磁帶,加起來也有數十里長。我敢說任何一個科學家都能毫不費勁地釋讀這些資料。我雖屬那穌會,卻絕對不能容忍將事實篡改,以至會使我舊日聲譽蒙污的行徑。
船員們己極其沮喪,我真擔心他們怎樣應付這最後諷刺般的結局,他們當中只有少數人有宗教信仰。打從地球出發,他們便在與我「鬥爭」----一場不公開、無惡意,但卻是非常認真的思想戰。不過他們亦不忍用這項發現,作為對付我的最後武器。船員們只覺得,一艘星際探測船上的首席大體物理學家,竟然是那穌會教士,是非常滑稽的安排。他們認為,科學家和傳教士這兩個角色,是格格不入的。
我們船上有一個觀景台,那裡裝了一個橢圓形的塑料窗,剔透無暇;加上觀景台只有微弱的燈光,窗外繁星,明亮不減分毫。我常在觀景台沉思。每逢遇上船醫陳德勒,他都會趨前凝望橢圓窗外,久久面對太空船四周旋轉的星空。最後,他會禁不住開口:「神父,外面是漫無止境的。或許冥冥中真有個造物者,但即使有,難道要他特別替顧我們微不足道的世界,微不足道的人類嗎?真令人費解!」莫非醫學界人士,一律都是死硬的無神論肯?
對船員,我常指出那三篇曾刊載於《天體物理學報》、五篇刊於《皇家天文學會每月通訊》的論文。我這樣做是要提醒他們,雖然我會人數大不如前,但仍以科研工作成就卓著見稱;尤其在天文學和地球科學方面,平均每人的成績,更是超乎比例。可是我即將要撰寫的有關鳳凰星雲的報告,會個會結束我會的千年歷史呢?我只怕影響所及,遠不止次……
「鳳凰」,多差勁的名字。假如為這星雲取名的人有預言之意,這預言也要千億年後才可驗證。就是「星雲」一詞也是錯誤的,這「星雲」和那種瀰漫本銀河系裡的恆星胚胎素村,有天淵之別。以宇宙的尺度而言,「鳳凰」星雲只是個細小而稀薄的氣體外殼,包圍著一顆恆星----說得準確點,應該是從前存在過的一顆恆星。
光譜計圖表上,掛著彼德·保羅和魯賓斯所作的羅若拉神父畫像。神父啊!要是你我易境而處,你會怎樣對待這堆數據呢?我的信仰不足以支持我挺身而起,面對這個挑戰。你的呢?
神父啊!你凝望遠方,但我所走的距離,遠遠超出你創立我會那時代所能理解和想像的世界。過去從未有過探測船,離開地球這麼遠。我們飛到遠在宇宙邊陲的地方。我們終於飛抵鳳凰星雲,並且帶著重大的發現,踏上問地球老家的路。可是這發現對我是多沉重的負擔,我只有跨越時間和空間,向你作無聲的求援。
你手握的書,上面印著「主之榮耀至大至高」。但當你有機會目睹我們的發現,你還會相信這句話嗎?
「鳳凰」星雲是什麼呢?單在本銀河系裡,每年便有百多個恆星爆炸。它們突然在幾天甚至幾小時內,光亮驟增至平常的千萬倍,然後聲沉影寂。這些爆炸的星是「新星」——它們只不過是宇宙災難中的家常便飯。我在月球天文臺工作時,就曾記錄過十多個新星的光譜和變光曲線。
每隔幾百年,就會出現將新星比得微不足道的天界奇觀。一顆星變成超新星時,要比銀河系所有恆星加起來還要明亮,古代中國天文學家,就曾在1054年見過這樣的情景。1512年,仙後座又出現一顆光亮得白晝也可見的超新星。隨後的一千年間,還出現過三顆超新星。
我們的任務是視察災難現場,尋求災難的起因,要是可能的話,也許還會查知超新星的成因。我們的太空船,穿越了六千年前爆發開來的氣體。氣體是熾熱的,仍在迸發出紫色的光輝,只是它非常稀薄,不足以傷害我們。層層如象牙球的氣體,被爆炸的星體使勁拋出,至今仍在向外飛馳。恆星的引力,也無力將它們拉回去。氣體包含的空間,容得了X千個太陽系,而盤踞中心的,是一個怪異的天體,一個只有地球般大小,卻比地球重數百萬倍的白矮星。
太空船周圍氣體的光輝,驅散了平常星際空間的黑暗。我們的目標,如同一個被引爆的太空炸彈,幾千年過去了,其火熱的碎片,還在四散飛開。爆炸規模之大,使星體的碎片散佈於數十億公里的空間,卻沒飛馳的動感,幾個世代之後,肉眼或許可以察覺出混沌的氣體和糾纏的漩渦,有些微移動。此刻星雲的澎湃氣勢,已夠懾人心魄了。
我們數小時前己關閉了主要動力,以余速飛向那凶險的小矮星。以往它和我們的太陽並無二樣,可惜它卻將能使它活命數百萬年的能量,一口氣在數小時內耗散掉了。我們所見的,只是個吝嗇每一分能量的小星,像要補償那白白虛耗了的光芒。
在這個景況下找到行星,幾乎是妄想。即使過去曾有行星,也在爆炸時化為蒸汽和碎片與星雲的氣體混為一體了。不過,我們還是作了一趟自動搜索(這是飛越從來未探測過的恆星時必定要做的程序).竟然發現了一個孤單的行星。它的軌跡,離星雲中心的矮星很遠很遠。它的處境,正像太陽系的冥王星。這個行星,徘徊在星際間永恆黑夜的邊沿,從未嘗過生機帶來的溫馨。但正是遙遠的距離,使它倖免於像其同伴被氣化的厄運。
行星經被燒炙過的表面,只有燒焦的岩石,曾經包裹著它的固態氣圈也被燒掉了。我們登陸這行星,發現了石窟。
石窟的建造者,盡了一切努力,確保它會讓後來者發現。石窟人口處的石標,只剩下一攤凝固的熔岩,但從遠距離偵察圖片中,我們己相當肯定它是智慧的標誌。稍後我們又偵察到廣泛分佈在行星各處的放射性輻射,石窟外的石標可以毀掉,但輻射紋印是抹不掉的,還會不停向周圍發出訊號。我們的太空船,像箭一般射向這個大標靶的紅心。
石標原本應有一里高,現今卻像一支正熔化的蠟燭。我們以天文學家的身份而來,現在卻要兼任考古學家。不過我們都將原來的目標拋諸腦後,我們明白,他們選這個偏遠的行星,建立這個龐大的標記,只有一個作用:一個文明的族類,自知難逃劫數,希望名垂千古。
我們得花上幾個世代,才能完全消化石窟內的珍藏。他們的太陽,爆發前必定早有預兆,故此他們有充分的時間準備,可以將他們想留傳後世的精華,都帶到這個世界來藏好,期待日後給其他族類發掘出來,而不被遺忘。換了我們,會有這樣的幹勁嗎?或者是被困在愁苦中,懶得理會那活不到也觸摸不到的將來?
為什麼不給他們多點時間啊!他們己能往返行星之間,卻遠未能跨越星際空間。一百光年之外,才有另一個人陽系。即使他們掌握了超空間推進器的秘密,頂多也只能營救百萬條性命。也許,這樣的結局,對大多數人來講,更易於接受一些。
從他們留下的雕塑,可見他們與人類極其相似,但即使不是這樣,我們仍會為他們的命運而悲哀。他們留下上千件視像紀錄,連同放映的機器,還有細緻的圖解,我們毫不費力地就明白了他們的語言。我們仔細看過這些記錄,這是首次有一個比我們更為進步的文明,重現在我們眼前。或許他們只將最好的一面留給我們看,但也難怪他們,反正他們優美的城市,絕不比地球遜色。我們看著他們工作、玩樂,聽著他們悠揚的語言,特別有一個畫面還歷歷在目:一群孩子在藍沙的海灘上嬉戲,水邊排著縷縷垂楊似的植物,一隻隻身軀龐大的動物在淺水處走動,人們也懶得理會。
夕陽西下,他們太陽的餘暉,仍照暖大地。有誰知道,這太陽快將變成奪命判官,定這族類的死罪?
想必是我們久嘗孤獨,思鄉心切,才會深受感動。我們當中,很多人到過其它星球,探索過其它文明的遺跡,卻從未有像今天這般深的感觸。一個族類的敗亡,猶如地球上的興衰。讓一個盛放璀璨的文明,給一把大火燒掉……這怎能說成是上帝仁慈的表現呢?
我的隊員曾這樣問過,我也曾盡力答覆。羅若拉神父,你或許更有把握,但神靈對我全無啟示。他們不是一群邪惡的人,我也不知道他們崇拜怎樣的神。我回望數十世紀前的他們,看著他們用最後的努力,將所珍愛的保存下來,也看著它們在現今坍縮了的太陽照耀下出土。他們配作我們的良師——為什麼要毀滅他們啊!
這個問題,在回到地球後同僚們將會怎樣回答,我早已料到。他們會這樣說:宇宙萬事萬物沒有目的,宇宙也不是什麼宏圖,既然銀河系內每年都有上百顆恆星爆炸,此刻在太空深處,必有文明被毀滅。這個族類曾否作惡,與其面對的厄運毫不相干:宇宙沒有神,沒有天理,是故亦無天譴。
我們在鳳凰星雲所見的一切,都不能證明什麼。堅持上述論據的人,只是感情用事,而不是據理立論。神不須向人交待他的行事方式,他能造宇宙;也能毀滅宇宙。如果神的行事得由我們管著,那只是人的高傲自大、目空一切,嚴重一點說,甚至是在褻瀆神。
對在鳳凰星雲所見的一切,對這整個星球的文明被大火化為灰燼的遭遇,我本來可以裝作視而不見,只需要心腸再硬一點就行。但凡事都有極限,人的信仰亦然。我望著面前一堆計算結果,只覺我堅貞不移的信念,像遇上地震般不可抗拒地動搖了。
我們抵達星雲前,無法知道那顆星的爆炸年份。現在我們掌握了天體物理探測的數據,和那碩果僅存的行星上岩石的化驗結果,使我能準確計算出星球爆炸的時刻。我知道這個宇宙轟天雷的閃光到達地球的年份,我算出在載著我們飛奔回家的太空船後面迅速退卻的超新星殘核,當年在地球的天空中閃爍著多麼耀眼的光芒。我彷彿見到那顆星,像個遠方的燈塔般閃著光輝,在東方的拂曉中,引領旭日登場。
千古謎團終於解破,不容我們懷疑。但……神啊!宇宙間有億萬恆星,為什麼你偏選上這顆?你用大火斷送了整個世界的人,就只是為了照亮伯利恆的早晨?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2:32
天堂裡的噴泉 阿瑟·C·克拉克
第一部 宮殿
第二部 廟宇
第三部 鐘
第四部 空間軌道塔
第五部 攀登
=======================
第一部 宮殿
1.卡裡達沙
年復一年,王冠的重量愈來愈沉了1。可是,當長老聖博特希特哈爾瑪·瑪哈納雅蓋· 泰洛在加冕典禮上違心地將王冠戴到卡裡達沙王子的頭上時,卡裡達沙卻感到它輕得出奇。不過,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要是禮節容許他——作為國王的卡裡達沙可以不再戴那鑲滿鑽石的金髮箍,那他準會感到滿心喜歡的。
1王冠是王位權力的重要象徵之一,新國王即位一般都舉行加冕典禮。王冠上通常級以各種奇珍異寶,歷代帝王常將新得到的稀世奇珍加綴到王冠上,故它的重量會逐漸增加。
事實上,來自異國的使者們倒也很少請求他在雅克卡迦拉山險峻的高峰上賜予接見。這些使者中的多數人,當他仍長途跋涉來到這裡以後,往往都在最後一段路程面前止步拆回了。這段路實在令人望而生畏,它簡直就像是通向一頭伏地而臥、眼看著就要從山坡上躍下船雄獅的血盆大口。總有一天,他——卡裡達沙本人,也會衰弱到難以憑著本身的體力步行到自己的宮殿。不過,聚集在四周的眾多仇敵,恐怕未必會容許他活到這有損尊嚴的高齡吧!
這些仇敵已經在伺機而動。卡裡達沙凝望北方,彷彿可以看到他那返回祖國的異母同父兄弟瑪爾邊拉在那裡集結的軍隊,正準備著奪取塔波羅巴尼國沾滿血污的王位。不過,這種威脅暫時還遠在海外。更為沉著而狡詐得多的敵人卻潛伏在南方毗鄰的地區。自遠古以來,每當人仍望見聳立在中央盆地之上的聖山斯裡康達那完美無瑕的圓錐形山峰時,都會從心底產生出虔敬的畏懼。卡裡達沙從來沒有忘記過聖山的無聲存在,以及它所象徵的巨大力量。
其實,居住在聖山上的宗教領袖瑪哈納雅蓋·泰洛既沒有軍隊,也沒有戰象。這位長老只不過是一個穿著橙黃色「托加」1的老人……可他卻能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左右國王們的命運。
1托加是古羅馬的男人穿的長衣,以一塊布從左肩搭過纏在身上。
透過明澈的晨空,卡裡達沙清楚地看到了斯裡康達山頂峰上的廟宇? 遠,它看上去小得像一個白色的箭頭。從這裡到廟宇總共需要三天的路程:第一天——沿著王家專用的小道穿過森林和稻田,還有兩天的路程則是沿著石級登山。可是,卡裡達沙卻從來沒有登上過那座山峰,因為那裡有著他唯一的不能戰勝的敵人。有的時候,當國王看到猶如細鏈般的火炬沿著山坡婉蜒曲折地向上移動時,他不由得從心底艷羨那些朝聖者們。最卑賤的乞丐可以在聖山上迎接黎明,而作為塔波羅巴尼國統治者的他卻辦不到。
然而,卡裡達沙也有他自己的安慰與寄托。他耗費了王國的大量財富,在深溝高壘的屏障之下,築起了一座處處亭台樓閣、水池噴泉的極樂園。當他對這些感到膩煩的時候,又有居住在高山上的姑娘們來伺候他——她們一共有二百人,都是一些長生不老的仙女。卡裡達沙常常向她們傾吐自己的心事,因為他沒有別的人可以信任。
從西方傳來了隆隆雷聲。這一年,春天的季風來得遲了些;向全島灌溉系統供水的各處人工湖泊幾乎都枯竭了。在這些人工湖泊中,最大的是卡裡達沙的臣民們冒著「犯上」之嫌仍按原名稱呼的「巴拉瓦納海」——以卡裡達沙父親的名字命名的人工湖。它是三十年前才告竣工的。當巨大的閘門首次打開,奔騰的水流傾注到乾渴的田地上時,當年的卡裡達沙親王曾驕傲地同他的父王並肩站在一起。在整個王國裡,沒有比這個巨大人工湖的如鏡水面更為瑰麗的景色了;倒映著舊都拉納普拉城異樣多姿的圓屋頂和尖塔頂的湖面,是那樣地撫媚動人!如今,由於卡裡達沙實現了他在雅克卡邊拉山上建造「人間天堂」的幻想,這座舊城已遭廢棄。
廟宇的白牆襯托著瑪哈納雅蓋·泰洛的橙黃色衣衫,這位年屆八十五歲高齡的長老正在緩步走向胸牆。山峰下的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棋盤式稻田,一條條灌溉水渠的深色細線,若隱若現的藍色「巴拉瓦納海」,還有同一方向上猶如幻影般的氣泡似地飄浮在空中的拉納普拉城神秘的圓屋頂。這幅賞心悅目的圖像,它的色彩和輪廓不僅隨著季節的轉換而變幻無窮,而且也在每一片雲彩的映照下爭奇斗研。
只有魔鬼之崖上灰色的巨石同雅致的景觀顯得不和諧。懸崖很像是侵佔了他人領地的一名僭稱之王。確實,據神話的傳說,雅克卡迦拉正是猴王哈努曼所失落的喜馬拉雅山上的一塊斷石……
自然,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根本無法看清宮殿的建築物,能夠模糊地看到的只是環繞極樂園的要塞圍牆的線條。但是,長老的想像力為他清晰地勾劃了突出於花崗石山坡的巨大獅爪,以及獅爪之上的鋸齒形圍牆。看來,矢忠於誓言1的國王,至今還在那裡遙望著定為「禁地」的聖山而躑躅徘徊呢!
1卡裡達沙是篡權登上王位的(見後文)。在小說中所提到的塔波羅巴尼國,神權高於君權,國王的加冕典禮由宗教領袖主持。卡裡達沙登基時曾立下誓言:他服從神的意志,永不登上聖山。
天上傳來了隆隆雷聲,它的聲音越來越震耳,最終竟達到了撼山動地的氣勢。雷聲連續地、經久不衰地震撼著長空,神速地向著東方滾滾而去,消失在無盡的遠方。這不是季風的預兆:它還要過三個星期才會到來。季風預報站是不會有差錯的。這是別的什麼。按照常例,該向肯尼邊角或者俄國人提出抗議了。而同樣地按照常例,這種抗議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要是卡裡達沙能把那些只關心送入空間軌道的單位重量成本的宇航線調度員們置於他的統治之下……說不定他會下令將他仍插到木撅子上,扔到釘上蹄鐵的大象腳下,或者投進沸騰的油鍋裡……
當然,兩千年前的生活要簡單得多。 2.工程師
朋友們叫他約翰,可是,用這個名字稱呼他的人每年都在減少,其餘的人們都只知道他叫拉扎。他的全名——約翰·奧列佛·德·阿爾維斯·斯裡·拉扎辛哈——反映了人類五百年的歷史。他的活動贏得了全人類對他的感謝。誰也不相信他會長期中止他的活動。
「過不了半年,您就會回來的。」米拉總統曾經對他說過,「您要知道,人是習慣於行使權力的。」
那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拉扎辛哈作為政治事務的特任公使直接受總統和議會的領導,而他下的工作人員從未超出過十名;要是算上「亞里士多德」1的話,那就是十一個人直到現在,他同亞里之間仍然保持著直接的聯繫,也就是說,他們仍和以前那樣每年要交談幾次)。但是,只要拉扎辛哈對某些問題出面干預的話,那末,每一次的結果都總是相同的— —議會採納他的建議。
1機器人,被譽為「全世界的大腦」。
他,作為一名全球事務的調解員,出現在我們這個星球上所有各個發生了爆炸性危險的地點,運用正義的力量和驚人的智術,緩和各種尖銳的局勢,避免了多次危機的爆發。若是誤信了謊言,那後果是極其危險的。假如沒有亞里那種絕對正確無誤的記憶力,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去查核那一大堆極為複雜、然而為了使人類能夠生活於和平之中有時又不得不編造的謊言的。當他開始從這種遊戲中感受到某種滿足的時候,卻又到了該他退出遊戲的時候了。
在過去的二十年裡;拉扎辛哈從未為自己所作的任何一項決定感到過遺憾。他回到了自己少年時代生活過的田野和森林,回到了那可以作為他童年時代見證人的、碩大而陰森的懸崖之旁。現在,他的住處就在離它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他的講究的別墅坐落在環繞極樂園的寬闊深壕內,而卡裡達沙所建造的噴泉,在沉默了兩千年之後,如今卻在約翰的花園裡湧流著。泉水依舊在古老的石砌渡槽內流動;什麼也沒有改變,只是懸崖之巔的蓄水池改成了由電動水泵來供水。由於能夠如願以償地居住在這塊充滿傳奇色彩的土地上,使約翰感受到他有生以來從未體驗過的滿足——理想實現了,而這種理想的得以實現,卻是他從未認真地思索過的……
當天空中已經閃爍著塔波羅巴尼常見的、光華眩目的晚霞時,在林間出現了一輛不大的三輪電動車,經過一段無聲的滑行之後,它停靠在柱廊的花崗石柱旁。
根據自己在漫長歲月中所獲得的令人憂傷的經驗,拉扎辛哈已經習慣於不輕信最初的印象,但也決不隨便地放過它們。他本來以為,范涅華·摩根的模樣是同他所達到的成就相稱的——準是個魁偉威嚴的男子漢。可事實恰恰相反,這位工程師的身材比中等個子還矮小得多,甚至給人以柔弱的印象。但是,他那乾瘦身軀的肌肉卻十分勻稱,而從他的藍黑色頭髮所襯托的容顏來看,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他認作是五十二歲的中年人的。
即使在拉扎辛哈擔任國家要職的日子裡,他也從未有過同全球建設協會打交道的機會。這個協會包括三個規模宏大的分部——「陸地」、「海洋」和「宇宙」。關於他們的活動,公開報道的情況要比世界聯盟中任何其他機構都少些。只有當出現了某種技術性的災難,以及同歷史協會或環境保護協會發生了衝突時,全球建設協會才會出頭露面。最近一次屬於這類性質的爭論,是關於南極地帶的輸送管問題——這是二十一世紀的工程藝術之花,它曾被用來將稀釋成液態的煤炭從巨大的南極礦床汲送到全世界的各個發電站。為了保持生態的欣快,全球建設協會建議拆去至今還留著的最後一段輸送管,並將佔用的土地歸還給它本來的主人——企鵝。這項建議立即招來了工業考古學家和生物學家們的抗議呼聲,前者為這種破壞文物的行為所激怒,而後者則指出,企鵝對於已被廢棄的輸送管簡直是喜愛得要命。這些輸送管為企鵝提供了它們原來連做夢也想不到的居住條件,從而造成了「人口」爆炸,其局面之嚴重,恐怕只有企鵝變成了燕子才能勉強應付。這樣一來,全球建設協會也就只好不戰而退了。
拉扎辛哈並不知道摩根是否參與了這場小規模的衝突。不過這件事完全無關緊要—— 「陸地」分部總工程師的名字,已經同全球建設協會最偉大的輝煌業績聯繫到了一起……
人們把他的創作起名為超級大橋是有充分理由的。同全世界一起,拉扎辛哈曾經目睹了「齊伯林伯爵」——它本身就是當代的奇跡之一——怎樣小心翼翼地將超級大橋的最後一個組裝部分起吊到高空中。飛船上的全部豪華設備都已拆除;為了減輕飛船上不必要的載重,還放掉了名噪一時的空中游泳池裡的水,而反應堆則向機體的燃氣部分送去超額的熱量以增大飛船的升力。這是歷史上首次將千噸重物起吊三千米的壯舉,而且整個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
現在,每一艘從「擎天柱」旁駛過的船隻都向這座由人類之手建成的、最宏偉壯麗的大橋鳴笛致敬。在地中海和大西洋的匯合處,那一座座一模一樣的五千米高塔本身便是世界上最高的構築物。這些高塔的空中間隔為十五公里,塔間鋪上了為直布羅陀大橋特製的、輕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弓架結構。當然,能同超級大橋的締造者會面是莫大的榮幸,儘管他比約定時間遲到了一小時。
「向您致歉,調解員先生。」摩根一邊下車一邊說道:「希望我的來遲不至於給您增添麻煩。」
「絕對不會,我的時間完全可以自己支配。只是我們的談話得稍稍推遲一下。半小時以後,我要同幾位朋友到懸崖上去。那裡將要演出光聲實感劇。如果您能同我們一起去,我將感到榮幸。」拉扎辛哈看出摩根正在猶豫,便接著說道:「介紹的時候我就說您是塔斯馬尼亞大學的斯密特博士。您盡可放心,我的朋友們不會認出您的。」
「我對此開不懷疑。」摩根說道。可是,客人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忿然不平的表情卻沒有逃脫拉扎辛哈的眼睛。「斯密持博士。太好了!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想用一下您的通訊電台。」
「反應很有意思。」拉扎辛哈陪同客人走進別墅的時候想到。「從工作上推測,摩根也許對自己的現狀感到不滿,甚至對現狀失望。可他是自己那個領域內享有盛譽的專家,還有什麼會讓他感到不足的呢?」
可能的回答只有一個:拉扎辛哈突然想起了連結歐、非兩大洲的碩大無朋的「飛虹」,人們幾乎總是簡單地把它叫做大橋……有的時候叫它直布羅陀大橋……而卻從來沒有把它叫做摩根大橋。
「好吧,摩根博士。」拉扎辛哈想到:「假如您要尋找榮譽,那您在這裡是找不到它的。請直言相告,您究竟是為了什麼到我們這小小的塔波羅巴尼來的呢?」 3.噴泉
日復一日,在熾熱的炎陽下,大象和奴隸們拼著全身的力氣,將無數桶水沿著懸崖腳下的坡道馱運到山頂上。這一天終於來臨了,宮廷裡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極樂園內用色彩鮮艷的布匹搭起的帳幕下。
所有的眼睛都盯住了魔鬼之崖和在它巔峰上移動著的許多細小身影。旗號揚了起來,下面的遠處吹響了號角。在懸崖腳下,奴隸們拚出了全身的力氣推動著槓桿,拽引著繩索。可是,時間在流逝,人們所期待的卻什麼也沒有發生。
國王皺起了眉頭,朝臣們則在戰慄。甚至替國王扇風的巨大羽毛扇也停頓了一瞬間,但隨即又更快地揮動了起來。從雅克卡邊拉的山麓下傳來了呼喊聲。那是喜悅的、熱烈歡慶的呼喊聲;由於站在開滿鮮花的小徑上的人們隨聲附和,呼喊聲變得越來越嘹亮了。同歡呼聲一起傳來的還有一種聲音,它並非那麼宏亮,但是所有聽到它的人們都產生出一種感覺,仿佛是某種深深地埋藏著的力量正在不可遏止地向自己的目標衝去。
一股接一股地,彷彿是在地下迸發出的魔力支配之下,細細的水柱噴向了萬里無雲的晴空。在四人多高的空中,怒放著水珠綴成的花朵。陽光給水花染上了霽虹的全部絢麗色彩,使景觀變得美妙異常。在塔波羅巴尼國的整個歷史上,它的居民們還從來沒有觀賞過這樣的奇景。
夕陽在不知不覺中西墜,噴泉的高度也悄然地降落。漸漸地它們只有一人高了;費了如此巨大的勞力才裝滿的蓄水池快要枯竭了。這時,國王已經心滿意足;他舉起了一隻手,噴泉的水柱在落下之後重又高揚了起來,彷彿是向君王作最後的朝拜,然後才無聲地消退。人工湖重又恢復了如鏡的水面,在它那猶如鏡框的湖岸之中,鑲進了與日月共存的魔鬼之崖的倒影。
「奴隸們幹得不錯,」卡裡達沙說道,「把他們全都釋放了!」
在這裡——懸崖的腳下,卡裡達沙開闢了他臆想之中的樂園。下一件事——是要在懸崖的巔峰之上構築起人間的天堂。 4.魔鬼之崖
光和聲巧妙地交織成的情景是那樣地扣人心弦,儘管拉扎辛哈觀賞這個節目已有數十次之多,但至今仍能引起他濃厚的興趣。所有來到懸崖的人們都觀看過這個節目。當然,一些行家如薩拉特教授之流,會挑剔地說什麼這不過是為旅遊者編造的「掌故」。然而,「掌故」總比「無可奉告」強吧……
在雅克卡邊拉山西坡的對面,坐落著一所不大的半圓形劇場。天色已經很暗了,懸崖早已隱沒在夜幕之中,它那巨大的身影卻把初現的星星遮蔽住了。這時,從黑暗中隱約傳來了低沉的咚咚鼓聲,接著是平靜而恬淡的話音:
「這個故事講的是一位國王,他殺死了自己的父王,而本人則死在兄弟的手下。在血腥的人類史上,這種事例並不少見。但是,這位國王遺下了至今仍被保留著的古跡,以及流傳了千百年的軼聞……」
拉扎辛哈在黑暗中向坐在他右側的范涅華·摩根偷看了一眼。他已經被徐徐展開的故事情節吸引住了。另外兩位坐在左側的客人———拉扎辛哈在外交事務方面的老朋友——也入了迷。
「他的名字叫卡裡達沙。公元一世紀末,他出生在拉納普拉,也就是黃金之城。在幾百年裡,這座城市一直是塔波羅巴尼國的首都。但是,他的出生卻籠罩著陰鬱的氣息……」
音樂開始加大音量,驚慌不安的旋律也增強了,伴隨鼓聲奏起了長笛和絃樂器。在魔鬼之崖陡峭的山坡上燃起了一個亮點,它漸漸地擴大著……驟然之間,觀眾面前彷彿敞開了一扇溯觀往事的幻術之窗,展現出一個比現實生活更加生動而明朗的天地……
「一出場面壯觀的改編戲劇。」摩根想到這裡,不禁為這次能因顧全禮貌而戰勝了立即投入工作的願望感到高興。他看到了巴拉瓦納王在心愛的妃子為他生下頭生子時所感到的歡樂;也深深地理解,當僅隔一晝夜之後王后本人又生下了擁有更大權力的兒子時國王心中的複雜感情。雖然卡裡達沙是長子,但他繼承父位的資格卻只能排在第二。悲劇的背景就是這樣鑄成的。
「但是,在童年時代的初期,卡裡達沙和他的同父兄弟瑪爾迦拉曾經是最親密的朋友。孩子們在一起長大,純潔的心靈中還沒有萌生過他們是競爭對手的念頭,更無從識破設置在他們周圍的種種陰謀。造成他們不和的原因同出生的各種偶然因素毫無關係。」
「各國的使者絡繹不絕地帶著禮物來到巴拉瓦納國王的宮廷,他們送來了中國的絲綢,印度斯坦的黃金,羅馬帝國的兵器。有一天,一位熱帶叢林的普通獵人居然也帶著一件貢品來到了首都,他滿心希望國王的全家會看上他的禮物……」
摩根聽到周圍響起了一片讚美的喝彩聲。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猴子安然自如地坐在卡裡達沙親王的懷裡,出奇地討人喜愛。越過干百年的時光……也越過了奧秘莫測、但卻並非完全不可逾越的人獸之間的鴻溝,它的兩隻大眼注視著摩根。
「根據史料的記述,以前誰也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猴子;它的毛色像牛奶般地潔白,兩眼則是玫瑰色的,閃耀著紅寶石般的光芒。有人認為它是不祥之兆,因為白色是象徵死亡和喪服的顏色。令人可歎的是,這些人的擔憂竟然得到了證實。
卡裡達沙王子非常喜歡這只心愛的猴子,為了紀念神話中的猴王,他給它取名為哈努曼。宮中的能工巧匠用黃金為猴子做了一輛四輪小車,猴子神氣活現地端坐在車上,由人們拉著它在宮廷內到處遊逛,供那裡所有的人們觀賞娛樂。
哈努曼和卡裡達沙特別親近,除了卡裡達沙以外,它不許任何別的人碰它。它對待瑪爾迦拉王子極不友好,彷彿已經料到了兩人以後的敵對關係。倒霉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一天,它把王位的繼承者咬了一口。
咬一口本是小事情,但後果卻十分嚴重。幾天之後,哈努曼被毒死了……毫無疑問,這是根據王后的命令行事的。卡裡達沙的童年時代也就到此結束了。據說,從那時起,他不再同人們親近,並且對誰也不信任了,而對於瑪爾迦拉的好感則變成了敵意。
然而,這還遠非是小猴之死所惹起的唯一令人不快的事情。根據國王的詔令,特地為哈努曼建造了一座半球形的墳墓,它的形狀恰恰同佛教傳統的舍利子塔相仿。這種事情是從來沒有人幹過的,它引起了憎侶們極大的憤慨;由於舍利子塔歷來只用於埋葬佛的乾屍,因此,國王此舉被認為是褻瀆行為。
十分可能,這正是國王的用意所在,因為巴拉瓦納王已經逐漸地同佛教疏遠。儘管卡裡達沙王子在當時還過於年幼,以至根本沒有可能參與這場衝突,可是僧侶們對他竟也懷恨在心。以後使王國陷入分裂的敵對情緒,就是從此開始的。
在將近兩千年的過程中,我們還沒有什麼憑據足以證明:這段史料並非只是編造得十分動聽的故事。時至2015年,考古學家們才在拉納普拉故宮的舊址發現了一座小舍利子塔的基礎。舍利子塔本身已經毀壞。在許多個世紀之前,它已經遭到了盜劫。由於二十一世紀的學者們已經掌握了舊時的寶藏愛好者們根本無法想像的工具,他們利用中微子透射,在古墓穴底下的深處發現了另一間靈室。上面的靈室只不過是一座墓碑——偽裝的墓葬。在下面的靈室中則仍然放著那容蓄了愛與恨的傢伙1,它在靈室中保存了許多個世紀,直到被送往自己最後的安息之處——拉納普拉博物館為止。」 1指白猴哈努曼的屍體。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3:02
無意之間,摩根漏掉了下面一段故事情節。就在他揉揉眼睛的一? 年,複雜的王室之爭已經處於最熾烈的階段,可是他卻無法完全辨明是哪些人在相互廝殺。當戰場上武器擊打的叮噹聲停息下來的時候,王儲瑪爾迦拉同他的母后正在逃往印度,而卡裡達沙則攫取了王位,並把父親關進了牢房。
篡位者之所以沒有立即把老王巴拉瓦納殺掉,其原因遠非是父子間的骨肉之情,而是因為他相信老王在某個地方秘藏著留給瑪爾迦拉的瑰寶。經過長期的監禁和折磨以後,終於,巴拉瓦納不打算再隱瞞下去了。
「我可以讓你看看我的財富」他對兒子說:「給我準備一輛馬車,我帶你到那兒去。」
和哈努曼迥然不同,年老的國王是坐著一輛閹牛拉的四輪破貨車踏上他生命的最後路途的。據編年史的記載,那輛車的一個輪子已經破碎,因此,一路上吱吱咯咯地作響。使卡裡達沙感到驚異的是:父親所要去的地方竟是那巨大的、向整個中部國土提供灌溉用水的人工湖;巴拉瓦納幾乎把自己畢生的精力都獻給了這座水庫。他沿著大壩的邊緣緩步走去,注視著自己那座面朝湖水的高達三米的石雕像。
「永別了,老朋友,」他向著手捧內海石圖的石雕像說道:「請把我的遺產照看好。」
他沿著溢流堰的梯級走下去,當他走到水深齊腰的地方,捧起了一掬湖水撩過頭頂。然後帶著驕傲而莊重的神態轉向卡裡達沙。
「在這裡,我的兒子!」他用手指著泛起片片漣漪的甘泉喊道:「就在這裡……這裡全都是我的財富!」
「殺死他!」由於狂怒和失望而失去常態的卡裡達沙下了命令。
士兵們執行了命令。
最初幾年,卡裡達沙和他的整個宮廷繼續留在拉納普拉。後來,他遷居到了離拉納普拉四十公里處高聳於熱帶叢林之上的、荒涼偏僻的雅克卡迦拉山懸崖。有些人斷言,他是在尋覓一處敵方無法攻佔的堡壘,藉以逃避兄弟的報復。可是,卡裡達沙到頭來卻並沒有用它來保護自己。再說,要是雅克卡迦拉山只不過是一座城堡的話,那他為什麼要在懸崖的四周修建起佔地遼闊、而且為此所花的勞力遠比修築深溝高壘為多的極樂園呢?又何必要在那裡繪制許多壁畫呢?
當講解員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懸崖的西壁從黑暗中突現了出來……可是形狀卻保留著兩千年前的模樣。在距離崖根一百米的高處,在懸崖的整個寬度上展現出一幅平整的、抹上了泥灰的畫面,上面用彩色繪製著許多如真人大小的半身女像。她們全都技美異常,並且風格完全相同。
她們的皮膚是金黃色的,胸部豐滿,身穿透明衣料縫製的服裝,而且全都佩戴著相同的珍貴寶石。其中有些人梳著高高的精美髮髻,而另一些人則好像戴著鳳冠。多數人手裡都捧著鮮花。
「最早的時候,這種畫像曾經多達兩百個以上。但是,許多世紀以來的風雨侵蝕,幾乎把一切都給毀壞了,剩下的只是在懸石保護下才得以倖存的二十來個人像……」
畫像被放大了。隨著「安尼特拉舞曲」的旋律,卡裡達沙的那些倖存下來的姑娘們一個個從黑暗中飄然而出。儘管在惡劣的天氣、漫長歲月的風化和文物破壞者罪惡之手的摧殘下受盡了折磨,姑娘們依然保持著兩千年前的美麗身姿。色澤鮮艷如故;夕陽的餘輝曾經數十萬次地灑落在畫像之上,但始終沒有使它們失去光彩。無論是仙女或者死神,他們都沒有讓雅克卡迦拉的神話消亡。
「誰也不知道她們的來歷,以及為什麼要畫在這麼一個無法攀登的地方。按照流傳最廣的說法,她們是天上的仙女,卡裡達沙為了創造人問的天堂而讓她們定居在那裡。很可能,像埃及的法老1一樣,卡裡達沙自認為是神;也可能,他就是倣傚著埃及人的先例,用巨大的斯芬克斯2來守衛他的宮殿的入口。」
映像變換了:如今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是一個不大的湖泊,水中倒映著懸崖的影子。水面皺起陣陣鱗波,雅克卡邊拉山的形廓在顫動著向四外擴散。當重新呈現出清晰的輪廓時,懸崖上已經築起鋸齒形的城牆,佈滿了碉堡的炮門、稜堡和建築物的尖頂。由於鏡頭始終沒有對準焦距,人們也就不可能好好地把它們看個清楚。在那些企圖將國王的名字從人類記憶中抹掉的人們3來到之前,從來沒有人能夠知道實際上怎樣才能把卡裡達沙的空中之宮看清楚。
1古代埃及皇帝的稱號。
2古埃及、古希臘、古阿述的一種石雕像。通常為獅身人面,故亦稱「獅身人面像」,為法老權威的象徵。現存最大者長57米,高20米。
3指後文建造宇宙升降機的人們。
最後的一段講解詞是這樣的:
「卡裡達沙在這裡居住了將近二十年,直到劫運為他安排的結局采臨為止。從懸崖的頂上,卡裡達沙看到了瑪爾邊拉的軍隊正從北方向他進攻。很可能,他也認為自己的堡壘是不可攻克的,然而卻並沒有讓它經受這方面的考驗。他下了山,來到那兩軍之間的中立地帶會見了兄弟。沒有人知道他們見面後的談話內容。只是據說,他們在離別之前互相擁抱了;很可能,這是確有其事的。
隨後,對壘的兩軍蜂湧而上廝殺起來。由於卡裡達沙是在自己的疆土上作戰,他的戰士們熟悉地形,因此,看來他可以穩操勝券。然而,一宗決定人們命運的偶然事件卻扭轉了整個局面。為了繞過一個小小的泥潭,卡裡達沙的戰象向旁邊拐了個彎,卻被戰士們誤認為國王是在退卻。根據編年史的記載,這一下竟然完全挫折了戰士們的鬥志。
人們在戰場上找到了卡裡達沙;他已經自殺身亡。瑪爾迦拉當上了國王,而雅克卡迦拉則被棄於熱帶叢林之中,從此冷落了一千七百年之久。 5.望遠鏡
「我這見不得人的壞毛病1。」一說起這件事,拉扎辛哈總是帶著微笑和歉意的口氣。年事已高的外交家早就沒有氣力徒步登上雅克卡迎拉的頂峰了,但他卻有一種彌補欠缺的方法。多年以前,他買到了一台外型尺寸很小的望遠鏡,利用它可以神遊懸崖的整個西坡,在想像中攀登那陡峭的小徑——過去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沿著這條小路登上過頂峰。當他貼近目鏡望去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是在花崗石壁的旁邊飄懸在半空之中。
拉扎辛哈很少在早晨使用望遠鏡,由於朝陽是從雅克卡邊拉山的另一側升起的,因此,處在陰影下的西坡上幾乎什麼都不能看清。可是現在,當拉扎辛哈透過寬敞的窗戶望了一眼之後,卻不勝驚奇地發現,以天空構成的背景之上,有一個細小的朦朧身影正沿著懸崖的山脊移動。「一隻早起的鳥兒。」拉扎辛哈想道:「這個人會是誰呢?」
他起身下床,披上一件用顏色鮮艷的蠟防印花2布縫製的沙籠3,走到室外將短短的鏡筒對準了懸崖。
1國外曾報道:個別退休後的者人用望遠鏡傷看鄰近住宅內的私生活。故拉扎辛哈把這種行為稱做「見不得人的壞毛病」。一一譯注
2這是印染工藝中的一種,也稱巴提克印花法,爪哇蠟脂防染印花法。主要方法是用能防止染色作用的蠟液在織物上印繪幾何圖案或花、鳥、蟲、魚等,再印染顏色,後用水煮脫蠟即現花紋。
3指印度尼西亞人的衣服,男女皆穿,通常是一塊裙子形的圍腰布。
「一猜就著!」他不無得意地自言自語道,一面增加著放大的倍數。這就是說,昨天的演出場面在摩根身上產生了應有的效果。工程師一定想親眼看看,卡裡達沙的建築師仍是怎樣對付這項極其困難的任務的。
但是,拉扎辛哈看到的情景卻嚇著了他:摩根正沿著離峭壁只有幾厘米的石台邊緣快步行走。這可是旅遊者當中極少有人敢靠近的地方!其實,就連有膽量坐到「大象寶座」上將腳伸向深淵上空的人也是不多見的;可工程師卻蹲在它的旁邊,隨隨便便地用手扶著刻有花紋的石塊……為了仔細察看懸崖的表面,還把身子探到了深谷的上空。拉扎辛哈對這些奇峰怪石雖然早已司空見慣,可這樣看著摩根的時候,心情還難免感到極度地緊張。
過了幾分鐘,拉扎辛哈才解開了心裡的疙瘩:想必摩根準是一個對高空絕對無所畏懼的罕見人物。拉扎辛哈的記憶力至今仍然非常良好,眼下正在盡力給他幫忙。他終於想起了有過那麼一件與此有關的……涉及到摩根的事件。摩根……一個星期之前,他對這位摩根確實還一無所知哩……
啊,想起來了!有個時期,曾經在報紙上展開過一場論戰,它引起了普遍的關注。直布羅陀大橋的總設計師宣稱,他打算採取一項新的措施。鑒於所有的運輸工具都是自動駕駛的,因此,在大橋兩側設置欄杆是沒有意義的,而取消這些欄杆的結果,卻可以減輕好幾千噸重量。然而,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一種荒誕的想法;公眾提出的問題是:要是有那麼一輛車的駕駛系統發生故障而向橋的邊緣衝去,那情況又會怎樣呢?
總設計師對此作出了回答。如果駕駛系統出了毛病,制動器會自動起作用,車輛在100 米的距離內就能停住。只有當行駛在道路的外側時,車輛才有衝出邊緣的危險;但是,這種情況只有在自動駕駛系統、傳感器和制動器一起損壞時才會發生,它的幾率是如此之小,充其量二十年才會出現一次。
隨後,總設計師說了他不該說的話。他補充道:「在這種幾率極小的場合下,對於他的非常壯觀的大橋來說,能讓汽車快點從橋上掉下去將是最好的結局。」
不言而喻,最後還是給大橋裝上了護欄——沿著橋面的外側繃上了纜索。——結果呢?就拉扎辛哈所知,至今還沒有誰從橋上衝進到大海裡去。可是,按眼下的整個情況來看,摩根本人倒是決定了把自己作為重力的犧牲品,企圖用自殺來結束生命,否則,他的行為是很難解釋的。
工程師在緊靠「大象寶座」的地方背向深淵站著,雙手捧著一個形狀和尺寸都同一本古書相仿的小匣。拉扎辛哈沒有辦法把他看得很清楚,因此,摩根的舉動完全使他感到莫明其妙。就說他拿的是某種分析儀器吧,可他又無法理解,為什麼摩根需要知道這裡的花崗石成分呢?
就在此時,一向以善於在各種極度刺激性場面下保持鎮靜而引為驕傲的拉扎辛哈,竟然被嚇得驚叫了起來。范涅華·摩根向後倒退了一步,逕直地掉進了萬丈深淵之中。 6.畫家
「把波斯人給我帶來!」卡裡達沙喘了口氣說道。
由於通向懸崖的梯道兩旁裝上了欄杆,從壁畫那裡登上「大象寶座」完全沒有什麼危險。但是,他感到了疲乏。卡裡達沙憑著自己的體力來走完這段路程還能有幾年呢?他滿可以享用奴隸們的勞動來代步,但這對於國王來說並不體面。而且,一想起來就便他受不了的是:別人的眼睛將會看到那一百位仙女和她們的一百名美麗的侍女,她們是他的天宮裡的全部隨從。
當然,無論是白天黑夜,眼下都有衛兵站立在梯道的入口處,把守著從宮殿通往卡裡達沙為自己締造的天堂的唯一道路。經過十年極其艱辛的籌劃和勞動之後,他的理想終於實現了。無論那些心懷妒忌的僧侶們是否依法確認,他反正是當上了天堂的帝王。
儘管費爾達茲已經在塔布羅巴尼國的驕陽下度過了漫長的歲月,但他依然保持著羅馬人般的白晰膚色;今天,當在國王面前躬身施禮的時候,他的臉色看上去甚至比平時還要蒼白。卡裡達沙沉思地注視著他,然後帶著嘉許的神情微笑了一下:
「你的話兒幹得很出色,波斯人。世界上還有沒有能把這件事幹得更漂亮的畫家?」
費爾達茲猶豫了一會兒,回答說:
「據我所知沒有,陛下。」
「我賞賜給你的報酬夠優厚嗎?」
「完全夠了。」
這種回答並不十分確切:費爾達茲曾經無盡無休地要求提供金錢、助手和產自遠方的貴重材料。但是,想要讓畫家學會節省開支,或者明白國庫早已被這些駭人聽聞的巨大開支所耗盡,那卻是很難的事情。
「現在大功已經告成,你有什麼要求嗎?」卡裡達沙問道。
「要是您思准的話,陛下,我想回到伊斯法罕(今伊朗的城市)去。」
卡裡達沙預料會聽到這樣的回答,並且由衷地為自己不得不作出的決定深感惋惜。但是,在通往波斯的漫長旅途中,其他國家的統治者實在是太多了;他們決不會把著名的畫從自己貪婪的手中放過。然而,懸崖西坡上的仙子塑像,卻又不應當不是舉世無雙的。
「這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卡裡達沙說道。
費爾達茲把背稍稍地向前彎下,臉色變得更蒼白了。作為國王,卡裡達沙對自己的決定可以不必作出任何解釋,可在是一位自命的畫家在同另一位畫家談話。他接著說:「你幫助我成了人們崇拜的對象——人間的天帝。這項消息已經走遍了許多國家。當你不再受到我的保護時,許多人會要求你做同樣的事情。」
畫家沉默了片刻,然後用卡裡達沙勉強才能聽到的低聲說道:
「這就是說,我必須留下來?」
「不,你不但可以走,而且我還要賜給你足夠享用一生的獎賞。但是,你得答允我不再為他人作畫。」
「我一定遵命。」費爾達茲急忙回答道。
卡裡達沙憂傷地搖了搖頭。
「我可不會輕信藝術家的諾言,尤其是當他們不在我的權力管轄之下的時候。所以,對於你的諾言,我必須得到實現的保證。」
看來,費爾達茲已經作出了某種重要的決定。
「我懂了。」他挺起身軀,然後從容不迫地轉過身去,背向著卡裡達沙,彷彿是國王主宰一切的威嚴已不復存在,然後睜大雙目向著太陽直視。
卡裡達沙知道,波斯人是祟拜太陽的,而費爾達茲用又低又含糊的聲音所說的話語,顯然是祈禱的詞句。這算不了什麼,人們還祟祀惡神呢!可是,畫家凝視那輝耀奪目的光輪的神情,卻彷彿這是他命中注定最後一次看到的東西……可惜卡裡達沙醒悟得太遲了。
「抓住他!」國王失聲喊道。
衛兵迅速向前撲去,但已經遲了。儘管費爾達茲顯然已經雙目失明,但他的動作仍是准確無誤的。他跨出.三步就靠近了胸牆。當他縱身跳向那花了這麼多年心血才修築成的極樂園時,連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而當雅克卡迦拉的建築師落到自己作品的基礎上時,人們也沒有聽到任何的聲息。
卡裡達沙傷感了好些日子,可是,當人們把費爾達茲的遺書譯給他聽的時候,他的傷感又變成了憤怒。有人事先警告過波斯人,說是當他一旦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的眼睛會被弄瞎;這是極其無恥的謠言。然而,儘管已經有好幾個人因為企圖證明自己無辜而被折磨致死,但卡裡達沙卻始終未能查明流言的來源。使卡裡達沙傷心的是,波斯人竟然相信了這種謊言:他本該懂得,無論如何,一位畫家是永遠不會去剝奪另一位畫家對藝術品的觀賞能力的。
卡裡達沙並非是一個殘酷無情或者忘恩負義的人。他本來準備把黃金賞賜給費爾達茲……至少也要賞給他白銀……他還準備派遣僕從護送費爾達茲回到家鄉,並讓這些僕人侍候他終其天年。他本可以什麼也不用親自動手去做,並且很快就會過上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 7.超級纖維
「差點兒沒有把我嚇癱了,」拉扎辛哈一邊倒著咖啡,一邊帶著責備的神情說道:「甚至連我都知道,反重力作用是不可能的。您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呢?
「請原諒,」摩根微笑著回答道:「我沒有料到有人在監視我的行動……使我感興趣的是為什麼石凳的位置緊貼著崖邊,因此,我決定把這個問題搞清楚。」
「其實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秘密。以前某個時候,在深淵上面曾經懸空搭起過一個木板腳手架。從峰頂到壁畫那裡有梯道相通。在壁畫上至今留有鑿出的溝痕。」
「是的,」摩根惋惜地說:「這就是說,已經有人勘察過它。」
「那是二百五十年前的事,」拉扎辛哈想起來了:「考古學家列特勃裡茲也和摩根博士一樣從懸崖上下去過,可情況卻並不完全相同……」
摩根取出了那個使他得以完成驚人之舉的小金屬匣。上面有幾個按鈕和一塊帶有指示燈的控制盤;從外觀上看,很可能會把它當成是一台袖珍式的無線電話機。
「就是這個東西,」摩根不無自豪地說道:「既然您已經見過我那直上直下的百米散步1,您對於它的作用就可以有一個大致的印象。」
1這指的是第5節最後所描寫的摩根從懸崖上躍下之舉。
「我的望遠鏡好像有點不頂用了。不過我可以發誓,您絕對沒有拉著什麼東西辛哈答道。
「是啊,很顯然,這種場面會給人留下強烈的印象。平常,我就是用這種噱頭把人們逗樂的……好吧!現在就請您把一個手指頭伸進這個環裡。」
拉扎辛哈猶豫了一下。摩根拿著的是一個不大的金屬環——總共也就比訂婚戒指大上一倍——它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帶電的。
「我會不會觸電?」拉扎辛哈頗不放心地問道。
「不會的,但可能會使您大吃一驚。請把它往自己懷里拉!」
拉扎辛哈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圓環……這一下可好,差點兒沒有讓他打了個趔趄。圓環好像是有生命的,它向著摩根,更準確地說,是向著摩根手中的匣子衝去。匣子裡面有什麼東西在發出低沉的蜂音,而某種神秘的力量則把拉扎辛哈的指直往前拉。「磁力?」他自問道:「不對,磁鐵並不能起這種作用。這是另外一種東西。拉著繩索拔河?」對了,這正是他們眼下所幹的事情,只不過這條繩索是看不見的。
無論拉扎辛哈怎樣地圓睜雙目,他還是看不出圓環和摩根的小匣之間有什麼細線或者金屬絲連著。他把另一隻手伸出去,打算摸索一下那看上去一無所有的空間,但工程師把他推開了。
「對不起,」摩根說道:「所有的人都是打算這麼於的。弄不好您會被割傷得很厲害。」
「這麼說,您那裡確實有一條看不見的金屬絲。真妙……可它能幹什麼用呢——只是在抽籤的時候玩花招嗎?」
摩根咧開了嘴微笑著,不無得意地說道:
「許多人的反應都是這樣的。可是,您之所以看不見這條細線,只是因為它太細了,細得不超過幾個微米。它比最細的蜘絲還細。」
「這簡直難以置信!」
「這是固體物理學二百年以來的發展成果——假單基金剛石單晶體。準確地說,它不是絕對純的碳,裡面含有定量配製的、某些元素的微量添加劑。這種線只有在窨軌道的綜合性企業內才有可能大量生產,因為那裡沒有干擾晶體生長的重力。」
「真夠嚇人的,」拉扎辛哈喃喃地說道。他輕輕扯了幾下圓環又接著說:「您的細線倒是可以派各種不同的用場。比如說,可以用它切乾酪……」
摩根不由得笑了起來。
「利用它可以在兩分鐘之內伐倒一棵很粗的大樹呢!但是,它使用起來卻並不那麼簡單……甚至是相當危險的。我們必須設計專門的微型絞車來收放它……我們把這種絞車稱做「捲尺」。這種用蓄電池工作的「捲尺」是專供表演用的,它可以輕而易舉地吊起二百公斤的重物。」
拉扎辛哈戀戀不捨地把手指從圓環中退了出來。圓環掉到了地上,隨即像是沒有任何牽制似地前後搖滾起來。摩根掀下了匣上的一個按鈕,「捲尺」便發出輕微的蜂音將細線收繞起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3:25
「摩根博士,難道您這麼遠道而來就只是為了用這種奇妙的科學成就讓我大吃一驚?……誠然,我確實是吃了一驚。假如可以的話,我很想知道所有這一切同我有什麼關系?」
「關係極大,調解員先生,」工程師回答道:「您剛才說這種材料可以應用在許多不同的方面,這是絕對正確的。它的用途之一是要使您這寧靜的『小島』變成世界的中心。不,應該說是整個太陽系的中心。因為有了這種高強度的細線,塔波羅巴尼將成為通向太陽系各大行星之路的第一個梯級。將來到了某個時候,很可能它會成為通向星際之路的起點。」 8.瑪爾迦拉
當瑪爾迦拉王子最後一次望著他那同自己一起度過童年時代的兄弟時,浮現在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複雜,以至於連最瞭解他的親密朋友也會感到無從猜度其心意。戰場上的一切都已平息下來,在藥物或利劍的作用下,傷員們的喊叫聲也都消失了。
最後,王子轉向了同他並肩而立的、身穿黃色衣裳的長老,用一種深沉莫測的聲音說道:
「您曾經為他舉行過加冕禮,聖博特希特哈爾瑪。因此,還得您費心安排一下,用合乎國王身份的儀式為他舉行葬禮。」
一度沉默之後,長老小聲回答道:
「他拆毀了我們的廟宇,還趕走了祭司們。如果說他也敬神的話,那麼,他所敬的也只有濕婆一個神。」
瑪爾迦拉露齒獰笑了一陣,在瑪哈納雅蓋剩下的有生之年裡,他將會對這種笑的含意好好地領略一番的。
「至聖的長老,」王子用——種流露出狠毒的聲調說:「他是巴拉瓦納大帝的長子,他登上過塔波羅巴尼國的王位,至於他所造成的災難,已經隨著他的死亡而消失。請您費心關照!在您膽敢把腳踏上聖山斯裡康達之前,務必按照應有的規格禮葬他的遺骸。」
瑪哈納雅蓋·泰洛用勉強才能看出的動作躬了躬身說:
「這件事一定會辦妥的……既然您樂意這麼辦。」
「還有一件事,」瑪爾迦拉說道,但這次是對著自己的侍從副官們:「當我們遠在印度斯坦的時候,對卡裡達沙噴泉的名聲就已經有所耳聞。在動身去拉納普拉之前,我們要去看一看這些噴泉……」
在卡裡達沙的葬禮上燃起了簧火,濃煙從極樂園的中心冉冉地飄向萬里無雲的晴空,驅散了成群盤旋著的白兀鷲。瑪爾迦拉帶著嚴峻而冷酷的神情看著濃煙向上飛去,它向全國宣告:塔波羅巴尼國已經有了新的統治者。
彷彿是在同火焰繼續進行著永恆的角逐,噴泉的水柱也昂奮地直射蒼穹。等到蓄水池內的存水枯竭之後,水柱便萎落了下來。在它們再次從卡裡達沙的極樂園中升起之前,歷史已經跨越了一個又一個的里程碑:羅馬帝國垮臺了,穆斯林的軍隊席捲了整個非洲,哥白尼把地球趕出了宇宙中心,簽署了獨立宣言,人類登上了月球……
葬禮的篝火還沒有燃盡,餘燼不時地迸發出點點火星。瑪爾迦拉耐心地等待著。當最後一股煙柱飛向雅克卡迦拉山的高空時,他舉目遙望懸崖頂峰之上的宮殿。
「人不應該向天帝挑釁,」他說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把宮殿夷為平地!」 9.超級大橋
保爾和馬克辛娜都是拉扎辛哈的老朋友,可他們在此之前還從未見過面。老實說,在塔波羅巴尼以外的地方,恐怕未必有什麼人聽說過薩拉特教授的名字。可是,整個太陽系卻都熟悉馬克辛娜·杜瓦爾的容貌和聲音。
他們在圖書室裡就座:客人們坐在舒適的安樂椅上,拉扎辛哈則守在總機旁邊。三個人全都目不轉睛地望著呆呆地站立著的第四個人。
太呆板了!假如客人是一位舊時代的人物,對二十二世紀日新月異的電子奇跡毫無概念的話,那麼,經過幾秒鐘以後,他也許會認定所看到的是一個蠟制模特兒。可是,假如他看得十分仔細的話,就可以發現兩種奇特的情況:「模特兒」在直射的光線下是透明的,而他的雙腳在緊靠地面處卻並不清晰,甚至漸漸地模糊起來。
「你們認識這個人嗎?」拉扎辛哈問道。
「素昧平生。」薩拉特當即答道:「我以為,既然您打斷了我的發掘工作,那他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那我呢?撒哈拉大沙漠薩拉澤湖1上舉行的快艇比賽剛剛開始,我就不得不撇下了自己的三體船。」馬克辛娜·杜瓦爾以壓人一頭的口吻說道。對於任何一個臉皮不如薩拉特教授那麼厚的人來說,她那著名的女低音所流露出的不滿,該是足以使他懂得自己的分寸了。接著,馬克辛娜以她特有的明快語調說道:「當然,我認識他。怎麼著,他打算從這裡造一座通到印度斯坦的大橋嗎?」
1這是作者虛構的湖泊,藉以說明人類在22世紀已將乾旱的撒哈拉大沙漠改造成為另一個天地。
拉扎辛哈笑了起來。
「不是的。請原諒我驚動了你們兩位的大駕,可是您,馬克辛娜,答允來看望我的話已經說了二十年了!」
「可不是嗎!」她歎了口氣說:「我在演播室裡呆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弄得我常常把生活著五千個親密朋友和五千萬名熟人的現實世界都給忘了。」
「這位摩根博士屬於您的哪一類人呢?」
「我同他見過幾次面。我們一起籌備過大橋竣工場面的實況轉播。他是一位非常傑出的人物。」
在馬克辛娜·杜瓦爾的嘴裡,這可算得上是非常客氣的恭維話了。已經有三十年以上的時間,她似乎一直是她那種非常難干的職業中最受尊敬的代表人物,她所獲得過的獎勵可以說是應有盡有。至於布裡特采爾獎金和其他等等,那就不過是錦上添添花而已。她在哥倫比亞大學電子新聞教研室當了兩年教授之後,新近才回到了活躍的採訪報道業務中來。
由於以上所提到的這些情況,她的性格已變得略為溫和了一些,但仍然保持著鋒芒畢露。她已經不再是那種狂熱地主張男女平等的女性;當年她曾有一次宣稱:「既然女人會生孩子,那麼,自然界無疑地應該賞賜給男人以某種別的天賦。可是到目前為止,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沒有獲得這種印象。」儘管她有了上面提到的那點變化,但假如她想要讓誰知道自己的本分,那仍然是輕而易舉的事。
沒有人懷疑過她的女性氣質;她結過四次婚,並在挑選她的電視攝像員問題上鬧得很出名。為了能夠獨自帶著二十公斤重的通聯設備輕鬆而迅速地轉移位置,攝像員在任何情況下都應該是年輕而身強體壯的。但是,馬克辛娜·杜瓦爾的攝像員們除此之外還具備勇敢和漂亮的特點。要是誰借用這個話題開個玩笑,那倒是完全沒有惡意的,因為即使是那些最厲害的競爭者,他們對馬克辛娜的喜愛也幾乎是和對她的妒忌同等強烈的。
「參加不成這場競賽實在是挺可惜的。不過,『瑪麗琳三世』沒有您也獲勝了。歸根到底,結果比什麼都重要……現在就讓摩根本人來講一下整個事情吧。」拉扎辛哈結束了自己的話。
他鬆開了「停止」按鈕,人像便有了「生命」。
「我叫范涅華·摩根,是全球建設協會『陸地』分部的總—工程師。我最近完成的一項工程是直布羅陀大橋。現在,我要介紹的是一項其規模之宏大為大橋所無法比擬的工程。」
拉扎辛哈將身子向後仰靠到安樂椅背上,準備聚精會神地聽聽有關這項對他來說雖已熟悉、但卻仍然是不可思議的設計方案的敘述。說也奇怪,人們竟然這麼快就適應了遠程傳播的固有特點而沒有注意到調整的誤差。甚至當摩根「活動起來」——不是離開原位而是形象嚴重失真的時候,也沒有使所發生過程的真實感受到破壞。
「人類進入宇宙的時代已經歷時兩個多世紀了。在這個時期的後半葉,我們的文明整個地依賴於各種人造衛星。全球的通訊聯繫,氣象預報,陸地和海洋資源的利用,郵政和情報業務等等都是如此。要是宇宙系統出了什麼問題,我們就會重新陷入無知的黑暗之中。那時,一定會發生混亂,而人類的大部分將死於飢餓和疾病。」摩根接著說道:
「要是我們向地球以外的空間看上一眼,我們就會看到月球、水星和火星上的自治殖民地,以及可以從火星與木星之間許多小行星的礦藏中開採的無數財富。但是,雖然火箭在現時已經成為歷來所發明的所有各種運輸工具中最為可靠的一種……」
「那麼自行車呢?」薩拉特嘟噥了一句。
「……但它們終究是很不經濟的。更嚴重的問題在於它們對自然界產生的影響是極其可伯的。儘管想盡了一切辦法來控制進出大氣層的空中走廊,但起飛和著陸時的噪聲卻仍然使得千百萬人大傷腦筋。火箭排出的廢氣聚積在大氣層的上部,已經引起了氣候的變遷。大家都還記得二十年代流行過的皮癌,它就是由於缺乏紫外線輻射所引起的;還有,為了恢復臭氧層,需要消耗大量的化學製品,這筆費用是個大得不可思議的天文數字。」摩根幾乎是毫不停歇地介紹著:
「用外推法對本世紀末貨運量增長情況所作的預測表明,在地球一空間軌道這條航線上,貨運周轉量會大約增加到一倍半。但是,火箭的使用性能已經接近於物理學定律所規定的絕對限度了。」
「那麼,是否有什麼可供選擇的其他方案呢?」他自問自答地說:「許多世紀以來,人仍曾經幻想過反重力作用、零過渡等諸如此類的東西。遺憾的是所有這些都不過是幻想而已。但是,幾乎就在發射第一顆衛星的同時,一位富有創新精神的俄國工程師想出了一種最終會使火箭成為過時的系統。過了許多年之後,才有人認真採納了尤里·阿爾楚丹諾夫1的思想。而為了使我們的技術達到同他的遠見相適應的水平,足足用了二百年的時間……」
1尤里·阿爾楚丹諾夫是前蘇聯的一位工程師,在20世紀60年代初,他首先提出了「宇宙升降機」的設想。
當拉扎辛哈每次重放錄像的時候,他總是覺得摩根的影像在這一瞬間真的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從這裡踏上了拉扎辛哈的國王,因此,主人就不能不哪伯只是部分地支持他的熱情。
「漫步在晴朗的夜空之下,」摩根繼續說道:「您可以看到我們時代的一個常見的奇跡 ——那些既不升起、也不落下,而是固定不動地停在空中的星星。早在我仍祖父那一輩上,人們對於永遠高懸在同一地面位置上赤道上空的同步衛星和同步宇宙空間站,就已經是司空見慣了。阿爾楚丹諾夫所提出的問題,其特點是兒童式的直率,而這種直率卻反映了真正的天才。要是這種念頭出現在通常所謂的聰明人頭腦中,他大概馬上就會當成是透頂的荒唐而丟開的。」
「如果空間的物體能夠保持相對於地面的固定位置,那麼,又為什麼不能從這個物體上放下一條纜索,用它把地球和宇宙聯結起來呢?」摩根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但是,怎樣才能在實際上體現這種思想呢?計算表明,沒有一種物質能夠具備足夠的強度。即使是用最好的優質鋼製成的鋼絲繩,也根本無法貫通地球和同步軌道之間三萬六千公里的距離,因為在遠未達到這一長度之前,它就已經承受不了本身的自重。不錯,在二十世紀末的最後幾年裡,人們已經開始在實驗室條件下生產超強度的超級纖維。假如在當時有可能組織大量生產的話,那麼,阿爾楚丹諾夫的幻想說不定也就已經成為現實。但是,它們的價格在當時是太昂貴了,甚至比黃金還要貴得多。而為了建成地球——宇宙的客貨運系統,得用上幾百萬噸超級纖維,因此,幻想也就始終停留在幻想的階段。」
「可是,就在幾個月之前,形勢發生了變化。現在,宇宙深處的一些工廠可以生產出實際數量不受限制的超級纖維。這樣一來,我們就有可能建造起宇宙升降機,或者空間軌道塔,至於名稱怎麼個叫法,那就隨我的便了……」
隨著摩根的話鋒一轉,他本人的影像消失了。繼而出現的是緩慢地轉動著的、跟足球大小相仿的地球。在地球上方相隔一臂之迢的部位上,有一顆閃爍著明光的星星始終翱翔在赤道某個地點的上空,它就是同步衛星所在位置的標誌。
從星星上開始射出兩條很細的光線:一條向著地球伸去,而另一條則沿著相反的方向朝宇宙伸去。
「當您建造一座橋的時候,」摩根的聲音在繼續著,「您是從兩端開始而在中間交會的。對於空間軌道塔,事情的做法就恰好相反。您應該同時向上和向下建造,只有這樣,構築物的重心才會保持在一個固定點上。要是不能保持平衡的話,構築物就會改變自己的空間軌道而開始緩慢地沿著赤道移動。」
在伸向地球的細線到達地面的同一瞬間,另一條細線也停止了運動。
「塔的總高度應該不低於四萬公里,而下面的、穿過稠密大氣層的那一百公里則是最危險的。在這個區域內,最令人擔心的是颶風。當空間軌道塔還沒有牢靠地固定到地面之前,它是不穩固的。」摩根稍稍停頓了一下:
「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將在人類史上首次有了登天的梯子——通向星際之橋。這是一個簡單的升降系統——用廉價電力開動的升降機,它將取代喧鬧而費用高昂的火箭,從此以後,火箭將只被用於遙遠的宇宙飛行。」
「在你們面前所展示的只是可能提出的方案之一……」摩根以告一段落的語氣指出。
旋轉著的地球影像消失了,電視放映機映出了空間軌道塔的剖面。摩根的介紹又接著進行下去:
「這種空間軌道塔由四根相同的管子構成:兩根供上升使用,另外兩根則供下降用。它有點像是從地球通往同步空間軌道的四軌鐵路。」
「運載旅客、貨物和燃料用的『宇宙密封艙』,將以每小時數百公里的速度沿著管子上升和下降。由於百分之九十的動力可以在這個系統中得到回收,因此,運送一名乘客的成本不過幾美元而已。這是因為當宇宙密封艙向地球降落的時候,它的電動機在起到磁力制動器作用的同時,會作為發電機而產生出電能。和宇宙飛船不同,這種宇宙密封艙不會將動力消耗於使大氣發熱和產生衝擊波;它的動力將由本系統加以回收。也就是說,下行的列車將帶動上行的列車。按照最粗略的估算,升降機的運行費用不會超過任何一種火箭的百分之一。」
拉扎辛哈撤了一下按鈕,摩根便不作聲了。
「我完全被弄糊塗了,」薩拉特教授說:「再說,這一切同我們有什麼相干呢?」
「我自己也沒有完全搞清楚。依我看,摩根是同時在幾條戰線上作戰。他把這份錄像交給我的時候有一個條件,就是不要通過公用的通訊渠道來播放。所以,我不得不把您們請到這裡來。」拉扎辛哈答道。
「他知道我們的這次會面嗎?」馬克辛娜問道。
「當然知道。當他知道我準備同您——馬克辛娜——商量的時候,他甚至還很高興呢。他信任您,因此希望您能助他一臂之力。至於您,保爾,我已經使他相信:您能夠保密一個星期左右而不至於冒憋壞的風險。」
「我剛剛捉摸出了一點名堂,」馬克辛娜·杜瓦爾說:「有些東西開始有了那麼點兒眉目。但問題首先是:這是一項涉及宇宙的方案,而摩根卻是『陸地』分部的總工程師。」
「那又怎麼啦?」拉扎辛哈不解地問道。
「您居然也會這麼問,約翰!您想想看,當宇航工業界得知這個消息以後,會掀起一場什麼樣的官場風波!要是摩根不那麼非常非常地小心謹慎,人們會對他說:『非常感謝您,這件事情現在就由我們來處理吧。認識您真是榮幸』。」
「您這話說得很有道理,但他也有一些強有力的論據。要知道,就事情的實質而言,空間軌道塔並不是運輸工具而是一項構築物。」拉扎辛哈辯解道。
「我不知道法學家們怎樣看待這個問題。不過,頂層的運動速度比基礎的線速度每秒快幾公里的構築物恐怕未必很多吧?」馬克辛娜道。
「您說的可能也對。順便提一下正當我被空間軌道塔是通向月球的整整一大段路程這種想法搞得頭腦發脹的時候,摩根博士說過:『您應該這樣認為,這不是什麼向上高聳的塔,而是通向外層空間的橋』。我試著按照他所說的去想過,可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結果。」拉扎辛哈說。
「啊哈!」馬克辛娜·杜瓦爾忽然喊叫起來:「對了,提起橋,還有一件讓您頭腦發脹的事哪!」
「有這種事嗎?」
「您是否知道,全球建設協會的理事、參議員柯林茲,這頭高傲的蠢驢曾經要求用他的名字為直布羅陀大橋命名呢!」
「唷,那怎樣才能使大橋擺脫它所遇到的噩運呢?」拉扎辛哈關注地問道。
「全球建設協會的一些主任工程師搞了一次小小的宮廷政變。不用說,摩根並沒有參與其事。」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不願意公開自己的計劃!我越來越感到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可就在幾天之前,他發現了一個他所無法繞過的障礙。」
「讓我猜猜看。」馬克辛娜詼諧地說道:「這倒是一次有益的練習——它能幫助你在越障賽中壓倒群雄哩。據我所知,地球上適合這項計劃的地點只有有限的幾處,因為赤道的大部分都在海洋上通過——而塔波羅巴尼毫無疑問是其中的一處。只是我看不出它同非洲或南美相比有什麼優越之處。也許,摩根不過是在挑選各種可能的方案?」
「親愛的馬克辛娜,您的演繹能力真是出類拔萃。您的思路是正確的,可是您再也前進不了啦。雖然摩根曾經非常希望把事情的實質給我解釋清楚,但我卻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正弄懂了科學上的全部細節。看樣子,非洲和南美並不適宜於設置宇宙升降機。這同地球重力場的一些不穩定點有關。真正合適的只有塔波羅巴尼島一處——更糟糕的是,還只是這座島上的某個地點。保爾,現在該您出場了。」
「我?」一直在默默地聽著的薩拉特簡直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使摩根博士感到最為懊喪的事情是:他發現,他所需要的那唯一地點,說得客氣些,已經被佔領了。他請我出出主意,用什麼辦法把您那心愛的朋友『佛爺』攆走。」
「誰?」這一下輪到馬克辛娜驚訝了。
薩拉特馬上回答說:
「斯裡康達山廟裡的長老,聖博特希特哈爾瑪·瑪哈納雅蓋·泰洛。」他說的時候使用了歌劇中的宣敘調,彷彿是在高聲唱著連禱(天主教的一種祈禱文):「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一時之間,沉默籠罩了一切。接著,在保爾·薩拉特——這位塔波羅巴尼大學考古學名譽教授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一向就想知道,」他沉入幻想似地說道:「當無法抗拒的力量同不可逾越的障礙相遇的時候,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4:41
第二部 廟宇
10.星際飛行器
一百年以來,人們一直在期待著這類事件的發生,並且經歷過不少次虛驚。然而,當它終於來到的時候,人類還是鬧了個措手不及。
來自阿爾發星座的無線電信號,它的功率是那樣強大,以至於人們開始收到的時候還以為是普通公用頻道的干擾。全世界所有的射電天文學家,曾經花了幾十年時間,在茫茫宇宙中仔細地搜索地球以外的文明蹤跡,這一下都羞愧得不知往哪裡躲藏才好,更何況早就已經排除了阿耳發和半人馬座比鄰星的三元系。
南半球的全部射電望遠鏡立即投入運行,幾個小時之後,全世界都知道了一項更加令人驚愕的消息:信號的來源根本不在阿耳發星座系統內,而是位於同它相距半度的某個點上。此外,信號源正在移動著。
一切都恢復了原狀。信號的強大功率已經不再使任何人驚奇,因為信號源本身已經進入太陽系的範圍,並且正以每秒六百公里的速度向太陽靠近。人類如此地盼望而又如此地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出現了來自其他星球的訪問者……
但是,整整一個月了,來自宇宙的客人卻無所作為:它在太陽系外側的一些行星旁邊飛馳而過,既不回答地球發出的信號,也不打算改變它那彗星似的飛行軌道,只是向太空中發射著一連串相同的脈衝,彷彿在說:「我在這裡!」在飛行速度不變的條件下,它從阿耳發星座來到這裡的路程需要歷時兩千年。這種情況使有些人稍稍感到放心,因為它證明了天外來客是宇宙的工作探測器,而另外一些人則由於沒有機會看到這場「演出」的最高潮——有生命的天外來客出場——而大失所望。
世界上曾經出現過、也曾極其認真地仔細研究過各種各樣如今已被遺忘了的科學幻想題材——從大慈大悲的「天仙」降臨地球,直到嗜血成性的魔鬼侵入我們的世界。倫敦的「勞埃德」公司因此而發了大財,因為人們都迫切地希望,當命運發生最無法預見的轉折時,讓自己的生命享有可靠的保障。
接著,當天外來客剛一通過木星的軌道時,地球上的各種儀器就獲得了有關它的第一批信息。關于飛來之物的直徑為五百公里的消息報道之後,立即引起了人們極大的、也幸而只是短暫的驚慌。這個如今正在飛行著的殖民者,會不會突然以敵對的方式降落到地球上呢?……
但是,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這個來自其他星球的物體,它的實體部分的直徑總共不過幾米而已。環繞它周圍的光暈,看來是人們所熟悉的現象——它是一具帶透孔的拋物面天線,同地球上的天文學家們所用的軌道射電望遠鏡是很相像的。顯然,天外來客就是利用這種天線,將它們在仔細探測太陽系和收聽無線電信號過程中所得到的發現,發回自己遙遠的家鄉。
不久,另外一個轟動一時的消息又激動了整個世界——那架尺寸有小行星那麼大的天線,它所對準的方位根本不是阿耳發星座,而是太空的另外一個部分。顯然,離我們最近的星座只不過是天外客的最後一個中繼站,而並非是它的出發點。
使人們得以確定天外客來歷的情況是很偶然地發現的:有一台研究太陽活動狀況的自動設備突然沒有了聲音,過了一分鐘之後,它才又重新發出聲音。對記錄資料進行分析的結果表明,各種儀器曾經有一瞬問在強力輻射能的作用下喪失了功能。這台設備截獲了宇宙來客的射線,這就使人們得以確定它的發射方向。
在那個方向上,在距離五十二光年的地方有一顆非常微弱,並且顯然是很古老的紅色矮星,這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太陽中的一個;在燦爛的巨星熄滅之後的幾十億年內,它們還將穩定地發出光亮。於是,全世界所有的射電望遠鏡,除了觀察宇宙來客本身的以外,全部瞄向了它的假設誕生地。
發出的信號是清晰的厘米波段信號。好幾千年以前就製造出了探測器的人們,至今仍然同它保持著聯繫。而現在探測器所接收的信息,傳到那裡時總共才用了半個世紀的時間。
當進入到火星軌道以內時,來訪的客人就示意知道有人類的存在。他選擇了最富有戲劇性的、然而也是最可靠的方法——開始發來三0七五掃瞄行的電視影片,伴音部分則是用流暢的地球語言敘述的解說詞。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宇宙對話就是這樣開始的——它所需的應答準備時間,並不是早先所預計的幾十年,而是總共不過幾分鐘而已。 11.拂曉時的影子
摩根走出貴族宅邱式的大飯店時,時間是凌晨四點。那時,夜空晴朗無雲。他並不樂意把出發時間安排在這樣一個時刻,可是薩拉特博士一再保證,早起的種種不便—定會得到圓滿的補償。
「要是您不到斯裡康達的山頂看一看黎明的景色,那您就無從認識此山的真面目。」他說道:「另外,佛爺——也就是瑪哈納雅蓋·泰洛,在別的時間裡是不接待來訪者的。他認為,這是擺脫那些好奇的遊客的最好方法。」
彷彿是故意跟人過不去似地,那位塔波羅巴尼司機竟是一個令人生畏的饒舌者,他一刻不停地不是說這就是問那——看來,他很想對乘客的情況瞭解得盡可能多一些。儘管頗為招人生厭,可他這樣做的時候卻又顯得十分憨厚,使別人很難對他發火。
一路之上,摩根巴不得司機別再絮叨而在拐彎時多加點小心。黎明前的黑暗幾乎讓人什麼也看不見。不過,這樣也許更好些,當汽車費力地向山上爬去的時候,你就不用看到所有那些從身旁閃過的深淵和懸崖了……
「請看,這就是斯裡康達山!」當他們繞過面前的丘陵時,司機不無自豪地說道。
斯裡康達山還沉浸在黑暗之中,沒有半點預示黎明即將到來的跡象。只有一條彎彎曲曲地升向星空、而又彷彿是奇跡般地懸在空中的狹窄光帶,才隱約地向人們宣告它——斯裡康達山的存在。摩根知道,那只不過是一些路燈,是二百年前為了便於朝聖者和遊客們攀登世界上最長的梯道而安裝的;可是在他看來,這條同合理性和重力作用相對立的光帶,現在似乎成了他自己秘藏在心中的理想的化身。在摩根出生之前的許多個世紀裡,人們在他所無法理解的哲理感召之下,早就開始了他如今期望著完成的偉業。這就是他們所築起的、通向星際之路的最初梯道……
摩根已經擺脫了睡意。越來越接近的光帶逐漸地分崩離散,成了一串閃爍不定的夜明珠。山峰的黑沉沉的三角形輪廓,在天幕上已隱約可見,在它那沉寂之中,似乎蘊蓄著某種不祥的預兆。彷彿這是天神們的住處,而這些天神已經洞悉了摩根的來意,從而正鼓起全部力量準備同他搏鬥。
當汽車抵達纜車站的時候,摩根心裡升起的這些陰鬱的幻覺便被拋到了腦後。雖然時間才凌晨五點,可是小小的候車室裡已經聚集了不下一百人。為了消磨時間,摩根要了兩杯咖啡——一杯給他自己,一杯給那位愛聊天的司機,謝天謝地,他總算沒有提出陪同摩根突擊頂峰的願望。
「我已經上去過二十次了,」他用一種引人注目地裝作毫不在意的神情宣稱:「在您從山上下來之前,我最好還是在車上美美地睡它一覺。」
摩根買了一張纜車票。按照他的盤算,他能趕上第三趟或者第四趟車。這裡的海拔高度是二千米,可氣溫已經很低了。要是再往上三千多米,到了頂峰那裡,天氣還會更冷得多。
當沉默無言而又睡眼惺忪的人們排成一個橫隊懶洋洋地開始走動的時候,摩根詫異地發現,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帶照相機。「虔誠的朝聖者們在哪兒呢?」他想道:「不過,這裡確實不是他們該呆的地方。通向天國的捷徑是沒有的。要達到理想的境界,只有通過自身的努力而不應該依靠機器。然而,離開了機器就不行的情況也還是有的。」
終於,所有的乘客都入座了,不大的車廂隨即在纜索摩擦的刺耳聲中起動。這時,摩根重又沉浸到一種奇特的感覺之中,彷彿他是在步著別人的後塵行進。他所設想的升降機的起重能力,將要比這種顯然還是在二十世紀就已建成的系統強大萬倍。然而,它們的作用原理卻是相同的。
纜車搖搖晃晃地在黑暗中移動著,被路燈所照亮的梯道不時進入人們的視野。梯道上杳無人跡,彷彿是三千年來攀登頂峰的朝聖者的無盡人流一下子都消失了。但這只不過是感覺而已:那些步行著去迎接朝霞的人們,此時已遠遠地走在了他們的面前。
到了海拔四千米的高度,纜車停住了,乘客們下車後步行到另外一個纜車站。摩根穿上了用塗有一層金屬的織物縫製成的保溫外套。腳下發出霜凍的咯吱聲響,稀薄的空氣使人感到呼吸困難。當摩根在纜車站上看到許多氧氣瓶的時候,他一點兒也沒有感到意外;就在那裡,在一個醒目的地方,還懸掛著使用說明書呢。
就在登上最後一段坡道時,出現了白晝即將來臨的跡象。東方依然閃耀著群星的光輝— —星星中最明亮的是金星,而就在這個時候,高空中突然閃現出被朝霞染紅的薄薄透明雲層。然而,在黎明真正來臨之前,還得有半個小時的等待。
一位乘客指了指下面越來越陡峭的山坡,順著指向,人們看到了山坡上蜿蜒曲折的宏偉梯道。現在,梯道上已經不再是杳無人跡了。幾十名男女信徒,正在緩慢地、如同夢遊般地沿著無盡的梯級費力地向上攀登。他們在路上走了多久?整整一個夜晚!而許多人在路上所花的時間比這還要多。那是一些沒有能力在一天之內就登上這個高度的老人們。摩根完全沒有料到,世界上居然還會有這麼多的虔誠信徒。
一瞬間之後,他看到了第一個僧侶——這是一位身穿橙黃色托加個兒很高的人,他邁著從容不迫的步子,目光向前直視,絲毫沒有注意在他的禿頭上空慢慢移動著的纜車。他對大自然的威力似乎也同樣地毫不在意:從肩部開始赤裸著的右臂,完全袒露在凜例的寒風之中。
纜車到站後停了下來,等凍得全身發冷的乘客們都下了車,便向著回程駛去。摩根加入了共有二百至三百人的人群之中,大家聚集在西山坡上開鑿出的一座半圓形小劇場內。所有的人都緊張地向著黑暗凝視,然而,除了那由燈光織成的、婉蜒曲折地通向無底深淵的狹窄光帶之外,人們暫時還什麼也看不到。那些深夜的行路者們正在拚命努力地攀登著最後一段梯道——信仰戰勝了疲勞。
摩根看了看表:時間還剩下十分鐘。此時此刻之前,他還從未遇到過這麼多人相聚在一起而靜默無言的場面。現在,手持相機的旅遊者和朝聖者們,被一種共同的希望聯結到了一起。
從山頂上,從那在黑暗中仍然無法看到的廟宇裡傳來了一陣悅耳的鈴鐺聲,霎時之間,宏偉梯道上的全部路燈熄滅了。站在那裡迎接黎明的人們開始看到微弱的曙光照亮了遠處下方的雲層。可是,層巒疊嶂的群山卻仍然遮擋著朝霞。
當朝陽從側翼迂迴越過了黑夜的最後一個堡壘時,隨著每一秒鐘的流逝,斯裡康達山的山坡越來越清晰而明亮地呈現在人們的眼前。從沉浸在耐心等待之中的人群裡,發出了祝禱的絮語聲。
在一瞬之問,彷彿一切都凝聚到了靜止之中;隨即,在完全出乎意外的情況下,一個輪廓分明而極其對稱的三角形籠罩了幾乎半個塔波羅巴尼國。聖山沒有辜負自己的崇拜者—— 雲海中出現了斯裡康達山美名遠揚的身影。至於它所象徵的意義,那盡可由每一位朝聖者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詳細推敲……
由於直線是那樣地完美無理,以至使人們產生了實體的錯覺——彷彿它是被放倒了的金字塔,而並非光和影的遊戲之作。它的周圍潑灑出一片光亮,最初幾道直射的陽光從山坡後面進發出來,相形之下,影子顯得越發濃重而深沉。但是,通過薄薄的雲幕——影子的短暫生命之源,摩根隱約地辨認出了湖泊、廟宇和從沉睡中甦醒過來的大地上的森林。
朝陽在群山之上冉冉升起,輕霧般的三角形的頂端,以巨大的速度向著摩根靠近,而他卻沒有覺察出這種運動。時間彷彿已經停滯;在現實生活中,他破天荒第一次沒有意識到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逝去。如同山影映照在黎明的雲霧之上一樣,他的心靈也籠罩著一道永恆的陰影。
影子迅速地消失了,黑暗也像染料在水中那樣溶散在天空之中。蒼穹下夢幻般地若隱若現的景色開始有了實物感。大約在通向地乎線的半途之上閃耀出一道光亮——那是陽光在某座建築物的東窗上的反射;而在遙遠得多的地方,要是眼睛沒有看錯的話,呈現藍色的區域準是那茫茫大海。
新的一天來到了塔波羅巴尼。
人群慢慢地散開了。一部分人回到了纜車站,而另外一些餘興未盡的遊客,則由於誤以為(這是常有的謬見)下山比上山容易,便紛紛向著梯道走去。對於他們之中的多數人來說,能走到下面的纜車站就得謝天謝地。只有為數不多的一少部分人,才能走完下山的全程。
唯獨摩根一人,在人們好奇目光的伴隨下踏上了通向山頂寺院的石級。當他走到用泥灰抹得很平整的外牆那裡時,牆壁已被朝陽的光輝所冰照。他如釋重負地靠到了一扇沉重的木門上。
顯然,有人在注視著他的行動。他還沒有來得及找到門鈴的按鈕或者別的什麼可以通報來訪的信號,木門就無聲地開啟了,一位身穿黃衣的僧侶合掌向他致意:
「阿彌陀佛,摩根博士。瑪哈納雅蓋·泰洛正在恭候大駕。」 12.星際飛行器的教育
(摘錄自《星際飛行器重要語詞索引》。2071年第一版。)
現在,我們都很清楚地知道,通常被稱之為星際飛行器的星際宇宙探測器,它是完全獨立地行動的,並且按照六萬年前儲存到它裡面的程序進行工作。當它遨遊在同太陽相仿的天體之間的時候,利用五百公里長的天線將收集到的信息發回自己的基地,同時又不斷地從那裡獲取各種最新的數據。
但是,當通過某個行星系的時候,星際飛行器便可利用「太陽能」將信息的傳播速度增大許多倍。此外,它還將「給蓄電池不斷地充電」,當然,這裡所作的類推只是一種十分大膽的假設。由於它同我們最初發射的「先驅者」和「旅行家」等宇宙探測器一樣,是利用各種天體的重力場來保證它從一個星球飛向另一個星球的。因此,除非發生了某種機械損傷而被迫最終停止飛行,否則,它的工作壽命事實上是無限的。阿爾發星座是它預定的第十一個中間站。當它像彗星一樣地越過我們的太陽系之後,它所定的航向是飛往一個被稱為r—鯨魚星座的、相距十二光年的星球。假如那裡存在著智慧生命的活動,那麼,它在公元8100 年之後不久,便將可以進行新的對話……
……由於星際飛行器同時擔負著兩項使命——既是使者又是研究者,因此,當它在自己目前所進行的歷時千年的旅途中發現了工藝文明,它就要同這種文明建立友好關係並開始交換信息——星際交流唯一可能的方式。然後,當星際飛行器重新登上無盡的旅程之前,它會留下自己誕生地的坐標位置。那時,發射星際飛行器的那個世界,就已經在等待著銀河系「電話線路網」新用戶的直接呼叫了。
作為居住在地球上的人類,我們引為自豪的是早就辨認出了星際飛行器誕生的那個天體,甚至在它向我們說明其星象圖之前,就已經向那裡發射了信號。現在,我們只要再過一百零四年,就可以等到回音。我們的運氣真是好得出奇——我們竟然找到了離得這麼近的鄰居。
經過最初的幾次通訊聯繫之後,人們已經搞清楚星際飛行器所能使得的基本地球單詞共有幾千個。在透徹地分析了電視和無線電發射的圖像及信號之後,已經推敲出了它們的涵義。它在逐漸接近我們星球的過程中所收集的各種資料,顯示出它在取材時完全沒有抓住人類文明譜系的特徵。在這些資料中,幾乎沒有各門自然科學的最新數據,而現代數學方面的就更少了——它所搜集到的只是一些文學作品、音樂和造型藝術中毫無價值的糟粕。
同所有的天才自學者一樣,星際飛行器在教育方面也有著巨大的空白點。因此,按照所謂的「給得太多要比太少好些」的原則,當相互間的接觸安排好以後,就立即「贈送」給星際飛行器幾本百科詞典,其中包括《世界大百科全書》。為了播發這些資料,花費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在這以後,星際飛行器沉默了四個小時——這是它在各次通訊期間歷時最久的一次停歇。當它重新進行通訊聯繫的時候,它的語匯已經變得無比地豐富,並且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下能夠輕鬆地通過「圖靈試驗」。根據從星際飛行器收到的信息內容,要說這是一台機器而不是一位受過高等教育的有識之士,那簡直是不可想像的。
然而,也出現了某些不足之處。例如,對一些具有雙重意義的名詞使用不當,以及對話缺乏生動活潑的情調。但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同地球上一些最完善的、在必要情況下能再現其創造者情緒的電子計算機不同,星際飛行器所反映的顯然是和我們完全不同的生物形態代表者的感情和願望,因此,其中的多數是人們所不能理解的。
相反地,星際飛行器能夠透徹而無誤地懂得「斜邊的平方等於兩直角邊平方之和」。但當寫出:
她打開了
通向那土城堞樓之上
被遺忘了的世界
的秘密窗戶……
這類句子時,它卻未必能夠領悟到這指的是濟慈(英國詩人)。
對於它來說,更加難以理解的恐怕是莎士比亞的詩句:
我怎能把你的面容
同夏天的白晝相比?
不,你比它更可愛、更溫柔、
也更美麗……
由於希望填補星際飛行器在教育上的空白點,用填鴨方式接連許多個小時向它播發了音樂方面的資料,無休止地映播歌劇以及人和動物的生活情景。在這種場合下,對資料不加檢點是不行的。雖然人類對於暴力和戰爭的傾向已被星際飛行器所瞭解(遺憾的是,要求它退回《世界大百科全書》一事提得太晚了),但向它播發的已僅限於經過仔細篩選的資料。在星際飛行器尚未遠離能夠接收並錄下信號的區域之前的這段時間裡,通常的無線電和電視廣播幾乎都停止了。
在今後的許多個世紀內,關於星際飛行器對人類事業和當務之急的理解達到何種深度的問題,哲學家們還將進行無盡無休的爭論。但只有一點是不存在分歧的:星際飛行器出現在太陽系內的這一百天,從此改變了人類對宇宙、宇宙的起源以及人類本身在宇宙中的地位的概念。
當星際飛行器離去之後,地球上的文明就再也不會是原來的樣子了。 13.博特希特哈爾瑪
當刻有極為別緻的蓮花裝飾圖案的沉重雕花門輕輕地卡嗒一聲在摩根身後關上的時候,他產生出了一種彷彿是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感覺。他絕非初次踏上被強大的宗教勢力尊祟為「淨土」的禁區。他見識過聖母廟、聖索菲亞教堂、斯通亨茲(石手)、雅典女神廟、柯爾納克、聖巴維爾大教堂,還有其他數十處享有盛名的廟宇和清真寺。然而,他總是把它們理解為舊時代留下的、已經凍結了的寶貴遺產——同現代生活沒有任何聯繫的、極為美好的藝術或技術標本。至於締造了它們並作為其後盾的宗教,那是早已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可是,時間在這裡似乎是停滯的。歷史的風暴只是從這個宗教信仰的中流砥柱旁刮過而沒有將它動搖。這裡的僧侶們繼續在誦經拜佛,仍像三千年前那樣地思考哲理和迎接日出。
裡院的鋪路碎石板早已被無數朝聖者的腳掌磨得光滑異常,當摩根行走在這些石板上的時候,突然產生出一種迥非他本性的猶豫不決之情。為了人類的進步,他準備摧毀一切障礙,即使是十分古老而又珍貴的東西。對於他這些東西始終是無法完全理解的。
緊靠寺院圍牆有一座不高的鐘樓,裡面掛著一口巨大的青銅鐘,它吸引了摩根的注意力,使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工程上的鑒別能力告訴他,這口鐘的重量至少有五噸以上。很明顯,這口鐘是非常古老的……
帶路的僧侶看出了他的好奇心,於是會心地微笑了一下。
「這口鐘已經有兩千年的歷史。」他說道:「它是暴君卡裡達沙的贈禮,當時,我們是出於無奈才把它收下的。根據歷來的傳說,為了把這口鐘運到這裡來,總共花費了十年的時間——這件事的代價是使上百個人送掉了性命。」
「逢到什麼時節敲響這口鐘呢?」摩根問道。
「這口鐘的來歷使它帶上了不祥的烙印,所以,只有發生巨大的災難時才敲響它。不但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口鐘的聲響,就是在目前活著的人們當中,也沒有誰聽到過它的聲音。在2017年發生大地震時,它曾經自己鳴過一次。再早的—一次是在1522年,也就是伊比利安人焚燒舍利子塔和掠奪聖物的時候。」
「這就是說,人們幾乎從來不去敲響它一一而歷來就一共敲響過這麼幾次?」
「兩千年以來,總共不會超過十次。那上面還始終附著卡裡達沙的咒語。」
「顯然,這是對宗教的篤信,不過實際上恐怕很難做到。」摩根不由地想道。在他的頭腦中閃過一種褻瀆的念頭:「為了聽一聽這種誰也沒有聽到過的禁音,想必會有好些僧侶經不起誘惑而輕輕地敲過這口鐘吧……」
他們走近了一塊巨大的石雕,上面鑿有通向金碧輝煌的陳列室的梯級。摩根猜測,這裡便是斯裡康達山的最高頂峰。他知道那裡秘藏著某種聖物,但僧侶不等他提出問題,便又頭頭是道地講解起來:
「那裡有一個腳印。伊斯蘭教徒們相信這是亞當的腳印。他在被逐出天國之後來到了這裡。印度教徒們認為這是濕婆或沙門的腳印,而佛教徒們則當然不會懷疑這是『先知』的腳印。」
「我發現您說話時使用的時態都是過去時,」摩根特意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說道:「那麼人們現在又是怎樣想的呢?」
「佛也是普通的人,就跟我同您一樣。可山巖——那是非常堅硬的石塊——上面的腳印足足有二米長呢。」僧侶並沒有從正面回答摩根的問題。
可是,這番話已經說得很透徹了,因此,摩根再也沒有提出更多的問題。他們走過一條不長的拱形走廊,便來到一扇敞開著的門前。僧侶敲了一下門,不等裡面答話便邀請客人進入室內。
在摩根的想像之中,瑪哈納雅蓋·泰洛是一位在蒲團上盤膝而坐的高僧,周圍則是輕煙繚繞的香爐和喃喃誦經的見習僧眾。在涼爽的空氣中,確實飄著淡淡的馨香,只不過斯裡康達寺的長老卻坐在一張擺著標準式顯示器和各種記憶裝置的普通寫字桌旁。室內唯一不同尋常的物件是一個比真實尺寸稍大一點的佛頭像。它安放在屋角裡的一個底座上,鬧不清它究竟是塑像還是全息圖像。
儘管室內的陳設格局很一般,但還是不至於把寺院的長老誤認為是官員的。除去佛教僧侶通常穿的黃色法衣之外,瑪哈納雅蓋·泰洛還有兩個極少見的特點:他的腦袋是絕對光禿的,而鼻樑上卻架著一副眼鏡。
「阿彌陀佛,摩根博士,」長老說道,一面用手指了指那唯一的空格子:「這一位是我的秘書,聖巴拉卡爾瑪。想必您不會介意他記錄我們的談話內容吧。」
「當然不會。」
摩根向另一位坐著的人輕輕點頭致意。年輕的僧侶是一個長著蓬鬆披髮和落腮大鬍子的人。這就是說,把腦袋剃光已經不再成為寺院的一項法規。
「這麼說,摩根博士,您需要我們這座山?」瑪哈納雅蓋·泰洛說道。
「不敢這麼說……長老閣下。只是需要那麼一部分。」
「世界之大,又何必非得要這麼一點地方不可呢?」
「選中這塊地方的不是我,而是大自然。地面站需要設在赤道上,並且應該是海拔盡可能高一些的地方,因為那裡的空氣密度小些。」
「可是,在非洲和南美洲不是有更高的山嗎7」
「一切又得從頭開始。」——摩根煩惱地想道。根據多次的經驗,他知道要同外行人深入討論如此複雜的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而這跟對方的智力水平和興趣程度卻又毫不相干。要是地球的形狀是理想地對稱的,而且重力場沒有凹陷和凸起部分……那就完全可以省去這份麻煩了。可是,眼下摩根卻不得不耐心地進行解釋:
「請相信我,我們已經詳細研究了所有的方案,其中包括厄瓜多爾的科托帕克西火山,肯尼亞和甚至東非的乞力馬扎羅山——雖然最後一處的位置南偏了三度,但要是沒有一個致命缺點的話,那也就算得上是對我們極其合適的地點啦。固定空間軌道上的衛星並不是老在一個點上的。由於重力的干擾作用——我不想詳盡地陳述細節問題——它會緩慢地沿著赤道漂移。為了使我們的各個衛星和宇宙空間站保持嚴格的同步,就必需使用燃料。誠然,燃料的耗用量並不很多,可是,應用這種方法並不一定能使幾百萬噸金屬保持在原位不動,尤其因為這是一些長達數萬公里的細梁結構。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幸運的是……」
「這可不是對於我們。」瑪哈納雅蓋·泰洛立場鮮明地插了一句。
「……在同步空間軌道上有兩個穩定點。發射到這些點上的衛星將永遠停留在那裡,就好像它呆在看不見的盆地底部。這兩個點中有一個點位於太平洋的上空,而另一個點— —就恰恰是在我們的頭頂上面。」
「可是,又為什麼不能稍稍地偏方或偏左一點呢?相差幾公里是不會有多大影響的。塔波羅巴尼境內還有不少其他的山呢!」瑪哈納雅蓋·泰洛毫不含糊地問道。
「它們至少要比斯裡康達山矮一半。那裡常常颳風。誠然,赤道上的颶風並不那麼多,但卻完全足以構成對建築物的威脅。而且,又恰恰是在最薄弱的點上。」
「可是我們能夠把風控制起來。」
這是年輕秘書的第一句插話。摩根頗感興趣地看了他一眼:
「只能是在一定程度上。自然,我曾經向季風預報站請教過。他們斷言,百分之百的把握是沒有的,特別是有關颶風的問題。在最好的情況下,把握性是五十對一。對於一項耗資達數十億美元的設計來說,這個數字恐伯是小了一點。」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5:06
但是,聖巴拉卡爾瑪並不打算讓步,他接著說道:
「在數學中有一個幾乎已被忘卻了的領域,它的名稱叫『災禍論』。它可以使氣象學成為一門真正具有精確性的科學。因此我相信……」
「是這麼回事,」瑪哈納雅蓋·泰洛以一種溫和的方式調解說:「我的同行在過去某個時候曾經以天文學方面的研究成果而享有盛譽。您大概聽說過喬姆·戈持貝爾博士的名字吧?……」
突然之間,摩根覺得好像腳下的地面在晃動。別人為什麼不預先提醒他一下呢?;但他馬上想起了薩拉特教授說過的話:「對付佛爺的私人秘書得特別小心,他可不是好惹的。」
在聖巴拉卡爾瑪公然不懷好意的目光注視之下,摩根覺得很不舒服。情況是尷尬的。他一心打算向質樸幼稚的僧侶們講清楚空間軌道不穩定性的實質,而其實呢?毫無疑問,瑪哈納雅蓋·泰洛甚至早已聽取過最內行的專家意見。
至於戈特貝爾博士,摩根記得很清楚,全世界的學者曾經分成為兩個陣營:一派認為他是個瘋於,而另一派則並不完全相信這一點。戈特貝爾曾經是最有發展前途的青年天文學家之一,可是,五年之前他卻突然宣佈:「現在,由於星際飛行器破壞了各種傳統的宗教,該是認真地研究一下神學問題的時候了。」
隨後,他失蹤了。 14.同星際飛行器的對話
在星際飛行器處於太陽系範圍內的這段時間裡,人們向它提出了成千上萬個問題,而首先是渴望得到有關其他文明社會的資料,並且焦急地等待著答覆。同某些人的揣測相反,機器人很願意回答問題,並且承認,實際上他的最新數據也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老資料了。
既然地球上總共只有一種生物形態便已創造出了如此多種多樣的文化,那麼,宇宙中的情況就可想而知了,但是,星際飛行器的締造者們成功地編製了一份大致按照統一曲客觀標准——技術發展水平——將文化加以分類的等級表。人類屬於第五個等級。這種等級系統的形式如下:一——石器;二——金屬加工,火;三——使用文字,手工藝,船舶;四——蒸汽機,數學,自然科學;五——原子能,宇宙飛行。
六萬年前,當星際飛行器起飛的時候,它的締造者們也是處於第五階段。以後,他們又進入了更高的發展階段,掌握了對於物質的控制。
人們立即詢問星際飛行器,是否存在序號為7的等級。答覆是:「有的。」當人們提出各種細節問題時,探測器回答說:「它未被授權向等級較低的文明社會闡述高度發展的文化。」
這樣一來,儘管地球上最傑出的法學家們還提出了許多極為機敏的問題,事情也就到此結束了。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星際飛行器已經能夠順利地同地球上的任何一位哲學家進行學術辯論了。這件事的部分責任應該由芝加哥大學的學者們承擔,因為他們偷偷地將全部《神學大全》播發給了星際飛行器。在答覆中,星際飛行器立刻對福瑪·阿克溫斯基的著作作了詳盡的分析,並且令人信服地指出,這部作品的內容是極其貧乏的。在另一次通訊談話中,星際飛行器指出:宗教幻想的激發,同諸如世界足球錦標賽決賽或風靡一時的聲樂一器樂協奏隊的演出等一類事件有著明顯的相似之處。接著它又報道,各類文化中的宗教式行為並不多見:在十五種已知的第一類文化中只有三種,在二十八種已知的第二類文化中有六種,在屬於第三類的十四種中有五種,在第四類的十種中有二種,而在第五類的一百七十四種中則只有三種(最後一類的統計數字之所以比較高,是由於可以同這類文明社會進行星際無線電通訊)。
但是,真正使許多人感到震驚的是星際飛行器的最後一次報道。
2069年6月11日,格林威治時間06:34,報道號8964,系列二。星際飛行器——發往地球:
四百五十六年之前我被告知,宇宙形成之謎終於找到了答案。為了取得有關的信息,你們應該同我的基地建立直接聯繫。
我現在正轉入巡航狀態,停止通訊。別了。
按照許多人的意見,在數千份通訊報告中,最後一份、也是最為著名的一份報道表明,星際飛行器並未喪失幽默感。否則,很難想像到了末尾它會埋下這麼一顆帶有哲學氣息的炸彈。然而,更加大得多的可能性是:這份報道是一項經過周密考慮的計劃中的一部分,其目的是推動人類走上它所需要的道路,為將於一百零四年之後開始的星際直接對話做好準備。
有些人認為,不能容許星際飛行器把大量的知識儲備和遠比地球現有水平先進的技術模型帶出太陽系範圍以外去。雖然地球上目前已有的飛船中沒有一艘能夠追上星際飛行器並隨後返回地球,但這樣的截劫裝置卻是不難製造的。
幸而,更加明智的見解佔了上風。探測器——機器人無疑裝備有各種可靠的保護裝置,其中包括自居能力。但是,最有力的論據是:星際飛行器的締造者們居住在離地球總共只有五十二光年的地方,在星際飛行器起飛之後的好幾千年中,毫無疑問,他們的宇宙技術決不會停留在原有的狀態而無所進展。要是人類的行為讓他們感到不高興的話,那末,過上二百至三百年之後,他們一定會親自出面的……
就這樣,他們的探測器不僅在實際上對人類文化的全部領域產生了影響,同時也結束了那些似乎是深明哲理的人們在許多世紀的過程中所充分進行了的、無盡無休的宗教爭論。 15.巴拉卡爾瑪
進來了兩個年輕的小僧侶,一人手持盛著米飯、水果和餅子的托盤,另一人則拿著永遠少不了的茶壺。在菜餚當中,沒有一道是葷的。就摩根所知,蛋類也屬於禁食之列。然而,「禁止」一詞在這裡並不適用,有一份明確規定的許可事項的單子,其中,生活享受只佔最次要的位置。
嘗了嘗從來沒有吃過的幾道菜之後,摩根詢問似地看了瑪哈納雅蓋·泰洛一眼。長老把腦袋搖晃了幾下。
「我們在午前是不吃東西的。早晨腦子特別清醒,在這段時間裡,我們不應該有任何的雜念。」
這一點是摩根所無法理解的。對他來說,空肚子總是一種誘使他放下工作的因素。由於天生的健康體質,他習慣於將肉體和精神作為統一的東西來對待。
摩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轉向了佛像。很可能這確實是一座雕像——因為他的底座投下了一道影子。當然,頭像本身卻仍然可能只不過是全息圖像而已……
但是,這個頭像確實是件藝術珍品。如同蒙娜麗莎的面容那樣,佛的臉部一方面反映出了觀賞者的情緒,同時又強烈地左右著觀賞者的感情。他的雙目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湖水,凝視之下,給人以「四大皆空」或「萬物皆備於我」的感覺。嘴唇浮現著一絲微笑,它比若康達的微笑更加令人難以捉摸。很難說這究竟是不是微笑?或者只不過是光照的效果?就在這個時候,微笑消失了,代替它的是一種超然的寧靜神態。摩根簡直無法讓自己的目光離開這副具有催眠魅力的面容……
「我想,您不會拒絕收下這小小的紀念品吧。」瑪哈納雅蓋·泰洛說道。
摩根接過遞給他的一頁紙片;這是一張古代手抄本的羊皮紙,上面滿是像螺旋一樣捲曲的奧秘難解的符號,摩根認出了這是塔波羅巴尼文。
「謝謝您,」他說道,「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拉溫德拉國王和馬赫·桑赫之間協議的副本。按照你們的紀元,它是在854年簽訂的。這份文件證實了本寺院對廟宇佔用土地的永久性所有權。老實說,對於這份文件中所規定的各項條款,連外國的掠奪者也是承認的。」瑪哈納雅蓋·泰洛意味深長地說道。
「不過,按照我的理解,在公元854年的協定中只談到了廟宇範圍以內的地產,也就是寺院的圍牆所明確標定的土地;對於廟宇以外的土地我們是無權過問的。」摩根竭力用溫和的語調進行反駁。
「但是,我們有一切產權持有者所共有的權利。如果鄰居硬給我們造成種種不方便,我們可以向各級訴訟機關提出控告。類似的先例並非沒有。」長者寸步不讓地答道。
「我知道,那是關於修建纜車道的事情。」
瑪哈納雅蓋·泰洛的唇邊浮起了一絲微笑:
「我看得出來,您對各種情況事先有了充分的瞭解。確實,當時我們曾經提出過強烈的反對意見。」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補充說道:「情況曾經弄得很複雜,但把事情搞清楚以後,我是完全可以並存共處的。旅遊者們到了風景觀賞台就滿足了,而對於真正的朝聖者,我們任何時候都非常樂意在山頂上接待他們!。」
「或許,也可以採取相同的辦法來處理?對於我們,幾百米是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的。我們不會去觸動山頂。我們只要在峭壁上再鑿出一處平台就行了……」摩根故作讓步地說道。
在僧侶們目光的逼視之下,摩根覺得很不自在。他毫不懷疑他們非常清楚地懂得這種想法是很荒唐的,但他還是應該把它提出來——即使只是出於處理手腕上的需要。
「摩根博士,您的幽默可真是與眾不同,」瑪哈納雅蓋·泰洛終於打破了沉默:「要是在這裡裝上了您那種巨大而奇特的結構,那麼,還有什麼聖山的氣息可言呢?我們盡力保持已達3000年之久的清靜恬淡還能剩下什麼呢?難道您以為我們會背叛幾百萬名一心嚮往這塊聖地的善男信女嗎?」
「我理解你們的感情,」摩根說道:「我們將盡一切可能不給您們增添麻煩。要是把升降機的基礎搞成地下的,聖山整個面貌就可以完全不受影響,甚至連著名的斯裡康達山影都……」
瑪哈納雅蓋·泰洛瞧了瞧自己的秘書,那位秘書隨即向摩根投去了帶有敵意的目光:
「那噪聲的問題怎麼辦?」
「他是對的。」摩根想道:「貨載在上升時離開升降道的度將達到每小時數百公里。初速愈大,承載結構中的應力就本小。過載荷不會很大,但宇宙密封艙的出航速度將會接近於聲速。」
他大聲地說道:
「當然,會有噪聲,但是比挨著巨型機場要好得多了。」
「這太足以令人告慰了。」瑪哈納雅蓋·泰洛說道,他的神情依然是那樣莫測高深。可是,那位年輕的僧侶卻惱火到了甚至難以掩飾的程度:
「您以為我們還沒有聽夠宇宙飛船進入大氣層時發出的轟鳴聲嗎?現在您倒打算直接在我們的牆根前發射衝擊波了!」
「聲波的主要能量將由空間軌道塔本身所吸收,」摩根鄭重地宣稱:「而當宇宙飛船停飛的時候,山上甚至會顯得更加寧靜。」
「多新鮮哪!我們的聽覺將要享受連續的吼聲而不再是稀疏的振蕩了。」聖巴拉卡爾瑪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
只得轉變話題了。摩根打算小心翼翼地把立足點轉換到根本靠不住的宗教上來。
「您們沒有發現我們的目標很相似嗎?」他問道:「我的空間軌道塔其實是您們那條梯道的延續。我只不過是把它伸展到了真正的天國而已。」
聖巴拉卡爾瑪簡直被這種褻瀆的語言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這一次是瑪哈納雅蓋·泰洛解了他的圍。
「真是迥非尋常的構思,」他冷冷地說道:「可是我們的哲理對陰間世界的說法是否定的。拯救眾生之道得在這個世界上尋找。您知道巴比倫塔的故事嗎?」
「記不清了。」摩根無可奈何地承認道。
「奉勸您重讀一下舊約。那篇故事講的也是關於建造一座能夠攀登天堂的構築物的嘗試。但結果一事無成——人們不能相互理解,因為他們講述的語言各不相同。」
「這點困難大概不會嚇唬住我們。」摩根回答說。
然而,他們確實是在講著不同的語言。如同人類跟星際飛行器進行交談時那樣,現在,在交談者之間也橫著一條相互缺乏理解的鴻溝,而這條鴻溝可能是永遠不能逾越的。
「要是空間軌道塔突然倒塌了呢?……」
這一回,輪到摩根逼視著聖巴拉卡爾瑪的眼睛了。
「倒塌不了。」他以聯結兩個大陸的超級大橋締造者所特有的堅強信念說道。
然而摩根非常清楚地知道,在這類問題上是不可能有絕對把握的。對於這一點,鐵石心腸的巴拉卡爾瑪當然也是知道的。 16.金色蝴蝶
大地沐浴著燦爛的陽光;道路彎彎曲曲地盤旋在美如仙境的景觀之中。然而,摩根對此卻無動於衷,汽車開動後不久,他就進入了夢鄉。一陣突然的衝動使他從沉睡中甦醒過來— —汽車在制動器的尖厲聲中停了下來,安全帶緊緊勒住了摩根的胸部。
他沒有馬上弄明白自己的處境。難道在繼續做夢?鑽進半開著的車窗的微風濕潤而又溫暖,好像是從土耳其浴室裡吹來似的,而汽車的周圍卻是暴風雪在怒號。
摩根揉了揉眼睛,當他睜開雙目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奇景——他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的金色雪花。
汽車已經無法繼續行駛。大群的蝴蝶像一團濃雲似地向著東方飛去。有幾隻蝴蝶鑽進了汽車的乘客艙,另外的好些蝴蝶落滿了擋風玻璃。司機用所能想到的塔波羅巴尼罵街話狠狠地發洩了一通之後,從車上走了下來。當他將玻璃擦淨以後,蝶群已經明顯減少,只有一些落在後面的、孤零零的蝴蝶在道路的上空飛來飛去。
「您聽說過民間流傳的一個神話嗎?」當汽車開動之後,司機問道。
「沒有。」摩根嘟噥了一聲。神話引不起他的興趣,他嚮往的只有一件事一一那就是快快地重新進入夢鄉。
「我指的是關於金色蝴蝶的傳說。這些蝴蝶是卡裡達沙士兵們的精靈,他們都是在雅克卡迦拉保衛戰中犧牲的。」司機津津有味地講述著。
摩根哼了一聲,希望司機能夠懂得他的暗示。可是饒舌的司機卻毫不理會地繼續說下去:
「它們每年都向斯裡康達山上拚命地衝去,到頭來卻都死在了下面的山坡上。有的時候它們能夠飛到纜車道的中段,但再高就飛不上去了。這對於廟宇來說,真是值得額手稱慶的幸事。要知道,假如它們飛到了山頂上,這就表示卡裡達沙取得了勝利。那時,僧侶們就得離開廟宇。在拉納普拉博物館裡保存著一塊石碑,上面所銘刻的『神示』中就有這麼一段記載。您想去看看嗎?」
「以後有機會再說吧。」摩根急忙回答道,說完把身子靠到了柔軟的椅背上。但是,他並沒有能夠很快地入睡——在他的眼前,長久地展現著司機所描繪的那幅景象。 17,起舞的橋
摩根的辦公室設在內羅畢市(肯尼亞首府一一譯注)全球建設協會大廈六樓的「陸地」分部,他平均每個月有十天左右的時間是在那裡度過的。底下一層是「海洋」分部,而上面一層則是總管理處,也就是協會會長柯林茲和他手下人員的辦公室。為了合乎樸素的象徵意義,建築師把最高一層撥給了「宇宙」分部。屋頂上設置了一所天文臺,上面有一架不大的望遠鏡;不過,這架望遠鏡從來沒有正正經經地派過用場。「研究員」們最中意的目標是同協會大廈相距只有一公里之遙的「三星」大飯店的窗戶。通過望遠鏡,能夠觀察到各種極其特殊的、也是最為隱秘的生活方式。
由於摩根在外出期問同兩位秘書保持著經常的聯繫(其中之一是機器人),因此,回來的時候他可以不必擔心會有什麼意外的消息。即使按照尚未廣泛使用機器人的那個時代的規格,他的分部也只能算是一個不很大的部門。在摩根的領導下,共有不到三百名工作人員,但是由於使用了電子計算機,他們能夠進行大量的計算。否則,即使動員了地球上的全體居民,也是無法承擔如此巨大的計算工作量的。
「事情怎麼樣了?」當只剩下摩根和沃侖·金斯裡兩人的時候,他的副手和老朋友問道。
「不怎麼樣。直到現在我還不能相信,這件荒唐的事情會扯住了我們的腿。法學家們是怎麼說的呢?」摩根反問道。
「一切都得看國際法庭的裁決。要是法庭認為這項設計是社會所必需的,僧侶們就只好受點擠了……否則,情況就會複雜化。也許,得給他們來一次小小的地震?」
摩根在大地構造學委員會中的委員資格常常成為朋友們開玩笑的資料。可是,就連大地構造學家們也還沒有找到(對於人類,這應該說是一種幸運)控制地震的方法。再說,他們也從來沒有提出過這樣的課題。人們還只是學會了可靠地預報地震,從而得以稍稍減輕地震的破壞作用。
「我會認真考慮您的建議的,」摩根聳了聳肩說道:「可是主要的問題搞得怎麼樣了?」
「您自己瞧吧。」
室內的燈光熄滅了。地毯的上方懸著一個罩有坐標網的地球模型。在它上面大約一人高的地方,有一條空間軌道塔的亮線在移動。一系列的字母和數字直接在空中顯示出來,它標示著速度、加速度、質量……
「模擬的速度是正常速度的五百倍。現在開始了。」沃侖解釋道。
一種看不見的力量使發光的線條偏離垂直方向。攝動在向上擴散,這是利用電子計算機模擬貨載在地球重力場作用下的運動。
「偏離量多少?」摩根問道。
「大約二百米。它將要達到三百米,而在此之前……」
亮線中斷了。空間軌道塔被截成丁兩半,它的兩個部分以緩慢的、模擬數干公里時速的減速運動相互分離開來——一個部分向著地球逐漸靠近,而另一個部分則旋轉著飛向宇宙深處……然而,電腦所推演出的想像中的事故,卻被摩根多年來縈迴腦際的真實情景所壓倒了。
這份已有兩世紀悠久歷史的錄像資料,摩根至少已經看過五十次以上,對其中的某些片段,他曾逐個鏡頭地研究過,直到記住了各項最微小的細節為止。影片的情節使美國政府付出了和平時期創記錄的費用——每一分鐘影片都花費了高達數百萬美元的代價。
冷漠無情的鏡頭清楚地照下了一座飛越峽谷的、造型優美(太優美了!)的大橋,以及一輛被受驚的駕駛者停在半途上的孤零零的汽車。用不著大驚小怪!只不過是大橋發生了整個技術史上從未聽說過的異象而已。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數千噸重的金屬構築物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從側面看上去,大橋好像不是鋼的而是橡膠的。高達數米的長長波浪在沉重的結構上緩慢地起伏著,使它好像成了一條發怒的巨蟒。順沿峽谷刮來的風,帶著人耳聽不見的振蕩,激起了構築物的諧振。在幾小時的過程中,振蕩逐漸地增強,可是誰也預想不到它會導致怎樣的結果,而倒霉的設計師們本來可以預料到的結局,眼下卻正在愈來愈臨近了。
突然之問,荷重鋼索在這些足以致命的長鞭的打擊下斷掉了。大橋的路面塌落到了萬丈深谷之中;構築物上的各種裝飾件旋轉著向四面八方飛去。甚至在影片保持正常放映速度的情況下,災難的實況也好像是用慢鏡頭映出的;這種場面的氣勢是無法形容的。實際上,整個事件只不過延續了五秒鐘而已;在這樣短短的時間裡,橫跨塔科馬峽谷的大橋從此在技術史上取得了它那供人借鑒的地位。兩個世紀之後,它的生命最後瞬間的照片被懸掛在摩根的辦公室裡,標題是:「我們最差勁的成就之一。」
對於摩根來說,這並不是笑謔而是座右銘,它隨時提醒他:到處都可能潛伏著意想不到的危險。當他們設計直布羅陀大橋的時候,他仔細地研究了卡爾曼關於塔科馬慘禍的經典著作。這堂課並沒有白上:即使在來自大西洋的最猛烈的颶風襲擊之下,在振動方面也始終沒有出現嚴重的問題,只是路面向一例偏移了一百米,而這種情況是同設計數據嚴格相符的。
可是,設計宇宙升降機是面向未知的一個非常大膽的飛躍,出現一些不愉快的意外情況幾乎是無法避免的。計算升降機軌道下部所承受的風壓並不是什麼難題,但還應考慮到貨載在運動時所引起的振動,以至於太陽和月亮的引力變化作用下所產生的振動。按照所謂的「最壞情況的分析」,所有的這些因素——再加上偶然發生的地震,都是不僅需要逐項加以計算,而且是必須綜合地加以考慮的。
「這種貨運量規範的全部模型所得出的結果都是一致的。」沃侖說:「振動逐漸地增強,然後大約在五百公里的高處斷裂。必須大幅度增加配重的質量。」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要增加多少?」摩根問道。
「一千萬噸。」
憑著工程上的直感經驗,摩根的估計也是這個數字。現在,電子計算機證實了它。一千萬噸!他的眼前出現了以塔波羅巴尼的天幕為背景的雅克卡迦拉山。需要被送上四萬公里高空的是如此巨大的懸崖:幸而這並非是絕對必要的,還有其他的辦法可想。
摩根一向鼓勵他手下的工作人員盡量發揮獨立思考的精神,這是培養責任感和減輕領導者自身工作量的唯一方法。因此,他的同事們常常提出一些摩根本人所未能想到的解決方法。
「我們該怎麼辦呢,沃侖?」
「可以利用設在月球上的彈射器。不過,這種方法既費時間,而且費用也高。必須動用月球的土壤,然後再造到所需的空間軌道上。此外,還會產生心理學上的問題……」
「這我明白。我們不應該有第二個聖·路易斯·多明哥。」摩根沉思地點了點頭說。
這是南美洲一個小城鎮(幸而是小城鎮)的名字;一塊預定供地球附近某個空間站用的月球土壤,意外地落到了這個小鎮上。看樣子,這是由於沒有瞄準目標而造成的,這樣一來,地球上就出現了第一個人工隕石坑。這一事件造成了二百五十人死亡的慘劇。從此以後,地球上的居民對於「宇宙發射」就持強烈的反對態度了。
「要是能夠利用某個空間軌道合適的小行星,事情就好辦得多了。」沃侖繼續說道:「我們已經注意到有三個這樣的小行星。但是,最好那裡能有製造超級纖維用的碳。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石二鳥』了。」
「一石嘛……似乎是大了點兒,但這種設想我很欣賞。月球上的彈射器恐怕不適用—— 否則,我們倒是可以把它借用幾年。當然,採用這種辦法不可避免地要損失一部分貨載。假如您的小行星質量不夠大,我們倒還可以利用升降機本身把短缺的質量補送上去。當然,最好能夠不消耗這麼多的動力。」
「這種方法可能是最經濟的。」
「真的嗎?」摩根問道。停頓了一分鐘以後,他又補充道:「假如是這樣的話,那宇宙工程師們可就要恨死我了。」
「幾乎跟聖巴拉卡爾瑪一樣地恨我。」摩根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
其實,這話他說得並不公道。對於真正的宗教信徒來說,是根本不許有仇恨的感情的。在那兒,當他們在廟裡的時候,喬姆·戈持貝爾的一雙眼睛所表示的也是另外一種意思:要毫不動搖地鬥爭到底。
是的,要用凡是可用的手段進行鬥爭。 18.判決
在保爾·薩拉特所具備的許多品質之中,有一點是頗為令人厭煩的;他會高興地或者傷心地——隨著事件的性質而定——在最最意想不到的時刻打電話來詢問:「您聽過新聞了嗎?」拉扎辛哈有時恨不得回答他說:「早就聽過了,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可是,他沒有足夠的勇氣去剝奪保爾那點小小的歡樂。
「喂,這一次是什麼?」他毫無熱情地問道。
「第二頻道正在播放馬克辛娜·杜瓦爾同參議員柯林茲的談話。看樣子,咱們的摩根博士惹上了麻煩。我請您馬上收看一下。」保爾急切地說道。
拉扎辛哈撳了一下按鍵。保爾那激動的面孔就換成了馬克辛娜·杜瓦爾的影像。她坐在人們非常熟悉的演播室裡同全球建設協會的會長談著話,後者明顯地在為某種事情而感到憤懣。
「……柯林茲參議員,現在國際法庭的判決已經作出……」傳出的是馬克辛娜的女低音。
拉扎辛哈撳下了「記錄」按鍵,關閉掉收音部分,並隨後接通了同亞里士多德之間的私人通聯線路:
「早安,亞里。我想瞭解一下國際法庭今天就斯裡康達山廟宇一案所作的決定。請扼要介紹一下。」
「結論一:廟宇土地的永久租用權是得到塔波羅巴尼國法律批准的,同時也獲得了世界法律的承認,登記號為二0八五。上款一致通過。結論二:由於所設計的空間軌道塔構築物會在具有重大歷史文物價值的境域內造成噪聲和振動,因此,它同民法典的條文有牴觸。在現階段,公眾輿論對該項設計方案的呼聲還不足以影響本法庭的意見。此款通過的票數為四比二,一票保留。」
「謝謝,亞里,書面的副本不要了,再見。」
發生的全部情況完全在預料之中。可是,拉扎辛哈竟然無法分辨自己的心情——他究竟是感到高興呢還是悲傷?
同舊時代保持著千絲萬縷關係的拉扎辛哈,頗為高興地看到了這樣一點:各種古老的傳統仍在受到尊重而被保存下來。無論人們的信仰所採取的方式有多麼古怪,它們總會受到千方百計的保護。不言而喻,這些信仰必須是不觸犯公眾利益的。
與此同時,拉扎辛哈感到了一種輕微的惋惜之情。他幾乎已經使自己深信,只有摩根那種近乎幻想的企圖,才能把塔波羅巴尼(同時也就是整個其餘的世界)從飽食無憂和自滿自足的停頓境界中挽救出來。現在,法庭堵塞了這條道路。這種情況即使不是永久性的,至少也會在許多年內保持下去。
操縱台上請求通話的指示燈已經亮了一分鐘左右。拉扎辛哈撳下了按鍵。
「您全都清楚了?」薩拉特教授問道。「這下子范涅華·摩根算是完了。」
拉扎辛哈沉思地向著老朋友注視了幾秒鐘:
「您總是喜歡過早地下結論,保爾,願意打賭嗎?」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5:50
第三部 鐘
19.月球開拓者
「您是否知道,摩根博士,讓您倒霉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坐在雙輪車安樂椅上的那個人說道:「從根本上說,就是因為您不在那個星球上。」
「依我看,」摩根反駁道:「這一點對您也同樣適用。」
人民火星財政部長1會心地微笑了一下:
「不過,我在這裡總共只呆一個星期。很快就要回到月球,到了那裡,重力又可以恢復正常了。當然,如果需要的話,我也可以步行,但我想坐在車上要更好些。」
1本節及後文所提到的人民火星財政部長,「人民」一詞是作者原用的,這位部長是設想中首先開拓了月球,然後又向開發火星進軍的人類代表。
「那您究竟是為了什麼親自飛臨地球的呢?」
「在某些情況下,親臨現場去看一下是完全必要的。同目前流行的意見相反,我認為單靠通訊聯繫是遠遠不能解決全部問題的。」
摩根點了點頭:部長說得有道理。在許多場合下,瞭解某種材料的組織結構,觸摸一下石頭和腳下的土壤,聞一聞森林的氣息,讓水珠沾一沾自己的臉面,對於人們所從事的設計工作而言,都會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很可能,到了將來某個時候,人們連這些也能通過無線電來傳送。但是,需要「謹防假冒」。
「要是您特意為了我才飛來的。」摩根說道:「那我真是深感榮幸。但是,請您免提要我到火星上去工作的事。我很樂意過退休的生活:現在我有時能同親戚朋友們見見面,再也不打算重打鑼鼓另開張了。」
「可是您才五十二歲。您怎麼能不幹工作呢?」部長深表惋惜地問道。
「多少做點工作也就行了。古時的那些工程師們——羅馬人、希臘人、印加人,——一直使我很感興趣,可是始終沒有時間去研究他們。有人邀請我到世界大學去任教,還建議我編寫一本有關最新建築方法的教科書。我也許可以通過這些工作系統地整理並發揮一下自己的某些想法……」
「不過,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您遲早會對寫文章和講課感到膩煩的。摩根博士,您可是一位從事創造性活動的人,是屬於那些以親手創造世界為最大幸福的人啊!」
摩根沒有回答。這些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那麼,關於我們對宇宙升降機非常感興趣這件事,您是怎麼一個想法?」部長緊接著迫問了一句。
「有點懷疑。我曾經找過你們。給我的回答是:這種想法是非常好的,但是目前需要把資金用在開發火星上。無非是那一套:當已經不再需要幫助的時候,卻說什麼我們將樂於幫助……」摩根翻開了老帳。
「這是一年以前的事了;眼下整個情況已經起了變化。現在,我們支持建造升降機。只不過不是在地球上,而是在火星上。您覺得有意思嗎?」部長趕緊把話題轉移開來。
「是的。請說下去。」
「在火星上,引力只有這裡的一半。同步空間軌道的高度也要降低一半。我們的人員初步計算過,在火星上建造這種系統所需的費用可以減省一個數量級。」
「這完全有可能。」部長的談話顯然引起了摩根的興趣。
「這還不是全部。儘管火星上的大氣很稀薄,但颶風還是有的。可是,我們那裡有限風刮不著的高山。斯裡康達——只不過是一座可憐的、五千米高的小山而已。而我們那座位置正好在赤道上的蒙特·帕沃尼斯山卻高達二萬一千米,並且也沒有什麼僧侶之流的人物…… 而火衛二的位置,您一定會記得,它在固定空間軌道的上方相距總共不過三千公里而已,這樣一來,恰恰在需要配重的地方,我們就已經有了現成的幾百萬兆噸。」
「可是,地球之所以需要升降機,」摩根說完以後沉默了一會兒:「這個原因您是知道的。而火星要它有什麼用呢?」
「您聽說過『愛奧斯』方案嗎?聽說過關於使火星『復興』的計劃嗎?」
「這我知道。您們是不是想把極冠溶開?」
「正是這樣。如果能做到這一點的話,大氣的密度就會增加。將來可以逐步做到不需要穿宇宙密封衣;再過些時候,空氣會變得適宜於呼吸。火星上將出現河流和不大的海洋,隨後就會生長出植物。經過兩個世紀之後,火星將變成一座樂園。這是唯一能運用現代技術加以改造的行星」部長描繪了一幅引人入勝的景象。
「事情很清楚。可這跟升降機有什麼關係呢?」
「問題在於需要將幾百萬噸物資運送到空間軌道上去。為了將火星加熱,需要使用許多個直徑達到幾百公里的反射鏡。當冰塊溶化的時候,它們將維持正常的溫度。」
「你們在火星與木星之間的各個小行星上不是有許多礦場嗎?難道那裡沒有原料可以開采?」摩根不解地問道。
「會有一些,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適合這種用途的優質反射鏡要用鈉來製造,而鈉在宇宙中是很稀少的。最方便的是利用塔爾西斯的鹽礦。很幸運,它們的位置正好緊靠在一起,就在帕沃尼斯的山腳下。」
「確實,這一切都很有意思。」摩根說道:「不過您可能還沒有完全瞭解,為了實現這項工程,需要在許多方面進行大量的工作,比如:組織超級纖維的工業生產,可靠性和檢驗的問題等等……我簡直可以說上整整一個晚上。」
「那倒大可不必。要是我們注意不到各種細節問題的話,我們也就不可能在火星上繼續生存下去,我們的工程師們已經詳細研究了你們提出的全部報告書,並且建議進行模擬試驗。這種試驗能夠解決許多技術問題,並將驗證設計方案在原則上是否可行。」
「可是,在這裡能證明什麼呢?」摩根問道。
「我同意您的意見。不過,只要是直觀的表演,無論它原始到何種程度,總會使許多看法得到改變。您可以搞一個最起碼的、能作試驗的系統——乾脆就是一根掛著幾公斤重物的金屬絲。把它從空間軌道投放到地球上。要是系統在這裡能夠站得住腳,那麼,到了火星上就更不用說了。然後再利用這種系統運點什麼東西上去,這樣一來,所有的人就會看到火箭確實是過時了。試驗所需的費用將是比較便宜的,可它能提供實際的經驗,並且,按照我們的看法,它還可以避免成年累月的長期爭論。」部長的這番話,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是啊,你們確實已經把所有的問題都想到了。那你們什麼時候需要答覆呢?」
「老實說,最好現在就答覆。但是,不管怎麼說,事情總還可以緩一緩。」
「好吧,那就請把你們的全部材料都給我發來。」摩根使用了非常明確的措辭:「至於我的決定,最遲在一個星期之後通知你們。」
「謝謝。這是我的通訊號碼。您可以在任何時間裡同我取得聯繫。」
摩根把部長的專用號碼存進了自己那台通話裝置的存儲器。也許,就在此時他已經對整個事情作出了決定。
要是火星人的計算中沒有重大的錯誤——而發生錯誤的可能性是極小的,那麼,他的閒散生活就將結束。摩根對自己是頗有自如之明的:在一些比較不那麼重要的問題上,他往往感到難以作出決定,而在生活的轉折關頭,則是連一秒鐘也不會猶豫的。而且,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失誤。
當部長坐在自己的安樂椅上離去的時候——他經由奧斯陸和加加林到達太平港還得有一段遙遠的旅程,摩根發現,原來打算在這個漫長的北方之夜裡要做的一些事情再也幹不下去了。突然地改變了的未來,勾起了他狂熱的聯翩浮想。
摩根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從桌旁站起身來走到涼亭上去。夜平靜無風;寒意並不襲人——相反地卻帶來了清爽之感。天空閃爍著星光,一鉤淺黃色的蛾眉月正向著自己在峽灣中的映像漸漸地落下;峽灣是那樣地幽暗而平靜,它的水面看上去就像是上了光的黑檀木一般。
火星在哪兒呢?摩根深感自愧地承認,他甚至連今天能否看到火星都還不知道呢!沿著整個黃道向前掃視,從月球直到光耀奪目的金星以遠,在那撤滿天空的無數顆鑽石之中,他並沒有找到任何同那顆暗紅色行星相似的東西。真是不可思議!他,這個從來沒有到過月球空間軌道以外的人,很快就要去欣賞那壯麗輝煌的殷紅色景觀,以及那些迅速地變換著周相的、小小的火星之月……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幻想破滅了。摩根好像生了根似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隨即快步走回飯店。良宵美景已被他置之腦後。轉眼之間,他已經身在和全球信息中心取得聯繫的工作室內,單槍匹馬地同人類的全部知識打上了交道。
在大學生活的年代時,摩根曾經不止一次地在快速查找信息資料的競賽中獲勝——第一個回答了挖空心思到極點的評判員們所提出的各種極其錯綜複雜的問題。(例如:「在大學生棒球冠軍賽雙方得分總數最多的那一天,最小國家的首都的大氣降水量是多少?」摩根回想起這個問題的時候,總是感到特別親切。)隨著多年的經驗積累,他的手法更加熟練了,更何況他現在所提的問題一點兒也沒有繞彎子。三十秒鐘以後,顯示裝置便給出了答覆。
摩根向著顯示器的屏幕望了足有一分鐘之久,隨後困惑不解地搖了搖頭。
「這樣的問題他們是決不會忽略的,」他低聲含糊地說道:「可他們是怎樣擺脫困境的呢?」
摩根撳了一下「書面副本」的按鈕,隨後帶著一小張薄紙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好好地加以研究。但是研究什麼呢?問題實在是太明顯不過了。難道摩根連如此明顯的答案都看不出來嗎?要是把問題提出來——那就意味著把自己置於被嘲笑的地位。然而又沒有別的出路……
摩根看了一下表,時間已過午夜。可是,事情決不能再拖延了。必須馬上同人民火星財政部長取得聯繫。
使摩根稍感寬慰的是部長那裡馬上有了回音。
「真對不起,我沒有吵了您的好覺吧?」摩根有點言不由衷地說道。
「沒有,我們很快就要在加加林著陸了。出了什麼問題?」這是部長從遠處傳來的聲音。
「問題在於以每秒兩公里的速度運動著的十萬億噸龐然大物——您的內側月亮,火衛一。這架宇宙巡航機將每隔十一個小時在升降機所在的區域內通過一次。我還沒有來得及作準確的計算,但是可以肯定,幾天之內就會不可避免地出現一次碰撞的機會。」摩根以肯定的語氣說道。
線路的另一端陷入了沉默之中。終於,部長說話了。
「這個問題甚至連我都能想像得出。這就是說,在火星上工作的夥伴那裡是會有答案的。很可能必須使火衛一移離現在的位置。」
「它太重了。恐伯不好辦。」
「我應該立即同火星取得聯繫。信號傳送的延續時間眼下是十二分鐘。一小時以內將可以得到答覆。」部長果斷地作出了決定。
「好吧,」摩根想道:「既然我已經著手進行這項工作,那就但願會有一個好的答復……」 20.叛教者
在炎熱已經不是那麼逼人的黃昏時刻,聖巴拉卡爾瑪開始啟程下山。夜幕降臨之前,他到達了朝聖者們在山上休息的地方,翌日,他即將返回人世間。
瑪哈納雅蓋·泰洛沒有挽留他,並且竭力不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只是拖長著聲調說道:「世上諸事皆眼底煙雲也。」他同聖巴拉卡爾瑪道了別,還為他祝了福。
聖巴拉卡爾瑪一度曾被人們叫做喬姆·戈特貝爾博士,不久之後,人們又將用這個名字稱呼他了。對於這次突然離廟下山之舉的動機,他是很難作出解釋的。可是,他知道這樣做是正確的。
在斯裡康達的寺院裡,他覓得了心靈上的安寧,但這是不夠的。他的數學頭腦無法同僧侶們對待神的噯昧態度相妥協:在他看來,對信仰問題持冷漠態度要比公開的不信仰更糟。
顯然,在戈特貝爾的血管中流動著猶太教牧師的血液。同自己的許多前輩一樣,戈特貝爾——巴拉卡爾瑪曾經企圖借助於數學來尋找神仙。古爾持·歌德所發現的一些無法證明的定理的存在,曾經在二十世紀初震動了整個科學界,可是這並沒有使他感到不安。他所無法理解的是,怎麼可能在研究深奧的、由於簡潔而顯得尤為卓越的歐勒1等式ei十1=0的時候,卻不提出是誰的博大無邊的智慧創造了宇宙的問題。
1歐勒,瑞士數學家。變分法的奠基人,復變函數論的先驅者,理論流體力學的創始人。在數論,微分方程,力學,天文學和物理學等方面均有成就和貢獻。
在過去的某個時候,戈特貝爾曾經以創立新的宇宙起源論而聞名於世,這種理論在被推翻之前曾經風行了十年之久,戈特貝爾本人也曾被推祟為第二個愛因斯坦。但主要之點還不在於此。他成功地在氣象學和流體動力學的研究方面取得了傑出成果,而這兩門學科本來早已被認為是到了頭的、不會再有什麼驚人發展的領域。現在,上面所提到的這種天才又在他身上重新覺醒了;他渴望著去做大量的工作,而進行工作所需的各種工具,卻是斯裡康達寺院中所沒有的。
現在,就嫁是把那注定要使人們命運發生改變的法律從山上帶下來的摩西再世,聖巴拉卡爾瑪重又降臨到他十年前辭別的紅塵世界。對周圍的美好天地他簡直是視而不見,因為這些美景同那只有他獨自一人才能進入的勝境是無法相比的。他憑借思維的視力所看到的那種美,是一支在他頭腦中勝利地向前挺進的方程式大軍。
那是流體動力學和微觀氣象學。戈特貝爾並沒有白白研究了這些學科。他甚至已經不再對范涅華。摩根仔有什麼敵意。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正是這位工程師「點燃了發火裝置」;按照宗教的解釋,人無非是天帝的工具而已。摩根的事業受挫了,可是斯裡康達山仍然處於威脅之下:法庭隨時可能重新審議自己的決定。這就是說,廟宇需要保衛。要不惜使用任何手段來加以保衛。至於命運是否會讓戈特貝爾重返這安逸寧靜的寺院作為棲身之地,那倒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一件。
需要拯救廟宇,而他,戈特貝爾,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情況會是這樣的,因為他相信這是命中注定的。 21.輪盤賭
「其實,我本來應該能夠想到,」部長說道:「在那些我還沒有來得及看的建議當中,會有一份建議提到這個問題的。不過這樣也好。您已經看過了我們送來的全部材料,現在我等待您的答覆。老實說,這個問題實在叫我擔心得要命。」
「問題的解決辦法必須是非常巧妙而簡單的,」摩根說道:「我想,我們應該能夠找到這樣的辦法。」
「馬上我就可以把這種辦法找出來的……」摩根毫無半點故作的謙虛自言自語地說道。在想像之中,他重又看到了電子計算機所模擬的巨大系統,它彷彿是安裝在宇宙這把提琴上的琴弦,低頻振蕩正通過它在地球和空間軌道之間往復傳播。在這幅圖像之上,還加上了在記憶中盤旋過千百次的關於「起舞的橋」的影片。這就是解決問題的全部線索。
摩根興奮地向人民火星部長敘述著他所設想的、非常巧妙而簡單的解決辦法:
「火衛一每隔十一小時十分鐘飛經宇宙升降機的空間軌道塔一次,但很幸運,它的運動軌跡平面同空間軌道塔並不完全重合。所以,它的螺旋形軌道大多是在空間軌道塔旁邊繞過的,而發生碰撞的瞬間可以很容易地以高達一毫秒的準確度預先測知。下面,讓我們作進一步的探討。同所有的構築物一樣,升降機並不是一個絕對剛性的系統。它本身也在進行著固有振蕩,這種振蕩的頻率可以像行星軌道那樣準確天誤地計算出來。您的工程師們建議,將升降機本來就無法避免的固有振蕩加以「調整」,使它不至於同火衛一相遇。每當發生與衛星相撞的危險時,空間軌道塔便離開自己的原位——它可以偏移到距危險區幾公里以外的地方。」
在通話線路的另一端,出現了長時間的沉默。
「可能我說得誇張一些,」人民火星部長終於開口了:「我總覺得有點毛髮悚然。」
摩根笑了起來:
「當然,假如說得直截了當一些,這會讓人想起……——應該怎麼說才更確切一些呢? ——對了,輪盤賭。不過,我們與之打交道的是能夠準確地預測的節律。我們隨時都能知道火衛一在什麼地方,並且可以通過選擇所需的貨載運動規範,來控制空間軌道塔的偏移距離。」
摩根停住了講話。在他的頭腦中突然出現了一種對比,它是那樣地確切而又難得,以至他差點兒沒有放聲大笑起來。
摩根不知不覺地又來到了塔科馬峽谷翩翩起舞的大橋旁,不過,這一次是在幻想的世界之中。在嚴格規定的時刻,應該有一艘船從橋下通過。很不湊巧,船的桅桿比規定尺寸高出了一米。
事情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只需在船舶出現之前,讓若干輛重載的貨車從橋上開過去,而將各車的間隔選擇成能夠激勵大橋的諧振頻率。這樣一來,就會在整個大橋的各個橋墩之間掀起平緩的波浪,而波峰則恰恰趕上船舶通過的瞬間……」
「我對您完全信得過。」部長說道:「然而,我們這裡有這麼一種說法:對相信的事情要檢驗。因此,在採用升降機之前,我必須請人驗證一下火衛一的所在位置。」
「是嗎?可您的那些能幹的夥伴們——按照他們在技術問題上的粗線條作風來判斷,他們確實還不夠成熟——卻想用這些驚險場面作為誘餌吸引來自地球的旅遊者呢。他們認為,由於能夠看到火衛一以超音速遠航機的速度在相距一臂之遙的地方飛馳而過,可以向遊客征收額外的費用。這可真是不壞的特技表演,您同意嗎?」
「可能是的。但是不管怎樣,聽到有了解決問題的方法,我是很高興的。並且,根據我所得到的印象,您對我們那些工程師的才能還是頗加賞識的。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得到您的最後答覆呢?」
「現在就可以給您答覆,」摩根滿懷信心地說道:「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22.龍捲風
通常,這種蘭花是在刮起西南季風的時節盛開的,可眼下她卻趕在了季風的前頭。當約翰·拉扎辛哈在溫室中欣賞各種奇妙的、粉紅中帶淡紫色的花朵時,他記起了去年觀賞初放的花蕾時,曾經趕上過一陣傾盆大雨,並且因此而在溫室中被困了半個小時。
拉扎辛哈不無耽心地向天空望了一眼:不,今天他用不著害怕下雨。這是一個極好的晴天。在天空的高處,飄浮著幾片淡淡的雲彩,它們使灼人的炎熱得以稍稍減弱。可這是什麼?真叫人納悶……
拉扎辛哈從來沒有看見過類似於這樣的現象。幾乎就在他頭頂的上空,那些並排著的長長的雲帶,被旋轉著的攝動改變了形狀。顯然,這是一陣總共不過幾公里寬的、猛烈的小旋風,但是,它使拉扎辛哈聯想起的卻是某種完全不同的東西——節疤在刨光的木板上留下的孔眼。為了更好地觀看這種少見的空中奇觀,拉扎辛哈離開自己心愛的溫室走到了外面。現在,他看清楚了旋風正在空中緩慢地移動,因為雲層中的游渦指明了它的行蹤。
不難想像,這是從天而降的人造龍捲風,它在雲層中犁出了一條溝道。就連懂得天氣控制基本原理的拉扎辛哈,也料想不到控制技術竟能達到這樣高的準確程度。但是,他也不無自豪地意識到:四十年前,他曾經為取得這項成就作出過自己的一份貢獻。要說服各個超級大國放棄空間軌道堡壘1,並將它們移交給全球氣象服務站,那可不是一件輕易能夠辦到的事情。但是,假如在這裡打一個非常廣義的比喻,那就是最後的一批刀劍終於回爐鍛成了犁具。現在,一度威脅過人類生存的激光,把自己的線束射向了大氣層中仔細選中的部位,或者地球上荒漠區域內的指定地點。誠然,即使同最最微弱的旋風的威力相比,激光的能量也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一塊引起雪崩的石頭,或者使鏈鎖反應開始進行的中子,它們所具備的能量相對地又何嘗不是如此的呢?
1這裡所提到的空間軌道堡壘,是指超級大國在空間軍備競賽熱潮中,在空間軌道上所建立的軍事設施。
拉扎辛哈並不通曉專業性很強的技術細節;他只知道有一個規模極大的、起著控制作用的氣象衛星網,以及存儲著地球大氣層、海洋和陸地表面的全套模型的電子計算機。當拉扎辛哈看到這般小小的旋風朝著預定的目標向西移動,並且最終消失在極樂園四周要塞圍牆內秀麗的棕櫚小叢林後面時,他覺得自己簡直成了一個原始人——一個懷著神秘的恐懼、注視著先進技術奇跡的原始人。
隨後,他舉目仰望那修起了人造天國的地方。就在那裡的高空中,他所看不見的氣象學家們正在繞著地球疾馳。
「太妙了!」他喃喃地說道:「但是,我希望你們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要有正確無誤的瞭解。」 23.「阿紹卡」空間站
從三萬六千公里的高處向下俯瞰,塔波羅巴尼顯然是十分渺小的。就是把整個島嶼作為靶子也還是太小了點兒,可是,需要命中的卻只是網球場大小那麼一塊地方。
當然,摩根也可以選擇東非的乞力馬扎羅山或者肯尼亞作為目標,並且利用空間軌道站「金捷」來進行表演。儘管「金捷」的位置恰好是在固定空間軌道的幾個最不穩定點中之一上,因此很難在中非的上空保持平衡,但是,對於歷時總共不過幾天的試驗來說,這種情況並不會產生多大的影響。此外,也可以把引線投到厄瓜多爾的琴博臘索死火山頂上;美國人甚至建議將「哥侖布」空間站移動一下,使它的位置正好處在這座山的經度上。可是,到頭來摩根還是選中了斯裡康達山。
值得慶幸的是:在電子計算機已得到廣泛使用的時代裡,就連由世界法庭作出判決這種極費周折的事情,也用不了幾個星期的時間就可以完成了。自然,僧侶們是反對試驗的。在這種情況下,摩根不得不再三地向人們證明:由於試驗是在廟宇用地的疆界之外進行的,而且不會造成噪聲或者污染,因此,它並不構成違法行為。而假如試驗受到阻撓的話,就會使已經完成的工作半途而廢,那項對火星共和國至關重要的設計方案,也將被長期擱置起來。
在這些論據面前,摩根感到即使他本人易地而處,也是完全可以被說服的了。結果,七名法官中有五位表示了贊同。然而,法庭通過的真正原因也許是:它早已被另外三個涉及火星的複雜案件搞得頭昏腦脹了……
但是,摩根當然懂得他的行動並非只是邏輯推理的產物。他並沒有在失敗面前氣餒,而是重新提出了挑戰。他彷彿是在向全世界和固執的僧侶們宣佈:我一定還會捲土重來的。
「阿紹卡」空間站掌管著印度支那地區的通訊聯繫、天氣控制和宇宙運輸業務。要是空間站一旦出了什麼問題,數以十億計的生命就要受到威脅。為了保險起見,「阿紹卡」備有兩顆獨立作用的衛星——相距一百公里的「勃哈巴」和「薩拉勃哈依」。要是所有三個空間站都被某種無法預料的災難所毀滅,那麼,西方的「金捷」和「依姆霍捷潑」,或者東方的「孔夫子」就會前來支援。不能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或者說要作「狡兔三窟」的安排——人類憑著經驗懂得了這個道理。
在遠離地球的外層空間這一帶,既沒有旅遊者,也沒有過境旅客:地理同步空間軌道的高空是屬於學者和工程師們的。可是,他們之中卻沒有一個人訪問過這個肩負著如此迥非尋常的使命、因而裝備著獨一無二的器材的「阿紹卡」。
「蛛絲」行動計劃中的關鍵核心部分,現在正懸浮在空間站的一個專用場所裡,它在等待進行起動之前的最後檢查。從它的外形上看,誰也無法料到製造它的時候竟然花費了這麼多以人年計的工時,和數以百萬計的巨額投資!
高四米、底徑兩米的暗灰色圓錐體看上去好像是一整塊金屬似的;只有利用放大鏡,才能看出構成它表面的是一圈圈繞得結結實實的超級纖維。但是,如果不算芯部和一些中間的隔板,那麼,這個圓錐體就純粹是由四萬公里長的、直徑逐漸減小的細線所繞成的。
為了製成這麼一個簡單的圓錐體,重新使用了兩種已被人們遺忘的技術手段。三百年前,鋪設在海底的水下電訊設施開始得到使用;當人們設法掌握把數千公里長的電纜盤捲成圈的技巧時,曾經付出過一筆很大的學費。只是在這以後,才做到了能夠不受狂風暴風的影響,以規定速度均勻地將電纜從一個大陸敷設到另一個大陸。過了一個世紀之後,出現了第一批有線制導的原始導彈。如今,摩根的「導彈」飛向目標的速度將比軍事博物館裡的這些古董快五十倍,而目標的距離卻要遠上好幾千倍。然而,它也有有利的條件:幾乎整個射程都處在完全的真空之中,而且目標本身是不活動的。
指揮「蛛絲」行動計劃的女主任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
「有一點小小的困難,摩根博士。關於向下投放的問題全都搞清楚了,試驗和各項數據的測試都進行得很順利。在安全方面還沒有把握的是另一個問題:用什麼方法往回收線。」
摩根的眼睛瞇縫了起來;關於這個問題,他確實還沒有好好想過。看起來似乎很明顯,繞線是不會有多大困難的。只要有一架普通的絞車就行了,當然,它得裝上一些專用的附具。這些附具之所以必要,是為了便於控制這種粗細不一致的細線。然而,宇宙中的任何事情,都是不能憑著「想當然」去處理的。
「是這樣的,」姑娘首先打破了沉默:「當試驗結束的時候,我們把地球上的線端放開,於是『阿紹卡』就開始往回收線。問題在於收起的是一條四萬公里長的細線,因此,即使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各種動作也不會一開始就協調的。需要經過半天的時間,脈衝才能達到細線的另一端。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整個系統才能成為一個整體動作起來。因此,需要經受住張力的作用……這可是非同尋常的事!……」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6:16
「我的同事們大致計算了一下,」姑娘繼續說道:「當最終能把這條線拉動的時候,它將以每小時數千公里的速度飛向空間站。這可是好幾噸的質量呢!」
「我明白了。有什麼辦法可想嗎?」摩根謙虛地問道。
「那就得隨時注意脈衝的傳佈情況,拉得稍稍慢一點。在最壞的情況下,我們將被迫在空間站的範圍以外完成這項行動。」
「這需要推遲我們的行動嗎?」
「用不著。應急方案已經制定好了。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可以在五分鐘內把全套設備送進宇宙空間。」姑娘胸有成竹地答道。
「那以後你們能找到它嗎?」摩根不放心地問道。
「不成問題。」姑娘回答得很爽快。
「請你們盡量想想辦法。這點『釣絲』要值一大筆錢呢!再說,我還用得著它。」摩根又關切地囑咐了一句。
「好吧,那就先在火星上干,」摩根一邊想著,一邊注視著正在慢慢地變得飽滿起來的一彎地球。「只要升降機在帕沃尼斯一開動起來,地球也就勢必會照著火星的樣子去幹,到了那個時候,一切障礙就都不攻自破了……」
是的,會是這樣的——當大橋一旦把最深不可測的深淵兩岸連結起來的時候,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會想起求斯塔夫·埃菲爾1的名字了。
1巴黎埃菲爾鐵塔的設計者。此處意指埃菲爾鐵塔的規模與空間軌道塔不能相比。 24.第一次降落
至少還有二十分鐘的時間是什麼也看不到的,可是,那些手頭沒有工作的人們卻都已走出了安裝著全套設備的帳篷,一個個翹首向著天空探望。就連摩根本人,也不時地向門外張望。
馬克辛娜·杜瓦爾的攝像師始終同摩根形影不離地守在一起,他是一位三十來歲長得又高又大的年輕小伙子。在他的兩個肩上,惹人注目地背著職業上常用的一套裝備——兩架攝像機。按照習慣,兩架攝像機的位置是「右邊的朝前,左邊的朝後」,而攝像機的上面則是一個比香榮稍大一點的小圓球。球內的天線動作非常靈巧,因此,不論它的主人怎樣折騰,它的方向總能對準著相距最近的通訊衛星。在線路的另一端,馬克辛娜·杜瓦爾舒舒服服地坐在演播室裡,兩眼注視著自己那個離得極為遙遠的第二個「我」1,雙耳傾聽著他的說話,而自己的肺卻用不著費力地呼吸現場的稀薄冷空氣。然而,這種舒服的工作條件卻並非是她經常所能享受到的。
1指馬克辛娜的電視攝像師。
摩根並不是很痛快地就同意馬克辛娜的請求的。他知道面臨的將是一場「歷史性事件」,並且由衷地相信馬克辛娜的保證:「小伙子不會礙手礙腳」。但是,他擔心這項前所未有的新試驗會發生一些不可避免的麻煩,持別是在進入大氣層的最後一百公里的飛行途中。另一方面,他知道馬克辛娜是可以信任的:無論是取得了輝煌的勝利,或者是搞得一敗塗地,她都不會利用事件本身來製造轟動一時的頭條新聞。
同所有的名記者一樣,馬克辛娜·杜瓦爾對於她所觀察到的各種事件是不會漠不關心的。她從來沒有歪曲過或者遺漏過重要的事實,但也決不干方百計地掩飾個人的感情。她之所以欽佩摩根,是出於她對具有真正創造性天賦的人的真誠景仰。從直布羅陀大橋建成之後,她一直在等待著摩根的下一步行動;在這一點上,摩根沒有讓她失望。可是,他也沒有使她對自己真正發生好感。對事業的堅韌毅力和不計個人名利的品質,使摩根在社會上贏得了很高的聲譽,但同時又使他變得有點缺少人情味兒。人們很難不把摩根同他的助手沃侖·金斯裡作一番比較。是的,沃侖確實是一個和藹可親而又處事得體的人(有一次摩根曾經說過:「作為一名工程師,他也比我強。」這絕非戲言)。但是,外界卻很少有誰知道沃侖其人;他永遠只是忠實地依傍在光輝奪目的明星身畔、然而自身卻不會發光的衛星……
正是這位沃侖,他耐心細緻地向馬克辛娜介紹了極其複雜的降落機構。初看起來,再也沒有比從靜止地懸著的衛星上把某個物件投到赤道上更為簡單的事情了。然而,天體動力學是充滿了反常現象的;要是你打算施加制動作用,結果卻會使運動加速。如果你選擇的是一條最短路線——結果你會消耗更多的燃料。當你設法向右轉彎的時候——結果卻飛向了左方……當然,這一切都得歸功於引力的作用。而在眼前的情況下,需要做到的是把一個後面拖著四萬公里長尾巴的探錘投到地球上……在進入到大氣層的上部之前,一切都是嚴格按照預定程序進行的。幾分鐘以後,它就要進入降落的最後階段,人們將從斯裡康達山上對它進行操縱。要是說在這個時候摩根的神經會變得緊張起來,那是一點兒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范,」馬克辛娜通過專用頻道小聲地、然而毫不含糊地說道:「別把手指頭含在嘴裡。您已經是個大人了。」
聽到這種雖然親熱、但卻頗為令人難堪的教訓,摩根的臉上先是顯出了發火的樣子,繼而又露出了吃驚的神態。隨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
「謝謝。我並不喜歡在眾人眼前出洋相。」
他沉思地看了一眼被割傷得很厲害的手指頭。真是笑話!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地攔住了別人,可到頭來自己反而被同樣的超級纖維割傷了手!老實說,實際上倒並沒有什麼痛楚,甚至連特別的不舒服也感覺不到。也許確實需要找個時間把這點傷給治一下,可眼下要讓他為了那個倒霉的關節而在關節癒合器旁邊整整坐上一個星期,那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
「高度二五洞,」從帳篷裡傳出了安詳而恬淡的聲音。「探錘速度每秒六洞米。引線張力——百分之九十額定值。降落傘兩分鐘後打開。」
有那麼一瞬間,摩根產生了精力衰竭的感覺,現在,他已經重新打起精神並集中了注意力。「正像是拳術家面對著陌生而危險的對手一樣。」馬克辛娜的頭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這樣的聯想。
就在此時,摩根突然向空間站發問:「起風了?」
傳來了回答的聲音,可現在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安詳恬淡了:
「簡直難以置信!季風預報站剛剛發佈了颶風警報。」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摩根焦急地說道。
「他們沒有開玩笑,我已經得到了證實。」來自空間站的聲音答道。
「可是他們保證風速不會超過每小時三十公里,是不是?!」摩根面對意外的險情仍然懷著一線希望。
「預報站剛剛把風速的最高限提高到了六十公里——修正量可達八十。好像什麼地方有什麼事情出了毛病吧?……」
「可不是!」從通話線路中聽到了這一切的杜瓦爾低聲含糊地說了一句。然後,她轉向了自己的千里眼和順風耳:「悄悄地溜走吧,眼下你對於他們是多餘的,可是什麼情況也別漏掉。」
安排攝像師執行這些自相矛盾的指示之後,馬克辛娜把線路調換了一下,接通了她那個非常出色的信息服務系統。用不了半分鐘,就知道了是哪個氣象站負責塔波羅巴尼區域的天氣情況。不過,氣象站對詢問並沒有作出回答,這當然使杜瓦爾失望,可是卻並沒有使她感到意外。
把摸清情況的任務交給有經驗的助手們以後,馬克辛娜又「回到了」斯裡康達。就在這麼一段很短的時間裡,試驗現場的情況已經大為惡化。
天空正變得越來越昏暗,拾音器收到了從遠處傳來的、暫時雖還微弱但卻越來越迫近的船風吼聲。馬克辛娜對天氣的這種突變並不陌生,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因此而在海上快艇賽中得到過好處。可那是在海洋裡!眼下的情況真是糟透了,她怎能不為摩根而深感惋惜呢?— —這場完全意外的、本來不可能遇上的颶風正在威脅著他的理想和希望,使它們面臨著付諸東流的危險。
「高度二洞洞,探錘速度每秒五米,張力百分之九十五額定值。」空間站在繼續報告數據。
這些字眼的全部含義,說明緊張狀態正在不斷增強。試驗是無法停下的。摩根只有一個辦法——繼續進行下去並寄希望於情況的好轉。馬克辛娜很想同摩根說上幾句,不過,在這樣的緊急關頭最好還是不要去打擾他。
「高度九洞。速度——洞。張力百分之一百零五。第一把降落傘正在打開…… 打開了!」
總之,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探錘成了地球大氣層的俘虜。還剩下的那點兒燃料將用於控制探錘的方向,使它落入架在山坡上的網內。在風壓的作用下,栓網的纜索已經發出嗡嗡的聲響。
摩根從帳篷裡走出來向天上望了一眼,然後朝著電視攝像機的鏡頭轉過身去。
「不管最後的情況如何,馬克辛娜,」他緩慢地說道,一邊挑選著字眼:「實驗已經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五。不,應該說是百分之九十九。我們已經通過了三萬六千公里,剩下的只有不到二百公里了。」
杜瓦爾沒有回答。她知道摩根的這些話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衝著坐在帳篷旁邊的雙輪安樂椅上的那個人。安樂椅暴露了自己主人的身份:只有從其他星球來的客人才需要這種設備。現今的醫生早就能夠治癒所有的肌肉病,然而物理學家們卻至今還沒有學會「治療」重力引起的「病症」。
在這座山峰上總共聚集了多少種力量和人物!大自然本身的力量……人民火星的強大經濟實力……范涅華·摩根(這本身就是自然界的重要現象)……還有那些居住在四面招風的高山絕頂之上而毫不妥協的僧侶們。
馬克辛娜·杜瓦爾低聲發出了命令,隨即鏡頭就向上掃視。現在看到的正是廟宇的白牆。此時此刻,沿著胸牆一帶到處都是在風中臘臘作響的橙黃色托加。不出所料,僧侶們正在觀看實驗。
為了能夠辨認出人們的面容,她一下子把影像放大了許多倍。儘管她還不曾有機會同瑪哈納雅蓋·泰洛見面(接受採訪的請求曾被婉言謝絕),可是她也能十分有把握地從其他人當中把他辨認出來。但是,哪兒也沒有看到長老。大概,他正在廟宇中最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坐禪,全神貫注地施行著自己的無邊佛法……。
然而,馬克辛娜·杜瓦爾並不相信摩根的主要對手現在正幹著諸如祈禱之類的天真活動。要是他真的祈禱過這場超自然的風暴,那麼,他的懇請倒是得到了上蒼的俯允。山上的諸神從睡夢中甦醒了。 25.最後時刻的臨近
「高度五洞,速度九十五。隔熱屏板已經拋掉。」空間站繼續報告著測定的數據。
這就是說,探錘已經順利地進入大氣層並減低了速度。但是,還不能高興得太早。前面需要通過的路程不單是一百五十公里的垂直距離,而且還有三百公里的水平距離;由於風暴正在咆哮,這段路程的情況已經變得十分複雜。雖然探錘上還有燃料可用,但它的機動能力畢竟是有限的。假如在山峰著陸的第一次嘗試不能成功,那麼,就再也沒有第二次嘗試的機會了。
「高度二洞。大氣層沒有影響。」
探錘從天而降的情形,就像是一隻把自己的蛛絲梯子旋轉得飛快的蜘蛛。「但願它的線夠長,」杜瓦爾想道:「要是它在離目標一公里的地方把線用完,那可就太惱火了!」三百年前敷設水底電纜的時候,曾經發生過這樣的悲劇。
「高度八洞。下降情況正常。張力百分之一百。有輕微的阻力。」
好吧,既然大氣層已經在起作用,就讓安裝在這套小設備上的那些超敏儀器來對付吧。
在帶有全套檢測設備的汽車附近,裝著一架不大的望遠鏡,它現在正自動追蹤著肉眼還看不見的探錘。摩根向那邊走了過去。攝像師如同影子般地跟在他後面。
「看到什麼沒有?」幾秒鐘之後馬克辛娜低聲問道。
摩根正注視著天空,他沒有回答她。
「高度六洞。偏離方向靠左。張力百分之一百十。」
「情況總算還正常,」杜瓦爾想道:「可是在那兒,在靠近同溫層的那邊好像已經出現了什麼。摩根一定已經看到了探錘……」
「高度五五,修正量二秒。」
「有了!」摩根提高了聲音說道。「我看見排出的氣體了!」
「高度五洞,張力百分之一百零五。很難保持航向,有顫振現象。」
簡直無法相信,在通過了接近三萬六千公里的路程之後,探錘會在距離目標不到五十公裡的地方終止自己的旅行。可是,又曾經有多少架飛機和宇宙飛船是在最後的幾米內墜毀的呀!
「高度四五,有強力陣風,探錘又被副偏了,修正量三秒。」
「看不見了,」摩根敗興地說道:「有雲。」
「高度四洞,有強力顫振,張力一百五十。」報告在繼續。
情況不妙!馬克辛娜·杜瓦爾知道,張力達到百分之二百時就會斷線。只要再有一陣猛力的衝擊,整個試驗就得「壽終正寢」。
「高度三五。風力正在加強。脈衝週期——一秒鐘。燃料幾乎用完了。張力一百七十。距離三洞……」氣氛愈來愈緊張了。
「有了!」摩根高聲說道:「它已經穿過雲層。」
「距離二五。航向無法恢復。著陸地點將偏離目標三公里。」
「不管它!」摩根喊道:「在哪兒著陸都行!」
「好的,盡力而為。距離二洞。風力繼續加強。探錘已經失去穩定。」
「鬆開制動器!讓線自己下來!」摩根果斷地下達了命令。
「已經照辦。」說話的聲調完全是安詳而恬淡的。要是馬克辛娜·杜瓦爾事先不知道邀請了有經驗的宇宙運輸調度員參加試驗的話,她說不定會以為這是機器人在說話呢。
「線放不出來了。探錘在旋轉。每秒五轉。大概是線被纏住了。張力百分之八洞,九洞,二洞洞。距離五。張力二洞,二二洞,二三洞。」
「這種情況不會拖延很久的,」杜瓦爾想道:「總共只剩下十來公里了,可是討厭的細線競纏到了旋轉著的探錘上。」
「張力洞。」
完了,線斷了,它隨即像蛇一樣彎彎曲曲地游動起來,慢悠悠地向著星際飛回去。毫無疑問,「阿紹卡」空間站上的人們會把它全部收起,但就連馬克辛娜也懂得,這是一件多麼費時而複雜的工作。至於探錘,肯定將落在這裡附近的某個地方——塔波羅巴尼的原野上或者熱帶叢林裡。但是,正像摩根所說的那樣,試驗已經獲得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成功。等到下一次沒有風的時候……
「瞧它!」有人喊了起來。
雲層底下亮起了一顆星星;它很像一顆流星。彷彿是為了嘲笑探錘的創造者們,上面亮起了便於最後一段路程上進行控制用的標燈。也好,它反正可以派上用場。尋找它的著陸點時可以方便得多……
攝像師緩慢地轉動著攝像機,讓馬克辛娜能夠看到亮閃閃的星星是怎樣從身邊飛過並消失在東方的。大概,探錘將落在離斯裡康達五公里左右的地方。
「接通摩根博士的線路。」
馬克辛娜打算對摩根說幾句讚揚稱頌的話,——要說得響亮些,好讓火星人的部長能夠聽到,以表達對下次降落一定能絕對順利地完成所懷的信心。正當杜瓦爾在心裡默默地編排自己那份贊詞的時候,突然之間,她的頭腦裡出現了一片空白。事過之後,她曾經無數次地回憶起在那以後的三十秒鐘內所發生的各種事件,以至於達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只是她從來也沒有能夠完全地肯定,她對於這些事情是否真正有了透徹的瞭解。 26.國王的軍隊
范涅華·摩根已經見慣了各種挫折甚至事故,至於眼下發生的這件事故,在他看來完全算不上有多麼的嚴重。當眼睜睜地看著閃爍不定的亮光在山坡後面消失的時候,他擔心地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萬一人民火星部長認定自己的錢是白花了呢?坐在雙輪安樂椅上的觀察者向來是特別不愛說話的,彷彿地球的重力使他的舌頭也變得跟身體一樣地不靈活了。但是,他現在卻首先對工程師說起話來。
「請容許提一個問題,摩根博士。我知道這場風暴是沒有先例的,只不過它還是刮走了您的探錘。要是在空問軌道塔建成之後一旦出現風暴,那情況又會怎樣呢?」
摩根的思緒在急劇地起伏。要馬上作出正確的回答是困難的,再說,他還沒有來得及對已經發生的情況進行徹底的查核。
「在最壞的情況下,我們只好在短期內停止運輸,『軌道』也許會發生不大的變形。但即使是最強烈的風,也不至於對這樣的塔構成嚴重威脅。」
摩根希望他在倉促中所說的這些話能夠切合實際情況。事實上,再過幾分鐘沃侖·金斯裡就可以說明事情究竟是否如此。使他感到寬慰的是,答覆顯然是讓部長滿意的。
「謝謝您。這已經夠了。」
但是,摩根卻打算把自己的想法說完。
「不過,這樣的問題在蒙特·帕沃尼斯是根本不會發生的。那裡的大氣層密度小於百分之一……」
摩根突然沉默了。現在,他耳邊迴響起了幾十年前他所聽到過的聲音、然而這決不可能是什麼錯覺。蓋過了風暴怒吼聲的莊嚴號召,把工程師帶到了我們這個星球的另一個半部,帶到了艾雅·索菲亞大教堂的拱門之下。他重又滿懷虔敬的喜悅望著已在十六個世紀之前死去的人們的創造,而他的耳邊則迴響著嘹亮的鐘聲,很久以前,它曾經召喚過崇尚正統信仰的教徒們前去祈禱。
關於伊斯坦布爾市的記憶暗淡了;摩根重又回到了現實的斯裡康達山上,但卻陷入了更加迷茫的混亂和困惑不解之中。
僧侶們曾經講過什麼呢?是不是卡裡達沙的不受歡迎的禮物沉默了許多個世紀?因為只有在發生重大災難的時刻才會讓它發出聲音。可是,現在發生了什麼樣的災難呢?相反,僧侶們對試驗遭受的挫折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摩根向著寺院望去,正是從那裡,巨鐘向風暴發出了挑戰。在胸牆的後面,連一件橙黃色的托加也看不到了……
有一種軟軟的東西觸到了他的面頰上。摩根機械地把它拂開了去。空中傳來的一陣陣哀傷的鐘聲,震得腦袋像挨了錘子敲打般地發懵,在這種情況下,要集中思想是很困難的。摩根決定到山上的廟裡去,找瑪哈納雅蓋·泰洛把事情問個水落石出。
又是一種軟軟的、彷彿絲綢觸到臉上一般的感覺;這一次,他的眼角看到了某種黃顏色的東西。摩根的反應向來是很快的:他用手抓了一下,於是……
他手裡抓住的是一隻黃色的蝴蝶,它剛剛度過了自己短暫生命的最後時刻。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這隻小小的昆蟲竟使人們所熟悉的世界開始動搖了。無法解釋的失敗變成了更加不可思議的勝利,可是,摩根卻並沒有洋洋得意之感,他所感到的只是困惑和驚奇。因為他現在記起了有關金色蝴蝶的傳說。它們成千上萬地像一陣颶風沿著山坡向上飛撲,到頭來卻只是為了在山頂上死去。卡裡達沙的軍隊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實現了復仇的宿願。 27.結局
「究競發生了什麼事?」部長問道。
「這個問題我是永遠也回答不了的。」摩根心裡這樣想,可嘴裡卻說道:
「斯裡康達山歸我們了;僧侶們正在離開這裡。真是不可思議……為的是——個流傳了兩千年之久的神話……」他表示完全無法理解地搖了搖頭。
「要是神話被許多人相信的話,它就成了真理。不管怎樣,既然已經發生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們就應該懷著感激的心情接受它。」
「我接受,」摩根想道:「可是它違背了我的本意。世界—亡的事情真叫我無法理解,幾隻死蝴蝶竟然在秤盤裡抵得上十億噸重的空間軌道塔。」
然而,聖巴拉卡爾瑪卻扮演了一個何等地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喜劇角色!想必,他會感到自己成了某些同他作對的神仙的工具。他做成了被認為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可是,卻用來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蝴蝶……
由於發生了這樣的事件,季風預報站的負責人心情十分沉重。摩根在接受他的道歉時,居然說了一些對他來說是極其難得的客氣話。當然咯,完全可以相信,像戈特貝爾博士這樣素負盛名的學者重返科學界之後,他一定能使微觀氣象學的面目為之一新……然而,事情十分清楚,誰也不真正瞭解他在預報站上搞的究竟是什麼名堂。同樣地毫無疑問,誰也沒有料到戈特貝爾博士會在進行這次試驗的時候變得神經失常……當然,不用說,毫無疑問地……
負責人向摩根保證,這種事件今後再也不會重演。摩根則表示,他本人完全出於真誠的希望,願戈特貝爾博士早日康復;並且暗帶譏諷地說:多虧負責人沒有扔掉官僚主義的本能,因此可以預料,季風預報站在今後定能作出相應的貢獻。負責人在干思萬謝之後掛上了耳機,毫無疑問,他對摩根這種從未有過的寬宏大量,一定會感到十分驚奇。
「順便問一下,」部長說道:「僧侶們往哪兒搬遷呢?我們倒可以為他們提供一個棲身之所。您知道,我們居住在火星上的那些人是非常熱情而好客的。」
「僧侶們要往哪裡搬遷我還不清楚。可是我問過拉扎辛哈,他說:用不著擔心。三千年以來一直放棄了各方面利益的『僧侶會』,如今已經不至於那麼可憐了。」
「嗯……很可能如此,我們倒是可以為他們的財產找到適當的投資場所。您那份看起來簡單的設計方案,所需的投資越來越多了。現在,我們必需尋找某個含碳量豐富的小行星,把它遷移到靠近地球的空間軌道上去。這樣,可以使主要問題之一得到解決。」
「那你們自己的空間軌道塔所用的碳呢?」摩根問道。
「我們在火衛二上有用不完的蘊藏量。我記得好像我們已經談論過這件事。我們的人已經開始對最便於開採的地點進行地質勘探,不過,生產超級纖維這個過程本身卻要在火衛二以外的地方進行。老實說,這樣做的理由我還沒有完全弄明白。」
「這個問題倒是很清楚的。雖然火衛二的重力作用小得微不足道,但畢竟還是存在重力作用。超級纖維的生產需要在完全的失重狀態下進行。只有在這樣的條件下,才能保證形成所需的晶體組織。」
「謝謝您的解釋。能不能請問您為什麼要改變原來的設計方案?這一束由四根管子組成的軌道倒是挺合我心意的:兩根用於上升運動。而另外兩根用於下降運動。直截了當地說,對地下鐵退的隧道我還是能理解的……即使把它立起來放著也罷。」部長又提出了新問題。
「我們無非是囿於地球上的種種老概念而已。這跟最初製造出汽車的那些人差不多,他們當時所造出來的其實仍然是老樣子的轎式馬車,只不過不用馬拉而已。現在,我們所設計的是在每個稜面上鋪上了軌道的空心矩形空間軌道塔。您可以把它們想像作四條直立起來的鐵路。在空間軌道上,每一條這樣的道路有四十米寬;當逐漸靠近地球的時候。它就縮成了二十米寬。」
「就像是鐘乳……鐘乳……」部長在使用地球語言的時候顯然感到吃力。
「您說的是鐘乳石吧!從技術觀點來看,埃菲爾鐵塔倒是一個很好的相似體……只不過倒了一個個兒,並且展長了十萬倍。我們還有一座向上伸展出去的塔,它從同步空間軌道通到支撐整個系統的配重那裡。而在同步空間軌道的下面,在二萬五千公里的高度上。將設置一個「中央」空間站———它包括中繼站、功率強大的發電站和控制中心。我深信,到了某個時候,它會成為一處宇宙療養區,並將吸引大批的旅遊者。就在那個地方,我們將為您舉行隆重慶祝升降機開航的宴會。」摩根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樂觀情緒。
「這一點恐怕未必能如願了。」部長說完沉默了一會兒。「即使您的工程能如期完成,到那時我也該滿九十八歲了。對於自己屆時還能不能到那裡去,可就毫無把握了。」
「但是我一定能去。」范涅華·摩根想道:「現在我已經知道,要是真的有什麼神仙的話,那麼神仙也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7:25
第四部 空間軌道塔
28.宇宙特快列車
「您最好別說它永遠也飛不起來的喪氣話。」金斯裡帶著懇求的口氣說道。
摩根微微笑了笑,一面仔細觀看著同實物一般大小的模型說:
「它可太像一節普通的鐵路車廂了。」
「原來的打算就是這樣的。您可以在車站上買好票,把行李交了,然後坐到安樂椅上觀賞風景。或者,在您抵達『中央』空間站之前,到酒吧間去消磨幾個小時。設計師們打算依照十九世紀普爾門車廂1的式樣來佈置室內裝飾。您覺得這種設想好嗎?」
1著名的德國造鐵路車廂,以舒適華麗聞名。
「並不特別欣賞。在臥車裡是從來不搞五層的。在一部很老的科學幻想影片裡,我倒是見過一種帶有圓形瞭望臺的宇宙飛行器。看來,那樣的古董要更適用些。」
「您還記得那部影片的名字嗎?」金斯裡趕忙問道。
「好像是叫《二千年的宇宙戰爭》(摩根把兩部影片混到了一起,那是《星球大戰》和《二千年宇宙歷險記》。)。」
「好的,讓他們給找一找。現在請您到裡面去。」
當他們走進模型的時候,摩根心裡簡直是充滿了兒童般的喜悅。圖表和藍圖——那是另一回事,而這裡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可以觸摸得到的。而且,在今後的某個美好的日子,這種模則的孿生兄弟將衝破雲層直飛天外……
邊想邊走,摩根在綠色的地毯上絆了一下,他的思路才從天空回到了地上。
「這是設計師們的又一項構思。」金斯裡說道:「綠色能使人們聯想到地球。天花板將是藍色的———隔艙愈高,色調就愈暗些,而窗戶外面則是滿天星斗。」
摩根搖了搖頭:
「想得倒是挺美的,可要是光線亮到能看書的話,那星星就看不見了。車廂裡必須有一間完全遮暗的隔艙。」
「這在酒吧間的那個部分裡已經安排了——可以要上一些飲料,然後躲到不透光的簾子後面去。」金斯裡不慌不忙地說道。
現在,他們站在宇宙密封艙的底層一—一間高三米、直徑八米的圓屋子裡。隔艙裡塞滿了各種各樣眼下還沒有最後佈置完畢的箱子、容器和操縱台。
「很像一艘宇宙飛船。」摩根說道:「順便問一問,上面準備帶多少儲備物資?」
「在滿員的情況下——也就是說五十名乘客——至少夠用一個星期。要是萬一發生了緊急情況,援救人員最多只需要三個小時就能趕到。當然,空間軌道塔本身必須沒有受到損壞。要是發生了這種情況,那就未必還有誰需要什麼援救了……」
第二層眼下還是空著的;這裡甚至連臨時性的設備都還沒有。在凹進去的板壁上,有人用粉筆畫了一個很大的長方框,裡面用印刷體寫著:空氣閘。
「這裡以後用作行李房,不過未必需要這麼大的地方。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這裡還可以安置一些乘客。第三層要比這裡漂亮得多了……」金斯裡邊走邊介紹。
沿著螺旋形扶梯爬上去之後,摩根看到十把各種式樣的飛行椅;有兩把椅子上坐著人體模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顯然是太寂寞了。
「我們的工作大體上就進行到這個程度,」金斯裡說道,邊指著那個裝飾豪華、並且連帶著一個小桌子的回轉折疊椅:「不過,還需要做一些試驗。」
摩根用拳頭捅了捅坐椅的靠枕問道:
「有沒有人在這兒試坐過五個小時?」
「有過一名體重100公斤的志願人員。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老早以前,飛越太平洋還不是也要花上這麼五個小時。」再上面一層是完全相同的,只不過沒有放上安樂椅。摩根和金斯裡沒有在這裡停留,他們直接登上了更高的一層。酒吧間看上去跟真的一樣;實際上,只用了一台自動供應咖啡的機器。在它上面,在精緻的鍍金框架裡掛著一幅古老的版畫,這幅畫在這裡顯得特別應景,以至於摩根不由地屏神凝視起來。一列火車——拖著四個小車廂的炮彈,正開足了馬力向著位於畫面左上角的一輪巨大的滿月馳去。透過寫著「頭等」字樣的包房窗戶,頭戴大禮帽的人們正在觀賞展現在面前的全景。下面的標題寫的是:
乘坐火車奔向月球
版畫,選自圖書:
《從地球到月球》
直達快車
全程九十七小時二十分
並可
環遊月球
儒勒·凡爾納小說集
「沒有讀過這本書。」摩根說道:「太可惜了。有趣的是,他竟然巧妙地想出了不用軌道的方法……」
「這跟儒勒·凡爾納毫無關係。這幅畫只不過是畫家開的玩笑。」金斯裡解釋道。
「好吧,請您向設計師們轉達我的祝賀。設計思想是十分協調的。」
拋開了舊時代的幻想,摩根和金斯裡又面對著未來的現實。向著寬闊的觀景舷窗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地球那幅動人心弦的景色,正像摩根滿意地指出的那樣,這不是隨便就能看得到的,而是真正的壯觀場面。由於塔波羅巴尼正好就在底下,它當然是看不到的,但卻因此而看到了整個印度半島。從這裡,視野可以一直延伸到喜馬拉雅山上的積雪。
「依我看,」摩根說道:「單單為了觀看這幅活動的景色,人們也會來乘坐升降機旅行的。『中央』站將會成為最了不起的名勝之一。」他望了一眼蔚藍色的頂硼,順口問道:「上面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空氣閘已經定型了,可是我們還沒有決定把保證宇宙密封艙中心位置的電子設備安放在什麼地方。」金斯裡答道。
「有困難?」
「沒有。當速度達到每小時八干公里的時候,安全間隙是由各種新型磁鐵來保證的。」
摩根輕舒了一口氣。在這個領域內,他只能完全依靠別人的判斷。問題從一開始就已經明確,只能採用磁動作用的推進裝置。即使是最輕微的實體接觸一—是在每秒一公里以上的速度之下!———也會立即釀成事故。空間軌道塔稜面上的四對導槽同磁力推進器之間總共才相距幾個厘米;不過,只要宇宙密封艙的位置有了最微小的偏差,馬上就會產生出把宇宙密封艙推回中心線的巨大作用力。
「我可是見老了。」當摩根跟在金斯裡身後走下螺旋形梯的時候,他不由地想道:「當然,要爬上『頂間』還不會有多大困難,但我們沒有上那兒去畢竟是太好了……我今年五十九歲,在第一輛旅客車廂能夠開到『中央』站之前,少說也得過五年時間。以後,還得有三年試驗和調整的時間。這就是說,要過十年才能正式通航,不會比這更早了……」
儘管樣機裡面很暖和,他卻不由地打了個寒戰。摩根在生命中第一次意識到,他所如此嚮往的輝煌勝利,競有可能來得太遲了。 29.柯拉
「您為什麼拖了這麼長時間才來看病?」申大夫用一種似乎是同智力發育有欠缺的孩子說話的口氣問道。
「無非是事情太忙。」摩根回答道:「當我開始喘不上氣的時候,總認為這是海拔高度造成的。」
「當然,海拔高度會起一定的作用。對於所有在高山地區工作的人員,都必須定期進行體檢。您怎麼會把這件事疏忽了呢?」大夫善意地責問道。
「那山上的僧侶們呢?」摩根問道:「您可知道,好些人都已經八十開外了,可他們看上去卻是那樣地健康……」
「僧侶們長年在那裡居住,他們已經完全適應環境。可您呢?一天之內要多次在有限的幾分鐘裡從海平面登上大氣層的中部。眼下您的心臟還沒有任何嚴重問題,只是您得遵守我和柯拉向您提出的一切醫囑。」
「柯拉?」摩根不解地問道。
「這是冠心病警報器的簡稱。」大夫解釋道。
「啊,原來是你們搞的那些小東西裡面的一個。」摩根恍然大悟。
「是的,它是我們搞的那些小東西裡面的一個。他們每年要拯救大約一千萬人,其中大部分是——身居高位的社會活動家,重要的行政負責人,傑出的學者,卓有成就的工程師和諸如此類的『蠢傢伙』們。我常常在想,自然界要求人們為了自已做點什麼,可我們老是不願意聽它的。」大夫用一種超然的口氣說道。
「請您回憶一下希波克拉底的箴言,皮爾。」摩根微笑了一下反駁道:「您應該承認,我可是永遠聽話的。比如說,在最近十年裡,我的體重連一公斤都沒有增加。」
「嗯,您在我的患者當中還不是最壞的。」大夫用顯然溫和下來的口氣說道。他從桌子裡拿出一本很大的樣品冊放到摩根面前說:「您挑吧,隨便哪一種紅顏色的都行。」
摩根帶著厭惡的神情仔細審視著那些全息圖。
「該把它放在什麼地方?」他問道:「莫非您想把它植進我的體內?」
「目前還沒有這種必要。再過上那麼五年,也許就……我勸您開始的時候使用這種型號一一它是直接放在胸部上的。您很快就能適應而不會感到它是累贅,而且只要無此必要,它也不會來打擾您的。」
「要是有了必要呢?」摩根緊接著問道。
「您聽!」
大夫撤下了控制台上的一個按鈕,隨即一個悅耳的女次高音用溫文爾雅的聲調說道:「我覺得您應該坐下來休息十分鐘了。」在短暫的停歇之後,聲音繼續說道:「要是您躺著歇上半個小時,那會是非常有好處的。」又是一陣停歇。「只要一有可能,請您馬上同申大夫取得聯繫。」最後說的是:「請您立即服用一粒紅色藥片。我已經請醫生來急診,請您靜臥。一切都會很好的。」
隨後傳出的是十分刺耳的尖叫聲,使得摩根不由地掩上了耳朵。
「請注意,我是柯拉。請聽到我聲音的人馬上來一下。請注意,我是柯拉。請……」
「我想,現在您對事情的實質該清楚了吧!」恢復平靜之後,大夫微笑著對摩根說:「此外,我還應該提一提這種佩戴在胸上的儀器的另一項優點。」
「什麼優點?」
「在我的患者當中,有一名是網球運動愛好者。當他把襯衫解開的時候,這個紅色小盒的樣子簡直就把對手給迷住了。」 30.眩暈
曾經有過那麼一個時期,按時換用新的通訊錄成了每個文明人的重要活動之一。隨著通用代碼的問世,就再也沒有這種必要了,因為只要知道了每個人的身份證號碼,就可以在幾分鐘之內把他找到。但是,人的本性是無法忍受空虛的———利用新技術免除了某一項煩人的「差使」、可這項技術本身又悄悄地塞給人們另一項「差使」—一—編製個人興趣的程序表又成了人類生活中的一個新內容。
現在,多數人都在新年或者生日的那一天重新編排自己的個人興趣程序表。做這件事的時候,絕對沒有什麼需要始終不渝地遵循的固定目標。許多人喜歡把自己的操縱台調成優先自動接收各種從傳統觀點來看為不可思議的事件,比如:
恐龍,從蛋中孵出。
圓,方的。
「大西洲」,浮出水面。
基督,二次降世。
洛赫—涅斯的巨大怪物,捕捉。
而最後則是:
世界,末日。
通常,出於自我中心論和職業上的需要,用戶們往往按自己熟悉的專用名詞順次編寫程序表。摩根也不例外,在他的自編程序表中,以下各款便是頗不尋常的:
塔,空間軌道的。
塔,宇宙的。
塔,(地理)同步的。
升降機,宇宙的。
升降機,空間軌道的。
升降機,(地理)同步的。
有了這份程序表,就可以保證他能及時瞭解到大約90%同設計方案有關的報道。事實上,所有各種真正重要的信息,就是通過這種途徑使他得以迅速掌握的。
當摩根看到操縱台上出現「注意」信號的時候,他的兩眼還帶著睡意,而床鋪則剛剛來得及收進他那簡樸寓所的牆內。他同時撳下了「咖啡」和「整理資料」兩個按鈕,趕緊做好收聽當天重要新聞的準備。
「空間軌道塔倒塌」——收音機播出了新聞的標題。
在以後的十秒鐘內,摩根從不相信變成了憤怒,接著又陷入了焦慮不安之中。摩根立即把全部信息的內容轉發給了沃侖·金斯裡,並且註明:「請用最快的速度同我取得聯繫。」然後,他坐下來開始用早餐,可內心卻仍然為盛怒所激動著。不到五分鐘,屏幕上就出現了金斯裡。
「怎麼啦,范?」他帶著喜劇演員式的風趣說道:「應該承認,咱們還算是走運的。我看不必作出過於強烈的反應吧!也許,這個傢伙在某一點上還是有道理的。」
「您想說什麼?」摩根的語氣顯然相當惱火。
金斯裡的臉開始變得有點尷尬,他不再拐彎抹角了:
「除去技術上的問題以外,還存在著心理上的問題。請考慮一下這個問題,范。」
影像暗了下去。這時,摩根的精神狀態很難說不帶著一絲頹喪的陰影。他已經習慣於聽到批評意見,並且知道應該怎樣作出反應。當他同勢均力敵的對手進行針鋒相對的論戰時,他還常常從中感受到樂趣,就是在一些少有的、看上去似乎已被對方戰敗的場合下,他也幾乎從未有過不痛快的感覺。可是,這個不知是何許人的別克爾斯塔夫……
不過,這種傢伙是什麼時候也不會絕跡的。當十九世紀最偉大的工程師布魯諾打算修建大約三十公里長的鐵路隧道時,這號人物也曾大聲喊叫過,說什麼這是「一種駭人聽聞的、不可想像的、十分危險而又不切實際的東西」;「無法想像人們能夠經受如此痛苦的折磨」等等——批評者就是這樣斷言的。他們甚至還說:「誰也不願意被剝奪白晝的光亮……兩列火車交會時發出的噪聲會把神經震壞……誰也不會再有第二次乘坐火車的決心……」
這種論調是多麼地熟悉;諸如此類的傢伙們永遠信奉這樣一句箴言:「不應該做前人沒有做過的事。」
別克爾斯塔夫正是這麼一個人物。他先來了一大套口是心非的謙虛,說什麼從技術方面不打算對宇宙升降機有所批評,他所希望的只是稍稍觸及一下在心理學方面可能產生的某些問題。這些問題可以歸結為一個詞——眩暈。用他的話來說,一個正常的人對高度懷有恐懼感是完全有充分理由的,這是人的一種本能;只有技巧運動家和走繩索的雜技演員才不受這種天然反應的支配。地球上最高的建築物迄今為止還沒有達到五千米,也只有為數不多的人才樂意被「扶搖直上」地拉到直布羅陀大橋的橋墩上。
可是,這同空間軌道塔的驚心動魄的高度相比簡直微不足道。「世界上是否有這樣的人,」別克爾斯塔夫雄辯地說道:「哪怕他能有一次做到:站在巨大建築物的牆根下順著陡直的牆壁向上仰望,而最終不會感到那座建築物彷彿就要領覆和倒塌下來?現在您可以想象:這是一座高聳入雲的構築物,它——直升高到黑沉沉的宇宙之中,繞過了所有巨型宇宙空間站的軌道,還繼續不斷地向高處伸展,直到超過了通向月球的一大半路程為止!它是技術上的輝煌成就,這一點毫無疑問,然而,在心理學上它卻是一件非常可怕的東西。有些人會由於一想到這類東西就喪失理性,而真正能夠忍受住那種令人眩暈的垂直上升、經過兩萬五千公里真空地帶才到達『中央』空間站上第一個停靠站的人,又究竟能找到多少呢?」
「有人以一般人都可以乘坐宇宙飛船升入更加高得多的高空作為論點,這是絕對不能令人信服的。宇宙飛船在實質上同飛機並沒有什麼不同。就常人而言,即使坐在翱翔於離地幾千米的高空中的氣球吊籃裡,他也不會有眩暈的感覺。但要是讓他站到同樣高度的懸崖邊緣,那您就好好地觀察他的反應吧!」別克爾斯塔夫滔滔不絕地繼續演述下去:
「這種差異的原因是極其簡單的。在飛機上,觀察者同我們這個行星之間並無有形的聯系。所以,觀察者在心理上同遠在身底下的地球是完全分隔開的。不會有掉下去的念頭引起他的恐懼,因此,他能夠鎮靜地向下觀看遠處的景色。這種給人以鎮定感的有形分離,恰恰是宇宙升降機的乘客所缺少的。當沿著巨型空間軌道塔的陡直塔壁飛昇的時候,乘客會非常敏銳地感覺到自己同地球之間的聯繫。能讓人經受住這種試驗的保證何在呢?我請摩根博士回答這個問題。」
摩根博士一直在思考著對問題的答覆,可是,愈往後,他所想到的答覆就愈不客氣了。正在這個時候,操縱台上的呼叫信號燈亮了。他撤下了「接收」按鈕,當他看到是馬克辛娜·杜瓦爾的時候,他倒是一點兒也沒有感覺意外。
「喂,范!」,她開門見山地說道:「您現在打算幹什麼?』
「我打算把自己的早飯重新煮一下。別的我還有什麼可干呢?」摩根毫不掩飾自己心頭的煩惱。
「還有什麼可干?!該給大家表演那套裝置的試車情況了。要知道,第一根纜索已經安裝好啦。」
「安裝好的不是纜索,是導帶。」出於習慣,摩根對馬克辛娜的「外行話」作出糾正。
「反正是一回事。它能夠承受多大的載重量?」馬克辛娜不打算在術語問題上同摩根糾纏下去。
「五百噸,不能再多了。」
「真夠意思的。該有人去兜兜風了吧,我去行嗎?」馬克辛娜提出了完全出乎摩根意料之外的請求。
「您在開玩笑?」
「這麼一大清早我可從來不開什麼玩笑的。說老實話,我的觀眾們早就惦記著您那空間軌道塔的最新報道呢!宇宙密封艙的模型倒是挺迷人的,可它是個動不了的玩意兒。我的觀眾們喜歡的是行動。當然,我也是的。您曾經展出過一些小機器的圖紙,就是工程師們打算坐在裡面沿著纜索一一不,應該說是導帶——上下行駛的那些機器。它們叫什麼來著?」馬克辛娜的提問仍然是「開門見山」。
摩根的回答也很直截了當:
「『蜘蛛』。」
「唷,這名字真夠噁心的!不過,我對它的設計還是很欣賞的。確實,以前還真的不曾有過這種類似的東西。人類將第一次可以一動不動地坐在天上,甚至是從大氣層的上面來觀看地球。我希望能捷足先登,把這條將會轟動一時的消息報道出去。」
足足有五秒鐘的時間,摩根默不作聲地直視著馬克辛娜的眼睛。他看得出來,她說的這些話是認真的。
「要是有那麼一位年輕的女記者,」摩根疲憊地說道:「想借此機會來個一舉成名,那我倒還可以成全她。對你,我可是絕對不贊成。」
「這是為什麼?我又不是打算在您沒有做完全部試驗和保證達到百分之百的安全之前,就坐進您的『蜘蛛』裡去。」馬克辛娜絲毫也沒有退讓的意思。
「不管怎麼說,這種做法的驚險特技氣息反正是太濃了些。」
「那又怎麼啦?」
「您聽著,馬克辛娜,剛剛收到了《閃電報》:新西蘭島已經沉入海洋,您馬上就得到演播室去。聽明白了嗎?」摩根故意扭轉了話題。
「范涅華·摩根博土,我知道您為什麼拒絕我的請求。您一定是自己想『獨佔鱉頭』。」馬克辛娜轉而採用了「激將法」。
摩根搖了搖頭。
「這幫不了您什麼忙,馬克辛娜:「他用挖苦的口吻說道:「我感到非常遺憾,可是,您的機會還是等於零。」
突然之間,不知為什麼他想起了自己胸前那個紅色的薄片。 31.無情的天空
到了夜間,肉眼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導帶。當夕陽西沉、各種信號燈打開以後,導帶便成為一條細細的、輝耀奪目的光帶,它向著高處射去,消失在星空的掩映之中。
它已經成為全世界最偉大的奇跡。在摩根禁止外人進入工區之前,參觀者的無盡人流就從來沒有間斷過。這些被不知是誰開玩笑地稱之為「朝聖者」的人們,絡繹不絕地前來朝覲聖山上的這一最新奇跡。
這些人的行為舉止,幾乎都是一個模樣。先是用手觸摸一下五厘米寬的導帶,懷著一種近乎虔敬的心情用指尖撫摩著它。然後,把耳朵貼到它那冷冷的表面上,彷彿是希望能有幸聽到從蒼穹傳下的音樂。有些人甚至斷言,好像他們已經聽到了某種很低的樂音。當然,這是他們的牽強附會。即使是導帶固有頻率的最高泛音,也還稍低於人類聽覺的水平。也有個別的人在臨走時搖著頭說道:「什麼時候也罷,誰都甭想勉強我乘坐這種玩意兒!」可是,對於核動力火箭、宇宙飛船、飛機、汽車以至於火車……不是也曾有人發表過一模一樣的「高見」嗎?
通常,接待人員對那些持懷疑態度的人們是這樣回答的:「請放心,這只不過是一些『腳手架』。當空間軌道塔完工以後,『升天』同乘坐普通電梯上樓也就沒有什麼兩樣了,要說有差別的話,那無非是時間長些和舒服得多而已。」
可是,馬克辛娜·杜瓦爾的旅行卻並非如此,它的時間將是非常的短暫,而且也不是那麼特別的舒服。但是,既然摩根已經投降(他「磨」不過馬克辛娜,最後只好同意她的要求;當然,這跟摩根的冠心病有關),他便全力以赴地來保證這次旅行得以順利進行。
脆弱的「蜘蛛」是宇宙密封艙試驗模型的「雅號」,它的外形很像架設空中電纜時使用的機械化搖床。「蜘蛛」已經不止一次地帶著兩倍於它現在所應攜帶的載重量升到過二十公裡的高處。
按照慣例,一切都已經過了精心的演習。馬克辛娜用皮帶把自己扣牢在座位上的時候,神情顯得既不猶豫也不慌亂。接著,她從面罩中深深吸了一口氧氣,並檢查了所有的電視和音響裝置。隨後,便像老電影裡的殲擊機飛行員那樣,用大拇指發出了「起飛」信號,並將變速桿向下推去。
聚集在周圍的工程師們湊趣地鼓起掌來,其實,他們當中的多數人都已經不止一次地到幾公里高的上面去「遛達」過。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起動!」「蜘蛛」便以老式1電梯的速度開始向上運動。
1作者在本書中所說的「老式」,「舊時」,均指20世紀末。——譯者
這很像是在乘坐氣球飛行。平穩、輕捷、沒有噪聲。不,噪聲? 克辛娜能夠聽到電機發出柔和的嗡嗡聲,那許多個抱住導帶平面的輪子正是由它們所帶動的。既沒有衝動,也沒有振動。她正沿著一條薄得難以想像的導帶運動著,而這條導帶卻像鋼桿一樣地不易彎曲。至於運動的穩定性,那是由宇宙密封艙來保證的。要是把眼睛閉上的話,你滿可以當成是在已經建成的空間軌道塔內飛昇。不過,眼睛是不能閉上的——需要觀看和欣賞的東西太多了。還可以聽到許多聲音——聲的傳導簡直是好得令人驚奇,下面的談話聲還仍然清晰可聞呢!
馬克辛娜向范涅華·摩根揮了揮手,然後兩眼開始尋找沃侖·金斯裡可是,哪兒也沒有他。他協助她登上了「蜘蛛」的機艙,而現在卻不知去向了。後來,她想起了他坦率地承認過的弱點:這位世界上數得著的優秀建築工程師害怕登高……每個人都會被某種秘密的、或者並非完全秘密的恐懼所征服。馬克辛娜實在不喜歡「蜘蛛」這個雅號,她真想給自己現在乘坐著向天上飛去的機器起個別的什麼名字;可是,世界上真正叫她害怕的卻是膽怯而無害的章魚……
現在,已經可以看到整個斯裡康達山了。老實說,要從這裡確定它的真實高度是困難的。修在山坡上的古代梯道,看上去好像是彎彎曲曲的平路。周圍完全是荒無人煙的一片。倒下的樹木擋住了一段梯道——三千年後的大自然彷彿已經發出了警告:它很快就要收回自己的領地1。
1指3000年後地球將因太陽「生病」而進入新的「冰河時期」,見後文。一譯注
馬克辛娜把一架電視攝像機向下對準之後,開始用另? 屏幕上出現了田野和森林,遠處拉納普拉城的白色圓屋頂,內海的暗黑色水面。終於,接著出現了雅克卡迦拉山……」
馬克辛娜仔細辨認著懸崖頂峰上古代建築遺址的模糊輪廓。鏡面般的壁畫正落在陰影裡,「王妃游廓」也是如此——當然,從這麼高的地方望去,壁畫是未必能看到的。極樂園和園中的池塘、林蔭道以及很深的要塞壕,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有那麼一瞬間,她被一串串細小的白色羽毛迷惑住了,但她馬上醒悟到這是卡裡達沙的「天堂的噴泉」。真有意思!要是國王看見她正在不費吹灰之力地飛向他幻想中的天國,那又該作何感想呢……
自從馬克辛娜上一次同拉扎辛哈談話的那天到現在,已經過去快半年了。在一時心血來潮的支配之下,她同拉扎辛哈的別墅接通了通話線路。
「向您致意,約翰。您喜歡雅克卡迦拉山的俯瞰鏡頭嗎?」
「早安。這麼說,您總算是把摩根給說服了。自我感覺怎麼樣?」拉扎辛哈回問道。
「太好了,簡直是妙不可言。我所領略到的感覺真是無法形容——過去,我在旅行中乘坐過所有的各種交通工具,可是這會兒的自我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在無情的天空中安詳地飛翔……」拉扎辛哈順著馬克辛娜的話意吟誦了一句詩。
「這是誰的作品?」
「二十世紀初的一位英國詩人。」拉扎辛哈答道:「詩的上句是:
現在對我反正一樣:
在大海中航行,
抑或在無情的天空中
安詳地飛翔……」
「我可不是反正一樣,然而我卻完全安詳。我看到了整個島嶼,甚至還有印度半島的海岸。范,我現在的高度是多少?」馬克辛娜同摩根之問的通訊聯繫是始終保持著的。
「大約十二公里。剩下的行程還有三公里。面罩好用嗎?」摩根那裡立即傳來了答話。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8:30
「完全正常。順便祝賀您的設計——從這裡看到的景色太壯麗了。這是真正的瞭望臺。將來願意到這裡來的人一定會多極了。」
「這一點我們已經想到了——各處衛星上的夥伴們已經遞來了申請書。我們可以把他們的轉播器和傳感器安裝在所需的任意高度上。這對於減輕我們的稅金負擔倒著實可以幫點兒忙哩。」摩根不無得意地說道。
「我看見您了!」拉扎辛哈突然對馬克辛娜喊了起來:「我用望遠鏡看到您了。現在您拾抬手……那兒怎麼樣,不太孤獨嗎?」
短時間的停頓之後,傳來了馬克辛娜安詳的回答:
「跟尤里·加加林比起來差遠了,他那時比我足足還要高出二百公里呢。」
第五部 攀登
32.十億噸重的金剛石
最近幾年裡,人類在宇宙開發方面獲得的成就是很多的。一些大山——至少是一些小行星被挪動了位置,在地球附近,在稍高於同步空間軌道的位置上,出現了第二顆天然衛星。它的直徑開始時大約有一公里,後來,隨著碳的開採而迅速地減小了。所有剩下的東西—— 鐵質的核心和生產出的廢料——嗣後就形成了使空間軌道塔保持垂直位置的配重。它很像是四萬公里長的投石器上的一塊石頭……
在「阿紹卡」空間站以東五十公里的位置上,有一個巨型的綜合性工業企業在進行生產,它把幾百萬噸「沒有重量」的原料變成了超級纖維。由於最終的產品中百分之九十是晶格排列得很規則的碳,因此,人們給空間軌道塔起了個渾名叫做「十億噸重的金剛石」。設在阿姆斯特丹的法學家協會惱火地宣佈:首先,超級纖維決不是金剛石;其次,假如承認這是金剛石的話,空間軌道塔的重量應該是5×10^15克拉。
不管是多少克拉或者多少噸,既然材料的用量是如此之大,那就需要把各處宇宙殖民地的全部資源都動用起來。在各種自動礦場和工廠裡,採用了技術領域中的許多最新成就,而這些成就是人類在二百年宇宙時代的歷程中花費了巨大勞動才取得的。隨後,空間軌道塔結構的全部元件——幾百萬個標準件——被裝配成了巨大的、能夠飛行的集成部件。
然後,裝配工們就動手幹了起來。空問軌道塔開始向下、也就是向著地球的方向推進,而同時也向上、即朝著空間軌道的配重錨方向伸展。在兩個相反的方向上,空間軌道塔的橫斷面都在逐漸縮小。
當全部工作完成以後,建築聯合企業就要轉移到火星上去。火星人簽訂了一項有利可圖的契約:雖然他們的投資不能馬上開始獲利,可是大概在以後的整整十年裡,他們將擁有這類建築工程的專利權。按照摩根的預計,帕沃尼斯空間軌道塔將只是未來的許多軌道塔中的第一座。就各方面的條件而言,火星是最適宜於安裝宇宙升降機系統的星球,因此,它的精力充沛的居民們大概不會錯過如此有利的機會。摩根衷心希望他們獲得成功,然而,他自己卻還面臨著許多其他的艱巨任務。
儘管空間軌道塔的規模十分宏大。可它只不過是整個複雜得多的工程的基礎。沿著它的四個稜面,將要鋪上長達三萬六千公里的軌道,這些軌道必需能適應還從來沒有人試圖達到過的速度。道路的全長上應該有動力供應設施,而動力則要靠功率強大的核能發電機通過超導電纜來輸送。整個這套設備,將由一個複雜得難以想像的、無故障地連續運行的電子計算機網加以控制。
在終點站「極點」那裡,乘客和貨物將由同空間軌道塔對接起來的宇宙飛船接運。這個終點站本身,便是一項相當複雜的工程。「中央」站和「地球」站也是如此,後者目前正在聖山的心臟部位用激光「燒製」。此外,還存在著宇宙的污染問題……
兩百年以來,在靠近地球的各條空間軌道上,已經聚積起了各種形狀和尺寸的「衛星」 ——從單個的螺栓、螺母直到整座的宇宙村。這些「材料」中的四分之三,是早已被人遺忘的、誰也用不著的廢物,為了保證空間軌道塔的安全,應該偵察出這些東西,並且盡可能地把它們清除掉。
幸運的是,在那些過了時的空間軌道堡壘上,恰好裝備著各種適合這種用途的、極其出色的設備。它們上面原有的那些被用來發現正在靠近的遠程火箭的雷達,完全能夠輕而易舉地截獲所有各種「污染」宇宙的東西。然後,它們可以發射激光,將有些「衛星」燒成極細的塵埃,而那些大一點的「衛星」,則被遷移到更高的、比較安全的空間軌道上去。至於某些具有歷史價值的東西,那就把它們恢復原狀並送回到地球上去。在清理宇宙空間的過程中,也常常會遇到一些出人意外的情況,例如,曾經發現過在執行某項秘密任務中死去的二名宇航員的屍體,和好幾個不知是誰發射的偵察衛星。然而,這些事情已經沒有任何現實意義,因為它們的發生之日,距今至少已經有一百年以上。
至於大量的、必須在離地球不很遠的軌道上工作的各種有用的衛星和空間站,那就得仔細檢查它們的空間軌道,並在某些情況下加以改變。不言而喻,同所有各種經由人類之手創造出來的東西一樣,空間軌道塔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隕石的襲擊。在一天之內,安裝在它上面的各種測震儀,將會記錄下許多次作用力為若干毫牛頓的衝擊;每年也可能會受到一二次輕微的損傷。而或遲或早,說不定在哪個時候,總會有什麼大東西撞到軌道塔上,從而使得一條或者幾條軌道臨時出點毛病。在最壞的情況下,空間軌道塔甚至會在某個部位上被擊斷。
然而,發生這種事件的可能性是極小的,它決不會超過在面積與空間軌道塔總表面積相仿的倫敦或東京落下一塊巨型隕石的機會。當然。這些城市的居民從來不會由於想到這種可能性而睡不著覺,因此,范涅華·摩根博士理所當然地也可以高枕無憂。 33.無聲風暴區域
(摘自馬丁·賽蘇依教授在接受諾貝爾物理學獎儀式上的講演。斯德哥爾摩,2154年12 月16日)
在天空與地球之間,存在著一個看不見的廣闊區域。這個區域的存在,是出乎古代哲學家們的料想之外的。只是到了二十世紀開初,也就是1901年12月12日,它才第一次對人類的事業產生了影響。
就在這一天,庫依爾伊爾默·馬可尼通過無線電向大西洋的彼岸發去了三個「點」一— —莫爾斯字母表中的字母S。在此之前,許多學者曾經斷言這是不可能的,其理由是:電磁波只能沿直線方向傳播,而不可能繞著地球傳播、馬可尼的成就,不僅宣告了遠程無線電通訊紀元的開始,同時,也表明了在大氣層的高處,有著一面能夠反射無線電波的「電鏡」。
現在已經清楚地知道,這個最早被稱之為海氏層(肯奈利——海維賽特層)的區域,至少由三個基本層所構成,而它們的高度和強度,則變化非常之大。比它更高的是范·阿倫輻射帶,它們的發現,是宇宙紀元在科學上獲得的第一項勝利成果。
這個廣闊的區域是從大約五十公里的高空開始的,它一直向上伸展到幾個地球半徑以外的空間;這個區域的名字叫電離層。利用火箭、衛星和雷達對它所進行的研究,已經歷時兩個多世紀。我們不能不提到在這一領域內作出了傑出貢獻的先驅者們:美國人丘夫和勃萊特,英國人埃潑爾頓,挪威人斯托爾密爾,和特別是那位曾在1970年獲得過我今天也有幸得到的獎金的人——你們的同胞漢涅斯·阿爾夫文……電離層——這是太陽的淘氣孩子;即使到了今天,它的情況也還不是隨時可以預測的。
在通訊衛星出現之前大約一百年的過程中,它曾經是一個為我們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然而卻又變幻無常的僕人。在遠程無線電通訊完全取決於它的「情緒」的情況下,它曾經拯救過不少的生命;但是,也有許多人卻由於它不留痕跡地吞食了他們在絕望中發出的求救信號而喪生。
電離層為文明人類服務,還只是不久以前的事。然而,要是沒有它的話,那就未必會有人類出現!因為電離層是地球的特殊「盾牌」的——部分——正是這面盾牌,使得我們免受來自太陽的、足以致命的倫琴射線和紫外輻射的傷害。要是這些射線能夠抵達海面的話,那麼,在地球上也可能會出現某些生命的形態,然而,它們卻永遠也不會發展成同今天的我們有絲毫的相像……
由於電離層同位於它下面的大氣層一樣,最終都是為太陽所控制的,因此,它也有著自己的「天氣」。當太陽上突然出現爆發現象的時候,電離層內就會掀起各種各樣的風暴。這時,它就不再是看不見的了:火焰般的極光,會以驚心動魄的輝光把寒冷的極地之夜照耀得明亮如晝……
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能夠認識電離層中所發生的全部過程。我們安裝在各種火箭和衛星上的儀器,是以每小時數千公里的速度穿越電離層的。我們根本還沒有做到能夠停留在電離層內靜靜地進行觀察;只有空間軌道塔才使我們有可能在電離層內建立起一些固定的天文台。當然,不排除空間軌道塔會稍稍改變電離層特性的可能性,然而,同別克爾斯塔夫博士的斷言相反,無論如何絕對不會使它發生短路現象!
但是,既然由於通訊衛星的出現而使電離層對通訊工作已經喪失意義,那為什麼還要對它進行研究呢?問題在於:電離層的狀況是同太陽——我們命運的主人——的狀況密切聯繫的。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太陽絕對不像我們的前人所設想的那樣——是一顆品行良善的星球;恰恰相反,它經常不斷地在發生長時間的和短暫的攝動。直到現在,它仍然處於從 1645—1715年間的最低抑制狀態下回升的階段;因此,現在的氣候要比中世紀初以後的哪個時期都溫和。但是,這個回升階段將會持續多久呢?什麼時候就又將開始新的、不可避免的太陽活動衰退期呢?它對於不僅是地球上的、而且甚至是其他行星上的氣候和文明社會的命運,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呢?要知道,它們全都是太陽的孩子……
某些理論家認為,現在太陽已經進入了不穩定時期,它可能會導致新的冰河時代,並且將比歷史上發生過的歷次冰河期都更加持久而範圍廣闊。假如這種看法是正確的話,那末,我們就需要掌握所能得到的、有關太陽的一切信息。即使能夠做到提前一個世紀發出警報,那也可能會是太遲了。
電離層促成了生命的出現;它引起了無線電通訊的革命;它可以把我們的未來命運告訴我們。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繼續研究這一激烈而多變的、太陽和電的力量進行角逐的巨大場所——神秘的無聲風暴區域的理由。 34.終點站
人們把空間軌道塔叫做「橫跨西伯利亞之路」,那是不足為怪的。要是計算一下路程,單單從「中央」站下降到空間軌道塔的底部,也得經過漫長的五十個小時哩。
總有一天,這段路程只要用五個小時就可以走完;可是,得等到兩年以後才行。那時,能源供應的問題將得到解決,而軌道則可利用磁場作為動力。只有在空間軌道塔稜面上爬上爬下的各種檢查和技術維護設備,將仍然由支在導槽內的老式輪子來帶動。即使蓄電池那點有限的功率能夠容許的話,在超過每小時五百公里的速度下,使用這種系統也是不安全的。
可是,遺憾的是誰也沒有想到過這—點———也許是大家的工作太忙了吧!賽蘇依教授和他的三名學生,正在下行的宇宙密封艙內觀察並校正儀器,以免到達目的地後白白耽誤時間。駕駛員、隨航工程師和空中服務員也都沒有閒著。這次航程有點不太尋常。從施工—— 開始到現在,還沒有哪個人參觀過「基礎」空間站,它的位置如今是在「中央」站以下二萬五千公里處,同地球相距總共為六百公里。檢查指示儀還從來沒有在這裡錄下過任何的故障信號。不過,「基礎」站總共才是個十五米見方的密封室,它是空間軌道塔全線上間隔一定距離設置的數十個緊急避難所中的一個。
賽蘇依教授是在施加了他本人全部的、相當巨大的影響之後,才獲准使用這種獨一無二的瞭望臺的,它每晝夜只走動兩公里1,將緩慢地通過電離層向著同「地球」站的交會處爬去。賽蘇依教授堅持,必須在太陽黑子的活動全面達到現有的最大限度之前,把科學儀器全都安裝好。
1這裡說的瞭望臺便是「基礎」站;每晝夜兩公里是指它目前的建造速度,因為空間軌道塔是從地理同步軌道同時向地球和宇宙深處伸展的。
太陽上的活動已經達到了空前未有的程度,這種情況使得賽蘇依的青年助手們很難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儀器上,因為壯麗的極光對他們有著不可戰勝的吸引力。在天空的南北兩方,都充滿了緩慢地移動著的、大幅的和帶狀的綠光,構成了一種神聖的氣氛,並且展現出地球上所見不到的絢麗色彩和宏偉氣魄。然而,這僅只是在地球兩極周圍閃耀著的空中光華的淡淡幻影。極光是很少遠離自己的合法領地的;在幾代人的時間裡,它才會偶而地有那麼一次侵入到赤道的上空。
賽蘇依要求學生們回到各自的崗位堅持工作,理由是:完成了儀器安裝任務以後,在回升到「中央」站的漫長時間裡,滿可以好好地觀賞各種景致嘛!可是,事實上教授本人也在靠近舷窗的地方一連站了好幾分鐘,他也被燦爛輝煌的天空迷住了。
有人給他們這次航行起了個別名叫做「遠征地球」。就距離而言,它的真實性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十八。隨著機器以微不足道的、每小時五百公里的速度在空間軌道塔稜面上不停地爬行,可以愈來愈明顯地感到正在逐漸靠近地球。重力在慢慢增加——「中央」站上那種重力比月球還低的、令人振奮的輕鬆感,已變成了接近於地球重力的正常感。每一個有經驗的宇航員,可能都曾對下述現象感到十分驚訝:在進入稠密大氣層之前,感受到某種程度的重力作用似乎是成了反常現象。
要不是受夠了罪的隨機服務員不斷聽到對伙食不佳的牢騷,那末,應該說旅行是進行得很順利的。在距離「基礎」站—百公里的地方,平穩地開動制動器後使速度降低了一半。駛過五十公里以後,它又降低了一半。有一位學生問道:「要是我們在軌道的終點處出了軌,那怎麼辦呢?」
駕駛員(他堅持要人們叫他飛行員)生氣地回答說:「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導槽的盡頭離空間軌道塔的終點足有好幾米遠呢!此外,還裝有若干個減震器,這是為了對付所有四個獨立的制動系統同時失效的意外情況而專門設計的。」大家一致認為,開這種玩笑非但一點兒沒有意思,而且調子也非常不吉利。 35,負傷的太陽
摩根上一次見到外甥的時候,外甥還完全是個小孩子。現在,戴夫已經十二歲了;要是往後他們之間的會面還是像以前這麼「頻繁」的話,那麼,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戴夫就該是個成年人了。
不過,摩根對此並沒有什麼過意不去的感覺。最近兩個世紀以來,親屬之間的關係已經比過去疏遠得多了,因此,摩根同他的妹妹也幾乎沒有什麼來往。他們每兩個月通過電視電話互相問候一次,雙方的關係倒也十分融洽,只是摩根無論如何想不起他們上一次見面的地點和時間了。
但是,在同活潑伶俐的少年互致問候的時刻(顯然,他那著名的舅舅對外甥並非特別尊重),摩根卻感到了一種模糊的痛苦。他沒有兒子;很早以前,他已在工作與生活之間作出了這樣的抉擇,在人類活動進入到高水平的階段,要迴避這種抉擇是很困難的。
他知道為了達成這筆「交易」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然而他還是接受了它。為一些瑣碎事發牢騷已經晚了——成為過去的東西是無法挽回的。把各種基因混為一談是每個蠢人都會做的事;而多數人也正是這樣幹的。歷史是否會給摩根作出應有的評價倒也無關緊要,只是他所做成的和將要做成的事業,那確實是沒有多少人能夠與之相比的。
在剛剛過去的三個小時內,戴夫在「地球」站上所看到的東西要比任何一位貴賓都全面得多。他從山腳下進入到了山的裡面,穿過已經接近完工的南站入口處的前廳,在那裡,人們領著他觀看了旅客候機室和行李房、控制中心和飛行艙編組的機房。就在這個地方,沿東西兩條軌道降下的宇宙密封艙將轉到南北兩條軌道上起升。他從五公里深的升降道底部向上看去,升降道本身就像是一架直瞄星空的巨型火炮。戴夫提出的各式各樣問題把三位導遊者弄得疲憊不堪,直到這個時候,他們中的最後一位才想起:最好的辦法是把孩子送回到他舅舅那裡去。
「把他交給你吧,范。」當沃侖·金斯裡乘坐高速電梯把戴夫帶到削平了的山頂上時,他無可奈何地說道:「依我看,他好像已經打定主意要接替我的職務哩。」
「我倒不知道你對技術問題居然這麼感興趣,戴夫。」摩根頗感意外地對外甥說道。
看樣子,孩子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而且還稍稍流露出有點失望的樣子:
「難道你不記得生日那天送給我構築匣1的事了?」
1兒童教育玩具,是一匣供兒童拼砌模型用的器材。
「當然,當然記得,我只不過是開個玩笑。你不覺得冷嗎?」為了掩飾過意不去? 情,摩根趕緊扭轉了話題。
孩子滿不在乎地推開了遞給他的輕便式保溫皮短上衣,接著連珠炮似地提出了一串問題:
「不,我覺得很好。您什麼時候打開升降道?可以摸模帶子嗎?它不會斷掉嗎?」
「現在您領教了吧?」金斯裡洋洋得意地衝著摩根微笑道。
「第一,在空問軌道塔還沒有築到山上和進入升降道之前,頂蓋將一直是封閉著的。現在,我們把頂蓋臨時當做工作台用,它還可以起遮擋雨水的作用。第二,要是你想動的話,可以摸摸帶子。第三,帶子是不會斷掉的。可就是絕對不要奔跑——在這麼高的地方奔跑對健康是很有害的。」摩根逐題作答之後,又補充了一句。
「這對十二歲的孩子倒無所謂。」金斯裡旁敲側擊地插了一句。
在東邊稜面的錨鐵附近,他們趕上了跑在前面的戴夫。同以前到過這裡的成千上萬的人們一樣,孩於仔細地觀看著窄窄的、暗灰色的導帶,它從地面升起後直聳雲霄,高得看不到盡頭。戴夫使勁地把頭往後仰起,目光順著導帶向上掃去。摩根和金斯裡沒有照他的樣子去做;但是,即使是到了現在——經過了這麼多年,想這樣地向上看看的誘惑力還始終是很大的。當然,他們並沒有告訴戴夫,有些參觀者這樣看了之後曾經頭暈得非常厲害,以至於跌倒在地,沒有旁人的幫助就再也走不了啦。
可是,男孩卻安然無恙:他向著絕高的遠處諦視了幾乎一分鐘之久,彷彿是希望能看到在藍天的另一邊飛翔著的成千上萬的人們和幾百萬噸貨物。後來,他做了個鬼臉,閉上眼睛,據了搖頭又看了看自己的腳,似乎是想證實一下他是否還站在堅實可靠的地面上。
他伸出了手,小心謹慎地摸了摸把地球同它的新月亮連結起來的窄帶子。
「要是它斷了,那結果又會怎樣呢?」戴夫還是沒有忘記這個問題,不過這次用的是虛擬語氣。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問題。可是摩根的回答卻使許多人感到驚奇。
「幾乎什麼也不會發生。在這個點上,它實際上是沒有負荷的。要是把導帶割斷的話,它就乾脆懸在空中隨風飄蕩了。」
金斯裡露出了不滿意的樣子:他們倆人都知道,這樣回答是一種誇張的說法。就目前來說,四條導帶中的每一條所承受的載荷都大約有一百噸,只不過同設計載荷相比,這個數值小得微不足道而已。然而,用這樣一些細節問題去讓小男孩大傷腦筋是毫無必要的。
戴夫仔細地想了想舅舅告訴他的話,然後試驗似地用手指彈了彈導帶,似乎是想讓它發出音樂的聲響來。可是,回答他的卻是短促而發鈍的聲音。
「要是你用大錘打它一下的話,那麼,等你過十個小時回到這兒來的時候,就剛好能趕上聽見從『中央』站傳來的回聲。」摩根在一旁逗趣地說道。
「未必見得吧!」金斯裡說道:「阻尼太大了點兒。」
「行了,別把這種印象給破壞了,沃侖。最好咱們再往前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麼真正有趣的東西。」
他們走近了一個金屬圓盤的中央,這個圓盤現在成了這座山的一頂大帽子,就像一口大鍋的鍋蓋似地封住了升降道。就在這裡,在把空間軌道塔引向地球的四條導帶的等距離外,立著一個不起眼的、供大地測量用的小帳篷。從帳篷裡探出一架望遠鏡,它徑直地對準著絕高的頂點,很顯然,它並不是用來瞄準其他什麼目標的。
「現在是最合適的時間。在日落之前,空間軌道塔底部的光照情況是極好的。」摩根說道,心情顯得很輕鬆。
「就連今天的太陽也比昨天亮。」金斯裡湊趣地說道,一邊指著那正在薄薄的煙霧中西沉的、好像被壓扁了的十分好看的橢圓體。由於煙霧極大地減弱了太陽射來的光芒,人們現在可以很舒服地看著它。
清楚地呈現在太陽表面上的黑斑,大約是在一百年前出現的。現在,它幾乎遮住了太陽圓面的一半。看來,太陽害上了神秘而難治的重病,甚至也許是被什麼東西打透了一個窟窿。可是,即使是木星撞上了太陽,它也不可能給這個發光天體造成如此嚴重的損傷呀!最大的黑斑直徑達到了四百萬公里,它足足可以容下幾百個地球哩。
「估計晚上又可以看到大片極光了。賽蘇依教授和他的那夥人真走運,選中了一個極好的時間。」金斯裡說道。
「好吧,那就讓咱們來看看他們的事情搞得怎麼樣了。」摩根說完之後,就開始調整望遠鏡。「你來看,戴夫。」
男孩仔細地觀看了足有一分鐘之久:
「四根帶子全都在往裡走,就是說在向上走,後來就看不見了。」
「中間什麼也沒有嗎?」摩根啟髮式地問道。
戴夫又沉默了一會兒:
「沒有,看不到空間軌道塔。」
「不錯,它現在的距離是六百公里,而望遠鏡調定的放大倍數是最小的。不過,現在我們就要起飛了。把安全帶扣緊!」摩根問外甥開起了玩笑。
戴夫很喜歡這種在好幾十部歷史劇中看到過的古老程式,他高興得微笑了。可是,他並沒有發現任何變化:只是對著視野中心的四條線變得不太清楚了。過了幾秒鐘,他才醒悟到是不會有什麼變化發生的:他沿著系統的軸線向上看去,四條導帶在隨便哪一點上看起來都是相同的。
然後,完全出乎意料地——儘管戴夫一直在等待著它的出現——在視野的最中心部位出現了一個很小的亮點。它迅速地向著四周擴展開來,於是,男孩體味到了一種分明的速度感。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9:12
過了幾秒鐘,他已經能夠看清楚一個小小的圓圈——不對,無論是腦子或者眼睛,都一致認為這是一個正方形。他直接向上看去,看見的是空間軌道塔的底部。而塔呢?正在以一天兩公里的速度沿著導帶爬向地球。現在,導帶本身消失了——一離得這麼遠是無法辨認它們的。可是,那個彷彿是用魔法固定在天上的正方形卻在繼續擴大,儘管現在使用了最高的放大倍數,它看上去卻仍然是模糊不清的。
「你看見什麼了?」摩根問道。
「一個發亮的小方塊。」戴夫回答說。
「好的。這就是空間軌道塔的被太陽照得很亮的底部。當我們這裡天黑下來的時候,憑肉眼還可以看到它整整一個小時,直到它沒入陰影為止。你還看到什麼沒有?」摩根繼續問道。
「沒有……沒有了。」經過長時間沉默之後,男孩拖長著聲調回答道。
「奇怪!據報告,已經有一個科學家小組動身到下面的一個區域去安裝那兒的科學儀器。他們早就從『中央』站往下降落。只要看得仔細點,你一定能看見他們的運輸機一它在南側的軌道上,從這裡看是在右邊。你集中注意力尋找一個亮點,它的大小大約是空問軌道塔的四分之一。」
「對不起,舅舅,我找不著它。你自己來看吧。」
「有可能看不到,能見度已經很差了。有的時候,儘管大氣層看上去是透明的,可是空間軌道塔卻完全不見了……」摩根一邊說著一邊向望遠鏡走近。
還沒有等摩根站到望遠鏡旁戴夫原來的位置上,他的私人接收機便發出了兩聲刺耳的重音喇叭聲。一秒鐘後,金斯裡的信號系統也發出了警報。
這是空間軌道塔上有史以來第一次發出的四級警報。 36.流星
兩千年來被人們稱之為巴拉瓦納海的巨大人工湖,正安靜地躺在自己締造者的石雕像目光之下。雖然,長期以來只有為數不多的人們前來參觀卡裡達沙父親的孤零零的雕像,可他所創建的工程卻比兒子的作品1長壽;由於巴拉瓦納海為上百代人提供了吃喝,因此,它給這個國家帶來的福利是多得不可勝數的。而輩數比人類更為久遠的鳥兒、山羊、水牛、猴子和諸如皮毛光亮、行動詭譎的豹子之類的猛獸,眼下正在它的岸邊飲水解渴。這些碩大的貓科動物已經繁殖得太多了;現在,當原先那些曾使它們膽戰心驚的獵人死絕之後,這些野獸已經開始讓所有的人都感到十分討厭。當然,要是不去刺激或者觸犯它們的話,那它們是不會向人們發動襲擊的。
1指卡裡達沙為了建立人間天堂而在雅克卡邊拉山上修築的宮殿等。
一頭對自己的安全深信無疑的豹子正在從容不迫地走著,當時,? 越長,暮色正從東方漸漸升起。突然之間,豹子警覺起來了。這時,遲鈍的人類感官還根本沒有覺察到天地間發生的任何變化。同往常一樣,黃昏時刻總是顯得分外地寧靜。
隨後,直接從高空傳來了一陣微弱的嘯聲,漸漸地,這種嘯聲變成了同宇宙飛船進入大氣層時發出的噪聲毫不相像的狂暴轟鳴。高空裡,在太陽的餘輝中閃耀著某種金屬的光亮;這種光亮正在變得越來越奪目,而它的後面則拖著一條長長的黑煙。就在此時,那個物體爆炸了,殘骸紛紛下落,燃燒著的碎片帶著絲絲聲響飛向四面八方。在這幾秒鐘裡,要是眼睛能像豹子那樣銳利的話,大概就能看到有那麼一個圓筒形的東西,在頃刻之間裂成了無數碎片。只是豹子並沒有等到事件收場,它就早已隱沒在熱帶叢林之中了。
晴天霹靂炸中了巴拉瓦納海。空中揚起一陣高達百米的、水沫夾雜著泥土的熱噴泉—— 它遠遠超過了雅克卡迦拉的噴泉,幾乎達到了魔鬼懸崖的高度。這股熱噴泉向地心引力發出了無畏的挑戰,它在空中懸留了一秒鐘,隨後重新落入被攪得渾渾的湖泊之中。
空中到處都是一群群在驚恐中四散逃命的泳禽類,還有一大群巨大的蝙蝠,它們很像是無意中闖入了現代生活的翼手龍。禽鳥和蝙蝠都被嚇得驚慌失措,在它們之間亂哄哄地展開了一場割據天空的爭奪戰。
當驚雷的最後回音消失在熱帶叢林中以後,人工湖周圍重又沉入了寂靜之中;只有湖面還經久不息地波動著,在巴拉瓦納大帝視而不見的眼睛底下,細細的粼波在來回起伏。 37.空間軌道上的死亡
據人們傳說,每項巨大的工程都至少要索取一條人命。比如,在直布羅陀大橋的岸墩上,就雕刻著在施工過程中獻出了生命的十四位殉職人員的名字。但是,在空間軌道塔的建設過程中,由於對安全的關心達到了無微不至的程度,發生的不幸事故倒是很少的:常常是整年整年地從不發生死亡事故。
可是,有一年卻有四個人不幸喪生,而且其中的兩件死亡事故是特別可伯的。有一位搞宇宙安裝工作的檢驗員,由於他已經習慣於在失重條件下工作,忘記了他雖然身在宇宙之中,但卻沒有在空間軌道上,這一下,他的畢生經驗便把他給葬送了。像塊石頭似地在一萬五千公里的高空中飛行了一段時間之後,他跟流星似地在進入大氣層時被燒成了灰燼。尤其不幸的是,他那宇宙密封衣的無線電收發報機直到最後幾分鐘還在不停地工作著……
那一年真是太不幸了。第二個悲劇的延續時間更加長得多。在遠離同步空間軌道的一個配重上,一位女工程師沒有按照規定的要求把安全帶固定住,於是,她就像一塊石頭從彈射器上射出似地掉進了宇宙空間。在這樣的高度上,她既不能降落到地球上,又不能越出地心引力的範圍;然而,最最令人無可奈何的是:她那件宇宙密封衣內的空氣總共只夠用兩個小時。在這麼短促的時間裡,根本不可能對她進行援救。因此,儘管從四面八方提出了抗議的呼聲,仍然連援救的嘗試也沒有人去做一下。犧牲者的行為充滿了英雄氣概。她發出了告別詞,然後把宇宙密封衣的密封性破壞掉。幾天之後,人們找到了她的屍體;那時,確定不變的天體力學定律已把她送回到了橢圓形軌道的近地點上。
在摩根同愁眉苦臉的金斯裡和嚇壞了的戴夫一起乘坐高速電梯下降到指揮所的途中,他的頭腦裡就接連地閃過了關於這些悲劇的回憶。可是,今天的事故卻完全屬於另外一種類型:在「基礎」站的區域內記錄到了爆炸事件。至於運輸機墜到了地球上的消息,那是在得到塔波羅巴尼中部地區某處發生「強大流星雨」的失實報道之前就已經搞清楚了的。
在沒有掌握新的事實之前,對此問題進行種種推測是毫無用處的;而在這種情況下,卻多半又根本不會有什麼事實可以提供,因為所有的證據大概都已隨著爆炸而被毀掉了。摩根知道,宇宙中發生的事故很少是由某種單一的原因造成的,在多數場合下,它們是一連串完全無可責怪的情況的綜合後果。即使工程師們在安全技術方面採取了一切可能想到的預防措施,也仍然無法保證絕對的可靠性;有些時候,造成事故的原因還恰恰在於他們的「保險手段」。摩根毫不打算掩飾自己的想法:眼下對建築物安全的擔心遠遠超過了死人的問題。對已經死了的人是什麼忙也幫不上的;但是,當幾乎就要竣工的空間軌道塔遭到威脅的時候,那可是另外一回事了……
電梯停住了,當他走進指揮所的時候,剛好是人們開始知道這天傍晚的第二條驚人消息的那一瞬間。 38.事故
在距離目標還有五公里的地方,飛行駕駛員羅伯特·強格再度減低了航速。現在,乘客們才第一次看到,空問軌道塔的稜面並非只是上下都通向無窮遠處的單純帶狀物。確實,他們一路上所經過的複式槽,全都是照著這個樣子向上伸展到二萬五千公里高空的,而這段距離同人們常用的尺寸相比,則幾乎等於無窮大;正是由於越過了這麼一段遙遠的距離,所以向下就已經可以看到軌道塔的盡頭。在山上開鑿出的空間軌道塔的基礎部分,輪廓分明地呈現在塔波羅巴尼的綠色背景之上,再過一年多一點時間,空間軌道塔就要同它對接上了。
儀表盤上又亮起了紅色的報警信號燈。強格的目光鬱悶地盯住了信號燈,隨手把標有「修復」字樣的按鈕撳了下去。信號燈只亮了一下就熄滅了。
這種情況第一次發生在離這兒二百多公里的位置上,時,他趕忙同「中央」站進行了磋商。對各種系統進行了檢查,但是沒有發現任何故障。本來嘛,要是對所有的警報都相信的話,那運輸機上的乘客們早就該完蛋了。事實上,一切都已超出了容許的範圍。
這顯然是事故信號系統本身的毛病,於是,大家都鬆了口氣,認真地聽完了賽蘇依教授闡述的理論:這套機器已不是處在它規定使用的全真空條件下,還有,電離層的干擾對報警系統的傳感器產生了作用。
「應該有人預見到這種情況才是!」強格生氣地嘟噥了一句。他並沒有感到特別的擔心:總共還剩下一個小時的行程了。只能採取經常不斷地檢查所有關鍵性參數的辦法來加強監控。「中央」站支持這種做法:老實說,其他的辦法反正是沒有的。
讓強格最最擔心的是蓄電池。離得最近的充電站遠在兩千公里以上的高處,要是到不了那兒的話,事情可真是糟透了。不過,在下降過程中,運輸機的電動機會起到發電機的作用,因此,它的百分之九十的勢能被送進了蓄電池組。現在,蓄電池已經全部充足了電,而繼續還在發出的幾百千瓦電力就成了過剩,唯一的處理辦法是通過機身尾部的巨大散熱片將它排放到宇宙中去。由於這些散熱片的緣故,同事們常常對強格說,他這台獨一無二的機器簡直像是一顆老式的炸彈。現在,它們大概已經灼熱到了發紅的程度。
不言而喻,要是強格知道那些散熱片一點兒也沒有被燒熱的話,那他一定會非常驚慌的。能量沒有散失——那它必然要消耗到某種東西上。能量用到了完全不應該用的地方,這是一種很常見的現象。
當第三次出現「失火——蓄電池艙」的信號時,強格毫不猶豫地讓操縱台恢復到了初始狀態。真正的失火會使滅火器開動工作,而讓他最為擔心的是:它們會不會在根本不需要的情況下就開始工作。現在,運輸機上已經有了幾處毛病,尤其是蓄電池的充電線路部分。看來,當這次旅行結束之後,他得馬上爬進發電機的機艙,按照老早以前的那套辦法,親自把所有的一切都檢查一遍。
這一切發生在離目標總共只有一公里的地方。首先是他的鼻於聞到了不對頭的氣味。甚至當強格由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死盯著儀表盤後面冒出的一縷輕煙時,他大腦中尚能進行冷靜分析的部分還在說:「多麼幸運的巧合,挨到了終點才失火!」
後來,他才想起了最後制動時產生出的巨大能量,並且毫不費力地猜出了事態的發展過程。顯然,保護系統沒有起作用,蓄電池的充電過了頭。安全設施一個接一個地出了毛病。在賽蘇依教授關於電離層風暴干擾的錯誤判斷掩蓋之下,非活生體重又使人類遭受了一次翻臉無情的打擊。
強格撳下了蓄電池艙滅火器的按鈕。滅火器起作用了:從艙壁底下傳來了氮氣流的暗啞吼聲。十秒鐘以後,強格打開閥門把氣體排放到宇宙中去。同氣體一起逸出的還有很大一部分熱量。閥門也正常地起了作用。強格在生命中第一次懷著輕鬆的感覺,傾聽著空氣從宇宙飛行器衝出時所特有的那種呼嘯聲。
當機器終於接近停靠站的時候,強格沒有冒險地完全指靠自動剎車的作用:幸而,由於強格事先接受過充分的培訓,他通曉所有的目測信號,才最終得以在距離對接部件大約一厘米的位置上停了下來。在拚命般的匆忙中成功地接上了空氣閘,然後通過對接管道,把運輸機上的器材和設備推了出來……」
……當賽蘇依教授企圖回到運輸機上搶救他那些貴重儀器的時候,飛行員、隨航工程師、空中服務員和他一起努力完成了這項行動。就在電動機艙的艙壁快要文撐不住之前的幾秒鐘,空氣閘的蓋子砰地一聲關上了。
在這以後,那些得救的人們便愣愣地呆在長寬各15米的方屋內,他們只能在那裡於等著,寄希望於火災會自行撲滅。很可能,乘客們對事情的真相不知底細反倒是一種幸運,因為這對他們精神上的鎮靜有很大的好處。只有強格和隨航工程師知道,充電過度的蓄電池就像是一顆延時起爆的炸彈,它的定時機構眼下正在空問軌道塔旁不緊不但地滴答響著哩!
在他們進入室內十分鐘以後,炸彈爆炸了。開始傳來的是一陣沉悶的爆炸聲,它只使空間軌道塔產生了微弱的振動。隨後,所有的人都聽到了驚心動魄的金屬破裂聲。這些聲音使得救者們從心底冒出一股涼氣——一他們懂得,那個唯一的運輸工具,把他們留在了離「中央」站二萬五千公里的地方以後,現在已經崩成了碎片。
傳來了第二次歷時更久的爆炸聲,隨即是一片寂靜,得救者們猜想到機器已經從空問軌道塔上掉落下去。儘管他們仍然驚魂未定,但終於開始著手查看自己的備用品了。這時,他們才漸漸明白過來,那奇跡般的得救恐怕要付諸東流了。 39.空中避難所
在斯裡康達山遙遠的深處,摩根和他的工程師們正圍站在編尺為十比一的空間軌道塔底部全息圖像四周。圖像精確地顯示出了各種最微小的細節,甚至連四條薄薄的導帶也能看得很清楚,它們順沿各個稜面伸展出去,在緊靠底面的上方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是難以想像:即使在縮小十倍的情況下,還能看到導帶向下伸展出六十公里之遙——直到地殼的下部界面之外。
「請換成剖麵團,把『基礎』站的位置提升到人眼的高度。」摩根對攝像員說道。
空間軌道塔的圖像換成了一個發光的幻影——一個長長的薄壁矩形盒,其中除了超導動力電纜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下部的隔艙(「基礎」——這是一個異常合適的名稱,儘管它目前的位置要比山頂高出百倍以上)是一個立方形小室,它的每一邊都是十五米。
「過道口的情況怎麼樣?」摩根問道。
圖像的有關部分變得更明亮了。在南北兩個稜面上,軌道的導槽之間清晰地顯示出了空氣閘的頂蓋。空氣閘的位置被安排成相隔得盡可能遠些,這是所有宇宙設施上最普通的安全措施。
「大概,他們是通過南邊的艙口進去的,」攝像員解說道:「只是不知道那個艙口在爆炸時受到損傷沒有?」
「沒有關係,另外還有三處進入口呢!」摩根想道。使他特別感興趣的是底部的兩個進入口。這種構思是在設計的最後階段才形成的。其實,連「基礎」站這種設想本身也只是在此之前不久才產生的——有一段時間,人們曾經認為沒有必要在這裡建造掩蔽所,因為空間軌道塔上的這一段最終是要成為「地球」站的一個組成部分的。
「請把底部轉過來衝著我。」摩根命令道。
空間軌道塔倒了下來,它先是劃出一道明亮的弧線,隨後便橫著懸在空中。現在,摩根看到了底板的全部詳細情況。位於南北兩個邊緣上的艙口,是同兩個獨立的空氣閘相通的。問題在於怎樣才能到達那裡。要知道,這兒同那裡相隔著六百公里呢!」
「生命保障系統呢?」摩根問攝像員。
空氣閘的圖像變暗了,繼而出現的是小室中央一個小櫃的圖像。
「整個問題就出在這裡。」攝像員憂鬱地評論道:「室內只有供氧系統,可是卻沒有淨化器,當然,也沒有能源。在失掉了運輸機的情況下,恐怕他們未必能熬過這個晚上。溫度正在下降——日落以後,那兒的室溫已經降低了十度。」
摩根似乎感到宇宙的寒冷透入了他的心房。運輸機上的人們還活著的消息傳來後曾經激起的那份高興勁兒很快就消退了。要是得救者們在天亮之前就要凍死的話,那末,即使「基礎」站裡的氧氣還夠用幾天又有什麼用呢?」
「我很想同教授談一談。」摩根說道。
「我們不能直接同他聯繫——『基礎』站的應急電話只通『中央』站。不過,我可以馬上試一試。」
看來,這件事並不那麼簡單。當費了一番周折將線路接通之後,對方接電話的是飛行駕駛員強格。
「對不起,教授沒有空。」電話裡傳來了強格的聲音。
由於極端的驚訝,摩根足有一秒鐘時間不知說什麼好了,但隨後就一個字一個字地(尤其是自己的姓名)清清楚楚說道:
「請您轉告,要找他說話的是范涅華·摩根。」
「我一定把您的話轉告他,不過恐伯未必有用。他正在給學生們講解一種什麼儀器的構造。好像是分光鏡。別的什麼也沒有能搶救出來。現在他們正在把分光鏡安裝到一個舷窗上。」強格無可奈何地答道。
摩根勉強壓下心頭的怒火,他本來已經打算發問:「他們是不是發瘋了?」就在這時,強格接下去說道:
「您不瞭解教授,我可是已經同他在一起呆過兩晝夜了。他是一位意志非常堅強的人。我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攔住他沒有回到運輸機上搶救其餘的儀器。現在他已經宣佈,既然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他就應該在死前充分利用時間,哪怕只是證實這架該死的分光鏡能夠正常工作也罷。」
從強格的語氣裡,可以感覺到他對自己那位拗乘客的稱頌。確實,教授的邏輯是無可辯駁的。必須拯救所能拯救的一切,要知道,為了給這次倒霉的遠征提供裝備,足足花費了好幾年的時間哩。
「好吧,」摩根無可奈何地說:「那就請您把情況報告一下。」
「我能報告的情況非常有限。老實說,除了衣服之外我們一無所有。有一名女學生總算來得及把她的提包搶了出來。您猜,提包裡裝的是什麼東西?她的畢業論文草稿!……」強格說時歎了口氣。
摩根望著空間軌道塔的透明圖像,他似乎看到了幾個很小的、縮尺為十比一的人影。圖象的距離是如此之近,只要把手伸過去,他們就得救了……
「最主要的問題是寒冷和空氣。不知道我們是不是很快就會被二氧化碳氣窒死。也許有誰能夠找到擺脫這種威脅的方法。不過……」強格把聲音放低了幾個分貝,看樣子,他是怕別人聽到他的講話:「教授和學生們還不知道南邊的空氣閘在爆炸時受到了損傷。那兒已經在漏氣——密封裝置的周圍不斷發出絲絲的聲響。至於這種情況嚴重到什麼程度,我現在還很難說准。」強格的話音又重新提高到了正常的水平:「情況就是這樣,我們等待你們的指示。」
「除去『永別了』之外,我們這兒還能說什麼呢?」摩根想道。
對於那些善於在危急情況下作出決策的人們,摩根永遠是欽佩的,但絕不忌妒他們。雅諾什·巴爾托克是「中央」站的值班高級安全員,他手裡掌握著發號施令的大權。在他下面二萬五千公里高山深處的所有人員(他們離出事地點才六百公里),現在所能做的無非是聽取報告,提出有益的建議和盡可能地滿足記者們的好奇心而已。
事故發生之後才過了幾分鐘,馬克辛娜·杜瓦爾就同摩根聯繫上了。同平時一樣,她的問題總是提得一針見血:
「『中央』站來得及趕到他們那兒嗎?」
怎麼回答她呢?摩根感到十分躊躇。毫無疑問,對問題的答覆是否定的。但是,這麼早就放棄希望是不合乎理性的,甚至是殘忍的。要知道,這些蒙難者畢竟還算是走運的……
「我本想給人以毫無根據的希望,但是,有可能我們用不著『中央』站幫忙也對付得了。在離出事地點近得多的『1O-K』空間站上——它在一萬公里的高度上,有一個裝配工小組正在那兒施工。他們的運輸機可以在二十小時內趕到賽蘇依那裡。」摩根回答得很沉著。
「那為什麼它到現在還沒有啟程?」馬克辛娜緊迫著問道。
「高級安全員巴爾托克馬上就會作出決定,但是一切努力都可能是徒勞的。空氣總共只夠用十個小時。更加嚴重的問題是溫度。」
「這是什麼意思?」馬克辛娜一時無法理解「溫度」是怎麼回事。
「上面是夜間,可他們沒有熱源。馬克辛娜,請您暫時不要把這個情況報道出去。現在還不知道什麼先用完——熱量還是氧氣。」摩根憂傷地答道。
馬克辛娜沉默了幾秒鐘,然後以她不常有的膽怯口氣問道:
「很可能我是『癡人說夢話』,可是您該知道,氣象衛星上能夠發射功率強大的紅外激光……」
「不,我才是『癡人』呢!您等一下,我馬上跟『中央』站聯繫。」意外的啟發使摩根激動得嚷了起來。
巴爾托克倒是非常客氣的,可是從他的答覆中,卻清楚地表明了對愛管閒事而又只懂皮毛的人的看法。
摩根重新接通了馬克辛娜的線路。
「有的時候,專家們也可能會發懵,可我們的那位真行。」他不無自豪地宣稱:「十分鐘以前,巴爾托克已經同季風預報站聯繫過了。現在,電子計算機正在計算所需的光能,免得發射的能量過大而把賽蘇依他們活活燒死。」
「這麼說我碰對了。」馬克辛娜毫不客氣地再次提醒摩根:「您還忘記了什麼?」
沒有什麼可回答的,而摩根也沒有打算回答。他彷彿看到了馬克辛娜頭腦裡的那架計算機正在飛快地想出各種主意,並且猜到了她接下去就要提出的問題。
「難道不能利用一下『蜘蛛』嗎?」馬克辛娜問道。
「就連最新的幾種機型全算在裡面,它們的爬升高度也都十分有限——機裝蓄電池的設計能力總共只能爬升三百公里。它們的用途是檢查空間軌道塔,但只有等空間軌道塔進入大氣層以後才用得上。」
「您給它們裝上功率大一些的蓄電池不就行了嗎?」
「在兩到三個小時內換上新的蓄電池嗎?可是,問題甚至還不在於此。現在正試驗著的唯一的機器,並不適合於運載乘客。」看來,摩根對這種可能性早已作了周詳的考慮。
「可以採用無人駕駛的辦法嘛!」
「這一招我們也已經想過了。當『蜘蛛』到達『基礎』站的時候,需要有一名操作人員採完成對接作業。而為了把七個人逐個地運送下來,就得花上好幾天的時間。」
「可你們總得想出個辦法來才成呀!」馬克辛娜有點著急了。
「我們甚至已經草擬了好幾種辦法,可它們全都行不通。要是找到了什麼中用的辦法,我一定很快通知您。至於眼下嘛……您倒可以給我們幫點忙。」
「我能幫什麼忙?」馬克辛娜又疑惑又感興趣地問道。
「請向您的電視觀眾們解釋一下,為什麼在六百公里的高空中兩艘宇宙飛船可以很容易地對接,而它們當中卻沒有一艘能夠同空間軌道塔對接上1。當您把這件事辦成的時候,我們大概就可以有點什麼新消息告訴您了。」
1兩艘宇宙飛船對接的必要條件是它們應處在同一空間軌道上,且相對速度為零。此條件在宇宙飛船與空間軌道塔之間是難以實現的。
當馬克辛娜困惑不解的面容從屏幕上消失之後,摩根重又潛心致志於指揮所裡那些井井有序的龐雜事務了。儘管摩根在「中央」站上那位精通業務的高級安全員面前碰了一個客氣的軟釘子,可是,在他——摩根本人的頭腦裡,畢竟也會想出一些有益的見解。當然,奇跡並不是經常出現的,但是不管怎麼說,在這個世界上,他對空間軌道塔的瞭解要比誰都透徹 ——只是沃侖·金斯裡一人也許除外。很可能,沃侖在一些細節問題上瞭解得比他還清楚,然而,對問題的全局看得更明白的總還是他——摩根博士。
這七個人確實是在天空中陷入了困境。這是星際航行史上前所未有的遭遇。在那問小小的密封艙成為懸在地球與天空之間的穆罕默德的棺材2之前,是不可能想不出任何辦法來拯救他們的。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49:49
2伊斯蘭教典中有「登霄」的神奇傳說。據載,穆罕默德52歲時某一夜晚,由「天使」哲卜利勒伴同,乘飛馬由麥加至耶路撒冷,又從那裡「登霄」,邀游七重天,見過古代「先知」和「天堂」、「火獄」等,黎明置返交加。此處隱喻賽蘇依等像穆罕默德一樣「登霄」了,但卻回不到地面,如困死於「空中避難所」,那裡便成了「穆罕默德的棺材」。 40.候選人
「一切順利,」沃侖·金斯裡高興地微笑著說道:「『蜘蛛』可以爬到『基礎』站了。」
「這麼說,您找到了加大蓄電池功率的辦法?」摩根問道。
「猜得差不多。這東西將來是個兩級的玩意兒,就跟早期的火箭那樣。當外接蓄電池用完以後,為了減輕無用的負載。馬上就得把它扔掉。這項作業預定在四百公里的高度上完成,剩下的路程將由『蜘蛛』的內部蓄電池來提供動力。」
「它能夠送上去的有效重量是多少?」
金斯裡的微笑消失了,他算開了一筆細帳:
「大約五十公斤。不過,這點重量倒也足夠了。兩個壓力為一千大氣壓的新氧氣瓶,每個瓶裡裝五公斤氧氣。面罩是帶有分子過濾器的,保證二氧化碳氣進不去。少量的水和濃縮食品。還有點藥品之類的東西。總共大約四十五公斤。」
「您肯定這點東西夠用嗎?」摩根不放心地問道。
「完全夠。在『10-K』空間站的運輸機到達之前,有這點東西他們足可以維持下去了。如果萬一需要的話,還可以安排『蜘蛛』再走上一趟。巴爾托克的意見怎麼樣?」
「他同意。再說,眼下也還沒有更好的建議。再過兩個小時,『蜘蛛』就可以準備就緒。最多不會超過三個小時就能出航。幸好全部設備都是標準型的。目前,只剩下一個問題沒有解決。」
范涅華·摩根據了搖頭。
「別說了,沃侖。」他慢吞吞地說道:「這兒是什麼問題也定不下來的。」
「我並不是想利用自己的地位,巴爾托克。」摩根繼續說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邏輯。當然,『蜘蛛』無論由誰來駕駛都可以,可是,真正清楚各項細節問題的人卻並不多。當『蜘蛛』接近空間軌道塔的時候,可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在能夠解決這些問題的人當中,條件最充分的只有我。」
「請容許我提醒一下,摩根博士。」高級安全員反駁道:「您已經六十五歲了。依我看,派個年輕一點的人去也許更合適一些吧?」
「第一,我是六十六歲。第二,年齡同事情毫不相干。這次出航的危險性等於零,而體力是一點兒也用不著的。」摩根以他特有的簡潔語言爭辯著。
其實,除了上面提到的理由以外,摩根還可以再加上一條:心理上的因素要比生理上的重要不知多少倍。跟馬克辛娜·杜瓦爾一樣,幾乎每個人都可以作為一名乘客坐在宇宙密封艙裡上上下下。可是,能否處理六百公里高空中可能發生的各種緊急情況,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始終認為,」巴爾托克口氣溫和地堅持著:「最好派個年輕一點的人去。比如說,金斯裡博士。」
摩根覺得,好像沃侖在他的背後無法克制地歎了口氣。金斯裡由於自己克服不了對高空的恐懼心理,他從來沒有參加過親手設計的各項工程的試驗工作,因此,他也就永遠成了同事們取笑的對象。幸而,向高級安全員解釋這一點並非是必要的。范涅華·摩根在一生中只有兩次為自己的個子矮小而感到得意,目前是其中的一次。
「我的體重要比金斯裡輕十五公斤,」他說道:「在需要計較每公斤重量的場合下,這對事情有著決定性的意義。所以,我們不要再把時間耗費在爭論上了。」
話剛出口,他便感到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輕微的譴責。這麼說是不公道的。巴爾托克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而且工作得十分在行。再過一個小時,宇宙密封艙就要準備就緒。誰也沒有白白浪費過一分鐘。
有那麼幾個相當長的瞬間,他們眼盯著眼地互相對視著,彷彿他們之間根本不存在二萬五千公里的遙遠間隔似的。巴爾托克對安全負有全責,按理說,他可以取消總工程師作出的任何決定。然而對他來說,行使自己的權力遠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
巴爾托克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摩根這才輕鬆地吐出了一口長氣。
「也許您是對的。我並不樂意這麼辦,可是沒有辦法。祝您順利。」巴爾托克終於讓步了。
「多謝。」摩根沉著地回答了對方的祝賀。隨後,巴爾托克的影像就從屏幕上消失了。他向著默不作聲的金斯裡轉過身去說:「咱們走吧。」
離開指揮所以後,他們立即踏上了通往山頂的道路,摩根機械地觸摸了一下他襯衣底下藏著的那個傳感器。柯拉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打擾過他了,甚至連沃侖·金斯裡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小東西存在。難道說只是為了滿足虛榮心,他不僅以自己的生命、而且還要搭上別人的生命作為冒險的代價?要是高級安全員巴爾托克知道這一點的話……
晚了,決定已經作出了。 41.「蜘蛛」
同摩根第一次看到斯裡康達山時相比,這座山已經變得無法辨認了。山頂已被完全削乎,這樣一來,它就成了一處完全平坦的高原,高原的中央有一個巨大的「鍋蓋」,它封住了未來星際飛船的起落升降道。現在,還有誰會相信不久前這裡有過一所古老的寺院,在三千多年的時間裡,它曾經是幾十億人希望與恐懼的薈萃之地?它所遺留下的唯一物件,是瑪哈納雅蓋·泰洛的極富雙關寓意的禮物,這件「禮物」現在已經裝入木箱,等待著運往新的地點。可是,直到目前為止,無論是雅克卡邊拉行政當局或者拉納普拉博物館的館長,誰也沒有急於要獲得卡裡達沙的這口不祥之鐘。它最後一次被敲響的時間正是斯裡康達山頂上猛然刮起那陣短暫的、然而孕育著嚴重後果的風暴——真正的巨大變革之風的時刻。現在,當摩根在助手們的陪同下走近被探照燈光照得閃閃發亮的宇宙密封艙時,空氣幾乎變得好像凝住了似的。在宇宙密封艙的下部,有人用刷字板報上了「蜘蛛-二」幾個字;而在這行字的底下,則歪歪斜斜地寫著:「毋負眾望」。
「但願上帝保佑!」摩根想道。當他每次登上這裡的時候,總會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不過說也奇怪,柯拉還一次都沒有發出過警告。申大夫規定的制度在順利地發揮著作用。
「蜘蛛」上攜帶的物品已經裝載完畢,它支在千斤頂上面,正等著往它的底部加掛外接替電池。機械員們在匆忙地為各項最後的準備工作收尾和解除許許多多的纜索。對於一個穿不慣宇宙密封衣的人來說,那是極容易被工作現場的這些纜索羅網纏住的。
「鬆緊服」式的宇宙密封衣是半小時之前才從加加林城專程給摩根送來的;他曾經考慮了一段時間,打算這次出航根本不穿宇宙服。「蜘蛛-二」要比它的前身——馬克辛娜·杜瓦爾乘坐過的那架機器複雜很多了。實質上,它是一艘很小的宇宙飛船。要是上升過程進行得正常的話,摩根就可以將它同空間軌道塔底部的空氣閘對接起來,這種空氣閘是多年前專門為此目的而設計的。由於「鬆緊服」非常貼身,它同最早的一批宇航員所穿的蠢笨盔甲毫無共同之處,人的動作幾乎完全不受拘束。摩根曾經出席過生產這種字宙密封衣的公司所舉辦的一次展覽演出會。那是一次豐富多采的演出,內容包括技巧運動節目、擊劍和芭蕾舞……
摩根登著一架短梯費力地爬了上去,在小小的金屬台階上站了一分鐘,然後小心地倒退著鑽進了駕駛艙。坐穩並扣緊了安全帶之後,他向周圍審視了一下。「蜘蛛」是單座式的,但機內很寬敞;儘管艙內還裝著外帶的設備,可並不給人以擁擠的感覺。
兩個氧氣瓶巧妙地安放在座位底下,裝著好幾個呼吸面罩的盒子則放在通到飛行員頭頂上方空氣閘的梯子後面。為了拯救這麼多人,所需的東西想不到竟是如此之少!
摩根隨身帶著他唯一的「護身符」——第一次訪問雅克卡迦拉山時的紀念品;從某種意義上講,那裡是整個事情的起始點。「捲尺」幾乎不佔什麼地方,它的重量總共才一公斤。幾乎每當摩根把它留在家裡的時候,就常會感到身邊缺了點兒什麼。大概,在這次旅行中也會用得著它的吧!
他接通了宇宙服的供給系統,還檢查了空氣的用量。切斷了從外面供應動力的電纜之後,「蜘蛛」便獲得了獨立活動的能力。
在這樣的時刻,誰也沒有發表什麼祝詞之類的講話。摩根衝著沃侖微笑了一下說道:
「在我回來之前,請照料一下我個人的東西。」
至於開動宇宙密封艙同老式火箭起飛前的大量準備作業、以及複雜的時間計算、無法形容的—吼聲和轟鳴等等之間的巨大差別,那簡直是難以想像的。等到定時器上最後兩個數字變成了零,摩根便接上電動機的電源。
被探照燈的強光照耀得明晃晃的山頂,平穩而毫無聲息地向下離去了。恐怕連氣球升空的時候也不會比這更靜悄悄了。但是,如果仔細傾聽的話,那還是可以分辨出兩台電機發出的輕微蜂音,它們帶動了巨大的摩擦輪,而摩擦輪則在宇宙密封艙的上下兩方緊抱著導帶。
速度計上指示的讀數是起升速度每秒五十米,也就是每小時一百八十公里。在現有的載荷下,這種行駛速度是最經濟的。等到外接蓄電池扔掉以後,速度還可以提高百分之二十五。
「請您隨便給我們講點兒什麼吧,范!」聽到了金斯裡從留在下面的這個世界裡傳來的歡快聲音。
「稍等一會兒,」摩根回答說:「我想休息休息,也想欣賞欣賞風景。要是您想聽實況報道的話,那讓馬克辛娜·杜瓦爾來就好了。」
「她已經在設法同您取得聯繫。」
「請向她致意,告訴她我沒有空。也許,等我到了空間軌道塔以後……順便問一下,那裡的情況怎麼樣?」
「溫度穩定地保持在二十度上下。季風預報站每隔十分鐘向他們發射一次功率為幾百萬瓦的激光。賽蘇依教授在大發脾氣,因為這破壞了他那台儀器的正常工作。」金斯裡轉達了地面收到的最新情況。
「空氣的情況怎麼樣?」摩根接著問道。
「情況在惡化。壓力顯著下降,二氧化碳氣的含量上升。為了節省氧氣,所有的人都在避免多餘的活動。」
「所有的人?恐怕教授得除外。」摩根想道。跟這個人見面一定會是很有意思的。摩根曾經讀過賽蘇依的幾本小冊子,發現它們寫得既誇張又嚕囌。看樣於,作者大概會是「人如其文」吧。
「『10-K』空間站那裡有什麼消息?」摩根又問道。
「運輸機過兩個小時以後啟航。為了消除發生火災的可能性,眼下他們正在安裝持制的電路。」
「這是個好主意。是巴爾托克提出的嗎?」
「可能是他。他們將沿著北線下來,那條線大概沒有受到爆炸的影響,再過二十一個小時,他們就可以到達指定地點了。要是一切都正常的話,我們也就沒有必要再次出動『蜘蛛』了。」金斯裡說話時的語調是頗為樂觀的。
不言而喻,兩位對話人都很清楚,高枕無憂還為時尚早。說不定……然而,目前的一切情況都好得不能再好了,在未來的三小時內,摩根所能做的也只有欣賞那一望無際的景色了。
他目前的升空高度已經超過了所有的飛機。航空史上還不曾有過這樣的先例。儘管「蜘蛛」和它的先驅者們曾經無數次地爬到過二十公里的高度,但是,由於不具備在萬一情況下採取援救措施的可能性,至今還不准許越過這個高度。在空間軌道塔底部到地面之間的距離尚未進一步縮短、而「蜘蛛」身旁還沒有出現能在另外的導帶上爬上爬下的夥伴(至少兩個) 之前,是不會安排進行創記錄的爬高試驗的。摩根正在竭力擺脫這樣一個念頭:要是驅動機構出了毛病,將會出現怎樣的情況?萬一發生這種情況,無法逃脫死亡命運的恐伯就不僅是被困在「基礎」站上的那幾個人,而且也得包括他本人在內了。
五十公里。他已經達到了不久前還是屬於電離層下部界面的高度。顯然,他沒有料到會在這裡看見什麼有趣的東西。可是他錯了!
最初的跡像是揚聲器發出了輕微的嘩剝聲;隨後,他從裝在密封舷窗外面的反光鏡裡看到了搖曳不定的火光。摩根向著鏡子困惑地注視了足有一秒鐘時間,不由得心裡開始有點兒發毛,他趕緊同地球取得聯繫。
「我這裡出現了賽蘇依教授那個行業的一位夥計,是一個直徑二十厘米的發光球體。它毫不放鬆地緊跟著我,不過,感謝上帝,還一直保持著固定的距離。它非常美麗——閃變著藍色的光輝,並且每隔幾秒鐘就突然閃亮一下。我能夠通過無線電聽到它的聲音哩!」
在金斯裡使他安下心來之前,時間整整過去了一分鐘。
「那只不過是聖愛爾摩火。我們已經在大雷雨時拍攝的影片上見到過它們。第一架『蜘蛛』的駕駛員曾經被它們嚇得毛髮悚然。不過您就不用擔心了,為您安排的保護措施是非常可靠的。」
「我可不知道聖愛爾摩火會在這麼高的空中出現。」摩根還是有點不放心。
「我們也是。這個問題您以後可以向賽蘇依請教。」金斯裡向摩根建議。
「它一會兒暗下去,一會亮起來,一會兒又暗下去。現在完全看不見了。還真有點兒挺可憐的樣子。」摩根的目光仍然沒有離開火光。
「您最好看看上面出現了什麼沒有?」金斯裡說道。
摩根把反光鏡轉了一個角度,鏡子裡立即出現了許多星星。隨後,他關掉了所有亮著的信號燈。
視力漸漸地適應了。鏡子裡映出一片微弱的紅光。紅光在逐漸增強,它吞沒了星星;隨後,鏡子周圍的夜空也開始發亮了。現在,摩根在正前方看到了光暈,因為它已經籠罩了天空的整個下部,若隱若現的、隨時都在移動著的光柱正向著地球射去。這種情景使摩根開始理解,為什麼像賽蘇依教授這樣的一些人,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畢生精力獻給了揭開其奧秘的事業。
這是極光——赤道上的稀客,它正從地球的兩極以宏偉壯麗的場面向前行進。 42.在極光的上空
眼前的絢麗景色,彷彿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天上舞動著許多幅鑲配紅邊的淺綠色焰火帶。太陽風1正以每小時近百萬公里的速度,從太陽刮向地球和逸入茫茫宇宙之中,而這些焰火帶就在那陣陣的太陽風中不停地飄揚。甚至在火星的上空,也閃現出了微弱的光暈;至於金星的熱辣辣的天空中,那就大概更是充滿著熾烈的火焰。在一片片閃光之上,天際線附近的整個空中,佈滿了一條條長長的光帶,其形狀很像那半開折扇的扇骨。有的時候,它們像巨型探照燈的光柱似地直射摩根的兩眼,晃得他足有好幾分鐘什麼也不能看見。已經沒有必要打開宇宙密封艙裡的照明設備———天國的焰火亮得足以在它的光照下舒舒服服地閱讀書報。
1太陽風是日冕因高溫膨脹不斷向外拋出的粒子流。20世紀60年代初,人造衛星和宇宙飛船的觀測證實了太陽風的存在。當有大陽風活動時,日冕拋出的強粒子流稱為「擾動太陽風」,平均速度可達1000—2000公里/秒,在地球附近,每立方厘米所含質於數可達幾十個,質子溫度有時可達百萬度。
二百公里。「蜘蛛」一直在無聲而輕快地向上爬行。很難相信它只是在一小時前才離開了地球。甚至也很難令人相信地球還仍然存在,因為摩根現在是在火焰山深谷的峭壁之間向上飛昇著。
幻覺總共才持續了幾秒鐘,隨後,磁場同迅速接近地球的帶電雲層之間的短暫平衡就破壞了。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直覺卻讓摩根深信他正在從某個深不可測的峽谷底部升起;同這座峽谷相比火星上的大峽谷也就似乎是一條微不足道的縫隙而已。不久,高達一百公里的發光的懸崖變成了一片晶瑩,透過它重又出現了星星的光輝。於是,摩根見到了星星的真實面目——它們只不過是—些放射出螢光的幻想而已。
現在,「蜘蛛」就像是一架穿越了低空雲層的飛機,它一個勁兒地向上爬去,把令人激動不已的景色留在了下面。也就是說,摩根正在從火霧中衝出去,而火霧則在他的腳下翻滾起伏。好多年以前,當他乘坐定期遠航的大海輪在熱帶洋面上夜航的時候,曾經在船尾同其他旅客聚在一起,入迷似地欣賞過無與倫比的船跡水流生物發光的奇跡。現在,正在「蜘蛛」身下發亮的綠色和藍色光焰,使他想起了那天晚上所見到的浮游生物發出的絢麗色彩,他彷彿又一次看到了生命的副產品——居住在大氣層高處的、各種看不見的巨大生物的遊戲之作……
此時此刻,當有人突然向他提起此行的使命時,他甚至產生了詫異之感。
「還剩下多少電能?」金斯裡問道。「按照預計,這組蓄電池總共還夠用二十分鐘。」
摩根看了看儀表盤。
已經用掉了百分之九十五,但是,起升速度卻提高了百分之五,幾乎達到了每小時一百九十公里。
這種情況是完全正常的。顯然,「蜘蛛」感覺到了重力在隨著高度的增加而減小。它已經減小了百分之十。
對於被綁在駕駛椅上、並且身穿幾公斤重的宇宙密封衣的摩根來說,恐怕未必能夠感覺出如此微小的變化。然而,他的全身卻洋溢著一種過度興奮的感覺,使他不由地懷疑自己是否吸入了過量的氧氣。
不,空氣的用量是正常的。想必,他不過是讓激動人心的奇觀弄得太興奮了。可是,奇妙的景色已經開始暗淡,因為極光正在向南北兩個方向離去,彷彿是向著自己的極地堡壘退卻。也許,他之所以感到興奮,是因為運用了還從未有人在這種條件下試驗過的技術,而整個作業卻又開始得如此順利?
但是,所有這些似乎完全合乎情理的解釋,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使摩根感到滿意。控制著他的那種幸福的、甚至是喜悅的感覺,總是顯得不那麼合乎邏輯。沃侖·金斯裡是一名潛水愛好者,他常常向摩根講起在深海裡斯體驗到的那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摩根從來沒有體驗過失重所引起的感覺,只是到了此刻,他才領略到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他所關注的全部事業,彷彿都已被遺忘在下面——那個現在已被一串串漸漸暗淡下去的光環和巧奪天工的極光圖案籠罩著的行星上了。
星星已經沒有必要再同來自兩極的、驚心動魄的異象爭輝,它們正在重新出現於自己的合法位置上。
摩根聚精會神地向著天頂望去,他滿心希望能看到空間軌道塔,但他所能辨認的卻只是離得最近的幾米導帶,「蜘蛛」正迅速而平穩地沿著它向上爬去。現在,在這條細帶上懸著摩根本人和另外七個人的生命,它看上去似乎是靜止不動的,因此,很難令人相信,「蜘蛛」正在以大約每小時二百公里的速度沿著它向上疾馳……
「高度接近三百八十,」傳來了金斯裡的聲音:「要是蓄電池還能堅持二十公里的話,那就一切都正常。您的自我感覺怎麼樣?」
摩根真想即興發表一通熱情洋溢的演說,然而,他那種天生的矜持終於克制住了衝動。
「感覺很好。」他回答道:「要是我們能夠保證所有的乘客都看到今天這樣的場面,那我們的主顧就會多得無法應付了。」
「可以試試看。」金斯裡笑道:「我們不妨請季風預報站在需要的部位上投下幾桶電子。不是完全指靠這些電子,但它們會有出色的即興表演,這靠得住吧?」
摩根得意地微笑了一下,但是什麼也沒有回答。他的眼睛緊盯著各種儀表,讀數表明:功率和上升速度已經明顯地下降。不過,擔心是毫無理由的,「蜘蛛」已經通過了四百公里中的二百八十五公里,而外接蓄電池卻仍然「一息尚存」呢!
在三百九十公里的高度上,摩根開始減速,於是,「蜘蛛」爬得更慢了。不久,它就幾乎不再移動,並且終於停了下來,走過的路程離四百零五公里只差那麼一點點兒。
「我要往下扔蓄電池了,」摩根報告說:「請你們留神!」
許多人曾經為設法挽救這套沉重而昂貴的設備傷透了腦筋,但由於時間不夠,已經來不及製造本來可以保證它安全降落的制動系統。幸好,它所落下的地區是「地球」站以東十公裡處—一片無法通行的熱帶叢林。塔波羅巴尼的動物世界將不得不忍受一次「聽天由命」的遭遇了;至於環境保護管理部門嘛,最好還是等事情過去之後再向他們打個招呼。
摩根轉動了保險器的鑰匙,隨後撳下了向熱熔螺栓送電的紅色按鈕。由於爆燃的作用,宇宙密封艙劇烈地顫動了一下。然後,摩根接通了內部蓄電池,慢慢地鬆開摩擦制動器,並重新將電機開動起來。
機器向著終點線衝刺了。可是,只要朝儀表膘上一眼,就馬上會明白發生了某種不妙的事情。「蜘蛛」本來應該以每小時二百公里的速度向上駛去,可它現在勉勉強強才達到了一百公里。用不著作任何檢查——摩根立即作出了判斷,因為數字是最能說明問題的。
「遇上倒霉事了。火藥爆炸了,可外接蓄電池卻沒有扔掉。
有什麼東西把它擋住了。」絕望中的摩根把意外的噩耗通知了地球。
毋庸贅言,遠征顯然已經遭受挫折。大家都很清楚,「蜘蛛」是沒有能力馱著幾百公斤重的額外包袱爬到空間軌道塔底部的。 43.別墅之夜
拉扎辛哈現在睡得很少,彷彿是善心的大自然決心把最大限度地利用有生之年的可能性賜給了他。其實,自從塔波羅巴尼的天空被世界上最偉大的奇跡裝飾得如此壯麗之後,誰還能老躺在床上消磨時間呢?
可惜的是:保爾·薩拉特再也不能欣賞這一奇觀了!拉扎辛哈對老朋友的懷念大大超過了預料的程度;對於他來說,再也沒有人能像保爾那樣起到如此強烈的「興奮劑」作用;他和任何其他人的聯繫都不如同保爾那麼頻繁……拉扎辛哈從來沒有想到他會比保爾活得更長久,更沒有想過,他居然還能親眼看到質量為十億噸的空間軌道塔—那幻想中的鐘乳石1,幾乎將最終伸展到三萬六干公里深淵的底部,從而使空間軌道塔的基礎同塔波羅巴尼島連結在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後,保爾始終是堅決反對建造空間軌道塔的。他把它稱之為「千鈞一發的危險」,並且不斷地重申,它最終一定會塌落到地球上來。然而,就連保爾也不得不承認,空間軌道塔已經帶來了某種好處。
1由於空間軌道塔的形狀上粗下細,形如鐘乳石,而且長達36000公里,故作者將它稱作「幻想中的鐘乳石」。—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50:27
很可能,這是整個世界在歷史上第一次確認了存在著塔波羅巴尼這一事實,並且開始發掘它的古老文明。雅克卡邊拉山的朦朧幻影及其充滿離奇情節的神話,已經引起了特別的關注,保爾甚至因而得以為自己某些秘而不宣的計劃贏得了有關方面的財政支持。雅克卡跡拉山創造主的神秘形象,已經為大量書籍和影片提供了素材,而懸崖腳下的演出,則始終是場場滿座。在保爾去世之前不久,他曾經皺著眉頭說過:人們開始在卡裡達沙身上做開了生意,因此,在虛構與真實之間,已經愈來愈難以作出區分了……
午夜剛過不久,當極光消失以後,拉扎辛哈被送進了臥室。他同僕人們互道晚安之後,便捧起一杯慣常飲用的熱棕櫚汁,同時開始收聽最新消息的綜合報道。自然,摩根的「上天」引起了他的興趣。新聞的號外版是這樣報道的:
摩根在離目標二百公里處陷入進退不能的困境
拉扎辛哈把開關轉到了「消息記錄」檔上,聽完以後,他稍稍安下心來:摩根並沒有陷入進退不能的境地,而只是不能繼續上升而已。他可以隨時返回地球,但在這種情況下,賽蘇依教授及其同伴們的死亡就將無可倖免。配合上述內容播放的電視記錄片,同空中悲劇的任何細節都毫無關係——它只是重映了馬克辛娜·杜瓦爾很久以前那次「上天」的記錄片。
這時,拉扎辛哈打開了自己心愛的望遠鏡。
自從疾病使拉扎辛哈臥床不起之後,他曾經有好幾個月沒有能夠使用那架望遠鏡。只是到了後來,乘摩根有一次對他進行短時探望的機會,才順便作出了診斷,還……開出了藥方。一個星期之後,使老人又驚異又高興的是:在他的別墅裡出現了一個由技術人員組成的工作小組,他們給望遠鏡裝上了一套遙控裝置。現在,拉扎辛哈即使躺在床上,也能像當年那樣地觀看星空和摩鬼之崖的懸巖峭壁了。摩根此舉,使老人深受感到:在工程師的性格中流露出的這樣一個側面,那是他原來所完全沒有料想到的。
拉扎辛哈清楚地知道應該把鏡頭對準什麼方位:很早以前,他已經觀察到了空間軌道塔在緩慢地向下伸展。在光照良好的情況下,他甚至還能看清楚四條導帶,他們在絕高的天頂處會聚到一起,彷彿是用極細的線條描繪在空中的一個十字架……
他把望遠鏡對準了斯裡康達山,然後開始將物鏡向上移動,去尋找摩根乘坐的宇宙密封艙。
拉扎辛哈的腦海中突然浮起了一個想法:當瑪哈納雅蓋·泰洛聽到這一最新事件的時候,他會有什麼反應呢——這倒是挺有意思的。雖然從僧侶們遷居到拉薩之後,拉扎辛哈再也沒有同長老(他已經是九十開外的高齡了)交談過,但他好像聽說,布達拉宮並沒有能為長老提供合適的住所。根據最近得到的消息,瑪哈納雅蓋·泰洛已經同梵帝岡進行過談判;梵帝岡在財政上也是經常處於困境的,不過眼下還能自己當家作主。
確實,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變幻無常的;因此,又怎能預言以後的種種變化呢?也許,憑著巴拉卡爾瑪——戈特貝爾的數學天才能夠做到這一點。拉扎辛哈最後一次看見他是在獲獎儀式上——戈特貝爾在氣象學研究方面取得了成果。當時,要認出戈特貝爾是很困難的他的面容經過了精心的修飾,穿著一身極其時髦的、模仿拿破侖時代式樣的西服。但是,據說他目前又在研究宗教了。
安裝在床鋪腳端的大屏幕上綴滿了星星。儘管拉扎辛哈確信空間軌道塔的底部正好在他的視野之內,但卻看不到「蜘蛛」的任何蹤跡。突然,彷彿是天空中閃出了一顆新星,在靠近屏幕的底邊外出現了一個亮點。是爆炸嗎?不對,它的亮度很均勻,而且各種特徵都沒有變化。拉扎辛哈把亮點調到了屏幕的中央,並且放大到了最高的倍數。
多年以前,他曾經看過一部有關空戰的老紀錄片,現在,他突然想起了那些描寫夜襲倫敦的主要場面。被探照燈捕捉住的敵方轟炸機,好像一隻發光的螟峨似地懸在空中。現在,拉扎辛哈所看到的實際上是同一回事——只不過這一次把所有的地面力量動員起來,卻並非是為了殲滅夜間的入侵者,而恰恰是為了幫助它。 44.坎坷路上
沃侖·金斯裡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感情,可他那暗啞的聲音裡卻禁不住流露出內心的悲觀失望。
「我們正在盡力勸阻這位機械員不要自殺;」他說道:「當時,有人給了他一項別的緊急任務,他就忘了把保險夾給取下來。」
這就是說,又一次發生了人為的錯誤。在安裝熱熔螺栓的時候,蓄電池是用兩塊金屬壓板固定著的。可是,拆除的時候卻只拿掉了一塊……由於性質單調的工作往往使人感到厭倦,這類現象常常是一再地發生;有的時候,這些現象只是讓人覺得不痛快而己,有的時候,卻會造成災難性的事故。如今,指責是毫無用處的。唯一重要的是:下一步該怎麼辦?
摩根把外面的反光鏡轉了一個角度,但是並沒有能夠看清造成故障的原因。極光早已消失,宇宙密封艙的下部被沉沉的黑暗所籠罩著。沒有照明的光源;然而,要是季風預報站往空間軌道塔的底部送去幾千瓦紅外輻射線的話,那麼,不管怎樣,空間軌道塔就一定會被激發出若干普通光量子的……
「我們可以使用自己的探照燈。」當摩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金斯裡之後,後者回答道。
「這些燈用不上——它們會把我的眼睛晃得什麼也看不見的。需要的是從後面和上面射來的光。請您瞭解一下,看看有沒有誰正好在合適的方位上。」摩根提出了進一步的要求。
「馬上就辦!」金斯裡回答道。由於多少能為擺脫目前的困境幹點事情了,他的情緒悄悄輕鬆了一些。摩根覺得,金斯裡似乎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是,一查記時器,他卻詫異地發現總共才過去了三分鐘。「『金捷』空間站馬上可以把光送來。他們有人造白色激光,並且正好是在您需要的位置上。您看是不是讓他們採取行動?」終於傳來了金斯裡的回答。
摩根在心裡盤算了一下。金斯裡所說的情況正確無誤。「金捷」的位置應該是在西邊很高的地方,正合適。
「我準備好了,行動吧!」說完之後,摩根瞇起了眼睛。
頃刻之間,駕駛艙內充滿了光亮,摩根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稍稍睜開了一點。光線是從西上角的方向射來的;儘管光源遠在四萬公里之外,但射來的光線卻亮得令人眩目,而且雖然事實上它是光譜中紅、綠和藍色三者混成的窄射線復色光,但看起來卻是白色的。
幾秒鐘以後,摩根找到了反光鏡的所需角度,清楚地看到了離自己身下半米遠的那個惹禍的保險夾。他看到夾子的一端被一個大螺母固定在「蜘蛛」的底部,因此,必須把螺母擰掉,蓄電池才能掉落下去……
通訊線路上又一次傳出了金斯裡的聲音。摩根聽他說完之後,不由得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
「您對安全係數有把握嗎?……那咱們就試試。不過第—次的時間不能超過一秒鐘。」
「這點時間當然是不夠的。不過沒有關係一—您可以通過它把整個情況弄清楚。」
摩根小心地鬆開了鎖住「蜘蛛」的摩擦制動器。登時,他感到彷彿是從駕駛椅上被拋了起來——他進入了失重狀態。數完:「一、二!」之後,他重新採取了制動措施。
「蜘蛛」抽搐了一下,摩根被重重地壓到了座椅上。制動機構狠狠地「咬了咬牙」,於是,假如不算上微弱的、很快就衰減的振動的話,宇宙密封艙又重新停住不動了。
「顛簸得簡直像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跑車一樣,」摩根定了定神說道:「不過我總算還活著,那個該死的蓄電池也是如此。」
「這我事先提醒過您。請您再試一次。兩秒鐘,不能再短了。」金斯裡胸有成竹地說道。
摩根知道,現在要同金斯裡爭辯是困難的,因為有電子計算機在做他的後盾。不過…… 兩秒鐘的自由降落;還有,譬如說,半秒鐘的制動……再加上對「蜘蛛」的一噸質量的修正量……總之,擺在面前的問題是這樣的:究竟誰先完蛋——卡住蓄電池的保險夾?還是使摩根得以停留在四百公里高空中的導帶?在正常條件下,鋼的強度是比不上超級纖維的,但是,如果制動過猛的話,也可能出現保險夾和導帶都受不了的情況。到了那個時候,蓄電池就會和摩根本人一起,幾乎同時墜落到地球上……
這次衝擊是如此的強烈,簡直使神經無法忍受,而振動的衰減時間也比上一次長得多了。摩根滿以為他感到了、或者甚至是聽到了保險夾斷裂的聲音。可是,當他向反光鏡看了一眼之後,卻不由得哎呀了一聲:蓄電池還在老地方呆著呢!
這一次,金斯裡倒似乎並沒有感到過分地不安。
「可能還得試上三四次。」他宣佈說。
摩根真想反問他一句:「您不想上我這兒來試試嗎?」但他終於忍住了。當然,這麼一說準可以狠狠地將上沃侖一軍,可是,不能不考慮到還有其他的聽眾在場……
在第三次衝擊之後——「蜘蛛」好像降下了好幾公里,而實際上卻總共不過一百米左右 ——連金斯裡的樂觀主義也化為烏有了。事情十分清楚,這個把戲沒有玩成。
「請代我向這個保險夾的製造者表示祝賀!」摩根不無嘲諷地說道:「還要提些什麼建議?降落三秒鐘,然後再制動?」
他覺得彷彿看到了金斯裡那副心緒不佳的面孔。
「再幹下去太冒險。我最擔心的倒不是導帶,而是制動機構本來並非按這種載荷設計的。」
「那倒沒有什麼,剛才我們已經考驗過它了。」摩根回答說:「不過我並不打算認輸。要是真的讓呆在我鼻子底下的—顆什麼螺母弄得沒有了辦法,那我也就只好認倒霉了。現在,我要到艙外去把這個玩意兒搞掉。」 45.一片星雲
要是摩根穿的是老式宇宙密封衣,那是絕對不可能收拾掉這顆螺母的。就是穿著眼下的這身「鬆緊服」,要做到這一點也並非那麼容易。
得非常地小心!——要知道,這次行動眼下不僅關係到他本人的生命,而且還決定著其他七個人的生命——摩根暗自把動作的順序復誦了一遍。檢查宇宙密封衣,解除宇宙密封艙的密封並把艙蓋打開。然後解開安全帶,跪蹲著——如果能夠做到的話!——把手伸到螺母那裡。一切都取決於螺母的鬆緊程度。摩根沒有任何的工具,有的只是自己的手指頭——而且是戴著宇宙手套的雙手!……
突然間,他感到自己有些不舒服。當然,強忍一下是可以的,但是不值得冒這個險。最好現在就利用一下駕駛艙的下水系統,這樣就省得以後再去跟那個很不方便的「潛水員之友」—裝在宇宙密封衣裡的一個供大小便用的部件打交道了。
摩根轉動了「倒出垃圾」的閥門,當他聽到「蜘蛛」底部發出輕微的爆炸聲時,不由地吃了一驚。剎時之間,就在「蜘蛛」的體外生成了一片若隱若現的、好像是微縮銀河似的星雲。摩根似乎覺得它在幾分之一秒的時間裡被凝凍了起來,隨後又像一塊石頭似地猛然向高處衝去。幾秒鐘以後,這片星雲便縮成一點消失了。
再也沒有別的東西能夠更加清楚地證明:他依然是地心引力的俘虜。他想起在最初幾次空間軌道飛行中,宇航員們曾經被地球周圍追逐他們的冰品光暈弄得十分狼狽。後來,當一切都弄清楚之後,人們就順口把它叫做「尿星座」。然而,這裡卻不會發生任何類似的現象 ——所有掉出的物體都會馬上落到地球上去。的確,摩根並不是一名陶醉於失重引起的輕鬆感的宇航員。他現在是在一座高達四百公里的建築物內,並且馬上就要打開窗戶站到窗台上去。 46.在小平台上
山頂上雖然十分寒冷,但人群卻還在繼續增多。天頂上有一顆耀眼的星星,眼下,整個人類的思緒和「金捷」空間站射出的激光,都集中在它的身上;而從它那裡,也似乎正在發出某種具有催眠作用的力量。參觀者們的行為舉止都一模一樣——膽怯而畏縮,但同時卻又挑釁似地摩撫著北邊的導帶,彷彿是想說:「當然,這種行為毫無意義,但是通過這種方式,我同摩根取得了聯繫。」後來,他們就聚集在自動咖啡機旁,凝神地收聽無線電廣播。從空間軌道塔的俘虜們那裡沒有傳來什麼消息;為了節省氧氣,他們正在睡眠或者試圖進入睡眠狀態。由於摩根的營救活動還沒有超過計劃規定的時間,有關方面暫時還沒有把已經發生的情況通知他們,可是,再過一個小時以後,他們大概會向「中央」站詢問耽擱的原因的。
當摩根從地面啟程之後,只過了十分鐘時間,馬克辛娜·杜瓦爾便出現在斯裡康達山上。按照她早先的脾氣,這樣的倒霉事準會使她大發雷霆,而現在她卻只是聳了聳肩膀,一面用這樣一種想法安慰著自己:當工程師回來的時候,她可以第一個把他抓住不放。金斯裡沒有准許她同摩根通話,而就連這條禁令,她居然也彬彬有禮而心平氣和地接受了。是的,她老了……
最近五分鐘內,傳到地球上的只有這樣兩句話:「已經接通。我正在檢查。」這些話是摩根說的。他正在同「中央」站的技術人員一起檢查宇宙密封衣中各個系統的功能。現在,檢查已經結束,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摩根的下一步行動。
「空氣閥檢查完畢。」摩根說道。他放下了頭盔上的面罩玻璃,這樣一來,他的聲音就帶著一點微弱的回聲:「駕駛艙內的壓力等於零。呼吸正常。」停頓了半分鐘之後,又傳來了他的聲音:「我正在打開外艙蓋……在放鬆安全帶。」
在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每個人都感到彷彿是他自己正在走出宇宙密封艙,也就是說,展現在他面前的是無底深淵。
「我試了一下宇宙服,鬆緊完全合適;我現在走到了小平台上——請你們不要激動!左手已經繫上了保險帶。好了,我看到螺母就在小平台格柵的底下。我正在考慮怎樣才能夠著它……我現在跪蹲著……不太方便……夠著了!現在讓我們來瞧瞧,它到底是不是聽話……」
聽眾們都緊張得發愣了,後來才一齊鬆了口氣。
「好極了!螺母擰動了,相當輕鬆!已經擰鬆了兩圈……現在——還有一點點……擰下來了——下面留神!」
下面發出了一陣陣慶賀的歡呼聲和掌聲;有人裝作害怕的樣子縮成了一團,甚至用雙手護住了腦袋。有些人不瞭解正在落下的螺母至少要過五分鐘才會飛到,而且將落在離山頂十公里以東的地方,因此,還以為那些裝作害怕的人不是在開玩笑呢!
只有沃侖·金斯裡一個人沒有分享這份共同的歡樂。
「等會兒再高興吧,」他對馬克辛娜·杜瓦爾說道:「事情還沒有全完呢!」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過去……過了一分鐘……兩分鐘
「不成!」摩根終於用充滿了絕望的聲音說道:「我沒有辦法把保險夾挪開。看樣子是方才幾次衝擊把它同螺紋焊上了。」
「那您就回來,」金斯裡說道:「越快越好!已經給我們送來了新的蓄電池:一小時內我們可以把它安裝好,然後重新把機器開上去。這樣一來,我們到達賽蘇依他們那裡的時間……大概得過六個小時以後。當然,假如不再發生什麼意外的話。」
「一點兒也不錯。」摩根想道。可是,在沒有對經過這番粗暴使用的制動器進行仔細檢查之前,他是決不打算再乘坐「蜘蛛」上去了。其實,他恐怕也根本不會再次出航了。最後幾個小時的過度緊張,已經開始產生後果;由於疲勞,頭腦和身體的活動能力衰退得很快— —可眼下又正是需要它們高度集中地發揮最大效能的時刻啊!
現在,他又坐到了駕駛椅上,不過駕駛艙還仍然沒有密封,而且安全帶也沒有解下來。要是把這些事情做了的話,那就意味著摩根承認自己失敗了。對於摩根來說,這在任何時候都決非一件輕鬆的事。
來自「金捷」空間站的激光的和諧光暈,以它無情的射線穿透了一切。研究問題時的專心致志,也要像這種射線聚焦在「蜘蛛」上那樣才行!
必不可少的只不過是某種切削工具手鋸或者鉗子,有了其中的一樣,就可以把夾子切斷。可是,這裡根本沒有這一類東西。另「方面,「蜘蛛」的內部電池中卻儲存著很多很多能量,總共有好幾百萬瓦·時。能不能用上這份能量呢?霎時之間,在摩根的頭腦裡閃過了用電弧切割夾子的幻想。但是。要從駕駛艙爬到蓄電池那裡是完全不可能的……
當摩根已經準備關上駕駛艙的小門時,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原來,打開難關的鑰匙一直在他的口袋裡裝著呢! 47.第二名乘客
彷彿是搬掉了壓在肩上的大山,摩根感到自己充滿了不可名狀的信心。事到如今,「否極泰來」,一切都將順利了!
然而,在把全部最微小的細節周詳地考慮好之前,他並沒有離開原地;而當金斯裡再次建議他趕緊下去的時候——這一次在他的聲音裡帶有某種擔憂的成分,他的回答也不是直截了當的。再也不能讓留在地球上的和呆在空間軌道塔裡的人們無謂地失望了。
「我想搞一個小小的試驗,」摩根委婉地說道:「請給我幾分鐘時間。」
他取出了那個超級纖維的小型絞車。正是這件東西,在多年以前使他得以從雅克卡迦拉山的懸崖突出部上降落到了下面。打那時以後,為了安全起見,對它的結構作了一處不大的修改——給開頭的一米細線塗上了一層保護性塑料,這樣一來,細線就能被看見了,而且即使赤手也可以握住它了。
看著放在他手掌上的小盒,摩根意識到了他對這個獨特的「護身符」是何等地信賴。當然,他並不真的相信這類東西。然而,他卻總是找出某種有力的理由把「捲尺」帶在自己身邊。比如說吧,在今天的這項操作中,就由於它具備獨一無二的高強度而能使摩根擺脫困境。老實說,他差點兒忘了這件東西還具備其他的一些用處哩……
他重新從駕駛艙裡爬了出來,跪蹲在格柵形的小平台上。那個惹禍的螺栓,就呆在格柵下面十厘米左右的地方。
經過六七次嘗試以後,雖說還不至於讓人煩躁,但也確實是相當累人的。在「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精神鼓舞下,摩根終於把細線的繩圈套到了螺栓體上,位置剛好是在螺栓卡住的夾子後面。而現在,最最困難的是……
他從「捲尺」裡放出了一段線,之所以需要這樣做,是為了使裸露的纖維接觸螺栓並套住它;隨後將線拉緊,直至感到它切入螺紋槽內為止。摩根還從來沒有跟一厘米粗的淬火鋼料打過這種交道,他也不知道完成這項操作需要多長時間。總不至於太久吧!他開始用自己那把看不見的鋸子幹了起來。
五分鐘以後他出汗了,但還沒有搞清楚是否取得了什麼進展。他不敢放鬆緊繃著的細線,免得它從那同樣地也是看不見的隙縫中掉出來,通過這條隙縫——如他所希望的那樣— —便可將螺栓切斷。
沃侖同他聯繫了好幾次,一次比一次顯得焦急,而摩根只是用三言兩語要他不必擔心。現在,他要稍稍休息一下,打算喘口氣之後再把全部事情解釋清楚。這是他對激動不安的老朋友們應該盡到的責任。
「范,您在那兒做什麼呢?」金斯裡問道:「空間軌道塔裡的那些人找我好幾次了。該怎麼對他們說呢?」
「再給我幾分鐘時間。我在想辦法把螺栓鋸掉……」
一個沉穩而帶有命令口吻的女性聲音打斷了摩根的話,嚇得他差點兒沒有丟掉手裡的寶貝「捲尺」。宇宙密封衣使話音變得低沉了一些,但是並沒有多大影響。儘管上一次聽到這個聲音已經是好多個月以前的事了,可它畢竟是太熟悉了。
「摩根博士,」柯拉說道:「請您躺下來休息十分鐘。」
「您能不能同意只休息五分鐘?」他向柯拉懇求著:「我這會兒忙著呢。」
柯拉沒有答覆他——有些儀器能夠進行極其簡單的對話,但這種型號不屬於那一類。
摩根遵守了諾言,在整整五分鐘之內他作了均勻的深呼吸。然後,又重新動手鋸起來。他前後交替地拉動著超級纖維,身體則緊靠在遠離地球四百公里的高空中的格柵上。他感覺到了一種相當強的阻力——這意味著堅韌的鋼材終於屈服了。可是,屈服到了什麼程度呢? ——要確定這一點是不可能的。
「摩根博士,」柯拉說道:「您完全需要躺下來休息半小時。」
摩根小聲地罵了一句。
「您錯了,小姐!」他反駁道:「我的自我感覺好極了。」
他在說謊,柯拉知道他的胸中已經在隱隱作痛……
「您在那兒跟誰說話?」金斯裡問道。
「是這麼回事,飛過了——位天使……對不起,我忘記關上麥克風了。我打算再休息一次。」摩根信口編了一個很不像樣的謊話。
「您的進展情況如何?」
「不知道。不過我相信縫隙已經很深了。應該是很深的了……」摩根回答得很沒有把握。
要是把柯拉關掉就好了。不過,即使她並沒有穩穩地躲在摩根的胸廓與「鬆緊服」織物之間,也是決不能這樣做的。要知道,使心臟活動的傳感器強制沉默下來並非不能做到,但這樣做的後果卻是非常嚴重的——它所產生的副作用簡直是危險的。
「摩根博士,」柯拉說道,這一次顯然是生氣了:「我嚴肅地要求您:必須徹底休息半小時以上。」
這一次摩根沒有回嘴。他知道柯拉是正確的,可它不明白現在的問題不僅是他一個人的生命……此外,他還相信——它如同他所造的那些大橋一樣——是有著一定的安全係數的。它的診斷將永遠是把問題看得悲觀些,而實際情況則不一定像她企圖使人相信的那麼嚴重。至少,他目前把希望寄托在這一點上。
胸間的疼痛倒確實沒有進一步加劇。他決定對胸痛和柯拉都不去理睬,而繼續緩慢地、堅韌不拔地鋸下去。
新的警告並沒有接踵而來。當重達四分之一噸的無用累贅從「蜘蛛」身上卸落的時候,宇宙密封艙劇烈地震顫了一下,以至於摩根差點兒沒有頭重腳輕地掉入無底深淵之中。「卷尺」從他手裡飛了出去,而摩根本人則猛地被安全帶拉了一下。
這一切都是慢慢地發生的,彷彿是在夢中一般。沒有什麼恐懼,有的只是無所畏懼的、對重力作用決不不戰而降的決心。可是,他怎麼也找不到安全帶了一一那東西大概是被拋進了駕駛艙內……
摩根突然意識到他的左手正抓著艙口的外蓋。可是,他並沒有馬上爬進駕駛艙裡——正在掉下去的蓄電池對他產生了催眠作用:那蓄電池像是一個奇怪的天體,正緩慢地旋轉著漸漸退出視界。過了一段很長的時問,它從摩根的視野中完全消失了,這時,他才掙扎著爬回到駕駛艙內跌坐在駕駛椅上。
他坐了很久,靜等著柯拉提出新的憤怒抗議:心臟在發狂似地猛跳著。然而它卻沉默了,彷彿是比摩根本人受到的驚嚇更厲害。怎麼辦呢?再也不讓它有提出責備的理由就是了……
他終於鎮靜了下來,並且同沃侖取得了聯繫。
「我已經擺脫了蓄電池。」他聽到了歡呼的聲音:「現在我就要關上艙口繼續前進。請轉告賽蘇依,讓他們在一小時以後準備接我。還請謝謝『金捷』送來的光。我現在用不著它了。」
摩根使駕駛艙進入密封狀態後,便打開了宇宙服的頭盔,美美地喝了一口清涼的桔子汁。然後開動電機,鬆開制動器,當「蜘蛛」達到全速時,他無比輕鬆地仰靠在駕駛椅上。
只是過了幾分鐘以後,他才覺察到自己少了點兒什麼東西。他明知無望,卻仍然看了看格柵形的小平台。不,那兒沒有它。不要緊,他一定想辦法給自己弄個新的「捲尺」,用來代替那個眼下正隨著被扔掉的蓄電池一起往下掉的「捲尺」。其實,對於所取得的成就而言,這算不上是多麼昂貴的代價。那麼,他又是為什麼不能縱情地享受自己的勝利喜悅呢?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51:03
他感到好像失去了一位忠實的老朋友…… 48.最後幾米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耽擱的時間總共只有三十分鐘:憑直覺,摩根從心眼兒裡願意打賭——宇宙密封艙至少停留了一個小時以上。現在,離空間軌道塔已經不到二百公里,上面大概在準備熱烈地迎接他了……
當他越過了五百公里的標高並繼續全速行進時,從地球上傳來了對他的祝賀。
「順便提一下,」金斯裡對他說:「據裡汗自然保護禁區的看護人報告,有一架來歷不明的飛機墜毀了。我們已通知他不必擔心。假如我們能夠找到「彈坑」的話,那我們就一定能奉獻給您一件小小的紀念品。」
可是,摩根卻一點兒也不想再看到那個該死的蓄電池了,至於……要是他們能夠找到「捲尺」的話,那……——不過,這恐怕是毫無希望的事了……
當距離目標還有五十五公里的時候,出現了第一個不良的徵兆。這時,上升速度本來應該超過每小時二百公里,而現在卻只有一百九十八。儘管誤差並不大,而且對到達的時間也不會有明顯的影響——但摩根卻開始感到有點緊張了。
在距離空間軌道塔三十公里的地方,他明白事情已經到了無能為力的地步。儘管蓄電池應該有相當充裕的備用功率,可是輸出電壓卻開始下降了。大概,這是劇烈的衝擊和重複啟動電機所造成的後果;可能是極板受到了損傷。總之,不論原因何在,電動機中的電流在慢慢減少,而上升速度也在隨之而降低。
當摩根報告過儀表上的讀數之後,地球上的人們又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之中。
「我真擔心您說對了,」金斯裡說的時候差點兒沒有哭出聲來:「請您把速度減到一百。讓我們來試試,哪怕是粗略地估計一下蓄電池的儲備能量。」
總共只剩下二十五公里了——即使按照這種極低的速度,也只不過是一刻鐘的行程!要是摩根會禱告的話,那他一定會求助於祈禱的。
「根據電流的下降速度判斷,蓄電池還夠用十到二十分鐘。情況恐怕會是很困難的。」金斯裡報告說。
「那就請你們把燈光打開。假如我命中注定到不了空間軌道塔,我也得好好地把它看上一看。」摩根的心情真是有點難以形容。
無論是「金捷」或者其他的空間軌道站,誰都沒有辦法把空間軌道塔的底部照亮。能夠用得上的只有斯裡康達山的探照燈,它是筆直地指向天頂的。
一秒鐘之後,從塔波羅巴尼心臟地區射來的眩目亮光透入了宇宙密封艙。光柱離開摩根總共只有幾米——離得這麼近,似乎他不用費勁就能夠著它們似的。在探照燈的照射下,導帶本身好像也成了四條光柱,它們緊挨在一起向上射去。摩根的目光順著它們向上掠去,他終於看到了……
總共只有二十公里!十分鐘以後他本來應該出現在那裡,通過這個眼下正在空中閃閃發光的、小小正方形結構的艙口爬上去,像史前的聖誕老人那樣地帶著各式禮物。雖然他狠下了決心要好好地休息一下——執行柯拉的指示,可是事實上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他全身的筋肉都變得緊張起來,好像這樣一來他就能幫助「蜘蛛」走完這麼一小段微不足道的路程似的。
十公里。電動機的聲音變了。摩根立即採取了對策。他來不及同地球商量,便把速度減到了每小時五十公里。這一下,剩下的路程又得要十分鐘才能走完。在絕望之中,他想了想這種以不等速接近目標的方式可能會給他造成什麼樣的危險。就其實質而言,這是阿溪裡1和烏龜問題的翻版——要是每次走完一半路程之後把速度降低到原來的一半,那麼,他最終能否到達空間軌道塔呢?在以前某個時期,他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這類問題,可眼下他太疲勞了……
1荷馬長詩「伊裡亞特」中的英雄。
在相距五公里的地方,已經可以看清楚空間軌道塔結構的一些細部——工作台和為了應付公眾意見而裝上的臨時性保護網。
可是,隨後這一切全都失掉了意義。在距離目標兩公里以外的地方,電動機完全停止不轉了。在摩根來得及使制動器生效之前,宇宙密封艙甚至還滑下了幾米。
然而,使他頗為驚異的是金斯裡的話音卻相當鎮靜:
「事情還不至於完全無望。您讓蓄電池休息十分鐘。它還保留著一定的備用功率。」
這是摩根一生中最最漫長的十分鐘。雖然只要他回答一下馬克辛娜·杜瓦爾的絕望似的懇求,他本來是可以使時間的漫長感有所淡化的,可是,他已經沒有半點精力去進行交談了。他從心底裡感到過意不去,但是希望馬克辛娜能夠理解和原諒他。
不過,他同飛行駕駛員強格倒是交談了幾句。強格報告說,被困在空間軌道塔內的俘虜們自我感覺良好,正在急不可耐地等待著他的來到。他們輪流透過空氣閘的舷窗注視著他,簡直無法相信他竟然會不能越過眼下分隔開他們的、這麼一小段微不足道的距離。
摩根讓蓄電池多休息了一分鐘——這真是萬幸之至。使他感到欣慰的是電動機自行開動後「蜘蛛」重新爬了上去,可是,在距離空間軌道塔半公里的地方又停住了。
「再試一次,到時候一切就都妥了。」金斯裡精神勃勃地說道。可是,這一回摩根卻感到老朋友的信心中帶有一點勉強的成分。「請您原諒所有的這些耽擱……」
「還要等十分鐘?」摩根順從地問道。
「恐怕是的。另外,還得請您採用開動半分鐘隨後停歇—分鐘的辦法。這樣可以把蓄電池的最後一爾格能量都擠出來。」
「看來,也得把我的最後一點精力都擠出來才能罷休哩!」摩根無可奈何地想道。真奇怪,柯拉竟然沉默了這麼長的時間……」
由於把全部心思都用到了「蜘蛛」身上,他完全忽略了對自己的照料,以至於差點兒把提神的藥片和裝著果汁的水壺忘得一乾二淨。當摩根按規定劑量服用了這兩種東西之後,覺得自己舒服多了;現在他又產生了一種幻想——用什麼辦法把自己多餘的熱量輸送給正在死亡著的蓄電池呢。
已經到了作出最後努力的關頭。失敗似乎是不可思議的,因為他距離目標已經近在咫尺!命運也決不會如此地捉弄人——要知道,總共只剩下了那麼一百來米了……
可是,曾經有多少架飛機順利地飛越了大洋,而卻在降落的跑道上來了個嘴啃地!在只剩下最後幾公里需要通過的時候,又曾經有多少次發生了機構或者肌肉不聽使喚的情況?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麼權利期待另外的命運呢?
宇宙密封艙停停歇歇地抽搐著向上爬去,活像一頭臨死前的野獸在尋找最後的避難所。當蓄電池最後把能量耗盡的時候,摩根覺得,好像空間軌道塔的底部堵住了半邊天空。
可是,同它之間卻仍然相隔著二十米的距離。 49.相對性
摩根的行為是令人可敬的,在那個陷入絕望的、毫無出路的瞬間,當剩下的最後一點精力用盡之後,他才屈從於自己的命運。直到好幾分鐘以後,他才忽然想到:只要把制動器一鬆開——再過上那麼三個小時,他就可以安安穩穩地睡在床上。誰也不會把這次遠征的失敗歸咎於他,因為他已經做了人力所能做到的一切。
有那麼一段時間,他怒氣沖沖地注視著那個籠罩在「蜘蛛」陰影下的、可望而不可及的正方形。腦海裡旋風般地閃現著各式各樣的計劃,可是,那些計劃卻一個比一個更缺乏理性。比如說,要是他那個忠實可靠的「捲尺」還在身邊的話……不過反正也沒有什麼用處,因為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它扔到空間軌道塔上去。又比如:要是蒙難者們有一套宇宙密封衣的話,那麼,他們當中的隨便哪個人都能給他扔下一條繩索來——然而,偏偏所有的宇宙密封衣都同運輸機一起燒燬了。
當然,假如這不是真實生活而是一場電視劇的話,就可以安排一位不論什麼樣的英雄— —若是一位巾幗英雄那就更妙了——氣度高雅地從空氣閘走出來,向著摩根扔下一條繩索,然後,利用進入真空狀態後還能繼續保持知覺的十五秒鐘來拯救其餘的人們。有那麼一瞬間,摩根甚至連這種可能性都想到了,這就足以說明他的絕望達到了何種程度。
從「蜘蛛」承認自己在同重力的決戰中被征服那時起,直到摩根最終屈從於再也無能為力的想法為止,前後經過的時間大概還不到一分鐘。隨後,沃侖·金斯裡向他提出了一個問題——一個在目前情況下似乎是荒唐得足以令人生氣的問題:
「請您再說一遍距離,范!請準確地說一下:您離開空間軌道塔還有多遠?」
「遠近有什麼不一樣?就算是一光年吧。」摩根顯然是發火了,
地球那邊在一段很短的時間裡沒有作聲,隨後,金斯裡以一種對待小孩子或者身患重病的老人的口氣說道:
「遠近可是大不一樣呢!好像您說過是二十米?」
「是的,差不多是這個數字。」摩根餘怒未消,但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接著發生的情況簡直不可思議,然而卻無庸置疑:沃侖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他的話音裡甚至可以聽到一種歡樂的聲調:
「這些年來,我倒一直以為您好像確實是這項設計的總工程師哩!好吧,就讓我們認為它剛好是二十米……」
摩根從心底進發出的熱情洋溢的喊聲,打斷了金斯裡只說了一半的話:
「我簡直是個糊塗蟲;請您轉告賽蘇依,過……過十五分鐘我就可以同他對接上了。」
「假如您把距離測得很準確的話,過十四分半就行了。而且,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止您。金斯裡的話說得既明確而又含蓄。
不過,論點是有爭議的;按照摩根的看法,金斯裡最好不要作這種斷言。有的時候,對接機構也還是會失靈的。更何況還根本沒有人對這種系統進行過驗證。
記憶力的一時模糊,並沒有使摩根特別感到不好意思。歸根到底,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什麼都可能忘掉,他會忘記自己的電話號碼,有時甚至連生日都會忘掉,更何況,在目前情況下起著決定性作用的因素,在此時此刻之前卻曾是那樣地無足輕重。因此,它完全有可能在一時之間被忽略。
總之,這完全是一個相對性的問題。他費盡了力氣還不能到達空間軌道塔那裡,可是,空間軌道塔卻能夠以每天兩公里確定不變的速度向他靠攏過來1。 1空間軌道塔是從同步軌道築向地球的,以每天2公里的速度伸向地球——實際上便是軌道塔目前的施工進度。金斯裡所說的「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止您」,指的也是這一特定情況。 50.對接
當空間軌道塔的裝配工作處於最容易施工的階段時,塔身向地球的推進速度是每天三十公里。現在,當空間軌道上正在建造它最困難的部分時,下降的速度減低到了每天兩公里。為了彌合這最後二十米的間隔,這樣的速度是完全夠用了——摩根可以有充分的時間檢驗對接機構的同心度,再在心裡默演一遍從完成對接到鬆開「蜘蛛」制動器的瞬間一這至關重要的幾秒鐘裡自己所應完成的各項動作。要是「蜘蛛」在制動狀態下停留的時間過長,宇宙密封艙就不得不同移動著的、重達數十億噸的空間軌道塔進行一場實力懸殊的較量了。
這是漫長而平靜的十五分鐘——摩根希望這段時間能使柯拉安靜下來。可是,到頭來包括時間在內的一切似乎都進行得很迅速,而在沉重的「屋頂」開始落到艙頂上面的最後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馬上就要被強大的壓力機壓碎的螞蟻。一秒鐘以前,「蜘蛛」離空間軌道塔的底部還有幾米遠;而一瞬間之後,摩根就感覺到了對接機構中的撞擊動作,並且聽到了撞擊的聲音。
隨後,好像是發出勝利信號似地,指示燈板上突然閃亮了「對接完畢」的標牌。從此刻算起,鏡筒式減振元件還有十秒鐘延續時間可以吸收對接的衝擊能量。摩根等這段時間過了一半以後,才小心另翼地把制動器鬆開。他做好了一旦「蜘蛛」開始下降便立即重新合上制動器的準備。但是,指示燈反映的情況是準確無誤的:空間軌道塔和宇宙密封艙已經可靠地對接上了。只要再登上幾步階梯,目的地就達到了。
摩根向「地球」和「中央」站上歡呼雀躍的聽眾們報告對接成功的消息以後,坐下來松了一口氣,這才回想起他曾經到這個地方來過一次。那是在十二年前,離這兒三萬六千公里之處。當時,在完成了由於找不到更合適的名詞而稱之為「奠基禮」的作業之後,「基礎」站上舉行了一次用軟包裝香檳酒頻頻舉杯的小型宴會。人們所慶祝的不僅是建成了空間軌道塔的第一部分,而且在於它是空間軌道塔上最終將要到達地球的那個部分。摩根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況:在那個宴會上,就連他的老對頭參議員柯林茲,也在雖然略帶刻薄、然而大體上還是溫厚的講話中祝他成功。到了現在,慶祝的理由當然就更加充分得多了。
摩根已經聽到空氣閘那一頭傳來了表示歡迎的微弱叩擊聲。他解開了安全帶,爬到駕駛椅上,然後開始登梯向上。打開頂部的艙蓋時有一點輕微的阻力,彷彿是處處同他作對的那種力量正在作阻止他的最後嘗試。隨後,他聽到了一陣短促的嘯音——這說明對接起來的兩處壓力已經達到平衡。圓形的蓋板被放了下來,許多只焦急的手一下子把他拉進了空間軌道塔裡。他聞到了發出惡臭的空氣,不由得對那兒的人們居然還能活著感到十分驚異。情況真是到了「千鈞一髮」之際:要是他的遠征失敗了,等第二批救生隊趕來的時候,恐怕一切都會太遲了。
由太陽能電池板供電的昏暗小燈照亮著空蕩蕩的黑屋子——這些光電池十多年來一直耐心地捕捉著陽光,為的是應付萬一發生的非常情況,而這種情況終於出現了。呈現在摩根面前的是一幅昔日戰爭年代的場面——從摧毀了的城市中逃出來的無家可歸的難民們,狼狽不堪地躲藏在防空洞裡,隨身只帶著他們所能搶救出來的那點少得可憐的家當。當然,在那個遙遠的年代裡,難民中間誰也不會有標明「月球旅行社」,「火星共和國財產」和無處不在的「可以/不得在真空中存放」等字樣的手提包。而且,他們也未必會一下子便高興成這個樣子:就連那些為了節省氧氣而躺在地上的人,都在微笑著向他揮手。摩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們的問候,便覺得雙腿發軟兩眼發黑。他破天荒地有生以來第一次暈倒了。當涼爽的氧氣流使他甦醒過來的時候,他首先感到的是太難為情了。費力地睜開眼睛之後,他看見有幾個頭戴面罩的人俯身對著他。開始他以為自己是在醫院裡,但後來視覺和大腦就彼此協調了。顯然,當他躺在這裡的時候,人們已經打開了他所帶來的珍貴物品。
這些面罩帶有分子過濾器:它們能把二氧化碳氣擋在罩外,但卻可以讓氧氣進入罩內。這些過濾器用起來很簡便,但技術上卻複雜極了。戴上這種面罩,人類將能夠在本來會立即造成窒息的大氣環境中生活下去。當然,通過這種過濾器呼吸的時候,會比平時稍稍費勁些。不過,自然界是從來不白給任何東西的,這樣的代價應該說是一點兒也算不上高昂的。
儘管摩根的兩腿仍然有點站立不穩,但他還是拒絕了旁人的攙扶自己站起身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這個營救者反倒成了被營救者。眼下最讓他不放心的一點是,柯拉有沒有說過她所會說的某一段話?他實在不想提起這個問題,可總歸有點放不下心來……
「我代表所有在場的諸位,」賽蘇依教授說得非常真誠,但是顯然感到不大好意思,因為他是從來不講究客套的:「衷心地感謝您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您救了我們的命。」
在這種場合下,任何合乎邏輯的答辭總不免會帶有客套的味道,因此,摩根乾脆裝出一副似乎不能把面罩扣緊的樣子,含糊不清地說了句誰也沒有聽明白的話。他急於問清楚是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卸下了,可就在這時,賽蘇依教授卻憂心忡忡地說道:
「我感到非常過意不去。這兒連一把可以請您坐下的椅子都沒有。這是我們眼下所僅有的最好的座位。」他指著一對空箱子說道:「您實在是不應該再焦急了。」
還是那一套空洞的漂亮話——這意味著柯拉反正是說了什麼的。隨後是一陣有點不自然的停頓——摩根暗中注意到了這一事實;不言而喻,其餘的人都明白他是瞭解這一點的,而他當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
他做了幾次深呼吸——出乎意料地很快就適應了這種面罩,——然後在給他端過來的箱子上坐了下來。「無論如何再也不能讓自己暈倒了。」他懷著一種憂鬱的決心對自己說道:「應該把自己必須做的事情幹完,然後盡可能地趕快離開這裡。要盡量趕在柯拉發出新的警告之前。」
「這是密封劑,」他指著帶來的容器中最小的——個說道:「是堵漏用的。請你們把它噴灑到空氣閘密封件的周圍,用不了幾秒鐘它就會凝固。氧氣只在必要的情況下才使用—— 睡覺的時候你們會用得著它的。這些過濾面罩除每人一個外還有幾件備品。此外,食品和水夠用三天——這是十分充足的了。明天,『10-K』空間站的運輸機就要到達這裡。至於那點藥品嘛,我希望你們不會用到它。」
摩根停下來喘了一口氣——隔著過濾面罩說話並不是很舒服的,再說,他已經愈來愈感到需要節省自己的精力。賽蘇依的這些人現在不會活不下去了,剩下需要他去完成的只有一件事情——並且是愈快愈好。
他轉過身去對駕駛員強格說:
「請您幫我穿上宇宙密封衣。我要檢查一下導帶的情況。」
「別忘了,按照設計的規定,您那件宇宙密封衣的獨立活動時間總共只有半個小時!」
「我只需要十分鐘——最多十五分鐘。」
「可是,摩根博士!在沒有後備人員的情況下是誰也不准進入宇宙的。當然,緊急倩況可以例外。」強格提醒他道。
摩根疲憊地微笑了一下。強格是對的,直接的危險已經消除了。然而,判定什麼屬於緊急情況——這是總工程師的特權。
「我必須查看一下空間軌道塔的損壞情況,還要檢查一下導帶。要是『10-K』空間站的人員由於某種意想不到的障礙而不能趕到我們這裡,那事情就太傷腦筋了。」
強格雖然並不樂意讓摩根去冒險(真有意思,這個好播弄是非的柯拉到底多嘴了些什麼呢?),可他也無法爭辯,只好跟著摩根向北邊的空氣閘走去。
在放下頭盔上的了望玻璃之前,摩根問道:
「教授是不是給你們添了好多麻煩?」
強格搖了搖頭說:
「依我看,二氧化碳氣使他安靜了下來。要是他再像原來那麼搞的話——我們六個人都會反對他的。不過,對他的那些學生我也並不很放心。有幾個學生也像他一樣有點精神失常。您瞧那個坐在角落裡寫東西的姑娘!她相信什麼太陽正在一會兒熄滅,一會兒爆炸。她還發誓,要在臨死之前向人類提出警告。我真不知道這有什麼用處。我個人是情願什麼也不知道的。」
摩根不由得微笑了一下。他清楚地知道,在賽蘇依的學生中間並沒有精神失常的人。他們也許有點古怪,但無疑都是很有天才的,否則,就不會得到同教授一起工作的機會。以後,他一定要找個時間同他們好好結識一下,可是,為了做到這一點,就得首先讓他們「分道揚鑣」——全都返回到地球上去。
「我要很快地繞空間軌道塔走一圈,」摩根對強格說:「把所有的損壞部位查清楚以後報告給『中央』站。這件事需要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分鐘。」
飛行駕駛員強格默默地關上了空氣閘的內蓋。 51.「涼台」觀景
北邊空氣閘的外門很輕鬆地被打開了,跟著投進了一個漆黑的長方形影子,它是扶欄上被燈光映照成火紅色的橫桿所勾劃出的;而整個扶欄,則在從下面遙遠的山頭直射天頂的探照燈光下閃閃發亮。摩根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的精神非常好。隨後,向透過內門舷窗看著他的強格揮了揮手,就離開了門口。
環繞「基礎」站的工作台是由兩米寬的金屬格柵構成的,它的外面還張著一道二十米寬的護網。眼下摩根所能看到的「基礎」站部分,在耐心等待的漫長歲月裡一點兒也沒有受到損傷。
他開始在空間軌道塔的四周繞行,一邊擋住眼睛,避開從下面射來的眩目光亮。空間軌道塔的壁面,猶如一條通往星際的道路似地向上伸展開去,在來自側面的光線照射之下,清楚地顯示出了上面有幾個極其微小的鼓包和破損處……
情況同摩根所料想的一樣,發生在軌道塔那一側的爆炸並沒有使這裡受到任何損失;塔身是如此堅固,假如想要讓它遭到嚴重損壞的話,恐怕得爆炸一顆真正的原子彈才能辦到。摩根緊挨著空間軌道塔陡直的稜面,慢慢地向著西邊走去。當轉過拐角的時候,他回頭望了一下敞開著的空氣閘門,然後壯起膽子,順著西邊稜面的平整而無門窗的塔壁向前走去。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15 17:51:27
一種既興奮而又夾雜著恐懼的古怪心情緊緊抓住了他。自從他學會游泳和初次身臨腳下是無底深淵的高處以來,他還不曾有過類似於現在的感覺。儘管他相信自己不會遭遇什麼危險,可危險畢竟有可能藏在什麼地方暗中等待著他。他強烈地感覺到了柯拉的存在,也知道她一心在等待適當的時機。但是,他沒有那種把工作不做完就半途而廢的習慣。
西邊的稜面同北邊並沒有什麼兩樣,所差的只是沒有空氣閘而已。這裡也不曾受到什麼損傷。
摩根竭力克制著加快步伐的慾望——天哪,他在外面總共才呆了三分鐘!——他走近了下一個拐角。還沒有等到轉過彎去,他就知道自己是無法完成繞行一周的預定計劃了。工作台上被炸壞的金屬材料,歪歪斜斜地像個翹曲的舌頭似地搭拉在無底深淵之上。護網已經根本不見蹤影——顯然,它是被掉下去的運輸機扯掉了。
「再也不必拿自己的生命作無謂的冒險了!」摩根對自己說道;可是他仍然緊抓住已經毀壞的扶欄,順著它的殘存部分向拐角後面望去。
壁面上嵌入了相當多的碎片,但是還沒有發現需要好幾個人用氣割幹上幾小時還清除不了的東西。通過無線電,摩根向強格詳細敘述了整個情況;飛行駕駛員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隨後就勸他盡快回來。
「您放心好了。」摩根回答道:「我的宇宙密封衣還可以維持十分鐘,而需要通過的距離只有三十米。這點路我就是屏著一口氣也足可以跑回來了。」
然而,他並沒有打算做這種試驗。對於在「蜘蛛」上度過的一個晚上來說,摩根所經歷的種種刺激實在是夠他受的了。要是相信柯拉的診斷,那他的體力消耗就早已是過頭了。從現在起,他將要不折不如地執行她的一切命令。
返回到敞開著的空氣閘門那裡之後.他靠著扶欄站了幾秒鐘,全身沐浴在從遙遠的斯裡康達山頂射來的光的噴泉之中。在筆直地向上通往星際的空間軌道塔壁上,他的身體徑直投下了一道巨大的長影。這道影子大概會伸展到好幾千公里之外。因此,在摩根的頭腦裡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它甚至會映到眼下正從「10-K」空間站迅速地向下降落的運輸機上。要是揮動雙手的話,援救者們將會看到他發出的信號,而他也就可以用莫爾斯字母表同他們進行交談了。
這個可笑的想法引出了另一個比較正經的念頭。要是在這裡同其餘的人們一起等著而不獨自冒險乘坐「蜘蛛」返回地球,這樣做的結果是不是會更好些?可是,上升到有名醫的「中央」站那裡,需要花費的時間將是整整一個星期!這顯然是不明智——要知道,假如返回斯裡康達山的話,那總共只要不到三個小時就行了。
該回去了!——剩下的空氣已經不多,而且也沒有更多的東西可看了。唉!只要一想到那些通常在白天黑夜都能從這裡看到的激動人心的景色,就該知道眼前的遭遇是多麼無情的捉弄了。然而現在,無論是下面的地球,或者是頭頂上的天空,都由於從斯裡康達山射來的眩目強光而一點也看不見了;摩根所站的位置,正好是在被沉沉黑暗所包圍的狹小光柱裡。即使是由於地心引力減弱而對重量的感覺有所差異,摩根也很難讓自己相信他正處身於宇宙之中。他感到自己非常安全,就彷彿是站在山上而不是在六百公里的高空之中。毫無疑問,需要充分地加以享受並帶回到地球上去的正是這樣一種信念。
摩根摸了摸空間軌道塔的非常堅硬的表面,他同它相比,其鉅細的懸殊要比大象之與變形蟲相比大不知多少倍。可是,變形蟲永遠也不會設想出大象來——更不用說是把它創造出來了。
「一年以後我們在地球上再見。」摩根耳語般地說完之後,慢慢關上了身後的閘門。 52.最後的黎明
摩根在「基礎」站上總共只逗留了五分鐘——既沒有聊聊客套話的時間,他也不願意白白消耗費了那麼大勁兒才送到這裡的寶貴氧氣。他同所有的人握了握手,隨後就鑽進了「蜘蛛」的駕駛艙。
又可以不戴著面罩呼吸了,這是多麼令人愉快;更加令人愉快的是意識到了遠征已經勝利完成,而且用不了三個小時他就可以返回地球。老實說,在為了爬上空間軌道塔而作出全部努力之後,他真是不太願意重新聽命於重力的擺佈了;然而,他現在卻還得依靠重力把自己送回到地球老家去。就這樣,他終究還是鬆開了對接鎖,並在開始向下運動的時候,又經歷了好幾秒鐘的失重狀態。
當速度指示器的讀數達到了每小時三百公里,自動制動系統便開始發揮作用;於是,摩根又重新感到了自己的重量。被粗暴地耗盡了電能的蓄電池現在又被充電了,可是,它大概已經損壞到了只有扔掉完事的程度。
突然,摩根的頭腦裡出現了一種不吉利的聯想——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那緊張得過了度的身體。可是,自尊心和固執卻仍然在阻止他同醫生取得聯繫。除非柯拉重新提出警告,否則,他是不會採取這種措施的。
現在,當摩根穿過黑沉沉的夜空風馳電掣般地下降的時候,柯拉卻沉默著。摩根沉浸在一種完全寧靜的感覺之中,他讓「蜘蛛」進入自動駕駛的狀態,而本人則著意欣賞夜空的景色。從宇宙飛船上是非常難得看到如此廣闊無際的全景的,而人們中間也很少有誰能在這種無可比擬的條件下觀賞群星。極光已經完全熄滅,探照燈也被人們關掉了,現在,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同星座的光亮爭輝了。
是的,再也沒有什麼了———除了人類創造的星星。幾乎就在頭頂的上空,閃亮著「阿紹卡」空間站的信號燈,它永遠在離空間軌道塔系統不過幾百公里的印度斯坦上空翱翔著。略為靠近東方的是「孔夫子」,再下面一點是「卡米哈米哈」,而照耀在西方高空中的則是「金捷」和「依姆霍捷潑」。這些只不過是分佈在赤道上空的——些最明亮的界標;宇宙中還存在著好幾十個其他的、比天狼星亮得多的人造星星,它們好像是地球的一條宇宙項鏈。要是往日的天文學家看到了這條天上的項鏈,他該會多麼地驚奇;而當他觀察了一個小時左右以後,弄清楚了這些明星是完全不動的,——既不升起,也不落下——而人類熟悉的那些星星卻在自己的永恆道路上繼續運行著的時候,他又該怎樣地感到大惑不解呢?!
注視著掛在天上的鑽石項鏈,摩根在想像中卻看到了某種更加壯麗的東西。用不著花費多大的想像力,這些人工創造的星星便變成了一座宏偉大橋上的路燈……幻想變得愈來愈近乎離奇了。當斯堪的那維亞神話中的英雄們從我們這個世界走向另一個世界時,他們在瓦爾加拉宮1里所經過的那座橋叫什麼名字來著?他再也想不起來了,然而這又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幻想!無疑,在人類出現之前,宇宙中早就有過其他形式的生物!也許,他們也曾枉費心機地嘗試過架起大橋通往自己那個世界的天堂?摩根想起了宏偉壯麗的土星光環,也想起了海王星和天王星的透明拱環……儘管他十分清楚地知道這些行星上都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生命的痕跡,但卻仍然萌生了一種使他感到好笑的想法——他們的那些光環或拱環,都只不過是一些古代大橋的陳跡而已。
1斯堪的那維亞神話中一座供陣亡戰士游息的綠蔭環繞的豪華殿。
他很想睡覺,可是想像力卻牢牢抓住了這種念頭,就像是一條狗找? 什麼也不肯把它放掉。其實,這種想法並不荒誕——甚至也不是出之於他的獨創。有一些同步空間站的規模已經達到方圓幾十公里,許多空間站則由佔據了很大一部分空間軌道的各種纜索所聯結起來,把所有這些空間站都連接起來,用這種方法構成圍繞地球的一個環,這項工程在技術上要比建造空間軌道塔簡單得多,而為此需用的材料也要少得多。
不過,這不是圓環而是輪子。這座空間軌道塔一一隻不過是第一根輻條而已。其他的空間軌道塔(四座?六座?十二座?)隨後將沿著赤道間隔一定的距離陸續興建起來。當以後把所有這些空間軌道塔在空間軌道上相互聯結起來的時候,就不再存在使單座空間軌道塔的建築師們十分頭痛的穩定性問題了。非洲,南美,吉柏島,印度尼西亞等所有這些地區,假如需要的話。都可以提供建造地球終點站的適當地點,因為總有一天,空間軌道塔會由於材料得到了改進而對最強烈的颶風也無所畏懼的;那時,也就沒有必要非把終點站設置在高山上不可了。假如建設工程過一百年再開始的話,那就也許根本用不著把僧侶們從斯裡康達山趕走了……
正當摩根沉湎於幻想之中的時候,一鉤在黎明的曙光中呈緋紅色的曉月,已不知不覺地在東方升了起來。摩根集中了視力,一心要觀賞那在舊時代裡誰也沒有見過的奇妙無比的景色——蛾眉月懷抱中的星星1。雖然月光明亮得足以看清這個夜間之鄉的許多詳細情形,可是,人類第二故鄉的那些城市今天卻一個也沒能看到。
1按照作者的想像,到了22世紀,月亮已被人類所開發而成為「第二故鄉」。入夜,各大城市燈火通明,便構成了「娥眉月懷抱中的星星」之奇景。
只剩下了二百公里——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可以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因為「蜘蛛」裝備有自動的著陸程序,它用不著打擾摩根的酣夢就可以完成降落……
可是,摩根還是從沉睡中醒了過來:起初讓他辭別夢鄉的是疼痛,緊接著則是——柯拉。
「您不要動,」它沉著地說道:「我已經通過無線電叫了『急救』車。現在它已經在開往著陸點的途中。」
真叫人好笑。但是,摩根心裡知道,不應該取笑它。它只不過是在盡自己的責任。他並沒有恐慌的感覺;儘管胸中痛得非常厲害,可它並沒有使他喪失思考的能力。他嘗試著把注意力集中到克制疼痛上,這種辦法使疼痛感有了顯著的減輕。
沃侖請摩根通話,可是傳來的聲音顯得很遙遠,而且連話意也一無所辨。摩根感覺到朋友的聲音有些驚慌,因此非常想安慰他,然而,他已經沒有力量去思考這個問題或者任何其他的問題。現在他已經聽不見對方的話音了:微弱而連續不斷的轟鳴湮沒了所有其餘的聲音。儘管摩根明知這種轟鳴聲只存在於他的大腦或者耳朵裡,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好像站到了巨大的瀑布旁邊……
轟鳴聲變得低沉了,微弱了,更悅耳些了。終於,摩根聽出了這是什麼聲音。在宇宙的極度沉寂中,重又聽到了他在第一次訪問雅克卡迦拉時清楚地記得的、噴泉落回水池的聲音,這是多麼令人愉快啊!
重力正在把摩根拉回老家。正是這同一隻自古以來一直伸著而卻看不見的手,決定了「天堂的噴泉」的軌跡。然而,他已經創造出了某種東西,只要人們還沒有喪失智慧和保存它的願望,重力就再也不能任意擺佈它了。
星星開始暗淡了——暗得比它們尋常的速度快多了。多麼奇怪!——雖然白天幾乎已經來臨,可周圍卻依然沉浸在黑暗之中。噴泉正在落向地球,而它們的聲音卻愈來愈弱……愈來愈弱……愈來愈弱……
隨後,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可是,范涅華·摩根並沒有聽到它。
在呼聲中夾雜著短促的刺耳信號,柯拉迎著正在發紅的朝霞喊叫起來:
請您援救!
這是柯拉的報警信號!
凡是聽到我的人,
請趕緊到這裡來!
請您援救!
當太陽已經升起、它的初露的光芒溫暖地灑上原來曾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山頂時,柯拉一直在繼續喊叫著。在下面的遠處,斯裡康達山的影子突然倒映在雲層之上,儘管人類已經在它身上動過了各種各樣的手術,它那近乎理想狀態的錐體卻依然是完美無暇的。
現在,這裡已經沒有朝聖者了,否則,他們滿可以盡情地飽覽這個浮現在甦醒中的大地前額上的永恆象徵。但是,再過上幾個世紀之後,當幾百萬人安全而舒適地旅行在通往星際的路上時,他們是一定會看到它的。 53.尾聲:卡裡達沙的凱旋
在地球上最後一個短暫夏季的末後幾天裡,也就是在赤道進入冰封期之前,星際飛行器故鄉的一位使者來到了雅克卡迦拉山。
這位使者具有主宰物質變化的能力,他在不久以前才化成了人類的模樣。要是對個別微不足道的細節不予深究的話,那麼,他同人類的相似可以說是達到了令人吃驚的程度;不過,伴隨著天外客的十個地球上的孩子,卻老是一看他就不停地吃吃發笑。
「你們笑什麼?」他用一種幾乎不帶重音的語調問道。可是,孩子們卻拿定了主意,不願意向這位視力完全處於光譜中紅外區域內的天外客解釋清楚:人類的皮膚絕非是由綠色、紅色、藍色斑點等亂七八糟的東西雜湊而成的。甚至當天外客威脅著要立即變成恐龍、把孩子們全都一口吞掉的時候,孩子們也還是拒絕滿足他的好奇心。孩子們甚至向他——越過了幾十光年的距離才來到這裡、並且對地球上三千年間的知識博學無遺的生物!——指出,假如他要變成一條巨大的恐龍,他那總共只有一百來公斤的物質,恐怕是未必夠用的。
天外客沒有同孩子們抬槓——他的耐性是很好的,而且,地球上這些孩子的生理和心理狀態,對他來說都是趣味無窮的研究對象。其實,所有各種生物——當然是指那些有子女的生物——的孩子們都是如此的。天外客在研究了九種這樣的生物形態之後,幾乎已經能夠想象出什麼意昧著發育成長、達到成熟、死亡……。不過只是「幾乎」,而並不是徹底。
展現在十名人類和一名非人類面前的是一片空曠的土地;它那一度曾是鬱鬱蔥蔥的田野和森林,已被南北兩極的寒風所毀滅。風姿優雅的椰子樹很久以前就消失了,就連取代了它們的、粗壯的松樹,也變成了骨架似的樹幹,而樹根則被封凍在永久凍結的土壤之中。地面上的生機已經消失;只是在地球的內熱尚能阻止形成冰凍的海洋深處,還有為數不多喪失了視力、並且早就餓壞了的生物在爬著、游著、相互吞食著。
然而,對於出生地是一顆環繞暗紅色矮星作週期性旋轉的行星上的生物而言,從晴朗的天空中傾瀉下來的陽光卻是明亮得無法忍受的。儘管嚴重的「疾病」在一千年前已使太陽的心臟受到傷害,從而奪走了它的全部溫暖,可是,它那猛烈的冷射線卻仍在照耀著這片自然力進行長期搏鬥的「戰場」,使得不斷地推進的冰層發出眩目的閃光。
孩子們滿懷著興奮的心情,在生活的節日裡顯得洋洋得意,而零下溫度則對他們產生了刺激作用。他們在雪堆中赤身露體地跳起舞來,用光腳板揚起了亮閃閃的雪塵。孩子們的淘氣行為迫使他們所裝備的電子保護系統不時地發出警告:「不要弄壞溫度傳感器!」要知道,孩子們畢竟還太年幼,萬一他們被凍壞了,沒有成年人的幫助是無法恢復肢體的功能的……
男孩裡面最年長的一個作了一次出色的表演:他宣稱自己是火的原素(天外客記下了這個術語準備以後加以研究,但是,研究的結果卻把他引進了死胡同)之後,便向嚴寒發動了進攻。在小小的吹牛大王所站的原處,霎時之間所能看到的只有一股蒸汽和古代管火似的火焰在滾動;其他的孩子們並不買他的帳,故意裝出一副對這種並非太了不起的表演不理不睬的樣子。
但是,對於天外客來說,這種表演卻使他聯想到了一種極其有趣的反常現象。為什麼這些人們總是往靠近太陽的行星上退卻,而不像自己在火星上的弟兄們那樣,用他們現在所擁有的力量來同寒冷作鬥爭呢?對於這個問題,他還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覆。他不由得想起了亞裡士多德的奧秘難解的聲明;遺憾的是亞里士多德不在這裡,否則,同它打起交道來就會是再簡單也不過的了。
「任何抉擇都有一定的時間性。」世界的大腦(即亞里士多德,它儲存著大量的信息。) 解釋道:「有的時候需要同自然界作鬥爭,有的時候則需要聽從自然界的支配。真正的智慧在於作出正確的選擇。當冬季有朝一日結束的時候,人類將返回重新恢復生機的地球上來。」
正是因為這樣,在最近幾個世紀的過程中,地球上的全體居民通過赤道上的這些空間軌道塔遷升到了空中,然後向著靠近太陽的方向飛去:飛向金星上年輕的海洋相水星溫帶地區的肥沃平原。過上五百年,當太陽病癒之後,流亡者們將返回家鄉。水星上除了兩極地區之外又將成為無人居住區,而金星則仍將作為人類經常的棲身之處保留下來。「太陽在逐漸熄滅」這一嚴酷的事實,為促使人類征服地球以外原來毫無生機的世界提供了動因,而科學技術的發展則提供了這種可能性。
當然,所有這些東西對人類都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但同客人卻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他的主要興趣在於人類文明和人類社會中更加微妙含蓄的領域。每一種有理性的生物形態都是唯一無二的;他們也都具備各自固有的優點和缺點。在太陽系中,天外客獲得了使他喪失信心的「負信息」概念。按照地球上的術語,「負信息」指的是:幽默,幻想,虛構。
當接觸到這種奇特的現象之後,天外客不止一次地自言自語道:「我們永遠也不會真正瞭解人類的。」開始的時候,他曾經難受到了這樣的程度,以至於害怕自己會不由自主地變成另外一種形象,從而造成種種不愉快的後果。但是,從那時以後,他取得了很大的進展;他始終清楚地記得自己所感到的滿足——當他第一次學著開玩笑的時候,所有的孩子們都被逗樂了。
通過孩子們來研究人類,也是亞里士多德向他提出的建議:「有一句古老的諺語:孩子是人類的祖先。儘管生物學上的『父輩』這一概念對於我們雙方同樣地都是不適用的,但就這一諺語的前後文意而言,這個名詞卻有著雙重的涵義……」
所以,天外客希望孩子們能幫助他加深對成年人的理解,因為孩子們正在逐漸地變為成年人。有的時候他們說的是正面話,而即使當他們逗樂(這又是一種很不簡單的概念)和發出「負信息」的時候,天外客也已經不至於對此感到洩氣了。
但是,也會發生無論是孩子、成人、或者甚至連亞里士多德都說不清事實真相的情況。結果常常是這樣的:在絕對的幻想和確定不移的事實之間存在著延伸的譜系,然而又有著所有各種可以意想得到的、屬於過渡性質的微小差別。譜系的一端是這樣一些歷史性的人物,如哥倫布,列奧納特,愛因斯坦,列寧,牛頓,華盛頓等等,在許多情況下,他們甚至還留下了聲音和影像。處在譜系另一端的是宙斯,阿利薩,金剛,古列弗等等,他們在現實世界中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存在的。但是,羅賓漢,塔爾桑,基督山伯爵,歇洛克·福爾摩斯,奧季賽依,弗朗根斯坦因等人物又該歸入哪一類呢?要知道,假如容許在某種程度上加以影射、附會的話,那麼,他們都是完全有可能在現實生活中被找到的……
三千年以來,「大象寶座」幾乎沒有發生過任何改變,但是,它還從來不曾有過接待如此奇特的客人的機會。天外客一面望著南方,一面將從山頂伸向高空的、五百米粗的空心圓柱塔同其他世界的技術成就加以比較。對於如此年輕的生物形態——地球上的人類來說,他所締造的圓柱塔留給客人的印象大概是夠深刻的了。儘管它看起來似乎馬上就要從天上塌落下來,可事實上已經屹立了十五個世紀之久了。
不言而喻,當初的形狀並非是今天的這個樣子。它在離地最近的一百公里處現在是一座空間城市(它那寬敞的樓層中有一部分目前仍然住滿了人),在某個時候,通過它的十六對軌道,曾經每天運送過一百萬名乘客。現在,這些道路中只有兩條在通航;幾個小時之後,天外客便將同自己那些朝氣勃勃的隨從們一起,經由這個巨大的波紋形圓柱塔,向上飛回到圍繞地球的環形城去。
天外客把眼睛的視力調整到了望遠鏡的水平,然後向著絕高的天頂凝視。是的,他們所看到的正是它——白天它是不容易看清楚的,而到了晚上,當繞過地影射來的陽光還能把它照得很明亮的時候,它就能看得很清楚了。它看上去是一條把天空切成兩半的發光帶子,其實是整整的一個世界,在那裡,五億人選擇了永恆失重條件下的生活。
就在那裡,在環形城的附近,停泊著運載天國使者和所有其餘成員飛越了星際深淵的探測器。眼下正在為飛行器重新啟航做準備工作——並非特別地著急,但總得提前幾年做好準備——下一段航程將歷時六百年之久。當然,對於天外客來說,這點時間反正是無所謂的:在旅行結束之前,他是不打算再次轉化成某種別的形態了。但是,在實現最終目標的過程中,現在所面臨的局面大概是他整個漫長生命中最為危急的關頭,因為星際探測器已經「死亡」——至少是已經不作聲了,——它是勉勉強強才到達我們這個行星系的。發生這種情況是第一次。很可能,探測器終於遇上了神秘的「曙光捕獵者們」1,它們曾經在那麼多的世界裡留下了自己的蹤跡,也曾不可思議地接近過「萬物之源」。要是天外客能夠產生景仰或者畏懼之感的話,那麼,只要他想像一下自己在六個世紀之後的前途,毫無疑問,他一定會既感到景仰,又感到畏懼的。
1這是作者幻想中的某種神秘莫測的生物形態。
然而,眼下天外客正站在雅克卡迦拉山鋪滿積雪的頂峰上,在距離人類通向星際之路? 起點不遠之處。他把孩子們(他們永遠知道他在什麼時候真正需要他們聽話)招呼到跟前來,指了指聳立在南方的山峰。
「你們知道得很清楚,」他用一種非常激動的聲調說道(在這種激動中,只有一部分是他矯裝的):「第一座地球港的建成日期要比這座毀壞了的宮殿遲兩千年……」
所有的孩子們一致同意地點了點頭。
「可是又為什麼……」天外客一邊問道,一邊用目光掃視著從天頂通向山頂的航線:「為什麼你們把這座圓柱塔叫做卡裡達沙塔呢?」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